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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裴冽,面上血色尽失。

    这张让他魂牵梦绕、求而不得的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熟悉,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对方漂亮的五官。

    和他的洲洲,一模一样,就连梨涡的大小和位置都丝毫不差,哪怕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如此相像。

    几乎是在看见那张脸的第一瞬间,裴冽就确认了一个事实,大屏幕上的云洲,刚刚还在舞台上绽放光芒的青年,就是他的洲洲。

    失而复得的狂喜很快将他席卷,他忍不住开始畅想自己重新追回洲洲以后,要怎样温柔地对待他,怎样把那丢弃的痛苦时光统统补齐——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更深的惶恐。

    裴冽自问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懂裴云洲,也没有人比他与裴云洲相处更久,就连几乎每天都跟在裴云洲身后的应许都要排在后面。

    而正因为他懂裴云洲,他才真正明白了这部电影的由来。

    林导之所以能产生这样的灵感,全因为云洲的那幅画。

    而洲洲之所以画那幅画,就是因为,那就是他的心路历程。

    独自走过黑暗的小巷的不是故事的主人公,而是他的洲洲。

    在阴暗的地带踽踽独行,没有灯塔的指引,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该有多痛苦,又该有多无助啊。

    而艰难的做出“重获新生”这个决定的洲洲,又究竟付出了多少勇气,才能在历经那样大的痛苦折磨以后,依然选择相信这个残酷的、充满谎言的世界,还能笑着对早餐店主回应一句“早安”。

    心脏乱得几乎要跳出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完全止不住,裴冽也没有打算要止,沉默无声地在位置上哭泣。

    坐在他旁边的观众见好好一个衣冠楚楚的大男人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边上挪了挪。

    裴冽自然看出了他的嫌弃。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到了这一刻,裴冽终于清楚地认识到,那场大火真的带走了裴家所有属于“裴云洲”的印记,就连一个名字都不复存在了。

    裴冽的目光痴迷地定格在大屏幕上属于裴云洲的脸上,虽然他的视野已经完全被泪水模糊,也能清晰地看清裴云洲每一寸五官,并且想象自己正在以这样的方式轻轻吻过裴云洲的眉心,而后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和苍白却漂亮的唇瓣。

    这个特写并未持续多久,画面再次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裴冽猛地惊醒,回想起对方给自己的数个冷漠无情的眼神,一时间脊背发麻,冷汗涔涔。

    他的洲洲虽然没有在那场大火中离开这个世界,但也已经在大火中,永远地离开了他,离开了吃人的裴家和污浊的所谓“上流社会”。

    如今站在台上的那个星光璀璨的青年,名叫云洲,和裴家半点瓜葛也不再有。

    “洲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裴冽低低地说道。

    “你回来……不,我不奢求你回来了,你就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荧幕上的青年,自然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

    影片的主人公只是默默地吃完了包子,然后起身离开。在他的身上有种遗世独立的出尘,有种仿佛这个乱糟糟的世界都与他无关的错位感,哪怕只是在一个破旧的小店里落魄地讨生活,也会让人觉得,他的落魄不过是朝夕间的事情。

    比起零落成泥,他更应该高高在上。

    所谓“新生”的过程,也就是影片的主人公寻找自己的过程,在整部作品里,云洲通过精湛的演技向所有人说明,一个人的价值并不需要通过满足他人、取悦他人来实现,人只要好好地爱自己,就能获得新生。

    其实电影里的主人公,直到结局都没有取得所谓的“成功”,但当他又一次走在那条阴暗的小路上,并且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踉跄,而是坚定地、一往无前地向前走去,哪怕谁都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才能见到光明时,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由压抑转向了高潮。

    一部电影能让所有人都泪流满面,无疑就已经是一部成功的电影了。

    如果这里有镜子,裴冽就会看见自己的神色又哭又笑,好像一点都不正常。

    他为裴云洲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由他经历的苦难而哭,又因裴云洲最终走出阴霾重获新生而笑。

    有那么一瞬间,裴冽甚至生出一种“也许自己不要再靠近他了才是最好的选择”的感觉。

    他的洲洲是那样好、那样温柔善良又坚强的一个人,全世界所有溢美之词用在洲洲的身上都不为过,而他只是一抔烂到了骨子里的泥。

    可是再丑陋的飞蛾也天生向往烛火,这是一切生灵刻在骨血里的本能,难以克制,无法克制。

    裴冽只知道,当他望着荧幕上那双不复当年的温柔爱慕,转而变得冷漠无情的双眼时——

    他陷得更深了。

    电影落幕的那一瞬间,刚刚坐上云洲身边最近的那把椅子的应许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欢呼,将现场本就逐渐热烈的气氛又炒上了一层。

    原本现在对裴云洲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安中的裴冽,全身血液再一次被猛地冻结了。

    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回来了,但站在对方身边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其他对他有所图的男人更令人窒息。

    就在电影开场前,他还试图用应许所接近的,只不过一个酷似裴云洲的人,应许所做的事也和自己没什么不同,都是寻找一个替身来饮鸩止渴这样拙劣的借口安抚自己,现在被嘲讽的那个人赫然变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