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1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作者:我是老小白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惊变(一) 俗话说:“天有不测之云,人有旦夕祸福!” 民国二十八年春一个阴霾不祥的下午,彤云密布,北风怒吼,一场罕见的大雪将微山湖西地区装扮成了银灰色的世界,在这场肆虐的风雪之中,江苏省丰县城北大圣集庄后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里,突发了一桩神秘血案,由此引发出一连串扑朔迷离、惊心动魄、啼笑皆非的曲折故事。欲知祥情,请您静坐捧书,清茶一杯,听在下用文字慢慢道来: 您想:春暖陡冷,风雪交加,家家关门闭户,没事谁还出门?但通往丰县城北大圣集的一条土路上,却有四个人正顶风冒雪,急匆匆地赶路,全然不顾刺骨、凌厉的寒风。因为人家有急事,别说下雪,就是天上下刀子都得来。他们是两对父子,都是山东省单县城东四十里冯屯的,走在最前头的那位五十岁上下的矮胖老头叫冯成套!九年前,他把女儿冯秀英卖给鲁南县阎陈庄一个邵姓财主家当了丫环,后被主人邵盼头收房!但收房后不到一年,冯秀英便突然得病死了,没留下尺男寸女!两家从此断绝来往。时隔八年,邵盼头的母亲死了,不知为何,却给冯家报了丧,而且明天出殡。冯成套是个极要脸面的人,接到凶信,慌忙带着儿子冯剑,堂弟冯二年、冯备父子匆匆赶来。 拐过一个路口,大圣集已近在咫尺,离隔路相望的鲁南县阎陈庄也不过二里。突然,冯成套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地。冯剑、冯备慌忙上前搀扶,也因雪厚路滑,跟着滑倒了,滚了一身都是雪,狼狈极了。 冯剑长得矮胖,和父亲极像。他把父亲从雪中扶起来,气呼呼地发着牢骚:“达达呀!七、八十里地,下这么的大雪,不叫您来,您偏来。我就是弄不明白,您犯得这是哪条劲?不怪我说,您就是看不透事!咱这亲戚七、八年不走了,他家老嬷子死为啥又给咱家报丧?不是明欺负人吗?俺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他这是假充好人!”冯成套鼻孔里“哼”了一声,训斥道:“你还没个猫大,懂得啥呀?人家报丧是看得起咱,只要人家来说,咱就得去。咱要是不去,人家不说‘姓冯的这一家不明事理’吗?你姐姐在邵家不到一年就死了,不管咋说,人家给她出殡可是按元配夫人的标准操办的,咱知足吧!还给咱二十亩好地,够仁义了!这些年咱一家三口不是靠这几亩地熬过来的?再说,咱是小户人家,你姐姐是个丫环,蒙东家收了房,象主子一样吃香的喝辣的,是咱冯家的荣耀。你姐姐命薄,没那个福分,早早便得病死了,能怪人家邵盼头吗?你姐姐咋死得不明不白?我看过药单子,她是得肺痨死的。” 冯剑挖苦道:“你还见过药单子?你是个睁眼瞎,知道那上面写得啥呀?说得倒是那样的,人家哄死你,你也知不道。”冯成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狗日操的,你说她是邵盼头害死的,有证据吗?到了县衙门大堂上,老爷要得可是证据呀!”冯剑据理力争,叫道:“咋没证据?俺姐姐从家走时还好好的,隔天邵家就说死了,俺姐姐就不象有病。还有:人死了,为啥不等娘家人见面就急慌着成殓了?明摆着心里有鬼吗!”冯成套目光闪烁,嗫嚅道:“是……是啊!闺女死了,我心里难过,见邵盼头张口给咱二十亩地,那时我正为全家生计发愁,二十亩地对我来说,是天上掉窝窝呀!这会一想,的确叫人怀疑:为啥不等娘家来人就急慌着成殓?邵盼头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呀!虽说你姐姐不是元配,就是不停七天,也得停尸三天呀!当时我也觉得不妥,也是忒伤心了,总觉人死灯灭,入土为安。”冯剑怨恨道:“这会才想起来,黄瓜菜也凉了。”冯成套埋头走路,不再理他。冯剑得寸进尺,接着埋怨道:“七、八年来,人家用啥眼光看咱呀?当初要依二叔报官,不就没这事了?其码咱心里踏实了!对不?你拦住就是不让报官,还说报官必开棺验尸,女人家赤身裸体,叫人家验来验去,丢不起那人!我看你是叫那二十亩地哄的。在你眼里,俺姐姐就值二十亩地,你亏心不亏心呀!” 冯成套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转身劈腚踹了他一脚。冯剑只顾唠叨,没防他爹踹人,猝不及防,竟被踹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冯成套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亏心?我亏你娘里个蛋!我上辈子作孽,费死八难咋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亏心,你狗日的是咋长这么大的?没那二十亩地,咱一家喝西北风去?你有种,就算你姐姐是他害死的,你去给她报仇去吧!我倒要看看,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翻腾出来弄啥?看你能弄出个啥名堂来?” 冯剑梗着脖子吼道:“咋就算是他害死的?我不能提邵盼头,一提他你就护着,他是你哪门子女婿?大仇没报,我还非翻腾出来不管。要是不能给俺姐姐伸冤报仇,我就不姓‘冯’了!”冯二年不耐烦了,接过话茬道:“行了,行了,爷俩越吵越不象话了!”不满地扫了冯成套一眼,悻悻道:“大哥!雪越下越大,反正也快到了。大圣集庄后有个土地庙,就在路旁上,咱们进去避避雪吧,等天黑后再去阎陈庄。冯剑!前面有个打麦场,你俩去抱些麦秸,到小庙里烤烤火,手脚都冻麻了。”冯剑伫足,迟疑道:“这不是偷人家的东西吗?叫人家看见咋办?”冯二年咧嘴一笑,睥睨道:“你这孩子,真是个死心眼!大雪天谁还出门呀?”冯备也道:“那怕啥呀!咱也就是烤火,又没抱走,就是主人看见,还能把咱剥了?”冯二年赞道:“冯备倒是明理!不就是烤个火吗。大冷的天,就是出面跟他们要,也不能不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对不对呀?快去吧。”冯剑一想也是,和冯备踏着积雪,去不远处的打麦场抱麦秸了。 冯二年中等身材,白白净净,象个书生!他虽已人到中年,依然面如冠玉,洒脱不俗,只是俊秀的眼神中含有幽怨,令人琢磨不透。小庙已被大雪笼罩,于大地一色,虽在路边,却是到了跟前才能发现。冯成套、冯二年趔趄着推开庙门,走进庙去。小庙座北朝南,寺门破败,显然无僧人住持。冯二年抖落身上的雪粒,把手凑到嘴边哈气。环顾四周,见判官倾倒,土地爷躺在地上,供桌上布满灰尘,四周挂满蜘蛛网,地下一片狼籍,西北角屋顶更是破了一个大洞,朔风萧瑟,雪花凭借风势直往小庙里灌,地上已积一层白雪。就在这时,墙角突然有人招呼道:“老哥俩!您也来避雪呀?快过来喝两盅吧?” 两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里有人!扭头一看:墙角蹲着两人!那年老的慈眉善目,年近六旬;年少的牛目短嘴,十六、七岁。两人都穿着厚厚的老土布棉衣,头戴瓜皮棉帽,脚穿茅窝子!此时面前有一包狗肉,各揣一个酒葫芦,正喝得面红耳赤。那老人见他俩发愣,又招呼道:“见面就有缘份,下雪天出门不易,喝两口暖暖身子吧。”冯二年拱了拱手,客套道:“老哥哥客气了,素不相识,咋好意思?”那老人站起身来,热情地拉他俩蹲下,笑道:“客气个啥劲?俗话说:‘烟酒不分家’!媳妇孩子热炕头,除非有要紧的事,雪天谁还出门?咱这是有缘分呀!别客气了。请教二位贵姓?”冯二年道:“免贵姓冯!这是俺哥冯成套!我叫冯二年!家是单县城东四十里冯屯的,离这里有好几十里地呢。”那少年突然问道:“您姓冯?邵盼头家八年前死的那个小老婆不也姓冯吗?”冯成套一怔,刚要搭话。冯二年忙一捅他,调侃道:“天下姓冯的多啦,她姓冯,俺就不能姓冯吗?”老人脸色一凛,骂道:“狗日操的,哪有这样问话的?”那少年委屈地看着他,翻翻白眼,嘟囔道:“问一声咋啦?又黏不到身上?”那老人冲冯成套、冯二年尴尬道:“真对不起了!我这个徒弟只有八成心眼,头脑简单,说话憨捅,我熊他多少回了,就是不改。看在我的老脸上,还请两位担待。”冯二年一笑,大度道:“没啥!没啥!年轻人好创个精筋头(出风头),谁没说回错话呀?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说话间,冯剑、冯备抱进来一大堆麦秸,堆在地上,张罗着生火取暖。 冯二年道:“还没请教二位姓名?”那老人笑道:“兄弟我姓何,叫何保信!是山东梁山县人!这是……”年轻人抢着说:“兄弟我姓齐,叫齐大耳!今年十六岁,还没娶上媳妇!您要是碰上可巧(合适)的,就给我说一个,我买条三十斤的大鲤鱼在鱼台县最豪华的酒楼上谢您!”说话用的劲大,喷了弯腰生火的冯剑一脸唾沫。冯剑不喜,嗤之以鼻:“有毛病呀?你娶不娶媳妇管俺啥屌事?说话也不小心,喷我一脸唾沫。也蹲下尿泡尿照照,长得这幅屌熊样,还想娶媳妇?等着打光棍吧!”齐大耳一愣,诧异道:“噫!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呀?”冯剑抹把脸,怒道:“哪有你这样的呀?头一回见面就说你还没娶媳妇!你是啥意思?是指望我给你说媳妇吗?实话给你说吧,俺丈母娘还没嫁人呢,哪顾得上管你呀?”齐大耳牛眼一瞪,愣愣道:“您丈母娘嫁不嫁人碍我啥屌事?你是不是担心……”一摆手嘲弄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算娶您丈母娘!”冯剑顿时暴跳如雷,骂道:“这个小舅子操的! 第2章 敢占我的便宜?有种的到庙外摔两跤。”齐大耳也火了,“蹭”地从地上跳起,把棉袄一脱,怒喝道:“哟!跟我叫上板了,摔两跤就摔两跤,我还怕你?也到梁山县打听打听,谁不认得憨大耳朵?有天我喝醉酒,一皮锤(拳)打死一头驴,人送外号‘气死驴’!本人有个爱好,就是热(喜欢)打架。”何保信把他拽了个趔趄,厉声斥责道:“又犯老毛病了?不叫你来,你偏跟来,出门就给我惹事生非。狗日的东西!给我老老实实坐下,绷上嘴别说话了,再说废话,马上给我滚蛋。”齐大耳短嘴一撅,气哼哼地嘟囔道:“不叫说就不说,不说话还能憋死我?”重新穿上棉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短嘴紧闭,冲冯剑直翻白眼。冯成套、冯二年也把冯剑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 何保信师徒烧木炭为生。烧炭是个技术活,不经指点是烧不成的。烧炭前要砌炭窑,炭窑形如坟包,留有烟囱、窑口。烧炭时把木棍截成一样短长,依次堆在窑里,然后从窑口架文火慢烧,等窑内木棍点燃,便熄火堵住窑口,仅留小小缝隙,控制氧气进入。待烟囱烟气由黑变白,便彻底堵住窑口,再等四五天,乌黑的木炭就出窑了。木炭是终日取暖、打烧饼、烤羊肉串等必用的燃料,销路挺好。因何保信爱喝酒,喜四处流荡,放荡不羁,嫌成家累赘,所以终身没娶,只有一个傻呼呼的徒弟!齐大耳出生仅一个月,母亲便得病死了。父亲续娶,继母待他不好,时常借故打骂,苦不堪言。何保信见其可怜,便收他为徒,实则是个养子!他也没个名字,因其长有两只硕大的招风耳,便以“耳”为名,再加上姓氏,便是“齐大耳”了。 第一章惊变(二) 冯二年问道:“何大哥!你爷俩咋在这儿呀?”何保信笑道:“我没啥本事,就会烧木炭。前几天,俺往丰县送了几车木炭,因货主手紧,车先打发回去了,耽搁了几天,才把炭钱收齐。回家的路上,没想到遇上了这场大雪,更没想到,大圣集这么大,连家客栈也没有。俺爷俩一合计,买了几斤熟狗肉,两葫芦烧酒,准备在这小庙里对付一夜,等赶明(明天)雪停了再走。”冯成套道:“出门哪有容易事呀?谁也不能背着房子出门,对不?冯剑!快把火生上,暖和暖和。”掩上庙门。冯剑、冯备点上麦秸,大家围着烤火。在何保信的热情招呼下,冯家爷们不再客气,也一同吃肉喝起酒来。冯剑从腰里拔出一把锋利匕首,割块狗肉填嘴里咀嚼。齐大耳见匕首小巧精致,柄上镶嵌七棵铜星,闪闪发光,不免多看几眼。冯二年嗔怪地瞪了冯剑一眼,喝道:“又出啥洋症呀?”冯剑知二叔嫌他卖弄,顿时通红了脸,讪讪地把匕首收起,插入腰间刀鞘里。 齐大耳扫了他一眼,闷头喝酒,谁也不理。冯剑肥胖,蹲着憋气,只好直身。他见西墙上几行字写得龙飞凤舞,便走过去,伫足墙下愣愣地观看。何保信见状,笑问道:“大侄子!你识字呀?”冯剑摇摇头,羞赧道:“一天学也没上过。”何保信得意道:“那三行字我倒认得!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冯剑好奇道:“啥叫《大风歌》?”何保信解释道:“战国末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残暴无德,不顾百姓死活,修建阿房宫和骊山墓,先后进行五次大规模巡游。三十七年,他在最后一次巡游途中病死,先是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后有项羽、刘邦举兵造反,不上三年,攻下秦都咸阳。项羽势大,把刘邦赶入汉中,封为‘汉王’!统治巴蜀地和汉中一带。刘邦不甘心失败,趁楚霸王东迁彭城,拜韩信为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夺取关中。又经四年征战,逼楚霸王项羽在垓下自刎,打下了天下,便是‘西汉’!刘邦当皇帝的第十二年,淮南王黥布造反,刘邦亲自带兵征伐,得胜回朝时路过发迹地沛县,召集父老乡亲喝酒叙旧,酒醉后用筷子敲盆,唱了一首《大风歌》!就是墙上写得这首。这首歌只有三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冯剑见墙上文字果然仅三句,好奇地问道:“老何大爷!这是您写上去的吗?”何保信笑道:“俺爷俩在这里避雪,哪有那份闲心?再说了,没有笔墨,咋写呀?”冯剑诧异道:“这墨汁还是鲜的,是刚写上去的。”何保信诧异道:“是吗?”起身凑上前去,用手指一沾,果然弄了一指头墨汁,也感到十分惊奇,疑惑道:“这是谁写的呀?”冯剑不觉好笑道:“您比俺来的早,您都知不道!俺们咋知道呀?”冯二年道:“说不准是谁闲着无聊,写着玩的!”冯成套附合道:“就是!就是呀!”何保信蹙眉道:“咱来小庙之前肯定有人来过这里,带着笔墨,写了这么一行字。”冯二年疑惑道:“下这么大的雪,他来写这几行字干啥呀?”大家都惊异不解。冯剑不识字,瞅了两眼便兴致索然。往旁一看,见土地爷斜躺地上,依然盘腿而坐,形象古怪可笑,便上前轻轻抱起,恭恭敬敬地安放在座位上。再看底座,也是残缺败废,且有数个鼠洞。他从地上拾起几块碎砖,把鼠洞分别堵上,然后跪下给土地爷连磕三个响头,闭眼祷告,甚是诚笃。 齐大耳见他如此,不觉好笑,挖苦道:“你烧错香了!月下老掌管婚姻,拜土地爷起个屌啥劲?拜土地爷不顶用,倒不如给我磕个头:俺后庄上有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长得年轻漂亮,我中间撮合撮合,你娶家来,保管不出俩月,一准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何保信怒极,冲他劈头就是一掌,斥责道:“除了会抬拧劲杠,你还能结点啥熊茧呀?就不能把嘴绷上吗?整天费话连篇。狗日的东西,下回还想跟我出门不?”齐大耳一缩头,翻翻白眼:“不叫说就不说,我听您的行不?从这会开始,我一句话也不说,您要是不放心,我把这屄嘴堵上。”赌气肉也不吃,酒也不喝,还从包裹里拿出一条粗布手巾,把短嘴围了个严实。冯剑本要反唇相讥,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何保信一脸尴尬:“我这个憨徒弟!你们可别笑话。”冯二年道:“年轻人心盛气熬,斗斗嘴是免不了的。”冯面套埋怨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俺这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干正事不中,抬起拧劲杠,顶人家三个。”何保信道:“只要您不见怪就行。”冯二年道:“这是啥话呀?俺能跟个晚辈一般见识?何大哥!您刚才说邵盼头!他是您的亲戚吗?”何保信自嘲道:“邵盼头是阎陈庄有名的财主,我哪有这样有钱的亲戚?我会烧木炭,常来这儿买树股子(杂木)!俺爷俩喝酒,闲着无聊,说起这前后庄上的事,我给他瞎扯几句。”冯二年饶有兴趣道:“您走南闯北,见得世面多,有啥稀奇古怪的事拉拉,叫俺也跟着长长见识!”何保信本已喝得面红耳赤,经他一捧,顿时兴致高昴:“也不是我姓何的吹牛!活了快六十岁了,天南地北,咱哪儿没去过?光绪三十年,我跟老父亲闯关东,碰上老毛子跟小日本打仗,到处都是死人!那阵势……”冯二年赶忙道:“别扯这么远了,小日本跟老毛子在咱地面上打仗,咱却管不了,提起来丢人!还是说眼前的吧。”何保信一抹嘴巴:“跟前的?就说去年到西安,正碰上张学良、杨虎城扣压蒋总裁,中央军兵临城下,共产党派周恩来到西安调解……”冯二年低声道:“时局混乱,咱不谈政治,只说农村的家长里短。”何保信瞠目道:“农村的家长理短?”冯二年有心打听,提醒道:“就说左右庄上的。”何保信搔了搔头皮,迷茫道:“左右……庄……庄上的?啥事呀?”冯二年见他仍不开窍,进一步提醒道:“就是你刚才说的邵盼头呀!” 何保信警觉道:“邵盼头?他是你们的亲戚?”冯二年打个哈哈:“俺哪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何保信问道:“您家是哪里的?”冯二年笑道:“刚才给何大哥说了:是单县城东四十里冯屯的,也是种地的。”何保信疑惑,又问道:“下这么大的雪,你们到这里来干啥呀?”冯二年解释道:“亲戚家里老(死)人了,赶明出殡。不是路远吗!俺爷四个今天就冒雪赶来了。也没办供,到时候回一桌就行。要不,大雪天谁出门呀?”何保信点头道:“这倒是真!这个老人家也不会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偏捡个下雪的坏日子,不是叫活人遭罪吗?”冯二年道:“说是老人家,其实才六十郎当岁,是女亲家猛不丁地死了!”何保信醒悟道:“哦!”冯二年催促道:“何大哥!闲着没事,你说说吧!”何保信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你们要真想听,咱就拉拉?”冯二年道:“拉拉吧,还客气啥呀?”何保信道:“要说邵盼头!得先从他爷爷开始说起……”冯成套突然插嘴道:“隔墙有耳,别谈人家隐私。”冯剑大为不满,抢白道:“你就是事多,怕啥呀?不就是闲拉呱吗!下雪天谁还出门?‘隔墙’又有啥‘耳’呀?”冯二年脸上透出琢磨不透的一丝嘲笑,冷冷道:“大哥!听何大哥拉拉呱有啥不好?干坐着不心烦吗?”冯成套脸色阴沉,蹲一旁吸烟去了。 何保信察言观色,疑惑道:“你们这是?”冯二年忙道:“您别多心,俺大哥胆小怕事,你说你的。”何保信道:“怪不得呢!邵家虽是个财主,原先却不是本地人!邵盼头的爷爷叫邵金煌,据说是安徽安庆府人!早年遇到灾荒,老家呆不下去了,随寡母一路要饭,来到鲁南县城北这个叫阎陈庄的地方。 第3章 谁知‘屋漏偏碰连阴雨’!寡母得了场急病,没钱医治,一命呜呼。邵金煌刚满十六,还是半大孩子,碰上这样的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阎陈庄人见他可怜,自有人出面揽事,大伙凑钱买来口薄木棺材,把他娘葬在两不管的沟涯上。有个叫陈安祥的,见他没啥根基,便把他收留下来……”冯家爷们这才知邵家原来是个外来户。 何保信道:“陈安祥老伴早逝,膝下无子,仅生一女,名叫秀丽!时年仅九岁。爷俩相依为命,靠磨豆腐为生。卖豆腐是小本生意,父女俩不停劳作,也仅能勉强糊口,邵金煌进门,又添一张嘴,日子过得更是紧巴。邵金煌少年遭遇大难,深知生存艰难,自进陈家门,便每天起早贪黑,泡豆子推磨,啥活都干。陈安祥见他勤快,心中也喜,求人写张文书,把他过继下来,认作干儿子,改名叫陈金煌!几年后,陈金煌长大成人!该成亲了。陈家本就一贫如洗,陈金煌又是螟蛉,陈安祥虽托人提了几家亲,都没说成。又拖几年,陈秀丽也长大成人!老陈一不做二不休,把闺女嫁给了陈金煌!干儿子摇身一变,成了入赘女婿。小两口恩恩爱爱,不到一年,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陈和坤!” “正当三世同堂,尽享天伦之乐,陈安祥突然得了风瘫。陈金煌急忙请医救治,谁知越治越重,最后瘫痪在床,吃喝拉撒,全是闺女照应。好在陈金煌有良心,孝敬老人!并无厌烦,终日在外奔波,挣钱养家。陈安祥自知时日不多,不愿拖累儿女,便打定一个主意。这天,他问道:‘孩子!你娘死几年了?’陈秀丽道:‘娘死时我才六岁,今年我二十一了,十五年了!达达!您问这干啥呀?’陈安祥道:‘那时我闺女刚刚六岁,天天闹着跟我要娘,我就想呀,不论多难,我一定把闺女养大成人!那日子难呀!我泡豆子推磨,闺女就靠在墙角里,等我推好豆浆,闺女倚在墙角里睡着了;过年了,人家孩子穿新衣裳,俺闺女也跟我要,但达达没钱买呀……’陈秀丽已经泣不成声。陈安祥又道:‘闲下来时我就给你梳小辫,你总嫌我梳的难看。这也难怪,达达的一双手只会做豆腐,不会梳小辩!孩子拉扯大了,也成了家,金煌是个好孩子,有良心,待你也好,我也放心了。见了你娘,我对她说:咱闺女我给你拉扯大了,找了个好女婿……’陈秀丽是个有心人!见她爹今日蹊跷,说得象是回头话,便哭说:‘达达!你可不能往歪处想啊!我自小没娘,是您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我还没孝顺您呢!您有病,咱请大夫诊治。有您在,闺女过得有奔头,您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咋活呀!’陈安祥道:‘谁能不死?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孩子!别净提伤心事了,今天给你说件事:咱祖上传下来一只皮匣子,里面有块宝玉,万一熬不下去,就拿出去卖了吧……’” 听到这里,冯剑突然问道:“老何大爷!人家父女说话,你是咋知道的?”何保信一怔,脱口道:“我听你说的呀!”冯剑顿时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奇怪道:“听……听我说的?我没说过呀?”何保信故作惊诧道:“不是你说的?那会是谁说的?既然不是你说的,我只能听别人说啦!”冯剑钻牛角尖:“人家父女交待祖传宝贝!除非他们自已往外说的,别人也不可能叫知道呀!”冯备也赞同道:“就是,就是。”冯二年脸色一凛,训斥道:“你这孩子!净抬些拧劲杠,肯定是陈金煌自已对人家说的,不然的话,你老何大爷咋会知道?别乱打岔了,接着往下听吧。”齐大耳也瞪大公牛眼,忍不住埋怨道:“你胡插啥嘴呀?正听到节骨眼上,你插一杠子弄啥呀?是听你拉呱?还是听俺师父拉呱?充知道得多的?真不中叫俺师父歇歇,都来听你说,中不?”因嘴巴被粗布毛巾堵着,声音含糊不清。 冯剑心里窝火,不敢顶撞堂叔,便冲齐大耳吼道:“我插句话碍你啥屌事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这没嘴的家伙都能说话,我这有嘴的就不能说两句吗?我说两句又咋着你了?”齐大耳勃然大怒,猛得扯下那捂嘴的粗布毛巾,指着自已的短嘴,问道:“你说谁没嘴呀?掰开你那俩蛤蟆眼朝这里看看,我这鼻子底下带牙的窟窿,难道是猪腚眼子?我没嘴吃饭,是咋长这么大的?是俺师父嫌我多说话,叫我绷上嘴的。俺师父嫌我多嘴多舌,嫌我净跟你抬拧劲杠,我就不说。我怕忍不住又说,才把嘴捂上的,省得师父骂我。”说罢,又手脚麻利地把短嘴围上了。 冯家爷们见他心无芥蒂,不禁莞尔。何保信感到羞赧,睥睨道:“大耳!你咋这么多出不完的洋症?你把那熊嘴捂上干啥?快解下来。”齐大耳见师父脸色不好,赶紧把毛巾解下。冯备好奇,在他头上瞅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这位哥哥!你咋叫齐‘大耳’?这俩耳朵也不算大呀!”齐大耳怒极,猛地把头上的瓜皮棉帽扯下,露出两只肥硕的招风耳,冲他吼道:“我这对耳朵还不算大?你仔细看看,连俺师父都说我这俩耳朵割下来正好炒一盘下酒菜,还不算大吗?俺师父说:‘男子耳大进财宝,女子耳大瞎胡闹’;俺师父说:‘男子嘴大吃四方,女子嘴大吃钱粮’;俺师父说……”一瞥眼,发现师父阴沉着脸,顿时吓了一跳,胆怯道:“俺师父还……还说:‘言多有失,鸭多嘈杂’;说我‘耳大多听,嘴短少说’;叫我少跟人家抬拧劲杠;叫我……” 何保信无奈一笑,尴尬道:“我这个憨徒弟,嘴边没把门的,憨捅。”冯二年道:“年轻人说话不考虑,也是常事!老何哥!咱闲话少叙,接着朝下说吧!”何保信一抹嘴,手指冯剑,微笑道:“还真叫大侄子说对了,陈家藏有宝物,的确是陈金煌夫妻俩传出来的……” “半年后,陈安祥便死了。陈安祥死后,陈金煌对人说,他把宝玉送到济宁古董店卖了,卖了一千两银子。有人说宝玉来路不明,陈安祥一个磨豆腐的穷光蛋咋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陈安祥病成那样,没想卖那块宝玉!死了才想起来卖宝玉,不符合常理呀!还有人说,有宝玉是假,说陈金煌伤天害理,图财害命,杀了一个做生意的过路人是真,银子就是这么来的。不管咋说,这银子实则可疑。更有人猜测陈金煌救了纵横驰骋微山湖一带,专劫京杭运河货船的响马‘锦泥鳅’同志虎;还有人说得更玄乎,说陈金煌的儿子陈和坤和同志虎喝了血酒,两人拜了把子。陈金煌有钱了,有钱就能盖屋置地,日子突然红火起来。自古笑贫不笑娼,人穷叫人看不起!人们虽猜测陈金煌银子来路不正,经这么胡乱一传,倒对他畏惧三分。俗话说:‘穷住街头无人问,富居深山招远亲’!陈金煌有了钱,亲戚朋友突然多了起来。但他有主意,绝不交接酒肉朋友,因自已是个白丁,大字不识,便立志让儿子进学读书,将来光耀门庭。” 说到这里,何保信笑道:“提起陈和坤上学,还有一个笑话。”冯剑问道:“是啥笑话?”何保信望望窗外漫飞舞的雪花,微笑道:“雪下得正大,反正你们也不能赶路……” “邵金煌想叫儿子上学读书,自然要找个饱学先生!本地有一所私塾学堂,教书的先生叫叶洪列,是个老学究,时年七十五。因历年所教学生中有二人中了举人!五人中了秀才!所以,在这一带声名极佳。但叶学究有个怪脾气,就是轻易不收学生,特别是富家纨绔子弟,不论贤愚,一概不收。陈金煌托人说了许多好话,又送了份重礼,言真意切,软缠硬磨,叶洪列碍于情面,方才勉强答应收下他。 陈和坤自小顽劣,在糖水里泡大,只知贪玩,哪是读书的材料?叶学究堂上讲课,他堂下装憨卖傻,半年没背会一个百家姓。偏偏叶学究书生气十足,不会背就打。所以,陈和坤的手掌常被打得肿胀溃烂,痛苦不堪。他哭着回家告状,又被老子摁倒揍了一顿。后来他被打急了,便算计着报复。自从有了报复的打算,他就天天找叶学究的短处。还真别说,没过几天,被他看出门道:原来叶学究年老体衰,腿脚不便,加上天气寒冷,起夜不易,夜里睡觉时习惯把尿盆安放在床头上,图夜里用起来方便。翌日倒过,便把尿盆倒扣在院中凉晒。陈和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天一早,他把尿盆偷偷拿走,用铁锥子在盆底上钻了一个窟窿,再用黄胶泥糊上,悄悄放回原处。尿盆在阳光下曝晒一天,胶泥晒干了,跟土盆一种颜色。叶学究年老眼花,当晚把做过手脚的尿盆拎进屋里后,想也没想,便象往常一样,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床头上,而且在临睡前,照例美美地吸了两袋旱烟,方才熄灯上床睡觉。谁知那日晚饭是羊肉汤,很对老人家的口味,便敞开肚皮,一下喝了三大碗。肚子里多盛了几碗水,这觉就睡得不如往日踏实。躺下没一个时辰,老先生感到小腹胀痛,憋不住了,赶紧起来撒尿。他迷迷糊糊摸过尿盆,塞到身下就撒了个痛快。撒完后,又重新把尿盆放回原处,倒身接着再睡。这几个动作老人家天天练,夜夜做,摸准了窍门,摸盆、撒尿、盆放原处,动作熟练,一气呵成,灯也不用点,眼也不用睁。只是这回古怪,睡到半夜,感到枕边湿漉漉的,且有股浓浓的尿骚味。老人家晚年爱流口水,枕边常湿,所以,总认为老毛病犯了,没太在意,只是挪下地方,接着睡觉。当不住夜里又撒了几回,老学究今夜偏偏超强发挥,每回都撒得痛痛快快,淋漓尽致。 第4章 尿盆上糊的泥块早被热尿泡软冲掉了,尿盆成了没把的漏勺,上面撒下面流,一个暖洋洋的热被窝便成了骚气熏天的尿水塘。叶学究天亮起来,望着他亲手打造的尿水塘愣眼了,把个老脸羞得通红。天亮了,虽然天气晴朗,他也不敢晾晒被褥,一整天心怀鬼胎,颤颤微微,说话也有气无力,哪还有心思去管学生?陈和坤看在眼里,心里那个痛快哟!到了夜里,叶学究才悄悄烧火把被褥烤干,还不小心烤出一个窟窿。后来察看原因,竟发现尿盆上多了一个小圆洞。老人家虽是两个举人、五个秀才的老师,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这一回绞尽脑汁,睁大昏花的老眼捧着尿盆研究了三天三夜,累得差点吐血,也没弄清那尿盆上咋平空多了一个小圆窟窿…… 听到这里,大家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这则学生整治先生的笑话在本地流传甚广,算得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却不知是何人所编,被何保信安在邵和坤头上,又讲得声情并茂,跌宕起伏,倒也有趣。 笑过之后,何保信道:“陈和坤在学堂里胡混了几年,终于学会了百家姓,只是叶学究不敢再教他了。”冯二年鄙夷道:“这样的学生!谁敢教呀?”何保信道:“就是。叶学究自称年老体衰,学识浅薄,恐怕误人子弟,便把他交还给其父陈金煌!请他另请良师施教。”冯二年笑道:“这老学究倒会说话。”何保信认真道:“到底是两个举人、三个秀才的老师!不愿意得罪人呀!” 冯二年问道:“又请了哪个先生?”何保信笑道:“连叶老学究都怕,谁还敢教这样的学生呀?从此以后,陈和坤便弃学回家,终日游手好闲,结交土匪,赌博斗狗,逛窑子抽大烟,反正是老子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疼。十六岁那年,陈金煌便给他娶了媳妇!新媳妇姓阚。成亲一年,生了个儿子!陈金煌大喜,给孙子起名叫‘盼头’!说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冯二年醒悟道:“原来‘盼头’是这样来的。我正说一个财主,咋起这么个俗气的名字!”何保信嗤之以鼻:“俗气?这也叫俗气呀?邵盼头的几个儿子的名字才真俗气呢!”冯剑忍不住问道:“都叫啥名字?”何保信笑道:“过会你就知道了。”冯二年道:“孬名好养。”何保信笑道:“你听我往下说呀……” “因陈金煌本来姓邵,逃难到此,不得已随妻家姓,如今发财了,就想改回原姓。心中是这样想的,到底对陈家感恩戴德,在有生之年不愿忘本,骨子里是想叫子孙恢复原姓。所以给孙子起名时故意起个怪名,为将来改姓埋下伏笔,他是盼着重新姓‘邵’呀!陈金煌活到六十三岁辞世。临死时嘱咐陈和坤,他的老母亲还葬在沟涯上,等他死后,要择良地另行安葬祖母,以求福荫后世;又叮嘱儿子,一定要把姓改过来,慰祖宗之灵。陈金煌死后,陈和坤请来一位风水先生!那风水先生姓徐,号称阴阳眼。徐先生瘦高个,面目清癯,身着麻布青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二目炯炯有神,耳朵上挂幅圆片小眼镜,用细绳勒在脑后,显得高深莫测,令人肃然起敬。徐先生来到陈家,也不进屋,站在院中,手端罗盘,东瞅西望,极其神秘诡谲。陈和坤连请几遍,好不容易把他迎进屋里,吩咐下人摆丰盛家宴款待。酒足饭饱,徐先生和陈和坤来到陈家地里,整整转悠一天,才选中一块坟地。徐先生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好的坟地:说此地清水环绕,申子辰合化水局,财库盘据东南,临官位高高隆起,后世福绿绵绵;坟后有条羊肠小道,曲折蜿蜒,这叫“探官”路。待到申日午时三刻,有位行路君子通过时下葬,事主家将出一位‘总兵’一样的大官!” 听到这里,冯剑突然插话道:“老何大爷!您老人家记错了吧?”何保信一愣:“我啥记错了?”冯剑道:“午时三刻是犯人开刀问斩的时辰呀!”何保信尴尬道:“差……差不多!犯人砍头和邵家埋死人差不了多少!都是在午时三刻。”冯剑刚要再说,冯二年侧目瞪了他一眼:“你咋净些费话?接着往下听吧!”冯剑不敢吭声了。冯二年催促道:“老何哥!你接着往下说吧。”何保信道:“好的。” 第一章惊变(三) “陈家突然暴富,是个乡间财主,陈和坤虽说也进了学堂,却仅会背百家姓,日常帐目往来屡被人愚弄,地方官常拿他家的冤大头,因是白丁气短,虽不服气,白纸黑字,争究不过人家。陈和坤突然得知后代将要出个“总兵”!不禁大喜。他赶紧恭恭敬敬奉送纹银二十两,求徐先生告知那位掌握他邵家命运的行路君子是谁?徐先生高深莫测,摇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起身要走。陈和坤赶忙拦住,再三哀求,又不失时机地加送纹银十两,徐先生才附耳说道:‘铁帽子,猴爬竿!’说毕,便扬长而去。” 听到这儿,冯剑大奇:“‘铁帽子、猴爬竿’是啥意思?”冯成套听得入神,赞叹道:“徐先生肯定是个活神仙!高人指点,讲究点到为止,其中必有玄机呀!”何保信称赞道:“就是,还是冯大哥见多识广,你们听我再往下说……” “徐先生说了句‘铁帽子、猴爬竿’便走了,可把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篚的陈和坤难为死了。没办法,他只好又摆宴席,请村中陈姓长辈们共同参测,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谁知大家研究一夜,也没研究出啥名堂来,倒是八人中喝醉了七个。第二天早清起来(早上),陈和坤忙派人携重金再去请徐先生,但徐先生已有事远去他乡,半个月才能回来。正值农历六月,天气炎热,仅停尸两天时间,陈金煌的尸体便腐烂流水,臭气熏天!别说半个月,连五天也难等了……” “勉强捱到申日,陈和坤也没识破字迷,只好出殡。一大早,组织人到沟涯上把祖母的尸骨迁出,用柏棺装裹。巳时三刻,出殡的队伍早早地来到坟地,等候那位过路君子!两口棺材放在事先挖好的墓坑旁,孝子陈和坤顾不得哭了,站在羊肠小道路口,抑起粪扒脸,望穿双眼,呆呆地静等掌管他家命运的“过路君子”出现。羊肠小道直通大圣集,这天正是集会,过往的行人成群结队!巳尽午初,赶会的人们背着买来的东西陆续回家。路过此地时,大家感到奇怪:这群出殡的有毛病呀?把棺材放在一旁,往路上瞎瞅个屌啥劲?孝子不像是爹死了,倒象是查路条的。好奇的人们走到这里,便停下打听。陈家人怕泄露天机,均摇头不语。大家见他们如此,越发勾起好奇心。渐渐地,人越聚越多,冒着酷暑,等着观看热闹,交头接耳,兴奋异常。” “俗话说:‘乱子该闹气该生!’人群中有个耍猴的,拎只猴子来回转悠。耍猴人只顾呆看,被顽猴挣脱绳索,窜上道旁的一棵杨树。耍猴人急忙上前诱捕,猴子却手脚麻利地攀上树梢,荡着秋千,冲他直扮鬼脸,就是不下来,模样滑稽有趣,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急得耍猴人一脑门子汗。 就在这时,从大圣集走来一个老头,顶着一口新买的铁锅。老头埋头走路,只看脚下,没料到前面有人,刚来到坟地,他一下子撞在耍猴人身上。耍猴人只顾仰脸诱猴,也没提防,两人一起摔了个四蹄朝天。耍猴人摔得鼻青脸肿,顶锅老头的铁锅也掉在地上摔破了。那老头从地上爬起,见新买的铁锅破了,很是心疼,气急败坏,揪着耍猴人的衣领不放,嚷嚷着叫他赔锅。耍猴人不认帐,两人面红耳赤,吵了个天翻地覆。猴子这东西灵性,见有人与主人吵架,‘蹭’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窜上前去,冲顶锅老头就是一爪。老头只顾跟耍猴人争究,猝不及防,被顽猴抓得血流满面。老头的新锅摔破,脸又被猴子抓伤,哪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他揪着耍猴人!闹着要去见官。那耍猴人也不惧他,两人相互撕扯着走了。赶集的人们忙挑着、背着,追赶他俩看热闹去了,一哄而散。他们走后,送葬的这才回过劲来,已是午尽未初。陈和坤见等不到‘过路君子’和‘铁帽子猴爬竿’!又恐误了好时辰,赶紧将祖母和老父的棺木下葬了。” 冯剑听得入神,奇怪道:“戴铁帽子人的为啥没来?”何保信抓过酒葫芦,抑脖又要喝酒,谁知酒已告罄。何保信失望地把酒葫芦扔在一旁,拍拍手,冷笑道:“来了。风水先生说来,咋可能不来?”冯剑瞠目道:“来了?这么多人都没看见,这就怪了。”何保信笑道:“那人的确来了,只是陈和坤不识真人!错过了时机呀!”冯二年也疑惑道:“何大哥!既然那人来了,为啥这么多人没看见呢?”何保信道:“问题就出在这里,‘铁帽子’是啥样的?谁也没见过,风水先生也没讲。冯大哥!我问你:以前你买了铁锅,咋拿回家?”冯二年脱口而出:“顶在头上……哎呀!你是说:是那个顶锅的人?‘猴爬杆’呢?”何保信笑道:“猴子不是上树了吗?”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均感匪夷所思。 何保信幽幽道:“‘人的命,板上钉,叫你咋弄你咋弄’!邵家坟上没长这根草,强求是得不到的,他就是个土财主的命呀!就象这大雪天,别人烤着炭火,守着媳妇孩子,热酒一壶,尽享天伦之乐。可咱爷们为了养家糊口,却飘流在外,在这破庙里存身,这就是命呀!”冯二年笑着打趣道:“何大哥!叹气有啥用呀?赶紧书接上回吧!”何保信一展愁容,舒眉笑道:“是啊!叹气又不顶肚子饱,对不对?好,咱就接着往下说……” “陈和坤回到家,当天就把陈姓长辈请来,摆了一桌上等宴席,说是父亲临死嘱托,要把‘陈’改为‘邵’字,并每人奉上纹银十两。 第5章 有道是“有钱能叫鬼推磨!”有孔方兄帮忙,又能喝得醉醺醺的,大家顺水推舟,无不举双手赞成。于是,陈和坤请来大戏,连唱了三天三夜,通报乡里,把‘陈’改成‘邵’,自此归宗,叫邵和坤!邵盼头六岁时,邵和坤也把儿子送进学堂。不料他象老子一样,不是读书的材料,脑袋简直是榆木疙瘩,读了三年,连百家姓也没学会,学起坏毛病却无师自通。他八岁学会吸大烟,九岁学会打麻将,到了十四岁,已是窑子里的常客了。” 听到这里,冯二年问道:“邵和坤不管他吗?”何保信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干这种事邵盼头可得家父真传。邵和坤不但不管,还夸儿子有本事呢,说:‘自古英雄不拘小节’!还说:‘汉高祖刘邦没发迹时常偷吃樊哙的狗肉,明洪武朱元璋当过扫地的小和尚!’”冯二年又问道:“教书先生也不管他吗?”何保信撇撇嘴道:“别提那个先生了!邵盼头读书不是材料,整治先生,也有一手!”冯剑不觉莞尔,问道:“他也把先生的尿盆钻了个窟窿?”何保信笑着摇头道:“那到不是,不过也差不多……那先生肥胖,走路不稳,不知咋中了他的手脚,摔得头破脸肿。先生气得吐血,一怒卷了铺盖。邵和坤无法,只好任由儿子胡为,再不管他。从此,邵盼头整天挑着鸟笼子,在鲁南县城逛街,而且一挑就是两个。他有句名言,叫:“吊儿郎当吃馒头,老实巴脚喝糊糊!”到了十六岁,邵和坤把他送到吴佩孚大帅的队伍里,临走时对他说:“儿呀!埋你爷爷时候,咱请风水先生看过,说你能混上‘总兵’!这会是民国了,没‘总兵’这官了,你就给老子混个司令、军长回来。谁知邵盼头受不了罪,在军队中混了不到半年,就逃了回来。邵和坤没法,只好给他娶了个媳妇,叫钱蕊莲!” 冯二年问道:“娶了媳妇!该收心了吧。”何保信不屑道:“狗改不了吃屎,咋可能收心?不过,娶了媳妇,那年窑子倒少去了。自从听老子说他能当‘总兵’!邵盼头便有了官瘾。北京的袁世凯要当‘洪宪’皇帝,他知不道从哪儿弄来一根火枪,招摇撞骗,要去勤王护驾;老袁只当了八十多天皇帝就一命呜呼,他立马又成了共和派;不料风云突变,张勋在徐州搞复辟,他又认为机会来了,要去徐州拜见张大帅,当复辟的急先锋。张大帅也作鸟兽散,邵盼头转而结交土匪,攀附权贵,霸道乡里,我就被他讹过一回呀!” 冯二年奇道:“何大哥这么精明,也被他讹过?”何保信羞赧道:“说起来丢人,我一向谨慎,却在阴沟里翻船了。那年,我卖给邵家两车木炭,邵盼头说手头紧,要我转天再去拿钱。我想:大户人家!还差咱这俩钱?也没叫他打欠条!等我再去邵家要帐,他却叫我拿欠条来,我说没欠条,他说:‘没欠条就不给钱’!白送他两车炭烧。”冯剑道:“您能吃这个哑巴亏吗?”何保信奋然道:“师父我是啥人?啥坏熊没见过?当时我就恼了,和他吵了起来,据理力争。谁知邵盼头霸道,才说几句,就抡巴掌给了我一个耳光。”齐大耳愤愤道:“他赖帐还敢打人?这还有王法吗?师父!您不会揍他吗?”何保信冷笑道:“我啥时候受过这个窝囊气?我也不含乎,把衣裳一脱,‘蹭’地窜上前去……”齐大耳两眼顿时熠熠放光,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叫道:“狠狠地揍他一顿。”何保信两手一摊,有气无力道:“我还真不含乎,只见他一抡巴掌,我赶紧‘蹭’地窜上前去,伸脸把这一巴掌接过来了。”大家被他逗得大笑,连闷头吸烟的冯成套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笑过之后,何保信接着道:“邵盼头成亲第二年,生了个儿子!爷俩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好名!当时正值麦收,长工们在院中磨镰,准备割麦。邵和坤灵机一动,说道:”割麦离不开镰刀,就叫“镰刀”吧!’所以,邵盼头的大儿子叫”邵镰刀’!邵家两代单传,到了邵盼头这一代,虽没混上”总兵’!却生四个牛犊一样的儿子!又过一年,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叫”邵镰把’;第四个孩子叫‘邵镰棵’……”冯二年莞尔,嘲讽道:“出不了庄稼地了。”何保信道:“只有第三个例外,出生时赶上吴佩孚手下一连队伍路过阎陈庄!邵盼头见那连长威武,很是羡慕,所以给三儿子起名叫‘邵镰长’!就因这个名字,前年邵镰长被国军抓走,至今下落不明。”冯剑十分惊奇:“名字还有忌违?到底是咋回事?”何保信道:“我也弄不清楚,只是听说被抓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至于内情,我也知不道。”齐大耳不耐烦了,冲冯剑睥睨道:“你咋这么多道道呀?正听到关键时候,你插一杠子弄啥呀?”冯剑翻翻白眼,没有吭气。何保信道:“老四邵镰棵六岁时,邵家接连出了两件人命案,哄动一方!不过,邵盼头有本事,竟都被他摁下了。”冯剑忍不住问道:“他家是谁死了?”何保信道:“一个是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劳苦功高的夫人孙蕊莲;另一位是买来的丫环,后来收房的小老婆冯秀花!”冯二年轻轻自语:“是她呀?”向冯成套瞥了一眼。冯成套闷头吸烟,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冯剑的身子一振,脸色突变,结结巴巴地问道:“她是……是咋死的呀?” 何保信也许喝多了,也许说得兴致高昂,竟没看出冯家爷们脸上的变化,继续道:“是上吊死的。”冯剑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眉毛一挑,吃惊道:“上吊死的?不……不是得病死的嘛?”却把目光投向父亲!何保信冷笑道:“胡扯!这两人都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孙蕊莲还是淹死在水缸里。”齐大耳惊愕地张大了嘴,忘了师父不让他讲话,插嘴道:“淹死在水缸里?水缸里也能淹死人吗?”何保信凝神道:“就是!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一打听,还真是在水缸里淹死的,并且她爹钱广福就在现场,亲眼见闺女头朝下倒插在水缸里淹死了。”冯二年道:“他也不怀疑吗?”何保信道:“虽然怀疑,因是亲眼见的,只能吃个哑巴亏。冯秀花上吊自尽后,她爹也来了,听说也是你们单县人!那狗日的不是东西,爱财如命,邵盼头给他二十亩好地,喜得屁颠屁颠,人命关天的大事不了了之。女人的命薄如纸,只值二十亩地。这两件事虽说都叫邵盼头抹平了,却当不住外人风言风语,邵家父子狼狈为奸,伦理颠倒,所以大家猜测,这两人的死都和她们的公爹有关……” 冯剑顿时心如刀割:“您是说……她是邵和坤害死的?”何保信暧昧道:“邵和坤老不正经,嗜色如命,这种人不知廉耻,哪顾人伦道德?据说,他趁儿子不在家,干下扒灰的丑事,钻进儿媳妇的被窝。冯秀花死时已有仨月身孕,怀得就是公爹的孩子……”冯剑涨红了脸,指着何保信脱口骂道:“你……你……放屁!”事情太过突然,何保信惊愕地张大了嘴,再看冯家数人,全都阴沉着脸,不由得大惊失色,说不出话来。齐大耳见冯剑骂他师父,怒不可遏,“蹭”地站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骂道:“狗日操的!你敢骂俺师父?在家跟你爹娘也这样说话吗?”冯剑盛怒之下,也揪着他不放,两人撕扯在一起,互不相让。 冯备吼道:“龟孙羔子!你想干啥呀?”扑上前去,打了齐大耳一拳。齐大耳两手与冯剑胳膊拧在一起,反踢他一脚。冯备刚要还手,被冯二年拉住。何保信瞠目结舌,不解道:“正好好的,我啥地方得罪你们了?咋说翻脸就翻脸呀?”冯成套站起身来,冲冯剑责备道:“哼!快二十岁的人了,遇事咋还沉不住气。”冯二年一脸阴郁,斜睨着冯成套,冷笑道:“还是大哥你沉得住气呀!”冯成套也不看他,站起身,拉开庙门,望着门外纷飞的瑞雪,冷漠道:“雪下得比刚才小了!天快黑了,咱们也该走了。”往外就走。临出门时,他扭头朝何保信瞥了一眼。不知为啥,何保信突然打了个寒战,他从那一瞥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冯二年一推冯剑,幽幽道:“走吧!”冯剑松开齐大耳,神色复杂地瞪了何保信一眼,跟在冯成套身后,和冯二年父子俩一起,也冲入肆虐的暴风雪之中。 第一章惊变(四) 冯家爷们一出门,齐大耳气鼓鼓地道:“这些人不地道,跟三岁小孩差不多,说翻脸就翻脸。”何保信也不说话,盯着火堆,怔怔地发呆。好大一会,才叹道:“大耳呀!这回师父丢尽人啦!他们就是邵盼头那个上呆死了的小老婆冯秀花的娘家人呀!”齐大耳往地上一坐,眉头舒展,拍手笑道:“是真的?怪不得,师父说他家闺女跟老公爹相好,还弄大了肚子,他能不翻脸吗?”何保信黯然神伤,喟然长叹道:“大耳呀!师父酒喝多了,揭了人家的隐私。俗语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平时还算谨慎,都是喝酒误事呀!揭短伤人!入骨三分,必有报应呀!大耳!从今天起,我忌酒了。”齐大耳不信:“您要是忌了酒,太阳还不得从西边出来?”何保信道:“这回师父说话算话,你要是再看见我喝酒,就摔我的酒壶,中不?”齐大耳笑道:“我可不舍得摔!你要是真不喝酒了,留给我喝吧!”何保信感到身上寒冷,且内心恐慌,对他道:“天气忒冷,这一夜咋过呀?眼看天就黑了,你到前面庄上借床盖体(棉被)来!不然的话,这一夜咱爷俩撑不过去,就算冻不死,也得冻个半死。” 第6章 齐大耳道:“您真会说笑话,天这么冷,谁家有多余的盖体外借?”何保信斥责道:“你这孩子,我支使不动你了?你不愿去,我去。”齐大耳赶紧站起身来,委屈道:“您别生气!我也没说不去!我是怕去了也是白去,借不来盖体,您又骂我!”何保信不耐烦道:“还有借不来的东西?你就不能给他们点钱吗?有钱好办事。赶快去吧!”齐大耳笑道:“我也知道有钱好办事,您不点头,我敢乱花钱吗?”何保信道:“今天你咋这么多费话呀?师父省着花,还不是为你好吗?我是想攒钱给你盖屋,给你说个媳妇!狗日操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齐大耳讪笑道:“我还不是怕您说我疼钱吗!”何保信怒极,破口大骂道:“我爬您小姨!咋和您晚娘一样?坏心眼不少,没一点好心眼!狗日的东西,还不快去?再晚人家都睡觉了,你找谁借去?”齐大耳知道师父的心事,很是感激,被骂得灰头灰脸,赶忙脱下茅窝子,换上棉鞋,冲出小庙,顶风冒雪,风风火火地去了。 齐大耳走后,何保信掩上庙门,只觉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裹紧棉袄,又往火堆里加些柴禾,呆呆地望着火堆出神,但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慌。须臾,外边传来了脚步声。何保信诧异:到大圣集也有半里多地,大耳这孩子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正当他疑惑时,脚步声却停在了门口,不进庙来。何保信一怔:难道不是齐大耳!又是个避雪的吗?天这么晚了,这是谁呢?他站起身来,想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庙门一下子被人撞开了,随着呼啸的风雪突然闯进一人!何保信抬头一看,吃惊道:“是……是你?”刚说一句,就被来人一刀插入胸口,他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疼,接着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再说,冯家爷们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匆匆往阎陈庄走去。虽说已离小庙,冯剑依然愤懑,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痛如刀绞,羞辱、无奈、徬徨,一起涌上了心头。多年来,他一直想知道姐姐是怎样死的,怀疑她是被邵家害死的,今天他终于知道了,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使他极端屈辱的结果。虽然他不相信何保信所说是真,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弟情,使他相信姐姐的为人!姐姐纯洁无瑕,是不会做那种丑事的!但一想到别人在死去的姐姐身上拨脏水,他就痛不欲生。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不愿再往前走了,他想回到小庙去,郑重地向何保信说明:不要相信别人的鬼话,俺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冯剑道:“你们先走,我去解个手。”说罢,扭头往一个避风处走去。冯成套停下脚步,嘟囔道:“狗日的东西!你这不是操蛋吗?‘懒驴拉磨,不屙就尿’!在小庙停这么长时间不屙,路上偏要屙屎,叫俺几个淋着雪等你!”冯二年道:“大哥!那您和冯备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冯成套也不言语,便和冯备一起,匆匆冒雪走了。 雪幕刚刚阻住视线,冯剑直奔小庙而去。 冯剑凭一时冲动,奔回小庙找何保信!看来何保信对邵家很熟,他还想进一步打听关于姐姐的事。等冷静下来,他才感到刚才的失态已使他和何保信之间有了隔阂,这会去问,人家已存戒心,未必给说。而且,说不定齐大耳还会揍他。想到此,他脑门上沁出冷汗,内疚、悔恨、自责。双腿象灌满了铅,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他干脆站在狂风肆虐、漫天飞舞的雪中呆呆地望着灰色的原野发愣,任凭雪花飘落头上、身上。咋办呢?去还是不去?去了,势必会受到齐大耳的嘲弄、污辱,还不一定从何保信哪儿得知有价值的东西;但要是不去,将失去一个了解姐姐死因的机会。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还是决定去,为了姐姐,受天大的委屈也值呀!我向他道歉;向他赔不是;我给他磕个响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能把我咋着?冯剑打定主意,抖落身上的积雪,大步向小庙走去。 来到小庙!只见庙门紧闭,冯剑不敢贸然进去,便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喊道:“老何大爷!老何大爷!”等了一阵,庙内却无人应声。他心里一沉:不好!难道何家师徒俩走了?赶忙推门进去,不由心中一宽:地上火堆依旧,何保信爬在草堆上睡着了,齐大耳却不见踪影。见他睡得很香,冯剑关上庙门,双手抄袖恭候一旁,等他醒来。又过了一阵,他怕父亲等得着急,便鼓起勇气,上前轻轻喊道:“何大爷!老何大爷!”见他还在沉睡,便上前去拉他的手!一摸之下,冯剑才感到不对劲,仔细一看:何保信身下积了一滩鲜血,已经死了。 冯剑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荒野小庙,大雪纷飞,面对一个死人!而这人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纵论世态。他虽说胆大,毕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突兀的变故完全超出他心理承受的范畴,他第一反映就是想跑,但此时惊呆了,两脚象钉在地上,咋也挪不动腿。恐慌、畏惧、不知所措,使这个念念不忘为姐姐报仇的英雄好汉傻眼了、愣神了。一切都象凝固了,只有西墙上的那三句《大风歌》词,依然是那样醒目。他呆呆地望着,喃喃念道:“大风歌;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云飞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嚓、嚓”沉重的踏雪声,更叫他惊慌失措。难道齐大耳回来了?冯剑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他本能地藏在土地爷泥胎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窥视。踏雪声停在了门口,他紧张得那棵心象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须臾,庙门“吱呀”一声开了,冯二年一身雪白,喘着粗气走了进来。他一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大声道:“何大哥呀!酒后睡觉,天寒地冻,你也不怕着凉?您那个徒弟呢?”见叫不应,颇感意外,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睡这么死?老何,何大哥!咦……何大哥!你醒醒,醒醒,哎呀!”冯二年发现何保信已死,大为震惊,话语里透着强烈的愤慨,吼道:“是谁干的?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谁敢杀人?没有王法了?”冯剑见是堂叔,方才从神像后露出头来:“二叔!是您来了?”冯二年一见是他,极为意外,蹙眉道:“是冯剑!你咋在这里呀?你不是去解手了吗?”冯剑尴尬道:“我来找老何大爷!打听一下我姐姐的事!”冯二年气得嘴唇哆嗦,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打听点事,人家不愿说就算了,也不值得把人害了?”冯剑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面如死灰,颤抖着声音道:“二叔!您……您怀疑是我杀了老何大爷?”冯二年脸色煞白,断喝道:“咋是怀疑你呀?你也来看看,老何是咋死的?这刀子是不是你的?还说怀疑你?这叫证据确凿。”冯剑仔细一看,张大嘴作声不得:何保信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插进何保信胸膛里的那把刀,正是他的七星小匕首。冯剑下意识地摸摸腰间——仅有刀鞘悬在那儿…… 冯二年冷笑道:“有道是‘人命关天’!你因为打听事杀人!还从没听说过!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咋办吧?”冯剑理直气壮,争辩道:“二叔!我没杀人!‘有理走遍天下’!我怕啥呀?”冯二年冷冷道:“明明是你的刀子杀人!只有你在杀人现场,你说你没杀人?我问你:这把刀子是不是你的?到了警察局里,还由你这样张狂吗?老虎凳、辣椒水,知道是干啥用的吗?那是审犯人用的!你还敢不承认?”冯剑气冲牛斗,冷笑道:“没杀就是没杀!他还能把我咋样?大不了一死,我也不能背这个黑锅。”冯二年“嘿嘿”一笑,幽幽道:“你死了,谁给你姐姐报仇呀?”冯剑顿时惊呆了,这一下正击中他的软肋。他愣了半晌,有气无力地继续为自已辩解,却再也提不起精神,喃喃道:“二叔!我确实没杀他呀,我为啥要杀他呢?我跟他又没冤没仇!”冯二年脸色缓和下来:“这话才对头!你跟他没仇没冤,咋可能杀他呢?二叔相信你没杀人!别人能相信吗?齐大耳能证明你确实和老何吵过架,杀人不是没有动机,他要是硬说是你杀的,咋办呀?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杀人!你只不过是误伤了他。”冯剑不解地望着二叔,迷茫道:“是我……误伤了他?”冯二年正色道:“是啊!你想打听你姐姐的事,何保信不愿说,对不对?你气不过,拔出匕首吓唬他,何保信一害怕,往外就跑,谁知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你赶紧过去扶他,却忘了手中匕首,何保信自已一下子撞在匕首上,刺中心脏,栽在地上死了。”冯剑一阵迷惘,他彻底弄糊涂了,叫堂叔一说,他甚至怀疑自已的确杀了何保信!但他知道这事的严重后果,杀人是要偿命的。他摇了摇头,断然否定:“二叔!不是这样的,我没杀他呀!”冯二年问道:“你确没杀他吗?”冯剑斩钉截铁道:“我确实没杀他!”冯二年拍拍他的肩膀,唏嘘道:“憨孩子!二叔相信你不会杀人!我自已的侄子!我能不相信吗?就怕我相信你,人家不相信呀!我问你:你已走了,又回来干啥?”冯剑道:“来问我姐姐的事!”冯二年暧昧道:“问你姐姐啥事呀?”冯剑瞠目结舌,无言已对。冯二年道:“齐大耳亲眼见你和何保信吵过架,你完全有杀人的理由和动机。你已经走了,为啥回来?那只有一个解释:是来杀何保信的!因为今天你俩吵过架。你之所以杀他,因为他败坏了你姐姐的名声。”冯剑听堂叔分析得头头是道,脑袋里已是一片茫然,迷惘道:“二叔! 第7章 听您这么一说,我……我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冯二年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冯剑急切道:“有啥办法?”冯二年把手狠狠一挥,阴森森道:“等他回来,咱来个斩草除根。”冯剑打了个寒战,失声道:“您……您是说,杀了齐大耳?”冯二年眼神令人琢磨不定,诱惑道:“只有这个办法。冰天雪地,他们是外乡人!杀了他,无人知道的。”冯剑连连摇头,叫道:“还要杀人?不行,不能再杀人了。”冯二年微笑着追问道:“你是说:你不能再杀人了?”冯剑断然道:“和人家无冤无仇,说啥也不能再杀人了。”冯二年喟叹道:“说得对呀!已经误伤一个,说啥也不能再杀人了。”冯剑惶恐道:“不杀人了,说啥也不能杀人了!”冯二年一脸不屑,鄙夷道:“不杀齐大耳,你说咋办?”冯剑语塞。冯二年话锋一转,诱惑道:“冯剑!假如你是误杀的,这一切都好办了。”冯剑脑袋里一片茫然,喃喃自语道:“是……我……误杀的?”冯二年道:“是呀!比如说:你正和何保信说话的时候,何保信脚下一滑,而这时你手中正好拿着刀子吓唬他……”随着冯二年再一次有着强烈逻辑的推理,冯剑仿佛看到自已拿着匕首去威胁何保信,而何保信恐惧地往门外逃走,脚下突然一滑……求生是人的本能,他象溺水的人捞住一根救命稻草,眼睛渐渐明亮起来。他象恍然大悟,双手猛地拍下脑门,叫道:“对、对呀,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正问他一些事情,他脚下一滑,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而这时我手里正好拿着匕首,一不小心……二叔!我想起来了,是我误伤了何大爷!”冯剑认真地说完,长吁了一口气,他为自已编造的离奇故事如此完美而如释重负。冯二年微笑道:“冯剑!是你误伤了他吗?”冯剑黯然神伤:“二叔平时教导侄子,不叫我玩刀子,我年幼不听话,没想到这回真的伤人了。”冯二年安慰道:“只是他时运不好,自已撞刀子上了,能怨你吗?”冯剑泪眼欲滴,哽咽道:“二叔!他到底是死在我的手上呀!”冯二年鄙夷道:“死了就死了吧,一个走江湖的,死了活该。你也不要过多自责。” 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陷害好人!胡说八道;贼喊捉贼,天理不容。”冯二年一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喝道:“是谁?”四周除了风雪的呼啸,寂静无声。小庙里除了残缺的神像和砖砌的供桌,也没地方能藏得住人!稍一迟疑,冯二年疾步奔出门外,围小庙转了一圈,大地白雪皑皑,积雪过膝,瑞雪漫天飞舞,西北风猎猎作响,天际间灰蒙蒙的,哪里有个人影?再看小庙屋顶,盖着张完整的雪被,也藏不住人!他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透头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暗道:“有鬼!”惶恐中往南一瞥,只见茫茫大雪之中,齐大耳抱着一床铺盖,正呆头呆脑地摇晃着膀子往这里走来。 冯二年一个箭步冲进庙里,急促叫道:“天快黑了,快走。”冯剑望着西墙上那龙飞凤舞的《大风歌》!呆呆地出神,冥冥之中,他隐隐意识到,在将来的人生岁月里,他将与这首《大风歌》有脱不了的干系。冯二年见他发呆,猛一拽他,催促道:“发啥愣呀?赶快走吧!”冯剑这才醒过神来,他指着何保信的尸体,茫然道:“老何大爷咋办?”冯二年飞快地瞥了一眼何保信胸间,斥责道:“你这孩子,管这么多干啥呀?自有他徒弟料理,赶紧走吧。”冯剑一阵茫然,哀泣道:“二叔!是我误杀了他!我留下帮齐大耳处理后事吧。我心里不好受,总觉对不住他……”冯二年斥责道:“净说废话!你还想帮齐大耳料理后事?真是个糊涂虫!你留在这儿,齐大耳见你杀了他师父,还不得和你拚命呀?”冯剑呆若木鸡。冯二年鄙夷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走?快走吧!”拽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拉,急急奔出了小庙。冯剑被他拽了个跟头,趔趄着冲入风雪之中,叔侄二人直奔阎陈庄而去。 路上,冯二年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冯剑!叫他不要把这事告诉父亲,免得他担惊受怕。其实,冯剑早已被这突发的事件吓懵了,不用堂叔叮嘱,就是再借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在父亲面前透露一句。 往小庙急急走来的,正是齐大耳! 原来,齐大耳出了小庙,一路小跑,来到大圣集。天寒地冻,大雪封门,虽说天还没黑,家家早已关门,上床睡觉了。齐大耳接连跑了几家,也没借到御寒的棉被。他失望极了,准备转回小庙,想起师父年老体弱,有点不甘。踏雪转到村东,不觉大喜:一所低矮的草房里炊烟袅袅,主人正做晚饭。齐大耳推开秫秸门,叫道:“屋里有人吗?”屋内传出颤微微地回话声:“是谁呀?门没关,我也没劲给你开门,要进来就进来吧。”齐大耳推开屋门,见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正不紧不慢地拉风箱烧火,火光映红了老人沟壑纵横、饱含沧桑的老脸。齐大耳说明来意,老人连连摇头:“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嘴都顾不上,谁家还有多余的盖体?有好多家全家老小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这一夜自个还知不道咋过,谁有盖体借给你呀?”齐大耳苦苦哀求道:“大娘您行行好吧,俺是个出远门的,遇上了风雪,这会就躲在庄后那座破庙里。天忒冷,我年轻能顶过去,俺师父年纪大了,要是没个盖体,这一夜准把俺师父冻死。大娘您老行行好吧,俺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日后俺多念佛,保佑您活到八十五。”老人翻看了他一眼,满脸不高兴:“俺今年整九十二,还能再活个八十五?你这是咒我快死呀?”齐大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一脸尴尬,搓搓冻红的手,赶紧从衣兜里掏出钱,递给老人:“大娘!怨我不会说话。这钱您拿着,赶明卖油果子(油条)吃。”老人接过钱来,脸上绽开笑容,沟壑更深了,唠叨道:“这多不好价(不好意思)?帮点忙还要钱。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要是没个盖体,一夜知不道把人冻成啥样呢。”说着,抖抖索索把钱装进兜里,颤微微地扶墙站了起来,笑着道:“看你挺精气的,嘴又甜!还哪么孝顺。也叫你赶巧啦,俺老头子刚死,他的一床盖体还在床上放着,天忒冷,我还没拆洗,你拿去用吧!明清起来(早上)可得给俺送来呀?”齐大耳忙道:“您就放心吧!赶明一准送来。”老人步履蹒跚地挪到里间,抱出一床黑不溜秋,散发出浓烈中药味、肮脏不堪的旧棉被,递给齐大耳! 齐大耳如获至宝,告别老人,踏雪直奔小庙。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庙前,影影绰绰看到从庙中猛地冲出两个人!那两人拐过弯去,转眼消失在风雪之中。雪粒打眼,他只觉背影熟悉,却没看清是谁。进了小庙,他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叫道:“师父!盖体借来了。”他认准师父肯定夸他会办事,但师父却没有反映,爬在麦秸堆里,一动不动。他不觉惊愕,联想到匆匆离去的那两人!预感到不祥。他放下棉被,扳过师父一看,一下惊呆了:他朝夕相处、亲如父子的师父前胸插了一把致命的匕首,身下一滩凝固成紫红色的血迹,已经死去多时了。 小庙里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齐大耳幼年丧母,从小跟师父吃住在一起,两人相依为命,师徒情深胜过父子!师父辛苦烧炭,十几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一笔钱来。师父常说:自已一辈子没娶上媳妇,一定给徒弟娶个好媳妇!就在今天师父还念叨:自已岁数大了,近年总觉气力跟不上,这烧木炭的活看来是干不动了。他打算此次回去,就去购买砖瓦木料,趁早春农闲盖口漂亮新房。房子造好,便托人给他说个媳妇!师父对他说道:“大耳!等你成了亲,我把活计交给你干,这回说话算话,我光在家抱孙子玩。”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沉浸于未来的天伦之乐之中。师父的音容笑貌依旧,慈祥的话语尚萦绕耳旁,震耳发聩,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可转眼已是阴阳两界。 齐大耳哭泣半晌,才蓦地想起:哎呀!只顾哭了,咋忘了追赶凶手?他抄起袄袖,猛得擦干眼泪,一个箭步窜出门去。冲出庙门,他却愣住了:无边无际的雪原,茫茫苍苍,白雪皑皑,[奇qisuu.书]漫天雪花飞舞;苍穹昏暗,无数只灰色小虫肆虐;朔风凛冽嘶嚎,吹打着雪粒,随风翻滚激射,扑面而来。大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掩盖住了脚印,哪里还有杀人凶手的踪影?齐大耳站在哪儿,任由雪粒打在脸上、身上,头脑中一片空白,哀痛难诉,不知所措。愣了半天,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师父身边,想起师父的好处,又哀哀地痛哭了一阵。 良久,他把刺死师父的匕首拔出来丢弃一旁,给师父揩干胸前血迹,把师父抱在怀里,师父好象是睡着了……齐大耳从小在师父跟前长大,老人家虽然死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此时他想到最多的,是一定要把凶手找到,给他师父报仇。在自已离开小庙的那段时间里,这里到底发生了啥事?那两个逃走的人肯定是杀人凶手,他们是谁呢?齐大耳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发愁,第一次独立思考问题。在这以前,他吃饱喝足,撅腚睡觉,啥也不管,一切都是师父操持办理,为此,师父经常瞪着眼骂他! 想到这儿,齐大耳眼里又溢满了泪水,师父死了,再也不能为他操持事务,再也不能替他遮风挡雨,再也不能瞪起眼来狠狠地骂他了。 