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了刺史府,秦默一面上书安帝让人快马加鞭传回建邺,一面去找了秦肃商谈。秦肃听罢,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派了一小队虎贲精兵前往那处山洞处守着,以防天心教之人再度折回。

    “老九,照你看,他们铸造出来的五铢钱是否都在那山洞里了?”秦肃沉了嗓音问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秦默望一眼窗外萧瑟的天气,“按照他们开采出的那些铜矿数量,铸造出来的五铢钱应该远远不止这些,我怀疑……他们已经转移一部分了。”

    “他们要这么多五铢钱究竟意欲何为?”话音一落,两人都静了下来,眉眼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异色。

    “难道……他们想造反?”沉默片刻,秦肃终于沉然出声。

    房中的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秦默定定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面容浮上一丝隐忧。这风雨飘摇的南齐,终究快要撕去其看似平静的假相了。

    韩震被抓,冀州州郡军却不能一日无首,秦默一面在上书给安帝的信中提了此事,一面按照惯例,先让冀州监军江一哲暂代都督一职。

    此时公仪音已对外恢复了帝姬身份,韩震入狱之后,冀州州郡军一时人心惶惶,公仪音觉得她有必要以皇族的身份前去军营安抚一番,便请了秦默和秦肃一道陪同,江一哲作为代理都督,自然也一同前往。

    因先前在凝碧阁见过一面,江一哲见到恢复帝姬身份的公仪音颇有些惊奇,忙不迭行礼。

    公仪音淡笑着应了,“江监军不必多礼。”说着,为了显示自己对其的重视,亲自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靠近江一哲的瞬间,有一丝细微的气味飘了过来,公仪音眸底异色一闪。

    她面上未显,已经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行人到了军营,公仪音站上高台,看着下面士兵各色各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开了口。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少不得将大家安抚了一番,请大家稍安勿躁,言说朝廷很快便会派人下来。

    一旁的江一哲听了,眼中神色闪了闪,面色似有几分不悦。

    也难怪,本以为公仪音此次过来会在话语中提携他一番,不想她方才却只字未提,还说朝廷会尽快派人下来接手韩震之职,这置他于何地?一时间便有些黑脸了。

    秦默淡淡瞥一眼江一哲,将他面上神情尽收眼底。

    公仪音讲演完毕便下了台,虽然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但她极善于鼓舞人心,再加上她长相貌美可亲,一番话下来,原本还有些骚动的州郡兵竟当真消停了不少。

    毕竟,如此貌美又得宠的帝姬,他们本来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不想重华帝姬竟然不辞辛劳到了冀州,还亲自屈尊降贵前来安抚他们,这让这些士兵的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公仪音又在军营中视察了一番,虽然的确有韩震的少部分亲信对韩震入狱的事很不满,但有秦默的金牌压着,他们就算再不满,也只得暂时憋在心中不敢发泄出来,只得另做打算。

    回程的路上,公仪音说出了自己的隐忧,“我当心我们一走,这些韩震的亲信很有可能再次煽动其他任制造事端。”

    秦默看一眼身侧一言不发的江一哲,唇一勾,淡淡开口道,“有江监军镇着,我相信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江一哲“嗯”一声,神情似乎不甚热络。

    公仪音笑意盈盈看一眼江一哲,开口说起了别的事,“江监军的心上人是深泽县的女郎?若是监军调离冀州,也不知你喜欢的女郎能否跟你一同离开?”

    她状似随口这么一问,但话里透出的讯息却是江一哲近期很有可能调离冀州,因而她方才才没有提到江一哲的名字,也算是给江一哲一个间接的解释了。至于这话真实与否,就要看各人的想法了。

    江一哲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向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公仪音抿唇一笑,“监军忘了?上次我们在凝碧阁见面时,韩宇问起监军是不是替心上人买首饰,监军可是默认了的哦。”

    江一哲尴尬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亮光,“难为殿下还记得,我……只是单相思罢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哦?”公仪音秀眉一挑,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继续往下问道,“监军一表人才,又身居要职,这么优秀的郎君居然还有女郎不喜欢?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江一哲面上神情愈发尴尬起来,他低了头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讪讪一笑道,“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郎,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公仪音若再继续追问,未免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闻言收住了话头,只笑意吟吟道,“监军下次若再想送女郎礼物,可以找我来帮你参考参考。”

    江一哲抬手抹一把额上渗出的汗珠,连连应声道,“一定一定,下官先谢过江一哲了。”

    “监军不必客气,军营里的事,也请监军多多费心。”

    “殿下请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一行人说着,已进了深泽县城,江一哲向众人行礼后先行离去,而秦肃则在城郊就同三人分了手,去虎贲军军营巡视去了。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秦默和公仪音两人。

    秦默的目光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之上,眸底带了淡淡的深意。须臾,他转回目光看向公仪音,却见她正好也看向自己,朱唇轻启,浅笑着问道,“阿默,这深泽县中的凝碧阁,是不是也是你名下的产业?”

