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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也。秦昭之愿恰如旭日,璀璨夺目。”

    “……”

    “冉还将此尽数告知孙膑,谁知他——嗯,秦昭?”

    她捂住嘴,震惊地望着他。

    脑中雷鸣电闪,先生的异常似乎有了答案。

    “桑冉,让士子楼再多等我会吧。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马上回去一趟。”

    秦昭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巨浪,郑重地对桑冉请求道。

    “且去——要把那个心思太深的男人拉过来啊,秦昭。”

    桑冉对秦昭摆摆手。看着她急趋而去的背影,盘起手臂笑了。

    且目送她朝来处奔去;

    且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向自己奔来。

    *

    哐当——

    大门被粗暴地推开,又被轻拢合上。

    孙膑被声响惊动,他睁开眼,看着秦昭背靠关闭的门扉,细细地喘着气。

    “昭?”

    “三千、三千五百二十七步。”

    她有些失神,细碎的气息里凑出一串数字。

    他虽然不能瞬间理解这串计数的含义,但他知道一定和他有关。

    秦昭匆匆回来,必定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孙膑虽被仇恨裹挟,但唯一不想伤害、对立的人就是秦昭。

    他只是想送她去安全的、离她心愿近些的地方,只是很遗憾不能再陪着她了。

    ——极大概率是被拒绝了。

    ——果然不该对墨家的人抱有期待。

    秦昭慢慢向他靠近。

    孙膑坐在轮椅上,看她的身形一点点被添加精致的细节。

    “三千五百二十七步……先生,这是我从你希望我去的地方,到你在的这里之间的距离。”

    他的眼睛里,虹膜的纹样似乎因振动而扭曲了瞬间。

    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拢了指尖。

    “我路过三个岔口,两家锻造作坊,见到七面旗——其中两面旌旗,一面大纛旗,红色,上有魏字;

    “两辆辒辌车,骑马士子十一二,半数配腰坠,其四佩剑,三短一长。

    “路线,西进,南下,拐西,折北上……”

    秦昭靠近孙膑,虚闭着眼,手指在空中轻挥拨动。

    顺着她的喃喃吐词,回家一路上的人物来往,似乎都变成了具象的画面。

    她的脸色不太好。

    他想起初见那晚,语言不通时,她也是如此动作,而后才在案上磕磕绊绊地写下演化过的秦籀文。

    秦昭在蛮横地挥霍着使用她的天赋。

    孙膑拉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扯到身边来。

    “昭,你的记忆力?”

    “先生……即使我一路上,脑子里全是你,我还是无法拒绝我不想要的讯息钻进我的记忆里。”

    她在他身边蹲下来。

    一只手捂住酸胀的眼睛。

    “我停不下来。你总觉得我的眼睛看得太少……先生,我没有勇气看——否则我不会去做图书管理员,想抱着书本度过余生。

    “我不敢承受别人的生命重量,超忆症就这样降临在我身上……你是第一个我想救并被我拉回来的人。

    “你或许没有办法理解。先生,你是我第一次破除掉噩梦的记忆留下的美好,我想给你你应得的,最好的东西。”

    她的眼泪不自觉地从指缝里落下来,一滴滴砸进泥土里。

    “不要推开我,先生。某些方面,我很有用的,一定能帮到你——”

    他阻止她继续说胡话,把她摁到腿上。她甚至害怕碰到他膝盖间的伤口,竟下意识反抗着不敢贴近他。

    但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安慰她了。

    孙膑叹息着。

    兵家杀伐决断,为求胜利无所不用其极。

    更何况他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肮脏男人呢?

    他取下她发髻上的铅笔,长发铺洒而下。手指不带轻薄意味,以顺发给予慰藉。

    昭,膑永远不会利用你。

    “你想我如何,昭?”

    “跟我走,或者我跟你走——只是不要入齐。”

    孙膑轻笑。

    好狡猾啊,昭,一样的结果,只区别于是否自愿是吗?

    他伸手抬起秦昭的头,第一次以肃然的冷意直视她。

    “想好如何说服我了,昭。”

    “是的,先生,这次你的推演邀约,我不会拒绝了。”

    她眼里还有泪花。

    明明是柔弱的姿态,但比任何时候都脊骨硬朗。

    第21章

    情绪是来去无影的风,释放过后,细小的安慰就能让人重拾生活的勇气。

    世上最难的不是死去,而是被往人生里掺进苦楚,还要活下来。

    秦昭渐渐平复下来。

    孙膑还不是那个在魏国流浪辗转五年的人。

    他还没有在世间炎凉摸爬滚打,将千疮百孔的心筑上一层坚硬的堡垒;还没有被仇恨占据一切,变成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的机器。

    先生会对她心软,这是秦昭在近来的相处中得出的结论。

    方才她也是利用了这点,对孙膑示弱。情绪的爆发是真的,只是软弱和无助被放大了——说她卑鄙也好,她就是不能放手。

    从跨过心理障碍给孙膑做清创术的那刻起,秦昭便不自觉地将锚点定在了他身上。

    他教她说话、融入,在战国的历史缝隙里活下去。她渐渐明白,时代的残酷超越书页上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