第8章 他摸过那把匕首,在火光下翻看。突然,他心里一阵狂跳:那匕首上有七棵黄澄澄的铜星!这把匕首他见过一次,就在这所小庙里,是那矮胖子的。齐大耳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哎呀!刚才离开小庙的,不就是矮胖子吗?怪不得背影眼熟。是矮胖子带人杀了师父!对,就是他!矮胖子叫啥呢?对了,想起来了,他叫冯剑!师父说邵盼头的小老婆跟老公爹睡觉,还被弄大了肚子,他们就突然翻脸!对了,师父说他们是那个跟老公爹睡觉的冯秀英的娘家人!他们是恨师父揭了他们家的丑事,才杀了师父的。齐大耳突然感到自已长大了,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只记得冯剑是单县城西人!到这里走亲戚的,至于到这里走啥亲戚,却想不起来了,更祥细的关于冯家的细节,自已是一无所知,因为师父和姓冯的说话时他只顾喝酒吃肉,根本没听他们说话,这会想想,很是后悔。他默默地祷告:师父!我一定给您报仇,我要到单县去,找到姓冯的一家,杀了他们。师父!您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您的徒弟此行马到成功,顺利地找到凶手! 齐大耳抱着僵硬的师父在风雪肆虐的荒野小庙里坐了整整一夜。天渐渐亮了,风停了,雪止了,红艳艳的太阳从东方的云层里挤了出来,把暖融融的阳光撒在广袤的雪野上。这是多么美好的天气呀!要是师父他老人家还活着,他们该踏上回家的路了。齐大耳又是一阵心酸,禁不住号啕痛哭。 痛哭了一阵,他趔趄着来到庙后,用匕首掘开冻土,挖了个深坑,把师父抱进坑里,用土掩埋,筑起一个坟头。他跪在师父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掖好匕首,然后背起行李,踏雪来到大圣集那位九十岁的老人家中,把旧棉被还了。出了门,遇到一位扫雪人,问清去单县的路径,满怀悲怆,义无反顾,大阔步地直奔西南而去。 齐大耳做梦也没料到,就在这个时候,冯剑也从小庙里蹒跚着走出,朝大圣集踽踽而来。 第二章遇险(一) 再说,冯二年、冯剑来到阎陈庄,见村头有一人在雪中了望。那人见了他们,上前问道:“二位!您是单县冯屯来的吗?”冯二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对呀!”那人慌忙道:“邵东家派我在这里迎接二位,跟我来吧!”把冯家叔侄引至邵家。邵家两扇大门上各斜贴着一长方形草纸,门旁放着一个秫秸扎成的东西,正是招魂幡!招魂幡有三条腿,上挂着锡箔、纸钱和一串面疙瘩,面疙瘩和死者的年龄数一样,是引导逝者回家的! 邵家经过三代经营,已有田地万亩,佃户数千,家丁几十,长短枪几十杆,家大业大,是当地有名的财主!管家范清宇早年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有次劫了一人,失手杀死,被捉拿归案,眼看就要枪毙。是邵和坤出面作保,用钱财全力周旋,方才拾得一命。他也知恩报恩,死心塌地地给邵家当起了管家!更有家丁老绵羊、周世昕、花妮、祝安炮、史者立!是维护邵家的中坚力量。 叔侄二人进门就掩面嚎哭,一直哭到死者灵前。这时的哭不需掉泪,哭丧着脸即可,但声音要大,要叫屋里的人听见。吊唁的要掂量自已与死者的亲疏需要哭几声,大多哭三五声即可。至亲要钻进“丧屋”里去哭,这需要真哭,最好捶胸顿足,眼泪鼻涕皆流,痛不欲生,一点也含糊不得。不然的话,外人会看笑话的。所谓的“丧屋”,就是死者的停尸房。死者停尸屋中,灵前点盏长明灯、三柱线香,放一碗长寿面。孝子、孝媳、孝女分跪在棺材两旁陪哭。男客吊唁,孝子陪哭;女客吊唁,孝女、孝媳陪哭。叔侄假哭数声,跪下磕头,掀帘进了丧屋,在棺材旁蹲下。孝子见门前一暗,忙欠身给叔侄俩象征性地磕了个头! “孝子”!即是死者的儿子!俗话说:“孝子头、满地流!”这时不分尊卑,只要来灵前吊唁,孝子就得给人家磕头!说白了,就是跑进头毛驴,在灵前仰脸叫上两声,孝子也得赶紧给它磕头,以表示对死去亲人的孝敬和哀悼。 邵盼头四十多岁,刀削脸、水泡眼、扫帚眉、颏下尖削无须,腰身肥硕壮大,显得阴险狡诈。冯二年入乡随俗,免不得问道:“大嫂得的啥病呀?咋说不行就不行了?”邵盼头唏嘘道:“谁也摸不清啥病!晌午还吃一碗面条,夜里就不行了!我赶紧差人套车去请医生!还没等医生来到,俺娘就咽气了。”冯二年唏嘘,安慰几句。外面来了吊唁的,邵盼头忙着陪哭,又要向人家说他娘昨天喝一碗面条、他半夜派人套车去请医生的经过。叔侄知趣,悄悄退了出来。 出了丧屋,一家丁赶忙过来,把他们领进东厢房中。一进门,见冯成套大刺刺地坐在太师椅上,正与身旁一位身穿重孝的年轻女人攀话。冯成套见冯剑进来,眉头一蹙,厉声斥责道:“你干啥去了?咋到这会才来呀?”那女人两眼盯着冯剑,问道:“达达!这就是冯剑吧?”一口清脆的京腔。冯成套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他是谁?少眼无珠的东西!” 这一声“达达”!使冯家叔侄都莫明其妙。那女子二十出头,身材苗条婀娜,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孝帽中披散开来,形如黑色的瀑布;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活泼迷人的丹凤眼镊人魂魄;白皙的鸭蛋脸上未施胭脂,樱桃小口轻启,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俗话说得好:想要俏、一身孝!这样的美貌女子乡间少见,哪里是人!活脱脱一位仙女下凡。 冯成套鼻孔中又“哼”一声,不满道:“见了你姐姐也知不道招呼一声?”冯剑被触到痛处,身子一震,喃喃道:“姐姐?她是我姐姐?”冯成套见他发愣,更是生气,又不好加以训斥。他一指冯二年,对那年轻女子笑道:“慧云!这是你二叔!”慧云秀目含笑,轻款莲步,盈盈走到冯二年跟前,叫道:“二叔!”就要跪下磕头!冯二年慌忙拉住这个莫明其妙出现的漂亮侄女,惊讶道:“大哥!这是……”冯成套尚未开言,领他们进来的家丁讨好道:“这是俺东家新娶的夫人!”冯二年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他心头疑窦顿生:咋不对头呀! 虽然冯二年极力谦让,慧云还是跪下给他磕了个头。慧云笑道:“早就想去看望爹娘!一时抽不出空来,最近原说去的,婆母娘又病故了。待过了丧事,我和盼头就去冯屯认亲。”冯二年见她谈吐有序,落落大方,不象乡村女子!便试探着问道:“闺女!你家是哪儿的?”慧云道:“是河南夏邑县的,家也是种地的。”冯二年又问道:“夏邑县今年的收成咋样?”慧云叹了口气:“兵荒马乱,能好到哪儿去?自前清皇帝退位,先是袁世凯称帝,接着黎元红、曹辊、冯国璋、徐世昌轮番当总统,内阁总理走马观灯似地换,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现在皇军控制了北平,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北方的局势稳定多了。”冯二年越听越惊,不敢多说。慧云走到冯剑跟前,笑道:“冯剑长成大人了。”冯剑脸皮薄,在这个光彩照人的青年女子面前本就局促不安,经她一夸,登时羞红了脸。慧云又向冯二年问道:“二婶的身体还好吧?”冯二年忙道:“还好!还好。庄户人吃五谷杂粮,整年不得场病。头疼发烧也不吃药,都是硬挺,就是拉肚子,喝瓢凉水就好。”一个丫环走近慧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慧云道:“达达!二叔!您先坐着喝茶,我去去就来。”带着丫环家人,快步出去了。 慧云一走,冯二年见堂哥优闲自得地喝茶,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认得慧云吗?”冯成套摇摇头道:“第一回见,不认得。”冯二年道:“她咋管你叫‘达达’呀?”冯成套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十里不同俗,五里改规矩’!她硬喊我达达!我能不叫她喊吗?当人家的达达,有啥不好呀?”冯二年正色道:“大哥!你咋这么糊涂呀?这里头得有道道。慧云自称娘家在河南夏邑的,却讲一口官话。我问夏邑县收成咋样,她却谈论时局。要说盼头续弦,新媳妇该到元配夫人的娘家认亲,秀英只是个收房的丫头,为啥认起咱来了?还管你叫‘达达’!按说只会喊声‘大爷’!这不符合常理呀!何保信说邵盼头阴险狡猾,连几个木炭钱都讹,咱还是提防点好呀!”冯成套冷笑道:“就你的熊事多!盼头是个要脸面的人,咋可能做出那种事来?何保信一看就不是好人,一个大老爷们,净扯老婆舌头,他的话你也信呀?”冯二年耐心道:“慧云刚才出去,你看见啥了?”冯成套一怔,反问:“能看见啥呀?”冯二年揶揄道:“她走得可够快的!”冯成套冷笑道:“走路犯了哪家的忌讳?快慢的又有啥呀?”冯二年道:“走路是没忌讳,但女人走得忒快,就叫人不自在了。”冯剑不解,迷茫道:“二叔!女人就不能走快吗?”冯二年冷笑道:“不是不能走快,是她根本就不可能走快,除非她不裹脚呀!” 冯剑诧异道:“您说……她……她没裹脚?”冯备也惊奇地张大了嘴:“我说她走路咋不疙疙跷跷,原来没裹脚呀!”冯成套不信:“你大概没看清吧?女孩三岁就开始裹脚,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她父母既然是种地的,必定是个老实本份人家,能不懂这规矩吗?”冯二年道:“所以我才说这里头有门道。邵盼头中年续弦,娶了一个年轻漂亮、自称在乡下种地,却讲一口流利京腔的奇怪女人!这女人不懂耕种,对时局却了如指掌。大哥!眼下兵荒马乱,在山东台儿庄,李宗仁长官正和日本人打得难解难分。 第9章 咱是个老百姓,还是小心点好呀!”冯成套大张着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冯二年见他如此,笑道:“咱们也别害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怕啥呀?”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踢他、踢他”的脚步声。随着连续粗重的喘息,门外晃晃悠悠走进一个拄着拐棍,佝偻身子的瘦削老头!这老头扶门框才勉强站住,喘息了一阵,才有气无力道:“是亲家来了?” 来人正是邵盼头的父亲,那个钻先生尿盆的邵和坤!邵和坤年过花甲,刀削脸、扫帚眉、蝮蛇眼、嬷嬷嘴,颏下一捋山羊胡,面带病容,嘴唇哆嗦,看似弱不禁风,形若不久于人世。冯成套慌忙迎上前去,扶他在太师椅上坐下了。邵和坤坐下,喘息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道:“身体不行了,得的是伤寒,怕是也熬不到年了。听说亲家来了,我过来望望。咱弟兄俩得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你身体可比我强呀!”冯成套劝道:“大哥!别净说丧气话,有个病灾的,吃点药就好了。女亲家走了,您可要往开处想呀,别给小孩子添心事了。” 邵和坤突然破口大骂道:“他奶奶里个歪屄,我给他添啥心事?”冯家爷们不知他在骂谁,一个个噤若寒蝉。邵和坤见他们一脸尴尬,突然醒悟,忙不迭地道歉道:“亲家!对……对不住了,我……我是骂……骂俺儿盼头!亲家!实话对你说吧,这肚子气我憋了好几年了。他狗日的不孝顺,这些年净和我作对,我要去警察局里告他忤逆……这里头的事多着呢,亲家!您爷几个先住下来,抽空我再给你细说。”冯成套忙道:“爷俩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呀?自家的儿子,就算他做错了事,你也得担待呀!大哥!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听我的,我见了盼头也劝劝他,叫他别再惹大哥你生气了。”邵和坤见冯家爷们惶恐,心中会意,便喘息道:“还是亲家明理呀!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痛快多了。兄弟!您们先坐着喝茶,我憋得难受,得回屋里躺一会。”说罢,颤微微地站起身来。冯成套慌忙上前搀扶,一直送到门口。邵和坤拄着拐棍,咳嗽喘息着,一步三摇,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送走邵和坤,冯二年疑惑道:“他唱得这是哪一出?”冯成套也感蹊跷:“咱弄不清门道,还是多看少说呀!”冯剑、冯备见他们神态凝重,两人毕竟年少,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特别是冯剑,小庙变故象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见父亲并没追问,心里稍稍放松。不料此时又碰怪事,心里充满好奇,想一窥究竟。夜幕降临,自有人端上饭来,爷几个吃罢。邵盼头父子再没出现,就连“去去就来”的慧云也没露面。冯家爷们长途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天又冷得出奇,天刚擦黑,便纷纷上床,钻进了被窝。院中自有一帮人忙碌着搭建席棚,垒筑灶台。院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直到戌未亥初方才干完,都嘟囔着去休息了。冯成套等人均已入睡,房中响起长短不一的鼾声。只有冯剑心事重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亥时刚过,从丧屋传来一阵哭声,原来烧关门纸了。子夜,他的困劲也上来了,闭目进入了梦乡!突然,一声惨叫从外面传来,把他惊醒了。冯剑一骨碌爬起身来,竖耳倾听,却只有风卷雪粒砸向地面轻微的“沙、沙”声,再无别的声音了,象是啥事也没发生过。 他再也睡不下去,悄悄穿衣下床,开门往声音发出的方向摸去。没走几步,他隐约感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便闪身躲到暗处,往外窥视:只见慧云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来到他们居住的窗下,用手指沾点唾沫,弄破窗纸往屋里张望。冯剑不知她要干啥,紧张得心在胸腔中直跳,大气也不敢出。慧云看了一阵,蹑手蹑脚后退两步,转身向丧屋走去。冯剑大奇,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慧云到了丧屋,一闪身钻进去了。冯剑见她形如鬼魅,更是奇怪,便从暗处走出,悄步来到丧屋,四顾无人,轻轻上前,把丧屋门推开条缝隙,探头一看:棺材前长明灯摇曳,忽明忽暗;三柱香插在灯旁,轻烟袅袅。漆黑的棺材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冷光,阴森可怖。棺材盖前半截虚掩,上罩一张白纸,却仅盖一半。冯剑诧异:赶明就要出殡,咋还没成殓呢? 说起“成殓”!缘于一个悲惨的传说:有人突然死了,人们怕是瘟疫,当天就把他葬了。烧三七纸时,家人发现坟头鼓起,挖开一看,见棺材被破开一个小洞,棺内那人脸色青紫,双手鲜血淋漓,已露出骨头,早已气绝:原来那人并不曾死,只是猝然昏死,醒来后见被装入棺材,求生心切,便用双手拚命挖掘,将要成功时却因力竭而死。所以,死者咽气后有停尸三天的风俗,且不忙钉棺。三天后,各路亲朋前来瞻仰遗容,证实死者确已归天,方才盖棺钉死。再过几天,才能出殡,送到坟地埋葬。这个过程称为“成殓”!也叫“盖棺论定”!是农村固有的殡葬程序。成殓时要留吊丧的亲戚吃饭,有的因家贫、有的会算计,在出殡当天成殓,省下一顿饭,但这样会叫人瞧不起的。邵家是远近闻名的富户,不缺那顿饭钱,按说早在几天前就该成殓了,棺盖为啥还没钉上呢?更叫他奇怪地是,屋内空无一人,不但盼头父子不见踪影,就连刚刚进去的慧云也不知去向。按照规距,居丧期间孝子是不能离开丧屋的,此时丧屋里无人守丧,极为反常。 冯剑见里屋门帘似乎飘动,难道人在里屋?除了雪打地面的“沙沙”声,四周寂静,令人战栗,屋内更是阴森可怖,他虽是个憨大胆,此时也浑身战栗,不胜恐惧。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吹来,他感到有股凉气从脚底窜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毛骨悚然。冯剑畏惧,刚要转身走开,突然从里屋传出说话的声音,倾耳再听,却又没声音了。冯剑大奇,心道:“难道人在里屋?既然来了,进去看看!”主意一定,他不假思索,上前轻推木门,从门缝中闪进屋里。他把身体紧贴墙上,掀开通往里屋布帘一角往内窥视。这一看不要紧,更是大吃一惊:里屋竟然也没有人! 冯剑的倔脾气上来了,他闪身钻进里屋,环顾四周,见陈设筒单,东墙有个书柜,柜中却没一本书。书柜上方,挂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再看北墙,他顿时浑身一振,差点叫出声来:北墙上挂着一幅字,苍劲有力,正是刘邦的那首《大风歌》!他瞠目结舌,心中疑惑:“这儿怎么也有《大风歌》呀?”略一思索,他轻轻挪开柜子,柜后却是一面青砖墙,啥也没有。 冯剑见那幅字似乎飘动,心里一动:“难道字后有啥门道?”轻轻上前,掀开《大风歌》!后面也是墙壁,啥也没有。他愣了会神,失望道:“这是搞啥鬼呀!人都死到哪儿去了?”一拳头砸在字上。就在这时,怪事突然出现:只听“吱、吱”几声,字后墙皮竟然缩进去一块,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冯剑豁出去了,把心一横,低头钻进洞去。进了地洞,才知是道夹层墙,且有向下去的台阶。他摸索着下到底部,往前走了两步,感到地洞往左拐了。洞内漆黑一片,拐过弯去,刚迈几步,就突然感到脚下一滑,他心中大惊,刚要后退避让,却已来不及了。 霎时,冯剑两脚腾空,身体象断绳的秤砣一样往下冲去。他“哎呀”一声,就知落入陷井!慌乱之中,两手乱抓,但着手之处皆平滑油腻。就在这慌乱之中,他感到脚底一阵剧疼,也正在这时,右手及时地勾住洞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块,减缓了下坠的力量。紧接着,一股恶臭冲入鼻腔,熏得他差点昏厥过去。须臾,他试动了一下双脚,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得他浑身打颤,原来有个尖锐的东西扎进了脚掌。他侧过身子,腾手一摸,摸到一个瓦罐一样的东西,且上面有眼。再摸,又摸到一根短棍,上面粘乎乎的,而且到处是尖锐的铁刺。摸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探到一块没刺的地方,已经是紧靠洞壁的狭隘之处。他忍疼把双脚从尖锐铁刺上拔出来,已是鲜血淋漓——所幸穿的是土制棉鞋,纳得是千层鞋底,加上及时抠住石壁,那铁刺刚巧扎透鞋底,两脚虽被扎伤,受伤却不甚重。冯剑撕开棉袄,揪下一块棉花分成两块,脱下棉鞋,分垫在鞋里,重新穿上了。他试着站立一下,虽说剧痛难忍,勉强能立,方才略微放心。正好兜里装着洋火,他掏出来划着,一丝火光照亮了四周。 冯剑四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地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铁刺,几具尸体躺在其上,他刚才摸到的瓦罐,竟然是一个腐烂的人头骨,而他此时仅存身在铁刺与洞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洋火燃到尽头即熄,四下转眼黢黑,冯剑感到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恐怖极了,禁不住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更叫他毛骨悚然。他强自镇静,心想:难道有人活着?他哆哆嗦嗦地又划着一根洋火,遁声寻找,只见一个穿花棉袄的年轻女人横卧在一具尸体上面——正是这具尸体救了她,不然的话,她已被铁刺扎透,成了井底冤魂。冯剑见还有活人,胆子壮了起来。他探身把她抱过来,试试口鼻,尚有微弱呼吸。那女人抽动了一下,微声呻吟:“水、水,我渴。”便再无声息。冯剑知那女人命悬一线,如弄不到水,说不定马上就会死去。想到此,冯剑豪气顿生,他要上去找水,救活这个将死的女人!他把那女人放下,划着一根洋火,往上一看,见陷井系石块砌成,上窄下阔,象只酒壶。 第10章 其壁犬牙交错,但湿漉漉的长满藓苔,极是滑腻。冯剑试着攀登,手抠石缝刚上两步,便滑了下来。他不知所措,稍一动步,又被铁刺勾住了棉裤。正惶恐,他突然眼睛一亮,便去摸那地上铁刺,果然有一个活动的。他双手抓住那根铁刺,用力摇晃,竟把它拔了出来。冯剑直起腰,摸索着石缝,用铁刺挖了几下,除去苔藓,扩大了缝隙。他忍着脚痛,试着踩了上去,接着又挖下一个。他勾着石缝,边挖边往上攀登。慢慢靠近洞口,眼看就能脱险,突然“啪”得一声,洞口竟被人盖上了。 第二章遇险(二) 冯剑一惊,紧贴井壁,屏住呼吸,手握铁刺,一动也不敢动。头顶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接着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男的惊诧道:“咦,这门咋没关呀?是你进来时忘了?”女的也诧异道:“我关严门才下去的,是门坏了,还是有人进来了。”男的冷笑道:“谁敢进来?就是进只老鼠,也扎成肉泥了。”女的道:“哦!是吗?”男的洋洋自得:“修地道时,我多了一个心眼,不留直道,却在直道上挖一陷井,下设锋利铁刺。另在陷井旁开一偏门,直通暗室。偏门打开,正好盖上陷井,关上偏门,就等于把陷井打开。这原是防土匪用的。”女的道:“就是洞口太小,出入不便。”男的不屑道:“眼光浅了不是?咱们出入不便,但地形熟悉,麻烦换来的是安全。土匪进来,地形不熟,且有陷井保护,我们藏在洞里,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呀!”女的嗤笑道:“土匪把洞口一堵,只要等上半月,还不把你饿得眼珠子发黄?你们中国叫啥:‘瓮中捉鳖’!土匪把门一堵,你这‘鳖’还有啥能耐呢?”男的得意道:“我想到了,准备了清水和炒面。我们中国还有句古话,叫:‘狡兔三穴’!你忒小看我了。”女的惊问道:“这洞还有别的出口?”男的调转话题道:“时间还早,外面忒冷,盼头他们得到下半夜才能回来,咱爷俩还是回洞里去罢,洞里暖和。”女的嗔道:“咋啦?不愿意告诉我呀?”男的几声干笑,勉强道:“其实,也没啥出口,我就是爱吹个牛屄。”女人一声冷笑,不屑道:“你们中国人奸诈多疑,连自已的儿子都留一手,几亿人的民族被人口不过数百万的满清政府统治了近三百年,现在又要亡国……看你的行为做作,就看到你们民族阴暗的一面。你不愿说就罢了,我们大和民族的子孙宁可杀身成仁,也决不躲在地洞里苟且偷生的。” 男的讪笑道:“也不象你所说的一无是处,最其码我床上的功夫还行吧!”那女人突然浪笑起来,骂道:“不要脸的老东西!”男的显然涎着脸道:“我从一个云游和尚哪儿买来一包金枪不倒丹,保俩时辰不倒架,为买这付药我花了十块大洋。咱俩上床演练演练?”女人愀然不乐:“你这个‘扒灰’的老东西!不怕盼头撞见吗?”冯剑才知男的是邵和坤!女的是慧云!邵和坤冷笑道:“我是他爹,碰见又咋啦?他敢管老子的事?”慧云责备道:“你俩就别起内讧了,一切要以皇军的‘大东亚共荣圈’为重,要精诚团结呀!姓冯的那一家身上还得下足功夫,重庆方面的文章缺了他们就没法写,这至关重要。”邵和坤干笑道:“一切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不会出啥问题,您就放心吧。”慧云道:“皇军兵分三路,从北、中、南扫荡中原,不日即可攻克南京、徐州,将来你和盼头都是天皇的功臣。”邵和坤受宠若惊:“还不是您栽培有方?天皇他老人家洪福齐天,该当一统中原。依俺中国人的话说,这就是天意呀!”慧云“咯咯”一笑,鄙夷道:“中国有你这‘扒灰’的老子,民族的败类,无骨气的奴才,怎能不亡国?”邵和坤道:“你敢骂我,我就败给你看,进洞里去,看我咋收拾你。”一阵撕扯。慧云求饶道:“慢点,都把我弄疼了。看你猴急的,还是我自已脱吧,先回洞去。”冯剑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绝不信何保信所说是真。至此,冯剑才知啥是人间禽兽,啥叫猪狗不如,令人发指,不寒而栗。又听邵和坤、慧云说他家与啥“重庆方面”有很大关联,预感这里面有个阴谋是针对他冯家的,他得赶快回去,告诉达达和二叔!在他眼里,二叔是个有办法的人!想到他家将要面临一场灾难,他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待外面已无声音,冯剑轻轻掀开盖板,跳出陷井。他伸手摸索,才发现原来往右拐还有一个洞口,关那洞口门的和盖陷井的门是同一扇,把门放下,盖住陷井,关上那洞口,则陷井敞开,设计地相当巧妙。生人进洞,总要直走,正好中计,会一头栽进陷井。回想刚才的经历,冯剑象闯过一道鬼门关,惊出一身冷汗。 从洞里出来,穿过套间,来到中堂,见棺材前油灯如豆,三根香燃尽。冯剑奇怪:热丧在身,孝子不能轻易离开丧屋,邵盼头久居乡间,咋不懂这个道理?明天就要出殡,孝子不知去向,而老东西却趁老伴陈尸房中,在地洞里与儿媳干苟且之事,盼头娘地下有知,还不知气成啥样。听慧云和邵和坤对话,似乎还有更诡秘之事,而这事与邵盼头今夜的反常举动有关。冯剑毕竟是不谙江湖险恶的毛头小伙,对慧云、邵和坤翁媳说的话多半不懂。他顾不得多想,拉门就要出去。刚要出门,却又停了下来,他还惦记着陷井里的那个受伤女人,他要尽快找水,救人要紧。 主意一定,便在屋里寻找,却没找到盛水的碗,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突然,他眼前一亮:盛长寿面的碗,不能盛水吗?他拿过瓷碗,把面条倒掉,也没地方找水,就从门外抓几把雪摁在碗里,冲入里屋,就要进洞。谁知刚到洞口,就听慧云怒斥道:“不知人烦的老东西!你又不行,这是干啥呀?”邵和坤干笑几声,自嘲道:“多喝了几杯,那玩艺不争气,改天再……”慧云嗔怪道:“和尚给的金枪不倒丸呢?”邵和坤无限懊恼,骂道:“断子绝孙的贼和尚,骗走老子十块大洋,下回遇上他,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冯剑听两人说话已到洞口,不敢进洞,赶忙退出里间,寻找地方躲藏。便环视四周,屋内却无处可躲。慧云翁媳已经出洞,冯剑被逼无奈,只好退到外间,拉门就要出去。刚要拉门,却从门缝里看见邵盼头带着几个人踏雪往这里走来,已听到雪粒碎裂的“嚓嚓”声。 冯剑被逼上绝路,情急间见棺材盖虚掩,便把心一横,顾不得棺内有个死人,把碗一扔,掀开盖棺材的白纸,“吱溜”一下,钻了进去。他钻入棺材,立马感到不对:身下软呼呼的,并有人低声呼痛。他这一惊不小,从小就听老人说过“炸尸”!听说过关于鬼怪的恐怖故事,没想到自已也碰到了,顿时吓得灵魂出窍,汗毛孔炸开,头发根根竖起,头上走了三魂。他一个欠身,就想坐起,不料被那人死死抱住,紧接着,一只温软的小手捂住了嘴巴。棺材内本就狭小,一下子躺进两人,连转身的空都没有。冯剑爬在死尸身上,和死人面对面躺着,极为不雅,又恐怖至极。他想翻过身来,却被那具女尸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又怕弄出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他自思出棺死路一条,倒不如跟死人躺在一起。于是,冯剑把眼一闭,索性就这样爬着不动。只听有人开门进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嚷嚷声,就听邵盼头吩咐道:“天不早了,你们都去睡吧,天亮后再到这里来。”几个高低不同的声音答应,接着便是开门声和渐渐远去的纷乱的踏雪声。 突然,邵盼头怒道:“深更半夜,你……你咋在这里?”只听邵和坤干笑道:“我咋在这里?你媳妇害怕,叫我来做伴,我敢不来吗?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邵盼头“嘿嘿”冷笑:“叫你做伴?镰把、镰棵呢?你恐怕是另有所图吧?”邵和坤干咳两声:“你说的话我咋听不懂呀?啥叫另有所图?镰把他俩贪困,叫你媳妇撵去睡觉了。”邵盼头恨恨道:“是狗改不了吃屎。”邵和坤悻悻道:“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天寒地冻,我愿意来受这个罪吗?这可是你媳妇叫我来的。她可是你我的上司,上级安排工作,我敢不来吗?”邵盼头显然对慧云有所顾忌,“哼”了一声,不言语了。慧云道:“你们不要争了,是我叫老先生来的。镰把、镰棵在这里又顶啥用?天刚擦黑,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守着死人,我能不害怕吗?加上陷井里还有死人!你也太懒,夏天的尸体到现在都没弄出去。”邵盼头连连称“是”:“赶明我就弄出去埋了。”慧云有些不耐烦:“别明天了,明天出殡,人来人往,被人看见不麻烦了?你们今夜就给我弄走,叫我睡个安稳觉吧。”邵盼头慌忙道:“是、是,我马上去办,今夜一定弄走。”传来开门的声音。 慧云道:“离天亮还早,先说事情办得咋样?”邵盼头谄媚道:“就我跟同启超的关系,家母去世,他是一准来的,何况是我亲自去请,具体事赶明你们亲自面谈。俺两家已是三代交情,这些年要不是我给他点眼弄几个碎银子,他能混到今天?那年,孙殿英的一个部下带着宝物坐船经运河南蹿,被我得知消息,通知了他,俺俩合伙把这笔横财截下了,那可都是炸清东陵出土的宝贝呀!”慧云道:“原来这事是你俩干的!”邵盼头洋洋得意:“那狗日的本想带这笔横财去香港享福,走陆路怕劫,怕孙殿英追杀,便神不知鬼不觉,选走京杭运河,准备从苏州上岸,再到上海换乘海轮去香港。这小子扮成落魄的教书先生,却带着四个显眼的木箱,一出济宁,就被我的手下盯上。 第11章 船到南阳岛,我和同启超把他做了。就凭这,同启超也得给我面子。皇军从威海卫登陆,一路势如破竹,老蒋兵败如山倒。同启超是个明白人,他能看不透形势?再说,他早就想投靠老蒋,混个一官半职。老蒋却不理他这个茬子,把他当土匪清剿,有几回差点把他抓住,幸亏他机灵,次次成功逃脱。他父亲‘水泥鳅’同志虎可没那么幸运,那年他在鲁南县泡澡时被抓,当天就割鼻挑筋,用大铁钉钉在鲁南县城门楼子上示众,七天后才死。”邵和坤也由衷佩服:“同志虎死得轰轰烈烈,不愧微山湖‘水泥鳅’的称号。当年他遭到严刑拷打,鼻子也被割掉,咬紧牙关,就是不出卖朋友,那才叫硬汉子呢!最后,脚筋也被挑断了,人家硬是一声不吭……” 慧云笑道:“他把你们出卖了,不至于丢命!”邵盼头道:“谁说不是?为啥说人家是条硬汉子呢!”慧云问道:“同志虎是怎么被当局抓住的?”邵盼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邵和坤目光闪烁,嗫嚅道:“恐怕是有人告密。”慧云又追问道:“是谁告的密呢?”邵和坤咳嗽两声,奸笑道:“同启超倒是年年追查,快十年了,也没弄出个头绪。”慧云轻轻笑道:“同启超抓住那个告密的,肯定饶不了他呀!”邵和坤尴尬道:“那是,那是。”邵盼头奸笑数声,幸灾乐祸道:“就是。他抓住告密的内奸,肯定凌迟处死,扒皮、抽筋、熬骨油。”邵和坤脸色遽变,两眼突然射出凶光,恨恨地望着儿子! 邵盼头也不理他,继续道:“江湖上一提‘水泥鳅’,谁不竖大拇指呀?他被活活钉在城门楼子上,也没哼哧一声!六月的天,三天三夜水米没进,就是不死。四个士兵昼夜守候,等得不耐烦。第五天晌午,天气正热,几个士兵无聊,便坐树荫下打麻将消遣。突然,同志虎大骂背对他的士兵:‘王八操的,你这是咋逗的牌呀?他逗七条你为啥不吃?留这么多对子顶个屁用?妈里个歪屄,你上来替我把守大门,我下去替你逗几圈。’几个士兵见他蔫蔫的,以为早就死了,被他一吼,吓了一大跳。被指出破绽的那个士兵,当场吓得尿了一裤裆。”慧云“格格”一笑:“你们好象是说《水浒传》吧?”邵和坤忙道:“《水浒传》讲得是梁山好汉!梁山离这里不远,北行二百多里就到。不过,那故事发生在北宋年间,我们说得是眼下的水泊好汉。水泊梁山在北宋时号称方圆八百里,几百年来,黄河泥沙已把湖泊填平,如今和咱这儿一样,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只有偏东隅有一个东平湖还在,那只是一个大水池子,哪能跟南四湖比呀!”慧云奇怪道:“南四湖?南四湖在什么地方?” 邵盼头笑了,解释道:“南四湖就是微山湖!由昭阳湖、南阳湖、独山湖、微山湖组成的,因微山湖最大,通称微山湖!微山湖得名于湖中一座山,那山叫‘微山岛’!湖东还有个‘微山县’呢!”慧云恍然大悟:“里面还有这么多名堂。同启超明天来吗?”邵盼头道:“家母去世,他肯定给这个面子。要在前几年,我可没这个把握。政府清剿,他已是惊弓之鸟,轻易不敢出湖。时下皇军登岸,攻下徐州已是早晚之事,国民党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管他?”三个人正聊得起劲,突然从棺材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第二章遇险(三) 再说,冯剑一钻入棺材,即被那死人紧紧抱住,初时他恐怖之极,拚命挣扎,因棺材内空间狭窄,又被那死人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冯剑更怕棺材外面的几个人听见——这时候活人比死人更要可怕。他挣了几挣,没有挣开,便豁出去了,索性爬在死人身上不动,听天由命。外面邵盼头等议论时局,他一句也没听进耳中,却嗅着有股浓浓的幽香,直冲鼻腔。他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血性青年,尚没婚配,今生今世更没如此亲近过女人!沁人心脾的幽香使他浑身燥热,口干舌滞,又感身下相接柔软,散气如兰。冯剑感到裤裆里那个不争气的玩艺就象刚浇过水的黄瓜,早已硬如钢枪。要不是棺材里是个死人,他恐怕就要给她解衣宽带,行云布雨一番。就算如此,原始的冲动还是使他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来,他想亲吻一下死人!冯剑心想:狗日操的,俺姐姐就惨死在邵家父子手中,亲一下这个老嬷子捞本,过过干瘾,总归不错吧!此念头一起,他不假思索,低头就是一吻,正亲在那人的嘴唇上。 那人显然大吃一惊,扬手就是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冯剑大奇,暗想:“我日!真他娘的斜屌门了,这老东西死了也作怪,不让我亲?我偏亲你他娘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又是一口,亲在那人脸上。那人同样惊恐万状,身子扭曲,拚命挣扎!她越是挣扎,冯剑越是来劲,两手也不老实起来,乱摸乱掏。他惊讶地发现,那老女人虽死,胸前棉衣下高耸的双乳竟然滑腻如脂,柔软可爱,令人爱不释手!不象是死人的。冯剑一边乱摸,一边狂吻不停,心里叫道:“亲亲老嬷子,给俺姐姐捞本!亲亲老嬷子,给俺姐姐捞本!”陶醉有趣,乐在其中。 突然,那人猛一偏头,冯剑却吻在一张冰凉坚硬的脸上,再加上用的力大,差点没把两棵门牙硌掉。冯剑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他身下有两个人,最下面的才是死人,他和死人之间还有一人,这个人是谁?冯剑低声喝问:“说实话,你是谁?”那人娇喘吁吁道:“该死的,你快压死我了!”却是少女的声音。冯剑又惊又喜,追问道:“你是咋钻进这里来了?”那少女反问道:“我正想问你呢,你是咋进来的?”冯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就在这时,棺材盖上蒙的那张白纸突然被人掀开了,紧接着听邵盼头喝道:“棺材里进老鼠了,快把灯端来。”就觉棺内渐亮。冯剑大惊,刚要起身,身下那人突然右手一扬,一股粉尘喷射而出。 只听“哎呀”几声,灯光突然熄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生石灰粉尘。只听慧云大叫道:“棺材内有刺客,快用枪打。”趁着黑影,冯剑一跃而起,跳出棺材,回身把那少女也拉了出来,就要破门而出。白雪映照下,却见对方三人一齐阻挡在门口,慧云正掀衣掏枪。冯剑见闯出无望,情急之下,一拽那个少女,转身闪进了里间。只听邵盼头急叫道:“别打!”话音刚落,外屋猛地响起“砰、砰”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冯剑知道里屋也呆不住,顾不得多想,摸黑打开地道的开关,拉着那少女!一头钻了进去。 两人钻进了地道,冯剑回身把地道门关好,往前爬行了几步,感到已快到陷井了,便停下步子,摸索着去开那扇侧门,慌忙之中,却咋也摸不到开关。洞外嘈杂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冯剑知道事急,早晚会搜查到这里,便低声对那少女说道:“没法子!你跟着我下。这里是一个陷井,上窄下阔,可要小心!井壁上有我刚才挖出的脚窝。”说着,把手中铁刺塞时她的手里,道:“用它插进石缝里,慢着点下。”说着摸到陷井旁,小心翼翼地用手抠着上来时用铁刺挖出的石缝脚窝往下溜去。那少女知道此时生命悬于一线,也不多说,用铁刺插入石缝,依言跟随而下。冯剑低声嘱咐道:“下面有尖刺,掉下去就没命了,千万小心。”少女道:“谢谢你提醒,你也得小心,洞内潮湿,石块滑得很。”竟充满关切之情。冯剑心里一荡,赶紧隐住心神,手脚麻利地率先下到洞底,又伸手接住那位少女! 洞底虽说宽敞,但布满铁刺,两人站在紧靠井壁处没铁刺的地方,因空间狭隘,只好面对面站着,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上面的动静,两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冯剑如坠梦中,轻声问道:“我叫冯剑,你叫啥呀?”那少女回答道:“我姓孙!叫孙倩靓!你叫我倩靓好了。”冯剑咀嚼了一阵,喃喃道:“倩靓!倩靓!你咋叫这么个怪名字?俺这里的女孩都是些叫花呀、霞呀、云呀、妮呀、兰呀、翠呀的,倩靓?不好听。”孙倩靓不屑道:“你懂得啥呀?‘倩’是表示美丽;‘靓’是表示漂亮、好看!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咋啥也不懂呢?”冯剑不以为然,笑道:“叫‘花’不是更好吗?叫‘倩靓’!那不是脱……”本想说“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话刚说一半,才想到对方是一个少女,此话不雅,硬是把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 偏偏孙倩靓好奇道:“冯剑!脱啥呀?”冯剑支吾道:“脱……我是说你咋不叫花呀、霞呀、兰呀、云呀、妮呀的,那多好听呀!偏偏叫啥‘欠亮!’好好的,你欠啥的亮呀!不好听。”孙倩靓嗔道:“我偏不叫啥‘花呀、霞呀、兰呀、云呀、妮呀的’,忒俗气!”冯剑奇怪道:“啥是俗气?我姐姐就叫冯秀花!俺家那地方女孩不是叫‘花’就是叫‘霞’!最不济的也叫‘臭妮’!没谁说俗气呀!”孙倩靓知道跟他说不清,便差开话题,问道:“你姐姐今年多大了?”良久,冯剑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姐姐要是还活着,今年二十六岁了。”孙倩靓打了个寒战,低呼道:“你姐姐……她死了?”冯剑咬牙切齿,声音低沉道:“我姐姐……姐姐,就是叫这家姓邵的给害死了。”孙倩靓“哦”了一声,轻轻道:“真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冯剑幽幽道:“姓邵的害人不吐骨头,知不道害了多少好人!这个陷井,就知不道有多少人死在这里。”孙倩靓一把抓紧冯剑的胳膊,害怕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声音微微颤抖:“你是说……这里死过人呀?” 第12章 冯剑见她害怕,感到惊奇,诧异道:“这里当然死过人!死了好几个呢。你是害怕吗?那你咋还敢钻进棺材里去?那里头也有个死人呀!”孙倩靓不解,诧异道:“棺材?啥是棺材?那是干啥用的?”冯剑道:“你刚才躺进去睡觉的大木匣子,那就是棺材,是盛死人用的。你知不道那里头有个死人吗?”孙倩靓浑身发抖,哆嗦成一团,道:“那里面……还有个死人?”冯剑大跌眼镜:“你是真知不道,还是装知不道?那里面是有个死人躺着呢!是这家姓邵的娘死了。你是咋进去的?”孙倩靓身如筛糠,上下牙齿直打架,她紧紧搂抱住冯剑,好一阵,才恐惧道:“我……我听见里屋有动静,便……便钻进去躲藏。我正奇怪,这家咋把盛衣服的柜子对……对着门躺着放,柜子前还点着一……一盏油……油灯。”冯剑见她竟不认识棺材,不由心中起疑,诧异道:“你是干啥的?不象是人间凡人!倒象是哪个洞府的仙女!咋连棺材也不认得呀?你是跟我说笑话吧?”孙倩靓紧紧靠在冯剑身上,过了好长一阵,才轻轻道:“也许你真得不相信,我真的不认识,我和姐姐是在丰县东南华山的尼姑庵中长大的。听师父说,我和姐姐都是弃婴,被亲生父母抛在华山脚下,是师父含辛茹苦把俺姐妹俩拉扯大的。活了十六岁,我这是第一次下山。”冯剑问道:“那你咋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孙倩靓答道:“来找我姐姐孙倩杰呀!”冯剑诧异道:“你的姐姐?”孙倩靓道:“是呀!我是来找我姐姐的!”冯剑又问道:“你的姐姐?她到这里来干啥呢?”孙倩靓道:“我也弄不清楚。”冯剑蓦地想起来,问道:“你姐姐是不是长着一张圆脸,鼻梁上有雀斑的?”孙倩靓抓住冯剑的手,兴奋、急切道:“是啊!你见过她吗?她在哪儿?”冯剑道:“就在这里!”孙倩靓大惑不解,诧异道:“在……在这里?”冯剑道:“是呀!她就在你脚边。”孙倩靓惊讶道:“啊!是真的吗?”壮胆伸手一摸,果然脚边有人! 孙倩靓急切地问道:“你带洋火了吗?”冯剑道:“带着呢。”说着,掏出洋火划着,顿时一丝亮光照亮了四周。孙倩靓低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井底布满密密麻麻的铁制锋利尖刺,有两具尸体横卧其中,一具早已是腐烂殆尽,另一具胸部被铁刺数处洞穿,紫红色的血液已凝聚成块,脸色煞白,已经死亡。她的姐姐孙倩杰正俯卧在这具尸体之上,身上有几处流血。孙倩靓发出压抑的啜泣,低声呼道:“姐姐!姐姐!”孙倩杰发出痛苦的呻吟,依旧昏迷不醒。火光突然熄灭,四周又是一片黢黑。孙倩靓急切地叫道:“快,再划着洋火。”冯剑嘘道:“小声点,上面有动静。”孙倩靓倾耳一听,果然从上面隐约传来声音。两人紧张地倾听着,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吱”地一声,盖陷井的铁盖被打开了,从上方透来几丝亮光来,随即出现几个头影,并传来邵和坤的问话声:“有人进去吗?”邵盼头道:“可能掉到陷井里去了。”慧云道:“先检查地洞里面,万一钻进大厅就麻烦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井口“啪”地一声被盖上了,几声脚踏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孙倩靓有些急燥:“冯剑!我们得赶快出去。”说着,撕下身上穿的一件小褂,摸黑给孙倩杰包扎伤口。 孙倩靓把姐姐孙倩杰抱在怀里,催促道:“冯剑!我们得赶快走,他们必定会查到这里,再晚可就来不及了。”冯剑安慰道:“你别着急,我先上去,得找根绳子,把你姐姐拴上,好把她拉上去。”孙倩靓急得哭了,嗔怪道:“你这不是费话吗?这时候到哪儿去找绳子?”冯剑搔了搔头皮,为难道:“你说咋办呀?总不能背她上去吧!洞壁这么滑,单人上下都玄乎,再背上一人,恐怕上不去,万一失手掉下来,可就没命了。”孙倩靓问道:“就没有别的出口?”冯剑道:“我也弄不清!既然是陷井,咋可能另有出口?”孙倩靓道:“你不是进来过吗?要不,你咋知道我姐姐在这里呀?”冯剑悻悻道:“我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吗?我也是中计掉进来的!我这两只脚上,还有扎的血窟窿呢。”孙倩靓问道:“那你上回是咋从这里出去的?”冯剑不耐烦道:“我是出去过!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是顺着井壁抠着石缝爬上去的,这会背着你姐姐咋上呀?依我说,我先上去,等找到绳子,再来救你姐姐。”孙倩靓勃然大怒,喝道:“你是说,把我姐姐丢下不管了?”冯剑很委屈,悻悻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说过把你姐姐丢下不管了吗?我是说‘咱先上去,找根绳子,再来救你姐姐!’你耳朵里……”他本想说:“你耳朵里塞驴毛啦!”刚说一半就知不妥,把话生生憋了回去。孙倩靓自知理亏,却强词夺理,赌气道:“你就是不想救我姐姐,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我知道你是咋想的,你上去后一跑了之,我到哪儿找你去?再说,一开始你说没安好心,把我引到这个陷井里来,你这不是害我吗!” 冯剑捶胸顿足,叫起撞天屈来,发誓道:“天地良心!我发个毒誓:我冯剑要是存那个坏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叫我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孙倩靓!你这人说话咋这么不讲理呀!你要不是下到这个陷井里来,早就叫他们给逮住了。再说,你不下来,咋知道你姐姐在这里呢?”孙倩靓诡辩道:“找到我姐姐又出不去!和没找到又有啥两样?”冯剑气道:“你这是找歪理呀!女人真是难缠。好了好了,我怕你中不?好男不跟女斗。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你说我的办法不行,你说个行的。我听你的,中不?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认了,谁叫我爱管闲事呢!活该倒霉。”孙倩靓赌气道:“你也别净说这些好听的,我不用你管,自个就能把姐姐背上去。”说着,把孙倩杰搭在肩上,昏迷中的孙倩杰痛苦地呻吟起来。孙倩靓到底是个女孩,背负一人已是气力不加,哪里还有力气攀登?试了几次都滑了下来,累得气喘吁吁。冯剑叹了口气,无奈道:“孙倩靓!你也别瞎逞能了,叫我来试试吧。” 就在这时,陷井盖忽然又被人打开了,一人拿灯往下照着,探头了望,说道:“看不清楚!”冯剑听出正是邵盼头!只听慧云道:“打几枪再说。”邵盼头拔枪往下放了两枪,子弹打在尸体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孙倩靓、冯剑护着孙倩杰贴壁站着,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声响来,一动也不敢动。许久,只听邵和坤说道:“掉下去还有命吗?不扎死也摔死了。”慧云道:“你没看见,咋就知道那人死了?”邵盼头道:“这还不好弄?我自有办法!”慧云道:“你能有啥办法呀?”邵盼头道:“过一会你就知道啦!” 孙倩靓紧张地喘不过气来,轻声问道:“冯剑!他想干啥呀?”冯剑知道此时凶险无比,全身已绷成一根弦,微微颤抖,哪还顾得上理她?而是全神贯注地紧盯着上方,屏气凝神,伺机而动。许久,才瓮声瓮气地轻声抢白:“你问我!我问谁去。”紧要关头,孙倩靓顾不得跟他斗嘴,只是害怕,黑暗中禁不住瑟瑟发抖。就在这时,忽然洞口一黑,一重物从天而降,呼啸着砸了下来。冯剑早有准备,低呼道:“站好。”说着左手抠住石缝,看准时机伸出右手来,扯住急速下坠的那物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猛得一推。这一推四两拔千斤,改变了坠物的方向,那物体紧贴着三人砸在洞底,砸在那两具尸骨上面,深深陷入铁刺里。气流冲击震荡,压迫得三人喘不过气来,孙倩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只听邵盼头拍手笑道:“妥了,就是扎不死,也砸成肉泥了,你总该放心了吧!”慧云松了口气,吩咐道:“今晚你爷俩无论如何都得把死人弄出去。屋里有几个死人,除了叫我恶心。”邵盼头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去弄!你先睡去吧!天亮还得烧开门纸呢。” 冯剑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才感到右臂隐隐作疼,想是刚才被坠物擦伤了。他捅了捅身旁的孙倩靓,低声问道:“孙倩靓!你俩没事吧?”孙倩靓长吁了一口气:“没事!你也没事吧?”冯剑开心道:“我也没啥事!你姐姐她咋样了?”孙倩靓叹息道:“有点发烧,直要水喝,到哪儿去弄水呢!”冯剑道:“她还发烧?”伸手摸去,却触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孙倩靓厉声怒喝道:“你……你要干啥?你想占我的便宜?”冯剑吓得赶忙缩手,尴尬道:“没……没……”尴尬至极。须臾,孙倩靓柔声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别生气,我姐姐她没有事。咱们不能总呆在这里,得想办法出去呀!”冯剑奋然道:“我上去找根绳子,一会就下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轻声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吗?”孙倩靓声音微微发颤,轻轻叹道:“害怕也没有用呀!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有姐姐陪着我呢。你放心去吧,可要千万小心!他们没走远,得提防着点,俺姐妹俩就指望你了。”冯剑心里一热,豪气顿生,奋然道:“你们俩等着,我马上回来。”说着手抠石缝,手脚并用,奋力往上攀登,再一次出洞寻找绳子! 谁知刚上了一半,只听见“吱呀”一声响。冯剑一惊,紧贴着井壁,一动也不敢动。须臾,突然冯剑脚边的井壁上透出光亮来,竟然开了一扇小门。冯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心下寻思:“这里咋会有门呢?我上下两回,咋知不道呀?” 第13章 很是不解。这当儿,只见从那门中伸出一根粗大的木棍来,插进对面井壁的槽里。随后,又从门中探出一个人头来,口叨油灯,手抱软梯就往木棍上的铁环上挂。冯剑知道机会难得,况且那人脑袋正处在他的脚边,正好下手。冯剑不假思索,抬起右脚来,居高临下,朝着那人的脑袋,死命往下一蹬。那人低头挂好软梯,刚跨出一只脚,却不料上方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被蹬个正着,仅“哼”了一声,便一头栽进陷井。 就听“通”得一声过后,再无动静。冯剑出手成功,大喜过望,又担心砸着孙倩靓姐妹,低头问道:“没砸着你们吧?”孙倩靓尚未答应,小门中却传来应话声:“你说啥呀?”冯剑一凛,就知还有接应的人!当下也不答话,紧盯着小门,待那人探头,故技再演,再狠狠踹他一脚。谁知那人是个狡猾的狐狸,问过话后,迟迟不肯伸出头来。过了一袋烟功夫,反倒是冯剑沉不住气了,便下移脚步,凑到门口往里观察。 第二章遇险(四) 谁知刚一伸头,却差点和一张正往里张望的老脸撞在一起。那人见到冯剑,大惊失色,禁不住“啊”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冯剑伸手摁住那人脑袋,一拧身跨进小门里,恰巧骑在他的身上。冯剑既已得手,不由分说,抡起油锤一样的拳头来,使出平生的力气一阵猛擂。那人却不耐打,一声没吭就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冯剑顾不上喘息,探头问道:“倩靓!没砸着你们吧!”孙倩靓应道:“没有!上面出啥事了?”冯剑道:“别多问了,快点上来吧。”说罢,便顺软梯而下,摸到孙倩靓身边,叫道:“倩靓!你先上!”接过孙倩杰,负在肩上。孙倩靓不再多言,攀梯而上,冯剑肩负孙倩杰紧随其后。到了小门,两人一前一后跨过被冯剑打昏的那人,侧身进了一个小房间,室内灯烛辉煌。冯剑进了小室,环顾四周,只见此室系条石砌成,室内陈设豪华,一张雕刻精致的楠木床摆在室内,左侧有一扇小门洞开,布有层层台阶,显然是个出口;右侧也有一个小门,却紧紧关闭。冯剑回头对孙倩靓催促道:“这里不能久留,快点走!”一刹那间却惊呆了,口说“快走”,两脚却象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见跟前站着一个素装小女!这少女明眸皓齿,弯眉不描,却有风韵;两只明亮的大眼晴象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小巧的鼻子下,是灵巧的小嘴,嘴唇红艳可人;皮肤白皙,恍如凝脂,光彩照人;身材不胖不瘦,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孙倩靓见他失态,不由嫣然一笑,娇嗔道:“看啥呀!不认识吗?”冯剑嘿嘿一笑,道:“你……你长得真好看。”孙倩靓明眸含情,羞他道:“你这人看着像是个好人,心里却不老实。”冯剑涨红了脸,扭过脸不敢看她。孙倩靓道:“冯剑,你先把我姐姐放下,这里有水,我喂她几口。”冯剑嗯了一声,把孙倩杰放在床上,道:“那……那我到门口看看情况,你可得抓紧时间。”说罢,转身从左侧那扇洞开的小门上去了。孙倩靓找杯子倒了杯水,喂了孙倩杰几口,孙倩杰如饮甘露,把一杯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喝过水后,孙倩杰便慢慢睁开了眼睛,见了孙倩靓,顿时吃了一惊,环顾四周,问道:“倩靓!这是个啥地方?咱咋会在这里呀?”孙倩靓道:“姐姐!一名话也说不清楚,你受的伤很重,可别乱动。”孙倩杰这才感到身上几处钻心疼痛,一动更是疼得直冒虚汗。孙倩杰垂头丧气,神情沮丧道:“这一回姑奶奶吃了大亏了,我回去饶不了他。”孙倩靓一头雾水,问道:“你说得是谁呀?”孙倩杰咬牙切齿,恨恨地骂道:“还能是谁呀?是那个该死的宋朝……” 突然,冯剑冲了进来,急切地摧促道:“趁这会外头没人,咱们快走!”说罢,来到孙倩杰身旁,一俯身把她抱了起来。孙倩杰大怒,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冯剑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骂道:“你放肆!把姑奶奶放下!”冯剑猝不及防,孙倩杰下手又狠,脸上登时红肿起来。冯剑又惊又怒,目瞪口呆,捂着脸问道:“你……你凭啥打我?”孙倩杰气哼哼地道:“打你是轻的,看你还敢对姑奶奶动手动脚不。”冯剑极其愤怒,把孙倩杰扔在床上,气呼呼地叫道:“我这人有毛病呀?我愿意抱你,你当你是个千金小姐呀!”孙倩杰被扔在床上,又触动伤处,疼得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没忘了还嘴,怒斥道:“你敢打我?”孙倩靓急忙给冯剑擦拭伤处,一边哀求道:“冯大哥!你别生气,我姐姐受伤后心情不好,你多担待。冯剑哥!今天的事要怪就怪在我身上了,还得冯大哥帮忙,离了你,俺姐妹俩谁也出不去。”孙倩杰恼羞道:“别求他!我就是死也不叫他抱我,上这里捡便宜来了!”孙倩靓顿足埋怨道:“我那糊涂的姐姐!要不是冯大哥!咱姐妹俩这会还在陷井里蹲着呢!你咋能这样不明事理呀?姐姐!你这是恩将仇报呀!刚才就是冯大哥把你从陷井里背上来的。”孙倩杰望望冯剑,轻声问道:“是真的吗?”孙倩靓道:“是真的!当妹妹的还能哄你?”孙倩杰狐疑地看看孙倩靓,又看看冯剑,低头不语。冯剑急得直顿足,催促道:“快点走吧!天马上就亮了,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孙倩靓道:“姐姐!我来背你。”孙倩杰摇摇头,低声道:“你哪能背得动呀,还是叫他背吧!”冯剑见她不再拒绝,上前背起她就走。孙倩靓用手帮扶着,三人快步往洞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突然从陷井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来人啊!快来人啊!抓刺客,刺客跑啦!快来人呀……”冯剑失声叫道:“不好,陷井里那人醒过来了!当时光慌着上来,忘了再给他一家伙了!一时疏忽,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孙倩靓紧张地问道:“那咱们该咋办呀?”冯剑道:“还能咋办?先冲出地洞再说。”快步将到洞口,探头一看,却见慧云带着两个家丁,正端枪鬼头鬼脑朝内了望。冯剑吃了一惊,知道出不去了,只好背着孙倩杰,和孙倩靓一起转回洞内。冯剑把孙倩杰放在床上,回身把出口的门关上销死。转过身来,又把昏倒在通往陷井小门旁的那个人也掀进陷井里。只听“扑”得一声闷响,陷井里大叫的那人大概被砸了个正着,喊声戛然而止。冯剑把通往陷井的小门也销死了,然后呆呆地蹲在地上愣神。孙倩靓急道:“冯剑!咱们咋办呀?你快点想想办法呀!”冯剑沮丧道:“还能咋办呢?坐在这里等死吧!都到这种光景了,我能想出啥办法来呢?”孙倩杰怒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吗?”此时冯剑突然想起慧云说的那句“瓮中捉鳖”来,问道:“啥叫”瓮中捉鳖“?”孙倩靓一阵茫然:“是句成语,就是在瓦罐中捉老鳖。你问这干啥呀?”冯剑不觉苦笑,冲孙倩杰调侃道:“你不是烦我吗?这下子好啦,咱仨成了一个瓦罐里的老鳖了。你不是烦我吗?注定这辈子我得跟着你!别看我这人活着不成器,死时倒有两个媳妇陪葬……”孙倩杰大怒道:“放屁!谁是你的媳妇?”冯剑冷笑道:“放屁?也得痛痛快快地放一回。我说大媳妇!就算他们不进来,咱们也得饿死、渴死。”扭头又问孙倩靓:“你说是不?小媳妇!”孙倩靓哭笑不得,俏眼含嗔道:“一会儿功夫,咋变得油嘴滑舌了?没点正形?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耍贫嘴!正说你是好人呢,这么不耐夸呀!”冯剑委屈地撇撇嘴,苦笑道:“我还是好人?这年月好人难当呀!你瞧瞧我这张脸,挨了两个耳光,肿了半拉,你们姐妹一个比一个下手重,这就是我当好人的下场。”孙倩靓愧疚自责道:“真对不起!你可别生气,小妹这里向你道歉了。”冯剑冷笑道:“你道得是哪家子歉呀?我又没说你!”孙倩杰叫起屈来,擂着床板怒喝道:“哟!弄了半天,你这是说我呀!你想占我的便宜,我还不该打你吗?你是哪家的鸡呀?想叫我给你道歉,没门。”冯剑苦笑道:“那你自已走呀,有本事从这门里打出去。”孙倩杰反唇相讥:“你当我不敢呀!” 突然“砰、砰”两枪,通往洞口的小门上出现了两个窟窿。冯剑心中一颤,孙倩靓姐妹更是花容失色。孙倩靓眼含热泪,抓紧冯剑的胳膊,问道:“冯剑哥!咱们咋办呢!”冯剑死死盯着门上出现的两个吓人的窟窿,铁青着脸,手微微颤抖,半晌憋出一个字来:“走!”孙倩杰六神无主,早没了刚才斗嘴的锐气,四顾无措,惶惶问道:“净说些费话,往哪里走呀?”硬撑起身爬在冯剑身上。冯剑背起孙倩杰,对孙倩靓道:“把那个门打开。”孙倩靓望着右边小门,畏缩不前,惊恐道:“那里面……”冯剑跺脚喟叹道:“憨妮子!里面就是有妖魔鬼怪,咱也得进呀!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快点吧,顾命要紧,快点开门吧!”又响起“砰、砰”两枪,震得三人耳朵嗡嗡直响,接着响起激烈连续的踹门声。小门已是摇摇欲坠,孙倩靓不再犹豫,上前一使劲把右边紧闭的小门拉开了,现出一个黑乎乎的地洞,阴森森的,深不可测。冯剑背着孙倩杰,首先闪身钻进洞内,孙倩靓紧随其后。也就在这时,出口的小门被人踹开了,只听一片喧哗声,慧云大喊道:“快救东家!老东家!”又喊道:“刺客往大厅哪儿跑了,快追。”紧接着吩咐道:“千万记住:不能开枪,要抓活的。” 冯剑背着孙倩杰既入洞内,快步行走。谁知刚刚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往下坠落。 第14章 冯剑心里一沉,就知前方也有陷井,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冯剑反映迅速,身体往左倒靠在洞壁上,缓解了下沉的力度,急叫道:“倩靓!快抓住你姐姐。”孙倩靓知道冯剑遇险,伸手抓住孙倩杰衣服,往后死命一拉。没想到用力太猛,却把孙倩杰从冯剑背上拽了下来,冯剑也借这一拉之力身往后倒,两只脚分开,搭上了两边洞壁,奋力跃出陷井,三人同时向后倒下,却把孙倩靓压在最下面。孙倩杰又被触到伤口,痛得咬牙切齿,不由得大怒,她伸手揪住冯剑的头发,挥掌就打,叱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没忘玩花招占我的便宜。”冯剑吓得脸色煞白,浑身虚脱,坐在哪儿直喘粗气。想起刚才的凶险来,冯剑极为后怕,任凭孙倩杰埋怨,也不答话。孙倩靓责备道:“姐姐!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又关心地问道:“冯大哥!出了啥事?”冯剑喘息了一阵,惊魂甫定,后怕道:“前面也有个陷井。”孙倩靓、孙倩杰均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咬着指头,也是极为后怕,齐声问道:“前头有陷井,那咱们咋办?”冯剑分析道:“可能跟外面的一样,前面既有陷井,旁边必是地洞入口。”说着,探手摸索着寻找机关。这时身后灯火通明,早已有人拎灯追了进来。 只听“啪”地一声,传来冯剑惊喜的低呼:“门打开了!”孙倩靓姐妹松了口气,相拥而泣。冯剑放下门板,盖住陷井口,转身背起孙倩杰,与孙倩靓一起钻进洞中。冯剑等孙倩靓进来,把孙倩杰放下,对她们道:“你俩别动,我去夺个马灯来。”说罢,把门板轻轻关好,蹲守在洞口处。追来的人显然知道机关,用灯乱照,嚷嚷道:“掉到陷井里去了吧!”传来一片欢呼声。喧闹声过后,只听慧云道:“进去巡查巡查,以防万一。记准: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开枪。”须臾,一个人手提马灯,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冯剑从门缝隙中早已瞧见,等那人到了门口,猛地把门推开。说时迟那时快,趁那人发怔,冯剑右手揪住他脖子往下猛地一摁,左手却去夺灯。那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马灯随即脱手。那人见马灯被夺,反应极快,探手一抓,抓住了冯剑的右胳膊。冯剑被抓,往后一挣,却把那人整个身子拉进洞来。只听孙倩靓惊叫道:“哎呀!”扑上前去,抱住那人的胳膊,低头就是一口,咬下一块肉来,足有二两半。那人护疼,只好松手。冯剑趁机劈胸踹了他一脚,正踹在他的胸口上。那人刚刚直起身来,立足不稳,身如泰山,往后就倒,却没想到后面就是陷井,一头倒栽了下去。只听井底传来一声惨叫,旋即再无声息。冯剑捡起马灯,迅速把木门销死,只见孙倩靓姐妹二人惊恐万分。冯剑轻声安慰道:“别怕!你俩没听他们说吗,不叫开枪!不叫开枪,可能是有啥顾忌,许是与这洞里头的东西有关。洞口狭小,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咱能对付得了!你俩别担心,啥事有我呢。我把门插上了,你俩坐下歇歇,守着这洞口,我先进去看看!看看里头都是有啥东西,有动静喊我。”说着,拎着马灯径直进去了。 冯剑进了洞内深处,用灯四下一照,只见里面别有洞天,比外边的室要大得多,称得上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堆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木箱子。冯剑试着搬了一下,却个个沉重,木箱上还绘着吓人的骷髅。且有数缸清水和成箱成箱的饼干!冯剑喜道:“倒是吃喝不愁。”转悠了一周,见整个地洞和外面小室一样系巨形条石砌成,却再无出口。突然,孙倩靓急切地喊道:“冯剑!你快来呀!”冯剑赶紧回到出口,正想问有啥事,便听见连续的橇门声,便啥都明白了。冯剑对她俩轻声道:“别慌!我有办法。”说罢扭身进去,拖出一只沉重的木箱来,顶住洞门木门。冯剑拍拍手笑道:“妥了,这下够他进来的了。”孙倩杰道:“他们是进不来了,可咱们也出不去呀!总不能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冯剑对她本来没啥好感,一听这话,更是逆耳,睥睨道:“我说住在这里了吗?我还真巴不得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两个俊俏媳妇陪着,哪个王八蛋愿意出去!”孙倩靓嗔怪道:“又耍贫嘴了。”冯剑翻翻白眼,悻悻道:“我在里面找了一圈,这是个死地洞,只有从这门中出去,别无他法。”孙倩杰讥讽道:“嘿!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呀,这里能出去吗?”冯剑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天明邵盼头出殡,而出口就在丧屋里,这屋里肯定人多,只要把洞外这几个人摆平,悄悄出去。你们本是女人,扮成女眷,反正出殡生人多,没人会怀疑的。再说,他们不敢用枪打,八成跟这些大木箱有关,在地洞里藏这么多沉重的大木箱子,这木箱肯定有门道。”孙倩靓问道:“有啥门道呀?”冯剑疲惫地摇摇头道:“我也不懂!我只是瞎胡猜。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可能、可能,唉!我困了,得睡一会,我得去跟二叔说,邵盼头要害俺全家……”折腾了半夜,的确是太累了,冯剑往木箱上一歪,早已发出了甜甜的鼾声。 孙倩杰叫道:“你睡了,俺俩咋办呀?”孙倩靓拦住她道:“你就叫他睡会吧!还指望他把咱俩救出去呢!咱们是女人,得依靠他给咱当主心骨呢!姐姐!你是咋掉到那陷井里去的?”孙倩杰道:“我正想问你呢!你是咋跑到这里来的?”孙倩靓幽幽道:“见你赌气走了,咱妈说你性子张狂,怕你出事,就叫我把你找回去,谁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我追不上你,见天黑了,又不敢回去,便拐到这庄上想找个地方住。谁知刚刚进庄,就远远看见两个人架着你进了这家,我也跟了进来,想等到天黑救你。天黑后我趁机进了院,谁知道这家又是搭棚又是支锅,闹腾了半夜,起初我还认为这家明天办喜事娶媳妇呢,谁知、谁知道是……”孙倩杰道:“嗨!你扯到哪里去了?是这家的娘死了,明天出殡。”孙倩靓道:“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出殡呀!等到搭棚支锅的人都走了以后,我才敢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找你,却咋也找不到你,最后就找到这间屋里,见一个大柜子放在正当门……”孙倩杰嘲弄道:“啥大柜子呀?那是棺材,是盛死人用的。”孙倩靓胆颤心惊,后怕道:“人家不知道呀!我进去一看: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正犯愁呢,里间却突然有了动静,我怕开门被里屋的人听见,就钻进大柜子里藏了起来。”孙倩杰大惊,斥骂道:“你这个憨妮子!那里面躺着个死人呀!”孙倩靓已带哭腔,委屈道:“人家不知道呀!要不,吓死我也不敢。我只觉身子下面高低不平,硌得背生疼,外边的人又迟迟不走,把我气得够戗,心里正骂呢。过了一会,没想到又钻进一个人来。”孙倩杰大惊失色,惶惑道:“是谁呀?”孙倩靓声如蚊飞,胆怯道:“还能是谁?就是他呀!”一指冯剑。孙倩杰一怔,问道:“是他?他去干啥呢?”孙倩靓看了姐姐一眼,撒娇道:“人家也不知道呀!这时候外面又进来人了,几个人说话,说了大半天,就是不走!他……他……”孙倩杰杏眼瞪圆,抓紧孙倩靓的胳膊,追问道:“他想占你的便宜,是不是?你快对姐姐说,我给你出气,我揍他!”孙倩靓胆怯地挣脱姐姐的手,道:“没……没有,我打了他一个耳光。”孙倩杰拍手叫好,叫道:“打得好!”孙倩靓撅着嘴道:“闯下祸了。”孙倩杰一片茫然,疑惑道:“又出啥事啦?”孙倩靓道:“被外面的人发现了。他们说柜子里有老鼠,哪知道里面是两个人呢!正当外面的人打开柜子的时候……”孙倩杰纠正道:“不是柜子,是棺材。”孙倩靓娇嗔道:“姐姐!你别吓我好不好?明明是个大柜子吗?”孙倩杰无奈,只好道:“好,好,你说得也对,也算是个大柜子,是个盛死人的大柜子。”语出即知失言,见孙倩靓没在意,暗吐一下舌头,稍稍放心。 