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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光线的照射,少女的脸重新隐入黑暗之中,他们站在树下,只能隐约望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为时已晚,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看过她的脸了。

    东子捂着心口,只觉有一股无名火从胸腔中熊熊燃起,来势汹汹,一路烧至四肢百骸,然后随着这火势同时燃起的,是另一股莫名的冲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需发泄,不然就会憋得爆炸一样……

    他眼角的余光关注到自己的几个手下,发现他们亦是同样的状况。其中,那个带路的小子明显已经是憋不住了,他脸色空白,慢慢地抬起头,呆呆望着天上的明月,张开了嘴巴——

    东子的心中霎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以免被这股诡异的邪火烧成灰,同时转头扑向那个手下,伸长手臂试图捂住他的嘴巴。

    多年磨破打滚锻炼出的直觉告诉东子,若让这个人喊出声,他们就完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身体里涌动的莫名冲动降低了东子的行动速度,待他绕到那个人身后时,第一声嚎叫就已发出了。

    ——没错,是嚎叫!

    那个小弟目光呆滞,眼睛黏在月亮上,张嘴就发出了类似于狼嚎的叫声!

    这是第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后,东子的动作停滞下来,心头那把火猛然蹿高,烧得他眼角发红,燃尽了理智,他再也无法自如地操纵身体,意识虽还在,却像是被排斥出体外一样,只能眼睁睁感觉自己抬起头来,像那个小弟似的痴痴望着月亮。

    然后张开嘴,同那小弟一起,仰天长啸。

    这是第二声。

    接下来,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跟随前来查探情况的人全都没能幸免于难,一个接着一个不自觉地化身为狼,从喉咙中发出高昂的嚎叫。

    嗷呜——

    一声连着一声,不曾停歇。

    树上的少女在第一声嚎叫响起后,就扒着树干滑到地上,现在,她淡定地绕过这群疯嚎的人,捡起东子之前掉落的手电筒,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没错,就是这样,叫得再大声点,最好让房子那边的人都听见。”

    东子心里急得不行,他有心想要抓住这个少女,拷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以他的身手,抓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易如反掌,偏偏他的眼睛好像被人拿520胶水给黏在那一弯圆月上似的,任凭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法转动脑袋,将视线从那诡异的橙红色上移开。

    咦,不对,月亮怎么变色了?

    东子脑中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心神就被那深得妖异的颜色摄去,再也升不起别的想法,只知道尽情地嚎叫,好似这样才能将身体内燃不尽的烈火发泄出来一般。

    阮桃拍拍短裤上的灰尘,听着这一圈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不枉费她扔掉节操!

    伸手从包包里掏出耳机线,阮桃堵住耳朵,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这些狼嚎就被耳机里的歌声给掩盖下去了。妈呀就在耳边这样叫着也挺渗人的,阮桃搓搓手臂,快步从树丛中走出,小跑到厂房大门旁,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望去。

    那边那群人的集体嚎叫声很大,她站在这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按照诸神之镜给出的解释,只要是听到这些叫声的人,都会被传染,那估计里面也得是一片惨状……

    果不其然,阮桃一眼望去,里面那些打扮杀马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帮派小弟们个个都是仰头望月,使出吃奶的劲在嚎,有的因为嚎得太大声,嗓子都沙哑了。

    阮桃不由摸摸自己的脸。

    天哪!她这张平凡无奇的脸居然成为了行走的大杀器!人家靠脸吃遍天下,她以后可以靠脸怼遍天下了!

    阮桃目光漂移了一瞬,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要不得。

    哪家姑娘会喜欢自己脸上随时安个定/时/炸/弹呢?虽然……她已经在期待十二个小时过后的再一次评分了……

    阮桃见里面的小弟都清得差不多了,果断跑向大门。这期间还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不过没差,一旦看到这张脸,他们就去重复其他人的悲剧了。

    跑进亮着灯的厂房后,阮桃饱含同情地回头望了这些人一眼,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抱歉了大哥们,她也不是故意这样耍人玩的,要怪,就去怪那面没节操的镜子吧,阿门。

    她现在只能庆幸,这片工业园区地处远郊,位置偏僻,而且大晚上的外面应该也少有人经过,否则若是被听到有人深夜集体狼嚎,估摸着……这些人清醒后再见面,应该是在精神病院的床上了吧……