    ------题外话------

    本来以为今天能回建邺的,结果发现还有一些事情没交代完~2333明天可能有反转哦,大家可以猜一下~

    第202章 青龙和朱雀

    秦默淡淡勾了唇,眼中落细碎流光,“为何这么说?”

    “直觉。”公仪音笑答,“现在在建邺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她微微侧了头朝秦默看去,面上是白玉无瑕的神情,“阿默,是也不是?”

    秦默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公仪音眼中微亮,“当真?那……我问你,凝碧阁卖出的东西,会不会有记录?”

    秦默微微狭了墨瞳,“阿音的意思是,记录下卖出的珠宝首饰是何时何人所买吗?”

    公仪音点头,眸中是灼灼亮色。

    “我名下所有产业都是子瑟直接打点的,但我曾听他说过,因为凝碧阁所售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所以卖出去时会有相应的记录。”秦默解释道。

    “太好了!”公仪音面露欣喜之色。

    “怎么了?阿音想到了何事竟然这般兴奋?”见她这般,秦默不由生了几分好奇,噙着笑意望向公仪音。

    “阿默,我们现在去凝碧阁。”公仪音伸手来拉秦默,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在街上,慌忙收回了手,冲秦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方才瞧见公仪音在州郡兵将士面前落落大方高贵清华的模样,秦默还微生了感慨,她的阿音,终究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了。只是如今看到公仪音仍旧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心内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填满,幸福感充盈地快要溢出来。

    还好,阿音还是从前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撒娇任性的阿音。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庆幸。

    “走吧。”秦默冲着公仪音抿唇一笑,眉宇间落细碎金光。

    “为何突然想去凝碧阁?”两人并肩朝凝碧阁行去,秦默低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顿了顿,又打趣道,“莫不是想让我替你挑几样首饰?”

    公仪音斜飞了眼角睨他一眼,眉目流转间风情婉转,又带了几分娇俏,“你若愿意送,我当然愿意受了。”

    秦默低笑一声,“待会你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叫小二打包便是。”

    公仪音抿唇笑笑,眉目一扬也不客气,“好啊。”应完这句,她微微收起脸上的笑意,说起了正事,“我方才在江一哲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秦默反问,“是什么味道?”他知道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别人闻不出来的气味,对她来说都能轻而易举的分辨。而这些各色各异的气味,有时往往就是解决一桩案子的关键。这是公仪音的天赋,也正是她的特别之处。

    公仪音微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头,似乎在回想方才嗅到的气味一般,“带了一点铜锈味,又有一点烧焦的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她微微眯了眼眸,眼中有片刻的迷蒙,陷入沉思和回忆当中。

    “铜锈味?烧焦味?”秦默将公仪音的话在唇舌间咀嚼了一遍,“那烧焦味,闻上去是否像大火灼烧金属的气味?”

    公仪音眼神一亮,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秦默,“正是那种味道!阿默,你怎么知道的?”

    秦默的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郑重其事来,“阿音,你在想想,你说你似乎在哪里闻过那种气味,是不是今日在那堆满五铢钱的山洞里闻到的?”

    公仪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秦默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在那个山洞中闻到的这种特殊的气味。只是当时全部的心思都被那巨大数量的五铢钱给占据了,并未注意到洞里特殊的气味,只是潜意识里留下了印象。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铜矿冶炼成钱币的过程中所散发出的气味!

    可是……江一哲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公仪音好看的秀眉蹙成了一个结,她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个猜想。如果……如果江一哲也是天心教的人……

    这个想法一起,手脚突然一片冰凉。

    整个冀州,不光都督被天心教的人控制住了,就连监控都督的监军,也是天心教的人吗?天心教的势力,难道当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公仪音浮上来的想法,秦默比她更早想到了,脸色也变得沉肃起来。

    下午的深泽城街道,阳光洒满一地,却仍旧驱不散寒冬的冷意。呼啸而过的北风似冰刀一般割过人的脸颊,划得人一阵生疼。

    公仪音愣愣地将斗篷上的雪帽带了起来,手脚却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她低着头,脚步亦停了下来。

    终于,她缓缓抬了眼望向秦默,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默……江一哲他……他莫不是……?”