孙倩杰紧张地问道:“后来咋样了?”孙倩靓道:“我手里拿着一包生石灰粉呢!外边的人一掀柜子上的白纸,我扬手一撒石灰,外面的人迷眼了,灯也灭了,我俩趁机从柜子里逃了出来。”孙倩杰听她又说是柜子,忍俊不禁又想纠正,脱口道:“又说柜子,是棺……你是咋弄到的石灰?”——半道上变成了石灰。孙倩靓颇为得意,眉开眼笑道:“跟戏文里学得呀!戏文里的剑侠都是拿包生石灰。”孙倩杰开心极了,大笑道:“你这哪是剑侠的手段,纯粹是一个下三滥!你要是开酒店,准比孙二娘厉害,蒙汗药也用上了。”孙倩靓也不生气,嘻嘻一笑,娇羞道:“不管咋说,我这招挺管用的!我俩从柜子里逃出来,见他们有三个人堵在门口,正掏枪呢。他拉我躲进里屋,外面的枪就响了。”孙倩杰一脸凝重,关切地问道:“妹妹!没伤着你吧?”孙倩靓得意地笑道:“没有啊!他带我下到了第一个陷井里,在哪儿,我们俩找到了你。”孙倩靓象个乖巧的喜鹊,“喳喳”说个不停,从有人从上面扔重物要砸死他们,到冯剑上去探路,再到冯剑把下到陷井里的那两个人分别打倒,处处险象环生,处处惊心动魄,处处跌宕起伏,处处扣人心弦,听得孙倩杰心惊胆颤,闭目念佛不已。孙倩靓说到这里,笑道:“姐姐!再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孙倩杰长吁了一口气,惴惴道:“我的妈也!吓死我了。”孙倩靓问道:“姐姐!你是咋掉到陷井里去的?”孙倩杰黯然神伤,叹道:“一言难尽……这还得从头说起。” 第15章 孙倩靓支愣着两耳听了一会,拦住孙倩杰的话头,道:“姐姐!外面没动静了。”孙倩杰一听,果然外面已寂然无声。孙倩杰道:“冯剑说得不错,这家人忙着出殡,已顾不得咱们了。”孙倩靓道:“快点把冯剑叫醒,问问他咋办!”便上前叫道:“冯剑!冯剑。”冯剑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脸,抖擞精神,问道:“有啥事不?”孙倩靓道:“你听听,外面真得没动静了。”冯剑站起身来,吩咐道:“那好!你们俩坐着别动,我出去看看。”说着,蹑手蹑脚地把木箱挪开,轻轻打开门,悄悄地钻出去了。 孙倩杰露出崇拜的目光,轻声道:“他心眼挺好的!就是长得墩实,个子也不高,要象宋朝民一样眉目清秀、高高的个子,该有多好呀!”孙倩靓晦涩不语。孙倩杰嗔怪道:“人家问你话呢!你咋不吭气呢?”孙倩靓顾左而言他,道:“不知道冯剑出去,会不会碰到麻烦。”孙倩杰疑惑道:“该不会吧!别看他象闷头狗儿,鬼机灵着呢,嫁给这样的男人,一辈子都省心……”话音刚落,只见人影一闪,冯剑一步闯了进来,急促地对孙倩靓道:“快点把你的围巾给我,外面只有一个人!我把他放倒,咱们就能出去。我得围上脸,免得被他们认出来。”孙倩靓解下围巾递给冯剑。冯剑接过围巾蒙上头脸,仅露出两只眼睛,又悄没声地出去了。须臾,冯剑回来了,急呼道:“得手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快走。”说着,哈腰背起孙倩杰,和孙倩靓一起,猫腰走出大厅,小心翼翼地跨过陷井,顺着地道来到小室。出口处有一人昏倒在地,头脸是血,显然已着了冯剑的手脚。三人见出口小门洞开,并无人影,便一前一后拾级而上。将到出口,却见一人长得膀大腰圆,拎风灯照着路,撅着屁股低头弓腰正往里面走——原来守门的是两个人,刚进来的这个人,外出方便刚刚回来。三人大惊失色,急忙退回到小室里,想再钻进大厅里躲藏。退进小室一看,三人不禁傻了眼——进大厅的小门紧紧关闭,被冯剑卡昏在地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这人苏醒后进去顶上了小门。退路已无,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孙家姐妹更是脸色苍白,茫然不知所措。冯剑扫视室内,见只有床底下可躲,便叹了口气,对孙倩靓姐妹沮丧道:“”失火钻床底下,暂避一时吧!“不然,他们前后夹击,咱们只能被擒了,躲一会是一会吧!”说罢,放下孙倩杰,掀开床板,床底也是用木板铺成的。冯剑先把孙倩杰放了进去,然后吹熄马灯,和孙倩靓一起躺入床下,又盖上床板。床下很是宽敞,躺进三个人一点也不挤。冯剑此时与二位少女齐头并卧,偎香倚玉温柔乡里,其乐陶陶。但此时大难当前,生死未卜,冯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呀?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提心掉胆,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一人“咦”了一声,叫道:“史者立!史者立!史者立上哪儿去了?快来人呀!史者立找不到了。”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道:“快点找,是不是被关进大室的那人暗算了?”有人埋怨道:“老祝!你也真是,安排你两个守卫,你干啥去了?”只听叫老祝的辩解道:“我拉肚子,解手去了。”有人叫道:“少说些废话,还不快点找史者立,捉拿刺客。”就听传来沉闷的应话声,喊道:“我在这里,刺客抓住了没有?”接着传来一阵欢呼声:“史者立没事!史者立!你咋跑到那里头去了?”只听“吱呀!”一声,是门打开的声音,嚷嚷声不绝于耳:“史者立!你这是咋弄的?一头一脸的血!那个刺客呢?”史者立羞赧道:“说起来忒丢人,我被那个刺客暗算了。”老祝喝道:“史者立!平时看你挺机灵的,要不,东家咋叫咱两个人在这里守着?没想到竟出了这么档子事?”史者立委曲道:“我也没想到呀!那个小舅子揍的给我来了一个冷不防。”老祝道:“你是又在打盹吧?我上去时,你就迷迷瞪瞪的,一幅睡不醒的样子,我还嘱咐你要有点眼色。我上了一趟茅厕,你就出了这么档子事,跑了刺客,看邵东家咋收拾你。”史者立道:“刺客没跑远。”老祝诧异道:“刺客在哪里呢?”史者立道:“我被他打了一下,那家伙以为我死了,其实我没事,我是装的。他们一走出这屋,我就爬进了大厅,把门从里头顶死,断了狗日的退路。再说,太太不是说,大厅的东西很重要吗!”老祝语塞,强词夺理,叫道:“就算你说得都是对的,那个刺客呢?总不会飞了吧?”一个颇威严的声音道:“你俩别争了。史者立!你先上去,血头血脸的成啥样子?史者立做得对,咱不敢硬闯,就是怕大厅的东西有啥闪失,这叫”投鼠忌器“!懂不?”史者立讨好道:“范管家!依我说,这刺客八成就藏在床底下!外面这么多人,他是逃不出去的。”范管家也猜测道:“你说得也是,大家动手,掀开床板看看。”史者立道:“可不是一个刺客,是三个人,有两个还是女的。”老祝惊喜道:“还……还有女的?长得俊不?”史者立咂巴咂巴嘴,暧昧道:“两个都挺俊的!特别是那个年龄小的,长得跟天仙一个样。”老祝显然两眼放出绿光,欢呼雀跃道:“是吗?我要交桃花运了。” 冯剑见他们要掀床板,暗叫道:“不好!”就要欠身坐起,想趁对方不提防时先动手,抢个先机,以求拚个鱼死网破。突然,孙倩靓一捅他,附耳说道:“你听!”敲敲身下地板,发出空洞的响声。冯剑蓦地想起邵和坤和慧云的对话,精神顿时一振,肯定惊喜道:“下面是个地洞,快找入口。你这鬼丫头,倒挺机灵的。”正处绝望之中,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冯剑和孙倩靓一起拚命寻找,孙倩杰也不顾伤痛,帮着乱敲。 只听范管家道:“老祝,掀开床板。”冯剑知道已是迫在眉睫,连忙转身面朝上,全身绷紧,严阵以待!只要门板被掀,他就先下手为强,拚一个够本,以求拖延时机,让孙家姐妹脱险。孙倩靓突然低声欢叫道:“在这里呐!”孙倩杰喜极而泣,道:“找到啦!我们快钻地道。”冯剑急促吩咐道:“孙倩靓!赶快扶你姐姐下去。”孙倩靓应了一声,道:“你来搭把手,这门不好开。” 只听老祝迟疑道:“我……我掀呀!”范管家喝道:“你不掀谁掀?”老祝尴尬一笑,道:“我这几天拉肚子,有点……有点……嘿嘿。”范管家喝道:“拉肚子跟掀床板能扯到一块吗?就知道你这人光是嘴上的功夫,”三斤的鸭子,二斤的嘴;“”伸头不咬缩头咬“!说话一个顶仨个,干活找不着你。看你长得人高马大,充得象人似的,一点种渣都没有,滚后边去。史者立!你掀门板。”原来史者立留恋床下长得俊的小丫头,并没舍得走。这时,冯剑、孙倩靓合力,已把暗道门打开,但洞口狭隘,只容一人出入。孙倩靓扶着孙倩杰正要下去,床板突然被打开了,冯剑等三人暴露在灯光之下。冯剑大惊,叫道:“你俩快下!”定睛一看,对方有六个人,虎视耽耽。其中一个老头,长得淡眉小眼,一脸络腮胡须,发际处流着鲜血,站在别人身后,一脸惊恐。冯剑认识他,这老头就是遭他暗算的史者立!先是叫老祝的惊呼道:“我的乖乖,果真有两个大美人!长得真俊呀!这个男的包着头,八成是个半大小子!”且说史者立猛一掀床板,怕被床底下人的暗袭,一个倒退步,躲藏在众人背后。此时一听这话,史者立精神一振,捂着受伤的脑袋探头一看,兴奋道:“你妮子里个屄,我说你狗日的还不信,这两个长得挺俊吧!两个都不超过二十岁。回头我求求东家,赏我一个当媳妇!”老祝两眼出火,拚命咽下一口唾沫,咂巴咂巴嘴,垂涎道:“这两天俺堂屋后头那棵大杨树上的花马嘎子(喜鹊)直冲我叫唤,想不到我老祝时来运转了。我的亲娘哎!您老人家在天保佑,我打了五十多年光棍,这回可混上媳妇了!我求求邵东家,把那个年龄小的赏给我。”史者立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看你那熊脸膛子,凭啥就把年龄小的赏给你呀?要不是我临危不惧,把大厅的门关上销死,断了他们的后路,这仨人还抓不到呢!按论功行赏,这年龄小的也给不了你,得赏给我!”老祝冷笑了一声,挪揄道:“你也不嫌丢人!叫个半大小子、两个丫头片子打得头破血出,你这也叫有功?还有脸跟我争。”还幸亏你关上门“!你那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摔倒爬在牛屄上,该着你吹“!”史者立反唇相讥,冷笑道:“我要是也找个借口屙屎去,还能挨上这一顿揍吗?不象有的人,争功在前,吃亏在后。这个年龄大点的也不孬呀,不就是脸上有几个麻皮雀吗,又不是麻子,你还嫌好道歹的,凑乎!对得起你!”孙倩杰听他俩如此作贱自已,脸涨得通红,大怒道:“我撕烂你俩的臭嘴!”跃起就要拚命。孙倩靓伸手把她按住,把风灯挂在她脖子上,将她推入洞中,叫道:“姐姐快走!” 范管家吼道:“哎呀!下面有地洞,赶紧动手,别叫他们跑了!”说着,伸手朝冯剑抓来。史者立、老祝分别扑向孙家姐妹。冯剑毕竟年轻,身子灵活,且躺在地上,面朝上等着,以逸待劳。冯剑见范管家将要按住自已,一个侧身闪过。范管家伸手再按,说时迟、那时快,冯剑没等范管家抓住,就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蹬在范管家的前胸上。范管家一时大意,被蹬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第16章 三个家丁见范管家失手,一起上前,擒拿冯剑。这边,老祝见冯剑已成瓮中之鳖,那里放过这讨便宜的机会?就在范管家动手的同时,也扑上前捉拿孙倩靓!范管家叫道:“老祝!那个大丫头要跑,快拿住她!”老祝一看,孙倩杰半个身子已滑入洞内,赶紧放弃孙倩靓,转拿孙倩杰! 第二章遇险(五) 老祝扑上前去,右手一捞,正抄住朝洞内下坠的孙倩杰的小辫,手中一用劲,把她从洞内拽了出来。孙倩靓见姐姐被捉,大惊失色,扑上前去,抱住老祝的胳膊就咬。她快,史者立比她还快。史者立顾不得头上流血,往前只一抱,便把孙倩靓紧紧搂在怀里。冯剑见她姐妹二人已成对方囊中之物,愤恨交加,怒吼了一声,双手一撑从床下跃起,右拳一抡,像油锤一样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一个家丁的脸上。那人登时眼眶青乌,鼻血长流。范管家带着三个家丁轮番扑上,冯剑背靠着墙壁,拚命抵抗。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冯剑已是拚命,使出浑身解数全力自卫,搏斗了许久,虽然险象环生,四人竟没捉住他。范管家累得气喘吁吁,又气又怒,吩咐道:“老绵羊、周世昕、花妮!这个朋友恐怕是个熟人,不敢以本来面目示人,大伙动手,把他捂在头上的围巾扯下来,会会朋友!”说罢,抢上前去,四个人呈半扇形围住冯剑,伺机捉拿。冯剑心中一凛,顾忌围巾被扯,一时手脚忙乱,险象环生,虽没被他们捉住,几次险险被扯下围巾,只是拚命支撑。冯剑体力不支,已是网中之鱼,眼看着不敌。 再说,孙倩杰被老祝揪着辫子拉出地道,她因有伤在身,四肢无力,挣扎了几下,便气喘吁吁,只好嘴中痛骂,以解心头之恨。孙倩靓被史者立紧紧抱住,初时拚命挣扎,无奈力气弱小,非但没能挣脱束缚,反而被老光棍两只粗糙的大手趁机反复揉搓,偎香倚玉占尽了便宜。孙倩靓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停止了挣扎,身子软软地瘫软在史者立怀里,史者立反倒吃了一惊。孙倩靓侧头回眸粲然一笑,娇艳百生,娇嗔道:“真烦人呀!你用这么大劲干啥呀!搂疼我啦!”史者立除了小时候在襁褓中被他娘抱过,活了五十多岁,还没如此亲近过女人!他本已被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浓馥幽香熏得飘飘如仙,浑身燥热!钢枪紧挺。这时见她如此娇憨可爱,更是忘乎所以。偏偏孙倩靓又伸出左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胡子拉喳的老脸。这老光棍哪里经过这种艳遇?小时候他娘抱他时,他也没长胡子呀!史者立顿时象入锅的雪块,浑身酥软成一团,半迷着色迷迷的双眼,尽情享受这晚到的幸福。孙倩靓见他这般丑态毕露,不禁“格格”轻轻一笑,又伸出白嫩的右手,飞快往他脸上抹去。霎时,只见史者立突然松开孙倩靓,双手捂眼象将被屠杀的公猪一样拚命嚎叫起来。 看管孙倩杰的老祝见状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孙倩靓身影一晃,早闪到他的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孙倩靓抄起右脚来,猛地朝他裆部狠狠踢去,这一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老祝长得膀大腰圆,一身横肉,虽说没练过“铁布衫、童子功”!就孙倩靓这样的小丫头踢上十几脚,估计也觉不出痛痒来。但不巧的是,偏偏老祝的练门就在裆部,孙倩靓又使出吃奶的劲死命一踢,正好踢中他裆内那一套传宗接代的宝贝家什上!老祝真是祖上积德,碰上了鬼机灵孙倩靓,被她一脚踢得趔趄着后退几步,脸色腊黄,两眼发直。老祝不由自主松开孙倩杰!手捂下阴慢慢蹲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他腊黄的脸上滚落,口鼻扭曲抽搐,痛苦难当。孙倩靓抓住这个空档,迅速架起姐姐孙倩杰,扶入地道逃生。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竟然使几个正在进行殊死搏斗的男人们惊诧万分,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搏斗,呆呆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孙倩靓安顿好姐姐后,又从地道里钻了出来,俏脸上写满了惊讶,朝范管家四人身后大声招呼道:“哎呀!你们几个咋也来啦?”四人大惊失色,以为有人偷袭,纷纷纵身躲避。惊魂稍定细看,身后却空无一人,才知上当。再转身捉人,却早已不见二人的踪影了,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范管家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叫道:“他娘的,被这个黄毛丫头骗了,快追!”话音刚落,老绵羊率先跳入洞内,范管家随后也跳了进去。 冯剑一进入地道,爬行了十多步,便瘫坐在地上,刚才的拚斗已使他耗尽了力气。孙倩靓急道:“冯剑哥!你这是咋啦?这里可不能停呀,他们马上就会追过来的。”冯剑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道:“先停一会,叫我喘喘,我身上一点劲也没有了。”孙倩靓已和刚才的机警判若两人,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焦急道:“那叫我咋弄呀!光你一个人还中,还有我姐姐呢!我总不能背你们俩吧?”冯剑道:“你也背不动我的。你们先走吧!别管我!”孙倩靓急得差点哭出声来,跺脚责备道:“你这不是说胡话吗?我能把你扔下不管吗?快点吧!你别气我啦!”冯剑苦笑道:“我真的不哄你,刚才把我累死了,再叫我歇一会。你别怕,我歇一会就能缓过劲来!这洞口小,他一回只能进来一人,咱能对付得了。你扶你姐姐快走,我来断后。”话音刚落,就见洞口一黑,接连窜下两个人来。冯剑迅速捡起马灯,递给孙倩靓,低声吩咐道:“扶你姐姐快走,我来对付。”说罢翻身起来,抖擞精神,紧贴洞壁而立,屏气凝神,要打他个冷不防。进来的人正是老绵羊、范管家!原来这地道入口是个极陡的斜坡,挖有台阶,下到底部,便是一个小小的空间,但洞口狭窄,要前行十多步才逐渐开阔。老绵羊、范管家两人一入地道,眼前漆黑一片,他俩背靠背站在哪儿,全身绷紧,防止刺客偷袭,一动也不敢动,等双眼慢慢适应黑暗,再作打算。谁知精神高度紧张,全神贯注提防敌人偷袭,却忘了提防自已人! 再说,老祝挨了孙倩靓一脚后,疼得在地上抱着小腹打滚,见俊俏的小妮子跑了,到手的鸽子要飞。老祝这人精明贪婪,从来不干亏本的买卖,他自然不会白挨这一脚!见孙倩靓三人逃了,强忍着巨痛,起身就追,跟在范管家之后,抢在别的家丁之前纵身跳进了地道里。谁知他进时忒急慌,又不熟悉路径,进去第一脚就踏空了,高大、笨重的身体象皮球一样,从台阶上滚入了地道,正好砸在神经高度紧张的范管家的身上,把猝不及防的范管家一下子砸翻在地。老祝身材高大,体重有二百多斤,范管家一时大意,被这块肉秤砣砸得痛切入骨,几欲昏倒。老绵羊听到范管家惨叫,以为是刺客偷袭,抓住来人拳打脚踢,一阵猛揍。老祝不敢还手,抱着头忍着巨疼,发出痛苦的呻吟,央求道:“再打了,是我!”老绵羊一听竟是老祝,大吃了一惊,才知打错了,慌忙住手。范管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骂道:“你这个龟孙操的,慌得啥呀?抢孝帽子呀?”飞起一脚踢去。老祝即脱束缚,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这一脚又正巧被踢进裤裆里。老祝祖宗真是积足德了,只可惜没练“童子功”、“铁布衫”功夫!要是有打虎武松的功夫,兴许还能抵挡过去。范管家这一脚可比孙倩靓那一脚实在,又准又狠。怪不得老祝家屋后大杨树上的花马嘎子这几天冲他直叫唤,原来是告诉他老祝家喜事临门,出了一个带把的太监。老祝挨了范管家这一脚,生殖器官被踢得粉碎,一声没吭就瘫痪在地上,昏死过去。 冯剑听到一阵打斗声,却无人过来,感到很奇怪。他愣了一下神,便摸索着去寻找孙倩靓姐妹。地道蜿蜒曲折,拐过两道弯来,只见孙家姐妹依偎在一起,惶惶哭成一团,马灯也摞在一旁。冯剑诧异,近前蹙眉问道:“这是咋啦?你俩咋停下不走了?快点走呀!”孙倩靓可怜巴巴,带着哭腔道:“这是个死洞!前头没有路了。”冯剑用马灯一照,果然前面已是尽头。冯剑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果断地说道:“邵家父子诡计多端,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能挖个死洞,肯定别有出口。”提起风灯四下一照,果然发现上方有块隐蔽的木板。冯剑放下马灯,伸出双手往上用力一托,木板被托开了,显出一个新洞口来。孙倩靓大喜,和冯剑合力先把孙倩杰托上洞去,然后二人也上去了。冯剑上去后,见一旁竟然有一把铁锨,便把木板重新盖上洞口,挖土培实。冯剑欣慰道:“这下子可放心了,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上不来了。”仨人同时松了口气。危险即除,大家心情都非常舒畅,孙家姐妹更是笑个不停。冯剑笑着赞许道:“倩靓!幸亏你机灵,在关健时候都是你来解围。你刚才是用啥法子制服那两个老家伙的?”灯光下,孙倩靓羞红了脸,忸怩道:“你问这些干啥呀?”冯剑赞叹道:“你那几手干得漂亮!要不,咱三个早叫他们给逮住了。你用的是啥法子呢?”孙倩靓的脸更红了,嗫嚅道:“没……没用啥法子……”孙倩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妹妹,突然“卟哧”一笑,孙倩靓的脸更是红得象熟透的苹果。冯剑疑惑不解,问道:“你们这是……”孙倩靓突然抢白道:“啥法子、啥法子,你问这么多干啥呀?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吗?象个多嘴的老娘们!”冯剑见她象斗架的公鸡,忍不住也笑了。孙倩杰为妹妹解围,笑道:“她能有啥好法子呀?她把生石灰抹到那个叫史者立的老头眼里了。”冯剑“噢”了一声,暗暗寻思:这又没啥见不得人的,害羞个啥屌劲? 第17章 女孩子就是毛病多。 孙倩靓提灯前面引路,冯剑背着孙倩杰在后,三人沿着地道慢慢向前走去。地道曲折蜿蜒,时阔时窄,高低不平,有的地段还泥泞不堪。孙倩杰负在冯剑身上,轻声问道:“哎!冯剑,我问你:你娶媳妇了吗?”冯剑尴尬极了,支吾道:“还……还没有……”孙倩杰附他耳旁道:“我嫁给你行不?”冯剑大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孙倩杰轻轻叹道:“你是个好人,虽然长相一般,但心眼好,人实在。不象有的人,一肚子花花肠子。哎!你还没回我话呢!”冯剑唯唯喏喏,不置可否。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了地道尽头,这里有往上去的台阶。冯剑放下孙倩杰,吩咐孙倩靓道:“照顾好你姐姐,我先上去看看。”说罢,拾阶而上。 冯剑进了一个低矮、狭窄的小室。这小室系砖头砌成,室内空无一物,秽气四溢,仅有几只老鼠来回乱窜。冯剑见有几处砖缝中透出亮光来,伸手挨个摸去,发现有一块砖头活动,就把它抠下来,往外一瞧,便愣住了:这地方他来过。 第三章出殡(一) 冯剑凑到小洞往外仔细一看,不由惊讶万分:这地方竟然就是昨天他们栖身避雪的土地庙!他这会就处在土地爷老人家的宝座之下,而这小洞正是他昨日用砖头堵的老鼠洞。冯剑试着又抠下几块砖头,设法把洞口弄大,然后小心翼翼地钻出地道。小庙里空无一人,东南角烧火的灰烬还在,地上有一滩暗紫色的血迹,一片狼藉,齐大耳师徒早已不知去向——冯剑却不知道,齐大耳埋葬过师父,刚刚从小庙里走出去一顿饭功夫。冯剑站在小庙中,回想何保信的音容笑貌,依然是那样的清晰。而这人昨天却是惨死在自已手中,不由得心惊肉跳,无限惆怅。冯剑的心情由刚才脱离危险的兴奋一下子低落下来,沮丧极了。他走到小庙门口,极目远眺,只见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从云层罅隙中喷薄而出,阳光撒在一望无垠的苍茫原野上,映得人眼痛。小庙外白雪皑皑,日光映得晃眼,雪地上有一行新踏出的脚印直通姜家集而去。也就是这行脚印,使冯剑意识到昨日小庙血案只是一个开始,还远远没有完结。 冯剑伫立许久,深深自责,情绪极其低落。终于,他重新走进小庙,用脚拨些灰烬掩盖住地上的血迹,方才返身回到洞中。孙倩杰见他进来,急叫道:“你咋在外头呆这么多时间呀?是不是想丢下俺俩逃跑啊?”冯剑也不说话,走上前把孙倩杰搭在肩上,背出洞外,孙倩靓也跟着钻出地洞。孙倩靓四顾,见到处破败不堪,问道:“冯剑!这是啥地方?”冯剑把孙倩杰倚靠在土地爷身旁,轻轻道:“没看到土地爷吗?这是个土地庙。你们俩先在这里歇息一会,我到前面庄上找医生卖些创药来。你姐姐伤得不轻,得赶紧弄些伤药来抹上。”孙倩靓见他神情恍惚,踉踉跄跄,关切地问道:“你这是咋啦?是不是病了?”冯剑勉强一笑,否认道:“没啥病!就是脚底板扎伤的地方叫人疼得受不了。”眉头紧蹙,痛苦万分。孙倩靓还不放心:“还是我去吧?”冯剑摆摆手,没精打采道:“你也是一夜没合眼!再说,你姐姐也得靠你照顾呀!”说着,一拐一瘸往外就走。孙倩靓跑出门来,嘱咐道:“冯剑!你可要快点回来呀!”冯剑却象没听见,迈开沉重的两腿,踏着积雪,沿着地上的那行脚印,趔趄着直奔姜家集而去。 小庙离姜家集不到半里路。冯剑来到姜家集,遇到一个在大街上扫雪的村民。冯剑上前问道:“大叔!这庄上有医生吗?我的脚叫抓勾子扎伤了,想买几贴膏药。”那人送走齐大耳不久,又碰到一个打听事的,心里微微诧异,暗想:“大清起来,这是从哪儿来的两个年轻人?”刚要询问,转念一想:“兵荒马乱,问这么多闲事干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笑道:“说起来你不信,姜家集虽是个二千多口人的大庄子,却无看病的医生。倒是西南二里地有个小庄吴坝!哪儿有个医生,叫郑智强!是北平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治疗创伤,最是拿手。”冯剑听他这样一说,拖着疼痛疲惫的双腿,踏雪赶往吴坝。 那人低头又扫了一阵雪,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快点,别叫他们跑了。”抬头一看,见是阎陈庄邵家的管家范清宇!带着数位家丁手持棍棒、长矛、短枪,气势汹汹地直奔姜家集庄后土地庙。那人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我的娘也,果真有事呀!”禁不住心惊肉跳,瑟瑟发抖。一个家丁远远喝问道:“夏老七!看见有三个生人从小庙里出来吗?”夏老七战战兢兢,矢口否认道:“没有!没看见呀!”也不敢扫雪了,赶紧夹着扫帚,逃回家中。 吴坝位于姜家集东南,此时沉寂在雪中,静悄悄的。郑智强的诊所在沈塘东头,是个小小的四合院落,全是土墙草屋,与周围的农户并无二样,只是门前挂着一幅牌子,上面画着一个红十字,还写着几个醒目大字。冯剑没上过学,虽从他家门前走过,却不认得。冯剑进了庄,找到一个早起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走过了。扭头回来,来到郑家,刚走进院子,就听见西屋里有人嚷嚷。一个声音嘶哑的人哀求道:“郑医生!你就再赊给我两贴膏药吧,赶明一准把钱给你。”一人讥笑道:“哪一回来赊药你不是这么说呀?抓走药就见不了你的人影了。少说费话,先把前几回赊的帐还上。”冯剑见西屋门口墙上也同样画着红十字,面朝外坐着一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白大褂,长得面瘦白净,一幅斯文,正是医生郑智强!一旁另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英俊小伙,跟他长得有些相像,正忙碌着收拾东西。面朝内还站着一人,那人长得肥胖短促,屁股更是硕大无比,象个四十多岁的老娘们,正是要赊膏药的那人! 郑智强的父亲有弟兄两个,郑智强的父亲叫郑良臣!叔父叫郑良浩!叔父也生有一子,叫郑智生!比他小九岁。虽是叔伯弟兄,两人却亲如手足。郑智强幼年好学,父亲咬咬牙,把他送进学堂!郑智强也很争气,成绩一直不错,后来考进了北平医学院。毕业后,不留恋大城市的繁华,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回到老家吴坝开了一家诊所!乡间缺医少药,这诊所收费低廉,看病的人趋之若鹜,生意颇好。回来的第二年春天,郑智强便成了亲。妻子家姓田,是邻近于双楼的。如今夫妻俩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冯剑走进西屋,郑智强见他行走不便,赶忙起身扶他到里面床上躺下,问道:“你的脚咋啦?”冯剑蹙眉道:“不小心踩在抓勾子上了。”郑智强脱下冯剑的棉鞋,仔细察看伤口,狐疑道:“这能是抓勾子扎的?”冯剑闭上眼睛,也不吭声。郑智强自言自语道:“把棉鞋都扎透了,不可能是抓勾子扎得呀!”回头吩咐道:“智生!弄盆热水来,先给他洗洗脚。”一旁的小伙子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进了锅屋,端来一盆热水。郑智生一看冯剑脚上的扎伤,也吃惊道:“哎呀!棉鞋都扎透了,这能是抓勾子扎的?”疑惑地扫了冯剑一眼,见他棉衣上还有斑斑泥迹,棉鞋上更是沾满了黄泥,更是惊诧不已。郑智生给冯剑仔细洗净伤处,郑智强过来,给他上了些消炎粉,抹上药膏,然后用纱布包扎上了。 声音嘶哑的那人站着不走,继续哀求纠缠。郑智强也不理他。郑智生忍不住了,说情道:“智强哥!不就是几贴膏药吗!舍给他算了。”郑智强冷笑道:“不是不给他,这狗日的忒不是东西!上回他从这里拿了几付药,就没给钱,还说是他爹叫耙齿扎破了胳膊。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个路过渠阁集住店的外乡客,与人打架受伤,他从咱这里白拿了药,反而讹了那人两块银元。要是今天舍给他膏药,这狗日的知不道又去讹谁呢!”那人被揭穿了老底,脸上挂不住,强辩道:“这是没影的事!你听谁说的?”郑智强冷笑道:“从吴坝到渠阁,也就四、五里地,你办这种事,还能瞒得了人吗?”郑智生也斥责道:“你是个啥熊玩艺!专干缺德的事。”那人恼羞成怒,讥讽道:“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会给人看个病吗?不赊给我膏药,说这么多弄啥呀?你听谁说的?我这就找他去!”郑智强冷笑道:“做了亏心事还有理了?你还想报复吗?”那人恐吓道:“就是你臭我呀!赊给我膏药,咱啥也不说,不赊给膏药,你可要小心点。”郑智强大怒:“你狗日的想弄啥呀?就是不赊给你膏药,你能把我咋样?”那人一愣,悻悻道:“好、好,算你姓郑的有种,咱们走着瞧!你可别后悔。”说罢,气急败坏地扭身就走。 冯剑一听,心道:这是谁这么横呀?欠身想看看那人是谁,那人却已转身离去,冯剑只看到一个背影。虽只一瞥,但印象挺深,因那人长得肥胖,走路象个老娘们,且说话象破锣。郑智强气呼呼地道:“真是天下之大,啥熊货都有!老天爷也给他披了一张人皮。”须臾,冯剑的脚伤包扎好了,他下了床,又要了些纱布药膏和消炎粉,付了钱,方才趔趄着转回姜家集小庙。 踏雪回来,刚到姜家集庄后,突然望见小庙里有几个彪形大汉走动。冯剑一惊,就知道出事了。他急行几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偷偷向小庙方向观察,为孙倩靓姐妹的安危捏出一把汗。须臾,只见那几人走出小庙,手里拿着棍棒长矛,竟朝他藏身的地方走来。冯剑一看不好,环顾左右却无处可躲,正着急,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那个静躺在雪中的打麦场,场中零星有几个低矮的麦秸垛。 第18章 冯剑赶紧弓腰顺着小沟踮着脚尖跑了过去。来到打麦场里,只见其中一个麦秸垛上有一个深窝,正是昨日被他和冯备掏走麦秸后留下的,那深窝正好容下一人!冯剑来到麦秸垛前,想也没想,一出溜就钻了进去,又扯些麦秸来堵住洞口,拨些积雪掩盖。冯剑藏身里面,屏住呼吸,从缝隙中密切观察外面的动静,丝毫不敢松懈。 那几人越走越近,一人惊叫道:“咦!这里咋有一行脚印?”另一人也道:“噫!好象是人的脚印,钻进麦秸垛里去了。”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细细观察了一阵,又朝打麦场眺望了一下,可着粗嗓门笑道:“你是啥熊眼呀!人的脚印是这样的?象是一条狗,说不定是只野兔子!奇怪!兔子的脚印也没这么大呀!肯定是条狗。咱不会过去看看吗?看看到底是个啥东西!”说着,径直朝打麦场走来。须臾,那几个拿着长矛的人走近麦秸垛,其中一个尖头吊眼的家丁,用长矛往麦秸垛里划拉了几下,惊喜道:“是条野狗更好,砸死拖回去剥了,炖得烂烂的,弄瓶烧酒,喝他两盅。”说罢,手握长矛,朝麦秸垛一下下狠狠扎去。 冯剑大惊,赶紧设法闪躲,因空间狭隘,无法转身避让,他几次差点被长矛刺着,一时手脚忙乱,险象环生。冯剑暗暗骂道:“你爷爷在这里呢!把你爷爷当成野狗,这条野狗可不小,就不怕咬死你这个王八操的?”心里在骂,却不敢出声,更不敢稍稍懈怠。冯剑既担忧孙倩靓姐妹的安危,还要躲避那人一次次刺来的长矛,更怕他真来砸狗。就在这关键时刻,突然一个沉闷威严的声音训斥道:“别再瞎胡闹了,有狗早就叫你给吓出来了,还能等到这会?快藏起来,那半大小子多半会回来,能把他抓住,咱们就好交差了。”要砸野狗的那人停住手,恭恭敬敬地问道:“范管家!那两个丫头咋处置呀?”一声“范管家”!冯剑听见震耳欲聋,也就在这一刻,他看清领头的那人正是昨晚在地道里带人与他打斗了半夜的范管家!随行的几个,正是昨夜在地洞内跟他打斗了半夜的邵家家丁们,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邵家家丁的出现,也证实了他的担心:孙倩靓姐妹并有没逃出魔爪,已惨遭毒手,被他们捉拿。冯剑不由懊恼万分,后悔极了,小庙明明是地道出口,邵盼头肯定会派人搜查的,自已为啥就没想到呢?冯剑心想:要是二叔在这里,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二叔考虑问题周到,断不会出这种纰漏的。 只听范管家喝道:“咋处置?还能咋处置?老规矩,往窑子里送。”要砸野狗的那人咂巴咂巴嘴,失声叫道:“哎呀!那两个丫头长得可都不孬,可惜了!”范管家骂道:“你这个王八蛋!人还没个猫大,倒学会怜香惜玉了!”要砸狗的那人脸上挂不住,羞赧道:“我是说,长得这么俊的丫头送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压的,叫人心疼呀!”范管家笑骂道:“狗日的东西,纯粹是放屁!”要砸狗的那人不再作声,拿起手中的长矛,围着麦秸垛,东刺一矛,西刺一矛地乱扎,象是拿麦秸垛出气。弄得冯剑精神高度紧张,几次矛尖紧贴脸颊擦过,差点被他扎中,惊出一身冷汗。范管家睥睨道:“老绵羊!你别再瞎胡闹了,转得我眼晕。昨晚象打狼一样闹了一夜,你还不累吗?就不会停下歇一会?歇歇吧!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半大小子逮住。昨天闹了一夜没抓住刺客,老东家、东家都受了重伤,刘海摔成残废,老祝、老史差点丢命。太太说,今天再抓不住那个跑掉的半大小子,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老绵羊讪笑道:“我看看到底是啥东西钻进去了,说不定那半大小子就藏在里面!”冯剑吓了一跳,心想:这狗日的眼真毒,不是“说不定”!你冯爷爷就藏在这里。幸亏范管家不信,嗤之以鼻:“你也不看看是多大的麦秸垛,能藏住人吗?麦秸垛里暖和,说不定里头有条冬眠的毒蛇。”老绵羊一吓,果然不敢扎了,怕真的从里头窜出条毒蛇来。几人怀抱长矛,袖着手,站在麦秸垛旁避风的沟里,远远朝小庙了望,却不知要抓的人近在咫尺。天气寒冷异常,几人站立了一会,便冻得手脚冰凉,嘴唇发紫。有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提议道:“天气这么冷,弄些麦秸烤烤火吧!” 第三章出殡(二) 此主意一出,马上得到大家的热烈响应,老绵羊甚至撂下长矛,迫不及待地就要动手掀那个麦秸垛。冯剑紧张得已喘不过气来,双手微微发抖,心惊肉跳。他知道,只要被范管家他们抓住,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暗暗做了准备,只要他们来掀麦秸垛,在老棉羊动手时的刹那间拚死一搏,趁他们分神时逃走。冯剑明知徒劳无功,在几个人的围追堵截下能逃走的希望渺茫,事已迫在眉睫,也只好这样做了。就在这紧要关头,范管家一瞪眼,训斥道:“你想干啥呀?想给那个半大小子通风报信吗?你狗日的差心眼子呀?才下过大雪,遍地煞白,一烤火黑烟乱窜,十几里地都能看见,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狗日的,受着点吧!还能冻死你!你是冻死鬼托生的?”老绵羊被他骂了一顿,果然停手不掀,缩头冲旁人坏笑。冯剑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真斜屌门了,昨夜跟范管家打了一夜,今天他咋净向着我说话呀?老棉羊抱着长矛,在雪地上跺着脚,悻悻道:“冻得我手脚都发麻了。”范管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讥讽道:“你是老绵羊!披着一身厚毛,还能觉着冷吗?”大家捧腹大笑起来。 那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不解,埋怨道:“老绵羊!你爹也真是,有多少好名字不起,咋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叫啥不好,一个大老爷们,偏叫”老绵羊“!”范管家笑道:“这事你们就知不道了:他老嬷嬷生这个狗日的时候,正赶上他家的老绵羊也一起下崽,他爹说是双喜临门,一高兴便给他起名叫做”老绵羊“!不但他这名字古怪,他家的古怪名还有几个,他的大哥叫”扛“;二哥叫”抓钩子“;姐姐叫”下地“;三哥叫”刨红芋“。合起来就是”扛抓钩子下地刨红芋!“叫外人一听,就知道是种地的庄稼老冤!”大伙都笑起来。老绵羊也不说话,直瞅麦秸垛,象是对眼前的麦秸垛有仇,瞅得藏在麦秸垛里的冯剑心里直发毛。冯剑暗暗骂道:该死的老绵羊,这又不是你家祖坟,你老瞅个屌啥劲呀?我操你八辈祖宗,除了惹人恨,还不快点滚!这老绵羊偏惹人烦,就是不滚。他不但不滚,还围着麦秸垛直转悠,而且还不时用长矛在上面扎上几下,冯剑对他又恨又怕。范管家睥睨道:“你就不能省点力气?麦秸垛碍你啥事了?夏老七好骂街,弄歪了他的麦秸垛,你等着挨骂吧!”老绵羊冷笑道:“夏老七那屌样的,他又咋啦?见了我屁也不敢放一个。”范管家骂道:“净说些能话!还不盘着尾巴蹲一边凉快去?”老绵羊这才罢手,真的蹲一旁吸烟去了。冯剑暗忖道:“今天太阳从西面出来了?范管家咋对我这么好呀?赶明得弄两瓶酒请请他,他要是愿意,我跟他拜把兄弟,这人倒是够哥们。” 过了一顿饭功夫,范管家见从阎陈庄方向远远跑过来一人,向小庙奔去。范管家诧异道:“这不是花妮吗!他咋跑来了?可能有啥事吧?”那个叫“花妮”的汉子到了小庙前,却不敢进,鬼头鬼脑地往小庙里张望。老绵羊可着嗓门喊道:“花妮!你在哪儿瞎瞅个屌啥劲?俺们都在这里藏着呢!”花妮听见喊声,一溜小跑来到几人跟前,气喘吁吁道:“你们几个咋跑这么远呀?还没跑到天竺国去。”老绵羊瞪着眼叫道:“你懂得啥呀?俺几个要是在小庙里,那个半大小子不吓跑了?”花妮对范管家道:“今天事忒多,家里的人小辫都忙直了。邵东家说:实在抓不住那个半大小子就算了,人都撤回去吧!还嘱咐叫您快点回去,阚家吊唁烧纸的快到了,还指望你和陈正君打圆场呢!”范管家把手中的长矛递给花妮,道:“那好吧!在这里也站了半天了,万一咱们刚走,那个半大小子就回来了,咱不亏得慌?小庙里草灰下现有一滩血迹,肯定发生了怪事!干脆这样吧:你们几个在这里再坚守一会。周世昕!你的岁数最大,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再守半个时辰,你们也回去吧!”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应声道:“行!那你先去忙吧。你既然交待了,再守一会,俺几个就回去。”范管家急匆匆地走了。 老绵羊问道:“花妮!东家咋样了?”花妮冻得直跺脚,把手放嘴边哈着热气,眨巴着青紫的右眼,神神秘秘地道:“这回可丢死人了。”大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问道:“你说、你说,到底是咋回事?”花妮反问道:“你们是真知不道,还是装知不道?”老绵羊喝斥道:“这不是费话吗?一大早,俺几个就跟着老范来小庙里抓人,家里的事咋可能知道?别拿糖了,有屁就放吧!”花妮卖弄道:“看来,你们几个还真知不道,这一回可出大事了。”周世昕支起两耳,精神紧张地问道:“出啥大事了?”麦秸窝里,冯剑也是一身紧张,虽身处险境,此时他最担心的还是孙家姐妹的安危,难道是孙倩靓她们出事了? 花妮低声道:“这一回是真丢死人了:昨天丧屋里进了刺客,也知不道咋弄的,东家的左腿摔断了,老东家的右肋巴骨也断了三根,怕是不行了。说不准,赶明就得接着出老东家的殡。还有,刘海掉到陷井里,摔成了殘废。那两个老光棍老祝和老史,也够倒霉的,史者立两眼给抹进了石灰,恐怕这辈子睁不开眼了,你们说苦不苦吧? 第19章 老祝裤裆里传宗接代的那套家什被刺客踢碎了,只剩下半条命了,将来就是医好了,也是个阄过的太监!”冯剑恍然大悟:怪不得孙倩靓羞红了脸,原来踢伤了老祝的宝贝!却不知范管家又补上一脚。老绵羊摊手笑道:“这下子妥了!老祝的鸡巴本来就是摆设,这会可痛快,连摆设也没有了!干脆当和尚去吧,保管犯不了色戒。还有呢?”花妮故作玄虚,低声道:“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呢!”周世昕诧异,惊悚道:“还有比这更厉害的?”花妮咳嗽了一声,问道:“老绵羊!带烟叶了吗?给我卷个大喇叭筒!”老绵羊急道:“你快说吧!卖啥的关子?”花妮点头哈腰道:“抽口烟打打气。”老绵羊只好从烟包里捏了撮烟叶,用纸条卷了一个喇叭,点着递给他。 花妮接过来,美美吸了一大口,迷着眼道:“为啥说要出大乱子呢?我说得就是这件事:昨天刺客大闹丧屋,太太沉不住气,开枪打了。”老绵羊讥笑道:“这谁知不道呀?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吗?”花妮笑道:“你知道个屁!你们光知道开了枪,知不道惹祸了。你们猜猜,到底出啥事了?”周世昕一皱眉头,问道:“惹啥祸了?又出了啥事?”花妮见大伙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不觉有些得意,咳嗽了一声,神秘地说道:“谁知道那几枪没打死刺客,倒把棺材打了几个洞。天亮一看,可不得了啦……”老绵羊紧张道:“到底出啥事了?”花妮做出一幅遗憾的样子,甩甩手,叹道:“唉!老太太身上中了四枪,有两枪直接打中老太太的脑袋。有棵枪子从老太太的鼻梁骨处钻出来,掀掉了大半张脸,血肉模糊。你们说,隔着棺材,太太她咋瞄这么准呢?该打的没打着,不该打的,倒打得脑袋开花。老太太娘家人来了,还不闹翻了天?”大家一听,面面相觑。老绵羊面色凝重,惴惴道:“这一回邵东家算盘打错了,省了一顿饭,落下这样大的乱子。”周世昕道:“东家也不是阴阳眼,咋能知道昨夜会发生这事?”老绵羊道:“为啥说光会算计不管,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帮忙,专给你出斜撇子事。”花妮道:“就是!东家也没想到昨夜会出这种事呀!要不,早就成殓了,还能等到这会吗?老太太的脑袋来了个大开花,阚家准说是被邵东家谋害的。本来老东家就和小舅子阚仲秋多年不睦,那天报丧时,舅老爷就骂骂叽叽的,说老太太是叫老东家给害死的。这话音才落,偏巧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应该掉毛不用择“!越渴越给盐吃!这回阚双群肯定也得来,你们都知道,阚双群和邵东家死去的大太太有一腿……” 周世昕慌忙喝道:“放狗屁,胡说啥呀?小心邵东家打断你的腿。”花妮自觉失言,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掌嘴,懊丧道:“你看我这张臭嘴,喝点猴尿就把不住门了。各位!我刚才说啥了?”老棉羊拌个鬼脸,安慰道:“你没说啥呀,不信你问问大伙!俺几个光听你说老太太头上挨了一枪,没听见你说别的。”周世昕也道:“你也别害怕,这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咱这些弟们没人坏你的事。记住:在外边可不能胡说,要是叫东家知道了,你爹可就真绝户了。”原来花妮有七个姐姐,就生他一个男孩,他爹娘怕他夭折,给他取了一个女孩名字,从小扎小辫穿花衣,是他爹娘的命根子!花妮陪着小心道:“过天我治桌酒席,请请大伙,大伙千万别在背后捣我的鬼呀!”老棉羊拍着胸脯道:“我保证没人坏你的事,你接着往下说吧!你看看你,胆子还没芝麻粒大!有啥屌出息?咱这些人都是摸清知道的,不会坏你的事的。再说,坏你的事有啥好处?弄不好东家一恼,连俺的饭碗也砸了。”花妮心有余悸地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后怕道:“昨天叫那个半大小子一皮锤打在头上,把我打晕眼了,连话也不会说了。”老绵羊笑道:“那个半大小子对你可手下留情,好歹没踢你的鸡巴。要不,昨天夜里咱阎陈庄得出两个太监,老祝就有做伴的了。”周世昕催促道:“花妮!你快接着往下说吧!”花妮低声道:“太太说东家交待了,趁亲戚们还没有到,象八年前冯秀英死的时候一样,先成殓钉棺。叫范管家赶紧回去,就是商量这事的,看看用啥法子把这桩麻烦糊弄过去。”周世昕神色游移,摇摇头说道:“这一回恐怕不中。”花妮诧异道:“咋不中呢?” 冯剑心里猛得一振,如炸雷轰顶。他心中痛苦极了,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暗暗叫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呀!”他更加相信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更加相信姐姐是叫邵盼头害死的,一股对邵家的刻骨仇恨从冯剑心底升腾起来。他捏紧拳头,呼吸急促,两眼喷出怒火,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发誓一定要给屈死的姐姐报仇雪恨。听花妮说邵家父子均受伤不轻,听他说的光景象是昨夜被自已掀进陷井里的那两个人,心中又有股说不出的痛快。他不敢稍动,他知道,这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冯剑强压下仇恨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燥动的心情,屏住呼吸,静听外面的人再续说下文。 只听老绵羊接过话茬嘲讽道:“冯秀花的爹是个老财迷,闺女平白无故地死了,连个屁也不敢放,东家给了他家二十亩地,就知不道姓啥好了。”冯剑羞愧难当,在心中暗暗叫道:“爹!我那糊涂的爹呀!你看你办得这档子事,叫人家在后头捣脊梁骨。”老绵羊接着道:“这一回恐怕不中,阚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阚家也是一大片人烟,响当当的大户人家,不成殓就盖棺,明摆着这里肯定有问题吗?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是多年不睦,阚家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阚双群跟咱东家虽是表兄弟,谁知不道他俩有很深的过节呀?阚双群的熊脾气咱都知道,那可是个半吊子熊,啥事办不出来?恐怕今天出殡要出大岔子,不信咱们走着瞧。”周世昕也附和道:“老绵羊这话说得有理!冯家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小老百姓,象是那墙头上的草,田头小河沟里的鱼虾,能经多大的风、能翻多大的浪呀?东家给了二十亩好地就万事大吉了。这也是冯家人明白,不管咋说,冯秀花也是个花钱买来的丫头,闹腾起来没冯家啥好果子吃,冯成套还不如落二十亩好地划算呢。” 冯剑听了,不由得暗暗点头,有些气馁,不能不承认周世昕说得有道理!想起忍辱偷生,已经驼背的老父亲,不由得一阵心酸难过。周世昕接着道:“网阚家可不比冯家,就算阚双群和东家没过节,娘家吊丧的没来就成殓钉棺是出理的事,不说出个道道来,以后阚家还咋做人呀?咱就等着瞧吧,阚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的。”花妮道:“为啥说这事不好办呀!东家叫我把范管家喊回去,就是在一起商量商量,看看今天想啥法子,咋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周世昕道:“看来那个半大小子是跑了,咱也收兵回去吧!今天出殡正缺人手,清宇安排做事,手头抓不住人可不行。”老绵羊喜道:“早冻得受不了啦,俺几个是听喝的,这会你当家,你老周说几壶就是几壶。你不叫走,谁敢走呀!”周世昕自嘲道:“别拿我穷开心了,我当啥家?狗日操的,再拿我穷开心,我把你的蛋子捏出来泡酒喝。”老绵羊“嘻嘻”一笑,欢叫道:“回家喝杂菜汤去了。”说着摸起长矛来,对准冯剑藏身的麦秸垛窝,迎面猛地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矛尖霎时刺到眼前,冯剑大惊,猛地一偏头,矛尖紧贴着他的脸颊深深插入麦秸垛之中。冯剑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冯剑略一迟疑,以为被他发现了,那敢怠慢,就要跃起拚命。就在这紧要关头,冯剑突觉身边一动,一物紧贴着他的手臂,猛得窜出麦秸垛,飞一般地往远处奔去。只听老绵羊兴奋地大叫道:“这么大的野兔子呀!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赶快抓住它!今天夜里炖兔子肉吃。”说着把长矛抽出,几人跌跌撞撞,追逐那野兔子!不时有人滑倒在雪窝中,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冯剑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已。许久,外面已是悄然无声。冯剑又待了一袋烟功夫,判定外面确已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从麦秸垛中探出头来,四顾苍茫大地,到处是白雪皑皑,一个人影也没有。雪地里只留下刚才数人踩过的杂乱脚印。冯剑从麦秸垛中钻出来,掸落身上的麦秸,踏着积雪,快步走进小庙。只见小庙里灰烬依然,却被人用脚踢开,凝固的血渍赫然在目。西北角破洞照旧,庙内落下的那一片积雪,布满杂乱无章的脚印。被他拆开的土地爷底座已被人重新垒好,孙倩靓姐妹却不知去向。冯剑惆怅悲怆,伫立良久,悲愤愧疚。他站在庙中,左思右想,如今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那就是回阎陈庄邵盼头家,一是与家人见面,二是寻找孙倩靓姐妹。 冯剑自信昨晚裹着头没被人看清面目,所以才敢重回阎陈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一腔愤怒,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阎陈庄。还没进庄,远远听见唢呐声声,吹得是百鸟朝凤。原来此地风俗:年过六十岁去世,已过了花甲之年,称为“喜丧!”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加上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能活到六十岁,已算是长寿了。活到六十岁后去世,家人并不十分悲痛,反而应该高兴,称“半喜半忧!”所以唢呐吹得并不一定是哀乐。 一走进阎陈庄,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 第20章 冯剑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邵家在阎陈庄虽说是单门独户,亲戚倒是不少!”他穿过聚集在邵家大门外等着吊唁的各路亲朋好友,来到昨夜居住的厢房中。一进门,就见他爹冯成套正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目光茫然,呆呆地独自垂泪。堂叔冯二年则倒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见堂弟冯备的踪影。冯剑进门叫道:“爹,二叔,我回来了。”冯成套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热泪,又疼又气,埋怨道:“我的儿呀!你干啥去啦?从昨天夜里就找不到你,出事了你知道不?昨天半夜里枪响,闹腾了整整一夜,偏偏又找不着你了,把人都快急死啦!”冯二年见他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身有泥迹,也厉声斥责道:“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咋就是不懂事呀?兵荒马乱的瞎乱跑,万一有点闪失咋办呢?你看你一身都是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啦?”冯剑胆怯地后退一步,低声道:“没跟人家打架!我正想给二叔说点事呢。二叔!真叫你们说对了,这家姓邵的是真不地道,他们……”悄悄把他昨夜的见闻说了一遍,却把自已躲藏进棺材,后又和孙倩靓姐妹一起钻进地洞与邵家父子及家丁们打斗了一夜的事略去不说。 冯二年、冯成套听了,不觉骇然,都惊呆了。冯剑道:“我当时听了,就想先给二叔说说,叫您拿个主意!”冯二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冯剑!你做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咱爷仨知道,对谁都不要再提了。冯剑!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冯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禁打了个寒战。冯二年对冯成套道:“大哥!上供烧完纸后,咱们马上就走,这是事非之地,不能久留,我总预感到今天要出大事!”冯成套见儿子平安回来了,提了一夜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听堂弟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他焦急地询问道:“不能说走就走呀!总得找个事由吧?”冯二年道:“就说离家遥远,得早点赶回去。俗话说”客走主安“!估计他们不会阻拦。再说,邵家出大事了!从清起来我就看见慧云耷拉着脸支派家丁们进进出出,家丁们都很紧张。刚才又有一个郑医生来了,在丧屋里呆了半天才走。我听见他们说啥”伤筋动骨一百天,断腿要上夹板静躺三个月“;还说啥”老东家肋骨断了三根,摔得太重,怕是要准备后事了。“你说他们还顾得上管咱们吗?冯剑!你去把冯备找来,咱们就蹲在这屋里,哪儿也不去。吃过晌午饭就开始烧纸,反正咱也没办啥供,拿钱回一桌,成过殓就走。”冯剑此时最关心孙家姐妹的安危,见二叔催促着要走,心里极不情愿,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踌躇了半晌,悻悻问道:“冯备他……他干啥去了?”冯成套斥责道:“干啥去了?还不是找你去了。你就是不能叫人省心,还不快点去找他!”冯剑见父亲发火,不敢怠慢,只得出门去找冯备。 一出门,正撞见范管家迎面而来,冯剑大吃一惊,正要躲藏,范管家却象没看见他一样匆匆而过。冯剑恍然大悟:范管家并没认出他来。冯剑见他走路匆忙,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范管家身后,看看他去干啥!院内多是操办丧事的人们,更有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净是些生面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范管家只顾匆匆走路,做梦也没想到背后跟着一个尾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过月亮门,来到正堂丧屋。用秫秸织成的箔搭成的灵堂早已布置停当,邵盼头的两个儿子邵镰把、邵镰棵分跪在灵堂两边,俗称“跪棚”!灵堂正中,放了一个硕大的花圈。花圈后面,挂着一张秫秸织成的箔做的门帘,门帘后既是丧屋。范管家一掀门帘,钻进丧屋,许久不出来。白天虽然人多嘈杂,冯剑到底不敢随便走进丧屋,怕引起邵盼头们的怀疑。他只顾着急,却没注意到灵棚里有一双阴郁的眼睛正惊异地上下打量他,这人就是邵盼头的二儿子邵镰把!他见冯剑一身泥迹,且棉鞋上也沾满了泥浆,不禁蹙眉,若有所思。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老绵羊一阵风似地从冯剑身旁闪过,钻进丧屋里。须臾,范管家急急慌慌和老绵羊一起从丧屋里跑了出来,直奔大门外。冯剑见他们慌里慌张,心中诧异,也随着他们一起来到大门外。 大门外搭有两个席棚,左边的席棚里面坐着唢呐班子,正鼓着劲吹得正欢;右边的席棚里面摆着一张方桌,俗称为“柜”!是记录丧礼的地方。此时方桌旁坐着一个穿着长袍大褂,面目清癯,小眼淡眉、羊鼻方嘴的先生!这先生有三十多岁,瘦削高挑,手握一杆饱蘸墨汁的毛笔,笔尖在丧单上直摇,却不知如何下笔。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个瘦小矍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头!老头的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长得虎背熊腰,两道粗眉,一对饿狼似的蚕豆眼,硕大的酒糟鼻子,一张血盆大口,腰间鼓鼓囊囊,象是藏有家伙! 范管家不知对方来头,近前陪笑问道:“是啥庄上的亲戚?您不说名字,咋叫先生上丧单呢?”先生见管家来了,赶忙起身附他耳边小声道:“也没说是啥庄上来的,我问他:”您叫啥名字?“他说:”金钟、二子、人口木!“我一听是字迷,掂算了一会,象是”钟元保“三个字。便问他:”是叫钟元保吗?“这个年轻的就急了,破口大骂,我怕写错,就没敢下笔。”范管家见来者不善,又上前拱了拱手,陪笑问道:“请问二位:是哪庄上的亲戚?既然来烧纸,就算有个言差语错,看在邵东家的面子上担待些,别难为先生呀!”那大汉怪眼一瞪,环顾一周道:“我不是说了吗!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记呀!”范管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家是叫”钟元保“吗?”老头也不言语,洋洋不睬。大汉右手就往腰里面掏。范管家心中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对先生道:“张先生,你写。”张先生为难道:“咋写呀?”范管家道:“你就照他说得写: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张先生有范管家撑腰,运笔如飞,在丧单上写下:“他老人家金钟、二子、人口木”!留山羊胡子的老头摆摆手,朗声道:“好了、好了,我就叫钟元保!看你在邵家挺当家的,你是谁呀?”范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是管家,姓范!叫范清宇!”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道:“噢!是范管家!那就麻烦你到里面通报一声,就说闯关外的钟元保来了,叫邵和坤亲自来接我。”范管家见他口气颇大,踌躇了一下,转身就走。刚行两步,范清宇扭身回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老东家身体欠安,是不是……”钟元保脸一寒,训斥道:“这是啥规矩呀?还不快去?咋有这么多废话?”范管家又问道:“您是邵家的亲戚?还是老东家的朋友?”钟元保极不耐烦,“哼”了一声,冷冷道:“问这么多干啥?到里头传个话,叫邵和坤亲自来接,快点去吧!”范管家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直奔丧屋。 丧屋里,摔断了一条腿的邵盼头脸色苍白,爬在棺材旁的麦秸堆里,疼得脸已扭曲变形。范管家掀帘进去,神色紧张地对他说道:“邵东家!外面来的是一个怪客。”邵盼头警觉地问道:“是阚双群来了?”范管家道:“不是!阚双群早就来了,在厢房里正跟舅老爷在一起呢。这人是一个叫钟元保的。这人坐下来就说字迷,弄得张合业不知怎样下笔书写丧礼。”邵盼头皱了皱眉头,诧异道:“钟元保?钟元保?没这门亲戚呀!再说,亲戚朋友中根本就没有姓钟的,这人会是谁呢?”范管家道:“这人口气很大,要老东家亲自到门外去接。而且,他那个二十多岁的愣头青徒弟!腰里好象还带着家伙。”邵盼头“哦”了一声,低头沉思,许久抬头问道:“他没说是啥亲戚吗?”范管家摇摇头道:“没说。他只说他叫钟元保,是从关外来的。”邵盼头寻思道:“麻烦咋都凑到一起了,不会是仇家吧!老东家醒过来没有?”范管家道:“刚才去看时还在昏迷,发高烧说胡话。”邵盼头叹息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去了。”一起身,便疼得冒出一身虚汗。范管家见状,忙劝道:“您伤成这样,真不行,叫太太去吧。”邵盼头无奈,道:“也中,你把太太请过来。” 慧云就在棺材的右面,见范管家进来和邵盼头嘀嘀咕咕,猜着有事,范管家一招呼,就过来了。范管家把事情源源本本一说,慧云道:“不是亲戚,难道是朋友?以前听老东家说过他有一个姓钟的朋友吗?”邵盼头难堪道:“俺爷俩本来就不和睦,十天半月也难得说上一句话,我也不理论他那些陈年烂芝麻的熊事,反正亲戚里面没有姓钟的,要是朋友,倒是说不准!既然是从关外来的,看来出去的年头也不短了。老爷子早年酒肉朋友是不少,说不定有闯关外的。是他的朋友倒好说,就怕是冤家对头找上门来。老范说他们腰里面还带着家伙,恐怕来者不善。范管家!你派人四处巡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生人!”范管家苦笑道:“今天生人忒多了,来的都是些亲戚朋友,哪一家不带五、六个人来?除了常来的至亲看着面熟,十个人中倒有九个不认识。”邵盼头刀削脸一寒,骂道:“越来越混帐了,我叫你查亲戚了吗?是凡强盗、响马、行伍之人,常在江湖上行走,既要害人更要防人,自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寐,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人是凡行路、吃饭、睡觉、做事,先找退路,他们眼欢得很,普通老百姓能比吗? 第21章 我叫你查的是这些人!特别是有东北口音的。你跟我这么多年,咋一点没长进呀?”范管家被骂得狗头喷血,羞愧难当,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讪笑道:“邵东家!您别生气,我这就派人去查。”说罢,慌忙起身来到外面,安排人手去搜查了。 范管家一走,邵盼头陪笑道:“还得请太太亲自出马,摸摸这个钟元保是个啥来路。”慧云点头道:“行呀!那我就出去看看。”邵盼头嘱咐道:“今天是出殡,不论啥事都得忍,居丧矮人一头,千万记住!闹起事来,名声不好听。”慧云应道:“嗯!不用你交待,我知道了。”说罢,起身就往外走。慧云穿过人群来到大门外,一眼就看到那一老一少两个戴狗皮帽子的外乡人,正大刺刺地端坐在条凳上。慧云上前问道:“请问:二位是……”年老的正闭目养神,还没来得及回答。年轻的眼睛一亮,忙捅了年老的一下,惊叫道:“师父!你睁开眼看看,这个小娘们可比香满楼的窑姐小桃红标致多了。”声音颇大,引得众人都扭脸往这里看。老绵羊站在一旁,见他对东家太太当面污辱,顿时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冲上前来,高声叱骂道:“这是从哪个地沟里爬出来的操蛋孩子?跑到阎陈庄撒野来了?揍他!”几个人同声吆喝,声威甚大。那家伙一愣,“噌”地站起身来,怪眼一翻,左脚抬起往条凳上一踏,大叫道:“谁呀!是谁呀?是谁这么横啊?有种的站出来?妈里个巴子的,是谁不要命了?犯了我老人家的脾气,一枪崩了你,叫你今天一起出殡,跟那个老妖婆埋在一块。” 此语一出,更是大为不敬。在场的都是邵家的至亲好友,哪能受这个屈辱?只听一声吆喝,当即就冲上来数人,向他扑去。那家伙见状不妙,粗眉倒立,左脚往凳子上一踏,前脚尖用力,一拧身便跳上桌子。桌子不堪重压,吱吱作响,那家伙使劲一踩,桌子便散了架。在桌子散架的同时,桌子上盛满墨汁的砚台弹起两尺,恰巧倒扣在惊慌失措、拔腿欲逃的张先生脑袋上。张先生一不留神,霎时变成了“黑先生”!桌子既散架,那家伙跃向空中,右脚尖绷直,照准抢先动手的老绵羊抬腿就是一脚,正弹踢在他的下巴了。正喊叫着的老绵羊登时大张着嘴,下巴脱臼满脸痛苦,声音戛然而止——老绵羊成了死绵羊!这时,又有一人冲上前去,弯腰抱住那家伙刚刚落地的左腿要扳,想把他摔个大跟头。那家伙眼疾手快,不等他用力,迅疾弯下腰来,两手掐住了那人脑袋,用力一拧。那人脖子上没装轴承,一下子被拧成了麻花,脸磨到了背后,成了“朝后看”!那人当时就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两着得手,那家伙用力一蹬,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打了个漂亮的飞旋,稳稳落在地上。接着双手前撑,左脚尖点地,身子不动,右脚尖前伸,“刷”地一个扫堂腿,划了一个圆圈,剩下的那两位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被扫倒在地,摔了个屁股墩。这几下干净利索,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钟元保喝道:“振五,在我老朋友家中,可不能放肆。”虽是训斥,脸上却露出得色。 第三章出殡(三) 慧云一时不知所措,俏眼怔怔地望着这两位不速之客。钟元保瞅了她一眼,冷笑道:“邵和坤好大的架子,二十多年不见,他身体还好吧?”慧云慌忙应道:“还好。”钟元保问道:“你是他家中啥人呀?”慧云冷冷一笑,也不回答。老绵羊疼得两眼流泪,张嘴欲答却说不出话来。钟元保右手一拂,只听“咔嚓”一声,老绵羊的下巴归位。老绵羊托着下巴,忍着剧疼回答道:“这是俺家太太。”钟元保眉头微皱,“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盼头的媳妇吗?我记得好象是钱家的三闺女,咋说也得有四十多岁了,没这么年轻呀!”老绵羊讨好道:“那个太太过世七、八年了,这是东家新娶的太太!”钟元保恍然大悟,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对慧云笑道:“侄媳妇!去对你老公爹说,就说二十年前那个闯关东的钟元保,外号叫”草头蚂蚱“的老朋友回来了。”慧云见说是邵和坤的朋友,不是仇人,悬着的一棵心落了下来。慧云招呼道:“老东家病了。要不,说啥也得亲自来接你呀!您老先进屋去喝杯茶?”钟元保遇此怠慢,极为不悦,阴沉着脸道:“你公爹病了?难道邵盼头这个王八崽子也病了?” 慧云肚子里的气直往上顶,凤眼含怒,脸上蒙上一层冷霜,就要发作。转念又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一阵尴尬,慧云陪着小心道:“他……他……他也病了,要不是病了,早就出来迎接您老人家了。”钟元保一愣,诧异道:“病啦?今天该这狗日的出殡,这爷俩可好,比着生起病来。好了,我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走,振五,咱爷俩进去。”虽然不悦,也不管邵盼头父子是真病还是假病,却站起身带着徒弟渠振五,随慧云气昴昴地进了院子。入乡随俗,两人到丧屋外的灵棚里假哭几声,便进丧屋和邵盼头见面。邵盼头见他们师徒进来,也给他俩磕了一个头。钟元保见邵盼头腿上绑着夹板,面无血色,暗吃了一惊,才信慧云所言不假。暗思:这哪儿是病?明明是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钟元保诧异道:“咦!这是咋伤的?伤这么重?”邵盼头目光闪烁,支吾道:“是……是摔伤的。”钟元保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心中起疑,又不好再问。于是,钟元保从随身带的包裹中,取出几帖膏药来,道:“这膏药是我家祖传秘方熬制的,对跌打损伤有奇特疗效,你先贴上吧。”邵盼头道:“谢谢大叔给药!”钟元保嘱咐道:“我这药用得越早越好!”邵盼头道:“刚上好夹板!再说,这阵子也抽不出空来,等把俺娘送到墓地,我再贴您老给的膏药。”钟元保欲言又止。邵盼头察颜观色,问道:“大叔还有啥事吗?”钟元保一笑,问道:“没啥事了!你父亲在干啥呀?”邵盼头苦笑了一下,自嘲道:“说起来不怕大叔您笑话,我父亲昨晚也和侄子一起负了伤。