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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哥从包里掏出了两份沉甸甸的报告。

    “希望能有一个指向性的结果。”我的心里打起了鼓。

    打开第一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植物图片,这应该是花粉的检验报告。明哥逐行逐字一直看到结论一栏,我们都凑了过去。

    “经过对比鉴定,送检样本为滇润楠木花粉。滇润楠别名:滇楠、云北楠木、滇桢楠、香桂子、铁香樟。”

    “嫌疑人脚上附着的花粉颗粒量很大,说明他生活的地区滇润楠木种植率很高,我怀疑他是云北省人。”老贤试探性地说道。

    “不用怀疑,就是!”胖磊仿佛拍卖官落锤似的,一巴掌拍到了方向盘上。

    “看看第二份报告上怎么写的。”我张口说道。

    明哥点了点头,打开了另外一份报告。报告只有两页纸,没有什么配图,第一页上仅有几行数据,我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哥干脆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结论的部分。

    “野生宝山野猪猪毛。宝山野猪,亚洲野猪的一个亚种,常见于云北省宝山市山脉之中,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带劲!”面对如此“简单粗暴”的结论,我欢呼了一声。

    就目前来看,一切似乎变得明朗起来。手工布鞋、手工足袋、野生宝山野猪皮制作的水囊,嫌疑人的这三个特征,说明他所生活的环境基本上是自给自足。宝山野猪作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猎杀属违法行为,所以这种水囊只可能自己制作,不会在市面上买到,这就更加证明了我的推测。

    嫌疑人能自给自足,一方面说明他所居住的环境经济条件欠发达,另一方面也证实那里很有可能交通不便,毕竟现在一双袜子也卖不了几个钱,可缝制一个足袋费的功夫就太大了。把准这两个方向,我们基本上可以把嫌疑人居住环境锁定在宝山市一些多山、交通不便的山寨之中。

    正在我兴奋之余,老贤的电话突然响起:“是地质研究所的电话。”

    “快接啊!”胖磊催促道。

    “喂,李博士,你好。嗯,好的,我知道,麻烦你了。”

    “啥情况?”

    “砂砾岩出自云北省宝山市西琳山。”

    “终于有抓手了!”叶茜打了一个响指。

    十三

    对于刑警来说,出差办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对于我们科室来说,出差次数绝对是屈指可数。虽然我们也参与案件的侦破,但主要还是停留在浅层次上,我们的主业是刑事技术分析和鉴定,一般出差这种活,都是由刑警队的侦查员去完成,要不怎么说刑警是所有警种中最苦最累的。

    拿这起案件来说,现在虽然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我们谁也不知道西琳山有多少山寨符合我们的调查条件,不知道有多少嫌疑对象需要我们去筛选,更不知道这次我们要翻几座山头,耽误多少时间,所以这趟差是绝对的苦差事。

    按照惯例,徐大队本来是想派几个侦查员前往,但这个提议被明哥婉言拒绝,一方面,整个案件已经进入了关键阶段,稍微有一点闪失就会功亏一篑;另一方面,明哥想让刑警队的兄弟们多休息休息,毕竟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只能是跑腿,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与其来回奔波,还不如养精蓄锐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徐大队对明哥的提议从来没有反驳过,所以当天晚上我们就商定,由叶茜在科室看家,我们四个人乘坐第二天的飞机直奔目的地。

    宝山市古称永昌,是云北省的地级市,位于云北省西南部。它是古人类发源地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由于地处低纬高原,地形地貌复杂,这里还有着“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自然奇观。

    从飞机转大巴接着转小巴,接连七个多小时的车程让我无心再欣赏窗外巍峨葱郁的大山,就在我即将把午饭吐出来时,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此行的终点——西琳山派出所。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面相憨厚、和明哥差不多年纪的警官,从他肩章上两杠一星的印花来推断,他最少也应该是一个副所长。

    “您是不是黄所长?”明哥一下车就开始寒暄起来。

    “你们是湾南省云汐市技术室的同行?”黄所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我们打着招呼。

    “正是,正是,让黄所长久等了!”

