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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染略略放了心,忽而想起一事,只是不知该不该问,望着叶衣衣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叶衣衣笑笑,“阿染,同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萧染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讪讪一笑,迟疑着开口道,“那个……谢七郎有消息吗?”她本想问“谢七郎有来看过你吗”,可是想想未免太过直白了些,所以话临到嘴边给改了。

    听到谢廷筠的名字,叶衣衣清澈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波动,可很快恢复平静,朝萧染笑笑道,“阿染说笑了,我怎么会有谢七郎的消息?”

    萧染本还想多问,只是见到叶衣衣眼中难以隐去的那抹落寞,堪堪住了嘴。

    看来,她并没有谢七郎的消息,谢七郎也并没有来看过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叶衣衣如此清贵的女子,需要的……也许并不是自己的安慰,遂作罢。

    叶衣衣不想气氛变得过于尴尬,主动找话题道,“你呢阿染,这段日子可还好?”

    听到叶衣衣问起自己,萧染神色一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见她这幅模样,叶衣衣先是一怔,忽而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事,也低了嗓音,怅然道,“怎么?还是没有秦五郎的消息么?”

    萧染略带委屈地点了点头。

    “阿染,他现在身份特殊,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再耐心等一等,我看得出来,秦五郎对你用情很深,他一定会想办法联系到你的。”

    萧染点点头,“嗯”一声,忽然抬头怅惘一笑道,“看我们,怎么互相安慰起来了。不说这些了,衣衣,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再四处打听打听,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叶衣衣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你自己也要保重。”

    萧染应了,蹲下身,将饭盒中的饭菜从栏杆底下的缝隙递了进去,然后站起来,凝视了叶衣衣一瞬,抿抿唇,长吁一口气,“那么……衣衣,我先走了,找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再见。”叶衣衣轻轻道。

    萧染眼眶一酸,有泪珠涌上眸中。她不想自己在叶衣衣面前掉眼泪,道了别,急急转身,脚步匆匆离去。

    叶衣衣望着她窈窕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长而幽暗的通道中,面上的浅笑,倏然隐去。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望着地上精致的菜肴,眨了眨眼,拖着沉重的身体机械地走到容蓁蓁身旁。

    “阿姊,起来吧,有东西吃了。”

    连叫了好几遍,容蓁蓁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转头看过来,没好气嘀咕道,“做什么?”

    “有东西吃了。”叶衣衣指了指栏杆前放碗碟的地方。

    容蓁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神蓦地一亮,也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地跑到碗碟前,激动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拿起碗筷,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看向叶衣衣,嘴里含糊不清道,“谁送来的?”

    叶衣衣没有说话,缓缓走到她的身侧,在地上席地而坐,拿起碗筷,也吃了一小口香糯可口的米饭。

    “问你话呢?谁送来的?”容蓁蓁皱了皱眉头,又问。

    叶衣衣凝视了她一眼,幽幽道,“一个故人。”

    “一个故人?”容蓁蓁眼中狐疑之色更甚,只是佳肴当前,也顾不上那么多,又狼吞虎咽起来。

    望着容蓁蓁风卷残云的模样,叶衣衣心中升起一丝荒芜的哀凉。

    也许,这是她们最后一顿饱饭了。

    *

    萧染脚步沉重地出了监狱,心情也比来时还要沉重几分。

    监狱门口守着的那女狱卒见萧染出来了,眼睛一亮,笑眯眯迎了上来道,“女郎,您说完了?”

    萧染“嗯”一声,转头打量了她几眼,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来。

    看到萧染手中的金叶子,狱卒眼珠子都要瞪掉了,望着她笑得无比谄媚。

    萧染看着她,声音清冷道,“想要这金叶子吗?”

