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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大唐豪侠 > 第6章
    此时场景再度跳入那个黑白棋局,这一次尉凌云没有感应到聂千千在这里,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尉凌云变得极是小心,他一面与白甲兵周旋,一面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不过这个人却很快地有了应答。

    尉凌云知道那个决然闭合灵识的人,多半是死了。因为五人灵识一旦贯通,整个阵法形势突然历历在目。种种幻想再不能迷惑他们,他们气息相连妨若整体。五个人几乎同时感应到了那个扭动一切的核心,是一股汩汩不绝地带着金属光泽的泉水。泉水之上,悬着一只硕大的玉章,玉章由纵横交错的钢索系着,一枚淡金色的符印封在上方。这刹那他们头脑中一起转动着一个念头,封印泉水,就可以中止这个阵法。

    “砰!”他们从各自的角度以十成功力击碎了面前的阻碍。

    蜀山二剑金红合一,穿入封印中,符印黯然失色。

    叶笑天手中惊雷上金环“叮铛铛叮铛铛”密响,仿佛梵音从九天而降,愈唱愈急,那符印籁籁而抖。

    尉凌云冰封千里再度出手,这密室内瞬间被暴风雪刮遍。

    聂千千似乎手无寸铁,然则此时她自指及臂,一寸寸化为金属光泽,恍然间便成了一支烈焰长戟冲杀而去。

    强光过去,那枚符印从边缘开始化作焦黑,一点点卷曲起来。他们一拥而上,砍断那些钢索,玉章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终于不克支持,“轰!”地坠落。泉水从玉章边缘溢出,又往上翻了几翻,终于严丝密缝地盖了下去。

    刹那间如走马灯般旋转着的阵法停顿下来,黑白甲士在激战中一个接一个僵化,化作塑象,最后化为莹石,棋盘翻覆,棋子们“哗哗”倾落。两只蛐蛐厮斗得死去活来,有一只钳子折了,却终于咬死对手,围观的眼睛欣喜非常,然而胜者与负者,都一并被绣花皮覆踏入泥土。似乎是许多年岁月悠悠过去,那似乎远离世间的山岩洞穴,也被一群装束奇怪的人用不知什么东西炸成了平地,春风一起,地便生满了茵茵细草。神工鬼匠的壁画,由天至地,无处不在绽裂,飞天微翘的朱唇裂成两半,文士跨坐的青驴失了四蹄,将军盔甲上头颅不知去向,美人回眸间乌发已化烟云。

    尉凌云手中抓着一根纲索的残端,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正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世界的崩坏,而这些世界的人自己却毫不知情。

    满眼绚彩已经消褪殆尽,尉凌云面前只余下空荡荡的一面砖墙。尉凌云面墙而立,却发现脸上凉丝丝的。他一惊抹过自己面孔,手中竟然真有水迹。他怔愣了许久,才舔了下指头。

    味道是淡的,想必是方才破时溅在脸上的吧,当然不会是泪水。

    尉凌云生来便没有流过泪。

    五岁那年的上元节,门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将早早备好的大方冰块堆垒雕琢成各形各态,然后在每块冰里点上灯,便成了寒冰门特有的上元灯会。这可是寒冰门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天,也是唯一可以热闹的一天。这一夜的风流光采,中土最繁华富丽的都会,亦不能及万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独自走出院落,找了块不起眼的角落躺了下去,没多久大雪无声无息地落下,就将他浑身上下盖压得结结实实。院落里的喧嚣热闹,起先还隐约入耳,后来就完全不可知了。躺了很久很久以后,他以为他会死了,却没有恐惧和留恋。

    他出走之前,大姨给他孝服上钉扣子时不留心扎到了他手上,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大姨吓坏了,赶紧给他包扎起来。然而他不哭不闹,无动于衷地盯着她。大姨抬头看他时,突然自己痛哭起来。

    “你哭呀!你哭呀!你为什么不哭?”大姨拿起针,眼里露出从来未有过的绝望,那沾着血的针,一次又一次地扎到了他手腕上。

    他依然呆呆地看着她,他很不愿让她伤心,很想哭一次,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何为伤心。从小到大,他无数次看过大人们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无数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切切私语。“怪胎”这两个字,或许是他最早听懂的词。

    寒冰门人烟罕至,生儿育女是了不得的大事,每个孩子出生时,门中上上下下腾得出空的,都会挤在门外等着新生儿初试啼声。然而,他生下来的时侯,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把抱着他的大姨吓退了许多步。当等侯多时的人们看到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婴时,全都不安地交换着眼神。

    在襁褓中时,他曾经被不小心烫伤过,蹒跚学步的时侯,撞过跌过,四岁开始学武时,满场的孩子都在练功时哭爹叫娘,只有他从来都沉默着。其实他并不是不觉得痛和累,然而总不明白什么是忧苦。