要不,大叔您来了,父亲是要到大门外亲自迎接的。”钟元保问道:“你爹也是摔伤吗?”邵盼头羞赧道:“也是摔伤!而且父亲的伤势比侄子严重得多,至今还昏迷不醒。” 钟元保低头寻思: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出殡前夜父子俩一起摔伤,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钟元保道:“我倒懂点医道,去给你爹看看?”邵盼头不好阻止,道:“这是我巴不得的事,就是忒麻烦大叔您了。”钟元保道:“自家人客气个啥呀?我和你爹是八拜为交的把兄弟,二十多年前闯关外,直到今天方才回来。”邵盼头道:“常听父亲讲,说他一生交友无数,要说最知心的,就算是世叔您了。俺娘去世,父亲悲痛万分,情绪一直低沉。昨天晌午父亲吃饭时还说:”我也年纪不小的,顶多再活上五年。我倒是不怕死,就是和你世叔钟元保一别二十多年,不知啥时候才能见面!年纪不饶人,再过几年,这样的好兄弟恐怕是见不上了。“没想到昨天还在念叨您,今天您就到了,真是没想到。”钟元保眼珠一转,脸上显出琢磨不定的神色,笑笑道:“你爹真是这样说的?”邵盼头心里一突:“我敢哄大叔您吗!”钟元保点点头道:“难为他至今还想着我这个把兄弟!这事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二十多年了,是该见面了,我也怪想他的。你爹住在啥地方呀?安排人带我去。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别的本事没有,对医道还算精通,特别是跌打损伤。”邵盼头扭头对慧云道:“太太!你去把老绵羊叫来。”老绵羊就在门外站着,一听召唤,赶紧跑了进来。邵盼头道:“你带世叔去看看老东家,看完病后,安排世叔他老人家厢房里喝茶。”老绵羊连连点头称“是”,引着钟元保师徒出去了。 钟元保师徒刚刚出门,范管家就进来了。邵盼头问道:“有啥情况吗?”范管家摇摇头,道:“我叫人围着庄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啥可疑的人!这人是个练家子,他那个八成熟的徒弟露了一手,打倒了咱们四、五个人,功夫不错。”邵盼头道:“我已经知道了。这老头说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在关外混了二十多年了。老东家伤这么重,昏迷不醒,谁知他是真是假呀?但愿不是对头。你告诉老绵羊,这人不管给啥药,都别给老东家用,别中了人家的暗算。”范管家道:“我是不是派个人盯着点?”邵盼头摇摇手,道:“今天事忒多,先不要管这件事了。阚庄的吊客来了没有?”范管家道:“已经到了,正坐偏房里喝茶呢。”邵盼头忧心重重,道:“这两天真窝囊,净办些腌臜事!棺材已经钉上了,这一关还知不道能不能挡得过去呢。我倒不怕阚双群闹事,我就怕俺小舅打我!他是个长辈,要是跟我翻脸,今天又是出殡,我有啥法子呀?”范管家道:“我是不是先给阚庄的舅老爷通下气?事情已经是如此了,万一闹腾起来,他们脸上也不好看!”邵盼头惴惴道:“俺舅的脾气也不好。”范管家道:“我单独给舅老爷说。” 且说钟元保带着徒弟渠振五,跟有老绵羊后面穿过走廊,拐弯抹角来到了一间卧室。钟元保一进屋就皱紧了眉头,因为室内布置得俗不可耐,另人作呕。靠墙放着一张木床,邵和坤就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昏迷不醒。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坐在床上抹泪,身旁站立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一进去,老绵羊慌忙叫道:“姨奶奶!医生来了。” 第22章 那中年女人站起身来,脸上微红,略一笑算是打了招呼。钟元保知她是邵和坤的小妾,也不理她。老绵羊不敢走远,退立在一旁,垂手侍立,怕还有啥吩咐。渠振五把眼一瞪,喝道:“除了碍手碍脚,还不滚一边去?你在这里找挨揍吗?”老绵羊吃过他的亏,心有余悸,此时被他一吼,不禁大吃一惊,心惊肉跳,转身跑了。 钟元保见了邵和坤,脸色陡变,眼中闪出仇恨的目光!但这只是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近前掀开邵和坤的被子,察看伤势。只见邵和坤胸前青紫,渗出血来。钟元保用手轻轻一按,就知肋骨折断了三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钟元保又把了一会脉,心中愈惊。小妾见他神色凝重,忐忑不安,询问道:“医生!人还有救吗?”钟元保不喜,把眼一瞪,喝道:“这是啥话呀?你问这话不是当面骂我吗?还有我治不好的伤吗?振五,快取药来。”渠振五拿过包裹,取出伤药来递给钟元保!钟元保先拿出一小包药郑重地交给小妾,嘱咐道:“这小包的药口服,保你两个时辰后伤者苏醒;另有三贴膏药,等人醒后马上贴上。哦!我这里另有一封信,是介绍用药禁忌的,贴上膏药半个时辰后,如果伤处有麻痒的感觉,就拆开信,照信上所写的做。不到有麻痒的时候,不能拆信,记住了吗?”小妾接过药和信,郑重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信塞到邵和坤的枕头底下,忙叫丫环倒碗热水,把药化开后,撬开邵和坤的嘴巴灌了下去。只听邵和坤喉咙里一阵声响,喝过药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钟元保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渠振五退了出来。 一出门,钟元保急匆匆地就往外走。奔丧的人多,净是些生面孔,谁也没注意出去两个人!到了庄外,渠振五不解地问道:“师父,咱们走这么急干啥呀?好歹也蹭顿饭吃。”钟元保喝斥道:“你懂得啥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看了邵和坤的伤势,能震断三根肋骨不死,说明昨天打人的是个武术高手!咱爷俩要是再不走,恐怕就走不脱了。”渠振五不屑道:“他有屁高手!我接连打倒他们四、五个人,那高手咋不现身呢?再说,是揍他的,肯定跟他有仇,还会帮他吗?”钟元保训斥道:“你懂得个屁!是凡武术高手,肯定是藏而不露,还能叫你看见吗?你知道啥叫忌讳吗?他既然已出手杀人了,咱再插手,就犯了人家的大忌。邵家是啥人呀?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没人敢惹。这人竟敢在邵家出殡的前夜把邵家父子打成重伤,并且能安然脱身,这是公开羞辱姓邵的!再说,咱的事已办完了,还不快走?”渠振五道:“这一回总算了结师父您多年的愿望了。”钟元保恨得咬牙切齿,大慰道:“二十多年了,我日夜筹划,费尽心机,做梦也想着回来报这血海深仇!幸亏那人没把他打死,给了咱一个机会,这仇终于报了。你师娘她地下有知,也该安息了。” 再说,范管家来到偏房,见过邵盼头的小舅舅阚仲秋。原来邵盼头有两个舅舅,大舅既是阚双群的父亲,早已过世;小舅便是阚双秋!反而比邵盼头小了几岁。阚仲秋长得精瘦,此时哭丧着脸,神色黯然,坐在椅子上闷头吸烟,正沉浸在姐姐过世的悲哀之中。范管家察言观色,见阚家男男女女一共来了十多个人!阚双群是邵盼头大舅家的儿子,今年四十七、八岁,身材佝偻,五短身材,已是满脸皱纹,歪戴着帽子,丑陋不堪的榆树皮脸上,一双小绿豆眼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此时也坐在椅子上,伸着头与人说话,见范管家鬼鬼祟祟地来找小叔,便往这边直瞅。阚仲秋比侄子双群要年轻七、八岁,年少辈尊,却比阚双群显得稳重得多。阚仲秋见范管家打过招呼后,欲言又止,就知道有事,便问道:“范管家!你有事吗?”范管家陪笑道:“有件事得跟舅老爷商量!”阚仲秋诧异道:“自家人咋还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就直说吧!”范管家看了看众人,阚仲秋明白,道:“不方便?咱俩到别屋去说话。”说罢起身,倒背着手往外就走。 范管家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来到一间无人的小屋里找地方坐下。阚仲秋道:“这地方没人,你放心说吧!”范管家一脸凝重,低声道:“舅老爷!不瞒您老人家说,咱家出大事了。”阚仲秋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又出啥事了?”范管家叹息道:“昨夜来了刺客,东家、老东家都受了重伤,东家的腿摔断了,老东家胸骨也断的几根,至今昏迷不醒。”阚仲秋“霍”地站起来,焦急地催促道:“是真的吗?盼头和姐夫都受伤了?快领我去看看!”范管家慌忙拦住道:“您老人家先别慌,回头再看也不迟,还有件事要给舅老爷商量,只是……只是……”阚仲秋诧异,紧蹙眉头,追问道:“还有啥事呀?”范管家道:“您老人家心里头得有个准备:昨天抓刺客时动了枪,有几枪不巧正好打在了棺材上。”阚仲秋眉毛猛得一舒展,又紧皱在一起,脸色遽变,声音微微颤抖,喝问道:“那又咋啦!”范管家尴尬道:“不巧有两枪正巧打在老太太的头上,把面容给毁了。”阚仲秋已经是怒容满面,怒喝道:“你说那咋办呀?”范管家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地道:“照俺东家的意思,手断了掖袖子里,成殓时怕被亲戚朋友们看见议论。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手难掩众人口,这事传出去东家以后咋做人呀?这可是丢人的事情!”阚仲秋脸露冷笑,强忍怒火,喝问道:“你说,你说,那该咋办才好呢!”范管家试探道:“东家说:今天就不成殓了,直接钉棺。”阚仲秋气极发笑,幽幽道:“我这个外甥!倒是真有本事呀!亏他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这事光我自已说了不算,我得回去商量商量!”说罢,拂袖而去,范管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见这光景不对头,范管家踌躇了一会,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邵盼头! 第三章出殡(四) 阚仲秋怒气冲冲地回到偏房,阚双群等人见他脸色不好,忙起身七嘴八舌地问道:“咋啦?咋啦?这是咋啦?出啥事了?”阚仲秋未曾开言,便泪流满面,哭道:“我可怜的姐姐!你死得真冤呀!”大家面面相觑,极为震惊,纷纷道:“先别难过,到底出啥事了?您说出来,大伙酝酿酝酿。”阚仲秋唏嘘垂泪,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阚双群气冲牛斗,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他妈里个屄!邵盼头这个狗日的作死,俺姑姑明明是被他们害死的,偏说是来了啥狗日的刺客?放他奶奶里个臭屁!他这是欺负咱阚家没人了。这是邵家惯用的手法,八年前蕊莲的死我就怀疑,一个长得高挑个子、水灵灵的人!咋可能淹死在水缸里呢?肯定是被邵盼头谋害的!这口气我忍了七、八年了。今天,我非把他家砸个稀巴烂不中。”说罢,就要冲出房去。 原来,邵和坤吃喝嫖赌,与盼头娘已是同床异梦,两人时常吵闹。邵和坤放出话来,要杀了她解恨!所以,阚仲秋对姐姐的死一直抱有疑心,此时听说姐姐的脸都被枪打烂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再说,盼头媳妇钱蕊莲比婆母想得开,扬言:“你能嫖娼,我就能找相好的!”她不但和老公爹邵和坤有一腿,甚至和邵盼头那个象丑八怪一样的表哥阚双群也勾搭上了。邵盼头的四儿子邵镰棵一脸皱褶,和阚双群长得非常相似。明眼人一看,就知种子是谁的了。 阚双群媳妇本就对男人早年的风流韵事耿耿于怀,一听男人还对钱蕊莲念念不忘,顿时醋意大发。这女人五官一攒,嘴角上翘,拍手嘲笑道:“哟!哟……哎哟!还‘蕊莲、蕊莲’的,喊得这么热乎!蕊莲是你啥人呀?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呀?”阚仲秋对侄子喊道:“回来!别鲁莽行事。”有人把阚双群拉住,劝道:“你先坐下,听小叔把话说完,再砸不晚。”阚双群无奈,骂骂叽叽地坐下了,直朝媳妇翻白眼。阚仲秋擤了一把鼻涕,喟叹道:“说句实话,俺姐姐嫁到邵家来,这辈子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邵和坤从年轻时就不务正业,欺男霸女,宿妓嫖娼,姐姐是有泪朝肚子里咽呀!苦了几十年,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叫他们给谋害了。这几天我就一直怀疑,姐姐的身体一直不错呀,咋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原来是被他邵家害死的!那个姓范的狗腿子说,俺姐姐的头都叫枪子打烂了,能有多大的仇呢?邵家真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他们的心可真毒呀!还说是昨天夜里来了刺客,刺客在哪儿呢!这不是推卸责任吗?人就是叫他们爷们害死的。此仇不报,我咋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呀!”阚双群安慰道:“小叔!您老人家光哭不中!您说咋办好!大主意您拿。俺姑姑是叫他邵家害死了,今天非得跟他邵家闹个翻天覆地不可。”几个年轻人更是怒气冲天,跃跃欲试,磨拳擦掌,就要动手。阚仲秋脸一寒,喝斥道:“你们沉住气,先别慌闹腾。待会成殓时看他咋说,不能怕他,我叫你们砸,你们就给我砸,点把火把他们家烧干净也不解恨。还有,你们几个老娘们给我听着,盼头这个龟孙新娶的骚狐狸就交给你们了,她也不是啥好玩艺,得把她的嘴撕烂。”阚双群媳妇等几个女人兴奋得两眼熠熠发光,憋足了劲,商量停当。 范管家哭丧着脸去见邵盼头,把经过一说,邵盼头冷笑道:“给他脸,他不要脸,把老子逼急了,管他娘的是谁,反正也不是我自已丢人!”慧云道:“总得想个办法!”邵盼头阴沉着脸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第23章 准是那个阚双群操蛋。这个阚双群!也到了收拾他的时候了。”低头对范管家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范管家点点头起身往外就走。就在这时,老绵羊突然闯了进来,与外出的范管家撞了个满怀。范管家怒道:“你慌得啥呀?吃碰头奶长大的?”老绵羊结结巴巴地道:“老东家……老东家……”邵盼头对他如此慌张极为不满,沉下脸来,粗声问道:“老东家又咋啦?”老绵羊带着哭腔道:“老东家吃了钟元保给的药。”邵盼头道:“吃过药咋样啦?”老绵羊道:“吃过药就睡觉了。”邵盼头“哼”了一声,不耐烦道:“我当是多大的事!既然吃了,就吃了吧,吃到肚里又吐不出来。”老绵羊尴尬道:“东家!您刚才不是说,不叫吃钟元保送的药吗?”邵盼头冷笑道:“我说了又起啥屌劲?他还不是照吃不误?我说得话多了,哪件事是照我说的办的?哼!滚吧!你还嫌今天的事少呀?净给我添心事!” 才把老绵羊撵走,大老知便进来了。“大老知”是人们对农村操办红白喜事经手人的称呼,也叫“大总理!”或者是“问事的!”由村中的长者或头脑灵便者担当,各庄上都有。阎陈庄的大老知叫陈正君、陈正胜!陈正君为人狡猾善变,诡谲多诈,八面玲珑,人送外号:“坏家伙!”陈正胜是他一个祖父的叔伯兄弟!被称为“小坏家伙”!因邵盼头的爷爷是陈家的女婿,按辈份邵盼头应该叫陈正君弟兄“表叔”!邵盼头父子虽然霸道,作为一个外乡人客居在阎陈庄,对陈家却有所忌惮。一是上辈是陈家的女婿,矮人家一头;二是全阎陈庄陈姓有两、三千口人,他惹不起。依农村的土话说,他在陈姓人跟前不敢“掂憨”!邵盼头见陈正君、陈正胜弟兄掀帘进来,忙欠身招呼:“两个表叔!有啥事吗?”陈正君蹲下,点头哈腰道:“已到晌午,该待客了,我来问问东家,还有啥吩咐吗?”邵盼头道:“没啥事了。表叔!凡事您两个老人家看着办吧。”陈正君道:“那行,这就待客!先待女客。”起身出去了,心里暗骂道:“待你姥娘里个腿,叫我看着办!我给你来个吃光、喝光、拿光。”来到厨间,对厨师吩咐:“张海洋!待客!先待女客!”忙碌完刚想坐下吸袋烟的厨师张海洋(此人后文还要专门介绍)不敢怠慢,忙应道:“好的。” 原来邵盼头虽富,在外出手大方,对乡亲们却极吝啬,是有名的铁公鸡。又加上他是外乡人,邵家富陈姓贫,很多陈姓人就觉得气不顺。平日邵盼头动枪动刀,都知道他黑道上有朋友,大家倒也不敢把他咋样,暗地里,却常有人使拌子出他的洋相。邵盼头出殡葬母,陈姓人家说起来家家户户跟他都是亲戚,又值兵荒马乱,庄稼歉收,家家是饥寒交迫,勉强度日,饥一顿饱一顿,谁不想趁这时机到他家搓一顿饱饭拉馋?于是,陈正君、陈正君一声招呼,阎陈庄陈姓人家两、三千号人,全部聚集到邵盼头家中,家家关门闭户,熄火闭灶。有的甚至还带上七大姑八大姨亲家小舅子,拿上一刀草纸,浩浩荡荡来到邵家灵棚前,点把火一烧,再跪下磕个头,假哭几声,就大模大样理直气壮地坐在桌子上吃饭了。更有些小混混、要饭的乞丐,也趁乱跑到邵家吃顿蹭饭。这时的吃饭不叫吃饭,叫“喝杂菜汤”!这些人平时生活困苦,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这回逮住机会,非填饱肚子不可,十岁的孩子超常发挥,就能吃上二斤半。不少人为了白吃这一顿,从三天前就开始米粒不进,专等喝这碗“杂菜汤”拉馋。更有人吃了一顿,接着再吃第二顿、甚至是第三顿,直到吃得挺胸腆肚,撑得气喘吁吁,不能弯腰为止。有人还连吃加拿,他家的鸡、鸭、猪、羊、狗、猫、驴、马、骡子,甚至老鼠,都跟着过了一个年。农村有个规矩:吃饭前,要由大老知领着孝子、孝媳到饭桌前给吊丧的亲朋们磕头,大老知要大喊:“谢客!”谢过客后,才能开饭。孝子谢男客,孝媳谢女客。慧云不知这规矩,稀里糊涂地叫干啥就去干啥,大老知一喊,就出去“谢客”!不管谁吃饭都把她叫出去磕头,她也记不清这客“谢”了多少回了,转来转去转得头晕眼花,膝盖都跪麻了。邵盼头的腿上有伤,大儿子邵镰刀又不在家,“谢客”的事由二儿子邵镰把代替。 半个时辰后,陈正君弟兄一脸惶恐,慌慌张张地来找邵盼头,焦急道:“东家!你家来的客忒多,吃冒了,没馍了。”邵盼头的头上冒出了汗,不相信,质问道:“没馍了?昨天十几号人蒸了两千多斤面的馍馍,全都吃完了?”陈正君赶忙解释:“正值春闲,大雪封门,在家都没事干,哪门亲戚不来几十号人?这些人还都是些大肚子汉,没有办法!邵东家,您说咋办吧?”邵盼头也慌了手脚,问道:“没面咋办呀?现磨面也来不及呀!”陈正胜出谋划策道:“现磨面是不中了,干脆煮麦粒吧!来的都是农村人,有菜没菜都中,能填饱肚子就管。”邵盼头低头一想,这办法倒不错,赞同道:“表叔!你俩看着办吧!咱粮库里还有小麦。”刚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君、陈正胜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东家!小麦也吃完了,干脆煮黄豆吃吧!”邵盼头一听,顿时气得手脚冰凉。他怒气冲冲地责问道:“吃完了吗?我那可是五千多斤小麦呀!也……吃完了?”陈正君眨巴眨巴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邵盼头刀削脸拉了有二尺半长,心疼得头上直冒虚汗,许久不言语。大老知催促道:“邵东家!您得早发话,外面的人等着吃饭呢!”邵盼头无奈道:“也只能煮黄豆了。”原本死者死后第三天就要成殓,成殓就要留前来的亲朋吃饭。邵盼头会算计,在出殡那天一同成殓,这样就能省下一顿饭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昨夜出了那一档子事,老娘的脑袋被慧云两枪打了个稀巴烂,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更没想到,春闲人多,竟吃干了他家二千多斤馍和五千多斤小麦。 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君和陈正胜再次哭丧着脸跑了进来,嗫嚅道:“邵东家!可不得了啦,您家的亲戚真多呀!连黄豆也吃完了,这会正煮红芋片吃,要是再不够,只能吃牲口料了。”邵盼头肚子里的那个气哟!他心里本就窝囊透顶,眼前成殓的事还不知咋挡过去,又出了这挡子事。他硬撑着站起身来,靠棺材站住,用手指敲打着棺材盖,怒容满面,冲陈正君厉声质问道:“我那可是五千多斤小麦、两千多斤黄豆呀!再加上那两千多斤馍馍,整整九千多斤!全都吃完了?我有多少亲戚,我还知不道吗?男客就算待九十桌的王八羔子;女客就算待他八十桌的龟孙操的。”邵盼头越说越气,用手狠狠拍打着棺材,挣红着脸大吼道:“这里头有坏熊呀!这里头有个坏熊在捣我的鬼呀!”大老知的脸也霍地拉下来了:“邵东家!听你说话的意思,是说我在这里头捣鬼了?”邵盼头冷笑道:“我可没指名道姓,这可是你自已说的!”大老知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怒气冲冲道:“你自已出去看看,到了足足六千号人!这能是我捣你的鬼吗?实话对你说吧!还有五百多号人没吃饭呢。邵东家!你家的事我问不了,你有本事!把你娘自已背到坟地去,我不管了,行不?”说罢,扬长而去。 陈正胜赶忙追了出去,责怪道:“大哥!你真走呀?”陈正君低声道:“说得我脸上下不来,不走咋治呀?”陈正胜笑模笑样,也轻声道:“邵东家说得没错呀!女客是‘龟孙’!男客是‘王八’!”双手比划成棺材样:“这里头是有个坏熊呀!”陈正君差点笑出声来。 陈正君一走,邵盼头更是气得浑身哆嗦,手脚冰凉,没了主意。他六神无主,惶惑地扭头向刚进来的范管家问道:“清宇!今天咋来这么多人呀?”范管家哭丧着脸,苦笑道:“东家!您还知不道吧?阎陈庄姓陈的男女老少全都来了,家家关门闭户,熄火闭灶,有的还带着七、八个亲戚,就是为了吃上这一顿饱饭。”邵盼头一听,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咬牙切齿,恨恨地大骂道:“狗日揍的,把我当成冤大头了!” 这时,老绵羊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声叫道:“东家!东家!不好了,姓陈的壮劳力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马上就要烧纸上供了,连抬供的都找不到,咋办呀?”邵盼头硬着头皮,嗫嚅道:“非要姓陈的抬丧吗?不是还有旁姓别人吗!”范管家苦笑道:“陈家在阎陈庄是大户,他们陈姓人不出头,旁姓别人谁愿意得罪陈家?话又说回来了,陈姓是邵家的亲戚,他们不出面,别人也不好出面呀!”邵盼头慌了手脚,道:“那……那咋办呀?”范管家道:“‘坏家伙’陈正君是陈姓的老人头,这事还得去求他!”邵盼头愣了一阵,冷笑道:“非求他不行吗?‘离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就是抬个丧吗?光咱家的家丁也够啊!”范管家道:“咋不能抬?能抬呀!东家!今天费了近万斤粮食,却是家丁把老太太抬到坟地里,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呀!东家!您在阎陈庄是单门独户,‘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忍则忍。东家!先咽下这口恶气,等过了老太太这件丧事,再慢慢找茬,想收拾他陈正君还不容易吗?东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呀!何必争这一时呢?”邵盼头无可奈何,喟叹道:“为了老母亲,再大的委屈我也得受呀!那好!就按你说得办,我拉下脸来来,亲自去求他!”范管家拦住他道:“您腿脚不便,他是见过的。 第24章 叫太太带着二少爷去,咱给足他面子,他要是再不识抬举,是真跟咱作对了。”邵盼头忙道:“行!就按你说得办吧。”范管家自去办理。 其实,陈正君、陈正胜并没敢走远,此时正蹲在一家的屋山头前与几个人说话。陈正君是阎陈庄露头露脸的人物,见过世面,知道轻重,今天撺掇乡亲们到邵家吃饭,一为让大家借机吃顿饱饭;二是对邵盼头平日做人看着不顺眼,便借这个机会出他的洋相。邵盼头一发火,矛头直截了当地对准了他们,使他一时下不了台。但他毕竟做贼心虚,虽说拂袖愤愤而去,却也不敢走远。骨子里他也惧怕邵盼头!知道他父子官匪都交,做事心狠手辣,是惹不得的。人就是非常奇怪,见了老虎,都想摸摸它的屁股,摸过后却又心惊胆颤,惊恐不安,陈正君、陈正胜就是这样的人!此时,陈正君、陈正胜虽故作镇静,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拉呱,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恐慌万状。 见范管家领着慧云和镰把来了,不等慧云说话,陈正君、陈正胜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陈正胜委屈地道:“太太!我忙了一整天,倒落一身不是。邵东家说话忒冲,叫人受不了。”范管家解释道:“老陈呀!邵东家不是那个意思,他是见冒了心里着急,事摊谁身上也沉不住气。他是事主,今天的这一摊子事,就够他烦心的了,邵东家从清起来还没顾上吃一口饭呢!”陈正君悻悻道:“哪有他这么说话的?他爹住姥娘家,姓陈的谁跟他不是亲戚?他们硬来我能拦得住吗?阎陈庄陈姓将近三千口人,他又不是知不道!”说着借梯下楼,跟着范管家身后,重新回到邵家大院。陈正君精神抖擞,威严地往大门口一站,挺胸腆肚,大声吆喝道:“烧纸!”一声令下。于是,各种人员动作起来,各就各位。 第一个烧纸的自然是娘家人!因是至亲,供品摆的是“三仙供”。所谓“三仙供”!就是鸡、鱼、猪头,加上些蜜饯、点心,能摆一大桌,领着行礼的正是阚双群!在上了一块银元的压供礼,并给了担供的两人十个铜钱行脚钱后,抬供的把供品抬到灵棚中,摆放在灵棚中的供桌上。一行八个人在阚双群的带领下,鱼贯齐聚灵棚,叩拜行礼。 上供叩拜行礼十分复杂繁琐,且非常讲究:单说这行礼,就有七叩礼、九叩礼、十二叩礼等等。最复杂的,便是二十四拜了。也有进门就哭的,哭过后跪下磕个头,扭身就走,叫做“顶门哭”!这大多是远亲来烧纸上供的,或者是些应景的邻居、朋友!他们烧纸就简单多了,大多弄两包点心往上一摆就中,点上香,哭几声爽快走人!阚双群是死者的亲侄子,是娘家人,是今天出殡的重头戏,自然马虎不得,行得肯定是最复杂的二十四拜礼。二十四拜礼分为三步,叫前七、后八、中九叩,先磕七个头上香,接着磕九个头再一次上香,然后又得磕上八个响头,要磕够二十四个头才算完毕,磕完头后还得进丧屋里去哭上一阵子!自然还要痛哭流涕。这二十四拜却不是人人都拜,只是带头的那人行礼磕头,余下的人跟着就管。所以,带头行礼的那人可不容易,磕头上香还得查着已经磕了几个头了,多磕少磕了头都是笑话,还不能磕得忒快了,磕得太快了也会惹人笑的。一般这套二十四叩礼拜下来,得十多分钟。不过,这一回例外,阚双群五六分钟就拜完了。说起来也巧,阚双群这两天正好拉肚子,陈正君喊烧纸时他刚好肚子里闹事,正急急慌慌往茅厕里跑,这时外头的鞭炮已放得震天响,半道上被阚仲秋强拽回来的。阚双群上场时就是霸王强拉弓,行礼时只好强忍着。刚开始时,他还能数清磕了几个头,前七个头刚刚磕完,只觉肚子里的秽物想出来,只顾强忍肚皮,挣得脸色通红。阚双群只顾咕嘟作响的肚子,却忘了数磕过的头了。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管磕了几个头,胡乱磕了几个,便草草了事,引来一片哄笑声。礼毕后,坐在灵堂内桌子旁的陈正君大喝一声道:“谢客!”阚双群领着众人磕了个头,匆匆哭了几声便完了。阚双群出了灵棚,狼狈地直奔向茅厕。接着是邵盼头的原配夫人的娘家钱家上供,摆的也是“三仙供”,行得也是二十四叩礼,却是邵盼头的内侄钱宗红带头行礼。钱宗红说话结巴,行礼倒是有板有眼。再往下应该是死者的闺女上供,因邵盼头是个独苗,没有姐妹,这遍手续就免了。 第三章出殡(五) 第三章出殡(五) 别看吃饭时人山人海,邵家的亲戚却不多,绝大部分是吃蹭饭的。所以,烧“顶门哭”纸的特多,也有人吃过饭便趁乱溜之大吉,连纸也赖得烧。灵棚里人来了一拔又一拔,走马观花似得换,来得快走得快,不到一个时辰,便上完了供。下面就该成殓了,即瞻仰遗容,钉棺。成殓后“送行”!“送行”,就是把门口扎得那个纸玩艺送出去烧了。送完行便“出丧”!就是把棺材架出丧屋。接着“发引”,既送棺入墓。“发引”时把棺材抬上,孝子披麻戴孝,摔碎一个事先钻了几个窟窿的瓦盆,然后把死者送往坟地,放进墓穴里掩埋。 丧屋内,邵盼头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眼看成殓在即,同启超却还没到。他原指望同启超给阚双群来个下马威,甚至把他抓走杀了。这时,老绵羊钻进丧屋,大叫道:“邵东家!老东家醒过来了。”邵盼头翻眼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钟元保的药管用?”话音刚落,陈正君颠头颠脑地跑了进来,谄媚道:“东家!春日天短,赶快成殓送行吧!要不,往坟地送就摸(天)黑了,远路的亲戚还得回家呢。”邵盼头见天色的确不早,无可奈何,便硬着头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没到。要是真不中,就不等他了。”说话间,冯成套带着冯二年、冯剑、冯备前来辞行:“本想等成过殓再走,天快黑了,路途遥远,还有七八十里地呢,俺爷几个先走一步。”邵盼头强撑起身来,诧异道:“这出奇了,咱家又不是没地方住,赶明再走不行吗?我还有事和大叔您说呢!”冯成套道:“要是没多要紧的事,以后再说吧。家里喂了一头牤牛,那牤牛也怪,旁人喂它光掉膘,离了我不管。”邵盼头见他啰嗦,本来心乱,那顾得上跟他多说?赶紧拦住他的话头:“今天事忒多,您爷几个要是真不愿住,我就不强留了。要走,您就走吧!您走前跟我父亲打个招呼!”冯成套忙道:“这是肯定去的,亲家在哪儿?”邵盼头道:“就在后院!叫慧云带您去。”慧云听说他们要走,说了些挽留的话,见他们坚持要走,便领着出了门。 慧云带着冯成套一行,穿过人群,来到邵和坤住处。进了屋,冯成套等人见邵成坤躺在床上,脸如金纸,情况比昨天更糟,均大吃一惊。冯成套寻思:没想到一天没见,变成了这个样子!冯剑心怀鬼胎,躲藏在大家背后。邵和坤刚贴上钟元保送的膏药,神志清晰。冯成套说了辞行的话,邵和坤也说了几句相留的客套话。冯家父子刚要走,邵和坤突然问道:“亲家!你身后的年轻人是谁?”冯成套笑着把冯剑推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大孩子!叫冯剑!”冲冯剑喝道:“见了你大爷!也知不道喊一声!”冯剑无奈,只好招呼。邵和坤死死盯了他一阵,幽幽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福相,不象是种地的把式,倒象领兵打仗的将军!”冯成套欢喜道:“大哥真会说笑话,他大字不识,哪有这个福呀!”邵和坤示意慧云附耳。邵和坤不知给她说了几句啥话,只听慧云问道:“你确实看清楚了吗?”邵和坤使劲点了点头:“就是他呀!我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是错不了的,他身上有泥点……” 慧云扭过头来,一脸灿烂,拉着冯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果然身有泥迹,便对冯成套道:“达达!二叔!你们走我就不拦了,把冯剑留下陪我说几天话吧!”冯成套陪笑道:“乡下孩子不懂规矩,别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再说,家里一时离不了他!我年纪大了,粗活都是他干。”邵和坤强打精神,讪笑道:“亲家!就叫他留下吧!这孩子挺机灵的,跟你一辈子种地,跟俺能学点本事,将来好有出息。”冯成套见留得真切,心里直犯嘀咕,实在不放心儿子,满心不愿意,却又无法推辞,只好向冯剑问道:“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意思是想叫冯剑说出推辞的话。谁知邵家翁媳一留,正中冯剑下怀。他其实并不愿走,一是孙家姐妹不知下落,二是姐姐的大仇没报。冯剑道:“我在这里玩上几天!玩够了就回家去!”慧云马上道:“达达!冯剑都说愿在这里玩几天了!叫他留下吧。”冯成套无奈,只好答应。冯成套告辞出来,冯剑把他们送到庄外。冯成套、冯二年先把他埋怨一顿,然后又千叮咛万嘱托,许久,才心事重重地踏雪往西南而去。 等冯剑回到邵家,院中象是炸了营,乱成一片。原来成殓时,阚家叔侄进去,见棺材盖已被钉上了,立马翻脸。阚仲秋两句话没说完,兜头就是一掌,打得邵盼头鼻口是血。阚双群见小叔动手,也窜上前,狠狠踹了邵盼头一脚,正好踹在那条断腿上。那断腿刚上夹板半天,“咔嚓”一声,又断成两截,邵盼头差点疼昏过去。几个愣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破斧,叫嚷着就要劈棺。邵盼头忍住剧痛,爬棺材上叫道:“你们就劈死我吧!”愣小子们立马不敢动,都看阚仲秋!阚仲秋见他还敢以死要挟,气得直打哆嗦,语无论次道:“好……好……你们把斧头给我。 第25章 你们不敢劈,我来劈,我劈死这个龟孙操的,我抵他的命。”劈头又是一个耳光,打得邵盼头晕头转向。 阚仲秋对邵盼头一打,象是下了一道命令,阚双群媳妇和几个老娘们象发威的母老虎一样,恶狠狠地扑向刚从邵和坤处回到丧屋的慧云!慧云猝不及防,被老娘们掀翻在地。几个母夜叉哪管轻重,用指甲乱挖,牙齿狠咬,揪着头发死命地拽,用三寸金莲下死劲里踢。当时的女人没有地位,长年被自家男人打骂,受尽欺凌,早就憋足怨气,这回可找到出气的时候。特别是阚双群媳妇,她对早年男人的红杏出墙耿耿于怀,此时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把对钱蕊莲的一腔怨气全撒在慧云身上。女人最了解女人,专找不耐打的地方打,专朝不该踢的地方踢。阚双群媳妇一边打,一边骂道:“把她的熊脸撕烂,叫她再勾引男人!”刹那间,一个白嫩嫩、娇滴滴的俊俏小媳妇!便被几个老娘们蹂躏成一个血人,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阚双群跟着小叔后头,恶声痛骂着,跟着殴打邵盼头!阚仲秋打人,那是舅打外甥,邵盼头不敢动,范管家等只能劝。阚双群打人就不一样了,范管家见他偷踹东家一脚,已是恨之入骨,见他又要动手再打,不觉大怒。他脸色一寒,朝不知所措的老绵羊等人喝道:“你们是死人呀!快点。”一使眼色。老绵羊、花妮会意,一声吆喝,直奔阚双群,象鹰拿燕雀,按倒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揍。等阚双群再被拉起来,已是鼻青脸肿,牙齿也打掉三棵,一口是血。丧屋变成了决斗场,哭嚎声连天,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有人喊道:“日本人进庄了。”丧屋里突然寂静下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短暂死一样的沉寂之后,不知谁大叫道:“还等啥呀!快跑吧!”象下了一道命令,阚仲秋不顾阚双群他们,扯开两腿,首先冲出丧屋,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象钻入山林的兔子,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人等不敢怠慢,随后跟着往外就跑,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邵家大院顿时成了炸营的马蜂窝,乱成一团。阚双群媳妇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子横劲,在混乱中背起受伤的男人,跟着大家逃难,箭步如飞,竟不落后。吃饭时的几千号人转眼跑得干干净净。刚才还喧哗一片的邵家大院,只剩下被痛殴昏厥过去的邵盼头夫妻和几十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家丁。 须臾,范清宇惊诧道:“日本人不是在湖东台儿庄跟李长官打仗吗?咋跑到湖西来了?”忙吩咐花妮:“你去看看动静!”花妮吓得尿了裤子,面如死灰,说啥也不敢去。范管家骂道:“没种的东西!”又叫老棉羊去。老绵羊倒是个愣头青,而且胆大,应了一声,屁颠颠地跑出去了。过了一袋烟功夫,领着几个腰跨东洋刀,趾高气扬的鬼子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五短身材、斜愣眼、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日本人!显然是个头目。 日本头目站在院中,左顾右盼,然后叽里瓜拉讲了一通日本话,另一个——大概是翻译官问道:“皇军问你们话:你们这是在干啥呀?”范管家壮着胆子,点头哈腰道:“报告皇军,是俺东家的娘死了,今天出殡。”翻译官翻译过去,那日本头目颌首表示明白,然后掀帘钻进了丧屋,端祥了棺材一阵,又问血头血脸的两人是谁!翻译官问过范清宇,又翻译过去。日本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对翻译官又叽里瓜拉说了几句日本话,翻译官对范管家道:“皇军说了,今天要看你们出殡。”范管家为难道:“问事的和抬丧的都吓跑了,这时候谁还敢来?”翻译官把脸一沉,冷笑道:“伙计!你可别找不自在,把皇军惹恼了,你这个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少说费话,快去找人吧!”范管家吓了一跳,连连道:“这就去找人,这就去找人!”拉着老绵羊就走。 一出门,只见一街筒子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黄军装、头戴钢盔、拎着三八大盖、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士兵,街中心横七竖八摆放着几具尸体,血迹浸红了积雪,显得极为刺眼醒目,恐怖至极。 范管家心惊肉跳,问道:“这些死人是谁呀?”老棉羊咋舌道:“是同启超的人!说起来也巧,同启超带人来阎陈庄烧纸,不巧和日本人走了个迎面,也不知是谁先开的枪,两边便打起来了。同启超吃亏了,被打死五、六个人!这才是万幸呀!要是日本人吃了亏,恐怕阎陈庄今天要血流成河了。”范管家知道他所说不假,也是庆幸不已。 来到陈正君家,喊破了嗓子,陈正君才敢把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范管家、老绵羊挤身进去,说明了来意。陈正君连连摇手:“老范,我喊你亲爹行不?咱俩可没仇没冤,你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万一日本人翻脸,‘咔嚓’一声,我这脑袋搬家了。我一家六口,指望我养活呢!我可不敢去,你还是另找别人!”范管家冷冷一笑,恫吓道:“老陈!咱可丑话说在头里,你一家六口,阎陈庄几千号人的性命可全在你陈正君手心里捏着!日本人就想看个热闹,把他们哄高兴了,啥事没有。这热闹要是看不成了,日本人可说翻脸就翻脸。那机关枪一架,还不象割韭菜一样?别说你一家六口,全阎陈庄几千号人一个也跑不了。再说,你不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陈正君见他说得历害,忍不住浑身哆嗦。他思忖再三,硬着头皮道:“老范!你说得在理,我马上就去找人!”范管家冷冷道:“老陈呀!你可是阎陈庄的头面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跟我耍滑头呀!”陈正君正色道:“岂有此理,我是那样的人吗?” 范管家把老绵羊撵出门去,附他耳旁恫吓道:“你这个‘坏家伙’!竟敢出邵东家的洋相,这笔帐我给你记上呢。”陈正君一愣,顿足叫屈道:“姓范的!你可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范清宇冷笑道:“扣屎盆子?‘坏家伙’!我还知不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是你搞得鬼呀!”陈正君察颜观色,陪着小心道:“还请范管家费心周全呀!”范清宇微笑道:“这不妥了?你也有用着我的时候?”陈正君道:“你俩先走,我马上就到。”范管家也知这人大事不糊涂,吩咐道:“你可得快点,日本人可没耐心。”陈正君道:“不用再说了。”范清宇点点头,急匆匆地和老绵羊返回了邵家。 邵家大院里却出了乱子。原来日军出门日久,每到一地,就要找“花姑娘”!邵家几个丫环躲藏不及,被日本人发现了。她们虽哭喊挣扎,还是被鬼子们按倒在地,扒光了衣服。正如羊入虎口,鲤鱼进锅,眼看着就要惨遭轮奸。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哨声大震,日军头目下了道命令:全体集合,开拔。鬼子顾不得风流快活,顾不得发泄兽欲,全都提拎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几个小丫环才幸免于难。 再说丧屋里,众鬼子端详慧云,见她虽血流满面,却年轻漂亮,秀色可餐,顿时两眼色迷迷的。日本头目更是迫不急待,不顾众鬼子眼馋,搂着慧云就解怀脱裤,要下手“米西”她。邵盼头恰好苏醒,见眼看要戴上东洋绿帽子!怎能不急呀?他不顾疼痛,挣扎着拚命喊道:“太君、太君!您千万别这样,她是咱自已人呀!”想阻止日本人行凶。但语言不通,日本人听不懂,翻译袖手旁观,又不理论。日本头目见他喊叫,影响了情绪,顿时眼露杀机,直身厉声喝道:“八格!阿拿大哇衣乌拿妮逮死嘎(你说什么)?”那鬼子是个斜愣眼,虽冲邵盼头吼叫,眼珠却瞥向花妮! 花妮蜷缩一旁,本就吓得浑身筛糠,见鬼子突然瞪着他吼,顿时灵魂出窍。震惊之下,他慌忙矢口否认道:“不、不……不是,太君!您老人家认错人了,我不是您达达!”由于紧张,他竟把那句日语错听成:“俺达达呀你咋跑到这里来了?”而在中国华北大部地区,称呼自已的父亲,就叫“达达”!花妮见那鬼子皱纹满面,比自已的年纪还大,而且凶相毕露,杀气腾腾。却不知为啥突发奇想,竟然甘当他的儿子,怎能不害怕呀? 日本头目也是莫明其妙,扭头瞥了他一眼,又冲邵盼头吼道:“阿拿大哇衣乌拿妮逮死嘎?”花妮见鬼子认死理,非喊他“达达”不可!还总问他为啥跑到这里来了。虽然辈份连升两级,但他并不糊涂,也知道日本人的“达达”不那么好当,弄不好将惹来杀身之祸。因难测祸福吉凶,他又惊又怕,噤若寒蝉,哪敢应声? 幸亏翻译醒过神来,慌忙上前解释道:“太君!他说:‘随便玩吧,她是咱自家的媳妇,太君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到了咱自已家里,又是咱自家的媳妇,您一定要玩个痛快,不用客气呀!’”日本头目脸色缓和,心道:“这还差不多。中国的大好河山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何况一个女人?”一挥手,狞笑道:“叫他不要再说了,我不客气!” 翻译见邵盼头还在叫喊,慌忙恫吓道:“太君说了,你再瞎咋呼(吵闹),便枪毙了你!太君玩您媳妇!是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荣耀呀!狗日操的,别不知好歹,你不想活了吗?”邵盼头见他一脸杀气,吓得登时不敢吭声了。 众目睽睽之下,日本头目还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慧云的棉裤拽掉,退至脚脖,掏出裆中短枪,插入枪套,撅屁股便干了起来。只是刚动作了十几下,还没等射出脓水,便把慧云弄醒了。 原来,慧云被众娘们痛殴,打得昏死过去,自然没往枪套里抹润滑油! 第26章 恍惚之中,她感到下体阵疼,且有重物压在身上乱拱,睁开肿胀淤血的双眼一看,原来一个日本人眼放绿光,正爬她身上练俯卧撑。周围还有数个日本兵,俩眼同样放着绿光,跃跃欲试,看样子也想练练。慧云又气又怒,一面拚命挣扎,一面大声怒斥:“八格牙路!”叽里古鲁说得全是东洋话。日本头目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停止了动作,半欠着身子,茫然不知所措,显然没料到他强奸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一个“同志”!慧云一边叫喊,一边用力把他从身上推下。日本头目不敢继续快活,慌忙拔出湿漉漉的短枪,站起身来,左手提拎着裤子,右手“啪”得来了个立正,尴尬道:“哈依!哈依!”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倒退着出屋。众鬼子早已瞠目结舌,哪还敢再练俯卧撑?一个个战战兢兢,跟着跑了出来。 日本头目走出门来,系上腰带,抓起脖子上的哨子就吹。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刹那间集合完毕,军容整肃。在花妮惊疑的目光注视之下,日本兵列队离开阎陈庄,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他擦拭了一把冷汗,长长地松了口气。但他最终还是没搞明白,这莫明其妙出现的日本儿子!怎么也不和他“达达”打个招呼,就突然走了。 原来,日军与李宗仁长官率领的中国军队在台儿庄大战失利,派出一小股精锐直插湖西偷袭,借道丰、沛两县,奔向萧县黄口,炸断陇海线上的李庄铁桥,切断了国军后路,迫使国民党军撤出徐州重地,退入西部山区,凭借着高山狭隘,据险防守,养精蓄锐,以待良机反攻。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陈正君好不容易找到十几个胆大的青年!战战兢兢地来到邵家,却已无一个日本兵,不觉松了一口气。日本兵虽然走了,这殡还是要出的。于是,废除众多的复杂程序,草草“送行”,赶紧“发引”。上来七、八个青年,把棺材抬上大门外摆放整齐的丧架子上。“丧架子”是一种用木料做成的专抬棺材的器物,四角有环,环中穿钩,钩子用铁棍做成,上方同样有一大圆环,可穿木杠;每角两钩两环,四人抬动,四角共十六人!形如抬轿。另有一人居中喊号指挥,指挥用语如同唱歌,十分优美。喊号指挥的陈正君一声令下,邵盼头在两个儿子镰把、镰棵搀扶下一边嚎哭,一边把手中拎着的土盆往事先放好的一块砖头上摔去,这叫摔“劳盆”!“劳盆”只能是儿子摔,没有儿子的由侄子代摔,却不叫闺女摔。有人戏称儿子是“劳盆架”,就是这个道理,意思是告诉别人自已后继有人了。摔劳盆也有讲究,土盆要一下子摔烂,而且越碎越好,象征合家平安。邵盼头扬手一摔,砖头砸碎了,土盆却完好无损。范管家惊叫道:“坏了!”奋力冲上前去,冲那土盆就是一脚,踹得粉碎。 出殡的人群往坟地进发,中间停停走走,停时棺材不能落地,抬丧人手中都拎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棍,停时撑着。每次出殡,对于娱乐活动极其匮乏的农村来说是个极大的热闹事,往往围观成百上千人。特别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们,追逐嘻闹,象过节一样兴奋,孩子们一直跟到坟地下完葬才和大人们一同回来。一路上,孝子要倒退着走,抬棺材的只要一停,孝子就给抬丧的磕头,而且要拚命嚎哭,哭得越伤心越好。说起死者晚辈这时的哭,人们总结出以下几条:“儿子哭得惊天动地;闺女哭得抢天呼地;侄媳妇哭得虚情假意;儿媳妇哭得老叫驴放屁!”不过,慧云的脸部受伤,且被日军头目当众强奸,自觉无脸见人,说啥也不来坟地送葬,老叫驴的“屁”是放不成了。邵盼头倒是号陶大哭,却也不光伤心,那条伤腿两次骨折,疼得的确叫他受不了。更因那帮缺德的日本鬼子一闹,当街又摆放着几个死人,家家是恐惧至极,户户是心惊肉跳,谁还敢出来观看热闹?男孩们被大人们一吓唬,说是那一群:“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哇哇’地响,专吃小孩子”的日本鬼子来割小鸡鸡了,一个个吓得龟缩在墙角旮旯里,两只冻红的小手紧紧捂着裤裆里的那团宝贝疙瘩,小眼晴里满是恐惧,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出门。所以,送殡场面与以往相比,显得格外冷清凄凉。捱到坟地,天已擦黑,众人把棺材摆放进那事先挖好的坟坑之中,摆上弯弓草箭,撒上五谷杂粮,草草埋葬了。 经过一番折腾,邵盼头象过了一道鬼门关。棺材入坑下葬,他实在撑不住了,一下瘫痪在地,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沁出。所幸范管家早有准备,张罗人用一个事先做的临时担架,抬着他往回走去。刚到半路,花妮慌慌张张从家跑来,见面劈头就哭。范管家火了,骂道:“吃鼻涕屙脓的熊东西,有话你说呀!哭个屌啥劲?”花妮抽抽搭搭道:“老……老东家咽气了。”范管家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泪如雨下,哽咽着摧促快走。邵盼头躺在担架上,却异常平静,问道:“喝罢药不是好了吗?”花妮带着哭腔道:“喝罢药是苏醒过来了,钟元保不是说,苏醒过来就贴膏药吗?姨奶奶见老东家醒了,就把膏药给老东家贴上了。老东家贴上膏药,没半个时辰,感到伤处又麻又痒。姨太太说,钟元保原说贴过膏药有这症状,还留了一封信,说那里面写有解法。姨太太从枕头下拿出信来,递给老东家!老东家只看了一个开头,说了句:‘报应’!就一下子咽气了。”邵盼头大奇:“竟有这种事?”一行人急急慌慌往家里赶。陈正君等人埋过盼头娘,回到阎陈庄后,又差人到渠阁集赊来几口薄木棺材,指挥乡亲把那几具尸体也架出去埋了。这是后话。 进了家门,家丁直接把担架抬到邵和坤住处。大家近前一看,只见邵和坤脸色腊黄,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一封展开的书信被他死死捏着,那小妾哭得昏天昏地。有人掰开邵和坤的手取过信递给邵盼头!邵盼头端详了一阵,只认得一个“酒”字,只好递给范管家!范管家念过几天私塾,颇识几字,当下接过信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连叫奇怪。邵盼头不解,问道:“信里是啥内容?是解法吗?”范管家哽咽道:“这信开头写了一个大大的‘酒’字,再往后就是膏药的制作方子,也无结尾,我才说奇怪呢!”邵盼头奇道:“那么说,老东家是见了这个‘酒’字死过去的?难道这‘酒’字里有啥门道?请医生了吗?”老棉羊慌忙道:“老周已去吴坝请郑医生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嚷嚷道:“快让开,郑医生来了。”周世昕和郑医生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进来。站在一旁的冯剑一看,正是吴坝的郑智强!冯剑怕被他认出,多费口舌,赶忙躲在旁人身后,隐在灯影里,偷偷窥视。 郑医生坐下把了阵脉,脸上露出诧异,又端详邵和坤的脸色,疑惑道:“老东家这伤虽然严重,倒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许是惊吓过度。人暂时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又察看伤处,见贴膏药处的皮肤颜色发暗,问道:“这是谁家的膏药?看皮肤的颜色,象是中毒。”邵盼头忙道:“赶紧把膏药揭下来。”郑医生忙了好长一阵才揭下膏药。邵盼头问道:“郑医生!能看出中的啥毒吗?”郑医生近前嗅了一阵,摇头道:“我也把握不准!象中了蛇毒。”范管家伸长脖子问道:“有法子治吗?”郑医生为难地摇了摇头:“治疗蛇毒,一般要有专门的解药,这种药南方有,那地方蛇虫多。咱们这儿只有一种毒蛇,就是蝮蛇!所以,我这里只有解蝮蛇毒的药,怕是不管用。”范管家急切道:“说不准就是蝮蛇咬的,你那蛇药正好对症。”郑医生笑道:“你真会说笑话,这么冷的天,蛇早就冬眠了,还能咬人?没听说‘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热天蛇吃鼠,到了冬天,蛇冬眠了,就被鼠吃了。蛇不活动了,咋咬人呀?显然是有人故意下毒,估计这膏药有问题。”邵盼头庆幸自已没贴膏药,随手把钟元保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他,问道:“这上面写得啥呀?”郑医生瞥了一眼,道:“哦!除了这个‘酒’字,不知是何用意,后头写得是‘三七、草乌、冰片、红花、赤芍、接骨木、骨碎补、雪上一枝蒿’等草药!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配方!这是谁开的?难道这‘酒’也是膏药配方?”邵盼头道:“是那个送膏药的人开的。”郑医生道:“药方用药没啥问题,就怕增加了方子上没开的药。老东家得罪啥人了吧?能下这样的毒手?”邵盼头阴沉着脸,没有吭声。范管家不耐烦道:“别瞎耽误时间了,赶快治吧!”郑医生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治,这是人专门下的毒,用的不知是哪种蛇毒。说起毒蛇,不外乎这几种: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眼镜王蛇、烙铁头、蝮蛇、竹叶青。每种毒蛇,都有专门的解药,对症下药,丝毫马虎不得。要是蝮蛇,我这里现有解药,保证手到病除;要是别的蛇毒,我这付药吃下去,万一犯顶了咋办呀?所以……” 范管家催促道:“你咋这么多熊道道?赶快救人吧!死马当成活马……”说了一半,察觉不妥,胆怯地偷看邵盼头的脸色。两天来,邵盼头先是腿骨折断,又被小舅摁倒揍了一顿,而且头上还戴上一顶日本人恩赐的绿帽子,早已是窝囊透顶,心力交瘁。他皱皱眉头,没好气地吩咐道:“就按范管家说的办,用药吧!”郑医生嗫嚅道:“邵东家!这药可是您叫用的,出了事,我可不负责。用药行,求您给我写个字据。”邵盼头气直往上顶,阴阳怪气道:“你咋这么多歪道道? 第27章 写字据干啥呀?”郑医生道:“邵东家!这人命关天的大事……”邵盼头不耐烦道:“行,我就依你,范管家!你给他写个字据。”范管家看了郑智强一眼,找来笔砚。郑智强认真道:“邵东家!您得亲自写。”邵盼头怒极生笑:“郑智强!你啥时叫人家哄怕了?周围几个庄子,谁知不道我邵盼头写不了几个字?范管家写了就管,我再按个手印,你还不放心吗?”郑智强道:“人命关天!不能不当真。”范管家伏案写好后,邵盼头按了手印,郑智强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箱,这才拿出内服外贴的药来,叮嘱了几句,收了药费,告辞回家了。 他刚一出门,邵盼头便恨恨骂道:“罗里罗嗦,是个啥熊玩艺!狗日操的,要挟起我来了!你不是怕死吗?我非叫你走在老东家前头不中。”盛怒之下,叫过老绵羊,附耳如此这般。老绵羊低声道:“您就放心吧!今天夜里,我就送他到他姥姥家报到去。”邵盼头伸了个懒腰,吩咐道:“把大家忙坏了,都去歇着吧!”示意人把他抬走。 邵盼头一走,范管家把一些琐碎事处理完毕,安排周世昕等人守夜,把冯剑安排在昨日冯家爷们睡觉的那间小屋里住下,又来到邵和坤住处,望着昏迷不醒的邵和坤,欲哭无泪。直到亥时一刻,范管家叮嘱侍妾几句,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已住处,上床歇息了。 一整天人来人往,冯剑虽趁乱在大院内踅摸几圈,到底没找到孙家姐妹俩的下落,叫他心神不安。父亲和二叔走后,他送葬没去,而是美美睡了一阵。他打定主意,要半夜里再次钻进地道查找,他认为,在邵家大院,只有这地方可藏住两人!从邵和坤住处回来,他和衣上床躺着,听到外面没啥动静了,才起身打开房门,悄悄向丧屋摸去…… 第四章灭门(一) 第四章灭门(一) 寒风劲吹,雪花漫飘,喧嚣了一天的阎陈庄霍然沉寂下来。冯剑听见外头已寂然无声,便轻启屋门,悄无声息地闪出门外。四周灰蒙蒙的,只有雪粒扑打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冯剑穿过走廊,蹑手蹑脚来到丧屋门前。这时的灵棚还没拆除,丧屋房门紧闭,丧屋内寂然无声,漆黑一团,显得静谧、阴森、可怖。冯剑四顾无人,快步上前,伸手刚要推门。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冯剑大惊失色,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转身一看,四周空旷无物,哪里有人?冯剑以为是自已过于紧张了!他镇静了一下情绪,上前又要推门。谁知手还没触到木门,有人再一次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冯剑猛然回头,看见有个人影在屋角处一闪。冯剑只觉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不敢再进丧屋,拔腿就往住处跑去。刚跑了几步,心念一动,觉得奇怪:这人是谁?他为啥要阻止自已进入丧屋呢?为啥不抓他呢?看来这人象是朋友,不是敌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谁是他的朋友呢?冯剑想一窥究竟,扭身反朝那人追去。那人见他追来,疾步而行。那人似乎对大院特别熟悉,三转两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冯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就在冯剑左右乱转彷徨寻路时,只听有人断喝:“这里有人?”只听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暗处突然冒出几个人来,把他团团围住。有人欢叫道:“抓住一个刺客!”冯剑忙道:“是我!”提马灯的那人在他脸上照了一下,陪笑道:“原来是你呀!到这时候还不睡觉,半夜里瞎溜达啥呀?也不嫌冷?”冯剑一听声音熟悉,正是他见过几面的周世昕!便灵机一动,捂着肚子,哭丧着脸道:“我憋死了,总不能屙在屋里吧?”周世昕醒悟道:“噢!你要找茅厕呀!咋跑到这里来了?从你住的那屋往右一拐就是。”冯剑揉揉眼,睡眼醒忪地道:“我也是才来,摸不清哪儿有茅厕。这是在哪儿呀!我咋跑到这里来了?”说着转身就走。周世昕在身后跺脚喊道:“又走错了,该往这边走。”冯剑稀里糊涂地转过身,一步三摇地走了。周世昕低声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大家均摇摇头,好奇地问道:“看你挺熟的,两句话打发走了,俺们哪儿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呀?不会是你的小舅子吧!”有人吃吃地笑。周世昕低下声来,自嘲道:“我又没家小,哪来的小舅子?你们几个真知不道?还是假知不道?这人就是冯秀英的亲兄弟!姐弟俩长得不太像!还不憨不精,象是缺个心眼似的。”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一齐摇头道:“是吗?你还别说,是长得不太像!冯秀英那么漂亮,她这个兄弟却又矮又胖,乍一看真不像是一个娘生的。不是没成殓就走了吗,他咋还在这里?”周世昕摇头道:“我也知不道!光听说是老东家叫留下的。”大家都埋怨道:“老东家也是多事!留下他弄啥呀?连个茅厕都找不到,差一点当成刺客抓住。碍手碍脚的,还不趁早打发他走?”周世昕道:“老东家把他留下,有留下的道理,咱一个当差的,在里头瞎掺和个啥呀?”大家七嘴八舌地嗔怪道:“老东家就是多事!”周世昕正色道:“别瞎叨叨了。邵东家说了,有那两个丫头在手上作诱饵,昨夜闯宅的半大小子今夜准来,大伙机灵点。邵东家说了,抓住刺客,有赏。”大家支起耳朵来,兴奋问道:“赏啥呀?”周世昕道:“每个人一瓶酒,半斤猪头肉。这是今夜的赏赐,要是抓住了刺客,一人一块袁大头,外加一个窑姐。”大家大喜,嚷嚷道:“快藏起来,冻他娘的一夜也值。只要抓住刺客,赶明搂着小娘们睡他一整天捞本。” 冯剑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床上,由于紧张,四肢颤栗不已,心在腔子里“嘭嘭”直跳。他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还有巡夜的,可见邵家防范之严密。看来,今夜进地道的希望落空了,孙倩靓姐妹的下落只能等到明天再想办法查找了。冯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拍了他两下肩膀的那人是谁呢?他是邵家的人吗?他为啥阻止自已进入丧屋呢?冯剑突然心里一动,对了!处头巡查这么严,屋里肯定设有埋伏,这人是在阻止自已进入圈套,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冯剑苦思冥想,在这个生疏之地,他新来乍到,举目无亲,谁会帮助他呢?冯剑百思不解。四下一片寂静,他却感到杀机四伏,扑朔迷离。冯剑心烦意意乱,实在是睡不着,便起身来到窗前,用手指沾点唾沫弄湿窗纸,捅了一个眼往外观察。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雪粒打地的沙沙声;远处偶尔会传来一声犬吠,更显这漫漫长夜的凄凉,更显得杀机四伏、阴森可怕。冯剑观察了一阵,却再也不敢出去。就在他刚要回身上床睡觉时,突然间人影一闪,窗外出现一人!那人对着窗口用鼻音低声道:“院子里有埋伏,你要找的那人已被送往徐州了!”说罢,一闪不见了。冯剑惊得目瞪口呆,极度恐慌。他紧张地思索着:这个人是谁呢?为啥捏着鼻子说话?这人是不是刚才那个拍了两下自已肩膀的人呢?啥人送往徐州了?我要找的人?难道是孙倩靓姐妹俩吗?他为啥要来告诉我呢?又有啥目的呀?冯剑紧张极了,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的含意,感到一阵惊诧、茫然、恐怖。百思不解,也找不到头绪来。他眉头紧蹙,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躺下,满腹心事,一片茫然。躺在床上碾转反侧,直到天亮方才睡着。冯剑在彷徨不安中,渡过了在邵家的第二个夜晚。 翌日清晨起来,洗嗽完毕,自有人端上饭来,冯剑草草吃过。吃过饭后,冯剑百无聊赖,在屋内坐卧不宁,心事重重,焦燥不安。对他来说,疑问太多了。孙倩靓姐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昨晚那个送信的人又是谁呢?他说人送徐州了,难道真是孙倩靓姐妹俩吗?徐州在啥地方呢,离这里远吗?冯剑感到郁闷难受,便信步来到院中四处转悠,想找出点蛛丝蚂迹来。雪已停了,早有人把院中的积雪扫除干净。冯剑察看了各个旮旯,也没发现一点线索。不时有人勿勿而过,有几个年老的家人正不紧不慢地拆除昨日出殡临时垒砌的锅灶、灵棚,周围平静得令人窒息。冯剑在院中遛了一圈,想跟人说句话,家人们都极为警惕,不敢搭理他,这使他不免心中烦躁不安。他在院中伫足良久,感到憋闷难捱,便想到门外去转悠散心。刚转到大门口,突然从侧院小屋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冯剑一惊,急扭头一看:只见史者立缠了一头的绷带,正摸索着从铁锅里头盛饭,因两眼看不见景物,把饭碗给打翻了,饭弄洒了一锅台。史者立大概是哀叹自已将在无情的黑暗中渡过余生,为此悲愤大喊。冯剑心下恻隐,不忍再看,心里一动,暂且不出门,转身往后就走。他要到后面,看看邵和坤死了没有。刚挪动脚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笑,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冯剑大惊失色,急转身一看,只见高个子老祝脸色苍白,五官抽搐变形,后背倚靠在厢房的门框上,叉开两腿瘫坐在门槛上,两眼呆滞无神地望着前方,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冯剑至此,身上也不禁出了身鸡皮疙瘩。 冯剑来到邵和坤房中一看,见邵和坤依然昏昏沉沉,没有知觉,却没有死。冯剑与待妾寒喧了几句,便退了出来。刚到院中,却见老绵羊板着脸,从他身边匆匆闪过,直奔邵盼头住处。冯剑心里一动,不假思索,悄没声地跟在他后面追来。老绵羊进了邵盼头住处,鬼鬼祟祟地把门关上了。冯剑四顾无人,便蹑手蹑脚凑上前去,躲藏在窗下偷听。 第28章 只听邵盼头问道:“那件事办得咋样呀?”老绵羊甜甜地回道:“办妥了!一家六口,一个也没跑掉。”邵盼头夸奖道:“还是你老绵羊会办事!每回都不放空。过来,这里有两块现大洋,拿走喝茶去吧!”老绵羊感激涕零,受宠若惊道:“邵东家!您老人家又给赏钱!都叫我不好意思了。您老人家既然赏了,我就拿着,以后再有啥差事,您吩咐一声就中!”邵盼头道:“你去吧!有事我自然找你。”老绵羊揣着衣兜,笑眯眯地开门径直走了。 冯剑不知他们所说啥事,见老绵羊走了,也不敢在窗下久呆,抽身跑回住处,瞎猜了一阵,不敢断定他们议论的事和孙倩靓姐妹有无关联,但隐约感到他们所说的肯定不是好事。空坐了一阵,心中憋闷,又开门出来,来到院中。愣了会神,信步走出了邵家大院,在庄中街上遛跶转悠。庄中有不少人正在扫雪,冯剑几次想开口向扫雪的人打听,又隐隐感到不妥。他知道急燥不得,万一露出马脚,反而不美。未几,冯剑走出庄外。刚出庄口,忽然看见老绵羊从前面岔路上匆匆走过。冯剑本来对他没有好感,见他鬼鬼祟祟,又因刚才他与邵盼头神神秘秘,诡谲异常,便不假思索,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看看他要到啥地方去。 老绵羊得了赏钱,心里乐滋滋的,只顾埋头走路,并没觉察到身后有人!只见他踏雪急行,却是直奔姜家集而来。阎陈庄离姜家集三、四里路,不到一顿饭功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姜家集。姜家集虽是个集市,因雪后清冷,街上走动的人并不多。老绵羊来到一家小洒铺,一头钻了进去。冯剑不敢跟着进去,便站在隐蔽处远远了望。过了许久,冯剑见他仍不出来,等得不耐烦,索性也闯进了酒铺。冯剑进了酒铺,只见里面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吃饭,也不见老绵羊的踪影,只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伙计正倚坐在凳子上打盹。那伙计见有客来,忙起身上前招呼道:“大哥!你是吃饭,还是喝酒?是一个人吃,还是等人?”冯剑笑道:“等啥人呀?就我自已。先给我上个拼盘吧!再弄盘罗生仁来,烫一壶热酒。”那伙计问道:“拼盘还入锅热热吗?”冯剑道:“不用!”伙计应了一声,因是凉菜,立马做好端了上来。冯剑道:“伙计!刚才进来的那个人,他是哪儿的?”那伙计一愣,道:“刚才没进来人呀!下雪天生意不好,从早上您是第一个客人!除了您,别说是人,就是老鼠也没进来一个。”冯剑疑惑道:“不对吧,我明明看见进来一个人!”那伙计风趣道:“我在这里谢你了!俺这酒铺不怕大肚子汉,人自然来得越多越好。你去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又能多挣一个人的饭钱,对不对呀?”冯剑也笑了,认真道:“真的进来一个人,不信你找找看。”伙计道:“就这么大一间屋子,咋可能藏住人呢?你兴许是看花眼了。”冯剑疑惑,勉强道:“是吗?可能是我没看清楚。”心下踌躇。 正说着,又从外面闯进一个人来,捂着红肿的脸颊,怒气冲冲的。伙计一愣,叫道:“表哥!你这是咋啦?”那人破口大骂道:“小舅子揍的!量仗着跟邵家有亲戚,说打人就打人!”伙计小声问道:“是咋回事呀?你坐下来说。”那人吼叫道:“说起来忒气人:我从谷亭集贩来一挑子鲜鱼,准备到渠阁集去卖。路过张口,碰上鹿湾的钱宗红!他见我的鱼新鲜,就短下了,只扔下一把铜钱,还不够我的本钱呢。”伙计小声道:“是你晦气,咋碰上他了?谁知不道他是个半吊子熊?好歹给你扔下几个钱,他要是一百钱不给,你又能把他咋样?人家是邵东家的小舅子!你惹不起。”那人愤懑道:“我阎良平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伙计嗤笑道:“你咽不下又能咋的?你又缠不过他。”阎良平自知此话不假,只是低头生闷气。那伙计劝道:“也别生闷气了!我给你烫二两酒喝?”