    在心中默默给外面所有人点了根蜡,阮桃将音乐调到最大音量,音质良好的耳机瞬间将那一片哀嚎隔离在外。厂房里亮着灯,于是阮桃关掉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向里摸索。

    从外面看去,这间厂房占地广大,真正进入里面后,才发现这里不止大,还像了迷宫似的,过道和走廊迂回蜿蜒,绕得人头晕。

    阮桃不清楚纪梵他们去了哪儿,除开外面的狼嚎声,厂房里一片死寂,她好不容易找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工厂地图,对着比照了一下,决定先去主车间看看。

    依照她看电视剧的经验,这种交易活动,一般都是在房子正中央进行……吧?

    阮桃心下犹疑,脚步却不停,快步走近主车间,正当她拐过这个走廊就到达目的地时,阮桃突然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宏哥?”阮桃收住脚,迟疑地喊出声。

    这个人影是侧对着她的,但看他身上泛起的黑雾,身份就昭然若揭了,令阮桃奇怪的是,这位鬼大哥四肢都被一道黄符牢牢钉在墙上,那些黄符泛着隐约的微光,在这道光芒照耀下,原本肆意的黑雾都收敛起爪牙,战战兢兢地贴在宏哥的皮肤上不敢造次。

    听见阮桃的喊声,宏哥顿了顿,接着十分惊喜地转过头,眼泛泪光:“妹子你可算来了!你家那个小哥——”

    话说了一半卡住。

    宏哥愣愣地望着阮桃的脸,目光呆滞。

    阮桃还在奇怪他怎么只说半截,留意到宏哥的模样后,心里咯噔一声。

    惨了!

    她手忙脚乱地挡住脸,叫道:“等等,大哥你千万别看!”

    宏哥:“嗷呜——”

    第十一章 论天师

    阮桃耳机里的歌曲已经切换到第五首了,宏哥的狼嚎声才彻底平息下来。

    阮桃看了看手表,刚好十五分钟,果然准时准点。

    她冷静地摘下耳机,伸手紧了紧脸上所戴的口罩,声音平静地问:“宏哥,你还喘得上气么?”

    宏哥四肢被黄符牢牢定住,无法动弹,若非如此,阮桃觉得他应该很想一屁股滑落在地,化身咸鱼瘫。

    这位生前的黑道老大、死后的群鬼首领,此时双眼发直,大张着嘴,像条被抛到岸上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间或还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

    “咳咳……咳咳,妹子你……”宏哥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声带一动,就是火辣辣的疼,直让他连声抽气,话都接不下去了。

    他整整干嚎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啊!!

    这什么概念?

    别人唱五首歌的时间,他拿来连续不断地在旁边用狼嚎声进行伴奏!连续不断!

    妈的这鬼没法做了!

    宏哥脸上大写的生无可恋,他觉得他现在应该撸起袖子跟那罪魁祸首的小姑娘开撕才对,奈何他实在没力气了,正常的鬼都不会在喊破喉咙后还有精神跟人怼。

    阮桃看他这副随时都会魂归天外的惨样十分不忍,但她内心还是有点心虚,毕竟也怪她没有注意到妆容buff还留在脸上,就这么大刺刺地让宏哥看到了……

    坑队友什么的……绝对不是她做出来的事!

    阮桃向宏哥靠近了几步,边走边道:“那个,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我可以解释……”

    “大妹子你先别过来!”谁料宏哥眼角余光瞥到她正靠近,吓得连咸鱼都不装了,眼神万分惊恐,“我真的受不住了!这样喊下去会出鬼命的!”

    宏哥这么一着急,连喉咙还沙哑着这件事都顾不上了,用那副破锣铜嗓子惊叫出声,脸上交织着惊惧、恐慌、无奈、绝望……种种情绪轮流闪现,最终定格在一片空白的木然上。

    阮桃:“……”

    要不要这么紧张啊大哥,她明明已经戴上了口罩,脸上遮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眼睛了,就别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好吗?

    你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你才是名副其实的鬼!

