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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客栈里住的那段时间,就数次听到客栈里往来的人群替秦默抱不平。说他为南齐殚精竭虑,到头来却因为统治阶层无能,被一脚踢给了北魏。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自己失踪的“功劳”。百姓们纷纷感叹秦默实在是太可怜了。

    公仪音伸手握住秦默的手,十指交缠,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懒懒道,“阿默可真是布得一手好局。”

    秦默也勾了勾唇,另一只手抚了抚她颊边的碎发,声音也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慵懒,“既然要去北魏,自然要大大方方正大光明地去了,偷偷摸摸行事,从来不是我秦默的作风。”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听到公仪音耳朵里却又是一番慨叹。

    这局棋,他们本来已经落了下风了,可经过这么一出,立马又将局势给掰回来了。真不愧是智多近乎妖的秦默啊!

    她扬了巴掌大的小脸,眼波脉脉看向秦默,“你怎么同阿澈说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他一直很想我回北魏,如今我主动提出这么一个建议,自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如今北魏也已经经历不起消耗战了,用这么一个理由撤兵,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台阶,于北魏的颜面上没有半分损害,反而让南齐显得小肚鸡肠了,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那日我约他详谈完之后,他立马便发动了进攻。”秦默言简意赅地将他和宇文澈商量的过程说给了公仪音听。

    公仪音点点头,顿了顿,微微低了嗓音道,“阿默,你觉得阿澈如何?”

    宇文澈此时在前头带路,又兼马蹄达达,不可能听到车里的声音,所以公仪音才找这个机会问问秦默的意见。

    秦默沉吟片刻,“你是觉得,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让我回北魏,有点不合常理是吗?”

    公仪音点点头,“当然,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小心谨慎点的好。毕竟,你回去北魏,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秦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默了一默,开口道,“也许我们想岔了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公仪音不解道。

    “我们觉得,我回去北魏对他没有什么好处,是基于一个前提下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便是——他想成为太子,想坐上那个位子。”

    说到这里,秦默深邃的眸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

    公仪音一愣,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张大了嘴微讶道,“你的意思是,也许,宇文澈并不稀罕那个太子之位?”

    秦默点点头,“我派人暗中调查过他。他虽然生在皇家,但似乎对朝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反而对兵法战略更感兴趣些。而且这几次同他接触下来,我觉得,他倒并不似那般藏奸之人。也许真是我们想多了也说不定。”

    公仪音心中讶然之色更甚。

    她自己就生在皇家,知道那个位子对皇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别说是公仪颢和公仪轩了,便是四皇子,如此不成器的人,其实也在暗中觊觎那个位子,只是苦于没有能力,所以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如果宇文澈真是秦默说的那种心理,那可真是皇族之人中的“异类”了。

    细细想想,秦默这番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宇文澈如此花费大力气想让秦默回北魏,一则是元皇子思念长子之故,宇文澈为人子,自然要替母完成其心愿。二则,若说真要有私心,也许真的是秦默所说的,他并不想继承皇位,但皇后只他一子,若是他不愿意,太子之位落入宇文渊手中,皇后一派就都要遭殃了,而秦默的回归,恰好能打破这个无解的局面。

    这么一想,公仪音不由舒了口气。

    说实在话,虽然与宇文澈接触不多,但莫名地对其有几分好感。便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身份时,也能感觉得到宇文澈对自己和秦默都没有恶意。

    公仪音朝秦默不好意思一笑,“是我多想了。”

    秦默摸了摸公仪音的额头,宠溺道,“阿音也是为了我着想,不必内疚。”看了看她的肚子,又问,“这几日可还好?”

    因那日从客栈同公仪音见完面回去之后就要忙着各种计划的安排,这十来天间也只抽空去见了公仪音一面。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放心吧阿默,吃好喝好睡好,一切都好。”

    秦默不由也抿唇笑了笑。

    “对了。”公仪音忽又想起一事,笑容淡了淡,眉眼间透出一两丝忧愁,“你就这么去了北魏,秦家那边……?”