阎良平摸摸口袋里的几个铜板,摇摇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算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独轮车“吱扭、吱扭”的声音,到了酒铺门口,那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嚷嚷着走进四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紫脸大汉。那大汉进了门,便大刺刺地往靠门的方桌前一坐,大声叫道:“老板!给俺炖个大盆,烫四壶热酒。”一个稍年老的人道:“祖成!咱们省着点花吧!每人喝碗羊肉汤,吃俩烧饼,过个饭顿就管。”紫脸大汉大声叫道:“三哥!看你这个小气劲,”穷家富路“!吃好喝好才能有力气推车!”稍年老的那人无可奈何地苦笑笑,不再吭声,坐一旁吸烟去了。伙计忙上前招呼道:“您爷四个要炖啥样的大盆?”紫脸大汉耷拉着眼皮,大模大样地问道:“都有啥菜呀?”伙计陪笑道:“有清炖鸡、小糟鱼、红烧鸡块、爆炒羊肚、白菜羊肉、凉调猪耳、醋拌口条……”稍年老的那人听得心惊肉跳,慌忙道:“就炖个白菜羊肉吧!”伙计问道:“还炒几个下酒菜不?”紫脸大汉摇摇手,道:“不炒了。有现成的炒罗生仁,端上来一盘吧。”伙计应了一声,慌忙去炖菜了。 四人环桌坐下,那个稍年老的人催促道:“吃罢饭快点赶路,最好能赶到鲁南县城住店。”紫脸大汉道:“怕是赶不到了。离鲁南县城少说也得有五十里地,路又不好走,车子死沉,咬牙推不动。我倒是不怕,他弟兄俩就怕不中。”随行的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哀求道:“祖民大叔!咱就住在常店集吧,离常店集也有几十里地呢,天黑前能赶到就不错了。”稍年老的那人责备道:“你们几个还知不道,听说日本人从威海卫上岸,跟李宗仁长官在山东台儿庄打起来了,还知不道胜负呢,咱可不能当儿戏呀!趁这几天是个茬口,咱今天能赶到鲁南县城,过明就能赶到华山集!跟人家粮行的人说好了,咱这批粮食送到沛县敬安集就管,那边有人接应。说好大过明晌午交货,错过时机,粮食怕是进不了城了。日本人都是洋枪洋炮,李长官恐怕抵挡不住,早晚要围徐州城。再说,我说赶到鲁南县城住下,也是怕乡下太乱,万一出了漏子咋办?”说着,伙计把一盘炒熟的花生端了上来,并把四壶烫好的酒分放在几人面前,笑道:“您爷几个先喝着,羊肉马上炖好。请问:是吃烧饼还是吃馍?”紫脸大汉捏起一撮花生丢在嘴里,边嚼边道:“吃馍吧!烧饼咯牙,还是吃馍好。你给馏馏,馏透了好吃。”伙计道:“您放心吧!保管馏得热气腾腾。”紫脸大汉摸过酒壶,也不用酒盅,仰脸猛灌了一气,眨了眨眼睛,夸赞道:“这酒真有劲,真过瘾!三哥!您爷仨也喝几口吧,暖和暖和身子,路还远着呢!”年老的那人对两个年轻人道:“清贵!清福!你俩也喝一壶吧!天倒是真冷。”两个年轻人摇头道:“喝醉酒就没劲推车了。”紫脸大汉冲伙计道:“伙计!跟你打听个事,从这里到鲁南县城还有多远?” 第四章灭门(二) 第四章灭门(二) 伙计一怔,答道:“也就五十多里地。您……你爷几个要去鲁南县城?”紫脸大汉见他问得蹊跷,不由一愣,反问道:“咋啦?前头有短路的?鲁南县城不能去吗?”伙计喟叹道:“我也没说不能去,我也是好心!昨天这里过日本队伍,跟微山湖南阳岛上的同启超接上了火,打死好几个人!再往南走,就到了王寨集!听说日本兵就驻扎在那儿没走。就你们爷几个,推着土车子,小路又不能走,走大路非经王寨不中。说句不吉利的话吧,你们万一被日本人抓住,粮食充了军粮,土车子劈了烧锅。看您爷们身板还行,要是叫日本人弄到东北去下煤窑挖煤,那可就是生不如死了。俺这庄上现有从东北逃回来的苦工说,挖煤累死的人用篚往外抬,日本鬼子拿咱中国人不当人待!”一席话说得一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紫脸汉子追问道:“日本人不是在湖东跟李宗仁长官打起来了吗?咋会突然在湖西出现呢?”伙计小声道:“俺也摸不清楚!据说是迂回包围徐州。”紫脸汉子“哦”了一声,心下踌躇。须臾,紫脸大汉扭头向稍年老的那人问道:“三哥!你看咋办呀?”稍年老的那人一听日本人占了王寨集,心里便“咯噔”一下,脸色都吓黄了。 稍年老的那人见紫脸汉子也露出怯意,急问伙计道:“伙计!那盆羊肉炖上没有?”伙计陪笑道:“已炖上了。您爷几个先喝酒,现成的熟羊肉,配上佐料白菜,一会就炖好。”稍年老的那人摇摇头,苦笑道:“大兄弟!真对不起了。给你说句实话吧,这几车粮食俺也是借钱倒腾的,要是蚀了本,三两年也从坑里爬不上来。本想贩粮食赚几个钱,一家人渡个春荒。谁知时运不好,碰上日本人挡道!‘大年三十打只兔子,有它没它还不是一样过年?’这趟生意俺不做了,吃糠咽菜,这些年不也撑过来了?大兄弟!前面有恶狗挡道,生意是做不成了,俺哪里还有钱大吃大喝呀?你行行好!酒只动了一壶,剩下的你原样拎回去;大碗虽说炖上了,不也没吃吗?又不耽误你卖。你给俺爷几个拿几个馍,就块咸菜管饱就行,吃罢俺还得赶快回去,免得家里人挂念。”那伙计一听急了:“是您几个点的菜,羊肉都炖锅里了,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稍年老的那人道:“都是庄稼人,出门不易,家里还有一家老小,俺还有心在外头吃喝吗?原说贩趟粮食挣几个零花钱渡个春荒,徐州是去不成了,这一路吃喝拉撒留下的窟窿,还知不道咋堵呢。” 第29章 那伙计愣了半天,突然“啪啪”打了自已两个耳光,骂道:“我叫你这个臭嘴,我叫你多说话,叫你发贱,说跑了一桩生意。”突然门口一黑,一人挪揄道:“该狠打,再替我打两下解解气!”大家扭头一看,见进来一个穿着长袍大褂的算命先生!阎良平脱口问道:“是石先生?你不是去吴坝了吗?” 石先生四十六七岁,中等个头,大眼淡眉,高颧骨,尖下颌,嘴边丛生一圈黄胡须,眉头紧蹙,显得一脸悲怆。身穿一件油腻的粗布棉袍,双手抄袖,腋下夹着一个罗盘。石先生进了屋,自已找张桌子坐下,板着脸,冲伙计道:“使劲打,打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等打足了瘾,给我上碗热茶。”伙计羞红了脸,尴尬地趋身上前,低声下气道:“是表叔您老人家?大冷的天,您这是给谁去看风水?”石先生心情沉重,长叹了一口气,反问道:“给谁家?离这么近,你没听说吗?”那伙计左顾右盼,嘘了一声,神秘兮兮地悄声问道:“您是去吴坝郑医生家了?”石先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唉!一家六口,都被一把火烧死了。”伙计皱眉思索,自言自语道:“郑智强一个医生,给人看病过日子,能得罪啥人呢?这是谁下这样的毒手?”石先生仰面喟叹道:“世事难料呀!国家尚且如此,何况草民啊?” 一旁冷眼观察的冯剑突然问道:“是哪个郑医生?”石先生嫌他唐突,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倒是那伙计解释道:“还能有几个郑医生?当然是郑智强医生!方圆十几里地,谁知不道他啊?”冯剑刨根问底,追问道:“是啥庄上的?”伙计惊诧道:“吴坝呀!你没去过吴坝吗?沿这条街往南走出庄,有个斜岔路,就在姜家集西南,多说有二里地。你跟郑医生有亲戚吧?”冯剑吃惊地瞪着两眼,惊诧道:“一家人全被大火烧死了?”伙计迷惘道:“是呀!你们是啥亲戚?”冯剑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啥亲戚!昨天晌午,我买过他的膏药。”伙计恍然大悟,笑道:“哦!怪不得!幸亏你是昨天去的,要是今天去,就买不成了。”紫脸大汉问道:“你就肯定是有人放的火吗?会不会是他家烤火出的事?”石先生苦笑道:“这年月能把饭煮熟就不错了,谁家还有多余的柴禾烤火呀?庄西头的夏老七正撅着腚骂街呢!他家的麦秸垛昨天叫人家掏走半拉,心疼得从清起来就没吃饭。再说,失火也得从屋里烧起,门前现有一大片灰烬,显然是有人堵着门放的火。大火封门,一个人也逃不出去。”紫脸汉子又问道:“报官了没有?”石先生喟然长叹道:“往哪里报呀!李宗仁长官眼下正跟日本人在台儿庄大战,地方官早就吓跑了,谁还有闲工夫管民间的人命案子?就是报了,也没人管呀!”那紫脸汉子眉含忧郁,一脸迷茫,喃喃道:“连老天也作孽,下这么大的雪……” 大家黯然神伤,心情沉重。国运衰微,外寇入侵,战乱连年,人人朝不保夕,家家在饥饿线上挣扎。许久,那伙计幽幽道:“表叔!您老人家算算,这天下啥时候能太平呢?老百姓啥时候能过上舒心日子?”石先生苦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没听人说吗奇#書*網收集整理:‘人算不如天算’!国运多舛,民不聊生,天下是漆黑一片。我也跟你们一样,过得糊里糊涂,恨不得天天打自已几个耳光子!不算心里不烦,越算越是气人!”那伙计讪笑道:“表叔!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干脆,我给您烫壶热酒,您给我算上一卦,看看我今年的财气咋样?中不中?”石先生没别的爱好,就爱喝上两盅。他那张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有酒喝?当然好了!赵拴住,你老板呢?”赵拴住往里屋瞟了一眼,低声道:“一夜没归,八成推牌九去了,这会躺里屋床上睡得正香呢!打雷也惊不醒他。”石先生两道淡眉一耸,低声问道:“那——这壶酒钱……”赵拴住会心一笑,也轻声道:“表叔!‘县官不如现管’!我替老板孝敬您老人家了。”石先生心里大慰,右手拇指往灶间轻轻一挑,悄声道:“表侄!赶快烫酒去呀!”赵拴住捂嘴一乐,转身进了灶间,烫酒去了。 紫脸汉子饶有兴趣地搭讪道:“石先生!这伙计是您的亲戚?”石先生特别高兴,摇手道:“不是。我家就住在裴庄西边二里路苏庄,我姓石,跟他姑父是一个庄上的异姓弟兄。他姑父姓袁,叫袁家宝!是我斜对门邻居。拴住小时候常去苏庄走亲戚,有时一住就是十几天,所以特别熟悉。他小名叫拴住,姓赵,家是赵庙的。拴住从小就是个捣蛋猴!有年袁家宝种了二亩西瓜,两口子起早贪黑,掐顶、压枝、浇水、施肥,忙活个半死,正当西瓜将要成熟时,赵拴住到姑姑家走亲戚来了。这一回,赵拴住在苏庄住得时间更长,整整一个月。就这一年,差点没把他姑夫袁家宝气死。”冯剑好奇道:“到底是咋回事?”石先生道:“赵拴住闲着没事,整天泡在瓜地里。每天晌午,他姑父回家吃饭时,赵拴住就偷偷爬瓜吃,小孩子又知不道怎样找熟透的瓜。别看赵拴住年龄不大,鬼点子可不少,他随身带着一把小刀,挨个把西瓜挖一个三角小口,挖出一小块来尝尝,如果瓜是熟的,他就吃掉,然后把瓜皮埋在瓜地里;如果瓜是生的,他就把挖洞的一面朝下放好,接着再挖下一个。后来,他姑父看着一地的西瓜不对劲:虽然爷俩日夜坚守在瓜地里,没抓到一个爬瓜贼,西瓜还是一天少了几个,而且剩下的西瓜也象得了瘟病一样,蔫儿巴叽的,越长越小,有的还溃破流水,成了一摊烂稀泥。等知道是赵拴住捣的蛋已经晚了,二亩西瓜倒有一亩半成了有窟窿淌水流脓的烂葫芦。袁家宝本份老实,气得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大舅哥的孩子还说不得打不得,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再加上挑水时不小心又摔断的左腿,躺了多半年才好,没有那年老袁过得再窝囊的。”大家听了,都“吃吃”地笑了起来。冯剑笑问道:“这是真的吗?”阎良平接口笑道:“当然是真的!俺老表这出洋相,十里八庄谁知不道呀?” 赵拴住手捧烫热的烧酒从灶间走了出来,把酒壶放在石先生跟前,责怪道:“表叔!那都是小时候干下的蠢事,您总提这些干啥呀?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表叔!我可还打着光棍呢,这说媳妇的事就赖你身上了。我是属膏药的,粘上可不下来。”石先生斟了满满一杯热酒,扬脖喝干,笑道:“你这个熊东西,把绳套在我脖子上了。管呀!这件事就包在表叔我身上了。拴住!你要个啥样条件的?”赵拴住搔搔头皮,喃喃道:“庄户人家图个啥呀?其实,能下地干庄稼活,能生养孩子!长相一般就行。长得忒俊的,搁家里也不放心,咱也不敢要。依我说:就找个长着大大的两眼,长长的辫子,身子骨结结实实的就中了。”石先生眼珠一转,戏笑道:“你还别说,叫你碰巧了,小程庄就有一个!”赵拴住差点蹦起来,惊喜道:“是真的吗?”石先生一本正经道:“我是你表叔!我还能哄你吗?人家真长着两只大眼,精神饱满;一根黑辫子又粗又长,垂到腚后头,能吃能睡,撅着个小嘴唇。那闺女和她娘一样,特别能生孩子,而且还不生一个,都是双胞胎、三胞胎,甚至是多胞胎。还能干农活,挖起地来,更是一把好手!小嘴一撅,连头都不抬。就是长得忒黑。”赵拴住喜得合不拢嘴,颠颠道:“庄稼人找得是媳妇,又不是买年画,长年在地里干活,再白的人也得晒黑呀!”石先生认真道:“拴住!这丫头饭量大,可能吃。”赵拴住一愣,忐忑道:“能吃?一顿能……能吃多少?”石先生道:“能吃一大盆呢。”赵拴住吓了一跳,惴惴道:“多……多大的一盆?”石先生笑道:“也就一陶瓷盆。别看人家能吃,却不分好孬饭,米糠菜叶刷锅水,能填饱肚子就管。”赵拴住越听越不对劲,眉毛一耸,悻悻道:“你……你说的到底是谁呀?”冯剑忍不住插嘴道:“他讲得这故事快老掉牙了——他说得是栏里的老母猪哇!长着大大的两眼,长长的黑辫子,小嘴撅着,挖起地来是一把好手,能吃能睡,脸黑身长,一胎能生养十几个孩子!”酒铺里顿时哄然大笑。 赵拴住把脸一扳,不悦道:“表叔!我敬你是个长辈,你咋掌不起撮来?能跟晚辈开这样的玩笑吗?还喊你个表叔呢!咋不自重呀!酒您也喝了,给我算一卦吧!”石先生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不敢再戏谑调侃。他干咳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三枚制钱,丢在桌上,干笑道:“拴住呀!心诚则灵,想着你要算的事情,摇罢丢在桌子上。得连摇六回。”赵拴住有些不耐烦,鄙夷道:“您不用说这么细,我又不是第一回摇这熊玩艺。”石先生愀然作色,睥睨道:“我说过‘心诚则灵’!咋成了‘这熊玩艺’?你对神灵不敬,我能算得准吗?干脆别算了。”说罢,捡起制钱,放进兜里,闷头喝酒,不再搭理赵拴住!赵拴住非常尴尬,眨巴着俩眼,不知如何是好。紫脸汉子一行和冯剑、还有贩鱼的阎良平都想看石先生怎样算卦,特别是那个紫脸汉子,也想凑巧算上一卦。见他俩闹僵局了,便走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打圆场。 石先生被劝不过,指着赵拴住斥责道:“算卦最忌违的是对神灵不敬,知道啥叫八卦吗?八卦分为伏羲八卦、文王八卦。传说最初天地混沌一片,是一个叫盘古的人用斧头劈开的,轻的上升成了天,重的下沉成了地,这叫做“盘古开天地”! 第30章 据说是由太极而生两仪,再由两仪生四象,四象又派生出八卦来,这就是伏羲八卦,也叫做“先天八卦”!伏羲八卦便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卦有卦辞,爻有爻辞。周文王被商纣王囚禁羑里七年,创出文王八卦……”赵拴住突然问道:“是豆油?还是棉油?”石先生一愣:“豆油?棉油?”赵拴住理直气壮道:“您不是说‘泅进油里’吗?”石先生啼笑皆非,笑骂道:“你他姥娘里个腿,是酱油!”赵拴住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我的乖乖!在酱油里泡了七年,不把周文王泡成酱猪蹄了?”阎良平凝思想了一阵,猜测道:“可能是商纣王和周文王合伙做生意!后来出岔子了,两人打起架来。周文王没打过商纣王,商纣王把周文王猛揍一顿,把他泡进酱油里了。商纣王准有个亲戚当官,周文王是种地的庄稼老冤。要不,能叫他在酱油桶里一泡七年?”赵拴住也觉他说得在理,点头认同,两人齐把目光投向石先生,以求证实。石先生大概常遇这种事,懒得解释,也跟他们解释不清。清贵忍不住胆怯道:“不对吧?‘囚禁’,就是把人关起来了。”紫脸汉子赶忙喝斥:“狗日的,就你话多。”祖民也睥睨道:“听先生往下说。”声色俱厉,吓得清贵不敢吭声。石先生会意一笑,明知对牛弹琴,有心卖弄,接着说:“文王八卦也叫“后天八卦”!跟先天八卦的排法不同,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周文王又从这后天八卦中推演出八八六十四卦来。所谓的算卦,就是用这六十四卦配以六亲,运用五行生克加以运算。这六亲是:生我者父母、我生者子孙、克我者官鬼、我克者妻财、比肩者为兄弟。六爻分为:用神、原神、忌神、仇神、飞神、伏神……,用这六十四卦可算出天下各种各样的事来,包罗万象,变化无穷。” 大家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光听到净是些神呀鬼呀的,都稀里糊涂,又不好阻止,只好呆着脸听。赵拴住不耐烦了,嘲笑道:“表叔!常言说:‘货卖识家’!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别给俺们说这些把戏啦,你说这些鬼呀神呀的有啥用呀?干脆给我算一卦吧!”石先生还没说尽兴,听他又说是“把戏”!心里更是不喜,却也无可奈何。俗话说:“花人钱财,为人消灾!”喝了赵拴住一壶酒,自然要给人家分忧。石先生从兜里重新掏出制钱,丢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摇吧,得摇六回。去给我拿纸笔来。”赵拴住诧异道:“这地方哪有那些玩艺?往日你都是掐指一算,今天要纸笔干啥呀?”石先生无精打采道:“今天喝点酒,我怕记不住。你不去拿纸笔也行,算错了,可别怪我。”赵拴住一听也是,扭身屁颠颠地从里屋拿来记帐的笔砚纸张,放在石先生面前。石先生冷笑道:“不是没有纸笔吗?这是从哪儿偷来的?真是个操蛋猴!”赵拴住“嘿嘿”一笑。石先生捻起毛笔,试了试砚中墨汁的浓淡,闭目默思了一阵,自语道:“十二月建丑,丑中含水,土是本气,又是金库;今天是辛未日,天乙贵人是午、寅,马星在巳;戌亥爻旬空,瑞兽青龙当值三爻。好!你摇吧!” 赵拴住把三个制钱放在手心中,默念了一阵,晃了晃,把钱丢在桌上,叫道:“一个背。”石先生探头一看,果真一个背。石先生道:“继续晃。”赵拴住怀疑道:“你记清了吗?”石先生喝斥道:“净说废话,我是干啥吃的?”赵拴住不再吭声,接着又摇出字、交、背、字、重来。石先生眯眼瞅了一阵,道:“上离下震,是巽宫的‘火雷噬嗑!’木为比肩兄弟;妻财未土居五君爻持世;六三妻财辰土动化父母亥水;九五子孙巳火动化妻财戍土;应爻临兄弟寅木克世,还好安静不动。你算啥呀?”赵拴住听他一阵嘟噜,有些分神,听他一问,忙答道:“就算算赶明能不能晴天吧!”石先生脸上顿时露出惋惜,叹道:“你这个王八崽子!半路上算个天气干啥呀?这是多好的一卦,如算财运、婚姻,都挺不错的。”赵拴住赶忙改口道:“那我就算财运!” 石先生叹道:“晚了!话已出口,岂能随便更改?给你说吧,妻财爻临日建旺而持世,赶明准是个好晴天!”冯剑插嘴问道:“石先生!不能和财运一起算吗?”石先生断然道:“不能。一卦一事,准确性达十之八九。”紫脸汉子问道:“为啥说他这卦算财运、婚姻好呢?”石先生道:“如果算财运,未土妻财爻持世,虽临月破,但妻财未土值日不破,又妻财辰土发动相扶,巳火子孙动来相生,虽化戍土火库,对整体来说已无大碍。所以,如算财运,财源如水,滚滚而来;假如算婚姻也算不错,虽未土妻财持世,阴阳错位,只能说是婚姻不顺。间爻辰土动仅仅暗示与妻家不合,但略加调剂,也能成就一桩婚姻。”赵拴住不信,叫道:“叫你这么一说,好事没我一点了?”石先生摸摸嘴,摇头晃脑道:“命运之道,不能不察。”赵拴住讥讽道:“那您老人家咋光棍一条?你咋不自已调剂调剂,好歹也混房家小呀!”石先生顿时垂头丧气,半晌才沮丧道:“我石敬宣八字纯阳,财临死绝之地,偏偏大运中又碰不上,是个和尚命呀!” 第四章灭门(三) 第四章灭门(三) 紫脸汉子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抓耳挠腮,跃跃欲试,也想请他给算上一卦。须臾,他狠了狠心,起身把自已的一壶热酒奉上,恭恭敬敬地道:“石先生!俺是个外地人,出门贩卖粮食。您给俺算一卦,看这趟生意能赚钱不?”石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好,你也摇一卦吧!”紫脸汉子虔诚地在墙角脸盆里洗了手。等他洗完手,石先生的半壶酒已进了肚皮。紫脸汉子把制钱合在手中,闭目默默祷告了一阵,然后摇了一卦,是坎宫的“水火既济”!内卦九三爻动,外卦六四、九五、六六都动。石先生醉眼朦胧,用手指沾酒在桌子上画了半晌,突然大声惊叫道:“哎呀!不好了,这是极凶的一卦呀!”紫脸汉子等人如五雷轰顶,顿时脸色大变,极为紧张,纷纷上前,七嘴八舌、战战兢兢地带着哭腔问道:“咋了?咋了?石先生!您可要实话实说呀!”石先生道:“你们看:外卦九五戍土动来克世,出门在外的人就怕五爻克世,五爻为道路,”路上有鬼不出门“!本来申金也动,化进神生世本是好事,正好戌土动生申金,申金又生世爻亥水,但世爻亥水却动化辰土,这叫动而入水库,也叫做化回头克,最不吉利,用神化回头克不管用神旺衰都以凶断。再说,你们出门求财,以妻财爻为用神,妻财为火,卦中不现,伏神巳火又伏在子水飞神之下,”飞来克伏反伤身“!又外卦反呤,内外不安,此卦大凶呀!”紫脸汉子见他说得历害,吓得脸色苍白,喉节急速上下滚动,脑门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来,紧张地问道:“石先生!您说得我多半不懂,您干脆照直说,俺兄弟爷几个这一关能过去不?”石先生又审视了半响,轻轻道:“看这卦象,不能去南方,南方属火。南方虽然是财旺之地,但火能生土,忌神得势,身弱却不胜财。眼下世爻亥水旬空,再过三天后,亥水填实,必有大难呀!”紫脸汉子一行四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禁大骇。庄稼人没有啥文化,又非常迷信,此时几人吓得面容失色,浑身哆嗦,战栗不已,不知所措。良久,紫脸汉子颤声问道:“石先生!还有办法破吗?”石先生摇摇头,叹息道:“我读过多本卦书,没一本写有破法。不过,北方水旺,往北去应该没事。”紫脸汉子和随行的几人松了口气,登时脸露喜色,如遇大赦。紫脸汉子眉飞色舞,欢喜道:“石先生!我叫况祖成!俺三哥叫况祖民!这是俺两个本家侄子况清福、况清贵!俺爷几个就是北乡人!给您实说吧,俺本来是贩卖粮食到徐州去的,刚刚听这位拴住兄弟说王寨、鲁南县城都被日本人占领了,心里打鼓,原准备回去的。叫您这么一说,俺们更不敢去了。南边就是有个金山,俺们也不要了。”回头招呼道:“三哥!清福!清贵!快点吃,吃罢饭开腿回家。”几个人风扫残云吃罢饭一抹嘴,算帐出门,嚷嚷道:“幸亏碰上这个会算卦的石先生!真是个活神仙。要不是碰到他,还知不道今年的新麦能不能吃上呢!”一个个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推起独轮木车,唱着小调,打道回府,“吱扭、吱扭”地渐渐远去了。 他们一走,赵拴住恭维道:“表叔!叫您这几句话一吓,那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石先生大觉刺耳,厉声斥责道:“你这叫啥话?是说表叔在骗人吗?”赵拴住嗤之以鼻,道:“我就不信你真能算那么准,你不是啥都能算得出来吗?有本事你算出来郑医生一家是叫谁害死的?”石先生酒劲涌上来,一改往日的谨慎小心,瞪着眼大声喝道:“咋不能算出来?”赵拴住嘲讽道:“你还真能算出来呀?那你就来算算,在郑医生家放火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石先生咳嗽了一声,一个急转弯,诡辩道:“既然是算卦,非得摇一卦才能知道。这卦别人替摇不行,非得他本人摇才准。你去把郑智强叫来,摇上一卦,我一算就准。”赵拴住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敲桌子叫道:“您这不是说些废话吗?郑智强要是没被大火烧死,还用你来算吗?”石先生刚要反唇相讥,突然从门外走进一人,接口道:“你们是说郑智强家里的事吗?这事偏偏奇怪了,郑医生并没被昨夜的大火烧死。” 第31章 石先生、赵拴住均大吃了一惊,不相信自已的耳朵,惊诧道:“你说啥?郑医生没死?大火中明明烧死了六个人,郑智强没被烧死,那个人是谁?”阎良平更是好奇,慌忙拉他坐下来,急切地问道:“你坐下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冯剑也大感诧异。 来人一屁股坐在石先生对面,认真道:“郑医生的确没死。说起来也巧,昨晚傍黑,郑医生被阎陈庄的邵东家请去给老东家看病,回来时在半路被俺表弟沈利司截住了。俺表弟媳妇生孩子,找了个接生婆接生,谁知是个站马子,一天两夜没生下来,眼看着大人孩子都保不住,才急慌着跑来找郑医生!沈利司到了吴坝郑医生家里一问,才知他去了阎陈庄。沈利司马不停蹄,又追到阎陈庄,在半路遇上了。郑医生本来不愿给女人接生,见俺表弟沈利司跪在雪地上哭成一团,也是救人心切,便跟他连夜去了沈塘。郑医生熬了一夜半天,孩子方才生下来,母子平安。俺姑姑一家千恩万谢,侍候他吃罢清起来饭,才把他送回家来。郑智强一进家门,见房屋已烧得干干净净,父母妻儿惨死在大火之中,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大伙把他救过来,这会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家正围着他劝呢!”石先生一皱眉头,疑惑道:“不对吧?抓勾子!既然郑医生没死,那个在郑家烧死的男人是谁呢?”原来这人就是老绵羊的胞兄抓勾子!老绵羊姐弟五个,大哥叫“扛”;二哥就是“抓勾子”!抓勾子是当地常用的一种农具,有三个带尖的细长铁齿,刨地收庄稼时常常用它。老绵羊唯一的姐姐叫做“下地”,也叫“下妮”!早已嫁人生子;三哥叫“刨红芋”!合起来就是:“扛抓勾子下地刨红芋!”农村人见识少,给孩子起名多不讲究,还说孬名好养。其实,整天跟土坷垃打交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又不识字,确实起不出好名来。 抓勾子摇头叹息道:“要是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办了。”赵拴住百思不解,诧异道:“郑家咋会有外人烧死在里头呢?”阎良平扼腕道:“这下子麻烦了。”抓勾子道:“谁说不是呢?郑家人办事也忒急慌,天还没过午,就把死人葬了,这阵正犯愁呢。人都烧得象拳弯鸡黑木炭,难已辩认,还知不道跟郑医生媳妇合葬的那个男人是谁?”赵拴住道:“那咋办呀?总不能再挖坟吧?”抓勾子嗤笑道:“不能挖坟?不挖坟咋治?不挖也得挖呀!你也不想想,一个不明不白的男人跟郑医生的媳妇葬在一起,总不是个事吧!再说,郑医生媳妇娘家人也不同意呀!将来郑医生过世跟谁合葬呢?还有,两具男尸放在一块,都烧得漆黑,跟木炭差不多,无法辩认,难免不把老公爹跟儿媳妇葬在一块,又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郑医生的老娘埋在一起,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石先生皱皱眉头,嘟囔道:“唉!苍天无眼!专给好人过不去。”抓勾子两眼一亮,道:“对了,老石!光顾说话,我把正事给忘了:郑家正四处找你呢!”石敬宣一愣,不解道:“找我?他们还找我干啥呀?”抓勾子挤眉弄眼,道:“你说找你弄啥呀?郑医生回来了,你是咱这一带有名的半仙,能掐会算,外号叫”一卦准“!郑家想请你给算算,郑智强到底得罪了那个?放火的仇家是谁?那个烧死在郑家的男人又是谁呀?你不去能中吗?离了你这个石”半仙“!这仇家咋找呀?”石先生顿时吓得两眼发直,支吾道:“是……是啊!是呀!是该算算,抓住这个放火杀人的家伙!该千刀万剐。抓勾子!我家里还有点事,咱们改日再谈,改日再谈。”说罢起身要走。抓勾子笑模笑样,叫道:“你给酒钱了吗?”石敬宣一愣,望着赵拴住,尴尬道:“给……给了呀!”赵拴住把脸扭到一旁,也不理他。抓勾子冷笑道:“不给钱就想走?除了骗吃溜喝。”石敬宣无奈,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气急败坏地丢在桌子上,一溜烟地走了。 抓勾子背后喊道:“石半仙!郑家到处找你,你这是到哪里去呀?”石先生象是耳朵聋了,随他怎么喊,就是听不见。石敬宣前脚出门,阎良平也起身匆匆走了。赵拴住背后喊道:“老表!你干啥去呀?”阎良平远远喊道:“我到吴坝看热闹去。” 抓勾子“嗤”地笑出声来,得意地道:“老石不是说他算得准吗?真金不怕火炼,跑个屌啥劲?除了骗吃溜喝,没啥真本事!”赵拴住也莞尔道:“苏庄有名的”石大吹“!能把磨盘吹上天。听他说话净屌本事,还算得准呢,他那是吹牛。”一卦准“?准个屌!除了会操人!刚才给我算卦,头一句就弄错了!”冯剑不解道:“是哪一句弄错了?”赵拴住看了看他,对抓勾子道:“他不是说”十二月建丑“吗?狗屁,今天已到二月下旬!咋还”十二月建丑“?连这会是几月都知不道,还算得准呢!要是苏庄的张海新在这里,又该张嘴骂他了。”抓勾子问道:“那你咋不揭他的老底?”赵拴住道:“还没等我揭呢,就叫你几句话给吓跑了。”两人捧腹大笑起来。 须臾,抓勾子问道:“俺家老四呢?”赵拴住低声道:“八成又推牌九去了,清起来到家时两个眼红得象灯笼,准是一夜没睡。回来时连腔也没跟我搭,钻进里屋躺床上就睡,这阵子正睡得香呢!”抓勾子眉头一皱,叹道:“他就是不改这个脾气,赌博有几个发财的?越赌越输。马上就该成家立业了,这样下去能中吗?抽空我得说说他。自从跟邵东家当差,养家糊口的本事没学会,吃喝嫖赌倒样样全学会了。俺爹也是多事,偏偏叫他开了个酒铺,他是会做生意的人吗?”冯剑听抓勾子与赵拴住的对话,才知这酒铺原来是老绵羊开的,而此时他正在里屋睡觉。于是,冯剑也起身算帐,出门一看,见人们络绎不绝地朝吴坝而去,出于好奇,加上昨天曾买过郑家的膏药,也跟随人群直奔吴坝,去看个究竟。 刚下过大雪,大地一望无垠,被刺眼的太阳一照,白茫茫一片。刚进吴坝,远远地就看到郑智强的小诊所早已化为灰烬,兀自冒着袅袅轻烟,残墙断壁一片狼籍,四周站满了裹着破棉袄缩头耸肩看热闹的人们。几个戴孝的人正阴沉着脸清理现场——大概是郑医生的近门亲朋!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站立在一旁,一脸悲怆,郑智强却不在场。冯剑张望了一阵,只见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从庄外匆匆而来。冯剑认识这人,昨天买膏药时曾见过他一面,知他是郑医生的堂弟,叫郑智生!郑智生走到近前,对清理现场的几个人哽咽道:“尸体已经重新起出来了,大哥伤心过度,哭得两只眼泡都肿了,认不清楚。我爹说:叫大伙都过去辩认一下,省得再出差错。”那老头问道:“智强这会想起来得罪啥人了吗?”郑智生摇摇头,垂泪唏嘘道:“唉!一家死了五口,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哇!他整个人都象憨了一样,啥也想不起来了。我倒是提醒他想想是否不经意间揭了小人的短处没有?这年月得罪了好人没事,要是得罪了小人,他整天想着算计你。俗话说得好:”明枪好躲,暗剑难防!“我大哥是一个行医的医生,他能得罪啥人呢?结下这么大的冤仇?”那老头说道:“说得也对,他一个医生,整日忙着救人,能得罪啥人呢?八成是不经意揭了歹人的短处,被人暗算了。你问问他,这几天小医院里有没有来形迹可疑的人呀?”郑智生道:“我倒也问他了,他说这几天下雪阴冷,来看病的人是不少,也就是头痛发热,都是左右庄上的,大都眼熟面花,常来看病的。只有昨天一大早来了一个年轻的矮胖子,眼里布满了血丝,象是一夜没睡觉,不是来看病,倒是看扎伤,两个脚底板扎了几个血窟窿。大哥见他这伤奇怪,不免多问了几句,恐怕就因这惹得祸。”老头问道:“他没记错吗?”郑智生断然道:“不可能记错。当时我正好有点事找智强大哥,见他忒忙,大嫂又不在家,便留下帮了一会忙,也见过这个人!这人个头不高,又黑又胖,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象是好人!这人来时一张苦瓜脸,疼得两只脚疙疙跷跷不能走路。大哥问他是啥东西扎的,他说是不小心踩在抓勾子上了。大雪天又不干农活,咋可能踩在抓勾子上呢?而且还沾了一身黄泥,就是叫人奇怪。再说,咋那么巧呀,两只脚都踩在抓勾子上了?把那么厚的棉鞋底都扎透?鬼才相信。唉!俺智强哥凡事总爱顶个真,我常劝他,他就是不改,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老头沉思了一阵,道:“听你这样一说,郑门血案就算不是这个矮胖子干的,也有八成与他有关。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这人的相貌特征你还能记得详细吗?” 郑智生道:“咋能不记得?时间久了也可能忘了,昨天才发生的事咋可能没印象?”扭头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了好几遍,目光最后落在站在近处的冯剑身上,一努嘴道:“二爷爷!昨天来的那个人跟这个矮胖子长得差不多。”那老头盯着冯剑看了一阵,诧异道:“这人是哪庄上的?也眼生得很呀!”郑智生细瞅了许久,心里不由一震,不由喃喃道:“您还别说,跟昨天来的那人真象,说不定就是他呀!”老头老谋深算,惴惴道:“先别这么早下结论,假如真是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按理说早就跑得没影了,毕竟是人命关天呀!要真是他干的,又这么明目张胆地敢来吴坝看热闹,说明他有极深的后台,这叫做”有恃无恐!“他敢来探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人心叵测呀! 第32章 要想弄个水落石出,咱要不动声色,查出他的后台是谁,为啥下此毒手!”郑智生不禁打了个寒战,悚然道:“二爷爷!您老人家放心,今天我啥事也不干,就跟他耗上了。他就是上茅厕屙屎,我也跟着他,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老头点点头,低声道:“你也多个心眼,别总两只眼直着看他,免得他起疑心。走吧!我也跟着上墓地看看去。”郑智生迟疑道:“二爷爷!你老人家腿脚不便,还是别去了。”老头顿足道:“唉!死不了,快点走吧!”郑智生道:“我扶着您老人家。”老头轻声道:“不用,我能自个走,你盯紧那个人!”郑智生也低声道:“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冯剑本来呆着脸观看热闹,见郑智生等人上下打量他,脸色古怪,虽然感到莫明奇妙,却压根没朝坏处想,更不知郑智生等人已把他当成郑家灭门仇人!说话间,郑家人除郑智生外,相继匆匆离去,直奔郑家墓地。看热闹的人们也随着他们踏着积雪向庄外走去。冯剑见大伙奔向墓地,也随着人流经过几个沟坎,来到了郑家坟。只见郑家祖坟东南角,两个挖好的土坑前一排溜摆放着四个大小一样的棺材,另有两座小坟头刚筑不久。郑医生本家七十几口围在沾满泥土的棺材四周,面带悲怆和无奈,痛恨不已。四个大棺材盖全被掀开,郑医生脸色惨白,强打着精神手扶棺材辨认尸体,却止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哪里能看得清?尸骨全被烧焦了,两具女尸还好辨别,智强娘个子比儿媳妇要矮上半头;两具男尸,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实在无法辨认。智强岳父家和姥娘家的吊丧客也齐聚在棺材跟前,望着两具一样大小、象烧焦的木头一样的尸体,同样大眼瞪着小眼,一愁莫展。虽然大家都避口不谈,人人心中却都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既然郑智强逃过一劫,那个与郑家五口一同烧死的男人是谁呢?他为啥会深更半夜来到郑家?又咋会被一同烧死在屋里?这人趁郑智强不在家来干什么呢?俗话说:半夜入室,非奸既盗!智强岳父家来了七、八个人,面对这如此尴尬局面,既羞赧又敏感,个个如坐针毯;郑智强的两个妻兄田文国、田文虎!沉浸在失去胞妹和外甥的巨大悲痛之中,见妹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止不住跟着掉起了眼泪。 尾随冯剑来到墓地的郑智生抢先几步走到郑智强跟前,俯耳小声道:“二爷爷来了,叫老人家拿个主意吧!”郑智强泪眼矇胧唏嘘点头。郑老头挺了挺佝偻的身板,把拐杖在雪地上使劲捅了捅,大声道:“诸位老少爷们!诸位亲戚朋友们!大家都知道智强这孩子的为人,他干的是行医这个行当,只会救死扶伤,不会害人!这一回知不道得罪了哪路的恶人,招来了灭门之祸,天理不容呀!望各位老少爷们相互传个话,共同查找这个恶人,为屈死的人讨个公道,我郑伯九在这里先谢谢各位了。”说罢,深深鞠了一躬。郑伯九在吴坝的威信很高,他讲出话来,大伙无不动容。 郑伯九顿了一顿,道:“大家都知道了,这会有一个非常大的麻烦事,就是有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也一同烧死在智强家的小医院里,八成是个来看病的病人!大家都知道,咱这地方有个风俗:不能善终的人不能久搁,所以一大早俺们就把人给葬了,这也是俺郑家做事疏忽。这会棺材都起出来了,两具男尸个头差不多,已烧得无法辨认。大家都是亲戚、朋友,酝酿酝酿,拿个主意,看看咋办才好。”话音刚落,一个蹲着的青年人“蹭”地站起身来,大叫道:“我姑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事得追查到底!这个来路不明,一同烧死的男人到底是谁?趁俺表哥不在家半夜里找谁去了?都说”半夜入室,非奸就盗“!俺表哥是个本份人,能得罪啥人呀?值得下这样的毒手?这准是因奸杀人,淫妇勾结奸夫干的。”郑智生见是郑智强三舅家的大儿子胡占礼,听他说得不象话,忙厉声喝斥道:“老表!你胡说些啥呀?给你表哥头上扣屎盆子!”胡占礼本来就是个愣头青,根本不买他的帐,头一拧冷笑道:“咋啦?我说到你郑智生心里去了?你护得还怪严实,我知道你跟那个臭婊子也有一腿。哎呀!”他只顾胡说,却没提防从旁边蹿过一个人来,抡起拳头,一个直冲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右眼上。胡占礼只顾“占理”,这回却没占到便宜,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打人的正是郑智强的大舅子田文国! 第四章灭门(四) 第四章灭门(四) 田文国长得短小精悍,一拳打倒胡占礼,双手握拳,环顾着四周,恨恨骂道:“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要说是勾引奸夫!也是你姑姑那个老婊子勾引的。你姑姑也不是啥好东西,年轻时也是风流成性,野男人排着队上场,忙得提不上裤子……”坟地上一片混乱。胡家见胡占礼被打得一脸是血,右眼青紫淤血,一声吆喝,几个人蜂拥而上,抢向田文国!田文国的兄弟田文虎和跟来的人一看不妙,也卷袖子摩拳擦掌,纷纷加入战团。郑家祖坟成了双方拚杀的战场,打得不可开交。郑家本族人见事情乱成一锅粥,纷纷上前拉架劝解。 这时,一直在棺材前恸哭的郑智强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走到郑伯九跟前,有气无力地道:“二爷爷!我想起来了:我爹大前年把右手腕摔骨折了,是我给他接的骨,这会还能摸出骨节来。左边的这具尸首,就是我爹!”说罢,也不管打架的双方,恍恍惚惚走到他爹娘的尸体前分别磕了一个头,然后走到妻子棺材前,呆呆地伫立着。两家亲戚忙于打架,余下人忙着劝解,谁也没在意他。郑智强傻愣愣地站了一会,突然退后两步,声嘶力竭地叫道:“爹!娘!孩子他娘!我屈死的孩子!你们等等我,我来了。”踉跄着一头朝棺材猛地撞去。人们救护不及,几声惊呼声中,只听一声沉闷的脑袋和棺材的撞击声,郑智强的脑袋霎时象炸开的西瓜,“嘭”得一声裂开了,鲜血裹着白色的脑浆四散开来,染红了洁白的雪粒。打架的、劝架的、和看热闹的,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人间惨剧惊呆了。须臾,亲朋们扑向前去,抱着郑智强的尸体,失声号陶痛哭,哭声惊天动地。有一个人哭得最是历害,在雪地上打滚,那就是沈塘的沈利司!围观的人们无不耸容,打架的双方也停了下来,早有人把田文虎、胡占礼等参于打架的人给弄走了。 冯剑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想起屈死的姐姐,不觉悲从心来,不忍再看,便转身步履蹒跚往阎陈庄走去。他两脚昨天新伤,又站了好长时间,此时便感到疼痛难忍,又谦触景生悲,精神恍惚,刚走几步便一个趑趄,摔了个大跟头!他从雪窝里爬起来,也不拍打沾在身上的雪粒,摇晃着走了。他只顾闷头走路,却没料到身后已悄然跟上一个人来,正是郑智生!郑智生虽碰到巨大变故,悲痛欲绝,眼睛却一直不离冯剑身影!见冯剑趁乱开溜,立马跟在他身后,紧随不舍。郑智生蹑手蹑脚跟行数里,眼睁睁地看着冯剑进了阎陈庄邵家。冯剑进了邵家大院,来到自已住的屋子,刚和衣在床上躺下,范管家便进来了。范管家上下打量了冯剑一阵,陪笑问道:“冯少爷!你上哪儿去了?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叫人送过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少爷以后出去游玩,先给我打个招呼,免得吃饭时找不到你。”冯剑乍听有人叫他少爷,感到不习惯,脸色微红,慌乱地点了点头。范管家又笑了笑,转身出去了。不一会,有人送上饭来,冯剑吃了。这时天色已晚,冯剑感到疲惫不堪,困意渐浓,便脱衣上床睡觉了。 从此,冯剑便在阎陈庄住了下来。邵盼头和慧云的伤渐渐好了,常来找他说话,老是打听他家里的事,还总问康主任来过没有。冯剑不知道他们说的“康主任”是干啥的,每回总是搪塞过去。他越是含糊其辞,邵盼头、慧云反而对他更是礼遇有加。邵和坤虽中了钟元保下的蛇毒,因郑智强配制的蛇药起了作用,却没有死。只是第二天郑智强家出了变故,全家死于非命,再也无处配药贴敷,邵和坤最后全身瘫痪,神志不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由侍妾侍候。这期间,冯剑想方设法打听孙倩靓姐妹的下落,偏偏邵家主仆象是商量好似的,对这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孙倩靓姐妹象在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杳无音信。冯剑也有过重新进入地道探个究竟的想法,但自从葬母归来后的第二天,邵盼头就叫人把丧屋里的洞口给砌死了。冯剑也踅摸到姜家集后的土地庙里查看,那个洞口也已堵死夯实,冯剑深感失望,惆怅不已。每想到孙倩靓那俊美的脸庞,他的心便‘怦怦’直跳,无限思念和担忧。他虽猜测孙倩靓姐妹八成是被邵盼头卖住徐州了,曾想到独闯徐州去寻找两人,但徐州旋即便被日本军队占领。中国军队的武器不如倭寇,汉阳造不敌三八大盖,除了台儿庄一战大捷,以后数次交锋均已惨败告终。又被偷袭日军炸断陇海铁路线上铁桥,通往大后方的给养线被切断,数十万大军在日倭的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只好往西部山区节节溃败,先后丢失商丘、开封,直到蒋介石命部下炸开花园口黄河堤坝,滔滔不绝的黄河水一泻千里,直冲河南、安徽、江苏三省数十县,才阻住了日本人西进的步伐。日军在中国首都南京令人发指的残酷暴行传遍了全国,令国人不寒而栗,切肤仇恨。冯剑没有机会、也不敢贸然前去徐州寻找孙倩靓姐妹。 第33章 再说,跟在冯剑身后的郑智生眼睁睁地看着冯剑走进阎陈庄邵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阎陈庄离吴坝不过数里,谁不知邵家父子心狠手辣?郑智生藏在庄外隐蔽处,直呆到月上三杆,不见冯剑出来,确认冯剑是邵家无疑,方才怀着沉重悲怆的心情,拖着疲惫的步子顶着严寒返回吴坝。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郑家祖坟,郑智生便拐了个弯,来到郑智强一家坟前。因是至亲,郑智生并不特别害怕,只有悲愤难过哀痛。又因这事牵涉到邵家,他更是又恨又怕,更觉棘手!正值上弦月,繁星满天,惨然的月光撒向大地,月雪相映,大地一片灰雾茫茫,只有那四个黑黝黝的坟头布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极为刺眼,令人胆寒心惊。郑智生伫立坟前,泪干肠断。忽然一阵冷风袭来,他顿感肤如刀割,心底生寒,便扯紧棉衣,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这哭声如诉如泣,时隐时现,哭声凄怆、悲切哀惋,在寂静的夜空中象一根无形的细丝线,把郑智生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过去。郑智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顿觉头发末稍根根竖起,心惊肉跳,胆颤心寒。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沟坎下也同样埋有一个黑森森的坟头,不用说正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的坟墓。此时坟前有一弱小人影蜷伏在地上,恸哭声正是那人发出来的。郑智生倒吸一口凉气,提着胆子紧行几步,大声喝问道:“是谁?你是干啥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人显然也没料到深更半夜会有人到这里来,大吃一惊,并不回话,“噌”地站起身来,拔腿就跑。郑智生见那人跑了,想也没想,提胆随后便追去。那人跑得飞快,几个起落,形似鬼魅,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之中。郑智生见他身材轻盈,步履婀娜,竟象是个年轻女子! 郑智生追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见那人已没有了踪影,只有月色映照下两行淡淡的脚印伸向远方,留下一串解不开的迷团。夜色茫茫,寒气袭人,郑智生惧怕盗匪,不敢再追,惆怅地伫立了一阵,方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一进家门,只见郑伯九等人正焦急地等候着,见他回来,急切问道:“那人到底是啥庄上的?”郑智生脸色忧郁地环视了一周,一字一顿,恨恨地说道:“你们猜猜是谁?这人进了阎陈庄邵盼头家。”众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纷纷问道:“你看准了吗?昨天还给老东家看病,智强咋可能得罪他家呢?”吴坝、阎陈庄近在咫尺,吴坝倒有多半人家租种邵家的土地,一提邵盼头,都心里一沉,气已先馁,各自敲打自已的小算盘。郑伯九询问道:“你看清了吗?是进了邵东家的门吗?”郑智生道:“我又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能办这穿裆的事?我是眼看着那人进了邵盼头家的。我怕出纰露,一直候到这时候方才回来,那人进去就再没出来。不是他家的人,能是谁家的?”郑伯九默默无语,大家也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郑智生又把在郑家坟地遇上一个奇怪女人的事叙说了一遍,大家均称稀奇,胡乱瞎猜了一通。郑伯九吸完一袋烟,颤微微地站起身来,训斥道:“女人敢深更半夜里跑到坟地里去吗?这可能吗?真是瞎胡扯。邵东家是大户人家,能办这伤天害理的事吗?就是说破天,我也不相信,弄不好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天不早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年纪大了,家里还熬着汤药呢。您们爷几个先说话,我先回去了。”说着拄着拐杖,咳嗽着走了。众人一看他走了,干愣了半晌,也一个个借故走了。 屋内,只剩下郑智生父子和另外一人,这人就是沈塘的沈利司!智生爹郑良浩站起身来,吩咐道:“累了一天了,你也早歇吧!天这么晚了,利司就别走了,跟智生打个通腿。”说着悲怆啼哭,转身回自已屋了。大哥一家六口惨死,他能支撑到这会,已是不错了。父亲一走,郑智生惨然一笑,声音怪怪地冲沈利司道:“他们都走了,你咋还不走呀?”沈利司愤然道:“你把我当成啥人了?郑医生救了我一家两条性命,却遭到灭门之灾。昨天郑医生不去俺家给俺媳妇接生,也许不会有这么个结果。”郑智生象不认识一样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喟叹,幽幽苦笑道:“唉!难得你还有良心!我哥救了这么多人,只有你还说句暖心的话。你也不要过多自责,我哥昨天不去你家,那把火把屋都烧光了,他能逃得出来吗?早就被火烧死了,今天就见不到他了。”沈利司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跟我毕竟有着干系,我不能丢下不管呀,人得知恩报恩。咱俩携手,总比你一人强呀!”一席话说得郑智生热泪盈眶,哽咽道:“利司哥!我谢谢你了,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感到孤单了。都说‘人情薄如纸’!这话刚才我信,这会才知道是假的。”沈利司劝道:“你也不能过于责怪他们,都是一家老小呀,张着嘴吃饭呢,谁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呀!郑医生知不道咋得罪了邵盼头,就遭到灭门惨祸,你说他们怕不怕呀?反过来说,你能断定这把火就是邵盼头派人点的吗?有确凿证据吗?”郑智生肯定道:“这人进了邵家,我哥就算不是他邵盼头害死的,也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利司冷笑道:“人进了邵家?这人是谁呢?你认得吗?你凭啥就说他是到你哥家放火杀人的凶手?”郑智生一时语塞,喃喃自语道:“昨天他不是来过小医院吗!”沈利司忍不住笑了,嗤之以鼻:“哦!来过小医院?郑智强是个医生,干的是看病这个营生,哪一天家中不来十几号看病的?你为啥偏偏就怀疑是这人呢?这人的脸上,写着‘放火’这两个字了吗?”郑智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须臾,郑智生沮丧道:“叫你这么一说,这大半夜我是白挨冻了。”沈利司接着说道:“我也没说你白挨冻,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就算这个人是放火的凶手,你能断定他就是邵盼头支使的?当然,你亲眼见他进了邵盼头家,进了邵家不假,他是邵家啥人呢?给邵盼头当差的,我全都认的,独独不认得这个人,邵家为啥派这样一个人来?他既然昨天夜里放火害人,今天又跑来干啥呢?还有:有个不明不白的男人也烧死在你哥哥家里,这个人是谁呢?你知道吗?你刚才在坟地遇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她到底是干啥的?既然在那个烧死的男人坟前啼哭,她肯定是那男人的家里人!这个女人胆子可真不小啊,半夜里敢独闯阴森森的坟地,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我觉得,这个女人倒是个关健。”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叱骂:“纯粹是放狗屁!”沈利司、郑智生大惊,同时抢出门外。却见门外白雪皑皑,皓月当空,啥也没有。两人围着屋子转悠了一周,四下一片寂静,不闻鸡鸣,不见犬吠,冷气袭人,哪有一个人影? 两人回到屋里,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沈利司低声问道:“你听到有人说话吗?”郑智生也低声道:“是有个人说话,好象是个女人的声音,是说咱‘放狗屁’!”沈利司点点头,道:“我听着声音也象是个女人!智生!不会是风刮窗户纸发出的声音吧?外边没人呀!女人裹足,不可能跑这么快。再说,要是有人跑了,雪地上该有脚印呀!窗户外我细细察看了一遍,啥也没有。”郑智生惴惴道:“可能是咱俩精神忒紧张了,正说那个可疑的女人,就碰上女鬼了。”两人一同自嘲地笑起来。 沈利司笑道:“碰上女鬼也得说:我觉得这女人的确是个关健,咱得想法子查查她的底细。”郑智生茫然道:“咋查呀?”沈利司笑道:“左右庄上,谁不认得谁呀?来个生人好查,更何况是个年轻女人!更好查。”郑智生道:“你说的也是。”沈利司沉默半晌,幽幽道:“你哥也真是的,经不起事,横祸已经出了,一家人好歹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谁知道想不开,又寻了短见。”郑智生恨得咬牙切齿,狠狠骂道:“都是胡家和田家那几个该死的野种,狗屎不如,也不分个场合。媳妇、老娘哪一个不是至亲?大众场合下往头上扣屎盆子,谁能受得了?更何况我大哥已伤透了心!那时候光顾着拉架,没想到我哥哥……唉!”沈利司叹道:“是呀!啥叫不明事理啊?人不能比人,各方面的劲逼着你往这条路上走,你大哥就该这样,这就是命呀!”郑智生道:“话是这么说,作恶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利司哥!我总觉得,那个邵家来的人非常可疑。虽然我知不道我哥是不是得罪邵盼头了,但邵家爷俩的一贯为人,我大哥家中的这把火,我怀疑与他家肯定有关系。”沈利司道:“这事只是怀疑,是不是那个人目前还不能断定,咱得想办法打听一下。”郑智生点头赞同,惴惴道:“是呀!得先找人打听一下才对,找谁好呢?”沈利司笑道:“我有个姑表兄弟在邵家当差!要不,赶明我去找他打听一下?”郑智生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沈利司道:“这人你兴许认得,姜家集谁不认得老绵羊呀!”郑智生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他呀!认得、认得。他可是邵盼头跟前的红人!”沈利司站起身来,道:“智生!咱就这么说吧!天也不早了,你也早睡,我该回去了。赶明我就去找他打听。”郑智生挽留道:“天这么晚了,还是别走了。冷呵的天,跟我打个通腿吧!”沈利司笑道:“不是我不走!你大嫂刚生过孩子,需要人照顾。再说,我出来一天了,要是一夜不回家去,家里还知不道挂念成啥样呢!” 第34章 郑智生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好留你了。外面挺冷的,你把我的棉大氅披上吧!”沈利司道:“不用了,走起路来,就不冷了。”郑智生埋怨道:“这就出屌奇了,你穿上还能热死你呀?天寒地冻的,别着了凉。”沈利司不再客气,接过棉大氅来,笑道:“管!那我就先穿走,赶明得空我再给你送来。”说着出了门,郑智生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才回。郑智生看他走远了,回屋在床上呆坐了一阵,心烦意乱,直到窗户放亮,方才吹熄油灯,上床歇息。 郑智生在家等候沈利司的消息。可是一连三天,郑智生望穿双眼,沈利司却好象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郑智生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好在吴坝离沈塘只有几里地,这天吃过早饭,郑智生拎着二斤红糖,心急火燎地来到沈塘。沈利司家就住在沈塘的庄北头,有两间茅草屋,低矮的院墙中间有一个麦秸苫的神仙过堂,两张破旧的木门半掩,一条黄狗懒洋洋地蹲在门旁,见有人来,抬头有气无力地“汪汪”叫了两声。随着狗吠声从堂屋内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穿着一身黑色破旧棉衣、有五十岁上下的老妇人来。 那老妇人睁大混浊的双眼瞅了一阵,问道:“你找谁呀?”郑智生陪笑道:“大娘!利司哥在家吗?”老妇人一抄手,拉下脸来,破口大骂道:“他姥里个屌的!咋不在家,都睡了三天了。”郑智生吃了一惊:“睡了三天了?是生病了?”老妇人低声问道:“吴坝烧死了一家六口,你知道不?”郑智生眼神游移,含糊地“嗯”了一声。老妇人神神秘秘地道:“是个看病的郑医生家,也知不道得罪啥人了,叫人家半夜里放了一把火,全家都烧死了。要说起来,人家郑医生跟俺家还有恩呢!俺大儿媳妇生孩子,人家守了整整一夜。俺儿媳妇难产,幸亏郑医生,要不……就是那天夜里,他家里出的事。你说说,俺利司能不去帮帮忙?不去也不好价!从清起来去的,一下子忙到天黑那么晚方才回来。也知不道咋治的?回到家摔得血头血脸,脚也崴了,俺一问还直嚷俺。”利司娘气得直翻白眼,接着道:“我也不是败坏他,俺这个大儿子从小就这样,姥里个屌的,一肚子花驴蛋子,怪得不叫摸耳朵!”郑智生一脸关切,问道:“是滑倒摔的?伤得重不重啊?”利司娘两眼直瞅郑智生手里的那两包红糖,敷衍道:“谁知道他姥里个屌是咋摔的?给谁都没个实话。你看看,光顾着说话了,也忘了问了:你是谁呀?是啥庄上的?找他有啥事不?俺这屋忒小,媳妇生孩子作害得挺脏的,你就坐过堂底下吧!我喊他一声。”郑智生忙把手里拎着的二斤红糖递了过去,笑道:“您就说郑智生找他。”利司娘顿时喜得满脸皱纹绽开,赶忙从袖口抽出右手把红糖接过去,一边唠叨道:“这多不好价?还叫你花钱。”回头叫道:“利司!利司!有人来找你。”只听屋内沈利司应道:“是谁找我呀?”利司娘抢白道:“我知道是谁呀?找你的还能有外边的?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望着郑智生笑眯眯地夸赞道:“你看看你这个哥,长得高大白胖,方方丈丈,一脸福相,又明事理;哪象你呀,长得象个瘦猴,无才拉用(没本事)的……”一边招呼郑智生道:“他哥!你进屋里头坐吧,外面冷呵的,我抱点柴禾烤烤?”郑智生道:“大娘!您老人家别瞎忙了,不冷!” 只听沈利司道:“我说是谁!是智生呀!进屋来吧。”郑智生进了门,见屋内漆黑一团,浊气四溢。站立了一会,方才看清屋内的一切:这是两间小屋,屋内摆设破旧。当门摆放着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木桌上供着一尊财神爷,财神像前三根香头燃烧,冒出袅袅清烟;靠西墙支着一个地锅,灶下积满了白色的灰烬;地锅的北头搭着一张小床,大概老人就睡在这里。再看里间:有一张略新的大木床,一只四方的旧衣柜,沈利司和媳妇一头一个,斜躺在床上。屋内昏暗,小木窗低矮,隐约能看清东南角有一个大囤,里面大概装的是一家人的口粮。沈利司欠了欠身子,招呼道:“智生!是你来了?”老妇人翻翻白眼,嗔怪道:“人家来了,你也坐起来说话,象个坐月子的老娘们!您这个哥还给咱买了二斤红糖呢。”沈利司愧疚道:“智生!叫你花钱了!到家来还拿啥东西?不拿东西我就不管饭了?”郑智生道:“我这是给小侄买的,你不能再见外吧?”沈利司欣喜道:“我儿子长得胖呼呼的,可富态了,你过来看看。”说着掀开被窝,露出儿子的小脸来。 郑智生走上前来,没看清小孩的长相,却被沈利司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沈利司两眼淤血,眼眶青紫,头肿得象个西瓜,一脸新结的伤疤。郑智生吃惊地问道:“你、你这是咋治的?”沈利司沮丧道:“别提了!就是那夜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滑倒摔的。”郑智生不信,问道:“咋摔这么狠呀?”沈利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调侃道:“唉!娘里个屌,该我倒霉,回来的路上,碰上鬼打墙了。”郑智生诧异道:“鬼打墙?你细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利司神秘地道:“我从你家出来,一出庄,就看到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沈塘。我想,走原路得绕个大弯子,既然这里有路,咱就走吧!谁知没走出多远,就一头栽进了沟里,幸亏天冷,把沟里的水冻实了。要不,没准把我给淹死了。”郑智生替他后怕,后悔道:“早知道我送你回家了。”沈利司笑道:“你送我不还得回去吗?路上还不够叫我担心的。净提这倒霉的事干啥呀?不提了。娘!郑智生也不是外人,您把那只红公鸡杀了,俺弟兄俩喝上两盅。”利司娘迅速偷瞥了郑智生一眼,两手一抄,沉下脸来,抢白道:“你他娘里个浪屄!喝两盅、喝两盅,就知道喝两盅,家有万贯家产,也不够你这么作害的。你媳妇刚生完孩子,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天天这么胡混,还没忘了喝酒,过天喝你娘里个屄的西北风去。家就这么一只大红公鸡,我还指望它打鸣呢!你也算计着给我杀吃了。”郑智生一看这阵式,忙说道:“别瞎忙了,我吃罢晌午饭了。”沈利司微皱眉头,冲郑智生尴尬地笑笑,难为情道:“你别在意,家里忒穷……”郑智生笑道:“哪家不是这样?有几个过得象邵盼头家那样的日子?” 利司娘突然两眼放光,拍拍手道:“可了不得了,我的娘也,可了不得了,这话可叫你说对了,老天爷真是有眼,又出来一个说实话的!人家邵东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呀!跟神仙能差多少?人家真是‘良田千顷,高楼万丈’!谁嫁到他家里,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了绫罗绸缎’!俺娘家侄子在他家跑跑腿,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手里还不断零花钱。说起他家来,真是……”沈利司终于忍不住了,涨红了脸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呀?不管啥事,就是没个眼色,家里来回客,你瞎唠叨个啥呀?还不够烦人的!你就不能出去找几个老嬷嬷拉呱去吗?也知不道人家烦!”利司娘一愣,讪讪地翻翻眼,冷笑一声,咬着牙道:“我知道你烦,俺能知不道你烦呀!打你爹一死,我就知道你烦我,烦得鼻子眼里滴醋。早干啥去了?二十五年前你咋不烦我呀?早知道是这样的熊货,下生时我狠狠心,一屄夹死你了,省得这会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烦,我还烦呢,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我烦有啥办法?我烦,我朝谁说去?你冲我咋呼啥呀?有本事出去挣来万贯家产,你娘我也跟着你享两天清福,那才是孝顺孩子!有能耐出去挣钱去呀?你冲我咋呼啥呀?守着外人,显你有本事咋的?你他姥里个屌,喝唬起老娘来了。”也不理郑智生,抄手缩脖,气昂昴地径直出门去了。利司媳妇躺在床那头,偷看了郑智生一眼,羞得红了脸。沈利司脸色极为难看,嘴角抽搐,鼻翼翕动,把头扭向一旁。 郑智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须臾,他咳嗽了一声,低声朝沈利司问道:“利司哥!你这伤到底是?”沈利司忙冲他使了个眼色。郑智生看了一眼正给孩子喂奶的利司媳妇,突然省悟。郑智生又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屋内气氛十分压抑。郑智生起身道:“天也不早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得到渠阁集去一趟。利司哥!咱弟兄俩改天再拉呱吧。”沈利司干巴巴地说道:“中!那我就不留你了。那件事我过天就去打听,你别着急,这也不是立马就能办到的事。”郑智生点点头,笑道:“我知道!这事急不得。”说罢告辞,起身走了。刚走出大门,只见利司娘正站在向阳的屋檐下伸着头与几个老娘们叽叽咕咕,说得眉飞色舞。见郑智生过来,利司娘招呼道:“他哥!吃罢饭再走吧?”郑智生见那些老娘们齐刷刷地用异样的目光瞅他,不禁薄脸羞得通红,喃喃说道:“不了。大娘!我到渠阁集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着,象逃跑一样,慌忙踏雪走了。 一个围着红头巾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望着郑智生的背影,问道:“大娘!这是谁呀!以前咋没见过他呀?”利司娘眼皮一耷拉,瘪嘴一努,不屑道:“谁知道从哪里来的瑕包孩子!我也不认得。俺这个大儿子算是白拉扯了,打小就不跟我一个心眼,最疼他爹!庄户人家本份种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吃饱了撑的,净去交些狐朋狗友。他姥里个屌的,还不叫我说,我一说话,一张嘴他就给填个蚂蚱,说出话来能噎死人! 第35章 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大人心眼,还不服理料(教育),当娘的说你几句还不是该的?是向着你,还能害你呀?”未几,又咬牙切齿地怒骂道:“我日他祖奶奶,也不是我托节他,利司要能过上好日子,我回头朝下走。”小媳妇不客气地嗔怪道:“大娘!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巴着自已的儿子倒霉!”利司娘鼓着小眼道:“这能是我巴他倒霉呀?我……” 突然,一个沙哑的粗嗓门喝道:“你巴谁倒霉?没事吃饱撑的?又在这里放啥的闲屁呀?”利司娘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一个长得又黑又壮的高个女人,挑着两个各有一百斤重的大木桶,象黑铁塔一样站在当街,怪眼圆睁,横眉冷对,正是二儿媳妇姜红花!利司娘脸上赶忙堆下笑来,谄媚道:“没有,没有,没谁说啥呀!你不信,问问您这些婶子大娘,谁也没说啥呀!”姜红花脸上的横肉一哆嗦,瞪眼喝道:“不中,我听见了,你是说巴着我倒霉呢。”利司娘吓了一跳,顿时叫起撞天屈来,指天发誓道:“我的亲祖奶奶,谁要是说你一句,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叫我下雨淋死、出门叫骡子踢死、上街叫大车扎死、天上掉鸡毛砸死、喝茶呛死、吃饭噎死、拌倒摔死,三伏天死了没人管,烂在屋里生肉蛆……”姜红花不耐烦地挥挥手,训斥道:“别在这里浊心我了,你刚才说巴谁倒霉呀?是说我还是说沈利光?不说实话,今个咱不能算完。这才几天不骂你,你头皮又发痒痒了?快说,我还等着喂猪呢!”利司娘踮着小脚跑上前去,殷勤地掸掸姜红花身上的灰尘,一脸媚笑,巴结道:“我那敢说你公母俩呀?我是说大熊东西他两口子。”姜红花鼻孔里“哼”了一声,鄙夷道:“谅你也不敢说我!软的欺硬的怕,就知道你不是个好鸟!别呆在这里放闲屁了,快给我烧锅煮猪食去。”利司娘迟疑了一下,姜红花眼一瞪,怪叫道:“咋啦!不想去吗?我还喊不动你?”利司娘心惊肉跳,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不去呀!我这就去。”说着,虽极不愿意,又不敢不去,讪讪地低着头,跟着姜红花到前院给二儿子煮猪食去了。 利司娘是老绵羊、抓勾子的亲姑姑,娘家就在姜家集!利司爹去年死了,她跟大儿子沈司司过日子,却常到二儿子沈利光家干活。沈利司无姐无妹,仅他弟兄两个。兄弟沈利光本份老实,娶了一个媳妇,是钟堂石匠姜绍昆的大闺女!叫姜红花,长得五大三粗,脾气暴躁。 婆媳俩一走,几个老娘们拍手大笑起来,都说:“真是‘蚂蚁吃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老嬷子就是不喜见人(不讨人喜欢),在大儿媳妇跟前是猛老虎,到了二儿媳妇这里,便成了老鼠。”小媳妇翘嘴不屑道:“这样的古怪老嬷子!就该有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治她。”一旁有个上年纪的老大娘道:“你们知不道!利司娘年轻时受气,利司的奶奶可没少欺负她。有一回烙馍馍,翻馍慢了点,糊了半拉,利司娘差点叫利司的奶奶用火棍打死,这是我亲眼见的。”小媳妇嘲弄道:“年轻时挨打,到年老了就打自个的儿媳妇捞本吗?这是啥道理呀?”老大娘斜睨道:“为啥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呀!”小媳妇抢白道:“熬成婆婆就该打人呀?那要是碰上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咋办呢?”有个女人笑道:“利文媳妇……”小媳妇翻白眼打断她的话头:“我叫邓秋云!”那女人抿嘴一笑,打趣道:“好!邓秋云!你婆婆打过你吗?”邓秋云俏脸一红,鄙夷道:“谁象你呀!”那女人羡慕至极,叹道:“还是人家邓秋云命好,不光嫁了个好男人!又摊上一个好婆婆!”邓秋云得意地笑笑。