    “哎呀,没事,没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么拘束。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先去吃晚饭,有什么事情我们晚饭后再谈。”黄所长热情地跟我们一一握手之后,把我们领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破旧不堪,是我对这个派出所的第一印象。带着裂纹的木板上刻着派出所的名称,院内只停了一辆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爷警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原本以为黄所长招待我们的会是山里的野味,不承想却是馒头和酸笋。

    “我们这里条件差了点,不能和你们城里比。”黄所长看着厨房准备的饭菜,有些尴尬地说道。

    “黄所长,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入乡随俗,这酸笋可是好东西,在我们那里花多少钱也买不到啊。”胖磊到哪里都是自来熟,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馒头便往嘴巴里塞,“这面可真筋道,我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啊。”

    也许是胖磊的热情感染了黄所长,他乐呵呵地招呼道:“冷主任,咱吃点。”

    “唉,辛苦黄所长了。”明哥客气地先把黄所长请上主位,接着自己坐在了副位上。

    吱溜,吱溜。低矮的房中响起胖磊大口喝米粥的声音。黄所长那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黄所长,你们派出所有多少警力啊?”吃饭时,明哥打开了话匣子。

    “三个!”黄所长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啥,就三个?”我有些诧异。

    “对啊,现在哪里都是警力极缺。”

    “那辖区面积和人口呢?”明哥接着说。

    “辖区人口不多,也就几千人,面积也不大,可难就难在人口太分散,山寨居多而且基本上都不通路。”

    “那出警咋办?”我又插了一句。

    “基本靠步行。”

    “步行?”我瞪大了眼睛,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结果。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拿着我在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挨个排查符合条件的人员。如果都是靠走的话,那这趟差事绝对可以要了我半条命。

    “对,全部都是步行,有时候来回要走将近一天的时间才能出一次警。”黄所长的这番话,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刚想接着往下说时,我的脚尖传来一阵疼痛感。我扭脸一看,胖磊正给我使眼色让我闭嘴,我这才注意到黄所长有些无奈的表情。

    “那老哥,你们比我们辛苦太多了!”明哥打了个圆场。

    “唉,没办法,谁让咱吃的是这碗饭呢?你说不吃吧,舍不得这穿了半辈子的警服;吃吧,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快吃不动了,三天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大值班,我坚持了二十五年。”

    “那您真是从警察小伙熬成了警察叔叔啊!”

    “哈哈哈……”

    我的一句话,瞬间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对了冷主任,你们这次来需要我老黄干什么?”黄所长也是个直肠子,虽说是南方人,却有着北方人的豪爽。

    明哥也没有任何隐瞒,把我们现在案件的所有情况跟黄所长做了一个详细的介绍。

    “按照你们的分析,嫌疑人应该是住在我们西琳山一带,是吗?”

    “如果我们的分析没错,应该是这样。”

    “那这可就难办了,我们西琳山辖区里的山寨可有35个,一天跑一个,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啊。”黄所长有些为难。

    “对了,不知道咱们辖区有没有山寨的村民还穿这个。”我从挎包中掏出了一张足袋的照片递了过去。嫌疑人在现场留下了清晰的穿袜足迹,且足迹上有明显的线头缝合痕迹,有了这两种痕迹作为辅助,找一张和嫌疑人脚上所穿相似的足袋照片还是难不倒我的。

    “这个……”看着黄所长拧在一起的眉头,我整个人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在我看来,足袋是我另辟蹊径的关键物证,这个要是被否定的话,我们真的有可能要徒步把所有山寨都跑上一遍。

    “难道我们这里没有?”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黄所长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慢慢摇头。

    十四

    我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真的没有?”我绝望得喊出声来。

    这一声大喊,着实把黄所长吓了一跳,正当我要道歉时,他开口说道:“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这怎么说?”明哥接过了话茬。

    “这个东西在我们这里叫拴脚布,我们小时候经常穿,现在几乎见不到了。按照冷主任刚才所说,嫌疑人年龄在二十五周岁上下,像这么大的年轻人穿这个的更少。这个东西做起来很麻烦,也很耗时间,所以山外的这些寨子我基本可以确定不会有,但是山内的寨子我还真不好给你们肯定的答复,因为那里我去得也少,这二十几年我去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过来。”

    “山内?山外?”我问出了两个关键点。

    “对。咱们云北省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我们宝山市也是一样,旅游带动了整个市的经济复苏,经济的回暖给我们这里的年轻人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在早些年,我们这里的山寨几乎都是自给自足,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很多山寨都通了电,装了电视,像我们的下一代,几乎都是选择走出大山。一些距离城市较近的山寨我们称为山外,这些寨子里基本上家家都有外出务工的青年,他们都有一定的经济来源,基本上不会有人再穿这个。”

    “除此之外,就是我说的山内,要想进山内的寨子,少说也要翻将近十座山头,就算体力充沛的壮年,也要步行两三天的时间。这些山寨的村民几乎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生活方式,按理说,他们穿这个的可能性比较大。”

    “山内的寨子有多少个?”

