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雁宁正色询问,左右两边是高不见顶的黑玉书架,架上层层迭迭,塞满了薄厚不一的书册。
“我做什么?”幻妖笑眯了眼睛,乐不可支地摇头,“你这人修,方才那样猖狂,现在知道怂了?”
只见他斜倚玉架,手上随便翻着一卷书册,悠然而得意。
雁宁看在眼里,飞快思索应对之策。
这只妖自现身的那刻起,从未展露过属于妖邪的嗜血。只有邀她算命时,显现过一瞬间的阴冷,除此之外,半点儿不像个大妖,几次交锋下来,反而透出一股子好拿捏的模样。
以至于她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对方本质从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兽,而是活了千年的、食人魂的妖魔。
“我还是不懂。”雁宁语气冷冰冰的,眉宇间是坦荡的疑惑:“幻境之外不知多少女子,为何偏偏是我?”
目光径直与之对视,不等他回应,雁宁又问:“你我相见不足一日,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诱你发情?若真如此随便,那从前被你困在过幻境内的人,恐怕早让你发了上万次的情了。”
千年铁树,一朝开花?
不可能的,雁宁想,除非铁树被人砍了花枝,从未见过花的模样。
没想到,幻妖一听这话,却像被踩中尾巴似的炸了毛:“我怎么知道?!”
他语气恶狠狠的,渗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九弥幻境埋骨了不知多少修士妖魔,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狡诈人修,说了两句话便被你勾引了去!”
雁宁眉梢一抽:哦豁,原来这么早。
“或许是你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女人呢。”她淡淡道。
“怎么可能!”幻妖明显面色一梗,目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一瞬,旋即驳道:“我乃上古大妖,怎会没见过女子?”
“哇哦——”尾音莞尔上扬,揶揄紧随其后:“那难不成是我容色无双、一张脸美得天上有地下无,才勾得你‘一见钟情’吗?”
幻妖快速瞥了她一眼,嘴唇阖动:“才不是……必定是你使了什么阴谋诡计!”
雁宁撇嘴:“这话说得没理,我若诡计多端,早跑出你这破地方了。”
幻妖张嘴刚要说什么,雁宁打断道:“话说回来,你活了这么久,想必早已看遍了山河大川,那片白茫的空间是什么?你们族类造化万物的能力已然非同一般,为何不弄些奇景神观呢?”
不知是那个字触动了他心绪,只见他目光微妙又古怪地转了转,神情反复纠结,仿佛雁宁问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看他不说话,雁宁嘴角浮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转瞬即逝,后又抛出一个个问题:
“修真界和凡界相比如何?据说凡界地大物博,虽然灵气不足,但人间烟火、俗世繁华亦是很美的风景。”
“妖界真如书上所言,入口隐蔽在人间?……”
怕对方故意不答,雁宁又巧言补充道:“反正我现在差不多成了你的阶下囚,就当死前发个慈悲,告诉我可好?”
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幻妖的表现却没像雁宁预料的那样,生气或是愤怒。
而是随着她的话,情不自禁地侧耳细听,眼中竟泛起奇异的光彩。
雁宁:“……”
所以,这真的是一只智力正常的妖吗?
瞧这一脸痴样,她之前被“蒙骗”,以为对方是个无害品种不是没有原因的……
“快点儿。”
幻妖一把攥住雁宁手腕,将她拽至身前,催促道:“你说的这些,等红痣消了自然放你出去看,现在快和我一起找书。”
什么?雁宁被他毫无逻辑的操作弄得迷惑,不知他怎么又记挂起那颗朱砂痣来,又大张旗鼓翻书做什么?
短短几息,地上已经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册——幻妖抽出一本瞅一眼封面便扔掉,和扔废纸一样随便。
雁宁纳闷道:“这书阁不是你变出来的吗?难道你不知道书的位置?”
只见幻妖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随口道:“谁说这是幻境?这里是我家的藏书阁,你看到的这些书,都是几千年攒下来的。”
我家的……藏书阁??
一时间,雁宁竟不知是该惊叹于妖怪也藏书,还是说书阁比图书馆还大。
并非她夸张,透过书架间的缝隙,远处连尽头都看不到,一面面架子,除了书还是书。
莫非这幻妖还是个书痴?
低头看了眼散乱一地的书籍,雁宁果断否定了这个答案。
“你要什么书?”雁宁问道。
“春宫图。”
“啊哈?”短短叁个字,惊得雁宁脱口而出。
幻妖不以为意地转回头:“阿姐说这是幻妖必备的发情期学习手册。之前她不许我看,现在她没理由拦着了。”
“等等。”雁宁打断道,上下端详一番对面的妖,目光将信将疑。
突然发情、不通情事、特别看重手臂红痣、对外界似乎十分好奇,可又不懂世俗……
这些真是一只一千多岁且修为高深的妖会有的表现吗?
而他口中的阿姐又是谁?