那女人抬头看了看太阳,道:“快晌午了,该回家做饭了。”大家说着,四散走开。 邓秋云踮着小脚,晃晃悠悠回到家中,进了堂屋,板着脸大模大样地往当门太师椅上盘腿一坐,顺手从八仙桌上拿过竹杆长烟袋来,把烟嘴往嘴里一含,鼓起腮帮吹了吹灰,然后从烟叶包中用手指撮出烟叶使劲按入烟袋锅中压实,又从怀里摸出洋火点上,美滋滋地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任凭轻烟从鼻孔中徐徐冒出。过了许久,邓秋云慢慢地睁开眼睛,向蹲在门槛上发愣的丈夫沈利文厉声喝道:“我说:你也不看看到啥时候了?还不做饭去呀?” 在苏、鲁、豫、皖一带,夫妻间不直呼其名,以“我说”代替。她既然要说,不叫她说肯定不行,也不知是啥朝代落下的规矩。沈利文抬抬眼皮,慢吞吞地回道:“做啥饭呀?有现成的锅饼,桶里有才打来的凉水,你凑乎着吃吧!”邓秋云俏脸一扳,骂道:“该死的,你就不能烧点热荼喝吗?吃干馍馍喝凉水,你想把我吃死呀?”沈利文反驳道:“你又不是知不道?家里就那点柴禾了,一春天还知不道能不能撑过去呢,省着点烧吧!”邓秋云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想喝荼。”沈利文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重重地长嘘了一口气,钻进低矮的锅屋里,往铁锅里添了两碗凉水,点火就烧。不一会儿,浓浓的炊烟从小屋的各个缝隙里冒了出来,小屋活象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邓秋云得意地笑了,在婆家她才不受气呢。就在这当儿,从门外慌慌张张走进一个人来,见到邓秋云,劈头叫道:“老沈!你还有闲心吸烟呀!赶紧回娘家看看吧?出大事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原来,闺女出嫁后,不论她年龄大小,立马变“老”!外乡人来到本地,听人喊“老某”!千万别以为只是招呼须眉汉子,没准是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小媳妇!娘家人称呼嫁出去的闺女是以她丈夫家姓前加个“老”字!就象熟人相见,称呼“老李,老张、老朱、老王”一样。闺女嫁到张家,便成了“老张”!嫁到马家,就是“老马”!嫁到王家,自然是“老王”了!不管你在娘家叫啥“花”、“霞”、“丽”,不管以前你那名字有多么好听,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只要嫁了人,从此通通作废!你从父母的娇闺女变成了人家的儿媳妇,便是从天堂跌进了阿鼻地狱,不但名字沉入大海,再也无人提起,而且有了一个专门挑刺、凶神恶煞般的领导,那就是丈夫的母亲,她的婆母娘!婆母娘虽说也是娘,就因前面多了“婆母”二字,便与生身母亲迥然不同。亲娘望着闺女!那是一脸慈祥、爱怜;婆母看儿媳妇,眼神里则是冷漠、挑剔,咋看都不顺眼。这婆母已苦熬十几年,受尽她那个婆母的欺负、凌辱、叱骂,自已终于也熬成了婆母,可到了捞本的时候,这时无不变本加厉,开始折磨她这个儿媳妇出气,解那郁积十数年的心头之恨。这“婆婆”便是从“媳妇”熬过来的,但日子漫长,需要等上十几年,不容易呀!媳妇嫁了丈夫,从此,不但要给人家生儿育女,还要忍受她那个恶婆婆的窝囊气!甚至是打骂污辱,苦不堪言。媳妇不但要挨打受气,就连称呼也低人一等,邓秋云嫁给沈利文!娘家人称她“老沈”!虽说婆母善良老实,邓秋云不受窝囊气,在沈塘却成了“利文媳妇”!“沈邓氏”!这便是婆家人给她起的名字。她也愤愤不平,颇不服气,但世道如此,也没地方说理去。成了人家的媳妇!要想有出头之日,首先得生个儿子!还得耐心等儿子长大,得等儿子娶上媳妇!要是“媳妇”只生闺女,更是婆家憎恨的对象,便永无出头之日了。就算生了儿子,这儿子要是打光棍!娶不上媳妇,也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遇到姜红花这样五大三粗的儿媳妇!就算利司娘古怪,也只能忍气吞声,乖乖地去烧锅煮猪食去了。 邓秋云被那人拽得脚不沾地,连叫道:“三叔!你拽我弄啥?有啥事?有啥事呀?”两人来到大门外,邓秋云拚命挣脱,愣愣地看着她娘家三叔邓敬奎,诧异道:“三叔!你这是咋啦?到底有啥事呀?”邓敬奎急得头上热汗淋漓,连连跺脚,催促道:“老沈!你快点吧!您娘在家里上吊了。”邓秋云两眼直眨巴,还没回过神来,又问道:“三叔!您老人家说啥呀?”邓敬奎跺脚埋怨道:“唉!你说你这孩子!咋还不急不燥的,你说我说啥呀?你娘在家上吊死了。”恰如五雷轰顶,邓秋云两眼一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第五章进府(一) 第五章进府(一) 沈利文被烟熏得眼泪汪汪,钻出四处冒烟的锅屋,手里端着一碗白开水,冲堂屋叫道:“我说:茶烧好了。”不管他咋说,就是没人应声。沈利文叫了两声,见无人应,钻进堂屋一看,屋内却空无一人,邓秋云早已不知去向。沈利文皱皱眉头,把碗放在桌子上,嘟囔道:“这又干啥去了?家都快成了过客店了。”沈利文姐弟七个,和沈利司、沈利光是堂兄弟。他把开水放在桌上,往门槛上一蹲,正生闷气,突然从外面走进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这老太太矮小瘦弱,上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大襟棉袄,下身穿一条灰黑色脏兮兮的旧棉裤。布满皱纹的脸上,黑色的麻子隐约可见。两只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愁苦,皲裂的双手缠满了布条。老太太进了门,脸上讪讪的,眼神游移不定,问道:“利文!秋……秋云在家吗?”沈利文一见是邻居大同娘,笑道:“哦!是大嫂您呀!我正说呢,刚才还在屋里,我烧开一壶茶,就不见她人影了,又知不道跑哪儿疯去了。”大同娘尴尬道:“她没……没在家呀!”沈利文见她说话吞吞吐吐,感到奇怪,问道:“大嫂! 第36章 有啥事你就说吧!咋嘴里半截肚子里半截的?”他这么一说,大同娘更不好意思了,尴尬一笑,嗫嚅道:“俺娘家兄弟来了……” 沈利文一愣,心中更是狐疑,寻思:她娘家兄弟来了有啥希罕的?三天两头往沈塘跑,还用到这里来说吗?便笑问道:“大嫂!你恐怕有啥事吧!要是有事,你就直说吧。”大同娘道:“也没多大事……俺家里的醋没了,想借点醋。大同他舅老大崩子没来了,家里也没啥菜,赶巧有年前淹咸豆子剩下的白菜帮子,想给他炝点白菜帮吃。”沈利文笑道:“这算是啥大事呀?您还不好意思!隔墙头喊一声,我拿给你不就行了?瓶里剩下的兴许还够一顿,你等着,我给你拿去。”说完,钻进锅屋,扭脸拿着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出来。沈利文对着阳光照了照,递给大同娘,问道:“也不多了,拿走用吧。大同在干啥呀?”大同娘接过瓶子来,拎到耳边晃了晃,答道:“他还能干点啥?从天明到天黑蒙头大睡。今天知不道咋的,吃罢清起来饭,就跟着几个半大小子跑到苏庄听张海洋唱大鼓去了,到这会还没回来呢。”沈利文叹道:“这年月除了睡觉,还能干啥呀?好多有本事的人都在家里蹲着呢,何况一个差心眼的?外头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敢出去呢?不要命了?”大同娘道:“谁说不是呀?大同虽说憨,俺后半辈子全指望他了,别说出去不挣钱,就是能出去挣点钱,俺也不放心。”沈利文赞同道:“也是这样的。大嫂!刚才我看见沈立宝跑到您家去了,这个狗日到你家去干啥呀?”大同娘笑道:“一说是个笑话!立宝这个龟孙!这崩子也知不道咋的,缠着想跟大同他舅学裁缝手艺,托了几茬子人来说,光去俺娘家小王庄,少说也有七八趟了。今天他舅到俺家来,他知不道耳朵咋这么灵,脚跟脚就撵到俺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知不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瓶酒,要不,我咋想起来给俺娘家兄弟炝白菜帮吃呀!” 沈利文冷笑道:“‘亲娘晚妗子——想起来一阵子’!大嫂!我多说一句话!不管沈立宝是不是真的想学手艺,在这地方可不是我败坏他,那个狗操的不是个好东西,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咱这周围几个庄上,还有说他好的?他知不道又淌啥坏水呢,可千万别上他的当。教会他手艺,他反过来砍你一耙子。”大同娘皱皱眉头,忧心忡忡道:“我也是这样给俺娘家兄弟说的,他不听,俺也没办法。你也抽空去说说他?”沈利文搪塞道:“大嫂!俺也只是说说,你可别多心,其实又不管我啥事!”大同娘嗔怪道:“兄弟!你见外了,咱庄上谁不说你心眼好呀?都说秋云找了个好男人!我把醋拿走了,赶明再还给您。”沈利文摆摆手,笑道:“吃的东西,吃了就算了,啥还不还的!说不定俺家不差巧缺啥,俺还得找您借呢!都是邻居,谁还用不着谁呀?”大同娘虚让道:“兄弟!你也到俺家里坐坐吧?又不是外人!”沈利文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我看不惯沈立宝那个龟孙的做派。”大同娘道:“你不去呀?那我走了。”说着,拿着醋瓶走了。 大同娘拐过胡同,往家里走去。因雪水刚刚融化,路上泥泞不堪,她低头看着脚下,一步一滑,只顾走路,却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这人笑道:“婶子!光瞅脚底下,地下有元宝呀!”大同娘抬头一看,也笑道:“是大作呀!你不在家搂媳妇说话,瞎转悠啥?”沈大作住在庄北头,是大同娘的本家侄子,刚结婚几天,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一听这话,点头哈腰道:“大婶子!您老人家也会说笑话了?您手里拿得是啥呀?”大同娘道:“到利文家借点醋,大同他舅来了,我给他炝点白菜帮吃。”沈大作微微一笑,恍然大悟道:“哦!我说沈立宝咋又跑到您家去了。”又嘲弄道:“‘狗不咬屙屎的,感情有想呀’!他不是要跟大舅学裁缝手艺吗?这徒弟收了没有?”大同娘道:“还没呢!”沈大作劈头道:“大婶子!收了沈立宝这个徒弟,有大舅后悔的时候。手艺学成,那狗日的准打大舅的‘谢师锤’!您看看他那个做派,说话哑喉咙破嗓,走路象个老娘们,心里阴毒得很,不是他娘的啥好玩艺!”说完,扭头走了。大同娘被他说得心里疙疙瘩瘩,愣了一阵,便一步一滑、趔趔趄趄地回到家中。大同家和沈利文家紧挨着,中间就隔一堵矮土墙。只是沈利文家开西门,沈大同家开东门。两家虽说是邻居,平是隔着矮墙就能说话,要是串门拉呱,却要绕上一个大圈子。沈大同家住的也不宽绰,这是一个低矮的两间茅草屋,没有当院,左屋山斜撑着几根木棍,上搭一层已熏得漆黑的秫秸,这就是沈大同家的锅屋。大同娘低头钻进锅屋,往灶前一坐,准备生火炒菜。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一黑,钻进一个人来。这人沙哑着嗓子叫道:“老奶奶!您老人家瞎忙啥呀?咱有现成的熟狗肉,你炝啥的白菜帮子?真是有福不会享。走走,到屋里坐下,您老人家也来喝上两盅。”大同娘一怔,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惊喜道:“狗肉?立宝!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狗肉呀?”沈立宝笑道:“从哪儿弄来的?您老人家真会说笑话,我能从哪儿弄来?不偷不抢,花钱买得呀!今天听说老舅爷爷来,天眬明我就起来了,跑到渠庙尹牲口家,人家狗肉才下锅。我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买来半扇子肋肉,肥瘦都有。还专门买来两根狗鞭,孝敬老舅爷爷的,那玩艺壮阳,可是付大补药。我扶您老人家过来,进屋喝上两盅。”大同娘踮着小脚钻出锅屋,扯过头上的围巾揩揩眼窝,笑道:“我还过去?我又不会喝酒,您爷俩喝罢!”沈立宝没看见沈大同,便问道:“大爷爷没在家呀?”大同娘道:“跟几个半大小子到苏庄听张海洋唱大鼓去了。”沈立宝道:“他还怪洋兴呢。张海洋不是唱扬琴吗?啥时候改唱大鼓了?”大同娘道:“人家早就会唱。他不光会唱扬琴、大鼓,还会锔锅碗、锔瓢盆呢;就连看阴阳宅、阉猪阉狗,他也都会。”沈立宝笑道:“他想夺田文国、石敬宣的饭碗。” 沈立宝也是沈塘的,跟沈利文、沈大同算是本家。据说沈家是明朝洪武三年从山西临汾府洪洞县迁民而来,屈指一算,来到鲁南县已有五百余年。沈家人丁兴旺,家谱记载在鲁南县已传有二十二世。到了沈立宝爷爷这一辈,却是单传,而且还是个麻子!沈立宝的爷爷因脸上长满麻子,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沈麻子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因娶不上媳妇,眼看着就要绝种,甚是烦恼。无奈之下,只好在渠阁集上捡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遗弃男孩延续香火,便是沈立宝的养父沈学超!沈立宝祖上辈辈是长枝,长枝是长兄,娶媳早立子也早。所以,沈立宝在沈塘沈家门是最低的一辈,见了沈大同都要尊称一声“爷爷”!沈立宝有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扁柿子脸;两条扫帚眉;一对贼兮兮的母猪眼;一头焦黄头发;几绦老鼠胡须;一口长得长短不齐的牙齿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脸上布满碎米粒一样的肉疙瘩;中等身材,体型肥硕,走起路来活象个五十多岁的老娘们;一开口说话,沙哑的嗓子象敲破锣,一笑象刚下过蛋的母鸭子叫。虽然他见人也是笑,脸上却没笑意,显得阴险,乖戾,狡诈!初次接触,就叫人产生敬而远之的感觉。第一次听他说话,非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可。沈立宝不由分说,把大同娘拽进屋里,按在板凳上坐下。坐在东首的一个精瘦老头笑了笑,道:“姐姐!你也别瞎忙了,快坐下吃吧!”大同娘见娘家兄弟这样说,也坐了下来,撕下一块狗肉放在桌子上,给儿子沈大同留下。 大同姥姥家姓王,家住沈塘西北角的小王庄,只有一个舅舅,叫王朝立!王朝立六十出头,长得瘦小精干,早年也是在家务农。王朝立虽说不识字,却心灵手巧,农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农闲时也不歇着,用些荫柳、白腊条编织些篚呀蒌呀的,拿到渠阁集上卖,挣点零用钱,是个远近闻名的能人!王朝立的老伴是附近葛庄的,生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叫王进财、王进宝!也已成家,王进宝在家务农;王进财和媳妇刘巧妮在渠阁集上开了家饭店。一女叫王淑娟!嫁给了董桥的张合业,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遇见红白喜事,便给人记帐。民国十一年,王朝立随人去了一趟上海,在上海学会了做西洋服装,并从上海卖回来一台缝纫机。于是,王朝立携女带妻,在渠阁集上开了一个缝纫铺。虽说乡下真正穿西服的并不多,因干的是独家生意,吃的是一整块大饼,加上再干些缝缝补补的杂活,生意还算过得去。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就王朝立的精明劲,能失这一手吗?平白让出半张大饼给别人吃?所以,面对沈立宝的拜师求艺,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沈立宝拎酒来他喝,拿肉来他吃,这种被人恭敬着的滋味真是舒坦。吃归吃,喝归喝,王朝立可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他是装糊涂。三人坐下吃喝了一阵,趁王朝立有些醉意,沈立宝问道:“老舅爷爷!咱说的那事您老人家想好了没有?这徒弟您老是收,还是不收呀?”王朝立打了个饱嗝,慢腾腾地说道:“哎呀!这个事呀,还得容我再想想。不是我不愿意收你这个徒弟,其实这手艺挺难学的,又是西洋活,你都快四十岁了,也是担心你学不会,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唉!今天多喝了几盅,说句叫你不悦悦的话罢! 第37章 不是你怕学不会,是我怕你学不会,将来我这师父脸上无光呀!再说,乡下穿西服的并不多,学会了又咋得?又不能养家糊口。还不如贩个粮食、西瓜的挣钱。”沈立宝急忙解释道:“我知道在乡下干不行,你老人家也别怕我争你的生意,我根本就没想在渠阁集干,我学会了手艺,准备到鱼台县城里开个裁缝店。眼下日本人来了,城里人阔,赶时髦,生意肯定好。”王朝立迷起双眼道:“那……容我再想想吧!这事你也别急,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心急喝不了热糊涂。”沈立宝见他一味推诿,话不投机,扫了一眼桌上吃完的狗肉和已告罄的酒瓶,心里酸溜溜的,知道这一回又没戏了。虽然一肚子气,求人的时候,却又不敢得罪他。又扯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闲话,王朝立只是搪塞。沈立宝见再说无果,只好悻悻告辞。 沈立宝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处,大同娘松了口气,惴惴道:“我的心老是提着,怕你真收他做徒弟!在俺这个庄上,他是最不叫人待见的。刚才我去借醋,西院的利文还说他呢,说你要是收他当了徒弟,将来他准反过来给你一耙子。路上碰上大作!大作也说,教会他手艺,将来准打‘谢师锤’!”王朝立微微一笑,得意道:“姐姐!他们也忒小看我了,在这件事上我可不糊涂,我心里有回数。别说是这么一个大家都不待见的人,就是正儿八经的小孩,我还怕他抢我的饭碗呢!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才不干那样的傻事呢!王八崽子!还上鱼台县城里去开缝纫铺,城里能是好混的?没有三把刷子就闯大码头?这手艺还没学会呢,口气倒不小。”说着悲上心来,喟然长叹道:“唉!人家请客送礼想学这门手艺,咱身上的手艺硬是传不下去。进财、进宝不入这门,大同这孩子太笨,连编个篚、蒌的都学不会,我这手艺怕是要失传了……”大同娘想起自已苦命的一生,也暗自垂泪。须臾,王朝立道:“姐姐!需用钱的话,您叫大同到渠阁集给我说一声,别这么懒语,有啥难处就说,您不说我咋能知道?我过得比您强,我就一个亲姐姐,我不帮谁又能帮您呀!我给你抓的汤药,天天煎着吃,吃完我再给您抓。有病也不能掖着藏着,有病就得治,别心疼钱!没钱就叫大同去找我要。”又攀了一阵子话,王朝立道:“姐姐!我来也就是看看,天不早了,没啥事我就回去了。”站起身来,左顾右盼,象是寻找什么东西。 大同娘问道:“你找啥呀?”王朝立摸着脑袋道:“我的皮棉帽子!”大同娘也诧异道:“刚才还在板凳上放着,咋不见了?”也帮着寻找,翻遍了屋内所有的旮旯,哪里有棉帽子的踪影?姐弟俩的脸都拉长了半拉。大同娘道:“你再仔细想想,是放在啥地方了?这是在咱自已家里,还能叫狗叨去?你再想想,来的时候戴帽子没有?”王朝立呆呆地愣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大冷的天,忘啥也忘不了戴棉帽子呀!”大同娘急得直跺脚,六神无主,一脸无奈,焦虑道:“这出屌奇了,能放哪儿去呢?”说着说着,垂起泪来。突然,王朝立猛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你看我这脑子,越来越不灵光了,从渠阁铺里来时,光顾想事了,就没戴棉帽子!我想起来了,挂在铺子里的衣架子上了,是我忘了戴了。”大同娘擦干眼泪,脸绽笑容,欣慰道:“我就说呀,屋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少了棉帽子?”王朝立懊丧地拍拍脑门,自嘲道:“这几天事忒多,脑子总走神。姐姐!你拾掇拾掇吧,我先走了。”出门走了。王朝立一路上直犯嘀咕:明明是戴着皮帽子来的,进门随手放在凳子上了,这一会功夫,皮帽子咋就没有了呢?王朝立心疼死了,这皮帽子是他花一块银元买的,是正宗的白貂皮,刚刚戴了两天…… 兄弟走后,大同娘一想不对头,她想起来了,兄弟是戴帽子来的,进屋脱下帽子便递给了她,还是她亲手放在板凳上的,这才一顿饭功夫,能到哪儿去呢?大同娘紧锁眉头,又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再说,沈立宝从大同家出来,却没回家,而是借着酒劲,径直奔向姜家集。到了姜家集,一头钻进老绵羊开的小酒铺子里。沈立宝进去大模大样朝当门桌子前的板凳上一坐,叫道:“赵拴住!赵拴住!来客了你也不出来招呼招呼?赵拴住!老绵羊在家吗?”赵拴住探头一看是他,恨恨地走过来骂道:“我说是谁呢?是沈立宝呀!我当你狗日的死了呢,你是来还账的吧?今天我扒拉扒拉帐本,光你欠的帐就写了整整三大张。这不,就因为清起来赊给你一瓶酒,还没叫老板把我骂死。鸨宝!咱结结帐吧!我的乖乖儿,咱俩可没仇没冤,咱总不能为这瓶酒翻脸吧!鸨宝!你可不能叫爷爷我替你坐蜡烛呀!”原来立宝娘年轻时在鲁南县城公开卖淫,当了几年妓院老鸨!沈学超则跟着管帐收钱。加上沈立宝和妹妹沈桂花相好,做下乱伦之事!乡亲们耻于他的为人,因“宝”和“鸨”同音,人们便送他一个外号:鸨宝!沈立宝瞪着母猪眼,大叫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人就是嘴臭,俺还没坐热板凳,就叫你囔嘟一顿。人不死帐不赖,这口气不还喘着吗?你怕啥呀?你咋就知道我不还帐?叫你开开眼,看看这是啥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顶雪白的皮棉帽子,放在桌子上。 赵拴住斜睨轻蔑道:“我当是啥希罕物件呢,不就是一顶狗皮帽子吗!这也值得拿出来炫耀。”沈立宝差点没背过气去,叫道:“你说啥?这是狗皮帽子?你狗日的光认得狗呀?你是从狗窝里爬出来的?你睁开你那双狗眼仔细看看,你那狗窝里有这么白的狗吗?狗日操的,给你说吧,这叫白貂皮!知道啥叫貂吗?你咋是个瞎屁不懂呢!看你人长得人五人六的,往酒铺门口一站,充得象大爷,其实是个孙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不就是给老绵羊当伙计端盘子吗?就你下眼皮肿成这样,屌辈子也混不成老板!”赵拴住被他骂笑了,摇头晃脑,屁颠颠地跑上前去,摸过貂皮帽子端详了一阵,“嘿嘿”一笑:“谁还知不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貂皮!狗屎,顶多也就是白兔子皮。鸨宝!咱路归路桥归桥,别的帐你跟老板算去,今天的那瓶酒可是我赊给你的,从清起来老板报怨我好几遍了,这顶兔子皮帽子就顶那瓶酒钱吧!”沈立宝惊讶道:“你说啥?你这不是明讹人吗?一顶上等的白貂皮帽子,到你这里就成了狗皮帽子!这会又成了兔子皮帽子!你知道这顶帽子值多少钱吗?给你说吧,咋也得值两块现大洋。”赵拴住嗤之以鼻,喝斥道:“去去,到这里诈起我来了,两块大洋够吊张大皮袄了。这顶棉帽子顶多值三百钱。”沈立宝惊诧道:“你说啥?三百钱?你这是故意气我呀!我不跟你说了。人家都说:‘阎王好说,小鬼难缠’!我找老板说理去,老绵羊呢?”赵拴住道:“你还找他?这几天他可是牵着狗架着鹰到处找你。你先坐着吧!他就在屋里,正和渠庙的尹牲口说话呢!对了,尹牲口说你清起来从他家赊走了二斤狗肉,正找你要狗肉钱呢!这帐就搁到一块算吧!今天叫你脱了棉袄棉裤还帐,叫你狗日的光着腚走。” 沈立宝心中一慌,赶紧站起来,低声道:“赵拴住!天地良心,谁要是说一句瞎话,出门就叫独轮车扎死。这可真是顶貂皮帽子!你不能亏我忒狠。这样吧!我再拿走一瓶酒,咱俩两拉倒,你说中不中吧?”赵拴住冷笑一声:“你当这酒铺是我拴住开的?你想再拿瓶就拿瓶?实话给你说吧!我知不道得在老板跟前给你添多少句好言呢!欠几年的帐都不还,你也找人打听打听,有你这样的赖皮吗?一顶破帽子想换两瓶酒,这棉帽子我都不信是你的!清起来到这里赊酒的时候你还没戴棉帽子,晌午就有棉帽子了?这样冷的天,有棉帽子不戴揣在怀里,你狗日的差心眼子呀?还知不道从哪儿偷来的呢。”沈立宝脸色骤变,慌忙摆手道:“赵拴住!咱到此打住,你千万别在外面这么臭我,算我倒霉中不?说实话,这棉帽子是我在路上拾来的,顶清起来的那瓶酒帐管了吧?这棉帽子就算我白拾你了,就算我给狗剃个头,这可中了吧!”说着,也不找老绵羊了,摇晃着娘们腚,气急败坏地走了。赵拴住愣愣地望着貂皮帽子,自言自语道:“真好看的白皮帽子,连根杂毛也没有,说不准还真是貂皮的。我得藏起来,可别叫老板看见了,赶明说媳妇,给俺老丈人留着。”四顾无人,慌忙把皮帽子藏匿起来。 第五章进府(二) 第五章进府(二) 须臾,老绵羊和尹牲口从里屋走出来,老棉羊道:“老尹!你先回去,我先收收帐,马上把钱给你送去。”尹牲口道:“管!管!凡事你担待。咱这么多年的交情,一提要帐我都不好意思,这回实在是磨不开弯了,才来到你这里张嘴。你忙着吧,我走了。”说着拱拱手,抄手缩脖踏雪匆匆离去。老绵羊回过头来问道:“拴住!刚才你跟谁说话?”赵拴住回答道:“还有谁?是沈塘的沈立宝。”老绵羊紫涨着脸,破口大骂道:“我当是谁呢,是立宝这个狗日的呀!欠着一屁股两肋巴的帐不还,充得象个人似的,还有脸朝这里跑?你该拦住他,我好好熊他几句。”赵拴住苦笑道:“熊他又治啥?他是:”帐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啥事都论”堆“了。就是跟他要,恐怕也要不来。你把他当猪卖了,就他那身贼肉,说不定还能值几个钱!” 第38章 老绵羊道:“我也没指望能要回来,这样的人能躲就躲,以后啥也别赊给他了!这个狗日的,到处骗吃骗喝,穷得穿不上裤子,跟他走得近乎,还有咱的便宜占吗?”赵拴住应道:“管!下回他就是说得天花乱坠,就是把他妹妹沈桂花送给我白睡一回,我也不赊帐给他了。”老绵羊埋怨道:“光说”管“!你是耳旁风,就是记不住!也不是我说你,清起来你该赊给他那瓶酒吗?”赵拴住叫起撞天屈来,争辩道:“这可是天地良心!明明是他趁我没看见抢走的。我撵了他几步,这狗日的跑得比兔子他爹还快!没屌法子,我只能记上帐罢了。”两人正说着,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老绵羊一看,却是表哥沈利司! 老绵羊见他脸上伤痕累累,而且眼眶青紫,惊问道:“大哥!你脸上是咋治的?”沈利司懊恼道:“别提了,说起来忒丢人:走夜路碰上鬼打墙了。”老绵羊目瞪口呆,接着问道:“有这种事?真是鬼打墙吗?是啥时候?在啥地方呀?”沈利司道:“就是郑智强全家出事的那天夜里,我帮完忙回家的路上。”老绵羊眼神游移不定,“哦”了一声。 老绵羊道:“大哥!你还没吃晌午饭吧!”沈利司道:“吃罢了。”老绵羊笑道:“你可不能做假,做假可饿你。”沈利司也笑道:“你说的这是啥话呀?到别人家做假,到老表你这里我还能做假吗?是真吃罢饭了。”老绵羊道:“大哥!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是无事不拜佛!冷呵的天,大老远地跑来,找我肯定有事!”沈利司道:“说有事也有事,说没事也没事。”老绵羊诧异道:“你这是说的啥话呀?有事就是有事,没事就是没事。平时你说话才爽快,今天这是咋回事呢?嘴里半截肚子里半截的?”沈利司道:“说有事呢,还真有点事,就是你表嫂刚生了孩子,女人坐月子得喝红糖荼,我也没地方买去。你路子宽,我想托你给买二斤红糖;说没事嘛,唉!不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找你拉拉呱呀!”老绵羊笑道:“生个胖小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就是二斤红糖吗?你把这也当成大事了,这事就包在兄弟我身上了。”沈利司道:“还是老表有本事,那我先把钱给你留下?”老绵羊道:“那你慌得啥呀?没钱表嫂就不喝红糖了?我给你垫上吧!就算我给表侄买的,我这当表叔的不应该呀!”沈利司道:“这那能呢!你的钱也不是拾来的!你能给买到红糠,我就感激得知不道说啥好了,不能叫你花钱。”说着掏出钱来,递给老绵羊!老绵羊推让了一番,见他执意要给,便不再客气,接过钱装进了腰包,道:“那行,我就把钱接过来了。过会我就去王寨买糖,捱黑就给你送去。”沈利司道:“你忒忙,还是我过来拿吧。” 又闲扯了半晌,沈利司漫不经心地问道:“昨天我到阎陈庄找你,看到邵家有一个矮胖的年轻人,好象不认得,他是谁呀?以前我去阎陈庄,你们那里的人我都眼熟,这个人却从来没见过,他是新来的长工?还是邵东家的亲戚?”老绵羊道:“哦!你是说粗眉大眼的那个?他叫冯剑!刚来了没几天。”沈利司自语道:“冯剑?”老绵羊对赵拴住吩咐道:“这一阵子没客,你把火压上吧!”赵拴住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老绵羊对沈利司附耳低声道:“你还记得八年前邵东家上吊死了的那个小老婆冯秀英吗?”沈利司点点头,惊疑道:“知道呀!”老绵羊笑道:“冯剑就是冯秀英的亲兄弟!”沈利司道:“不是说当时赔给冯家二十亩好地,这事不就完了吗?他家的人咋又找上门来了?”老绵羊道:“不是他家找来的,乱子早就完了。可这回邵东家出老殡,又给冯家报了丧,冯家是来烧纸的。听说这是新太太的主意,就连把他留下来,也是太太的主意,我也摸不清这里头的弯弯。”沈利司道:“邵东家就这么听新太太的?”老绵羊脱口而出:“新太太的来头可不小……”语出即知失言,缄口不说了。 沈利司试探道:“我可听说吴坝郑家的这场火是那个冯剑放的。”老绵羊一吓,警觉地注视了他半晌,才嗫嚅道:“胡扯!你这是听谁说的?”沈利司打了个哈哈,道:“我也是听别人瞎叨叨,你可不能往外乱传哟!”老绵羊眼珠骨碌碌一转,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他?”沈利司追问道:“是谁呀?”老绵羊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表哥!你没事扯这些老婆舌头干啥?扯这些事有你啥好处?弄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沈利司知他说得不假,欲速则不达,生怕露出马脚来,反倒不好,也不敢再追问了。两人又对坐了一阵,沈利司见老绵羊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便借故告辞,道:“老表!你先忙吧,我去看看俺舅、俺妗子!”老绵羊道:“晚饭在我这里吃吧!”沈利司道:“不了!我看罢俺舅、俺妗子就直接回家了,免得天黑再碰上鬼打墙。有了那一回,我还不记一辈子吗?以后说啥也不敢再走夜路了。” 沈利司到了舅舅家里!听说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舅舅公母俩都很高兴。沈利司坐下寒喧了一阵,便告辞了。从姜家集出来,沈利司却没回家,而是径直来到吴坝,找到正焦急等待的郑智生!郑智生望穿双眼,见他终于来了,忙把他让进屋里。刚刚坐下,郑智生就迫不急待地道:“盼星星盼月亮,我可把你给盼来了。利司哥!快点给我说,你脸上的伤到底是咋回事?”沈利司面露惧色,后怕道:“那天夜里从你家出来,走在半道上我被人劫了。这人还奇怪,不要钱不要物,却打得我鼻青脸肿。还说:要是再听到我说女人的坏话,就打死我。”郑智生诧异道:“这个人是谁?”沈利司心有余悸,惴惴道:“知道是谁就好了!挨了一顿揍,还知不道是谁打的,真他娘的窝囊透顶。”郑智生问道:“要是白天碰到这人,你是不是还能认得?”沈利司摇摇头道:“挨打的时候,我还敢睁眼看她吗?不过,这是个年轻女人!”郑智生大为惊讶,奇道:“你说啥?是个女的?”沈利司微微红了脸,自嘲道:“唉!为啥说该咱丢人献眼呢!一个大老爷们叫个女人揍了一顿!叫人揍了一顿还不能说,你说窝囊不窝囊吧?这个女人肯定会些功夫!要不,咋这么厉害呀?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人家问我咋受的伤,我咋说呀?我只能说是碰上鬼打墙了。”郑智生自言自语道:“那天夜里我从阎陈庄回来,碰见的在那个坟墓前痛哭的也是个女人呀!”沈利司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和打我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同一个人?”郑智生肯定道:“我看,够八成!”沈利司沉思了一阵,问道:“这几天你查了没有?邻近出现外地女人了吗?”郑智生摇摇头道:“我也打听了,也跑了几个庄子,没有这样的女人!”沈利司叹息道:“这样的人都有心机,人家不会轻易叫你查出来的。”郑智生道:“也是!利司哥!你找过老绵羊了吗?”沈利司道:“我来就是给你说这件事的。”郑智生急切地问道:“咋样呀?” 沈利司脸色凝重,道:“今天我找到老绵羊了。老绵羊这会给邵盼头当差,我俩虽说是姑舅老表,这事我也不能直接问他,直接问一下子就穿裆了。我先是说我媳妇生孩子托他买二斤红糖,后来才装着不经意扯到这事。他说:那个矮胖子叫冯剑,是八年前邵盼头上吊死了的小老婆冯秀英的兄弟!前几天邵家出殡来烧纸,留下没走。再细我也不好问了。”郑智生失望道:“就这些吗?”沈利司笑道:“这些还不中吗?临了老绵羊倒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郑智生急切地问道:“说的是啥话呀?”沈利司道:“我故意露了一句,说是有人怀疑是冯剑在你智强哥家放的那把火。他说:”难道真的是他“?”郑智生惊呆了,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他“?这话是啥意思?利司哥!这句话耐人寻味,话里有话。”沈利司道:“是呀!当时我也觉得奇怪,猜测老绵羊肯定知道这里头的内情,或者说老绵羊也认为是这个冯剑干的。”郑智生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当初我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既然老绵羊也怀疑是他,这事就有八成了。一家六条活生生的性命,这个狗日的东西!他的心咋这样狠呢!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这仇要是不报,我以后咋在人前做人啊?”沈利司劝道:“你也不能胡来,别仇没报成,把你这百十斤也搭进去,多不值呀?得有个计划!你准备咋干呢?” 郑智生两眼喷出怒火,啜泣道:“这事我想好了,我得先想办法混进邵家去,再寻找机会报仇,宰了邵盼头和这个姓冯的。姓冯的又胖又壮,硬拼我是打不过他,只能来个冷不防。报了仇我也不在家蹲了,我跑去当兵。我看透了,这年月谁的皮锤大谁是哥,没枪杆子不中。在军队里混上几年,时运不好,挨枪子打死算了;要是时运好,说不定我也能混个一官半职,拉起支队伍来,看谁还敢欺负咱们?”沈利司嘱咐道:“你可要小心点呀!不能急于求成,凡事得沉住气,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先保住自家的百十斤再说。”郑智生道:“那是!我也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了。”沈利司喟叹道:“事已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兄弟!只要你需要我帮忙,吱一声。”郑智生道:“管!眼下就有一件事求你帮忙。”沈利司道:“啥事?你只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郑智生道:“这事你肯定能办。听说老绵羊在邵盼头跟前很吃香,你能不能叫他在邵盼头那儿给我求个情,我也去邵家当差。 第39章 只有混进邵家,才能见机行事。要不,这仇知不道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报呢!”沈利司站起身来,爽快道:“行,这不就是张下嘴的事吗?我这就去姜家集找他。”郑智生道:“”有钱能叫鬼推磨“!我哥的家虽说被烧了,但还有些烧不了的,我捣腾着卖了,凑乎几个钱,在老绵羊哪儿上上面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沈利司道:“就这么说吧!你先张罗着操兑钱,我这就去表弟那儿透透气,看看有没有可能,省得瞎花钱,办不成事。” 老绵羊送走表哥,正值半下午,酒铺中无有客来,赵拴住也进里屋睡觉去了。老绵羊无聊,独自坐在酒铺子里发愣。这当儿,突然眼前一暗,一人走了进来。老绵羊抬头一看,表哥沈利司又来了。他不觉心里起疑:表哥这是咋啦!以往半年难得一见,今天一日跑两趟,他不可能只是托我买红糠。有钱啥买不来?红糠非托我买呀!肯定还有别的事!还是真想在我这里蹭顿饭吃?老绵羊起身招呼道:“表哥!又溜来了?红糖我还没去买呢!”沈利司道:“不忙。闲着没事,我是瞎转悠。”老绵羊虚让道:“闲坐着也干巴?我抓盘罗生仁,咱弟兄俩喝两盅吧?”沈利司道:“喝啥呀?你又不是知不道,我不是个盛酒的家伙。”老绵羊道:“那我给你倒碗热荼?”沈利司摇头道:“荼也不喝,倒是想托你办点事。”老绵羊嘲讽道:“大哥!不就是二斤红糖吗?啥托不托的。”沈利司道:“红糖早一天晚一天的不要紧,我还有别的事求你。”老绵羊诧异道:“有啥事你说吧!我早猜出你有事找我!还弄得鬼鬼机机的。”沈利司道:“不是我的事,是别人找我托你办事。表弟有本事了,连我这个表哥也跟着沾光!以前我走在大街上谁理咱呀!这会只要一出门,街坊邻居见了都陪笑脸,赶集就有人指着我对人家说:”这个人就是老绵羊的表哥!“说实话,你给表哥挣足了脸了。” 老绵羊哭笑不得,尴尬道:“大哥!这是夸我还是嗤我?你今天是咋啦?进门就给我戴这么一顶大帽子?你到底叫我给啥人办事呀?鬼鬼机机、神神叨叨的。”沈利司笑道:“你可别多心,我跟你闹着玩的。我托你办的这事不难,吴坝的郑智生你认得吗?”老绵羊眼珠一转,轻轻道:“认得呀!多说有二里地,还能不认得他呀?他不就是郑智强的叔伯兄弟吗?”沈利司点头道:“是他!一点不假。”老绵羊道:“弄了半天,你还转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他托你办事?他想办啥事呀?”沈利司道:“他家过得不多宽裕,他想在邵东家那儿谋个差事干,不为挣钱,只图个肚子圆。”老绵羊冷笑一声:“他想干啥呀?谋个差事干?恐怕另有目的吧?我可听说他怀疑郑智强家的那把火是邵东家指使人放的。”沈利司心里“格噔”一下,禁不住微微色变,惊出一身冷汗来,辩解道:“这是谁瞎胡扯?谁这么没好心眼?我不信人家郑智生会说这种话。这不是操人吗?你这是听谁说的?”老绵羊不屑道:“还谁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晌午还说过呢!”沈利司否认道:“你瞎屌扯些啥呀?我是这么说的吗?”老绵羊睥睨道:“哼!说不说是他的事!邵东家还怕他说?别说没干,就是邵东家干了,他郑智生能把人家邵东家咋样?”沈利司道:“咱说这些干啥?杀人越货的事,咱一个平头百姓,还是少谈。”老绵羊冷笑道:“这个郑智生也是自不量力。表哥!不是我伤你的面子,咱在邵家也不过是个打下杂的,姓郑的真想去邵家当差,这事得去找人家范清宇!范管家说话,在东家面前有分量。”沈利司嗔怪道:“找范管家!还用来托你?” 说曹操,曹操到,范管家一步跨进酒铺,接言道:“你们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事也赶得巧,邵东家正叫我找几个护家的家丁呢,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这点事我还能作主。赶明一大早,叫他去东家那儿报个名,我在名册上写上他的名字,收下他了。”沈利司颇感到意外,真是正说挨饿,天上便掉菜窝窝。沈利司虽觉此事顺利得叫人难已相信,还是惊喜万分,感激道:“范管家!那我替郑智生在这里谢谢您了!您真是”临睡送枕头,专往人心里做事“!范管家!改天叫郑智生摆桌酒席,好好请请您!”范管家客气道:“算了,他家过得也不容易,有你这一说就管,我心领啦!”沈利司陪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该他花的,叫他花点钱,他心里舒坦。再说,以后不少给你们添麻烦。”说完,拱拱手,欢天喜地、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利司前脚出门,老绵羊便问道:“范管家!你真把他收下?”范管家瞪眼道:“那还能有假吗?”老绵羊道:“总得先问问邵东家吧!”范管家道:“这就是太太吩咐的。大清起来,太太就把我喊去,叫再雇一个家丁,而且指名道姓叫雇郑智生!我也觉得奇怪,弄不清为啥非雇他不中呢?又不敢问。郑智生我又不熟悉。再说,前几天郑家的那把火,不知咋走露了消息,我倒是听传言说郑智生对人讲怀疑那把火是邵东家支派人放的。就这茬口不好,我正掂算着咋去找他呢,还怕他不愿意来。到这里就是找你想想办法,没想到这郑智生倒托人想进邵家当家丁,这不是巧了吗?”老绵羊问道:“真是太太指名道姓叫雇郑智生的?”范管家道:“是呀!我也蒙在鼓里,知不道太太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咋突然雇起人来了?而且非雇他不行。是不是太太另有别的打算?”老绵羊欲言又止。范管家问道:“我倒想问问你,你表哥跟郑智生是啥关系呀?”老绵羊道:“没听说有啥关系!前几天我表嫂生孩子难产,娘俩差一点没丢性命,最后把郑智强请去接的生,忙乎了一夜,母子平安。为这事我表哥挺感激郑家的,出殡那天他帮了一整天的忙,半夜才走,又碰上鬼打墙了,摔得血头血脸。要是有关系,也就是这一层关系,反正不是亲戚。”范管家点点头,斥责道:“这几天机灵点,东家受了伤,心里不痛快,少不了拿下人出气。你也别再卖老油条了,每天点个卯就走,不少人有意见,这差你还当不当呢?狗日的东西!整天你就躲在你这个酒铺子里,你是当差还是开酒铺?别觉得东家宠着你,你就卖老油条。要干就好好的干,不愿干我另外找人!真到了劲上,在邵东家跟前我还能当这个家。”说罢,倒背着手气昂昂地走了。老绵羊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小舅子今天吃枪药了?这是唱的那一出呢?来这里把我熊了一顿。” 沈利司来到吴坝与郑智生见了面。郑智生问道:“见到老绵羊了吗?”沈利司道:“不但见到了老绵羊!还见到了邵家的管家范清字!不但见了范清字!还把你进邵家当差的事给办成了。”郑智生心里“格噔”一下,寻思:“这么顺利呀?”忐忑不安,迟疑道:“也忒顺当了,这里头没有啥道道吧?”沈利司也疑虑重重,惴惴道:“就是呀!顺利得叫人不相信。智生!我也不是埋怨你,你年龄也不小了,咋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怀疑是冯剑放火这事能随随便便给人说吗?我一提你想去邵家当差这事,老绵羊就冲了我一句,意思是说你进邵家没安好心!这不,话还没落地,范清宇就一步跨进来,当场就答应你去邵家当差,还说邵盼头正叫他找人呢!智生!我咋觉得这里面有鬼,邵家做事你不是知不道,他们是不是有了察觉?要把你哄进他家里,他就有办法拾掇你了,你去了恐怕凶多吉少。你堂哥一家尸骨未寒,再搭上你一条命,咱也忒不值了。”郑智生幽幽道:“利司哥!你就别劝了。我知道你这是替我着想,为了报这血海深仇,就是火坑,我也得跳。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利司无奈道:“你真是拧劲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你去吧,可要多加小心!平时少说话,多做事,记住:祸从口出!”郑智生用力点点头,应道:“嗯!” 翌日东方发白,郑智生早早起来,穿着整齐,舍近求远,先到王寨集叫开铁匠铺的门,卖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藏在身上,然后来到阎陈庄邵家。这时天才刚亮,邵家还没开门。郑智生坐在大门口台阶上,等开了门,进去拜见了范管家。范管家径直把他领到邵盼头屋里。此时邵盼头扎伤未愈,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简单问了几句,便不言语了。倒是他那位漂亮的太太慧云,一双勾人心魄的美目上下直打量他,看得他脸上燥热,心旌荡漾。慧云见他紧张,冲他一笑,朱唇轻启,露出两排雪白整洁的牙齿,向范管家吩咐道:“冯剑也来了几天了,天天瞎逛,叫郑智生跟冯剑搁伙计吧!有啥差事,你指派他俩一起干。”说着,意味深长地察看郑智生的反映。郑智生心里一阵狂喜,脸上隐约露出笑容。慧云的嘴角里也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范管家把郑智生领到冯剑屋里,冯剑刚刚起床。范管家陪笑道:“太太吩咐,说少爷来了几天了,叫指派你做点事。想着少爷年轻,又招来一个新人给你做伴,这个就是新招来的郑智生!他年龄和你差不多,以后做事,你就跟郑智生搁伙计。”又对郑智生道:“这个是冯少爷!”冯剑天天无事,邵家的院落各个旮旯墙角早已被他察看精熟,孙倩靓姐妹却象是从人间蒸发,杳无音信。他也试着找家丁们打听,家丁们都守口如瓶,啥也问不出来。慧云见了他,依旧亲热得叫他觉得不舒服,还时不时地打听啥“康主任”的消息,这使他感到莫明其妙。 第40章 虽说他不认识这个“康主任”!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康主任”与他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瓜葛,这种他不知道的某种瓜葛才使慧云、邵盼头等对他极为客气。他也从慧云的眼神里看出一些奇怪的东西,虽然这东西一闪而过,还是叫他心神不安、心惊肉跳。冯剑几次动过刺杀邵盼头父子的念头,可邵家严密的防范和慧云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却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在邵家虽说吃喝不愁,冯剑却感到步步涉险,处处充满杀机,过得疙疾瘩瘩,日夜烦燥不安。此时,冯剑见了郑智生,早已喜出望外,加上在郑智强的诊所里曾有过一面之识,也算是熟人,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意思。冯剑上前拉着郑智生的手,热乎得不得了。郑智生却不冷不热,随口应付。 第五章进府(三) 第五章进府(三) 光阴荏茬,郑智生进邵家当差已经四个多月。他每天一大早从吴坝赶来上工做事,傍晚方才回去。四个月里,他一面干活,一面细细观察,只见每天都有些神秘的人员出入,不知干些啥事。家丁们各做各的事,忙忙碌碌。只有姜家集的老绵羊显得格外清闲,早上点个卯就走,一天不见踪影,奇怪地是,却无人管他。因老绵羊是沈利司的表弟,郑智生见了他就象见到了亲哥,格外亲热。令他不解地是:老绵羊和他说话时显得很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象是非常警惕。就是说出话来,也很生硬。郑智生心想,也许他在东家跟前是个红人,不屑与他说话,是摆臭架子!一想到这,他心里敞然开朗,既然巴结不上,就不巴结,以后再见到老绵羊,郑智生低低头也就过去了。郑智生和冯剑在一起做事,平时说话不多。郑智生看见冯剑,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在院中,人来人往,苦无下手机会。冯剑却浑然不知危险临身,身边多了个刺客。 这天早上,郑智生来到阎陈庄,刚说喘口气,范管家便来找他!范清宇一见他,吩咐道:“郑智生!你来了快半年了!邵东家说,看你样子挺机灵的,是个跑腿的料。今天派你出回外差,到徐州府去一趟。这里有一封信,送到徐州《东宝商行》。这信忒急,赶明傍黑一定得送到,这是盘缠和路条。”原来徐州古称彭城,是《大彭国》都城,三国时始称徐州,清朝雍正末年升为府治。所以,到徐州去,人们习惯说是“进府”! 郑智生把头摇得货郎鼓:“徐州叫日本人占了,乱得很,我可不敢去。”范管家的老脸拉长二尺,不悦道:“既然在邵家当差,差你不去,你当的这是啥差?你是真的不去吗?不去也管,我跟东家说一声,散你的摊子,这差你别当了,卷铺盖回家吧!”郑智生尴尬道:“你别瞎囔嘟人!我又没说不去,我是说徐州叫日本人占了,我不敢去。”范管家抱膀嗤笑道:“日本人占不占徐州,跟你有啥屌关系?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前清还是满族鞑子当皇帝呢!你爹不照样剃半个光头,梳长辫子?谁当皇帝也得要老百姓,对不对?日本人咋啦?他杀的是兵,你一个平民老百姓怕他个屌?”郑智生见他说话不中听,心里微微有气,挖苦道:“话是这么说,你咋不去?”范管家怒喝道:“放你娘的狗屁!还没来三天半,学会顶嘴了,我去还能到了你?看来我是支使不动你了?”郑智生固执道:“我去也管,但我一个人害怕,得叫冯剑跟我一起去。”范管家冷笑道:“我在邵家当管家三十多年了,领过的人不少,没有一个不调停的,从你这里开了先例了。你的头咋这么难剃?送封信还用去两个人?你想叫谁去就叫谁去?是你当管家,还是我当管家?”郑智生抢白道:“你不是说叫我跟冯剑搁伙计吗?我去徐州,他为啥不去?”范管家语塞,脸都气白了,半晌才道:“中、中,郑智生!你这碗饭算是端到头了。你本事忒大,邵家用不了你!我回东家一声,你给我这就走人!”说罢,气呼呼地找邵盼头夫妇告状。郑智生见他去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须臾,范清宇一脸尴尬,慢腾腾地回来了,象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对他道:“回家带身替换衣裳,你们俩马上动身,赶明傍黑一定送到徐州。”郑智生自嘲道:“就这一件喝荼的褂子,衣裳全在身上穿着呢!不用回家了,我光棍一条,回家给谁说去?二百多里地,再耽搁耽搁,天黑前就赶不到华山了。”范管家打量了一下他,讥笑道:“听你话音,你还去过徐州?”郑智生道:“前年跟俺大爷到徐州贩过一回土豆子。”范管家道:“冯剑兴许还没起床。这是信和盘缠,千万别丢了,丢了你俩只能喝西北风了。还有,这是太太开的一张路条,路上有皇军盘查,给他们一看就中。”郑智生虽说也能认识几个字,但路条上的字他却觉得与中国字略有不同。问清《东宝商行》的确切地址,郑智生记在心中,径直来找冯剑。 郑智生藏好剔骨尖刀,来到冯剑住处。冯剑早已起床,一听郑智生说要去徐州,惊喜得差点跳了起来。自从那天夜里有人告诉他孙倩靓姐妹已送到徐州,他就盘算着去徐州寻找她俩的下落。再说,孙倩靓家就住在华山,正好路过。冯剑匆匆洗了脸,穿戴整齐,与郑智生一起踏上了南去的路程。此时夏至刚过,才走到王寨集,太阳就升到了半空,炎炎的烈日似炉火一样烘烤着大地,酷热难当。虽说天热,路上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还时不时有人赶着驴车从身边走过。郑智生找人一问,原来鲁南县城大会,这些人是去赶会的。“会”跟“集”不一样,“集”一般是农村清早在街头上成立的买卖集会,也就是买卖些农产品,吃早上饭时即散,称为“露水集”!“会”却不同,“会”一般五天或十天一次,大到牲口木材,小到针头线脑,“会”上应有尽有。“会”也比“集”时间长得多,往往要一整天。郑智生、冯剑挥汗如雨,随着赶会的人流往鲁南县城走去。冯剑走得挺快,郑智生小跑才能跟上。冯剑不喜欢郑智生,刚与郑智生见面时,因两人都是年轻人,而且有过接触,着实非常高兴。但郑智生不冷不热,眼神里充满敌意,使冯剑芒刺在背,心里很不痛快。几个月来,虽说在一起做事,两人却很少说话。郑智生常以各种借口邀冯剑出去游玩,冯剑见他象是不怀好意,断然不单独跟他出门。再说,冯剑想到只要到了徐州,就有可能找到孙倩靓姐妹的下落了,所以走得很快。郑智生跟在他身后,心里也无比兴奋。在邵家等了几个月,他一直寻找机会,却苦无良机,如今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杀害亲人一家的凶手就在跟前,报仇的机会来了。郑智生用极端仇恨的目光注视着冯剑的背影,几次欲拔刀杀他,都因路上人多,络绎不绝!杀人容易,脱身却不易,投鼠忌器,他没敢贸然下手。郑智生无法,看来只能到了夜里在旅店里动手了。到那时夜深人静,再手刃仇人,为屈死的大爷全家报仇。 郑智生按压下心头怒火,两人一前一后,随着赶会的人流,默默地往鲁南县城赶去。两人都很年轻,虽然天热,汗流浃背,脚下却不停歇。刚到晌午,来到鲁南县城。鲁南县原是一个小镇,隶属丰县,后来设为县治,因其处于苏北,所以称“鲁南县”(此县为作者杜撰,不可当真。地理位置应在丰县城北)!既山东省南。因其设县时间不长,所以城不其大,只有一条街道,短促热闹。进了城,两人在饭店吃过早饭,继续赶路,大路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又走五十多里,日头西斜,到了江苏省丰县。丰县秦时称“丰邑”!隶属沛郡(沛县)管辖,是汉高祖刘邦的出生地。秦末刘邦起兵,经过七年征战,当了皇帝,不忘家乡父老,允诺“丰沛不纳粮”! 丰县城虽说也不甚大,却筑有牢固的城墙,而且有五个城门。除了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东北方另建一座小城门。这里有个典故:传说刘邦母子逃避秦兵追杀,就是从这里爬出,逃到沛县去的。这里原是一个阴沟,刘邦当了皇帝,自然不愿叫臣民知道自已曾钻阴沟这丢人的事。于是,拍马屁者加以神话,说刘母抱着幼年刘邦逃到这里,眼看被秦兵砍成肉泥。就在这时,刘母怀中幼稚刘邦用手一指,叫道:“这里有个小门。”刘母睁眼一看,刚才还铜墙铁壁的城墙上果然出现一个城门。刘母大喜,抱着刘邦穿门而过,那小门马上消失,娘俩才得以逃脱。以后筑城,丰县城就有了五门。别看东北角城门不大,因是皇帝走过的,这城门便有了特权。城门紧闭,老百姓是不能走的。 日本人在丰县驻扎有一个连的兵力,并培植了近百人的汉奸队,四门有站岗的汉奸盘查。此时国民党军已西撤川蜀陕西一带,日军随后追击,战场西移,所以,这里的局势相对平静,市面上还算热闹。冯剑、郑智生仗着有路条,一路绿灯,进了丰县城,打尖吃饭。吃过饭,两人也没歇息,顶着骄阳,直往东南而去。出了城,路上行人渐渐少了,扛枪的却多了起来,不时被人拦住盘查。两人幸亏握有路条,盘查的人看了,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俩一通,便赶紧放行。到了离城十里史店集,天已擦黑,郑智生本不愿往前走了,但史店没有客店。两人无法,只好摸黑前行。路上到处有人在放冷枪,不时有拿枪的路过,冯剑、郑智生吓得战战兢兢,一路走去,到达华山集,已是二更天了。 二人见临街一家门口悬挂着一个纸糊的发出昏暗亮光的灯笼,上面有个“客”字是郑智生认得的,上前一问,果然是家客店。 第41章 两人来到店中,店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见他们进来,慌忙起身招呼道:“你们俩是住店吗?”郑智生反问道:“你咋知道俺俩是住店的?”店主人笑道:“我咋能知不道?吃饭你去饭店;喝荼你去荼馆;洗澡你去澡堂,你到我客店里来,自然是住店的。”郑智生也笑道:“到你客店里,就不能问个路吗?”店主人道:“问路咋不行呀?你来的也忒不是时候。你要是晌午来,不用说也是个问路的。这都快三更天了,又是到客店里来,叫谁猜也是来住店的。你俩这是要到哪儿去?”郑智生道:“进府!”店主人吃了一惊:“你俩这一夜就不睡觉了?离徐州可还有一百来里地呢,你俩跑到天亮,恐怕也到不了!依我说,你俩不如在我这里好好睡上一夜,养足精神,赶明起个大早,天黑前轻轻松松到徐州了。这都三更天了,世道这么乱,你俩就不怕劫道的?”郑智生道:“你劝俺俩住店,还不是想赚俺兜里的钱吗?”店主人哭笑不得,嗤之以鼻,冷笑道:“年轻人说话真是不喜见人!挣你那几张毛票俺还能发了家吗?不挣你这几张毛票,就能把俺饿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也一大把年纪了,犯不着跟你一个年轻孩瞎抬拧劲扛。不住店拉倒!你们俩快点走吧,天色不早,我也该关门了。”郑智生陪了个笑脸:“您别生气!看您年龄跟我爹差不多,你说的是有道理。人家都说:‘听人劝,吃饱饭’!黑灯瞎火,就照你说的,俺俩干脆不走了,就在您这客店将就着住下吧!不过,店钱可不能多要呀!”店主人无奈道:“真是个操蛋孩子!‘活鲜的鲤鱼不吃,非摔死吃不中!’你放心,我不多收你的钱!就你这个狡猾劲,钱收多了,你也得给呀?”郑智生道:“说实话,今天跑了七、八十里,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您给俺俩找间干净屋。脚底板上磨的净是血泡,还有热水吗?”店主人道:“哪间屋不干净?你跟我去看看,相中再住,相不中你走人,管不?热水有大半锅呢,够你俩洗澡用的。”拿了钥匙,领着郑智生、冯剑来到客房。郑智生一看,果真干干净净。郑智生跟店主人又一番讨价还价,交了店钱。店主人道:“锅屋铁锅里有半锅热水,门口有个木盆,洗澡自家去端。”郑智生又拿出钱来,叫店主人帮着买来几个烧饼,两人吃了。 郑智生来到锅屋,找到木盆水瓢,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把脚烫了个透。又找店主要来缝衣针,把脚上血泡挑破,挤出血水。然后兑一大盆温水,在院中痛痛快快洗了澡,也不管冯剑,上床拉被单蒙头大睡。其实他是早早上床,却没真睡着,他要等冯剑熟睡后动手,报仇就在今夜。他知道,这是报仇的最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知不道等到猴年马月。他打算好了,报过仇远走高飞。 冯剑却显得心事重重,磨磨蹭蹭,迟迟不睡。他知道孙倩靓家就在这里,她母亲就住在华山上的尼姑庵中。他已等不到天亮,他要连夜去告诉老人家她两个闺女的不幸。于是,他拉门就要出去。郑智生听见拉门声,问道:“你干啥去?”冯剑道:“睡不着,我出去走走。”郑智生阴阳怪气道:“别瞎胡溜了,天明还得赶路。”冯剑道:“你睡你的,管我干啥?”便出去了。郑智生一骨碌翻身起来,见门后有根顶门棍,弃刀不用,随手把棍摸在手中,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伺机下手。 冯剑找到店主,问道:“去华山的尼姑庵咋走?”店主人一脸迷惘:“尼姑庵?你是说这山上吗?年轻人!你是说胡话吧?”冯剑一愣,脱口道:“您这是啥话呀?”店主人笑道:“我老祖宗洪武三年从山西洪洞县迁来,到我这里正好十八辈,都是在华山脚下居住,没听说华山上有啥和尚庙、尼姑庵。”冯剑问道:“这里是丰县华山吗?”店主人正色道:“是呀!丰县能有几个华山?”冯剑道:“山上没有尼姑庵?”店主人耐心道:“这是座荒山,山上连草也不长,从哪来的尼姑庵?”冯剑不信:“您没记错吧!山上有个尼姑庵,庵里住着一个老尼姑,带着两个闺女……”店主人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你这个半大小子咋啥也不懂?刚才那个年轻人倒象是个常跑江湖的。给你说吧!尼姑是不嫁人的,哪来的闺女?还有两个闺女?这华山说白了也就是个大沙石疙瘩,远看跟大砖窑差不多,尼姑庵没有,鸡窝倒有几个。丰县和沛县挨着,境内各有一座小山,丰县叫‘华山’!沛县叫‘栖山’!两山相距十多里路。有句俗语叫:‘华山到栖山,来回二十三’!”冯剑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我记错了?是在栖山?”店主人笑得更欢:“这栖山虽说叫山,其实只是个露出地面的大石头!这几年开山炸石,已炸成一个深坑,要是有尼姑庵,也得盖在坑里面。”冯剑听了,目瞪口呆,失望之极。店主人见他忧郁不乐,于心不忍,安慰道:“你是不是把地名记错了?陕西省华阴县倒有一座华山,十几年前我去过一趟。那座山高耸入云,道路崎岖陡峭,山上有庙,也有尼姑庵,你找的人兴许在那座山上?”冯剑眉飞色舞,急问道:“华阴县离这里多远?”店主人道:“不算多远,也就二千多里!”冯剑眼中希望的火花突然熄灭了,他叹了口气,满怀惆怅。踌躇半晌,他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客房去睡。 刚走到客房门口,冯剑突然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在地。随即,一阵风声呼啸而下,头前方有重物“啪”地打在地上,震得他耳朵嗡得一下。他大惊失色,厉声喝道:“是谁?”四周寂然。他醒过神来,暗中摸索了一下,地下并无泥水,感到非常奇怪,咋就滑倒了呢?冯剑略加思索,站起身来,赶紧跑到门前,伸手刚要推门,谁知脚下又是一滑。这回因有防备,身子刚往下一矮,他便抻手扶住了门框。也就在这时,又有重物扫过他的头皮打在门上,发出震耳的声响。冯剑急转头,见黑暗中有个人影一闪,便不见了。冯剑吓得魂不附体,直着腔大叫:“郑智生!郑智生!快起来呀,有贼!”叫了两声,屋内寂然无声。冯剑叫郑智生不着,身在异乡,身只影单,害怕至极。冯剑猜测郑智生已遭毒手,不敢再进客房,转身跌跌撞撞闯入店主房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店家!不好了,有贼!”房主早已惊觉,正端油灯往外走来,与他撞了个满怀。两人猝不及防,一起摔倒在地,油灯也熄灭了。店主慌忙安慰道:“别……别害怕,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冯剑也是惊恐失措,连连道:“快点、快点,和俺一块来的郑智生恐怕叫人家打死了。”店主一听,“啊”了一声,吓得浑身哆嗦。小店里要是闹出人命案,这还了得?店主毕竟是在自已家里,稍稍胆壮一些。他爬起身来,在地上摸索半天,却咋也摸不着油灯。好不容易找到油灯,两手抖抖索索又划不着洋火了。 好不容易划火点上油灯,用灯光照路,两人相互搀扶,战战兢兢来到客房。推开房门,店主四下一照,只见郑智生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店主松了一口气,埋怨道:“年轻人!哪里有啥贼呀!我都快叫你吓死了。天不早了,你俩明天还得赶路,快点睡吧!”冯剑眉头紧蹙,惊慌道:“不管!是有人拉我的腿。要不,地下没水没泥,我咋一下子滑倒两回?也幸亏滑倒,要不,那两棍把我砸死了。”店主责备道:“越说越没谱了。你在这里又没仇家,谁害你呀?劫财吧,看你俩这身穿戴打扮,不象有钱的商人!他劫你啥呀?”冯剑道:“我说你还不信?是真有人打了我两闷棍。没有贼,难道这店里有鬼?”店主差点把鼻子气歪:“这不是瞎胡扯吗?年轻人!别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你这么一咋呼,谁还敢到俺这里来住店呀?俺这生意还做不做呢?这样吧!他已睡着了,就叫他在这里睡吧!你要是害怕,就到我住的屋里给我打个通腿。反正俺那口子回娘家了,我一个人也瞅寞得慌,你今夜给我就伴,管不?我给你壮胆。”冯剑想起刚才发生的怪事,心里很不踏实,又不放心郑智生,迟疑道:“那我把他也喊起来,俺俩一起过去。”店主讥笑道:“叫他睡个安稳觉吧!人家又不怕‘鬼’!不怕‘贼’的!别瞎折腾他了。再说,天气又热,我床上也挤不开三个人!”冯剑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不放心郑智生,还是依言跟店主到他屋里去睡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冯剑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来到客房,郑智生也早已起来,正坐在床沿上发愣。冯剑原以为郑智生得问他这一夜到哪儿去了,郑智生不但没问,脸色还不好看,见他进来,悻悻道:“快点走吧,还有一百来里地呢!”说着起身,摇晃着出了门。路过房东住处,房东笑着招呼:“起来啦?”郑智生恨恨地斜了他一眼,没有吭声。郑智生昨夜两次失手,已是懊恼万分。他也摸不清暗助冯剑的那人是谁,那人又是神龙见尾不见首,冯剑两次跌倒,而且跌得恰到好处,都是那人做的手脚。郑智生更是激愤,一着失手,再次补救,趁冯剑奔向房东住处之际,闪入屋内,放下木棍,摸出那把锋利尖刀,躲在门后,单等冯剑进门,要刺他个冷不防。偏偏房东跟冯剑一起进来,郑智生只好跃上床去,把尖刀压在身下,躺在床上装睡。几度受挫,郑智生心虽不甘,也知硬来不行。万一叫冯剑知道是他打的闷棍,冯剑是个胖子,一身牛力气,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能打得过冯剑! 第42章 弄不好反会死在冯剑之手。于是,他只能放弃杀冯剑的打算,暂且睡觉,等到夜里,他熟睡时动手,那时把握大些,偏偏房东又把冯剑带到他屋里睡觉去了。郑智生计划落空,好不恼火。为报血海深仇,自已不惜给仇人当长工,可谓处心积虑。好不容易等来机会,却有人处处打坝。这时房东问话,他一肚子火正没处撒,脸色怎么好看得了?房东出面招呼,原想揽个回头客。房东是个经过世面的人,却猜不出此时咋得罪了郑智生!感到莫明其妙。等他俩走后,房东打扫房间,才发现地上和门上果真有被棍击打过的痕迹,始信冯剑所言不虚,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冯剑和郑智生出了门,来到大街上,往东没走多远,便见道旁突兀起一座小山,果然不是很高,站在道旁,抑脸就能一览全貌。山上光秃秃的,连棵树也不长,更没啥尼姑庵。冯剑知店主所言不虚,孙倩靓的家并不在这座山上,那尼姑的故事更是子虚乌有。孙倩靓为啥要骗他呢?冯剑悻悻地站在山脚下,望着满目灰色的山头,心里窝火,惆怅不已,有被人愚弄后的恼羞。过了半天,见郑智生走得不见踪影,才悒悒不乐地挪动沉重的脚步,恋恋不舍地走了。到了前面,有卖油炸煎包的,冯剑卖了三十个,追上郑智生,两人坐树荫下吃了。道旁有口水井,正巧有人打水,两人汲水饮了一气,然后直奔徐州府而去。 第五章进府(四) 第五章进府(四) 于路无话,两人均低头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心事。两人走得汗流浃背,日上三杆,便到了沛县河口集。路旁大柳树下,支着一个瓜棚,放着十几个滚圆的大西瓜。冯剑道:“渴死我了。智生!咱买个西瓜吃了再走吧?”郑智生嗓子眼里也渴得冒烟,依言停下来,往瓜摊前一蹲,叫道:“买瓜!”卖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有人来买瓜,看看他俩,问道:“是要一个?还是要两个?”郑智生笑道:“瓜要管熟,咱丑话说头里,不熟俺可不给钱。”中年人笑道:“这是啥话?咱这摊子上不卖生瓜!俺这瓜地就在前面,能摘生瓜蛋子卖吗?没心烦了,包你个个瓜甜,不熟是我的瓜。不信,你问问这位吃瓜的大姐!”瓜摊前先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在埋头吃瓜,头也不抬,说道:“嗯!这瓜是甜呀!”卖瓜人得意笑道:“咋样?不是俺吹牛吧!你俩来几个?”郑智生道:“先卖一个尝尝!”郑智生摸过一个瓜来,用手拍了拍,称过斤两,放在摊前的小方桌上。卖瓜人操起西瓜刀,“刷”得一刀,把瓜切成两半,果真是红瓢黑子。卖瓜人得意地问道:“这瓜能相中吗?”又是几刀,分成小块。郑智生拿起一块来,放嘴里咬了一口,果真又沙又甜。二人口渴至极,风扫残云,一眨眼一个西瓜就进了肚子里。又买了两个,也同样用刀切开,又被两人吃完。这时,旁边的少女已吃完西瓜,站起来扭身就走。冯剑无意中瞟了她一眼,那少女也正盯着他看。一刹那间,冯剑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看到的是一双喷出复仇怒火的丹凤眼,令他心惊肉跳、不寒而栗。那少女与他目光一对,便扭身迅速离去,转眼便不知去向。冯剑陷入巨大的恐怖之中,昨夜的遭遇和今天遇到的这个奇怪的少女,直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的确有人要置于他死地。而且从昨晚开始,他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要命的是:他还知不道得罪了啥人,谁跟他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又是谁要杀他?为啥要杀他。 吃完西瓜付了钱,两人重新上路。冯剑神色紧张地对郑智生道:“智生!我害怕。”郑智生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大白天的,你害得是哪家子怕呀?”冯剑战栗道:“昨夜有人想用棍砸死我。”郑智生不动声色,问道:“是吗!你看清是谁了吗?他为啥要砸死你呢?”冯剑惊慌失措,茫然道:“我要是知道是谁,就好了。”