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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川耸肩:“为了早点过来,没吃早饭。”

    今夏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舀粥喝,陆川问:“奶奶买菜去了?”

    “嗯,早市的菜新鲜。”

    陆川细细品着这粥:“奶奶熬的吧这是?”

    “嗯。”

    “原来你的手艺是从这儿来的。” 陆川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漾起浅笑。他胃病那段时间,常喝她熬的粥,口味和这个非常相似。

    今夏也想起了那段日子,那是第一次看见摘下面具的他,冷清地孤寂着,和他谈起父母时的神情,有几分像。

    或许,他真的是个非常孤独的人,父母不以他的感受为优先,曾经深爱的女朋友也分了手,官场上又没什么真心朋友,仔细想想,还是可怜。

    她虽然穷,但她至少拥有奶奶和爸爸全部的关心和爱护,他们不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相比之下,她觉得她更幸福。

    下意识地抬眼瞄了下对面的人,却被他发现:“怎么了?”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今夏垂下眼睫,摇头轻声:“没什么。”

    一碗粥还未喝完,门口就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咚咚咚的,每一声都震颤地擂在她心口上:“小姑娘小姑娘,你家奶奶在楼梯口摔倒了!”

    ☆、42

    今夏只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晃了晃,心如落石般直直往下沉,奶奶摔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敢再往下想,飞快地拉开门冲出去,陆川紧紧跟在她身后,只见老太太趴在楼梯口前面,菜篓子倒在一旁,土豆滚得到处都是。

    “奶奶你摔哪儿了?!” 今夏蹲到老太太身边,一时也慌了神,老太太闷哼着抬手指了指左边小腿,紧皱着眉头无法动弹。

    陆川见状立即打了个电话,跟着凑到老太太身前,确认她的受伤情况:“奶奶,你身上还有哪儿痛?”

    老太太只是咬着牙摇头,说不出话,看来可能伤到骨头了,这样的情况,陆川和今夏都不敢轻易搬动她,怕万一碰到哪里,恶化伤情。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 陆川安慰她,今夏惶惶地点头,握着奶奶的手,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意外。

    有好心的邻居主动替他们去巷口引领救护车,小巷狭窄,路面又坑洼,好不容易车子才开进来,今夏觉得像等了一辈子,那么煎熬。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楼,几个人搭手将老太太托到担架上抬下去,今夏和陆川一同随车,行驶过程中,陆川一直在跟谁打着电话:“对,我们已经上车了,您在门口等。”

    今夏等他挂断后,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她有些六神无主,上了救护车以后,她才意识到不知送去哪个医院。

    陆川伸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解放军总院,那里的骨科最好。放心,我都安排妥了。”

    他语气沉稳,神情安然,似是一切尽在掌握,加上他宽厚的手掌,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让今夏那颗无章法乱跳的心,也跟着逐渐安定。放心,他都安排妥了。

    就像是落入大海,慌乱求生的人,手指尖忽然触摸到一根浮木,茫茫的心便有了依靠——幸好他在。

    但这样感性的话,她说不出口:“谢谢。”

    陆川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以示回应,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他没来这里,她现在该有多慌乱,他哪里舍得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车子飞速地到达总院门口,今夏下车,才发现早已有人在那等候。站在中间那名穿白大褂的长者,慈眉善目,眼神坚毅沉稳,她不由暗断他是名经验丰富的医师。

    在对对方缺乏认识和了解,但又需要对其专业素养做出判断时,就只能靠着外在的一些,浅薄媚俗的因素,比如他年长,就势必诊治过许多病患,他气场强大,就说明能做决断,处于发号施令的高位,他面相仁慈,就说明是个好人。

    其实这些都无关事实,只是推断,为的是自己求个心安,在人们不了解的领域,总是需要有个权威来主宰自己,今夏也是如此,眼前的长者,让她感到可以仰仗的安心。

    陆川一下车,就冲着那人迎了上去:“余叔叔,真是不好意思,这次要劳烦您了。”

    被称为余叔叔的长者柔和地笑着:“小陆,你难得求余叔叔帮个忙,余叔叔又怎么会拒绝。”

    短促地寒暄完,余医生就领着医护人员将担架推向院内,今夏一直随在旁边,果然如陆川所说,一切都安排妥了,她甚至不需要繁冗的挂号缴费的过程,奶奶就直接送进去拍片子了。

    陆川见她仍旧心神难安,便宽慰道:“余叔叔是骨科的主任,总院里最权威的骨科专家,你放心,他一定会给奶奶诊治到位。”

    今夏感激地点头,她知道进这家医院意味着什么,让主任给奶奶看病又意味着什么,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腿仍有些发软,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万一奶奶以后不能走路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检查结果,左腿骨折,需打钢钉接骨,其余部位未见明显内外伤,余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恢复好以后老人家还能正常走路,只是需要多注意。