    提起秦家,秦默的笑容也隐了下去。

    他将目光从公仪音面上挪开,眸中神色变得幽深起来,良久,他才叹一口气,“祖父和父亲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书一封,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也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养育之恩。只是因为不能将我们的计划透露出来,所以详细情况并没有多说。”

    公仪音凝了目光,呆呆地看着秦默。

    虽然秦默性子清冷,但对于秦家,毕竟是生长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而且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待秦默亦是不薄,虽然面上不显,但实则心里对他们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她用力握了握秦默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想借着手上的温度给他一些温暖。

    秦默沉默片刻,低头看着公仪音笑了笑,“从知道自己身份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所以阿音也不用替我担心了。”

    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公仪音不愿辜负他这一番神情,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谈话间,车辇渐渐慢了下来。

    公仪音从秦默怀中坐起,挑起车帘一角朝外看了看,只见不远处出现了顶顶营帐。看来是北魏的扎营地到了。

    很快,牛车停了下来。宇文澈清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兄皇嫂,到了,可以下车了。”

    秦默应一声,自己先下了车,又将公仪音扶了下来。

    门口执勤的士兵纷纷朝秦默和公仪音看来,眼中先是好奇,继而变成惊艳之色。只是宇文澈目光随意一扫,他们不敢再多看,继续神情肃穆站起岗来。

    宇文澈朝里拱手一让,“皇兄皇嫂,请吧。”说着,抬步朝里走去,秦默携着公仪音,并子箫子笙子琴一道,往宇文澈的营帐走去。

    很快到了一处大帐。

    门口守着的士兵见一行人过来,纷纷行礼,“见过将军。”因着此时是在军营,而宇文澈又是整个北魏军的统帅,所以将士们并不称呼他为靖王,而是称其官职。

    对着宇文澈行过礼后,两名守卫的士兵居然又转向秦默和公仪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嘴里又道,“见过大皇子,见过大皇子妃。”

    公仪音目露诧异之色,不由自主看了宇文澈一眼。

    她没想到,北魏人居然这么快便接受了秦默,看来,宇文澈在这中间必然做了不少。

    果然,宇文澈狡黠地冲公仪音眨了眨眼,一面让人带着子箫子笙子琴先下去休息,一面又示意士兵挑起帘子,请公仪音和秦默走了进去。

    宇文澈的营帐比周围的大了不少,但里头其实布置得并不奢华,除了一张床榻,一张长几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他朝两人笑笑,请两人坐了下来,又命人上了茶。

    “明日我们便走,大军怎么办?”秦默喝了口茶水,不急不缓开口道。

    “大军稍后回朝,我们先行。”宇文澈朝他们笑笑,“母后和父皇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们了。”

    秦默淡淡地勾了勾唇,“除了他们,其他人怕是并不怎么欢迎我们吧。”

    宇文澈一愣,很快又笑道,“皇兄想必对国内的局势已经有所了解。睿王和皇贵妃一派,和我们不和已久,如今你回去,自然会把你当成眼中钉。”他顿了顿,微微迟疑了一下道,“皇兄和睿王应该接触过吧。”

    毕竟,当初宇文渊想要求娶重华帝姬一事他可是知道的,如今再见,昔日喜欢的人成了自己的嫂子,怎么想怎么憋屈。

    宇文澈素来同宇文渊不大对盘,这么一想,不由在心中偷笑两声。

    秦默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凉淡的目光在他面上一划。宇文澈身子一震,再也不敢乱想,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皇兄你放心吧,有父皇和母后替你撑腰,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从这里去昭都,路上大概要多久?”宇文澈这般热情,公仪音不想拂了他的面子,见秦默不大接话的样子,便接过了话头。

    “快马加鞭的话,大概十天就到了。”北魏盛产量驹,贵族日常出行也是用的马车,速度比牛车快了不少。

    听到宇文澈的话,秦默拧了拧眉头,“我们不敢时间,路上还是慢些,不要太颠簸了。”

    宇文澈微怔,没想到秦默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见宇文澈面露不解之色,公仪音想着自己的肚子很快就要显怀了,迟早会被人知道,也不瞒她,微有些羞涩地笑笑,“不瞒阿澈,我怀孕了,所以阿默才说行慢些。”