    “不多,只有三个。”

    “三个?这太好了!”我欢呼着拍了一下巴掌。可随后整整三天的跋山涉水,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高兴得太早。

    这几天的旅程让我们真的体验了一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中草药”。我几乎忘了肉的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放屁都是一股子酸笋味。

    前几日还对酸笋赞不绝口的胖磊,经过这几天的折磨,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生怕黄所长在吃饭的时候考虑到他的身材再给他加点量。

    好在每个寨子的人都不多,而且村民都十分淳朴,很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第一个寨子的所有比对工作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在排除嫌疑之后,我们在寨子中做了简单的补给,接着朝下一个目标赶去。

    “第二个寨子是我们西琳山辖区最为偏僻的一个寨子。”黄所长从背包中拿出一张地图,指了指我们现在的位置。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弄明白。原来山内的三个寨子连起来正好是一个由东指向西的三角形,第二个山寨正好是三角形的顶点位置。市区在东方,我们一路向西,按照地图的分布,说它是最为偏僻的山寨绝对毫不夸张。

    “这个寨子我只来过两次!”黄所长比画起了剪刀手。

    “看来这里的治安很好。”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一来是因为交通不便,外地人基本不会来这种地方;这二来,寨子里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族长出面就能解决,也用不上我们。我记得上次来,还是因为采集户口。”黄所长掐着腰,望着对面的山头说道。

    “寨子里的族长权力是不是很大?”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每个寨子的情况不一样,长期与外界隔绝,他们都形成了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有的族长在寨子里有着绝对的威望,有的则在寨子里只拥有长辈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权力。”

    “我们接下来去的这个寨子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寨子叫臧寨,据说这里的村民是以前臧族1的后裔,虽然与世隔绝,但是这里民风彪悍,尤其是他们寨子的族长,有着绝对的威望,咱们要见机行事。”黄所长提醒道。

    十五

    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之后,我们终于站在了臧寨的大门前。整个山寨并不是很大,由20多栋木屋组成,一眼可以望见边际。黄所长身着公安制服,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因为语言不通,我们只能指望黄所长的一路翻译。正当我们都怀着忐忑的心情琢磨着怎么跟这里的族长沟通时,围观的村民说出了一个新奇消息:“族长正在给一位村民主持血祭。”

    对于“血祭”这个名词,我只在影视剧或者小说里见过,从字面上很好理解,就是用血祭祀的意思,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种祭祀活动。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征求黄所长的意见。

    “在这个寨子里,血祭一般是祭奠先人,都是私人的事情,我们这么多人去围观不是太好。”黄所长解释道。

    “你小子,出来办案不要整这么多幺蛾子,小心人家留你在这里当压寨小鲜肉。”胖磊说完,用力捏了捏我的脸蛋。

    “轻点,轻点。”

    正在我们边聊边等的时候,一位身穿民族服饰的老年男子带着一名和我们差不多打扮的青年从山寨的后边走了过来。青年约有一米八的个子,皮肤黝黑,身材健硕,上嘴唇明显的裂口显得相当扎眼,这是先天性兔唇的特征。

    我正准备打量青年的下半身时,他右手紧握的棕色皮囊吸引了我全部的目光。我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直觉告诉我这可能不是巧合。我在青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接着我翻开了他的掌心,三枚已经印在我脑子里的指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明哥,就是他!”我激动得喊出声来。

    说时迟那时快,黄所长从腰间掏出手铐,把青年铐了起来。

    老贤戴起手套和口罩,从随身携带的检验包中掏出了一管鲁米诺试剂,小心翼翼地滴在皮囊入口的位置。

    “有血液反应,这里面装的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