郑智生冷冷一笑,道:“你再想想,做过啥亏心事没有?平白无故的,没仇没冤,人家上来就要用木棍砸死你?你给谁说,谁也不信呀!”冯剑惊诧道:“我做过啥……啥亏心事呀?我到阎陈庄才半年时间,没跟谁吵过架呀!”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格登”一下,寻思道:“难道是瞎子史者立和太监老纪知道那天在地道里是我?不会呀,那天我蒙着头呢,他们咋会知道呢……;或者是小庙里的事发了,是齐大耳找我报仇来了?”郑智生见他这幅模样,就知他做贼心虚,肚子里不禁暗暗冷笑。冯剑心下踌躇,愈往前走,愈是心惊,好象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将对他欲行不轨。冯剑转脸看看郑智生,连郑智生的脸上也是杀气腾腾,不由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捱到敬安集,烈日迎头,天气酷热难当,偏偏一丝儿风也没有,蝉鸣声嘶力竭,叫得人心烦意乱。郑智生擦了把汗,说道:“再往前走,有一条大河,咱俩干脆去洗个澡,躲过这阵热劲再走?”冯剑也感到热不可耐,他眯起眼抑头看看烈日,扯下搭在肩上早已汗透的毛巾使劲拧干,擦了把脸上的热汗,连声赞同道:“中!到前头洗澡去,这熊天能热死人!依我说,咱俩还不如在河里泡到天黑,等啥时候凉快了,啥时候再走,反正赶早不赶晚。他叫咱天黑前送到,咱天黑前送不到,他还能剥了咱俩呀?”郑智生笑道:“就是,到前头痛痛快快洗澡去。”心道:“你这个狗日的活到时候了。”原来郑智生从小喜爱游泳,水性极好,可在水下呆上一顿饭功夫。郑智生扪心自问,在岸上除非暗中下手,打冯剑个冷不防。要是个顶个地对打,他还不一定打得过冯剑。手中虽说有把尖刀,万一失手被冯剑察觉,后果将不堪设想。而在水中,郑智生自信对付冯剑绰绰有余。再说,盛夏雨水丰足,河水正是一年中最深的时候。晌午时分,烈日烘烤大地,人们避暑绝行,野外空旷无人,正好下手报仇雪恨,真是天赐良机。出敬安集往东南数里,便见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在面前,河堤上长满了茂密的黑槐树。这几天上游突降暴雨,河水猛涨,下流不畅,混浊的河水直抵两岸。 两人到了河边,四顾无人,便找到一处树荫下脱干衣服,郑智生首先扎入了河中。郑智生如蛟龙入海,一个猛子扎出好远。冯剑鸭子试水,仅在岸边用水撩身洗浴,不敢涉入深水。郑智生在河中双脚踩水,招呼道:“岸边水烫,深水阴凉,还是河中间水深的地方舒服,你还不快点游过来呀?”冯剑本来水性不好,此时对郑智生已起了戒心,便拒绝道:“我可不敢去!我是旱鸭子,不会划水。”郑智生暗暗一喜,道:“你不会划水?天底下还有不会划水的男人?”冯剑认真地道:“是真的。四岁的时候,俺娘在河边洗衣裳,我跟娘在河边玩,一不小心滑进了河里,当时已经淹死了,是我爹把我搭在碌磙上控过来了。从那时起,我看见水就眼晕,再也不敢下河里洗澡。长大后也就是在河边沾水擦洗,下到深水里,吓死我也不敢。”郑智生笑道:“你别在这里哄我了,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哪有大老爷们不敢下河洗澡的?就算你怕水,有我在,你怕啥呀?过来吧!还是在深水里洗得痛快。”说着,游到冯剑身边,不由分说,拽住他就往深水中拖。 冯剑见他不怀好意,早有防备,身子一闪,就想上岸。郑智生既已动手,哪肯再放他逃走?郑智生彻底撕下伪装,一个前扑潜入水中,两手抓住冯剑的脚脖子,往水里使劲一拉。冯剑墩实,只是被他拉了一个趔趄,却没滑倒。冯剑见势不妙,拼命挣脱郑智生的双手,赶紧离开水面,拔腿就往岸上跑去。偏偏上游河水带来的淤泥堆积在岸边,又滑又粘。冯剑踏步上岸,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滑,便扑倒在水边。郑智生从水中钻出,见他要逃,扑上前去,抱住冯剑的腰就往水中拖。两人较上了劲,一个拚命往岸上挣,一个拚命往水里拖,相持不下。到底冯剑力大,回转身来,两只有力的胳膊挟住郑智生,把他拦腰抱起,两脚用力,眼看就要上岸。就在这紧要关头,谁知冯剑脚下又是一滑,两人一下子滚入了水里。郑智生被他挟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入水,冯剑自顾不遐,便松开了他。郑智生缓过气来,见冯剑揪住水边的杂草正往岸上爬。郑智生不敢怠慢,抱住他的后腰,死命地往水里头拖。冯剑惊慌失措,拚命大叫道:“别、别……我真不会游水,你别闹着玩……”一面往浅水处挣。郑智生冷笑道:“姓冯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上岸没那么容易,除非你把我杀了。”冯剑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万分,望着面目狰狞的郑智生,叫道:“我……我怕水……我真怕……”话还没说完,两手抓住的水草被他连根拔起,一下子滑入深水之中。 时值盛夏,水草生长旺盛,冯剑一滑入深水,双脚就被水草死死缠住。他越是挣扎,身子越是往下沉,加上郑智生在旁按压,不容他露出水面。冯剑两手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憋不住气,便张嘴大口大口地喝水,头脑里渐渐模糊起来,只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水面上打了个小小旋涡。这旋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息。郑智生踩水分波,抱膀旁观,看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冯剑霎时成了鱼虾的美餐,微微冷笑。 须臾,郑智生上了岸,朝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个头,在心里压抑半年多的痛苦一下子暴发了出来。他面对家乡号陶痛哭,祷告道:“大爷!大娘!哥哥! 第43章 大嫂!两个孩子,今天算是给你们报了仇了。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再杀了邵盼头,给你们报血海深仇!”痛痛快快地哭过以后,他手脚麻利地穿上衣裳。郑智生知道,他得赶紧离开这儿,天气炎热,冯剑的尸体马上就会浮上来,万一被人看见,就走不脱了。他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来,自言自语道:“这封信只有撕了!路条不能撕,路上还有用。”刚要撕信,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问话声:“疯子!那个矮胖子呢!”郑智生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背后有人!他惊恐地扭头一看,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女凤眼含煞,正冷冷地看着他——正是在敬安集瓜摊上碰见的那个少女!少女又问道:“疯子!我问你话呢!你咋不吱声呀?” 郑智生又惊又怒,喝道:“你……你说谁是疯子?”少女怒道:“你又哭又闹的,不是疯子是啥?我问你话呢,那个矮胖子呢?”郑智生蛮横道:“我哪儿知道?他身上长着腿呢,谁知道跑哪到儿去了?”少女冷冷一笑,叫道:“看来,你是不愿意说了?”郑智生翻翻白眼,悻悻道:“这里就我一人,哪来的矮胖子?”心中却暗暗叫苦:没想到哭了一阵,竟引来了祸患。少女嘴角上撇,鄙夷道:“嘿嘿!你还敢跟我玩花招。你说,那黑胖子是不是被你谋害了?”郑智生大惊失色,瞪眼怒斥道:“死丫头!你血口喷人!”话音刚落,只见那少女一个前跃,甩手就是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郑智生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来,半张脸火辣辣的疼痛。郑智生捂着脸,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熊娘们!你凭啥打人……” 那少女彻底被激怒了,娇斥道:“该死的东西!你敢骂我?”丹凤眼圆睁,闪上前去,右手握紧拳头,朝他鼻子上只一捣,郑智生的鼻梁骨就被她捣塌了,鼻血“汩汩”直淌。郑智生顾不得捂捣塌的鼻子,伸双手就来抓她。只见那少女右脚斜踏,身子微微后抑,左手抓住郑智生伸出的胳膊随手一扯,这叫做随手牵羊,四两拨千斤。郑智生收不住步子,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那少女冷笑道:“我看到你俩一块下河里洗澡,却只上岸你一个人!快说,那个矮胖子是不是叫你淹死了?” 郑智生被打得没有还手的机会,但他知道性命攸关,说啥也不能承认杀人!尸体马上就会浮上来,郑智生知道打不过这少女,便走为上策,急于脱身逃走。他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说话,撒腿就跑。谁知还没跑出两步,就被那少女赶上。那少女伸出右腿一勾,郑智生便一头栽在地上。那少女得意地笑道:“还没说就想跑?没这么容易。你说:那个矮胖子是不是被你淹死了?不说实话,姑奶奶还揍你!”郑智生被打得有气无力,知道再跑还得挨打,干脆爬地上不起来了,脑子里却在盘算脱身之计。这时候,看见有人打架吵闹,有在河堤上放羊的,串庄的货郎和行走的路人三三两两围了上来,一会便聚集了六、七个人! 中国人有一大特点,就是喜欢看热闹,更何况是一个少女追打一个半大小子?更叫人觉得新鲜。大家猜测,少年男女野外打架,肯定有风流韵事,无不兴奋异常。那少女见有人来,不觉羞涩,偷偷瞟了大家一眼,俏脸微微涨红了。她狠狠踢了郑智生一脚,扭身快步离去,转眼不知去向。那个货郎是个中年人,好奇地探头向郑智生问道:“这闺女为啥打你?你咋不还手呢?”郑智生翻身坐起来,已经是鼻青脸肿!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摇头道:“这疯娘们不讲理,我又不认得她,好好的冲上来就打。”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问道:“不对吧!她好好的就打你?你是不是占人家的便宜了?”更有人说的直截了当:“伙计!是你下边的那玩艺犯贱了吧?不该插的你乱插了吧!”郑智生有苦说不出,捂着脸道:“你们别瞎胡扯了,说起来你们不信,我真的不认得她!”那位放羊的老汉诧异道:“不认得?她就下死劲地打你?你给谁说谁也不信呀!那闺女总提矮胖子、矮胖子的,矮胖子是她啥人?她说矮胖子叫你给淹死了?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矮胖子有多大岁数?家是哪儿的?”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郑智生慌忙爬起来,否认道:“这是没影的事,这女人是个疯子,你们能听她胡扯吗?”说着,抱起自已的东西,就要走人!老汉拦住去路,道:“年轻人!你先别走,你说那闺女是个疯子!她还说你是疯子呢!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当儿戏,你得等查清楚再走。各位乡亲,我就是这邻近芦庄的赖吉成,我年纪大了,不敢下水,路春全!你们几个年轻人下河里去捞一捞,看看是不是真的淹死人了。”大家一看郑智生急着要走,也是满腹狐疑。于是,路春全的和几个年轻小伙子积极响应,纷纷脱去衣裳,分头下到河里探摸,另有数人看住郑智生,防止他逃走。 下河的几个人捞了半天,也没捞出啥东西来,接踵上岸。郑智生一脸无辜,理直气壮道:“谁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撒泼的疯娘们,硬是说我淹死了人,这回你们总该相信了吧?”大家也无话说,顿觉兴致索然。天气热不可耐,路春全几人就要离去,货郎李三桥也挑担要行。这时,赖吉成睁大那双昏浊的两眼,往河中间张望了一阵,道:“你们几个先别忙走,河中间漂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个啥呀?麻烦你们几个搭把手给捞上来。”郑智生扭头一看,一下子瘫倒在地。 路春全和几个年轻人重又下到河里,大家离好远就看出,那是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大家七手八脚把那具尸体拖上岸来,果然是个矮胖子!赖吉成对郑智生道:“果然害死人了。朋友!你走不成了,跟俺们去见保长吧?”其时日本人占领徐州,为了便于统治,在地方搞了十甲连保,一家有事,十家连坐,并选有保长!所以有事要找保长汇报!郑智生争辩道:“你们别冤枉好人,是他自已滑进深水里淹死的,管我屁事呀?”货郎李三桥笑道:“刚才你还不承认这个矮胖子淹死了,这会又说是他是自已滑进去的,你哄谁呀!淹死人想跑,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能跑得了吗?叫人家一个大闺女揍了一顿,真是活该。”大家都笑起来。 郑智生语塞,愣了半晌,悲愤喊道:“这人放火烧死俺大爷一家六口,你们说,这仇该不该报?他该不该抵命?”赖吉成点头道:“这么说,你俩有仇?”郑智生咬牙切齿,恨恨道:“有着深仇大恨!淹死他是便宜了他,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赖吉成点点头,冲大家笑道:“看来是报复杀人!是他淹死的确切无疑了。”转脸对郑智生道:“我说朋友!俺几个是平头百姓,谁敢断你这杀人的官司?有理你找保长去说吧!你说他烧死您大爷一家六口,俺们谁也没见。俺几个倒是眼睁睁地见你淹死他了,这可是事实。你说你跟他有仇,谁能证明?我看你是图财害命,搁前清时得凌迟处死。你杀了人了!俺们就得把你送官,没啥说的。”郑智生哀求道:“大爷!大叔!咱们没仇没冤,你们就做做好事,放我走吧!”赖吉成冷笑道:“说得倒轻巧,杀了人就想跑!你问问哪一个不是有家有院的?谁敢放你走呀?担放走杀人凶手的罪名!你拍拍屁股走了,俺这些人倒替你坐蜡烛!”说着,招呼人道:“把他用绳子捆上,找保长去。抓住了杀人犯,保长还不得赏几块现大洋!” 郑智生一看不好,撒腿就跑,还没跑几步,就被路春全和几个年轻人赶上前去乱脚踢倒在地,拧胳膊死死按住。路春全解下郑智生的裤腰带,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地上,动弹不得。赖吉成对大家说道:“麻烦你们给死人也套上衣裳。人虽然死了,赤身露体的不好看。我到家牵头小毛驴来驮死人!大伙都别走,跟着到保长那里作个证明。”路春全应道:“那是!大伙肯定都去!还指望领了赏钱喝酒呢。”货郎李三桥也兴冲冲地道:“就是!俺几个还想跟你去领赏钱呢!得了赏钱大家平分。”路春全等人给冯剑尸体套上衣裳。须臾,赖吉成从自已家中牵来一头毛驴,并带来一根绳子。大家一起动手,把冯剑的尸体搭在驴背上,用绳子捆上。大家牵着毛驴,押着郑智生,带上冯剑、郑智生的东西,兴冲冲地攒拥着去找保长! 谁知走出不远,便从前面叉路上闯出十几个穿黄色军装、戴钢盔的士兵,扛着三八大盖,明晃晃的刺刀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极为耀眼——原来是一队日本鬼子扫荡归来。鬼子们肩挑手提,带着抢夺来的东西,正赶回徐州据点。大伙大惊失色,撇下郑智生和毛驴就跑。天气炎热,日本人正走得汗流浃背,突然遇到一群中国人,不禁喜出望外。鬼子不由分说,连被捆的郑智生一起全抓了苦力。大家突遇此劫,苦不堪言,惟有郑智生逃过一劫,不由心里暗暗欢喜。日本人拉过毛驴,本想把尸体解下,让毛驴驮运东西。谁知那毛驴被明晃晃的刺刀所惊,嘶叫了一声,挣脱缰绳撒欢就跑,驮着冯剑的尸体,沿着河道刹那间跑得无影无踪。 郑智生等人扛着沉重的东西,在日本人的驱赶下,好不容易捱到徐州,已经是月上三杆。日本兵庆祝扫荡归来,又吃又喝,折腾了半夜方才醉熏熏地挺尸睡觉。郑智生等人把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后,便被驱赶进一间小屋里,门上落了锁,别说吃的,连口水也没有。众人饥渴难耐,又耐不住闷热,禁不住相互埋怨,挖苦。 第44章 郑智生望着从窄狭的窗口射入的微弱灯光,有气无力地讽刺道:“你们几个就别瞎吵吵了!我听着心烦!你们不是没事找事吗?我跟您几个没仇没冤,你们抓我干啥呢?这下子可好了,都出不去了。你们不露能了,有本事出去呀!”货郎李三桥斥责道:“你还瞎叨叨啥呀?都毁在你这个操蛋孩子手里,你是犯啥的浪贱呀!那个矮胖子到底跟你有没有仇?你为啥把人家淹死呢?你报仇俺不管,你淹死人俺也不管,你跑呀!人家都说:”事大事小,一跑就了!“有你这样的吗?象个呆木瓜,等着叫人来抓!” 郑智生叫起撞天屈来,悻悻道:“你骂哪个龟孙不想跑呀?不是没跑了吗?谁叫我碰上一群倒霉蛋呢!唉!我也算倒足血霉了,谁知从哪儿跑来一个母夜叉!劈头盖脸把我打了一顿!偏偏又碰上你们这群差心眼的熊货!我害死人了,抓住我活该。你们几个是吃饱撑的?大热的天没事在家搂媳妇睡觉不好吗?管我的闲事干啥呀?”路春全喝道:“这能叫”闲事“吗?自古杀人偿命,这事叫谁碰见也不能不管呀!”郑智生冷笑道:“你说得对,杀人是得偿命!日本人杀咱中国人还少吗?你们有本事杀几个日本人给我看看!你这会都成日本人的俘虏了,还敢嘴硬?你再硬也硬不过日本人的刺刀。连蒋介石都怕日本人,你还净说些逞能的话。快想法子逃命要紧,日本人还知不道咋拾掇咱呢。”大伙想想后果,无不恐慌万状,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赖吉成到底老成,对郑智生沮丧道:“伙计!你也别瞎抱怨了,你害死了人了,谁碰上也不能不管。最亏的是我呀,人被鬼子抓来,小毛驴也知不道跑到哪儿去了,俺家就这一头牲口,犁地耕耙全指望它呢!我才真是犯贱呢!你这够幸运的了,都说杀人偿命,送到保长那儿,你多说再活一个月。”郑智生抢白道:“再活一个月也是赚的!叫日本人抓到这里,连水也不给一口,今夜知不道能不能熬得过去,不饿死也得渴死。”大家知他所说不假,悲观气氛笼罩在囚室内,屋内死一般寂静。 第六章翠菊(一) 第六章翠菊(一) 经过死一般沉寂以后,郑智生往上欠欠身子,有气无力地劝道:“各位!你们静下心来听我说一句!我倒有个办法,兴许能够从这里逃出去。”大家精神一振,一个个伸长脖子,一起眼巴巴地望着郑智生!赖吉成将信将疑,嘲弄道:“你有啥办法呀?说出来大家听听!”郑智生捂着青紫的右眼,强打着精神,沙哑着嗓子道:“你们还知不道!俺俩这一趟出来,原本是给东家到徐州来送封信的!临来时东家太太给开了一张路条,路上也碰上不少盘查的,一看路条就放了行,这路条才管用。当然,那是在鲁南县、丰县地面上,在徐州管不管用,还知不道?”赖吉成两眼熠熠放光,凑到郑智生跟前盘腿坐下,急切道:“依我说,准管用。只要在鲁南县、丰县管用,在徐州也肯定管用!咱得试试,不试咋能知道呢?你说对不?”李三桥也伸头问道:“路条呢?拿出来叫俺几个看看!”郑智生从衣兜里掏出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纸条和信函递给他们!大家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李三桥接过纸条,连忙掏出洋火,划亮一看,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只知道白字黑字,却有没人认识。 李三桥瞎瞅了一回,抬头问道:“你们谁识字呀?”大家都尴尬地摇摇头。洋火燃尽,四周转眼被黑暗吞噬。赖吉成悻悻地把纸条和信函还给郑智生,问道:“上面都写些啥呀?”郑智生道:“路条还能写啥?我想是”见条就放行“呗!”赖吉成失望道:“你也不认得字呀!”郑智生道:“我倒是跟俺哥学认了几个字,这上面的字却一个也不认得,只觉跟咱中国字有些不同。”李三桥不耐烦道:“别问了!只要在鲁南县、丰县管用,在徐州也肯定管用。”赖吉成也附合道:“就是!就是!我敢说在徐州也管用。”路春全道:“不试咋能知道?总比没有强呀!”郑智生诡谲道:“可就是有一件:我们从家里来的时候是两个人!所以,路条上只写见两人放行,我只能带出去一个人!你们几个踮算踮算,我带谁出去呢?”大家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暗中相互揣测,各打自已的小算盘,心情相当复杂。赖吉成干笑了两声,谄媚道:“其实呢!按说你跟那个矮胖子有仇,俺不该管您的闲事!这事不是碰巧了吗?咱以前又不认得你,才发生了误解。大兄弟!您可别见怪。说实话,俺一大家子人全指望我一个人养家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得饿死七、八口人。大兄弟!日本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咱俩是一起来送信的,中不中呀?” 李三桥“蹭”地站起身来,指着赖吉成的鼻子厉声喝骂道:“赖吉成!你狗日的真不是东西!黑脸白脸都叫你唱了,”软、硬、刁、憨、精,一溜子鬼吹灯“!这个兄弟……”低头哈腰一脸媚笑,低声下气地问道:“兄弟!您贵姓呀?”郑智生不知他问这干啥,茫然答道:“我姓郑!叫郑……”李三桥直起腰来,指点着赖吉成的脑门骂道:“黑胖子跟郑兄弟有仇,你他娘里个浪屄,吃饱撑的没事干了?管得也忒宽了吧?郑兄弟想淹死谁就淹死谁,你狗日的”一不当官,二不当差“!管人家的闲事干啥呀?在河边我就看出你狗日的存心不良!你把这个郑兄弟送到保长哪儿去,就想领赏钱!”扭头对郑智生进馋道:“这个赖吉成呀!在我们附近那几个庄上提起他来没有不骂的!这狗日的坏事做绝,你要是听了他的话,非叫他操死不中。郑兄弟!别理他,还说他是跟你一块来徐州送信的,这不是明摆着说瞎话吗?日本人也不信呀!二百多里路,家里面没人了,派个半截老头来?郑兄弟!俺表哥在徐州火车站上当副站长,威风得很!赶明咱弟兄俩送过信就去找他。俺表哥这人好客,我领你去,狠狠撮他一顿。”赖吉成嗤之以鼻,讥笑道:“您表哥?李三桥!你从哪儿又蹦出一个表哥来?东西两庄上谁还不摸谁的底细?李三桥!您爹是谁你知道不?”伸长脖子,对郑智生媚笑道:“这个龟孙操的叫李三桥!不摸底细的人以为他姓李!其实,李家坟头上哪出过他这根草呀?他到底姓啥他本人也难说知道!这个小舅子揍的两岁时被人丢弃到大桥底下,眼看着就要被饿死,是李楼的光棍李秃子把他抱到家拉扯大的,他才姓的李!李秃子三辈单传,到了他这一辈,头上没毛,是个秃货,又长得歪瓜裂枣的,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呀!他李三桥又从哪儿来的老表呢?净在外人面前吹牛屄。”李三桥见赖吉成在人前揭了他的短处,不觉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挣上前去,劈头给了他一个耳光。赖吉成也不示弱,握紧拳头就打,黑暗中两人扭打在一起。 室内空间本来不大,两人又打得一塌糊涂,大家都尽量往墙角里挤,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郑智生靠在墙上,因身上有伤,稍一动便疼得龇牙裂嘴。路春全颠颠地凑上前去,殷勤地划拉了一抱麦秸塞在郑智生的身下,叫他躺得舒服些。等郑智生躺好,路春全对打架的两人不屑一顾,嘴角微微一撇,俯郑智生耳边悄声道:“这两个人”一个在席上,一个在苇子上“;”和尚骂秃子,都是没毛货“!郑大叔!他俩谁说的话您都别相信!都不是啥好玩艺。”郑智生不禁骇然,慌忙叫道:“你别喊我大叔!你的年龄比我还大!”路春全陪笑道:“您老人家还知不道?我这一生最佩服的是英雄好汉。我看您老人家为报家仇,淹死了那个黑胖子!说实话,我打心眼里佩服,只有您才配当我的长辈。在河边都是这两个狗日的逞能,依我也就是少管闲事!郑大叔!我手上没准,把你碰疼了吧?”郑智生苦笑道:“你差点没把我的胳膊给拧下来。”路春全尴尬极了,歉疚道:“郑大叔!我是小辈,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大人不记小人过“!凡事您老人家担待。”郑智生大度道:“你打的那几下倒不重,叫那个野丫头害苦我了。”路春全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从哪儿跑来的熊骚娘们?和母夜叉差不多,看将来谁敢娶她?当时我要是在场,非摁倒强奸了她不中!这骚娘们敢打老爷们,这还了得?她家是哪儿的?您老人家认得她吗?”郑智生皱眉苦笑,摇头道:“怪就怪在这儿,我根本不认得她!这熊娘们不分皂白,蹿上来就打,这是啥人呢!”路春全安慰道:“郑大叔!您老人家别生气了,这种娘们不值得咱生气。郑大叔!您这封信是送到徐州哪儿呀?徐州的地面可大了,方圆好几十里地呢,得有个地名,不然不好找。”郑智生道:“地名倒是有,东家说是一个叫”东宝商行“的地方!”路春全喜道:“有地名就好找!您老人家这回伤得可不轻!郑大叔,赶明咱找辆人力车,您放心坐车,车钱我来掏!您老人家腿脚不便,跑腿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郑智生肚里暗暗好笑,扭头对打架的两人道:“你们俩别打了。”郑智生发了话,打架的两人如得圣旨,立马住手,却都已鼻青脸肿,气喘吁吁。两人虽然住手,但还是捏紧拳头,横眉冷对,象两头发情的骚绵羊!气鼓鼓地瞪着对方。郑智生招了招手,两人赶紧一左一右蹲在他两旁,听候发落。郑智生睥睨道:“你俩为这点事打架,也忒不值了。虽说路条上只写了两个人,咱就不能诌个空吗?就说咱们都是东家介绍来徐州”东宝商行“干活的? 第45章 就说路条上只写了两个领头的,兴许能挡得过去!你们说中不中啊?”赖吉成擦了擦流出的鼻血,惴惴道:“就怕不管,日本人可精明得很。”李三桥嗤之以鼻,喝道:“狗日操的,一说话你就打坝!你就不能把你那张屄嘴夹上吗?你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你说不中就不中?日本人是你干爷?就这么听你的话?你不是说不中吗?不中把你留下吧!赶明跟你日本干爷喝红芋糊糊去。”赖吉成回骂道:“你咋不说日本人是你干爷?”李三桥怒目而视,“腾”地站起身来,断喝道:“你敢骂我?”赖吉成也捏紧拳手,恨恨道:“王八崽子!我骂你又咋啦?”郑智生见他们捋袖子又要动手,慌忙拦住他们,诌空道:“别再打了,留着劲睡个好觉吧!本来东家就叫多来几个人的,说是徐州”东宝商行“里缺人手干活。就因找不到人,才只叫俺俩先来打个前站。”大家一听,满心欢喜。有了生的希望,个个精神抖擞,眉飞色舞。 翌日天刚亮,岗哨换岗,郑智生赶紧叫过哨兵,递上路条。没想到那哨兵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给送走了。大家一看,这路条果真管用,都兴奋异常,对郑智生更是殷勤侍候,奉若神明。过了一顿饭功夫,一个日本军官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听他们说话,也是个日本人!那人索要信函拆开看了一遍,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你们,都是?”还没等郑智生回答,大家慌忙七嘴八舌地应道:“都是、都是,我们都是一起来的,东家叫到”东宝商行“做工的。”那日本人看看信,又看看大家,皱紧眉头,半天没有吭声,看来是信上的人数和实际相差太多。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无不捏出一把冷汗。那日本人沉思了良久,又问道:“谁是冯剑?”大家不知冯剑是谁,左顾右盼,最后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郑智生!郑智生心里有鬼,不知日本人问冯剑干啥,不由得惊惶失措,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惴惴不安,叫苦不迭,不敢回话。日本人左瞅右顾,又叫道:“冯剑的站出来!”不知是凶是吉,大伙面面相觑,没人敢冒名顶替。见没人站出来,日本人对那日本军官叽里古鲁不知说了些啥话。终于,那日本军官一招手,哨兵把门打开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相互兴奋地对望了一眼,争先恐后地从屋内一涌而出,跟在那日本人后面,来到一辆停靠在院里的卡车跟前。日本人示意上车,赖吉成手脚并用,第一个爬上卡车。李三桥鄙夷道:“你这是抢孝帽子吗?”赖吉成脸色通红,慌忙哈下腰,把手伸向郑智生!要拉他上来。李三桥冷笑一声,斜了他一眼,和路春全一道把郑智生搀扶上车。 等大家都上了车,汽车发动起来,摇晃着驰出院子。卡车拉着大伙拐出胡同,顺着大街一路奔跑,左拐右弯,在城内转了好大一圈,却开出了城,开到南郊一个人烟稀少的山沟里,拐进一个茅草杂生、荒凉的院子里停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刚才脱离险境的兴奋早已化为乌有,一个个吃惊地睁大恐慌的两只眼晴,不知这是啥古怪地方,更不知啥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正感诧异,跑过来几个日本兵,不由分说,把大伙象赶猪一样又驱赶进一间草屋里囚禁。大家大眼瞪着小眼,拥挤在潮湿、闷热的草屋内,沮丧、恐慌、无助、忐忑不安。这时有人端上饭来,虽然大家又渴又饿,却谁没有心思去吃喝。李三桥忍受不住煎熬,冲郑智生大喝道:“姓郑的,这里不象是个商行呀!哪有商行开在山旯旮子里的?你弄准头了吗?那封信上到底写得是啥呢?我咋觉得不对劲呀!”经李三桥一喊,大家这才醒悟:是呀!是郑智生的那封信他们才被关到这里来的。郑智生心里也是极度不安,辩解道:“我上哪里知道去?路条上的字我也不认得,反正觉得跟咱中国字有点不一样。信里面写的啥我也知不道,我又没敢拆开看。”李三桥不信,冷冷道:“你是送信来的,信上写的啥你会知不道?”赖吉成也疑惑道:“姓郑的,你别把俺几个给操一顿!”大家本来心里就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听了这话,无不觉得有道理,都怀疑是被郑智生出卖了,纷纷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郑智生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推卸责任,辩解道:“老少爷们,咱可不能没良心,我先把丑话说在头里,不论是啥结果,你们可别怨我!我可没说叫您几个跟我来,可是你们自已愿意来的!为这事他俩还打架。你们说我图啥呀?我不是一样在这屋里关着吗?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路春全鄙夷道:“你狗日的不用花言巧语,你敢出卖这些爷爷!看我不活剥了你。”郑智生有苦说不出,心里窝囊极了,抢白道:“你冲我露啥的能呀?是日本人抓你,你有本事找日本人算帐去呀?你这人咋这样呀?这才半天,就不认我这个”大叔“了?变戏法也没变这么快的!”路春全顿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冲上前去,挥拳就要殴打郑智生!被人拉住了。李三桥怒目而视,悻悻道:“先别慌动手,真要是叫他操一顿,再收拾他也不晚。”赖吉成指着郑智生的鼻子,怒骂道:“你狗日的办这样的缺德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郑智生有口难辩,委屈极了,见大家一致对他,知道众怒难犯,光棍不吃眼前亏,任由他们喃喃叱骂,只好忍声吞气,屁也不敢放!大家在煎熬难捱中痛苦地度过了两天,度日如年。两天来,郑智生成了他们撒气的沙袋,遭到百般羞辱,甚至殴打。直到第三天傍晚,战战兢兢的他们被日本兵重新赶上汽车,拉到徐州火车站。日本人根本不管李三桥的表哥是不是火车站的副站长,便把他和大家一起装上闷罐车。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没见过火车的几个庄稼汉生平第一回坐上了火车。在列车单调的铁轨撞击声中;在漫长的焦急等待之中;在极度痛苦的煎熬中;在前途未卜、对死亡的恐怖中又熬了三天四夜,他们被拉到中国东北,如今被称为《满洲国》的地方,拉到煤都抚顺,卖进一所日本人开的煤矿里当苦力挖煤。 再说,那头毛驴被日本人耀眼的刺刀所惊,驮着冯剑顺着河道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毛驴狂奔了半天,早已疲惫不堪,便停蹄驻足,安安静静地吃起草来。冯剑本不曾死,只是被河水呛昏了过去,经过毛驴一路颠簸,肚子里的水控了出来,他也慢慢苏醒过来了。冯剑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见此处水草丛生,一眼望不到边。耳听见水鸟啼叫,青蛙咕咕,却杳无人烟,冯剑知道这里已不是先前洗澡的地方。他动了一下身子,才发觉竟被人捆绑在毛驴上。冯剑拚命挣脱绳索,滚下毛驴,躺在河滩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四肢无力。此时金乌西坠,绵绵长夜将至。他低头喝了几口水,稍作歇息,便挣扎着站起身来。谁知刚一迈步,就觉腿脚发软,举步维艰。无奈之下,他看看身边的毛驴,心想:只能骑毛驴了!不然就得死在这里。于是,他拉过缰绳,勉强上了毛驴。毛驴与他相处半日,也感亲切,任由他骑。冯剑只觉昏昏沉沉,任驴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冯剑突觉腹中作呕,把持不住,一头栽下毛驴,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冯剑听到有人在激烈地争吵。一个年老的男人声音叫道:“你这丫头就是心太软了,你今天救了他,他反过来会害你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诧异道:“我救了他,他为啥害我呀?”老年男人不耐烦道:“跟你说不明白!赶紧叫他走,再不走我宰了他!”年轻女人道:“外爷爷!你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他要是能走还用你说?我早把他撵走了!他不是病了吗?”老年男人蛮横道:“那就把他扔在大路上。”年轻女人威胁道:“外爷爷!你要敢把他弄出去,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年老的男人道:“翠菊!名声要紧。再过一月就满三年了,这当口你可千万别惹出事来。”翠菊道:“外爷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人昏迷三天了,扔到大路上除了死,他没第二条路。外爷爷!小鸡、小鸭也是条命,您就做件好事,放过他吧,这人挺可怜的!”年老的男人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呀?你娘倒是心肠好,落了个啥样的下场?翠菊!人言可畏,要是叫吴家知道咱家里窝藏着一个青年男人,知不道出啥样的乱子呢!”翠菊道:“能出啥样的乱子?我也给他儿子戴了三年孝了,还不中吗?他们还能杀了我?”外爷爷耐心劝道:“孩子!你不能由着性子来!人家都说:”寡妇门前事非多“!你不是当闺女的时候了。吴家是要面子的人家,眼看着就熬到头了,咱不能落个把柄在他家手里。”翠菊冷笑道:“他家要面子?当初是咋说的?三年后我想改嫁就改嫁,谁也管不了我!”外爷爷道:“当初是说过这话,但你不能给人家留下话把子!说归说,吴家是个大姓,万一翻脸不认帐咋办?还是少惹麻烦。”翠菊想起后果,也是胆怯,嘴上却不服软,幽幽道:“我也对得起他吴家了!三年来锅上厨下,公婆小叔,那一个不是侍候得舒舒服服?他家再不叫我抬身改嫁,才是真没良心呢!”外爷爷苦心劝道:“孩子!听外爷爷的话吧!就是抬身改嫁,也不能嫁个外地人,外地人不可信,蹲不了一年就走,一走就再不回来了。”翠菊不耐烦道:“您别再说了,我也没想嫁给他呀!就是人家病了,咋也得把他的病治好,才能叫他走呀!” 第46章 外爷爷无奈道:“你从小就会顶嘴,我也说不了你!你呀!从小就叫我惯坏了。按说住下就住下吧,也不少这一个人吃的!我是怕人看见,惹来了麻烦。”翠菊嘲弄道:“咱住的跟人家八杆子打不着,他又不出门,谁能看见呀?话又说回来,看见又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外爷爷气呼呼地骂道:“你这个熊妮子!净是些歪理,我说不过你,你是”王八吃秆砣,铁了心“了。奶奶里个腿的!我也别在家跟你撑眼皮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我上淹子里摸鱼去吧!”翠菊喜道:“那管呀!摸条大鲤鱼,回头我给您熬鱼汤喝。”外爷爷冷冷一笑,刻薄道:“给我熬鱼汤喝?是给他熬鱼汤喝吧?鱼汤是最补身子的,我还看不出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翠菊嗔怪道:“外爷爷,你看你?跟外孙女耍起贫嘴来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掌不起撮来,小心我揪光你的胡子!外爷爷!你快点去吧!再不去天就黑了,您还摸谁家的鱼呀?” 须臾,冯剑隐隐约约觉得有个穿红褂的人走进来,把一块湿透的凉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还这么烫?都三天了,这烧咋还不退呢?还得给他熬点药喝。”说罢,扭身出去了。过了一会,门口突然一暗,冯剑恍惚觉得又进来一人!随即,有东西罩住了他的脸,还没等他醒过神来,一双铁钳式的大手便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冯剑拚命挣扎,无奈重病之下浑身无力,虽然手脚并用,却咋也挣不脱那双大手。他只觉气血翻涌,眼脸胀痛,意识渐渐模糊,生命一点点地离他而去。冯剑绝望了,没想到姐姐的大仇未报,却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就在这紧要关头,外面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只听那人“哼”了一声,掐住冯剑脖子的大手马上松开了。冯剑重病之中又遭此毒手,只觉疲惫至极,大口大口地喘气,方才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来。喘息了许久,冯剑透过气来,已是浑身虚脱。昏昏沉沉之中,感觉进来一人!那人见他额头上的毛巾掉落在一旁,便捡起来走到外面,浸透凉水后进屋又盖在他的额头上。突然,那人惊叫道:“噫!这是咋弄的?”冯剑就觉有一只温软的小手在揉他的脖子,显然是那个叫翠菊的女人发现了他脖子上的掐痕。翠菊冲着门外大声喊道:“外爷爷!外爷爷!”外面却无人应声。翠菊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干的?奇怪!这个矮胖子到底是谁呀?有人要害他?” 须臾,冯剑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只听翠菊问道:“外爷爷!你刚才回来了?”外爷爷道:“刚才?没有呀!我上淹子里摸鱼去了。”翠菊低声问道:“外爷爷!是不是你干的?”外爷爷嘻嘻一笑,道:“你这鬼丫头!栽赃陷害,外爷爷又干啥了?”翠菊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您就好!咱家来外人了。”外爷爷显然大吃一惊,紧张道:“来了啥人了?”翠菊悄声道:“知不道!那个黑胖子的脖子上有被人掐的红印子。”外爷爷“哦”了一声,轻描淡写道:“这人来路不明,还是赶快叫他走吧!咱好心救人,别再惹出一身事非。”翠菊嗔怪道:“您老人家咋老说胡话呀!他病成这样,咋走呀!要走,也得等看好了病再走。”外爷爷叫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填饱肚子都是个问题,哪里有钱给他看病?”翠菊跺脚道:“外爷爷!您别哭穷了,您就当是你外孙女得病了行不行呀?真不中,把他的毛驴卖了吧,反正也是给他看病。”外爷爷道:“算了吧!万一这人病好了反咬一口,叫咱家赔他的毛驴,咋办呀?”翠菊道:“我不信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外爷爷冷笑道:“你不信?你不信的事多了。外爷爷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天底下啥人没有呀?我早就说过,干脆把他扔到大路上,管他死活呢!外地人的心眼不好。”翠菊顿感身上发冷,道:“外爷爷!你的心从啥时候变得这么毒啊?” 外爷爷“嘿嘿”冷笑,挖苦道:“你娘俩的心眼都好,看你们落的啥下场呀!”翠菊轻轻叹息,幽幽道:“这是人的命呀,能怪人家吗?”外爷爷极其厌恶,悻悻道:“跟你娘一个脾味,不撞南墙不回头。依我说,弄点草药给他熬着喝,就看他的造化了,病养好了赶紧叫他走。”翠菊问道:“那要是病好不了呢?”外爷爷不耐烦道:“就是有些发烧,还能死了他吗?”翠菊担心道:“都说了几天胡话了,这事可说不准。”外爷爷埋怨道:“我说翠菊!外爷爷病了也没见你这么尽心侍候过!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倒是尽心尽力,我摸不透你心里是咋想的!”翠菊叹道:“死鬼我照顾了半年,他还是撇下我走了,我不忍心看着这人死呀!他家里也有兄弟姐妹,也有父母尊长,都盼着他回去呢!”外爷爷冷笑道:“你倒是心善,就是命忒苦。赶明你先回婆家去吧!免得吴家又来人催。要是吴家的人见咱家里躺着个青年男子,你一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翠菊幽幽道:“回去又干啥呀?还不是独守空房?在咱家里,还有外爷爷您陪着我说说话,我不想回去。再说,这人病成这样,我也不能走呀!”外爷爷无奈,气呼呼地道:“我真拿你没办法!这个黑胖子上辈子是咋修来的,这么有福分!外爷爷的心里酸溜溜的。”翠菊笑道:“赶明外爷爷您不能动了,我也一样侍候您!”外爷爷苦笑道:“那感情,还是俺外孙女孝顺。给你说吧,我不叫你孝顺。你就是不巴我好,盼我得病,我偏不得病,气死你。你赶明还是回去吧!这人我来照顾。”翠菊嗤笑道:“你照顾?我还不放心呢!我才出去多大会,就出了这一档子事。”外爷爷忐忑道:“万一吴家的人来了,碰见这个人就麻烦了!”翠菊嗔怪道:“外爷爷!您老提吴家干啥呀?吴家的人见了又咋啦?我才十九岁,就不兴我改嫁呀!我可没想守一辈子寡,一个女人一辈子咋过?啥时候能熬到八十呢?外爷爷您老人家活着,我还有个亲人,您要是不在了,我找谁说话去呀?” 外爷爷喟然赞叹:“这一点比你娘想得开。翠菊!就是改嫁,也不能嫁给黑胖子!他是外地人,外地人忒不可靠。俺外孙女长得俊着呢,得找一个长得一表人才的女婿才中。”翠菊轻轻叹了口气,耐心道:“唉!外爷爷!我已迈过一道门槛了,好人家谁要我呀?只要人家不嫌弃咱,哪有咱再挑人家的道理?您偏偏不叫嫁当兵的,偏偏不叫嫁外地人!”外爷爷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外地人更不可靠。”原来连年战争,当地成年男子大都当过兵,或死或残,青年男子奇缺。散兵流勇残害百姓,更是令人憎恨。所以,老百姓对士兵抱有极大的成见。 翠菊翻翻白眼道:“外地人又咋啦?您对外地人就是有成见。”外爷爷冷笑道:“我是”一年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呀!”翠菊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咱家的女人命都苦。”爷爷厌恶道:“中了!中了!咱爷俩别再提伤心的事了。你一说又是命不好,跟你娘一个脾味,我听了除了生气。死丫头!快给我炖鱼去吧!”翠菊欢声叫道:“外爷爷!您逮了这么多鱼呀?这下子可好了,能熬鱼汤了。”外爷爷“哼”了一声,嫉妒道:“光熬鱼汤呀?”翠菊撒娇道:“忘不了给外爷爷您炖鱼吃!去年酿的那几坛子洒快露底了吧?”外爷爷笑道:“喝完再酿呗!外爷爷酿的红芋干酒,那是天下第一!”翠菊拎过鱼来,蹙眉道:“矮胖子得罪啥人了?外爷爷!我心里老是害怕。”外爷爷宽慰道:“哼!没啥大不了的,有外爷爷在,你怕啥呀?乖孩子!快点炖鱼去吧!”翠菊嗯了一声,拎着一串鲫鱼,钻进锅屋里忙活去了。 第六章翠菊(二) 第六章翠菊(二) 有翠菊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再加上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草药喂他,冯剑的高烧渐渐退了,这天中午,终于醒了过来。冯剑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三间草屋,他睡在东间里,屋内放了些农具,还有一个残破衣柜。因为潮湿,屋内迷漫着一股霉味。他睡在一张单人木床上,床上吊有干净的土布蚊帐。木质窗户低矮,屋内光线非常昏暗。冯剑大病初愈,尚觉头痛欲裂,对发生过的事已恍若隔世。这是啥地方?自已为啥会在这里?正当冯剑胡乱猜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穿着红碎花小卦的年轻少女!冯剑知道,就是这个少女救了自已,她叫翠菊!翠菊大约十八、九岁,身材苗条,皮肤黝黑,圆脸上长着一双大眼,嘴角上挑,很是俊俏。冯剑吃力地开口道:“谢谢你了!”翠菊这才发现冯剑醒了,拍手跳了起来,欢喜道:“哎哟!你可醒了!老天爷!你知道你不省人事多少天了吗?你睡了整整六天了。”冯剑苦笑道:“我是不是病了?”翠菊两眼亮晶晶的,笑道:“你可是病了。那天也是赶得巧,我去菜地里摘菜,正好看见你骑着毛驴晃晃悠悠从沙河滩上走过来。我正想呀,这是谁呀?天都快黑了,去河滩上干啥去了?你便一头从驴背上栽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还当你捣啥鬼呢,见你总不起来,才跑过去一看,见你脸腮烧得通红,一摸脑门热得吓人,才知道你得病了。”冯剑有气无力地道:“是你把我弄回家的?”翠菊娇憨道:“我哪有这么大的劲呀?是我用你的那头毛驴把你驮回来的。”冯剑露出微笑,道:“谢谢你救了我!”翠菊满面春风道:“谢啥呀?还不是碰巧了。我正想问你:你家是哪儿的?” 第47章 冯剑道:“离这里很远!我叫冯剑,是山东单县人!俺家在单县城东四十里,一个叫冯屯的小庄上。”翠菊道:“听你说话口音跟俺这里不一样,还真叫俺外爷爷猜准了,你真是个外地人!那你到梁寨来干啥呀?”冯剑道:“一言难尽,这不是一句话能说了的。”翠菊若有所思,问道:“噢!你得罪啥人没有?”冯剑迷惘道:“我也知不道!这些天发生的事都把我弄糊涂了。本来我和另外一人到徐州送信去的,到了丰县华山集,住店时我就差点遭人暗算。第二天洗澡时,我又被一同去的那人推进深水里差点淹死,等醒过来就被捆在驴背上了。”翠菊吃惊道:“你是被捆在驴背上的?”冯剑吃力地点点头,道:“是呀!”翠菊道:“就是你骑的那头毛驴吗?我咋说驴背上有根绳子呢。”冯剑道:“对呀!我也觉得奇怪,那头毛驴是谁家的?”翠菊诧异道:“哦!那毛驴不是你的?我还以为是你家的毛驴呢!差点叫俺外爷爷卖了,在槽上给你好好地喂着呢。你们到徐州送啥信呀?”冯剑摇头道:“我又不识字,只知道送到”东宝商行“!别的啥也知不道了。”翠菊问道:“那封信呢?”冯剑摇摇头,道:“我是洗澡的时候被那人推下水呛昏了,醒来后就被捆在驴背上了,那封信知不道丢在哪儿了,兴许在想淹死我的那人手里。”翠菊奇道:“送封信也要两个人去呀?”冯剑道:“本来是叫郑智生一个人去的,他非拉我一起去不中。”翠菊问道:“郑智生?就是把你推进深水的那个人吗?”冯剑道:“是呀!就是他。”翠菊道:“看来这个郑智生跟你有仇,他是有预谋的。”冯剑也极为困惑,喃喃道:“他跟我有仇?”翠菊神秘道:“有件事我得给你说,有人确实想害死你。”冯剑吓了一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翠菊接着道:“你来的第三天,有人趁我不在家,差点没把你掐死。叫你这么说,害你的肯定是那个姓郑的。”冯剑依稀记得被掐脖子的事,脱口道:“还有一个女人!” 翠菊一惊,机警地问道:“女人?是个啥样的女人?”冯剑道:“跟你年龄差不多。”翠菊道:“哦!这个女人也跟你有仇?”冯剑困惑道:“我也知不道。那天在敬安遇到她,看她的眼神,象是跟我有着深仇大恨。这几个月来,我都弄糊涂了,我本来是去报仇的,没想到糊里糊涂跟人结下了仇!”翠菊问道:“你报啥仇呀?”冯剑咬牙切齿道:“一个坏人八年前害死了我的姐姐!”翠菊道:“就是那个姓郑的害死了你的姐姐?”冯剑道:“不是他!”翠菊道:“哦!你跟那个姓郑的是咋结下的仇呢?”冯剑摇摇头,茫然道:“知不道呀!”翠菊嗔怪道:“你这人过得真糊涂,跟人结下了仇,你还知不道呢?”冯剑摇头道:“你也别问了,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真的知不道!”翠菊也不勉强:“你不愿说就算了。那个姓郑的硬拉你去徐州就是没安好心,路上非杀你不可。但你并没有死,他的目的还没达到,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他还会再下毒手,你可千万小心!”冯剑道:“其实我也想去徐州,我是去找人的。”翠菊秀眉一皱,诧异道:“你到徐州找啥人呀?”冯剑道:“不光是去徐州找人,也是到丰县华山集找人!”翠菊追问道:“到华山集你去找谁呢?”冯剑道:“也是个女人!”翠菊瞥了他一眼,轻轻问道:“女人?是你的小媳妇吗?”冯剑笑笑道:“不是。我只知道她叫孙倩靓,家住在华山上。”翠菊关切地问道:“你找到她没有?”冯剑摇摇头道:“到了华山集!却又没找到她家。”翠菊幽幽道:“她长得很俊,是不是呀?”冯剑一愣,脱口道:“是呀!是长得挺俊的。你是咋知道的?”翠菊冷冷一笑道:“不俊能叫你追到华山集吗?还差点把小命搭上?”翠菊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扭身出去了。冯剑感到奇怪:她咋生气了? 翠菊走后,冯剑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是啥时候,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翠菊问道:“外爷爷!一整天了,您跑到哪儿去了?”只听来人“哼”了一声,挖苦道:“你管我去哪儿干啥?去照顾你那个宝贝黑胖子吧!你心里还有外爷爷吗?”翠菊道:“外爷爷!我正想给你说呢,冯剑醒过来了。”翠菊姥爷诧异道:“冯剑?冯剑是谁呀?”翠菊道:“就是你说的那个黑胖子!”翠菊姥爷道:“哼!正说等他死了扔淹子里喂鱼呢,没想到又活过来了,这小子倒挺命大的。”说着钻进屋里,拐进了里间。 冯剑恍惚觉得进来一人,慌忙睁开眼睛,虽然屋内阴暗看不清面目,但知是翠菊的姥爷,硬撑起身来,招呼道:“外爷爷!”翠菊姥爷阴沉着脸,厉声喝斥道:“狗日的,你喊谁外爷爷呀?谁是你的外爷爷?你这个熊揍的东西!敢占我的便宜?” 冯剑不知咋得罪了他,张口结舌,哪敢吭声?翠菊姥爷指点着他的鼻子,怒声训斥道:“黑胖子!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把翠菊嫁给你的。”冯剑顿时羞得脸色通红,尴尬至极,无言以对。外面翠菊接过话茬来,嗔怪道:“外爷爷!你咋这么烦人呀!你这是说了些啥话呀?也不怕人家笑话。”翠菊姥爷“嘿嘿”一笑,自得道:“外乡人没一个好东西!专门勾引人家的大闺女!我看这个黑胖子没安好心,想拐走我的外孙女!我先给这小子泼盆冷水。”翠菊恐吓道:“外爷爷!你要是再胡说,赶明我就走了,看谁还给你炖鱼吃。”翠菊姥爷冷笑道:“你别用这一套吓唬我,从今天起,外爷爷戒酒了,再也不吃鱼了。”翠菊嗤之以鼻,讥讽道:“您要是能戒了酒,太阳还不得从西边出来呀!”翠菊姥爷道:“胡扯,我戒了有八十多回了,太阳照样从东面出来。”翠菊挖苦道:“哟!外爷爷!还真难为您老人家了,戒了八十多回都没戒住,还有脸往外说呢!”翠菊姥爷蹙眉催促道:“翠菊!黑胖子的病不是好了吗?赶紧叫他走吧!”翠菊嗔怪道:“人家才醒过来,你就赶人家走,才吃了你几碗饭?您咋这么小心眼呀?”翠菊姥爷尖酸道:“吃我一碗饭我也心疼,他又不是俺外孙女婿!凭啥在我家里吃饭呀?”翠菊气道:“外爷爷!您就是招人烦,嘴上就不能有个把门的?你再胡说,我就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翠菊姥爷气哼哼道:“我招人烦?是招你烦吧?知道你想跟黑胖子私下里说说知心话!嫌我老头子在家里碍事,对不对呀?那好,我不磨你那眼珠子了,让给你俩说吧!”说罢,倒背双手,气鼓鼓地出去了。翠菊自言自语道:“这老头!今天吃枪药了?说话咋这么冲呀?” 翠菊进了里屋,脸上红扑扑的,娇憨可爱,向冯剑解释道:“俺外爷爷就是这样,说话不讨人喜欢,你可千万别见怪呀!”冯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赧然道:“我已经好了,还是走吧!”翠菊奇道:“你看看,俺外爷爷说了几句你就受不了啦?我这不是给你陪不是了吗?你还见怪呀?”冯剑尴尬道:“他都把话说死了,我还有脸住在你们家呀!”翠菊赌气道:“他叫你走,我又没叫你走,你怕啥呀?”冯剑想起翠菊爷爷刚刚说过的话,羞得脖子根都红了,道:“我、我,我是……”翠菊见他吞吞吐吐,心中登然会意,小嘴一撇,冷笑道:“你要是真要走,你就走吧,知道你心里踮记着事呢。你急着要走,不就是到华山集去找你那个孙倩靓吗!”冯剑辩白道:“你别多心,不是……”翠菊抢白道:“不是啥呀?人家孙倩靓长得有多俊呀!多么漂亮呀!为了她,你差点没把命搭上,还不承认呢!你放心,俺外爷爷是随口说着玩的,俺一个乡下丫头,那能配得上你!你觉得你是谁呀?”癞蛤蟆坐在太师椅上,觉得自已是个人物“!我还真不待见你呢!真是笑话!天底下还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吗?” 冯剑寻思:“这爷俩都不讲理!”笑笑道:“其实,你长得蛮好看的。”翠菊突然忸怩起来,脸上飞红,两眼亮晶晶的,羞涩道:“是吗?你也看出来了?”冯剑暗笑,认真道:“我要是娶了你,那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了。”翠菊一屁股坐在床头上,眉飞色舞,欢快地道:“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就是俺外爷爷嫌你是个外地人,说外地人不可靠,还嫌你长得黑,长得忒胖。这老头就是事多,黑点胖点又咋啦?只要是心眼好就中呗,又不是他这个老头子嫁给你。”冯剑见她性格直爽,越说越近乎,嘴边没把门的,生怕最终真叫她粘在身上。冯剑不敢再和她多说,便转个话题道:“你叫翠菊?多好听的名字呀!这是谁给你起的?”翠菊睁大俊俏的两眼,幽幽道:“是俺爹起的!他是南方人,喜欢养花。”冯剑问道:“咋没看见你爹呀!”翠菊神色暗淡下去,轻轻说道:“我也没见过。听俺外爷爷说,他是孙中山的革命党人,那年路过此地时病了,是俺娘救活了他。后来,他和俺娘成了亲,我刚满月时,俺爹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只知道他姓邱,家是广东省阳江的,别的就知不道了。”冯剑道:“你娘呢?”邱翠菊泪眼婆娑,声音低沉道:“俺娘在我两岁时就死了,我是跟俺外爷爷长大的。”冯剑心情沉重,同情道:“真没想到,你的命也这么苦!”邱翠菊垂下粉颈,暗暗垂泪,没有说话。 就在这当儿,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家里有人吗?”邱翠菊一听,脸色突然大变,失声惊叫道:“哎呀! 第48章 我的娘也,”怕鬼有鸡撅子“!她咋跑来了?”慌忙对冯剑小声说:“你千万别吱声!”慌慌张张站起来,揩干眼泪迎了出去。冯剑见她神情庄重惊慌,对来人相当顾忌,不由心中一凛,知道此人的到来对邱翠菊事关重大,便依言屏住呼吸躺在床上,噤若寒蝉,一动也不敢动。只听院中邱翠菊问道:“娘!您咋来了?”冯剑一愣,心道:“翠菊不是说她娘在她两岁时死了吗?这女人又是谁呢?翠菊喊她”娘“!还这样怕她?”中年女人“哼”了一声,冷笑道:“哟!听你话音里,我还不能来吗?都十多天了,不来叫你,你也知不道回家!恋上你外爷爷的肥锅台了?”邱翠菊低声下气道:“娘!赶巧俺外爷爷得病了,跟前没人答应不行,正说吃罢晌午饭回去呢!”中年女人冷冷一笑,道:“你外爷爷病了?你外爷爷啥时候病了?成天在淹子里摸鱼,都快变成老鲤鱼精了,还病了?成天说瞎话!”邱翠菊胆怯道:“那……那我这就收拾东西,跟您老人家回去。”中年女人睥睨道:“你这又急了!哪差这一会功夫呀?天阴成这样,响雷打得振天响,这会急着回去,咱娘俩找挨淋呀!在这里先歇歇脚吧,过一阵再走!几里路我踮着小脚跑来了,总得跟你外爷爷见个面吧!”邱翠菊手足无措,嗫嚅着嘴道:“俺外爷爷到梁寨赶集去了,还知不道啥时候能回来呢,咱娘俩还是走吧!见不见他的也没啥!他又不讲究。”中年女人冷笑道:“他不讲究,俺吴家可讲究。我既然来了,哪能不和你外爷爷见个面?他是个长辈,他外孙女回家了,哪有不给他说一声的道理?我看这天也不准头,闹不准得下雨,别淋在路上了。再说,我也累了,歇歇再走吧!”邱翠菊无法,只好从屋里拿出一只小板凳来放在院中葡萄树下,招呼道:“娘!屋里闷热,您老人家坐当院里吧,外面凉快。”中年女人抬头看看天,蹙眉道:“这阵子起风了,我还是坐屋里保险。”邱翠菊暗暗叫苦。 冯剑听邱翠菊跟那女人说话,处处陪着小心,又听邱翠菊叫她“娘”!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翠菊说她娘死了,咋又平空蹦出来一个“娘”来!难道翠菊还有一个家?翠菊不怕外爷爷,却特别惧怕这女人,这老女人是谁呢?正当他百思不解,胡乱猜测时,邱翠菊闪身进来了。冯剑刚要开口询问,邱翠菊冲他直摆手,要他噤声。邱翠菊俯他耳边小声道:“千万别吱声!”冯剑也小声问道:“这老嬷嬷是谁呀?”邱翠菊低声道:“一句话说不清楚,我回头再给你说吧!”冯剑见她这么说,虽心里疑惑,却也不好再问。外间那女人问道:“翠菊!你在里间干啥呀!”邱翠菊慌慌张张地走出去,连忙道:“没干啥!没干啥!您老人家来了,我给你做饭吃。”那女人道:“你别张紧了,刚吃过饭没多大会,我不饿!”就在这时,天上响起一串炸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那女人托腮望着门外的大雨呆呆发愣;邱翠菊心里有鬼,陪她干巴巴地坐着,心里象揣着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不敢稍动;里间冯剑也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屋里三个人各怀心事,都不吭声,只听见“隆隆”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竟没有停歇的意思,那女人久坐困倦,天气又是闷热,心中烦躁,便对邱翠菊道:“我累了,得到里屋床上躺一会歇歇。”邱翠菊吓得灵魂出窍,神色慌张道:“那、那……床上乱得很,我先去收拾收拾。”那女人打了个哈欠,道:“不用了,我也就是歪一会儿。”说着起身掀开门帘,突然钻进了里间。邱翠菊阻拦不及,吓得手脚冰凉,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但等了一会,里屋却传来了打鼾声,邱翠菊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邱翠菊心怀鬼胎,偷偷往里屋一看,只见那女人独自睡在木床上,已进入了梦乡。邱翠菊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奇怪:冯剑藏到哪儿去了?见那女人已是在床上睡觉,邱翠菊虽说心中不安,却也是干着急,怀着满腹疑问,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指望外爷爷赶紧回来解围。偏偏大雨如注,外爷爷不知踪影。邱翠菊心怀鬼胎,战战兢兢,生怕冯剑被那女人发现了。踌躇了半晌,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悄悄察看了一遍,断定冯剑肯定藏在床下。她刚要上前掀开床单察看,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女人瞪着两只肿眼泡,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原来那女人只是假寐,并没真正睡着。那女人问道:“翠菊!你偷偷摸摸地在干啥呀?”邱翠菊慌忙道:“没……没干啥?您老人家睡吧!”慌忙退到外屋,心还在“呯呯”地跳。邱翠菊度日如年,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不容易熬了近半个时辰,才听那女人在里屋问道:“翠菊!雨停了没有?”邱翠菊急忙跑进里屋,连忙应道:“停了,停了,雨早就停了,停了好长时间了。”那女人伸了个懒腰,又问道:“你外爷爷还没回来吗?”邱翠菊焦急地道:“还没回来,八成在哪儿避雨呢!”那女人道:“还知不道啥时候回来呢!咱不等他了。”邱翠菊忙道:“是呀,是呀!我看天还可能下雨,要走赶紧走吧!免得路上挨淋。”那女人上下打量着她,诧异道:“翠菊!听你话音里,是怕我在你外爷爷家吃饭吧?”邱翠菊一吓,赶紧道:“看你老人家说的,刚才我就想给您老人家做饭吃,您不让做。要不我这就做饭去,咱娘俩吃了饭再走?”那女人冷笑道:“哼!我咋觉得你今天不对劲呀!”邱翠菊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巴巴辩白道:“娘!您……您老人家忒多心了,没……没有呀!”那女人见她神色慌张,更是怀疑,两眼直直地瞪着邱翠菊。邱翠菊的心里有鬼,赶紧低下头去,目光不敢与她相对。 那女人两眼直直地望着她,厉声喝道:“翠菊!这屋里是不是藏着男人?”邱翠菊的头“嗡”得一下大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那女人脸上暧昧笑着,问道:“那男人藏在床底下?”邱翠菊被点到了海眼,僵立在哪儿,呆若木鸡,作声不得。那女人更是坚信邱翠菊有了野男人,微微冷笑,环顾四周,断定自已猜得不错,只有床下能藏住人!于是,她不动声色,从床上下来,低头就要掀那粗布床单。邱翠菊见那女人生疑,早有准备,一见她要动手,猛扑上去,死死抱住了她的胳膊。那女人凛然喝道:“翠菊!床底下真有男人吗?”邱翠菊脸色苍白,矢口否认道:“没有!床底下啥也没有!”那女人叫道:“没有男人?你为啥不叫我看?”邱翠菊无言以对。那女人喝道:“你撒开手!”邱翠菊也不说话,只是抱住她的胳膊不放。那女人挣扎着就要去掀那床单,邱翠菊就是不叫她掀。两人拉拉扯扯,到底邱翠菊年青力大,那女人虚胖力怯,几经撕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邱翠菊拚命把那女人拉到了外间,又死命地往门外拖。邱翠菊想把她拉出门去,闪个空叫冯剑逃走。那女人看穿了她的把戏,刚捱到外间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脚尖勾住门框耍起了赖皮,任由邱翠菊怎样拖、拽,堵住门口,就是不出去。 正当两人纠缠不清时,只听一人惊叫道:“你娘俩这是弄啥呀?”邱翠菊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那女人一看是自家男人吴桂让拿着两把雨伞来了,突然来了精神,她拚命挣脱邱翠菊的双手,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叫道:“这个骚娘们找了个野男人,叫我堵床上了。”吴桂让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手脚冰凉,目瞪口呆。须臾,他一连声地叫道:“丧风败俗,丧风败俗。她娘家的人呢?快把她娘家的人喊来。”那女人得意道:“我等了半天,她外爷爷也没回来,她就是趁这点空跟野男人上床的。”吴桂让喝道:“她舅蒋风起也没在家吗?你去把她舅喊来,叫她娘家的人看看,蒋家的外甥女养野汉子了。”那女人应了一声,气昂昂地去了。吴桂让指着邱翠菊的鼻子,脸涨得通红,喝道:“你看你办的这一档子事!俺儿死了,俺没叫你守寡呀,俺公母俩正说这事呢,等三年孝满,俺老两口把你当闺女嫁出去。这离三年满打满算还有半个月时间,你连一半月都等不及了?丢人呀!”邱翠菊听公爹说,面对着墙角,也不吭声。 须臾,邱翠菊的舅舅蒋风起和那女人一起来了。蒋风起住在庄里,天降大雨无聊,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被那女人不由分说,扯着胳膊强行拽来了。他还一个劲地嚷嚷:“大嫂!你一个劲地拉我弄啥呀?有啥事你只管说,是翠菊惹你生气了?这事你只能找俺爹说呀!”进了屋里,见吴桂让气得脸色煞白,手直哆嗦,又是一怔,迟疑道:“大哥!您公母俩都来了?”吴桂让把头一扭,指着邱翠菊,冷笑道:“问问你外甥女吧!她干的好事。”蒋风起见邱翠菊对着墙角站着,也不吭声,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就问道:“翠菊!这是咋啦?”邱翠菊还是不吭气。蒋风起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话来。到底是外甥女,又不是亲闺女,隔着这一层关系,见她死不吭声,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蒋风起扭头问吴桂让:“大哥!这到底是为啥事?”还没等吴桂让开口,那女人把嘴一撇,冷笑道:“为啥?您外甥女床底下藏着一个野男人,你还问为啥?”蒋风起顿时怒气上冲,怪眼一翻,喝道:“大嫂!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那女人幸灾乐祸,嘲讽道:“我血口喷人? 第49章 你还不信?叫你外甥女自已说。”蒋风起近日也耳闻有一个外地人生病被外甥女养护在家里,当时也感觉不妥,因知父亲护短,外孙女是他的心肝宝贝,投鼠忌器,便没来制止。再说,外地人养病多说住两天就走,没想到十多天了,咋还没走呢?蒋风起也是生气,因是外甥女,说不得打不得。到底是骨肉情深,护短道:“这不可能。翠菊这孩子虽说从小没了爹娘,倒也知情达理,这样出格的事,她绝不会做的。”那女人冷笑道:“没有?这个男人就藏在床底下。”蒋风起喝道:“你胡扯!”那女人高声叫道:“我胡扯?掀开床单看看呀!”蒋风起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心中忐忑,便向邱翠菊问道:“翠菊!这是真的吗?”邱翠菊还是不吭声。蒋风起却也不敢训斥她,怕女孩子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到底理亏气短,蒋风起沉默了许久,转身陪笑道:“大哥、大嫂!事情已经这样了,嚷嚷起来,咱两家脸上都不好看。人是丢尽了,咱得想个万全之策,盖住脸面要紧呀!”吴桂让喝道:“你说啥?还想啥万全之策?奸夫淫妇丧风败俗,叫婆母捉奸在床,俺吴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搁呀?”蒋风起心里有气,拉下脸来,悻悻道:“那……你说该咋办好?”吴桂让冷笑道:“咋办?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还能咋办?俺吴家祖规,凡是吴氏媳妇通奸养汉,绑在吴家祖坟上的石柱上活活烧死。吴家从山西洪洞县迁来五百多年了,又不是头一回出这种丑事,烧死的通奸女人也有七、八个了。”邱翠菊听了,顿时毛骨悚然,脸色煞白,浑身战栗。她一咬牙,扭头往门框上撞去。 吴家女人眼疾手快,拦腰把她死死抱住。那女人冷笑一声,挖苦道:“想死呀?死了也忒便宜你了。”蒋风起慌忙道:“大哥、大嫂!您公母俩先消消气,这事咱得从长计议。咱两家还是亲戚,翠菊不也给你家孩子戴了三年孝吗?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女人恨得咬牙切齿,骂道:“这是个丧门星,一脸克夫相,才嫁过去半年就把俺儿克死了,她是存心想找野男人呀!”蒋风起见他们越说越不象话,又见邱翠菊要撞门自尽,也是心疼,这时声音也高了,怒喝道:“大哥!大嫂!你公母俩这是越架越往胳膊上屙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总得等我爹回来吧?这是外甥女!又不是俺闺女!你们总得叫俺爹回来拿个主意吧?你们口口声声说捉奸在床,我问你,那个野男人呢?”那女人得意地往里间一指,道:“人就在你外甥女的床底下藏着。”蒋风起一听,看了外甥女一眼,见邱翠菊低垂着头,面如死灰,就知是真的。