    “想想想。”女狱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捣蒜般点着头。

    萧染凉淡地一勾唇,“想要的话,这些日子便待初云宗姬她们好些。你要知道,她们如今虽然落难,但是她们从前认识的贵人……却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若是想活命,最好给我乖乖的,不要耍什么花样。”

    萧染知道,这些狱卒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光是钱财的收买,恐怕还不足以让其改变对叶衣衣她们的态度,唯有再辅以狠厉的威胁,才能真正震慑住她们。

    果然,听到萧染这话,女狱卒身子一抖,忙表态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将初云宗姬她们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记住你说的话。”萧染将金叶子递过去,清冷睨她一眼,转身离去。

    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闹市区。

    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喧闹交谈声,萧染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心中仍想着叶衣衣之事。

    前几日听到长帝姬突然死在宫中的消息时,她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高琼和皇后居然这么快对长帝姬下手了。尽管延尉寺调查的结果说是长帝姬意图行刺高琼在先,但萧染怎么也不相信。长帝姬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今这局势,明显对她不利,为何还会行这等事?今日向叶衣衣一问,才知这其中果有猫腻。

    可是明知这是个圈套,自己却毫无办法。如今延尉寺早已不是秦默还在时的延尉寺,衙中大半官吏已换上了高琼的心腹。而其他众臣,更是忌惮高琼的淫威,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她方才那样做,也只能让叶衣衣在牢中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以高琼对公仪氏一族的憎恨之情,定然不会让叶衣衣她们在牢中久待,恐怕很快就要流放边关了,到时……

    她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一路心事重重走着,乌衣巷已经历历在目。

    巷中依旧人头攒动,大袖翩然,所谓的改朝换代,对这些士族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只要厄运一天不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就依旧饮酒,吟诗,作乐,活得好不自在舒畅。

    萧染恨恨地想着,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又想起久未露面的谢廷筠,更是心中恨恨,狠狠咒骂了几句。从前见他虽偶有行为放诞之际,但性子却是爱憎分明爽朗大气,不似一般的士族子弟。今日见来,却也不过如此!

    她能看出谢廷筠对叶衣衣有情,可如今叶衣衣身陷囹圄,谢廷筠却是不闻不问,还就此销声匿迹了,这等行为,实在是无耻之极,着实让人可恨!

    萧染又是愤愤不平,又是为叶衣衣的前途感到担忧。

    若是无忧和秦九郎还在的话,事情也许还能出现转机。可如今两人身在遥远的北魏,便是有心想要救叶衣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难道……难道……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

    萧染心中焦躁不安,低垂着头,也没有看路,只凭着余光和记忆往萧府走去。

    她今日出来是瞒着族中长辈的。

    如今公仪氏一族失势,萧家为了明哲保身,自然不想同长帝姬一家扯上什么关系,若是萧染同他们明说想去探望叶衣衣,铁定会遭到拒绝。所以才偷偷溜出,低调往牢狱去了。好在关押叶衣衣的牢狱与乌衣巷并不远,才得以步行前去。

    种种不安和焦虑交织在一起,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萧染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一眼快要到了的萧府,正要加快脚步,忽然,一旁的小巷中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拉了进去。

    第423章 诉衷肠

    萧染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一面张嘴就要呼救,一面用胳膊肘狠狠往后一捅。

    不想身后之人反应比她更快,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往怀中一带。

    身子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被捂住的鼻端传来一种凛冽的寒气,却带着莫名的熟悉之感。萧染怔了一瞬,忽而明白过来,泪水簌簌就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泪珠掉落在那人的手背上。

    身后之人似乎也愣了一愣,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来,压低了嗓音略带焦急道,“阿染,是我。”

    萧染缓缓抬头望去,长长的睫羽上挂着将坠欲坠的泪滴。抬眸的瞬间,泪滴如雨点般往下落,打湿娇艳的容颜,仿佛雨水中被冲刷的鲜花,让人心生怜惜。

    她身后之人,正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的秦肃。

    萧染看着秦肃,唇一张,声音哽咽着开了口,“你怎么现在才来!”话一出口,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找到了出口,手握成拳就往秦肃的胸口捶去。