    宇文澈愣住一瞬,很快回了神,目光中透出灼灼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道,“皇嫂怀孕了?!这真是太好了!”他面露欣喜之色,抚掌叹道,“这下母后定然会更高兴了!我定要先写封信告诉她,让她乐一乐。”

    “此事暂时还不宜声张。”秦默淡淡道。他乍去昭都,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公仪音怀孕一事马虎不得,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了。

    宇文澈很快明白了秦默的考量,点点头道,“我明白皇兄,这样的话,还是到了之后我再亲自跟幕后说吧。”

    公仪音朝着宇文澈清朗一笑,“谢谢。”

    宇文澈似乎被她的笑惊艳到了,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起别的话题岔了开来。

    当夜,一行人都是早早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打点好行装上了路。

    秦默和公仪音依旧同坐一辆马车,莫子箫驾车,莫子琴和莫子笙一前一后骑马护卫。宇文澈则带了数十人前头开路,最后面还有十多名精兵断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魏都城昭都行去。

    一路走走停停,望尽了塞上美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公仪音抑郁已久的心情不由渐渐开阔起来。再加上宇文澈是个开朗的性子,又有秦默的悉心照顾,虽是舟车劳顿,但旅途还是颇为愉悦和舒适。

    第十二日傍晚,终于到达了昭都。

    城门处守卫的士兵得了信,哪里敢怠慢,早已排成两排在城门处毕恭毕敬候着,城门处更有朝中官员奉旨前来迎接宇文澈和秦默。

    宇文澈和迎接的官员一番寒暄过后,车队缓缓进了城。

    一进昭都,便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入公仪音耳中。

    前段时间的建和协议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民众都对这个流落南齐的皇长子好奇不已,纷纷挤到道路两旁夹道观看。

    好在宇文澈早派人去宫中递了信,因此有士兵一路维持着秩序,倒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来。

    北魏话与南齐的官话不尽相同,公仪音自从知道秦默的身份后,空闲之时也找人学了学北魏话,虽然时间段,但好在她学习能力强,这一两个月下来,倒也学会了不少,勉强都听懂车外百姓大半的话语。

    她虽心中好奇昭都的景致,只是此时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克制住了内心的好奇,在车中端坐着,只一双明透的眼睛溜溜地转动着。

    秦默知她心中所想,伸手抚了抚她的话,低低道,“放心吧,我很快便会让你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公仪音点点头,回以一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队渐渐慢了下来,看来,是北魏宫城到了。

    第395章 二十年后再相见

    等到车停了下来,秦默示意公仪音在车中坐着,自己探出身子挑起了车帘,轻声唤了宇文澈过来。

    宇文澈下了马,快步走到了秦默面前。

    秦默跟宇文澈耳语了几句,宇文澈点点头,也低声回了几句什么,然后依旧走到了前头。

    秦默则退回了车中,看向公仪音笑了笑,“炎帝和皇后知道你会同我一起过来,所以我们现在先跟宇文澈一道去宫里参见他们。等过几天我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放出风声,将你也在北魏的消息放出去。”

    公仪音点点头,“好。”面上虽然还算镇定,心里却到底有几分紧张。说起来,她这次可是去见真的婆母和公爹,再者如今身份不同,比之上次去秦家时的心境自然有所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公仪音异样的心思,秦默伸手握了握公仪音的手心,虽然没有说话,但掌心传来的暖流却让公仪音紧张的心镇定下来。

    只听得前头宇文澈同那迎接的官员说了什么,很快,车队又缓缓动了起来。

    隐约间,似乎穿过了宫门,往后宫行去。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来,只闻马车车轴滚动之声。公仪音端坐车中,心事繁杂,一时没有出声。

    约莫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已经换上软辇的宇文澈下了辇,走到马车前面清朗道,“皇兄,皇嫂,已经到了,你们可以下车了。”

    秦默应一声,掀起车帘,扶了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公仪音站定,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

    只见他们果然已经到了后宫之中,花树掩映间只见飞檐翘角琼楼玉宇,比之南齐宫城的精致小巧,北魏的宫城显得更为大气壮阔,颜色上也多用灰褐白黑等朴素之色,放眼望去,虽没有金碧辉煌之感,却也不失皇家的庄严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