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文书下来了?”
顺子闻言大喜,接过冯绣虎手里的铜制徽章,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上面的锁链弯刀图案。
“早下来了。”
冯绣虎嗤笑一声:“我本想借调任的名义把你从飞泉坳捞出来,狗曰的芬德雷周不同意——但他这也算自作自受,要是你不在营区里,还真让天使杀进城来了。”
再次提起这个话题,顺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看周围,把声音压低:“大哥,咱们这算不算误入歧途了?我听说投靠邪神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冯绣虎斜眼看他:“你听谁说的?”
“呃。”
顺子张了张嘴:“老一辈都这样说……还有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也是一样的说法。”
冯绣虎反问:“你信他们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顺子一愣:“秦始皇是谁?”
冯绣虎也愣了,盯着空气思维开始发散:“好像是个玩手办的……”
顺子越听越迷糊:“手办又是什么?”
“手办就是……”
冯绣虎挠着后脑勺,想不起来了。
花园外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冯绣虎抬眼望去,原来是迈克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定睛打量,人群中各大司长皆在。
周维理拉着迈克的左手,板着脸道:“迈克,我在大座堂找了你许久,你为何不在?这次且原谅你,万不可有下次,我不允许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迈克的右手被孟汉升攥着,他语气温柔:“迈克神甫,我明明告诉过你,遇到危险就第一时间来找我,巡捕司定会护你周全的。”
听到这儿,冯绣虎恍然大悟。
这批官员的家就在附近,和迈克偶遇也不意外。
而且因为孟汉升的缘故,他们中有巡捕随行护卫,所以全都在此抱团。
冯绣虎甚至还在人群中看见了程爱梅夫妇的身影。
冯绣虎走上前跟程爱梅打了个招呼:“今天抽老丈人没?”
众人看见是他,纷纷脸色微变。
程爱梅的老丈人,郑慕文当即斥道:“疯大虫!休得作怪!如今教会失势,你还敢逞凶?”
冯绣虎还没接话,孟汉升赶紧拍拍迈克的手背,安抚道:“莫怕,无论以后教会如何,也无论你还是不是神甫,我对你的心意绝不会变。”
冯绣虎:“……”
情绪都被打断了,索性先放郑慕文一马。
冯绣虎张口就来:“严市长临死前有交代,指名道姓让迈克接替他的工作,庙尊万籁丘也能作证——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皆感疑惑。
杜世钦皱眉环顾:“市长交代的?”
郑慕文又跳脚了:“滑天下之大稽!市长任命市长,岂有这种先例?”
他朝着北面拱手:“此等职权任命,向来只有太京……”
冯绣虎眼神渐渐不善,程爱梅瞧得清楚,一巴掌扇在郑慕文脸上:“闭嘴吧你,显得你有嘴似的。”
冯绣虎笑眯眯扫视众人:“还有不同意见没?说出来讨论讨论嘛。”
沉默良久后,孟汉升幽幽开口道:“我觉得市长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是他生前最后一道政令,我当然无条件支持。”
有人带头,周维理也开口了:“帆城现下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一个拿主意的人,迈克的优秀我们有目共睹,所以在新市长抵达帆城就任前,必须由迈克来挑起大梁。”
杜世钦紧跟着点头:“没错,有我们这群兢兢业业的官员协助辅佐,我相信迈克神甫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
迈克感到非常局促——他自己还没答应呢。
他属于是被赶鸭子上架,整个人又迷茫又不知所措——就像还没从被灰先生吓晕的梦里醒来。
冯绣虎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迈克被吓得一抖,回头看向冯绣虎:“又,又怎么了?”
“放轻松,大家都喜欢你。”
冯绣虎替他拍去衣领上的灰尘,一句话把迈克又拉回了在大座堂演讲的那天。
冯绣虎笑着:“别忘了你想做什么,现在你有这个能力了。”
迈克的眼里突然有了神采:“给青坊镇修条路。”
冯绣虎认真道:“你还要修很多条路。”
迈克喉头滚动一下:“那……我试试?”
“还有一件事。”
冯绣虎告诉他:“忘了迈克,你有自己的名字,钱光同。”
钱光同用力点了下头。
……
在官员们的簇拥中,钱光同迈着坚定地步伐朝府衙走了,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细腰儿领着水仙灵芝,从屋里拖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大行李箱走了出来。
细腰儿还在抱怨:“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匪,连行李箱都不放过——家里就剩这两个箱子了,差点装不下。”
她指着箱子说:“这个是老爷的,这个是顺子哥的,厨房在烙饼,眼下也没别的吃食,老爷路上将就垫垫肚子。”
冯绣虎走过去,把自己的箱子扒拉开,然后翻找起来。
在一堆衣物中,他找到了那个眼熟的木盒。
盒子沉甸甸的,摇晃起来哗啦作响。
冯绣虎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不禁呆愣了片刻。
那对香鹿角。
随着盒盖掀开,浓郁扑鼻的香味弥漫开来,却只有冯绣虎能闻见。
鹿角下压着厚厚一叠金券,以及铺满盒底的银盘子。
冯绣虎把金券全部掏出来,塞回细腰儿手里:“这种没用的东西你放那么多干嘛?”
细腰儿眼里快包不住泪,啜泣道:“都说穷家富路,老爷要出远门,自该多带些盘缠傍身。”
冯绣虎不满:“老爷的本事你还不知道?怕啥都不怕挣不着钱。”
细腰儿抹着泪花笑道:“老爷的本事在帆城自是吃得开,可到了外面谁又说得准?就剩下这点银盘子,怕是连车马费都不够使。”
“谁说的?”