    几个月前他父母遇上雪崩双双逝去,他其实是很努力地作出哭泣的样子,只是眼中依然没有泪水,反而那种伪装,更让人觉得他天性凉薄。葬礼结束后,很多人都在议论,说这孩子是个怪胎,不能容他留下。大姨知道这些,因此这些天来看着他的眼中,总是多了许多揪心的痛楚。

    他想,我即然是个怪胎,就不要留在这里了,让大姨那么伤心。于是趁着大姨被拉去垒灯笼,他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来。远离开喧嚣和充满敌意的世界,他更向往深寂的安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他的身上,然后就是一声象冰锥子般尖利的惊叫。他的安宁终于被打破了,许许多多灯光向这边晃过来,照亮了他眼上覆着的薄雪。大人孩子的呼叫声,很讨厌地越来越嘈杂。雪被扒开了,大姨一把抱住他,揪心裂肺地哭,眼泪滂礴而下。

    他颇有点气愤那个打扰了他的人,眼睛四下里晃了会,便看到那个穿着寒雪风衫的女孩儿,小脸煞白地靠在无涯老人腿边上。与他目光相触时,女孩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惶恐,往后飞奔而去。她小小的背影在那夜辉煌灯火中飘动着,就象一团无声无息降下的新雪。

    他认得她,整个寒冰门上上下下没人不认得无忧郡主。她是寒冰门开山祖师沈慕庭和梁武帝萧飞燕公主的后代,沈无忧,虽然梁国已经覆亡百年,然而大家还是依足规矩地称她为“郡主”。

    大家都说他是怪胎,无涯老人却很是赞许他,说他心思澄静,不掺杂质,正是修习寒冰门武学的绝好料子,因此收了尉凌云为关门弟子。那以后,尉凌云和无忧碰面的时侯渐渐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萧飞燕身中“十日情”剧毒气质孱弱的缘故,沈家几代后人,都多少有些病患,因此这寒冰门掌门一职,才没有让沈家后代继承。无忧的身躯亦是娇弱,不能习武。尉凌云每次练功时,时常见到阁楼之上,无忧手拿一卷书,蜷在窗后绣榻上翻阅。

    十岁那年他的才智武艺已经得到了长老们的一致称许,他们破例准许他去后山千琅窟里看书。他第一次站在门中最神圣的地方,战战兢兢去翻阅架上沉重阴郁的书籍。

    脚步声“嗒,嗒、嗒”地从书架最深处慢慢移来,仿佛踢动了时光的尘烬,异常冷寂,他低下头时,对上了无忧静静的凝视。她抱着书,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

    他平生第一次开始觉得有点紧张,没话找话地问:“我……我找少林派的拳法……”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才突然发觉,这是他们五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以后,他们才算真正认识了。只是认识之后,相处时也没什么变化。两个人常一整天地窝在千琅窟里,彼此间只交换只言片语。“这本书很好,你看看。”或是“其实不好,不用看了”。无涯老人教尉凌云练武时,无忧在一边烹茶、抚琴。到了掌灯时间,尉凌云帮无忧拿了随身的东西,打着盏灯送她回房。尉凌云走后,她会站在半掩的帘下看着他,直到他在转角的那株腊梅下回头向她招手,她才会关上房间。

    时光在寒冰之颠似乎是凝结的,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雪线下了退,退了又下。只是不知从哪一日起,上自无涯老人,下至几岁大的孩子,都开始兴奋地掐着指计算。“还有十年”“还有八年”“只有四年了!”

    对这个百年之期,尉凌云向来没有关心过,中原、江南,少林、蜀山,这些词只是一些枯黄纸页上的句子。第一次真正与他相关,是无涯老人力主立他为下代掌门之时,当时几位长老都略有疑问,这孩子还这么小……

    “我们都老了……”无涯老人概叹道:“一生一世窝在这雪山上,看了几十年的风雪冰霜,百年期满后,便是让我们下山去,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事了。寒冰门的将来,由他们孩子们去闯吧!”

    他被大家恭祝成为少掌门的那天,不少门人起哄,说干脆把他和无忧的事一起办了。无忧垂下头去,项上竟然也微微发红。他说,全凭师父作主了。那一刻无忧突然抬起脸来,满眼都是忧伤之态,突然起身向门外跑去。

    他在众人的催促声中跑出去,追了很久,才在崖边上看到无忧。他小心翼翼地叫无忧的名字,直到无忧抬起眼,她大大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竟然在哭泣。尉凌云知道自己应该拥着她,安慰她,可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她的眼泪,因此他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两人一站一坐,直到朝阳从峰峦后探出头来,折射出千瑰百丽的光芒,将整个雪山变成一粒巨大的钻石。那辉光投在无忧眼中时,慢慢走过来拥着他的肩,在他耳畔喃喃道:“凌云,你喜欢我吗?”

    “喜欢,当然喜欢。”尉凌云猛力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