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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你和五兄发展得竟然如此神速呢。对了……”想起方才秦肃说的那些话,公仪音忍不住露出一丝兴致勃勃的情绪。“你可知方才五兄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萧染好奇地抬目看向她。

    “他说……”公仪音正准备将方才秦肃的话学给萧染听,眼角余光却瞟到有一辆车辇匆匆从她们身边驶过,往城门而去。

    原本公仪音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可刚一收回目光便觉得那车辇有些熟悉。

    她细细一想,忽然面露讶然之色,转身看向那车辇惊讶地出声问道,“阿染,你看……那可是薛府的牛车?”

    萧染一怔,顺着公仪音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脸上的笑意不由僵住。

    公仪音说得没有错,那辆车辇,的确是薛府的。

    这么说……车内坐着的人……是静仪?

    两人正讶然怔忡之际,见到那辆车辇在城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只见车帘被人掀开,从车厢里走下来一位身穿素色衣衫的女子,看背影,竟果然是薛静仪!

    好些日子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腰身愈发显得不堪一握起来。

    公仪音看着她在城门口怅然地眺望了几眼,又心神不定地走到城门处向守城的士兵问着什么。

    “她这是……想来送五兄的?”公仪音看回萧染,诧异地问道。

    萧染的面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薛静仪了,此时再见,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

    看出萧染心中的不自在,公仪音善解人意地收回了想说的话,只依旧朝城门处望去。

    薛静仪向那守城的士兵问了几句,很快露出悻悻的神色,无精打采地转身朝车辇处走去,想来是知道秦肃已经离开的事实了。

    她行到车前,正准备抬步上车,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朝公仪音和萧染这边看来。

    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阳光逆照在薛静仪的脸上,刺眼的光芒中,她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带着苍白的冰凉,一眨不眨地朝公仪音和萧染望来,寒凉如雪。

    公仪音看不清她的面容,可这样凉薄而料峭的眼神,让她知道,她们和薛静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有些怅然地垂下眼帘。

    罢了,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既然无缘,便不要强求。

    不想,余光却瞟到薛静仪顿了步伐,很快朝她们这边走来。

    公仪音一惊。

    她没有想到薛静仪居然会主动上前来找她们!可是……她想同她们说什么呢?

    公仪音有些心神不定地朝萧染看去,却见她面上的神情也十分复杂,眼中流露出一抹同自己一样的震惊之色,显然也没有想到薛静仪居然会过来她们这边。

    只是都已经看到了,自然不可能再避开。

    公仪音和萧染都没有出声,只安静地立在原地,看着薛静仪带着女婢,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

    终于,她在她们面前停住了。

    公仪音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中泄露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只沉沉地打量着面前的薛静仪。

    她的眉眼似乎比记忆中的单薄了几分,带着一种锐利的神色,凉而虚无,让公仪音想起了严寒的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棱,刺骨的寒冷。

    薛静仪也直直地打量着她们。

    三人都没有出声。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谲。

    沉默了片刻,还是萧染先开了口,“静仪,好久不见。”素来清脆的声线中染上一丝凉薄的沉郁和无可奈何。

    薛静仪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声音亦带了一丝尖锐,“好久不见。”

    两句话过后,却又陷入了沉默。

    公仪音无奈,只得开口道,“静仪是来……送五兄的?”

    薛静仪轻轻点头,面容上带着些许苍白,仿佛许久不曾见过阳光一般。正巧这时,有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她有些刺痛地眯了眯眼。

    “你们也是吧?”薛静仪侧了身子避开直射下来的目光,缓缓开了口,鬓边步摇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举动而轻轻晃动着,银质的流苏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映得她的脸色,愈发地苍白。

    公仪音点头,一时又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了。

    薛静仪却是转头看向萧染,沉沉打量了她一瞬,缓缓开口,“阿染也是来送义兄的?”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尖锐。

    仿佛在问,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送秦肃?

    听出了薛静仪话中的敌对,公仪音不由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一事,心中讶然。

    难道……薛静仪还并不知道父皇给萧染和秦肃赐婚之事?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薛家并非士族大家,薛公退隐已久,想来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眼线了。再加上人走茶凉,薛公已死,只留下薛静仪一个女儿,薛家早已没有了复出的可能,那么从前薛公结识的那些人,大概也不会与薛府有什么往来了吧。

    如此一来,薛静仪自然没有什么途径知道这个消息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从秦肃口中得知。

    但秦肃这几日自顾不暇,忙着准备去前线之事,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功夫顾得上薛静仪,说不定连此去凉州一事,也是临时派人去通知薛静仪的。那么薛静仪来晚没能见到秦肃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

    公仪音能听出薛静仪的话外之意,萧染自然也能,面色变了变,浮起一丝尴尬。

    她知道薛静仪喜欢秦肃,也能感受到她的敌意。薛静仪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她还不知道自己和秦肃被赐婚的事实了。

    只是,她到底是心善之人,一时竟不忍用这个消息来刺激她。

    公仪音无奈地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薛静仪总归会是要知道这个消息的,想到这里,她沉沉开口道。

    “静仪不知道吗?昨日父皇已经给阿染和五兄赐婚了。”

    第322章 决裂(十九更)

    她的话音一落,公仪音清晰地看到薛静仪眼底凉淡的神情寸寸碎裂,最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苍凉和颓败。

    薛静仪颤抖着双唇,寒凉的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沙哑着嗓音不可置信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事已至此,公仪音只能当做不知道薛静仪对秦肃的那些情愫,勾起嘴唇笑了一笑,“父皇昨日给阿染和五兄赐婚了呀,所以阿染今日过来,并不奇怪呀?”