冯绣虎指着街道对面的黄包车:“我这就去包一辆给你看看。”
“哎不是。”
冯绣虎刚收回目光,又立马转回了头。
定睛看去,对面路沿上那个冲自己傻笑点头的车夫——不是那车夫又是谁?
“好呀,你还敢来!”
冯绣虎撸起袖子气冲冲走了过去,顺子赶紧跟上。
见冯绣虎过来,车夫也立刻起身,冲冯绣虎拱手作揖:“班长老爷,别来无恙呀。”
冯绣虎冷笑:“你不也没死么?”
车夫还是赔笑:“托您的福,大难不死。”
顺子在旁边拽了拽冯绣虎的袖子。
冯绣虎转头,发现顺子正指着车斗示意。
定睛看去,冯绣虎瞳孔微缩。
车斗里横着一样他格外眼熟的东西——那幅《神引破浪图》。
此时冯绣虎如何不知?这幅画可不简单,淹没港口区的汪洋就是从它这儿来的。
只是不同的是,此时画卷中既无帆船亦无波涛,只剩下平静的海面。
要不是画框没变,冯绣虎差点就认不出来。
他看向车夫的眼神变得凝重:“什么路数?”
车夫拱手笑道:“听说班长老爷要出远门,我寻思定要用车,这不上赶着来找生意么?”
冯绣虎冷笑:“我这趟路途可不近,你拉得动么?”
车夫连连点头:“且把心放宽,再远也跑得。”
冯绣虎感到狐疑,眼前的车夫分明就是带着目的来的,遂试探道:“那车费怎么算?”
车夫搓了搓手,带着商量的语气:“不收金柱子也不收银盘子,只想找班长老爷讨要一物。”
冯绣虎心生警惕:“先说来听听。”
车夫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小:“一本博物手札,差不多这么大,牛皮封面的,上面只写了作者的名字,叫康斯特。”
冯绣虎有印象,但面色古怪:“你怎么东西知道在我这儿?”
车夫赔笑道:“它是我一位好友的遗物,我来帆城就是为了寻它。”
“其实我一直知道手札被教会收藏在工厂区圣堂,但我的身份比较敏感,不便跟教会起冲突,所以既不能偷也不能抢,只好想别的办法。”
“于是我这不就来巴结你了么?只是后来咱们好像有些误会,处得不怎么样……”
“再后来,我听说你把圣堂给洗劫了……”
冯绣虎不干了:“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洗劫?”
车夫轻轻掌嘴:“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冯绣虎使唤顺子:“东西在书房,你去拿来。”
然后对车夫说:“这生意能做,但你得给我交个底。”
车夫笑吟吟点头:“路上有的是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说。”
顺子拿来了手札,冯绣虎将其交到车夫手里。
车夫揣进怀中,抬起车杆:“班长老爷,上座吧。”
看着被《神引破浪图》几乎占满的车斗,冯绣虎啧着牙花:“你这也坐不下呀。”
车夫催促道:“你不上来怎么知道坐不下?”
冯绣虎心有所悟,试着踩上车板,眼前景象顿时变化——竟一步踏入了宽敞的马车车厢。
“我就知道那天没看错!”
冯绣虎一拍大腿,从窗户探出头来:“顺子,看清了没?”
顺子正揉着眼睛,跟着送出来的细腰儿等人俱是目瞪口呆。
冯绣虎兴奋地冲车夫大喊:“你这车是变形金刚呀!”
车夫笑而不语,只是催促顺子:“顺子老爷,再耽搁太阳可就要落山了。”
顺子回过神,赶紧把二人的行李搬了上来。
细腰儿终是忍不住扑到了车辕上,哭喊道:“老爷,你行行好!就带上奴家吧!”
冯绣虎一把掀开车帘:“阮小曼!”
被直呼大名的细腰儿哭声一滞,下意识抬头看去,迎上了冯绣虎的目光。
“活出个人样来。”
冯绣虎轻声说道。
细腰儿浑身一震,眼泪依旧忍不住往下淌着,却捂着嘴慢慢退开了。
冯绣虎放下帘子:“走吧。”
“驾!”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班长老爷,咱们去哪儿?”
隔着帘子,车夫问话了。
“去哪儿?”
冯绣虎喃喃自语。
顺子也看过来:“大哥,咱们去哪儿?”
冯绣虎舔舔嘴唇:“对呀,咱们去哪儿?”
这最后一句却是对蚀问的。
脑海中响起蚀带着低鸣的回应。
“太京。”
冯绣虎高声说道:“就去太京!”
车夫的笑声传来:“嚯,那可真够远的。”
冯绣虎畅快地大笑起来。
“不怕远,我只怕没有路。”
……
有道是——
一朝魂渡失乡关,两缕残身落帆城。
先识教会逞凶戾,再请神庙斗蛮横。
此间荒唐难尽述,诸君听来皆义愤。
街巷奔波全贱骨,朱门觥筹满豪绅。
迷雾祈得仁智慧,风雨求来美善真。
仁义不施无慧者,善心难顾真穷人。
虎啸挣破不公锁,狂徒踹开不平门!
拨散风雨驱走雾,路遥始见新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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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风雨,迷雾,还有路】,完。
PS:完结撒花~开玩笑的。
冯老爷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光怪陆离,帆城只是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并且相对“单纯”,因为这里的信仰是单一的。而随着冯老爷离开帆城,他将看到一个更加混乱荒诞的世界。
最后,求读者老爷们把这本书安利给全世界的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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