    阮桃颇为无语地指了指脸上的口罩:“你别怕,我把脸给挡上了,没事。”

    “你、你可别驴我啊……”宏哥颤颤巍巍、将信将疑地半眯起眼睛瞅了阮桃的正脸一眼,等了一会,确实什么也没发生,这才放下大半个心头石,舒了口气。

    然后他就立刻回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在一小姑娘家面前怂的一比的窘样,登时面色一红,连忙掩饰性地别过头去看其他地方,梗着脖子硬充好汉:“啊哈哈哈,我这不是叫昏了头嘛,阮桃妹子别见怪哈。”

    他虽然是转过头去,但露出的耳朵上那些晕红却遮掩不住,阮桃在背后瞧得一清二楚,不过之前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人家出了那么大的糗,自然不会去揭穿他,于是便转移话题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纪梵他怎么了?”

    宏哥似乎这才想起这码事,可他仍不敢回头直视阮桃,就这么背对着解释:“你还记得在超市里遇到那冷面小哥么?”

    冷面小哥?阮桃皱着眉思索了一阵,脑海里才浮现出一张眉目清俊的脸:“你是说跟踪我的那个人?他也出现在这儿了?”

    宏哥点头道:“对的,我跟纪梵小哥进到厂房里后,本来是想着到处搜搜看的,结果就在去主车间的路上撞见了那小哥。”

    “那小哥可厉害了,一看见我就眼冒杀气。”宏哥伸手比划着,“咻——地一道符甩过来,哥我就歇菜啦,只剩下纪梵跟那小哥打。”

    阮桃俯下身去,仔细打量了下那几张黄符,上面都是些鬼画符一样的花纹,她压根看不懂,果断放弃了研究:“看样子,那个男的应该是捉鬼的道士吧,连这种符篆都出现了。”

    宏哥摇摇头,纠正道:“不对,在咱们鬼界,像那小哥这样的,都被称为天师,他们可跟那些只学个皮毛就出来骗钱的臭道士不同。”

    宏哥语气认真:“天师可沟通阴阳两界,度亡魂,震魑魅,有些厉害的,甚至能勘破轮回,万物生死都掌握在一念之间。”

    “寻常天师对于我们这些以怨念为生的鬼怪来说,都已经是天然的克星了,见着就得绕路走,若真碰上那种程度的妖孽……啥也别挣扎了,直接回炉重造吧。”

    阮桃被他这略带夸张的语气逗得想笑,便问:“那你估摸着,刚才对你出手的人是哪个等级?”

    宏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这……那个小哥出手太快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定住了,然后纪梵小哥就拿着刀子冲了上去,这两个人在我面前一晃就跑没影了,我还真没留心……”

    阮桃伸出手,尝试着把那些符纸撕下来,结果费了好大力气,那些符纸仍然牢固地黏在墙上,宏哥回头望了眼,不由道:“妹子,你这样是不行的,得用你的灵力将它们撤下。”

    “灵力……?”阮桃缩回手,不知所措,“我……不会用。”

    “不是吧?”宏哥真被惊到了,“你身上的灵力庞大得都溢出来了,你告诉我不会用?”

    “这……很不正常吗?”阮桃也觉得冤。在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一直都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忽然有一天被一群化妆品缠上了,还签订了什么契约,现在还有人说她该懂得如何运用体内鬼才知道哪里来的灵力,简直莫名其妙。

    算起来,她只用灵力做过召唤诸神之镜和帮助化妆品化形这两件事……其他的,当真一概不知。

    “算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阮桃盯着那几张泛着黄光的符纸,“你记得纪梵他们往哪儿走了吗,我直接去找那个人给你解开。”

    “好像是往主车间那边走了。”宏哥迅速应了句,而后才反应过来,愣愣地问,“可是,我是厉鬼呀,那个天师小哥,会帮我?”

    “身份的问题不重要。”阮桃直起身来,异常淡定地指指脸上的口罩。

    “他要不帮,就给他看看我的脸!”

    这话掷地有声,宏哥一个哆嗦,又往墙根上贴去。

    艾玛,这妹子才是*oss啊,杀伤力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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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桃沿着宏哥所指的方向拐进了通往主车间的走廊,车间的大门是半掩着的,从门缝中泻出橙黄色的灯光。

    阮桃侧着身子由缝隙中挤进去,动作尽量放轻,就怕惊扰了潜在的敌人,结果刚通过一半,她就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上,身子以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卡在半道。

    这是什么?

    阮桃伸出手,掌心按在那堵屏障上,手心下的触感有点像果冻,黏黏的还带着弹性,她不自觉地多按了几下,忽觉身体内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渐渐沿着血脉涌到掌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