还有另外一只幻妖吗?
被人盯着打量,幻妖倒一脸无所谓,只是嘴上仍催促道:“这里有阿姐藏起来的春宫图,今日我要把它们全搜出来。”
“既然你的法子不行,那就照着手册做一番,总归能消了这颗痣。”
说罢,他便扔下手上的书,转而弹指施法,黑色广袖随着动作起伏翻飞,数道金光自他掌心生出,旋绕着飞向每一座满满当当的书架。
雁宁四面环顾,一册册书籍都似被狂风拂过,自动翻开,纸页飒飒作响。
照这架势,别说书了,恐怕连蚂蚁窝都能翻出来了!
难不成还真要来个实战演习?
雁宁神色一凛,忘了自己法力被禁,下意识便要出手阻止。
诶?
她可以施法了?
见到指尖白光,雁宁神色骤然转喜,她想起来,这里是妖物的书阁,不是幻境。
也就是说,她可以离开了!
偷偷瞧了瞧专心施法的幻妖,见他一眨不眨地注视前方,并未有多余目光分给旁边,雁宁呼吸稍松,悄悄地向后挪脚步。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虽然是我家,但相信我,它比幻境更加危险。”
幻妖目不斜视,却知晓了雁宁的一举一动似的,意味深长道:“我说话算话,你帮我这个忙,我放你和你师妹离开,大家钱货两清,谁也别反悔。”
雁宁:真是够鸡贼啊。
正当雁宁束手无策之时,却见幻妖忽然收了法术,旋即单手一扬,面前的一排书籍顿时飞了出去,纷纷如雪花般粉碎,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下。
“可恶!竟然还用秘术封着,我都多大了,还不让看!只许你买典藏版,不许我翻一页?!”
他脸色是相当的气急败坏,比之前被她胁迫立妖誓之时,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估摸着这位藏起春宫图的人就是幻妖口中的“阿姐”,雁宁在暗喜之余,心底忍不住偷偷为她点了个赞。
干得漂亮。
一旁的幻妖徒自发泄完怒火,一转头却看到雁宁神情含笑,当即冷下脸,双眼危险地眯起:“你很开心?”
“没有。”雁宁把头摇成拨浪鼓。
下一刻,幻妖欺身向前,一把将雁宁推到玉架上,低头靠近,鼻梁与她只有一指的距离。
“不管你如何想,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今日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必须做!”
威胁之意毫不掩饰地显露,雁宁冷冷沉声:“若我偏不呢?”
“哼。”
随着一声冷笑出口,幻妖指尖轻微弹动,下一瞬,只见雁宁忽然捂住心口,痛苦地嘶了一声。
“妖誓不止限制妖,和它立誓的人,也一样会受罚的。”
低沉的声线萦绕耳际,语调故作温柔,可阴邪感仍旧挥之不去。
如同他这只妖。
衡量着打赢对方并逃脱的几率,雁宁绝望地发现,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太弱了。
无论是修为还是武力,都不足以和一只千年妖物相抗衡。
她不自觉咬唇,垂着眸子,愁眉紧锁,因而没有看到,面前的幻妖注视着她被咬出齿印的红唇,黑瞳有一瞬间的迷离,
而此刻的二人专注彼此,没有人发现,一缕若有若无的薄雾拐进走廊,越飘越近,越近越透明,直至二人脚边,忽地消失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在堪称诡异的沉默中,雁宁却想起了归虚的门规:所有修士不得与男子苟合,更不可有情。
尽管她入了归虚不过一年,可掌门的严厉却是熟知的,若是被发现……
可是,难道就任凭自己葬身于此?
雁宁紧绷的神情下骤然划过一丝决绝:不,她才不要死在这里。
她应当安安全全地离开,然后带着小师妹一起回家。
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
一直在观察的幻妖惊讶于雁宁的神色变化,正待询问,却被她抬手揽住了脖颈。
薄纱袖口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藕臂。
雁宁抬起眼皮,坚定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便罢。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其实根本没出过幻境对不对?”
“你所知的一切,不过是从幻境死者的梦中得知。真实的外界,你连见都没见过,恐怕连当今修真界有哪些门派都不知道。”
她语气十分笃定,即便幻妖盯住她的眼神越来越冷,也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沉声道:
“因为某种原因,你被困在这里,想出也出不去。而这个契机,与你的情期有关,所以你才如此看重手上红痣。”
气氛越发凝重,空气似乎都凝固起来,雁宁顶着危机四伏的目光,冷静与之对视。
“真是聪明。”幻妖泄出一声冷哼,嘴角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放开雁宁,大咧咧地向后一靠,倚着书架同雁宁说话:“告诉你也无妨。”
“你猜对了,我确实被困在这里。那片白域为何什么都没有?因为我从出生起便困于这方幻境,没见过外界一草一木,所谓以身化境,也只能化出一片空白”
“而这一切始作俑者,正是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