    秦肃改为搂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握住萧染的拳头,在她耳边低沉地呢喃道,“乖,别怕。我回来了。”

    萧染的手无力地垂下,伏在秦肃怀中痛哭出声。

    秦肃知道萧染这段时间定然一直在为自己担惊受怕,未急着开口,手在萧染后背轻轻拍着,嘴里轻柔地哄着。

    哭了一会,萧染终于渐渐收了声。

    她抽噎着从秦肃怀中退出,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然后抬眼朝秦肃望去,“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她虽已停止了抽泣,但眼中仍是泫泪欲滴,水汪汪的模样看得秦肃心中一软,低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受怕了。”

    萧染唇一扁,眼中又有泪花涌上。

    只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定定凝视着面前的秦肃。

    几个月不见,秦肃似乎清减了不少,也晒黑了些,只是目光依旧那般漆黑透亮,迥然如炬。面上有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看得萧染心中一酸,双手不由自主抚上秦肃的脸颊,喃喃道,“阿肃,你瘦了。”

    秦肃握住她的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露出一抹笑意道,“我瘦不瘦没有关系,只是阿染好像也瘦了,莫不是想我想的?”

    萧染从未见过秦肃贫嘴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脸颊一红,飞起一抹眼波睨秦肃一眼,“你瞎说什么?!”

    见萧染终于破涕为笑,秦肃微微舒一口气,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过来,方才看向萧染正色道,“阿染,你这段时间还好吧?高……他有没有为难你和你家人吧?”

    萧染摇摇头,也收起了其他纷杂的心事,神情微凝道,“我们暂时没什么危险,你不用担心。只是……你怎么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琼造反,我不愿同流合污,所以趁机从军中逃了出去。这一路上有不少搜查我的人,所以现在才回了建邺。”秦肃不愿萧染太过担心,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秦肃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萧染知道,他这一路上定然艰险万分,不免一阵心疼。她想好好安慰安慰秦肃,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显然只能挑重点的说。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沉吟片刻,萧染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安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想去北魏。”一瞬的沉默过后,秦肃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你说什么?你要去北魏?”萧染大吃一惊。

    秦肃虽然看上去性子冷淡,但实则是个很重情义之人。

    当初他与秦家决裂,只身入军营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起,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豫州督军和虎贲校尉的位置。虽然这其中与他的才能和努力分不开,但安帝用人唯贤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否则,以秦肃这么敏感的身份,安帝为了不得罪秦家,大可以将他打压下去。

    因此秦肃对安帝一直怀着感恩之心。更何况,高琼造反,名不正言不顺,还残暴地将所有公仪皇族斩草除根,这让秦肃对高琼愈发不满。

    所以,他不会加入高琼的阵营这点萧染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何要去北魏?

    小巷外似有脚步声传来,秦肃神情一凛,拉着萧染往巷子深处走了走,并示意她噤声。等到脚步声过去,他又凝神听了听,见四周没有其他的动静,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老九去北魏之前,曾经约我出来密谈过一次。”

    “秦九郎?”萧染愈发吃惊,忍不住追问,“他同你说什么了?”

    “安帝之死,极有可能是被人谋害。好在他临终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传了一份遗旨出来,圣旨中言明将皇位传给重华帝姬。”

    萧染瞠大了眼,眼中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所以为了保住公仪皇室的最后一丝希望,重华帝姬同老九去了北魏。老九当时告诉我,他们极有可能会借北魏之兵,卷土重来。他说,若我愿意加入他的阵营,随时欢迎我去北魏找他。”

    顿了顿,秦肃的声音一沉,“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了。我不齿高琼的为人,自然不可能入他的麾下,而我的性子,又不是能甘于隐居之人。左思右想之下,我唯有去北魏一条路可走。”他抬眸看向萧染,眼中染上点点深情,“但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去北魏之前,我必须要冒险回一次建邺,再见你一面。”

    萧染呆立在原地,一时没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