    今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跟着余医生便着手安排手术,奶奶手术期间,她和陆川就坐在手术室门口候着,最初的惊慌过去,后怕便渐渐浮出水面,她回忆起刚听见奶奶摔倒时的情景,那时脑海里真是什么念头都闪过了,脑溢血,瘫痪,甚至死亡……

    想到这里,她不由眼眶酸涩,稍微一眨眼,滚烫的泪就滑了下来,陆川第一次见她哭,有些无措,伸手扳过她的脸,拇指擦拭掉她颊上的泪:“怎么哭了?余叔叔不是说奶奶没事么。”

    今夏眼睛像坏掉的龙头,一直往下滴水,哽咽道:“都是我的错,为了省钱,把房子租在条件那么差的地方,楼道里东西乱堆,楼梯又小又窄,光线又暗,就是这样才会害奶奶摔倒。”

    陆川没想到她会责怪自己,心疼得揪起来,忙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抱着:“这怎么是你不好,你不是也没想到么?”

    今夏没有挣扎,软软地靠在陆川胸膛,她太累了,想借个肩膀休息一下,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我……当时有想过会不会不安全,但是我太想省钱了,就起了侥幸心理,想说暂时住一下,应该不会出事。”

    陆川微顿,看着怀中人抽动的双肩,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对她来说,她就是一直抱着这种类似亡命赌徒的心态在生活,不是不知道危险,而是知道危险,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并非没有钱,从他那里,她赚了几十万,可还是不敢乱花,一方面因为她爸的病长期需要用钱,另一方面,也是生活早就在她心口套上了镣铐。

    就好像关在通了电的笼子里的猴子,触摸笼框便会被电击,久而久之,猴子便不会去随便摸笼子,即使后来再也没有通电。她亦如此,省钱省惯了,才会在突然有一大笔钱时,依旧持着保守谨慎的心态,害怕这钱会很快用光。

    轻抚着她的后背,陆川在她耳边柔声:“在奶奶出院之前,换个住处,现在这地儿,你们住着确实不放心。”

    今夏抹了抹眼泪,在他怀里点头:“等奶奶好些,我就去找房子。”

    陆川建议:“要不还是搬回我那儿,房子都在一楼,也方便老人家住。”

    今夏从他怀里退开,迟疑,感觉要这样接受他的好意,有些不好。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进他的房子?

    见她犹豫不决,陆川便又劝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交房租给我,我给你打折。而且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来,既可以省去找房子的中介费,我又可以有钱收,何乐不为?”

    今夏抬眼,对上他目如深海,凝视片刻后她又垂下脸,眼睫半遮住润湿的眼眶:“你让我考虑一下。”

    奶奶术后在干部病房入住,老今头接到女儿的电话也匆匆忙忙赶来,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拉着陆川的手连连向他道谢。一个家里,男人是顶梁柱,偏偏他自己这根柱子不结实,担子就落到了女儿肩上,可她毕竟才二十出头,小丫头片子的年纪,再怎么稳重,遇到大事还是会慌神,他一直希望有个能干的男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这样自己去了以后,才不会担心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

    今夏见事情已经稳定下来,便让爸看着奶奶,自己和陆川去外面走廊说事儿:“那个,治疗的费用你让他们帮我算一下吧,还有住院费。”

    “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 今夏为难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能让你替我出这钱,你也不要让我变成,离开你就不能生存的人。”

    陆川注视了她半晌,最后妥协道:“我让护士带你去缴费。” 他一向强硬,但在她面前,他做了许多自己都不曾想过的让步。

    也许,他比他认为的,陷得还要深,已经到了处处维护她感受的地步。

    今夏在护士的陪同下,拿着单子去缴费,说起来奶奶入院的整个过程,也就现在需要她介入,而且这还是她主动要求的,如果她不说,陆川估计能把这事儿办得跟她是个局外人一样,只用抄着手在边上等。

    护士给她领到收费室里边儿,熟络地跟收费的白衣妹妹打了个招呼:“余主任的病人,你给收一下。”

    白衣妹妹好奇地瞥了她一眼,收完手上那笔就接过她的单子,在电脑上输入起来,今夏看见她旁边那扇拱形的小窗,窗口外还有几只手拿着钱和单子在往里送。

    曾经,她在小窗口的那头。

    毕业后她去看过一次病,住的地方离北医三院比较近,就去那里看的。哪知到了门诊,排队挂号的人多得跟春运似的,她一咬牙,忍着人多汗臭的异味在里面排,终于轮到她时,才被告知上午的号早就挂完了,只有下午的,她没办法,还是只好挂了,明明是早上去的,活生生等到下午才看上病。

    那时跟人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京城的大医院,挂号也有黄牛党,尤其是专家号,特别难挂,所以黄牛倒卖也特别贵。有很多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家属为了挂上专家号,又不想花钱从黄牛手上买,便会半夜就等在医院门口,为的是抢到早上放号时,能排在队首。