    秦默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见他这样的举动,公仪音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自嘲地笑笑。是了,如果江一哲当真是天心教的人,先前有些想不通的问题现在就霍然开朗了。

    韩震曾说过,在每次搜查或围剿前,天心教总会及时地派人前来指点他该如何做,可这样的行动分明该是保密的才是。如果军中无人,又怎么能做到这般及时而迅速?

    再譬如秦肃带兵来冀州一事,天心教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并作出反应。先前是她以为这内奸是韩震,没想到韩震只是天心教加以利用的棋子罢了,真正的内奸,却另有其人!

    秦默压低了声音道,“阿音,你不要乱了分寸,我们也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我且问你,就算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你为何要去凝碧阁?这同他身上的气味有何干系?”

    公仪音微微阖了眼眸,眼下眸中的震惊之色。

    须臾,才睁开眼看向秦默。

    “阿默,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被关押在杨柳风的柴房中时,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曾来看过我么?当时我也是根据她身上的气味才推断出那女子便是洙妙。”

    “是。”秦默点头,“可惜后来我们再去杨柳风,洙妙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当时救出公仪音之后,秦默曾派人偷偷潜入过杨柳风,却发现洙妙所住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而杨柳风的阿妈却是一无所知。通过盘问,秦默排除了杨柳风与天心教有关系的嫌疑,推测出洙妙应该是受天心教指示潜藏在楼中之人,事发后被天心教教中给带走了。

    “我们一直都以为洙妙亦是天心教安插在杨柳风的一颗棋子。如果……洙妙并不是,而是教中身份颇高之人呢?”公仪音目色沉沉,声音低沉而缓慢。

    秦默脑中一道亮光倏然穿过,便是素来淡然的他,此时也露出了微微震惊之意。

    在中丘县外的明隐村时,当时阿柳和阿轸留在村中保护那些妇孺,但他们第二日再去时发现阿轸和阿柳受了重伤,村民也全消失不见了。根据阿轸的说法,当时来的天心教之人,领头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因为从村民口中得知了天心教青龙圣使的存在,所以秦默推断出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而当时,洙妙恰好就在中丘县,还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来,洙妙很有可能就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看到秦默骤变的脸色,公仪音心知他想到了自己推测的那一层,接着又开口道,“我之所以要去凝碧阁是想验证一件事情。如果洙妙当真有我们想的那重身份,那么恐怕,江一哲极有可能便是教中与洙妙身份同等的存在。”

    若洙妙是朱雀圣使,那么在天心教中与她身份同等的存在,自然就是青龙圣使了!

    说话间,凝碧阁已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凝碧阁醒目的招牌,声音愈发低了起来,一字一句钻入秦默的耳中,“当时我和钟灵珊外出时,恰好在凝碧阁见到过江一哲,也就是我方才同他提到的那件事。他没有否认是在替心上人挑选首饰,假设他那日在凝碧阁内买了件饰物并且送了出去……”因为事情的发展太过匪夷所思,公仪音一口气说来,说话间带了些微急促,略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对于秦默强大的理解能力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他轻轻拍了拍公仪音的肩头,接过话头道,“难道……你在洙妙身上见到了他买的那件首饰?”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头,看得秦默都生了几分疑惑起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整了整思绪道,“那日我从杨柳风的柴房中逃了出来,藏在主楼后面的花园中时,曾与洙妙只有几步之遥。那一日,我清楚地看清她的头上簪了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并且,我亦清楚地记得这支簪子,我在遇到江一哲的当日曾在凝碧阁见过。因为那簪子样式十分精美,用料也是上乘,我本来想买的,只是后来觉得太过珠光宝气,恐自己压不住便作罢了,所以才记得特别牢。”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往下说,“当时我只当是洙妙自己在凝碧阁中购得的那簪子,没做他想。可现在这么多巧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开始怀疑……也许……这些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巧合。所以我才问你凝碧阁是否会记录下购买商品之人的身份,就是为了查证一事,当日洙妙头上所簪的那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究竟是不是江一哲送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