    公仪音知道自己现在面上的表情一定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这种明澈的天真和纯粹,其实更伤人,可是……她只能当做不知。

    薛静仪和萧染当中,总要伤一个,她既然选择了萧染,就只能放弃考虑薛静仪的感受。

    听得公仪音清晰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吐出,薛静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眼中带着惨烈的神色。

    “不……不可能……”她紧紧盯着公仪音的眼眸,终于压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见到她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公仪音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并没想到,薛静仪竟然对秦肃用情如此之深,深到听到他的婚讯时,眼底便再无光芒,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萧染却忽然开了口,“是真的。”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一丝波澜,似乎不带感情,可公仪音还是从她的瞳孔深处,看出了浅淡的不忍。

    萧染到底心善。

    她不忍伤害薛静仪,却也更不想让公仪音一直替她背锅。她同公仪音一样,如果要在薛静仪和公仪音之间两者选一,她选的,自然也是公仪音。

    听到萧染的声音,原本有些怔忡的薛静仪却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抬头,通红含煞的眸子直直盯在萧染的面上,似乎想将她的面容剜出一个洞来。

    那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憎恨,便是公仪音看着,也忍不住打了寒颤。

    “主上为什么会给你和义兄赐婚?”薛静仪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紧紧黏在薛静仪的面上,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色彩,说出来的声音,也冷得像是从九泉之下爬上来的厉鬼一般。

    明明五月的盛夏,公仪音却觉得周身一阵寒气涌上。

    萧染身子一颤,很快调整了情绪,保持着声音的平稳,看向薛静仪一字一顿道,“主上本想将静和宗姬赐婚给阿肃,可阿肃说,他喜欢的人是我,所以主上便转而给我们俩赐婚了。”她的声线带了丝清冷,如同三月清晨薄寒的天气,没有带一丝主观情感,这也是为了不刺激到薛静仪。

    她陈述的是客观事实,用的也是平静的语气,可听在薛静仪的耳朵里,却如同在她原本就空洞的心里又狠狠地插了一道刀,鲜血淋漓。

    薛静仪呆呆地看着萧染,眼中通红如血,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方才萧染说的话。

    阿肃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她亲亲热热地叫他阿肃,她说义兄喜欢的人是她……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最先认识义兄的那一个,明明她跟义兄才不过见了几次面,为何义兄会喜欢上她?!

    薛静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裂开来了。

    她双手抱住头,无力地蹲了下来,面上是痛苦之色。

    萧染一见,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出声问道,“静仪,你……你没事吧?”说着,将手伸到薛静仪面前想看看她的情况。

    却只听得“啪”的一声,萧染伸出去的手被薛静仪“啪”的一下打开了,萧染不妨,身子朝后仰,幸好公仪音眼明手快,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才使得萧染不至于跌倒在地。

    公仪音瞥一眼萧染的手背,见已经被薛静仪打出了通红一块,足以见得她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了声音道,“静仪,有话好好说,干嘛要打人?!”

    薛静仪猛地抬了头,充满戾气的目光在公仪音和萧染面上一转,恨恨道,“我不需要她来假惺惺的装好人!”

    见薛静仪这样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模样,公仪音终于来了些气,盯着薛静仪道,“静仪,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你和五兄本就是以兄妹相称,又何必徒生妄念?!”

    薛静仪身子一颤,在身后跟着的采月采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空洞无神的目光落在公仪音清澈中带了些许犀利的眼眸中,忽然自嘲地笑一声,“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又是干笑两声,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讥讽,“是啊,这世上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呢?!你可是赫赫有名的重华帝姬啊,断案如神,料事如神,你能查清楚谁杀了我父亲,对我的这些小心思自然也早就看清了不是?!”

    她的目光猛地又转向萧染,语带控诉道,“那她呢?你也早就发现了她对义兄的心思了对不对?可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你们是真心为我好的。我真是太天真了,怎么就不仔细想一想,为何你们每次来我府上的时候,总能碰上义兄?你们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说方才公仪音还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这会便只剩下满满的心寒了。

    诚然,在萧肃的问题上,她的确选择了帮萧染,但是从始至终她对薛静仪的心,没有半分是虚假的,包括从一开始她们因常夫人和萧染而认识,但薛府突遭巨变,她都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的,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想帮助她。

    可现在她却说,当初她们的那些好心,其实都是另有目的,这让公仪音如何不心寒。心中对薛静仪仅剩的那几分情意,也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寸寸烧成了灰烬。

    这世上最伤人的,抵不过言语二字。

    想到这里,公仪音不再有任何顾念,冷冷地盯着薛静仪道,“你若是这般想得,就当我和阿染从前对你的心都白费了。至于五兄,他和阿染的婚约已定,你便是再不满,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了。只希望你日后能好自为之才是!”

    说完这话,她再也不看薛静仪,拉过萧染道,“阿染,我们走吧。”

    萧染点点头,跟着公仪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