    现在,她在小窗口的这头。

    不用排队办就医卡,排队挂号,排队缴费,排队拿药,不用看护士的脸色,不用孙子似地给医生说好话,不用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医院里到处乱撞,奶奶可以有主任看病,住得上干部病房,而她在收费室里,竟然还有凳子可以坐,而小窗口的外面,乌压压地站着一长队的人。

    她走在一个陆川为她铺好的特殊通道,这个通道的名字,叫特权。

    她有些不大敢看窗口外排队的人,现在的自己,就是她曾经怨毒痛恨的对象,然而大多数的人就是她这样了,吃饱了勇敢,饿着了懦弱。

    她有所不齿,但心里清楚,她现在需要这样的特权,以及伴随这种特权而来的,夯实的安全感。

    ☆、43

    今夏请了段时间假,留在医院陪护奶奶,陆川除了实在不能推却的应酬,其余时间风雨不改,每天按时去医院报到。这一来二去的,他和二老的关系倒是增进不少,奶奶本就待见他,这自不必说,老今头以考察女婿的眼光观察他,时间一长也得出结论,这男人能扛事儿,有主见,果断,尤其是对自家丫头有心,否则谁能天天跟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儿耗,这么想着,对他的看法就松动了许多,家境悬殊又怎么样,只要对自己女儿好,丫头也愿意的话,他绝不反对。

    今夏对陆川并无明显增多的热情,只是内心里,她知道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不一样了,之前每次看见他,有种怎么又是他,他怎么又来了的无奈感,现在见着他,只觉得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再生不出那种无奈,甚至在他偶尔不出现的日子,还会分神想一下他去哪儿了。

    奶奶摔着以后,精神便有些萎靡,早早地就睡了,晚上今夏留在医院守夜,让爸先回去休息。

    关掉病房里的灯,她蜷到软软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准备看会儿电子书,门口吱呀一声轻响,跟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抬脸看向来人,压低声音:“怎么这么晚还来?”

    黑暗中,陆川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借着她手机的光走到她身边,贴着她坐下,小声:“想看看你和奶奶。”

    “奶奶已经睡了。” 今夏坐起来一点,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晚上有应酬?”

    陆川嗯了声,口气有些恹恹,似是极度疲倦。

    手机屏幕自动休眠了,眼睛不适应,感觉病房里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口气,想来脸色也是困顿。

    陆川缓缓伸出手,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也不说话,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她纤细的腰肢。

    寂静的夜色封锁了今夏的视力,却极大地放大了她的听力,耳蜗里,传来鼓点般的脉动,愈来愈强劲,震源来自她的胸口,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忽然有些不能呼吸,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被他牢牢抱住,呢喃:“乖,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那口气听上去不若平时有力,像是累了的人,很需要一个怀抱的支持,今夏原本在推他肩膀的手,就这样停了下来,改为轻轻地搭在上面,陆川见她不再挣扎,手上就卸了些劲道,闭着眼睛,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她身上,鼻端能闻见她发间的馨香,耳畔能听见她不规律的,有些短促的呼吸。

    仿佛有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撑开,气氛一下就暧昧起来。

    今夏扭头看了眼病床,眼睛适应以后,能看见床上一团模糊的轮廓,似乎静止着,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稍微松了口气,任由陆川抱着,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在黑暗里这样相拥,安静,沉默。

    他的脸有些凉,贴在她温暖的颈项,交换着彼此的体温,偶尔他动一下,下巴的胡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窝,带来一阵搔痒,痒到心里去。

    今夏忍不住,便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陆川在她肩上摇头:“只是有点累。” 来之前,应酬让他疲惫,但现在这样抱着她,尤其是她难得温顺,让他浑身舒畅,简直不想放开,想一辈子这么抱下去,就怕松手的下一秒,她又开始逃避。

    “累的话,就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应酬完还特地赶来,他何苦把自己弄得那么疲惫。

    “不想回去。” 热气呵在她耳朵眼里:“你不在家,我不想回去。” 他不想让她再躲了。

    今夏耳根子有些发热,垂着眼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感觉他从她肩上抬起了头,借着窗外泄进来的单薄月光,她看见他双眼灼灼。

    “我想你了。” 他哑声,下一秒,便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毫无防备的唇。

    微醺的酒意顺着他入侵的舌尖传到今夏嘴里,她被动地承受,既无推拒,也不迎合,脑子一片迷茫。

    身体清晰地记忆下了曾经欢爱过的记忆,如潮水一般蜂拥入两人的脑海,陆川腾出一手,掌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动作如此激烈,犹如掠夺一般,想要和怀中的人合二为一,今夏被他亲吻得迷迷糊糊,身子瘫软在他怀里,尤其是当他舌尖扫过她上颚的敏感点,更是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