蒋风起既心疼外甥女,又不肯认输,虽是强词夺理,底气已是不足,辩道:“你总得叫我见见人吧!别说你们不容这事,我姓蒋的眼里也不揉沙子。你拉出这人来,我用刀子放他的血。”那女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踮着小脚,就要冲进里屋抓人!她刚刚挪步,被邱翠菊死死抱住。那女人一脸鄙夷,睥睨道:“笑话!纸里已经包不住火了,你抱我有啥用呀!”蒋风起劈头揪住那女人,骂道:“你这个熊娘们!血口喷人,给你脸你不要脸!这是在俺蒋家,又不是在你们吴家,我能容你在这里闹腾?你到俺家来大吵大闹,还想抄家?我揍死你这狗日的。”吴桂让一看,顿时涨红了脸,也揪住蒋风起的衣领,喝道:“你蒋家咋啦?你搬门框砸人吗?”四人撕打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扭打中,那女人猛一低头,在蒋风起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蒋风起猝不及防,疼得一咧嘴,手不由得松开了。得了这个空档,那女人挣脱蒋风起,往里屋扑去。邱翠菊大惊,伸手一抓,被那女人飞快躲开。那女人麻利地闪进里屋,猛得一掀床单,床底下果真面朝里躺着一个人!几个打架的人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邱翠菊和蒋风起甥舅俩顿时傻了眼。 第六章翠菊(三) 第六章翠菊(三) 那女人指着床下那人得意地道:“蒋风起,不假吧?你外甥女床底下藏着野男人呢。翠菊!这回看你还有啥话说的?”邱翠菊也不理她,却吃惊地对着床下大叫道:“外爷爷!您睡在床底下干啥呀?”那女人低头一看,也是大吃一惊:只见床下这人已转过身来,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胡子拉茬,一脸皱褶沟壑,茫然地望着大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邱翠菊的外爷爷!那女人吃惊不小,就连蒋风起、吴桂让也大为意外。邱翠菊本来已经绝望,这时两只俏眼怔怔地望着外爷爷,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女人尴尬道:“大……大叔!您老人家钻床底下弄啥呀?”翠菊姥爷咳嗽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调侃道:“不小心把烟袋掉到床底下了,我钻床底下去寻找烟袋,老眼昏花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没想到在床底下睡着了。”那女人一脸鄙夷、暧昧,嘴一撇,嘲弄道:“哟!大叔!我就奇怪了,您的烟袋咋掉到外孙女的床底下啦?”翠菊姥爷俩眼一瞪,劈头叱骂道:“你这个熊娘们!嘴里吃大粪了?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家里就这一张木床,老头子腰疼,都是老头子睡床,外孙女来了打地铺。你掰开俩屄眼仔细看看,这是老头子住的地方。你眼瞎了?钻老头子床上睡了一晌午!我还没怪你呢!你倒反咬一口。也知不道害羞?老头子说是找烟袋,那是给你盖脸,是怕羞着你了,才钻床底下不敢出来。你来看看,这是老头子睡觉的地方,老头子的脸皮薄,你把老头子的老脸都羞红了。” 那女人仔细一看,果真铺盖都是老头的。想起在这床上睡了一晌午,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吴桂让也感到难堪,一脸尴尬,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他暗暗一拉老伴,使了个眼色,往门口挪步,公母俩要走。蒋风起一闪身,象一尊铁罗汉一样堵在门口,黑脸拉了半尺长,喝道:“想走?没这么容易?你们两口子吃饱撑的?跑到俺家来败坏俺的名声!我问你:你捉的奸夫呢?”吴桂让夫妻尴尬至极。那女人慌忙陪罪道:“兄弟!都怪俺呀!一时性急……”蒋风起暴跳如雷,骂道:“放你娘的狗屁!”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那女人也不敢躲让,老老实实地抑脸等着。只听“啪”得一声,那女人脸上立马起个五个手指印,青紫了半拉。蒋风起用手指敲打着她的脑门,骂道:“你他妈里个屄,你也生了三个闺女,你家闺女都养汉啦?你那三个闺女都跟男人通奸了?你跑到俺家来作害人?我打死你这个狗日的。”上前又要打,被邱翠菊伸手拉住了。蒋风起怒喝道:“看今天的局,就知道翠菊在你家遭的罪,以前她说我还不信,这下子可信了。翠菊!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吧!有舅舅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别再到他家去了。再在他家过上半年,这两个老龟孙非谋害了你不管。”老两口哪里还敢还口?等蒋风起骂够了,公母俩才趁他一不留神,钻出屋去,一溜烟地跑了,伞也忘了拿,被蒋风起追上,扔在公母俩身上。两人拾起伞来,狼狈地抱头鼠窜,却忘了雨后泥泞,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双双摔了个狗吃屎。两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已经是浑身泥水,真如:丧家之犬,露网之鱼。狼狈不堪。 邱翠菊轻轻问道:“外爷爷!您咋在这里呀?”翠菊姥爷摇摇手,又指指外头,邱翠菊会意。蒋风起看着那两口子走远,才回过头来,还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蹦,骂道:“这两个狗日的东西!可气死我了。”邱翠菊见他怒气冲天,陪着小心道:“舅舅!您在这里吃饭吧!”蒋风起板着脸道:“哼!我还是回家吃吧,你妗子早就把饭做好了。”顿了顿,喝问道:“那个养病的呢?”邱翠菊胆怯道:“他早就走了。”蒋风起斥责道:“你这孩子!净给我惹事生非。你就不想想?咋能把个男人弄家来?吴家是‘吹着浮土找裂缝’!正想找你的茬子呢!他家没安好心眼,是不想叫你抬身改嫁,想把你当丫环使唤呀!”邱翠菊低头绞着衣角,不敢吭气。蒋风起自语道:“这两个狗日揍的,把我气得心慌。不中,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我得把守则、志刚、秦朋、小银、家来、刘利他们几个喊来,找到吴家去,把他家砸个稀巴烂,非闹他个天翻地覆不行。”翠菊姥爷息事宁人,埋怨道:“完了就完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你又惹啥乱子呀!”蒋风起一摆头,赌气道:“您老人家别管!”说罢,匆匆走了。 蒋风起一走,邱翠菊抓住姥爷的手,急急问道:“外爷爷!他呢?”翠菊姥爷装糊涂,反问道:“谁呀!”邱翠菊忸怩道:“冯剑呀!”翠菊姥爷骂道:“没良心的黄毛丫头!光想着你那个黑胖子,也不问问外爷爷在床底下憋了这半晌,累不累!”邱翠菊一笑,探头一看,床底下并没有冯剑的影子,满腹狐疑,好不奇怪,问道:“外爷爷!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翠菊姥爷冷若冰霜,斜睨道:“我哪里知道?兴许是死了。”邱翠菊急得眼泪快下来了,跺脚撒娇道:“外爷爷!人叫你藏到哪儿了?你快说呀!急死我了。”翠菊姥爷叹了一口气,责怪道:“差点惹出大乱子,你呀!……黑胖子在你姥姥的柜子里。我得快去找你舅舅!他那个熊脾气,还有他那班子弟兄,别再惹出事来!”说罢,丢下钥匙,匆匆忙忙地去了。 邱翠菊急忙拾起钥匙,打开衣柜上的锁。她使出吃奶的劲,才把靠墙放着的那只老气横秋的黑衣柜的门打开,这只衣柜是邱翠菊姥姥出嫁时的陪嫁。 第50章 邱翠菊打开衣柜,发现里面装满了破旧衣物,并没有冯剑的踪影。她正在诧异,突然听到衣物下传来轻微的喘息声。邱翠菊赶紧扒开衣物,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冯剑被绳索五花大绑,窝在狭小的柜子里,嘴里塞着一团肮脏的破袜子,脸色早已憋得青紫。邱翠菊费了许多周折,才吃力地把冯剑从柜子里弄了出来,扯掉他嘴里堵的东西。冯剑一头是汗,大口喘息了许久,才算从鬼门关上转了回来,心有余悸道:“我的娘也!可憋死我了。”邱翠菊诧异道:“是谁把你塞进柜子里去的?”冯剑后怕之极,喘息道:“还能有谁?是你外爷爷呀!”邱翠菊惊讶道:“是他呀?我正想问你:他是咋进来的?”冯剑道:“他是从床底下钻出来的。”邱翠菊扒开被单,探头往床下仔细一看,只见床下贴地的墙上果然有个地洞,用干芦苇挡着,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邱翠菊在这屋里生活了十几年,竟不知这里还暗藏有机关。冯剑惊恐道:“我正睡床上听你们俩说话,没提防你外爷爷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他进来后啥话没说,就在我嘴里塞了东西!那团东西真臭,差点没把我熏死。你外爷爷从腰里掏出绳子,把我捆得象个粽子,就塞进这破柜子里了。柜子忒小,我胖塞不进去,他还在我腚上踹了两脚,硬塞进去的。这还不算,还在我上面加了许多破铺衬烂套子(杂物)!你再不来救我,就算不把我憋死,也得把我热死。”邱翠菊道:“你也别怪俺外爷爷,这回还真亏了他呀,不然这乱子惹大了。”冯剑问道:“那个老娘们是谁?她咋那么霸道?你为啥这么怕她?”邱翠菊目光躲躲闪闪,幽幽道:“她是俺婆母娘。” 冯剑一愣,“哦”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已经嫁人了?你男人呢?”邱翠菊叹了口气,道:“他早就死了。”原来,邱翠菊早在三年前便嫁给了吴桂让的独生儿子吴光南!但吴光南在成亲后半年便得病死了。冯剑惊讶地张大了嘴,诧异道:“死了?是咋死的?”邱翠菊道:“是得伤寒病死的,俺俩是从小订的娃娃亲。我十五岁那年,吴家来人催着娶亲冲喜。俺娘早就死了,俺爹又多年没有音信,是俺外爷爷把我一手拉扯大的。吴家一来说,俺外爷爷说:早晚是人家的人,早过门也好。没想到我嫁过去没半年,俺男人就死了。”冯剑叹道:“听你说话,口直心快,又有外爷爷宠着,我还当你日子过得舒坦呢。没想到你和俺姐姐一样,也是个苦人!”邱翠菊讶然道:“你姐姐?她咋啦?”冯剑暗然神伤,低声道:“她早就死了,是被人害死的。”邱翠菊大为震惊,喃喃道:“你姐姐被人害死了?是被啥样的人害死的?”冯剑叹息道:“说起来话就长了。俺是山东省单县冯屯人,俺爹领着俺一家几口种着十来亩薄地。地是洼碱地,旱天不能水浇,雨天却积水成灾,靠天吃饭,收成不是多好,常年还勉强够吃。那年发大水,庄稼全都泡在了水里,棵粒无收。俺爹推着独轮车,带着俺全家逃荒到了济宁,俺爹淘豆芽卖,俺娘领着姐姐和我挨门要饭,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夜里就住在城外的一所破庙里。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有几天俺娘天天哭,一天我发现,比我大六岁的姐姐不见了。后来才听娘哭着说,我姐姐被俺爹卖给鲁南县王寨北边阎陈庄邵盼头家当丫环了。过了一年多,邵盼头派人把爹叫了去,说是姐姐被东家收了房。又过了一年多,俺姐姐回了一趟娘家,住了三天,这是我最后一回见到姐姐!姐姐回到邵家的第二天,邵家便派人来叫爹,爹和二叔他们去了才知道,姐姐已经死了。邵家说,姐姐是得急病死的。邵家不等俺爹和二叔他们来到,就急慌着成了殓。邵家给俺家置了二十亩好地,为这事二叔还跟俺爹吵了一架……人家都说,姐姐是被邵盼头害死的。不然,邵盼头会轻轻松松地送给二十亩地吗?娘家人不见面就成了殓,有悖常理,叫谁也怀疑呀,这里面肯定有鬼。”邱翠菊泪流满面,幽幽问道:“人死了,就这样完了?”冯剑叹了口气,道:“俺爹这个人呀,唉!我……这一回邵盼头的老娘死了,也给俺家报了丧,我也跟着去了。到阎陈庄后,听人家讲俺姐姐的确是邵家害死的。所以,我就借故留了下来,找机会报仇。可是等了半年,也没等到机会。这一回是邵家派我去徐州送信的,没想到还没到达徐州,就碰到了这么多怪事,还差点把性命搭上。”邱翠菊叹息道:“我只知道我命苦,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我命苦的。” 翠菊姥爷拦住了要去闹事的儿子。蒋风起却咽不下这口气,给吴家捎信,扬言吴家不来陪礼道歉,就带人砸烂吴家。吴家理亏,托人来说合,答应退回嫁妆,邱翠菊任其改嫁,决不阻拦,蒋风起这才罢休。邱翠菊又去了一趟吴家,把自已的东西拿来了。冯剑到底年轻,又有邱翠菊的精心照料,恢复得挺快,才两三天,就能象常人一样行走自如了。冯剑白天不敢出门,夜里出去一看,原来邱翠菊家单独住在一个槐树掩影的大堤上,并无一家邻居。大堤后是一个很广大的水坑,长满了茂盛的芦苇、莲藕。邱翠菊说这大坑名叫“梁寨淹子”!足有三千亩地。这淹子是前清咸丰五年黄河改道时水头冲击留下的一个深坑,翠菊姥爷家的草屋就盖在这坑堤上,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半里多地。自从那件事后,翠菊姥爷见了冯剑有了很大变化,不再出言讥讽,反而面有愧疚。积威之下,冯剑见了他依然是战栗胆寒,心惊肉跳,极为忌惮。邱翠菊也不似先前亲热,对冯剑冷冷淡淡,常常独自对着阴霾的天空发愣。冯剑病已好了,几次想要告辞,见邱翠菊脸色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天早晨,冯剑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那是邱翠菊和姥爷在吵架。邱翠菊道:“外爷爷!你要这么多东西干啥呀?东西能给你养老送终?能给你摔劳盆吗?”翠菊姥爷道:“死丫头!我的事你别管。”邱翠菊叫道:“我偏管!”翠菊姥爷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插啥的嘴呀?咱家还有规矩吗?”邱翠菊道:“你不干好事,我为啥不能管呀?”翠菊姥爷道:“你小孩懂得啥?啥叫好事?啥叫坏事?”邱翠菊耐心道:“外爷爷,咱种地也饿不着,家家不是围着地里的这堆坷拉吗?就您不往好处指派人,连舅舅也跟着你学,万一……”翠菊姥爷生气了,训斥道:“越说越不象话了,一家子就你是个好人!你惹的乱子还少吗?”邱翠菊抢白道:“我惹乱子,我惹啥乱子了?您就是不叫说,有您后悔的时候。”翠菊姥爷道:“对你我可够让步了,你想跟黑胖子好,我不也没说啥吗?管好你自已的事,大人做事有大人的道理。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前心贴后心了。该做清起来饭了,做饭去吧。”邱翠菊赌气道:“今天懒得动,吃饭想起我来了?我说了您又不听,你饿了,不能自已做去?求我干啥呀?”翠菊姥爷无可奈何,道:“唉!我这是上辈子欠你的呀,摊了你这么个外孙女!快去做饭去吧!外爷爷跑了一夜,是真的饿了。还有,嘴要严实,今天的事千万别叫黑胖子知道,人心隔肚皮……”下面的声音就低下去了,冯剑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从锅屋里传来拉风箱的声音。冯剑奇怪:他们在干啥呢?鬼鬼祟祟的,还这么瞒着人?冯剑起身来到院里,只见邱翠菊坐在锅屋里的灶前正烧火做饭,火焰映红了她秀气黝黑的脸庞,她姥爷却不在。冯剑见邱翠菊紧锁眉头,一幅忧虑、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道:“你跟你外爷爷吵啥呢?低一声高一声的?”邱翠菊一吓,抬头怔怔地望着他,眼神躲躲闪闪游移不定,尴尬道:“起……来了?你……你听见啥了?”冯剑见她着急,诌个空,笑道:“啥也没听见呀!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你们爷俩吵嘴呢。”邱翠菊“哦”了一声,轻轻道:“你别笑话,我跟外爷爷经常这样,没事吵架玩。”说罢,低头烧火,却又心不在蔫,几次把柴禾塞错了地方。冯剑见她悒悒不乐,环顾四周却也没看出异常来。过了一会,翠菊姥爷来家吃了早饭,说了一声:“我到河堤上睡觉去了。”便倒背着手走了。自从冯剑来后,家中那张唯一的床让给了冯剑,邱翠菊依然打地铺,而翠菊姥爷便睡在淹子大堤上的槐树荫下。本来,翠菊姥爷先是极力反对冯剑住在家里的,吴家闹过事以后,却又有意叫邱翠菊跟冯剑单独在一块相处,吃过饭就走。冯剑经过几天的恢复,已是精神抖擞。吃过早饭,他鼓起勇气便对邱翠菊道:“翠菊!我的病已好了,不能总住在您家吧?我该走了。”邱翠菊翻眼看看他,一脸失望,抢白道:“那就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又不是你的家,你不走还想住在这里呀?”冯剑一怔,道:“谢谢你了!”邱翠菊赌气道:“谢啥呀?有啥谢的?走了就别再来了。”冯剑见话不投机,也不好说啥。吃罢早饭,邱翠菊就出去了,直到晌午方才回来。邱翠菊做晌午饭的时候,炖了一条鱼,还从篮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样下酒菜来,原来是她到梁寨集上买来的。邱翠菊搬来姥爷的一坛烧酒,说是给冯剑送行。冯剑虽觉她不高兴,却也不推让,倒了一碗,问道:“您外爷爷咋还不回来呢?”邱翠菊道:“他晌午不吃饭了,在河堤上睡大觉呢,这一觉他得睡到天黑。等他也是白搭,咱们先吃吧!”说着,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大口。冯剑奇道:“你也会喝酒?”邱翠菊得意地笑笑:“不光会喝,你还不一定喝得过我,不信咱俩比比。” 第51章 第六章翠菊(四) 第六章翠菊(四) 邱翠菊许是心情不佳,往常快嘴快舌的她今天却不怎么说话,低着头喝闷酒。冯剑也受了感染,只喝酒不说话,不一会儿,一坛自酿红芋干酒就在两人无言的对饮中露了底,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邱翠菊右手腕托腮,脸腮黑里透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冯剑,吃吃地笑。冯剑也是大醉,见她呆呆地傻笑,问道:“你笑啥呀?”邱翠菊眉眼含春,笑道:“俺外爷爷总叫你‘黑胖子’!今天一仔细看,果真是又黑又胖。”冯剑借着酒劲,放肆地大笑道:“光说我黑,你也照照镜子,你那张脸也和锅底差不了多少?咱俩是‘老鸹落到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邱翠菊不依,捋袖子揪住冯剑就打,热气喷在他的脖子上,撒娇道:“你敢这样说我?看我不揍你。”冯剑只觉一股浓郁的少女馨香扑鼻而来,顿时感到一阵眩晕。邱翠菊揪住他的衣领,俏脸含春,嗔道:“你说谁黑呀!”冯剑酒后失态,伸手一揽她的纤腰,邱翠菊趁势滚入他的怀里。冯剑是个血性青年,尚未婚配,怀里一下子多了一个人间尤物,更兼酥胸半掩,吐气如兰,哪里还把持得住?冯剑只觉得身上似蚯蚓乱爬,口干舌燥,身下某部位象刚浇过水的黄瓜,已经是硬如钢枪。冯剑没念过书,自然不知道柳下惠、鲁男子的故事,就算是知道,也达不到那坐怀不乱的境界。冯剑酒壮英雄胆,拦腰把邱翠菊抱起,扔在里间的床上,扯下她的衣裳,扑了上去……这时的冯剑早已把孙倩靓丢到九霄云外,孙倩靓是镜子里的烧饼,邱翠菊才是送到嘴边的窝头,不吃白不吃。两个人翻云覆雨,累得气喘吁吁,战了个旗鼓相当。激烈的大战之后,两人都是汗流浃背,疲惫至极,便交颈叠股,相互拥抱着双双进入了梦乡。这时的光景,别说是翠菊姥爷回来,就是天塌了下来,冯剑也顾不得管了。 冯剑一觉醒来,觉得异样,睁眼一看,怀里多了一个温软的身子,细看却是邱翠菊!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冯剑慌忙穿衣起来,心怀鬼胎,惴惴不安。邱翠菊嘴角含笑,尚自沉睡未醒。冯剑蹬鞋下床,悄悄来到院中,见天已擦黑,所幸翠菊姥爷依然未回。回想刚才做过的事,虽然无限风流,他却极为后怕,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邱翠菊依然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要是被她姥爷回来碰见,后果将不堪设想。冯剑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暗道:闯下这么大的祸端,此时不走,还等何时?逃跑的念头一冒,脚下早已挪动。他蹑手蹑脚出了院子,四顾无人,沿着淹子大堤撒欢就跑。没想到刚跑出几十步,突然脚下一拌,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随即,扑上来几个大汉,把他死死按住。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先捆起来,把小屋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能放跑。”有人递过绳子,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冯剑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了一团东西,作声不得。 脚步声杂乱无章地响成一片,十几个精壮汉子把小院围了个铁桶一般,别说是人,就是蚊子也飞不出去一只。冯剑暗暗叫苦,看光景不象是翠菊姥爷他们,他猜测八成是吴家的人捉奸来了,这一回邱翠菊赤身露体躺在床上,想赖也赖不掉了。须臾,进去搜捕的人陆续出来,其中两人抬着一只长条木箱,很是沉重。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男人,走路一跛一拐,一脸威严,显然是个头目。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只木箱,对手下道:“就是这东西!还有没有呀?”手下们急忙道:“就只找到这一个木箱。”那瘸子蹙眉道:“还应该有几个箱子才对。”手下均摇头道:“屋里屋外都搜遍了,只找到这一个木箱。剩下的恐怕被他们转移了。”那瘸子无奈,道:“人赃俱获。就是没抓住他们的同伙,他们难道听到风声逃跑了?你们再到周围仔细搜查,我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又等了一顿饭功夫,搜查的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查出一人!一个小个子道:“郭队长!屋里床底下墙上倒有一个大洞,会不会从洞里逃走了?”另一人道:“不会!我和池辉在屋后眼也不敢眨一下,那个洞口我们也发现了,没有人从哪儿逃走呀!”郭队长凝望着夜幕中的淹子,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来是逃进淹子里去了。叫黑胖子打乱了部署,要是再晚一个钟头动手,一个也跑不了。这回好歹抓住一个黑胖子,也搜到了东西,大家的功劳不小,回去一人赏银元一块。”大家无不欢呼雀跃。于是,一行人喜气洋洋地抬着木箱,押着冯剑,唱着小曲,凯旋而归。冯剑听他们说话,又不象是吴家的人!既然不是吴家来捉奸的,又有谁与蒋家有这么大的过节呢?这群人到底是干啥的?为啥到邱翠菊家抓人呢?邱翠菊刚才还睡在床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去了哪儿了?邱翠菊的姥爷和舅舅到哪里去了?他们为啥抓我呢?这是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冯剑心里充满一连串的疑问,不知所措。还有,从头一眼见到那个长木箱子,他眼前就是一亮,这种木箱似曾相识,好象在哪儿见过。 郭队长他们押着冯剑步行数里,来到淹子北边的梁寨集,早有一辆汽车停在街头。他们把冯剑推上了汽车,准备回去。磨蹭了半天,汽车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了。郭队长气得踹了司机一脚,留下司机继续修车,一行人只好临时找了家客店住下了。冯剑被关在一间养牲口的破旧草屋里,并放了双岗。郭队长吩咐道:“柳良!黄云发!你们俩看好这个胖子,别叫他跑了。跑了这人,叫你俩吃不了兜着走。”柳良、黄云发慌忙道:“您擎好吧!俺俩就坐在门口守着,一夜不睡。”天气炎热,蚊虫肆虐,郭队长他们哪里睡得着,于是点起油灯来,彻夜赌博。冯剑被麻绳捆住,胳膊又酸又麻,嘴里堵着东西,顶得下颌骨疼。才当罢风流客,转眼成了阶下囚,冯剑对这巨大的反差只能苦笑。将至三更,冯剑听见后墙隐隐有些动静,虽然声音极小,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又过了半个时辰,墙上便出现了一个洞口,一人探出头来,轻轻叫道:“大哥!蒋大哥!”冯剑见有人来,想要答应,因嘴里堵着东西,却发不出声来,只能挣扎着挪上前去。那人借着影影绰绰的星光,发现里面有人,不禁大喜。那人扩大洞口,钻进屋里,不由分说,把冯剑送出洞去。屋外自有人接着,低声欢呼道:“大哥在这里呢。”进屋的那人也钻出洞来,低声训斥道:“瞎嚷嚷啥呀?蒋大哥已救出来了,还不快走啊!”大家架着冯剑,蹑手蹑脚沿着墙根悄悄潜行,拐弯抹角,不一会出了梁寨集。大家逃出险地一阵急跑,一直跑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一处僻静处停了下来。进屋的那人笑道:“快给蒋大哥松绑吧!”大家也跟着笑了,都道:“咋把这茬忘了?”大家上前,七手八脚把冯剑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有人笑道:“怪不得蒋大哥一路上不吭声,嘴里还塞着东西呢!”说着,把冯剑嘴里的东西也扯了下来。冯剑喘息道:“可憋死我了。”大家一听声音不对,近前借着星光仔细一看,全都傻了眼。给冯剑扯堵嘴东西的那人惊叫道:“景三哥!咱把人救错了,不是蒋大哥呀!”进屋的那人愣愣地注视着冯剑,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咋治呀?人救错了。不可能呀!秦朋!今天关进屋里有几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道:“就他一个。我专跑去问客店老板,错不了的。蒋大哥是傍黑被抓住的,刚出门就被郭瘸子他们按住了。再晚一袋烟的功夫,咱一个也跑不了。”小银极为后怕,又惴惴道:“我是差一点呀!当时我刚拐过弯去,就看见郭瘸子他们堵门了。我吓坏了,赶紧去找你们,要不……”景三哥颌首道:“这一回幸亏了小银了。”扭头冯剑问道:“黑胖子,跟你关在一块的还有谁呢?”冯剑摸不清他们是啥来头,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屋里就我一个,没有外人呀!”景三哥大奇,诧异道:“屋里就你一个吗?”冯剑道:“是呀!”景三哥急得打转,扼腕连连说道:“坏了,这下子可坏了,坏透气了。咋没打听准呀,蒋大哥肯定是另关在别的地方了。这咋治呀!天也快亮了,这……”大家都非常焦急,看看东方已放亮了,知道再回去救人已不可能,都是一脸惆怅,无计可施,一个个象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埋怨秦朋道:“你是干熊吃的?连个事也打听不准。”秦朋蹲下抱头失声痛哭起来,自责道:“都怪我,没察听准就急慌着给大家报信了,这咋办呀,天一亮啥都完了。”景三哥安慰秦朋道:“秦朋!你也别哭了,事情发生得忒突然,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也不能全都怪你。贺志岩,你也别瞎抱怨了,出了这样的纰漏,秦朋心里也不好受。”叫贺志岩的听了,瞪了秦朋一眼,蹲一旁吸烟去了。 景三哥问冯剑道:“你是犯了啥事,被郭瘸子抓起来的?”冯剑知道他们不是捉奸的,刚放下心来,一听问话,不禁一脸迷茫,反问道:“我犯事了?我知不道呀!”景三哥不信,道:“真是出屌奇了,你这人过日子才叫糊涂呢,连他们为啥抓你都知不道吗?”冯剑道:“我从屋里出来,就被几个人按倒了,天知道他们为啥抓我!”景三哥道:“听口音你不象是本地人啊!”冯剑道:“俺家是山东单县的。”景三哥道:“山东单县的? 第52章 跑到俺这里干啥来了?”冯剑苦笑道:“我也知不道。”景三哥奇道:“你咋一问三不知呀!我问你:你住在谁家呢?”冯剑道:“我就住淹子堤上翠菊家里,住了有十多天了。”小银失声叫道:“在翠菊家门口抓的是你呀?”冯剑苦笑道:“抓的不是我,还能是人家?我这几天倒霉透了,净出些怪事。”景三哥他们围上来继续问道:“你跟翠菊家是啥亲戚?”冯剑摇摇头,茫然道:“啥亲戚也没有呀!”景三哥“哦”了一声,半天没有吭声。这时天已大亮,景三哥紧锁着眉头,眼神捉摸不定地看着冯剑!看得冯剑心里直发毛。须臾,景三哥吩咐道:“贺志岩!你带这个兄弟先找个地方睡觉。”贺志岩应了一声。景三哥对冯剑道:“你先歇着,郭瘸子正在抓人,千万别乱跑呀!”冯剑担心邱翠菊爷孙的安危,本想说回邱翠菊家看看,景三哥这么一说,他觉得有理,此时返回到翠菊家,无疑是自投罗网。自已毕竟是这几个人救出来的,邱翠菊家既然不能回去了,也没别的地方去,见他这么热情周到,便点头同意。景三哥对贺志岩使了个眼色,贺志岩会意,站起身对冯剑道:“走吧!”领冯剑去了。他们一走,景三哥对大家说道:“这个人非常可疑,他跟翠菊家非亲非故,咋可能在她家住上十多天呢?没听蒋大哥说这事呀!这人一问三不知,是真的知不道还是装糊涂呢?咱这回行动神不知鬼不觉,郭瘸子咋摸得这么准呢?咱是定的傍黑在翠菊家集合,除了咱们几个,没有人知道呀?郭瘸子天不黑就埋伏在哪儿了,难道是这个黑胖子告的密吗?不对,这黑胖子咋知道咱要聚会呢?焦二哥!你说说。”焦二哥叫焦守则,三十出头,不爱说话,听景三哥点了他的名,才慢吞吞地道:“志刚说得有道理。不过,郭瘸子把他抓起来干啥呢?”景志刚道:“你们觉得咱今天救人顺利得出奇吗?”大家前思后想,果然相当顺利,于是,都觉得有点奇怪。景志刚冷笑道:“这是唱的双簧戏呀,他们把黑胖子先抓起来,却又叫咱把他救出来,这是啥呢?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周瑜打黄盖’,行得是苦肉计呀!”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小银道:“景三哥!那还不赶紧宰了这狗日的?”焦守则道:“先别慌!没见蒋大哥家的人,不能莽撞行事,万一冤枉了好人咋办?人头落地又接不上?先把他看管起来。”景志刚道:“焦二哥说得有理,咱先把他看管起来,等察听准了,再杀他也不迟。”小银笑道:“这个家伙又胖又壮,肯定一身牛力气,万一他发现咱对他起了疑心,跑了咋办?”景志刚道:“先把他捆起来。”小银道:“也只有这法子了。我去,贺志岩一个人招呼不了他。”说罢,追赶冯剑、贺志岩去了。景志刚道:“还得有个人去梁寨,打探消息。”秦朋应声而起,道:“三哥,还是我去吧!”景志刚叮嘱道:“秦朋!这回可要小心。”秦朋道:“我知道了。”说罢匆匆而去。他们一走,景志刚吩咐道:“咱们也走吧!” 原来,他们都是地下组织“两股会”的成员。此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蒋风起和焦守则、景志刚、小银、孟家来、刘利、秦朋、贺志岩等二十多人聚集在一起,靠扒火车、绑票、拦路抢劫、偷盗为生,干那没有本钱的勾当。因他们为主偷盗运行在陇海铁路上的火车上的东西,专吃两股铁道线,所以称为“两股会”!昨天,他们又扒了火车,弄到了一批军火。没想到第二天,他们的领头大哥蒋风起便被反动组织“护路队”抓住了。蒋风起被抓,老三景志刚智勇双全,自然成了大家的首领。他们寻机把汽车弄坏,趁郭瘸子住在梁寨集修车,救出了蒋风起,没想到还是中了手脚,不是蒋风起,而是一个来历不明、可能是行苦肉计的黑胖子!功亏一篑。 冯剑跟着贺志岩来到一个院落,贺志岩道:“这屋里间有床,你睡里间,我在当门歪一会就管。”冯剑道:“你也睡床上吧,咱俩打通腿。”贺志岩道:“大热的天,还是各睡各的吧!”正说话,小银进来了,把贺志岩叫到一旁,两人嘀咕了一阵。小银客气地对冯剑道:“这个哥贵姓呀?”冯剑道:“我姓冯,叫冯剑!”小银道:“我去做饭,吃了饭再睡吧?”冯剑摇头道:“也不饿,回头再吃吧!”小银顺水推舟,道:“那你就先睡一会。”冯剑苦笑道:“一肚子心事,就是睡,也睡不着呀!”小银催促道:“累了一夜,还是躺一会!”说着,对贺志岩使了个眼色,贺志岩会意,便招呼冯剑进屋。冯剑虽然忧心重重,盛情难却,便跟着进了里屋。冯剑刚迈入门槛,被小银操起木棍,照后脑劈头一棍。冯剑猝不及防,后脑上早挨一棍,顿时眼冒金花,瘫倒在地上。贺志岩笑道:“还是你这法子好呀!”小银道:“这家伙又胖又壮,只能打他个冷不防。不然,咱俩治不了他。”两人一起动手,又把冯剑捆了个结实。小银又找来一块破布头,把他的嘴塞上,才起身拍拍手,道:“嘴得给他堵上,省得他醒过来瞎叫唤!” 第七章劫狱(一) 第七章劫狱(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剑渐渐苏醒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周身酸麻,手脚不能动弹,才知又被人捆起来了。环顾四周,感到空间狭小,闷热难当,裂隙中透出光亮,原来被关在一个破柜子里。他凑到裂隙处往外观察,见外面只有贺志岩一人坐在凳子上,低垂着头正在打盹。突然人影一闪,小银悄然进来了。小银用脚一踢贺志岩,问道:“你咋睡了?黑胖子还没醒过来吗?”贺志岩打了个哈欠,抬头道:“我刚才看过,还没醒呢!”称赞道:“看你长得细条个,下手倒挺狠的。”小银得意道:“这也叫狠呀?也不是咱吹,千多斤重的大牤牛也是一棍放倒。我再用点劲,就把他送到他姥姥家去了。”贺志岩问道:“去梁寨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没有?”小银道:“早就回来了!”贺志岩道:“是谁去的?”小银道:“三哥派秦朋去的。”贺志岩道:“是啥情况?有蒋大哥的消息吗?”小银摇头道:“没有!不过,郭瘸子走的时候,并没带走人!听旅店老板说,昨天也就抓住黑胖子一个!蒋大哥不知下落。三哥又派孟加来去黄口了,估计天黑能够回来。景三哥他们马上就来,叫我先来看看,别叫黑胖子跑了。景三哥和焦二哥怀疑黑胖子是王国汉派来的卧底,行使的是苦肉计。”贺志岩埋怨道:“三哥也是多事,黑胖子捆得结结实实,咋能跑了他?”小银低声道:“还是小心点好!蒋大哥没点音信,连大嫂娘仨和翠菊爷俩也知不道躲藏在啥地方去了,从这家伙嘴里,兴许能掏出点消息来。” 话音刚落,门外猛然闯进一人!冷笑道:“害得我找了十多天,原来黑胖子在你们手里!”冯剑心里一凛,原来正是那个在敬安遇到的吃西瓜的俊俏少女!只见她嘴角含笑,右手握着一把短剑,站在当门,显得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小银诧异道:“你是谁呀?”那少女冷冷地望着他,又问道:“黑胖子是不是在你们这里?”不容置否。小银嫌她说话唐突,喝斥道:“啥黑胖子呀?没看见!”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小银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小银没料到她竟出手打人!吃惊地瞪大两眼,又气又怒,捂着脸高声骂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丫头?你凭啥打人?”贺志岩也瞪大双眼,“腾”地站起身来,一抖膀子吼道:“你是干啥的?”那少女也不吭声,左脚前踏,拌住了他的脚跟,腰枝一拧,右肘便捣向他的前胸。贺志岩措手不及,被捣了个正着,登时面无血色,身体象霍然折断的石碑,向后轰然便倒,不巧正好跌砸在凳子上,摔了个大跟头。贺志岩顿时疼得虚汗直冒,脸色苍白,五官变形抽搐,双手抱胸,昏厥在地上。少女一着得手,反身劈头揪住小银的衣领,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喝道:“你说,黑胖子在哪儿?”小银左手一挡,骂道:“你这个婊子养……”那少女”哼”了一声,剑递左手,右手腕一翻,抓住了小银的的左手,顺着胳膊迅疾往下一滑,早握住他的食指。那少女娇叱道:“你敢骂我?”说着手腕用力,使劲往下一掰,只听一声闷响,小银的食指齐根断了。小银痛彻入骨,发出一声惨叫。那少女笑靥如花,盈盈说道:“你的嘴倒是挺硬的?就是有点不干不净,不给你点苦头吃,你知不道喇叭是铜的!说!那个黑胖子呢?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小银疼得几欲昏倒,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婊……”还没等他骂出声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少女娇斥一声,随即右脚尖前挑,一个弹踢,正踢中小银心窝。叱骂声戛然而止,小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那少女撇下二人,径直走进里屋搜查。冯剑见她心狠手辣,早吓得目瞪口呆,龟缩在柜子里,大气也不敢出。那少女寻找了一阵,见四周藏不住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破柜子上。她凝视了一阵,微微一笑,右手一抖,操起手中的短剑来,唰地一下刺入柜子。短剑锋利无比,破柜而入,剑锋紧贴着冯剑的鼻尖刺入对过的柜壁上,发出“铮”地一声脆响。冯剑“啊”地一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拚命挣扎。那少女已感异样,她拔出剑来,把柜门用脚勾开,捆成一团的冯剑一脸惊骇,暴露在她的面前。 那少女伸手把冯剑从柜子里拉了出来,用短剑挑断他身上的绳索,冲他嫣然一笑,妩媚道:“你真在这里呀! 第53章 叫我找了十多天了。趁他们的人还没来,咱们赶紧走吧!”冯剑惊魂甫定,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少女竟然是来救他的。他受宠若惊,来不及多想,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步履艰难,跟在她身后,往外就走。只是手脚被捆得又痛又麻,一瘸一拐,行走不便。两人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外头有人说道:“贺志岩做事一点也不精细,大门就这么敝开着,这不是找挨熊吗?”少女发现外头来了人,不由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环顾左右,见墙边有个柴禾垛,便拉着冯剑紧走几步,躲藏在那个柴禾垛的后面,往外窥视动静,伺机而动。冯剑龟缩在那少女身后,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脚步声零乱无章,进来了七、八个人!冯剑偷偷探头一看,正是景志刚等人!景志刚还没进屋,早已看到躺在堂屋当门昏死过去的小银、贺志岩两人!不禁大惊失色,叫道:“不好,他俩遭人暗算了,赶快堵住大门。”大家都是刀刃上吃饭的常客,处乱不惊,一听吩咐,便迅速分散开来,堵住了大门。景志刚带头冲进屋里,见屋内除了躺倒的两人,柜门洞开,黑胖子冯剑果然不见了。贺志岩恰好苏醒,忍痛叫道:“三哥!他们刚刚出去!准没走远。”景志刚一面吩咐救人!一面跳出屋门,叫道:“小银和咱们也就是脚跟脚进来的,只一眨眼的功夫,从大门没出去人呀!先搜查院子里。”几个人一听,慌忙在院内搜查。院中本来狭小,可藏人的地方不多,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那座靠墙的柴禾垛上,悄无声息地迅速包抄过来。那少女一看不好,冲冯剑道:“快站起来!”不容置否。冯剑一脸错愕:我站起来,不等于自我暴露吗?正迟疑,少女脸色骤变,显出隐隐杀气,急促地厉声喝道:“快点,快靠墙站直!”冯剑心里一凛,想也没想,立马扶墙站了起来。只见那少女手指在冯剑肩头轻按,脚尖一点,刷地窜上他的肩头,随即双手搭住墙头,身子一晃便窜出墙外,转眼不知去向。冯剑被她蹬得一个踉跄,对此时的变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景志刚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随即几个人象饿虎扑食,冲上前按胳膊按腿,把他死死按压在地上,不能动弹。自有人拿来细麻绳,重新把他捆得结结实实,拽进屋子里。冯剑手脚刚刚舒展,又被捆成一团,麻绳紧束,痛彻入骨。景志刚领头冲出门去,追赶那个少女!可等他们窜出院子,只见庄外都是漫无边际的高粱,挑着硕大的穗头,迎风起伏,摇摆不定,哪里有那少女的人影? 景志刚等人悻悻回到屋里,有人已把疼得直叫的小银和贺志岩扶到床上躺下。焦守则道:“我咋看见跑出去的是个女的?”景志刚点点头,懊丧道:“谁说不是个女的?还是个十八九岁的黄毛丫头!”焦守则奇怪,皱眉叹息道:“也真是的!两个大老爷们招呼不了一个黄毛丫头!咱这帮子人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向贺志岩劈头道:“你俩是咋弄的?一个丫头也招呼不了?”贺志岩疼得虚汗直冒,浑身哆嗦,羞赧道:“叫那个野丫头暗算了。”焦守则埋怨道:“你俩也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了,咋失得这一手呀!”景志刚暗暗一拉焦守则,两人来到外屋。景志刚往椅子上一坐,轻声埋怨道:“二哥!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们两个心里也不好受,眼下得稳住军心才是正理。你还说风凉话?真是!”焦守则猛然醒悟,拍着脑门,连声自责道:“怨我!怨我呀!我也是气糊涂了。老三!这个黑胖子咋办呀?”秦朋接言道:“还能等着再出乱子吗?依我说,干脆拉出去活埋了吧!留着也是个祸害。”景志刚两道锐利的目光盯了冯剑许久,胸部起伏不定,问道:“黑胖子!那个野丫头是你啥人呀?”冯剑听秦朋扬言要活埋他,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听景志刚问话,拚命摇了摇头,迷惘道:“她是我的啥人?我也不认得她呀!”景志刚不怒反笑,喝道:“你不认得她?她却冒着生命危险跑来救你?伙计,你是存心跟咱过不去呀!还是一问三不知?”秦朋不耐烦道:“三哥!还跟他啰嗦啥呀!我和谷启孝把他拉出去,活埋了吧?”谷启孝跃跃欲试,叫道:“就是。活埋了这个狗日的,省得他再出洋症了。”景志刚想了想,便点头道:“那好吧!就把他交给你们俩吧!”谷启孝拔腿就往外走,道:“我这就拿铁锨挖坑去。”焦守则伸手把他拉住,训斥道:“你办事就是‘急毛子撅腚’(冒失)!大白天的,你就不怕旁人看见吗?咋也得等到天黑,夜深人静了,再拽出去活埋也不晚。”又对秦朋道:“秦朋!先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秦朋道:“管!就先把他藏到猪圈里吧!藏在猪圈里最保险,那女人肯定猜不到。”说罢,叫上谷启孝,二人把冯剑拖走了。 焦守则踌躇道:“老三!你也不问问,就这样活埋了呀?”景志刚凝神道:“还用问吗?他准是个奸细!蒋大哥一家出事肯定跟他有关,干脆活埋了算了,咱手里的屈死鬼也不止他一个。”焦守则思忖道:“按说活埋了就埋了,可蒋大哥到如今还没下落,还是停停吧!他好歹是一条线索。再说,他是从蒋大哥家叫郭瘸子逮来的,不见蒋大哥的面就活埋了,你考虑考虑这合适不?万一是蒋大哥家的亲戚,不就麻烦了?”景志刚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我猜着他是王国汉派来的奸细,行得是苦肉计。他不是说不是蒋大哥家的亲戚吗?”焦守则道:“他说不是,能信他的话吗?没见蒋大哥的面,活埋了不好。就算他是奸细,也得想法从他嘴里抠出点蒋大哥的消息来。”景志刚无奈道:“你又不是没听见!他是一问三不知!这家伙顽固得很,还留他有啥用呢?”焦守则笑道:“老三!他要是真的啥也知不道,他说啥呀?”景志刚一愣,自言自语道:“他啥也知不道吗?”焦守则道:“我看够八成!这都要活埋他了,他还是一句话不说。都是父母生的,谁不怕死呢?咱活埋的那几个,哪一个不是听说活埋就吓得屙一裤子?叫说啥就说啥?”景志刚想了想,道:“真不行,吓唬吓唬他,把土埋到他脖子上,他要是再不说,可能真的知不道了!你说得也是,别出了啥漏子。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是从翠菊家跑出来的,肯定跟她家有关系!翠菊爷俩到哪儿去了?还有蒋大嫂和两个孩子,又躲藏到哪儿去了?这半路上又蹦出一个黄毛丫头来,她又是干啥的呢?不过,没听说王国汉手下有个年轻的女人呀!这丫头身手不错,是个练把式的,在咱这里也没有这样的闺女!”焦守则道:“这会习武的多,咱也摸不清楚!不过,女孩练这么好的还真不多,这女孩可能不是咱本地的。这个胖子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救他的人他会知不道是谁?说他是装吧!也不象。我觉得,一个是他不愿说,不愿说里面肯定有隐情,他真是奸细吗?第二就是真知不道!反正得见了蒋大哥的面就明白了。这个黑胖子成了烫手的热红芋了,扔不得,捧不得。”景志刚惴惴道:“他可跟咱都照了面了,放是不能放的。真不中,等到黄口打探消息的孟加来回来,要是再没蒋大哥的消息,今夜活埋了算了,免得叫他跑了,麻烦就大了。以后蒋大哥知道了这事,也不会抱怨咱的,规矩不是他定的吗?”焦守则思忖道:“也是的,你说得是有道理!等孟家来回来,看看情况。老三,就这样定了。” 冯剑被秦朋、谷启孝拖入院南头的猪圈里,和一头老母猪做伴。冯剑一入猪圈,顿感一股恶臭直冲鼻腔,禁不住一阵作呕。偏偏秦朋又抓了一把猪窝里的麦秸,强塞进他的嘴里,更使他恶心。更可怕的是,那头老母猪突然发现领地闯进一个异类,大为不满,冲上来用它那个长嘴巴直往冯剑身上拱,还时不时地龇牙咧嘴恫吓威逼,想把冯剑赶出领地。冯剑精神紧张地望着它,动也不敢动,狼狈不堪。那老母猪见此招不见效,便倒转身来,屁股一撅,往冯剑身上撒了一泡热尿,又腥又骚,令人恶心!冯剑苦不堪言,度日如年。即使是这样,冯剑还是盼着时光过得越慢越好,巴不得永远是白天,对死亡的恐惧才是最主要的,他怕天黑来临。但是,太阳还是慢慢西移,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天刚擦黑,听见有人说道:“孟加来回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冯剑再也听不到声音了。接下来,是最难熬的半个时辰。时间在蚊虫的叮咬中,在母猪的哼哼声中过去了。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冯剑一阵恐惧,他感到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果然,秦朋和谷启孝跨入猪圈,两人合力把冯剑连拽带拉拖了出来,架进了屋里。景志刚、焦守则坐在堂屋当门,其他的人则站在两旁。景志刚一挥手,秦朋、谷启孝一起动手,把冯剑身上的绳索解了下来。景志刚陪笑道:“兄弟!叫你受苦了。”冯剑疑在梦里,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得到底是啥药。焦守则也陪笑道:“是这样的:这位孟兄弟从黄口回来了,知道蒋大哥是昨天傍黑在李寨集上叫护路队抓走的,跟你无关。”冯剑这才长松了口气,委曲道:“翠菊救了我一条性命,我咋可能去害她家的人呢?”景志刚歉疚道:“我们不小心不行呀!兄弟!你贵姓呀?”冯剑心怀戒备:“我姓冯,叫冯……冯剑!”景志刚又问道:“你既然和翠菊家不是亲戚,咋在她家住着呢?”冯剑踌躇半天,叹道:“一言难尽!本来我是和另外一人去徐州送信的,半路上……唉!不说了。”景志刚诧异道:“去徐州该走华山集! 第54章 你咋转到梁寨来了?”冯剑心里窝囊,推诿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焦守则蹙眉问道:“你们俩一起去送信,那个人呢?”冯剑一想这一切都是郑智生造成的,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憎恨,不愿提他!再者,他毕竟对景在起等人心有隔阂,不愿敞开心屝,厌恶道:“那人不是个东西,提他弄啥呀?”他不愿提郑智生,没想到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景志刚问道:“今天夜里,我们去黄口救蒋大哥!蒋大哥就是翠菊的亲舅舅,你去不去呀?”冯剑顿时两眼一亮,奋然道:“我咋能不去?他是翠菊的舅舅!我这条命就是翠菊救的,我咋能不去呢?我也去!”景志刚和焦守则对视了一眼,不由暗暗点头。景志刚道:“你先去吃点饭吧,饿了一整天了,还有几十里路要走呢。刘利!你带冯剑到锅屋里去吃饭。”冯剑迟疑了一下,问道:“那翠菊呢?找到她爷俩没有?”景志刚道:“还没有!也派人去找了,暂时还没有音信。你先去吃饭吧!过会咱们去黄口,就从她家门口路过。”冯剑这才跟着刘利到锅屋里去吃饭了。冯剑一走,景志刚吩咐道:“收拾停当,半夜一定赶到黄口。虽说蒋大哥被抓不是冯剑告密,但这人来路不明,问啥都不愿意说。又有一个野丫头还不知是啥来路,把他放在家里确实不放心,活埋了也不妥当,万一要真是蒋大哥家的亲戚,就麻烦了。咱本来是救蒋大哥的,救他之前却活埋了他的亲戚,多不吉利呀?带上他吧!秦朋!路上你和谷启孝只要看情况不对,先放倒他再说。就算将来蒋大哥埋怨,咱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谷启孝应道:“三哥!你放心吧,交给俺俩没心烦了。路上屙屎尿尿,俺俩就跟着他,一旦发现他是奸细,俺俩宰了他。”景志刚道:“护路队的人多,咱们不能硬拚!咱这一趟的目的是救蒋大哥,救出人马上就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谷启孝道:“俺俩都带着刀子呢!两刀子还攮不死他吗?”焦守则训斥道:“你的事也不准头,成天急毛子撅腚(冒失),干啥都象抢孝帽子!后边得跟着人给你擦腚,你办过利索事吗?眼又看不准,就不能稳当些吗?”原来谷启孝不但冒失,而且是近视眼。遭到训斥,谷启孝不服气地翻翻白眼,嘴撅得能挂油壶。景志刚道:“天已二更了,把箱子抬过来吧!”有两人应声去了。 景志刚道:“小银、志岩,你们俩在家里养伤,就别去了。”小银道:“这也叫伤呀?咱们的人本来就少,俺俩要是再不去,人就更打不过点来了。俺们还是去吧!”贺志岩也道:“虽说伤得不轻,却只是些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你们去了,俺俩在家也坐不住,还得替你们担心受怕,还不如跟着去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景志刚再没说啥。出去的两人抬来一个木箱,横放在屋中央。景志刚打开木箱,大家一看,是二十把清一色崭新的毛瑟手枪。景志刚道:“这就是昨天从火车上弄来的,长枪叫郭瘸子起走了,只剩下这些短枪了。一人一杆,刚才教给大伙咋打枪了,我不再多说。”大家各自拿了手枪,别在腰里,并带足了子弹,都非常兴奋。景志刚见大伙收拾停当,吩咐道:“事不迟疑,还有几十里地呢,赶紧走吧!”说罢,带头钻进漆黑的夜幕里。秦朋、谷启孝来到锅屋里,见冯剑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刘利见他们进来,问道:“该行动了?”秦朋点点头,附耳道:“你先走吧!俺俩陪他一起去。”暗地里塞给他一把手枪!刘利接过枪别在腰里,出了锅屋,跟随景志刚等人而去。秦朋对冯剑道:“你慢慢吃,刚才三哥把咱仨分成一组。你捆了一天,手脚还行吧?”冯剑笑笑道:“我壮得象头黄牛,早缓过来了。”秦朋也忍不住笑了。待冯剑吃罢,三人结伴出了门,追上大家,直奔黄口而去。走了有四里多路,便拐上了淹子大堤。冯剑见前面有点点火光,不禁诧异,走近一看,原来是堤上的一所院落已化成灰烬,尚有余火燃烧。冯剑见周围景物似曾相识,心里震惊,轻声问道:“这是谁家呀?”秦朋冷冷答道:“是翠菊家!没想到吧?今天晌午叫护路队的郭瘸子放火烧了。”冯剑失声叫道:“那翠菊爷俩呢!”没有人回答他。冯剑只觉心头一阵阵发冷,凄惨难受,伫立在邱翠菊家门口,心中有说不尽的悲怆难过!最后在秦朋、谷启孝不耐烦的摧促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路上,他百思不解:翠菊爷俩到哪儿去了?郭瘸子为啥烧了她家?护路队又是干啥的?冯剑见大家都在匆匆赶路,也没敢询问。 黄口位于砀山县正东,隶属于江苏省萧县,因其是陇海线上的一个火车小站,又正好与徐州和砀山县间的距离差不多远,南临安微淮北、河南永城、夏邑,北靠江苏丰县、沛县!经过鲁南县、鱼台县,直通山东省济宁,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日军合围徐州,就是先派一支装甲部队首先占领黄口,破坏了陇海线上的李庄铁桥,截断了国军的退路,才迫使李宗仁长官率部往西溃退。日军占领徐州后,乘胜马不停蹄地往西追击,军需物质都是由陇海铁路运达前线。国军虽然西撤,一路上溃兵四散流窜,溃兵流勇不断袭击西行列车,使日军统帅部非常头痛。然而前方战事紧急,日军无暇清剿溃兵,只好临时网罗了一群中国的民族败类,组建了一个汉奸组织:“护路队”!专一维护沿途治安。护路队有三十多人组成,为首的是江苏丰县人,家住华山乡下,名叫王国汉!五十多岁。国人对汉奸恨之入骨,依照偕音给他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做“亡国汉奸”!副队长便是郭瘸子!郭瘸子叫郭行健,三十余岁,是安徽淮北人!此人因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致使右腿萎缩短小,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大家戏谑称他是“地不平”!或干脆叫他“郭瘸子”!这一班民族败类狗仗人势,为虎作伥,成立几个月来,犯下了累累恶行。昨日一列从徐州开往河南开封的运送军需物资的火车途经黄口地界时被盗,丢失驳壳枪二十把,三八枪十五支,以及一箱长短枪子弹。日本主子大发雷霆,吓得王国汉差点屙一裤子!王国汉不敢怠慢,迅速排查嫌疑,通过内线,得知这桩案子正是近年来一支专吃铁路线的黑道组织“两股会”所为。王国汉设下圈套,在丰县李寨集迅速抓住了正在酒铺里喝酒的“两股会”的头目蒋风起!并获知当天两股会的其他成员傍晚要在梁寨淹子大堤蒋风起父亲家集合。于是,他先押解蒋风起返回黄口,派郭瘸子带人赶到丰县梁寨淹子大堤上,以求将“两股会”其他成员一网打尽。郭瘸子等人刚赶到蒋家,正遇上冯剑从蒋家奔出仓皇出逃。郭瘸子见他慌里慌张,疑是两股会的同党,便指挥手下,把他逮了个正着。谁知闯进屋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知道下手早了。虽没抓住“两股会”的其他余党,但在蒋风起的父亲家中起获了长枪十五支,也算是小胜,足以向日本主子邀功。郭瘸子等人屁颠颠地打道回府,谁料汽车偏偏出了毛病,驻扎在梁寨集修车时,冯剑又被人救走了。郭瘸子出师不顺,仅找到十五杆长枪,二十把驳壳枪下落不明,蒋的同伙又没抓住一个。回到黄口,被王国汉骂了个狗头喷血。 “两股会”的二十余个成员在景志刚、焦守则的带领下快速疾走,到达黄口时,已是下半夜。大家躲开岗哨,摸到火车站东首,哪儿正是“护路队”的巢穴。大家沿墙根潜行,悄悄靠近。景志刚吩咐道:“三个人一组,先摸掉岗哨。蒋大哥就关在靠左边的小屋里,救了人就走,不能久留。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大家点头,分头行事。冯剑和秦朋、谷启孝等人沿墙边爬了十几步,刚翻过一段矮墙,就听有人大喝:“打!”顿时枪声大作,“两股会”的成员当即有两人应声倒下。景志刚暗叫:“不好,中了圈套了!”连忙喊道:“狗日的有准备,赶快撤退!”机枪子弹象下雨一样,打得地上土碴乱跳,大家伏在矮墙后头,连头也不敢抬,哪里能撤得下来? 冯剑和谷启孝、秦朋伏在墙角处,被瓢泼似的机枪子弹阻隔,动也不敢动。秦朋二人手里虽有短枪,慌乱中还了几枪?零星的枪声早被机枪的吼叫声淹没。这王国汉仗着火力强劲,见对方无招架之力,一面命令机枪继续扫射,一面指挥手下从两翼包抄过来。冯剑虽说空手,到底是年轻气盛,且有着一身蛮力气,他见大家将要被包围,心急如焚,觉得在此等着被抓,倒不如拚个鱼死网破。冯剑相了一会,见吼叫的机枪才是最大的威胁,且机枪每打一阵,必定换梭子,有一个间隔。冯剑见身边有几块碎砖,便顺手摸了两块,拿在手里,对秦朋、谷启孝道:“我一得手,你们就赶紧跑!”也不等他们回话,趁机枪换梭子空档,往前打了一个滚,连翻几个跟头,正好滚入墙边一个机枪打不到的死角处。 冯剑刚窜出隐蔽处,谷启孝惊恐叫道:“不好,黑胖子要跑。”秦朋这才醒过神来,忙叫道:“快打!”和谷启孝抡枪就打,刚打了两枪,便被机枪的吼声打断。秦朋问道:“谷启孝!我没看清,黑胖子打死没有?”谷启孝本来近视,紧张道:“我也没看清楚,好象打死了。”秦朋懊恼道:“早点下手好了,景三哥交给的差事,又没办利索,回去还得挨熊。看来,这狗日的真是奸细,是他把咱引进埋伏圈的。这会他阴谋得成,就逃跑了。”谷启孝蹙眉道:“不中!他一直在猪圈里捆着,咋可能出去送信?” 第55章 秦朋想想,也疑惑道:“也是!不可能呀!他一直在猪圈里蹲着,咋可能出去送信呢?”谷启孝醒悟道:“难道是那个野丫头?秦朋!你忘了那个野丫头了吗?那个野丫头八成是姓冯的相好,是那个野丫头报的信。”秦朋提出异议:“不中!那野丫头逃跑的时候,孟家来还没从黄口回去,咱们还知不道蒋大哥关在护路队呢!根本就没提救蒋大哥的事,黑胖子咋能知道呢?等孟家来从黄口回来,那野丫头早就跑了,你又不是知不道!野丫头不可能探得消息呀!”谷启孝一时语塞,强辩道:“会不会咱在屋里商议救人的事,叫黑胖子听见了,野丫头趁咱们都在屋里,又闯进来了?”秦朋道:“不中!那野丫头要是进来,还不把黑胖子救走吗?那时候咱可正商议着活埋他呢,他留下等死呀?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憨熊?”谷启孝心中惴惴,问道:“那咱们咋治呢?不行我爬过去问问三哥!”秦朋不耐烦道:“别去问了,你去找挨熊呀!再说,枪打得这么厉害,你也爬不过去!不管咋说,反正是这个黑胖子捣的鬼。景三哥既然叫咱俩看着他,打死他没瞎!打不死他,景三哥熊不死咱!”谷启孝道:“他还在哪儿爬着呢,等他一起身,咱再给他两枪,不信打不死他。”两人商量好,单等冯剑起身。冯剑爬在地上,又等来机枪换梭子,便猛得站起身来,扬起手中的碎砖头,对准那机枪手的脑袋,狠狠地砸了过去。也正在这时,他感到肩膀一麻,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摸,满手是血,知道被枪打中。冯剑顾不得护疼,因为他看到那块砖头正好砸在机枪手的脑袋上,机枪哑了。 第七章劫狱(二) 第七章劫狱(二) 那机枪手撅着屁股正打得起劲,突觉脑袋受到重重一击,眼冒金花,两手抱着头疼得龇牙裂嘴,哪里还顾得打枪呀?就在这当儿,冯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那挺机枪。那机枪手见有人夺枪,顾不得脑袋疼,也抓住机枪不放,两人拚命争夺。双方人都看到这惊人的一幕,但因两人靠得太近,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开枪射击,怕误伤了自已人!机枪一哑,“两股会”手里的短枪派上了用场,与“护路队”相互点射,双方争执不下。 秦朋见冯剑霍地起身,抡起砖头就砸机枪手,心中猛然醒悟,急忙喊道:“冯剑不是奸细!”但已经晚了。秦朋一把没拉住谷启孝,谷启孝在冯剑起身时抡枪就打,“砰”地一枪,正中冯剑肩膀。谷启孝抬头一看,也被目前的情景惊呆了,惶恐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秦朋埋怨道:“你看你!我一把没拉住你,你就开枪了?办事象只没头的蝼蛄,急毛子撅腚,你慌得啥呀?等看清楚再打也不晚呀!”谷启孝被他熊得蔫头蔫脑,知道自已出手是快了,垂头丧气,不敢回话。冯剑和机枪手撕扯了一阵,到底是冯剑力大,夺过机枪来。冯剑抱着机枪,却不会使用。冯剑抓住滚烫的枪管,倒转枪头,抡起向机枪手狠狠砸了过去。那机枪手猝不及防,脑袋霎时被砸了个稀巴烂,死于非命。冯剑砸死机枪手,扔掉枪托已断的机枪,便向关押蒋风起的小屋跑了过去。谁知刚跑了几步,突然枪声响起,冯剑就象被人拌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秦朋、谷启孝见冯剑得手,便想上前助阵。谁知刚一起身,就被打来的子弹压住。护路队和两股会相互射击,已成胶着状态,谁也前进不了半步。景志刚知道对手早有准备,看来救人无望,加上这时东方已经发白,形势对他们越来越是不利,就和焦守则商议,放弃救人!干脆撤退,以免结果不可收拾。焦守则同意,焦急道:“得冲上去两个人!把冯剑救下来呀!”景志刚非常难过,摇摇头道:“没办法,冲不上去呀!别”捡粒芝麻,丢个西瓜“!再搭上两个弟兄的性命,得不偿失。还是撤退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再想法子救冯剑和蒋大哥吧!”焦守则想想有理,便掩护受伤的同伙往回撤。景志刚向秦朋、谷启孝二人招手喊道:“快撤!” 秦朋对谷启孝悲壮道:“咱可不能撤退,咱仨是一起来的,还得一起回去,咱俩说啥也得把冯剑哥救回来,救不回来冯剑哥,咱俩没脸见人呀!就是死,也得死在这里。”说着,与谷启孝一起,就想往前冲,想把冯剑抢救回来。谁知两人刚一起身,对面便扫过来一串子弹,两人只好卧倒还击。刘利手脚并用爬了过来,瞪着眼吼道:“叫你俩撤退,咋还不撤呀?等着找死呀!景三哥发火了。”秦朋看了一眼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冯剑,血红着眼道:“你们先走吧!俺仨一起来的,不能丢下他不管!”刘利气呼呼地道:“纯粹是放屁!救不下他来,又搭上你俩的性命!还不快点走?非叫景三哥亲自来请吗?”秦朋望着冯剑,掉下了一串眼泪。刘利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回爬,秦朋只好后撤。 两股会边打边退,离了黄口,枪声渐渐稀了,景志刚方才松了口气。他见追兵已被甩掉了,停下来一查,除了受伤的两个弟兄外,只有冯剑一人失踪。景志刚问道:“秦朋!冯剑咋样了?是死了吗?”秦朋啜泣道:“知不道呀!俺俩撤下来时,他还在地上爬着呢!就算不死,也得叫那个”亡国汉奸“抓住。三哥!我俩按你的吩咐,跟在冯剑后面,只要他一投敌,俺俩立马打死他。没想到,是他救了咱们呀!”景志刚声音低沉道:“不用你说了,大伙都看到了,这个人挺仗义的。不过,我也很奇怪,他咋能这么麻利呢?象个拚命三郎似的?从昨晚上到今天,他先是叫郭瘸子逮住捆上,是咱救出来的;又叫小银他俩捆上,后来还把他塞到猪圈里大半天,这黑胖子挺窝囊的呀!看今天的样子,象变了一个人?真是小看他了。”秦朋道:“这黑胖子本来身体就强壮无比,只是被绳索捆了一天一夜,才显得窝窝囊囊。”景志刚叹道:“看来这个冯剑不是奸细,咱冤枉他了。今天真要谢谢他,要不是他夺下机枪,咱脱身还真不容易!今天只有两人受伤,真是万幸了。”小银问道:“要不要留下几个人接应他!”景志刚赞同道:“就叫秦朋在这里等他!老天保佑他能脱险。天马上就亮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大家跑了一整夜,也都累了。冯剑救了咱们,对咱有天大的恩情,咱不能见死不救啊!只要他没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咱也得把他救出来!另外,蒋大哥目前咋样了,还得留个人去打探消息。”谷启孝道:“我留下打探消息,和秦朋就个伴。” 焦守则烦躁道:“你别添乱了,这样的精细活,你不管!”秦朋道:“你们都走吧!打探消息的事也交给我!”贺志岩道:“光秦朋一个人恐怕不中,还是我和小银都留下来。”焦守则道:“人留多了也是无用,再留一个人!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秦朋道:“你们都走吧!我反正得等冯剑,”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一个人咋不中呢?人多了目标大,反而不好。”景志刚道:“你们就别再争了,追兵马上就到,咱们得赶紧走。”对秦朋道:“你一个人可得小心点,苦了你了。”秦朋笑道:“啥苦不苦的!别再耽搁了,你们快点走吧!”刘利道:“三哥!一个人不管。秦朋也是,你就是逞能,你一个人!出点事连商量的都没有!一个人不中,我留下来。”景志刚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你俩遇事要多商量!”秦朋还要坚持,景志刚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一有消息,你俩赶紧回去!都在家等你俩的信呢。大家回去好好睡觉,养足精神,有了消息,一定得把蒋大哥、冯剑兄弟救出来。”说罢,率领大家架着受伤的同伙从小路走了。秦朋、刘利见道旁有个麦秸垛,便躲藏进去。过了一阵,看到几十号人在王国汉、郭瘸子的带领下嚷嚷着往北追去。秦朋、刘利望穿秋水,却始终不见冯剑的踪影。 等到日上三杆,秦朋、刘利悄悄从麦秸垛里钻出来,化装成赶集的,来到黄口小镇。远远望去,只见街头上布满了三三两两的大兵,一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来回巡逻,气氛明显紧张。两人经过一路盘查,方才来到镇上。街上行人稀小,两人进了一家饭铺,听到有人交头接耳谈论,说是昨晚“两股会”跟“护路队”干起来了,还说“护路队”死了三个,抓住“两股会”的一个黑胖子!秦朋、刘利才知冯剑被王国汉抓起来了,却没有蒋风起的下落。打探准了,秦朋、刘利跑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简单吃了些饭,便赶回丰县梁寨集报信。 却说冯剑摔倒在地,神志尚自清楚。只听得枪声渐渐远去,他勉强站起身来,趔趄着走近关押蒋风起的小屋。他挣扎着从窗棂往里一看,小屋内空无一人!不禁吃了一惊。正当他站着发愣时,从一旁窜过几个人来,把他扑倒在地。有人拎过风灯,板过他的脸来细细一瞧,道:“就是他!在梁寨抓住的就是这个黑胖子!昨天叫他跑了,今天捆结实点,别叫他再跑了。”递过麻绳,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冯剑捆得结结实实,送进一间低矮的牢房里。看守牢房的有一高一矮两个人!高个看守长着一张长驴脸,见送进来一个人!而且还捆着,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高个看守把冯剑推入牢房,对他说道:“伙计!从今天起,你就成了我治下的兵了。不过,你在我这里也蹲不长,阎王爷快勾你的名了。我也干点好事,积点阴德,把绳子给你解下来,叫你活着的时候再舒服一会。你到了阴间,在阎王爷那里给我添几句好言,下回勾魂时,千万别来找我。” 第56章 矮个看守睥睨道:“你真是没事找事,捆着他又不碍你啥屌事,你这是弄啥呢?万一他跑了咋办!”高个看守不理他,只管给冯剑解绳子,轻蔑道:“进了这里,就是长出翅膀来,也飞不出去。”说着,倒背着手出去了。矮个看守无奈,瞪了冯剑一眼,锁上牢门,也跟着出去了。 冯剑只觉肩膀剧痛,活动了一下,发现虽说受伤,却没伤到骨头,心下稍安。牢房内早有一人,被打得浑身是伤,躺在一张铺有麦秸的快要散架的木床板上,已经是奄奄一息。冯剑猛得想了起来,上前抱起那人,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翠菊的舅舅呀?”那人深度昏迷,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外面渐渐亮了,冯剑细看那人!依稀面熟,跟邱翠菊的爷爷有几分相似,断定此人就是蒋风起!到了日上三杆,那人终于苏醒过来,他睁眼看了看冯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谁呀?”冯剑反问道:“您就是翠菊的舅舅吗?”那人眼里露出诧异,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冯剑道:“我叫冯剑!您还没忘翠菊救过的那个外地人吗?就是我!”蒋风起嘴角透出一丝笑来,道:“原来是你呀!翠菊爷俩这会咋样了?”冯剑摇摇头道:“我也知不道!”本想告诉他邱翠菊家的屋叫郭瘸子给烧了,见他伤势这么重,却又忍住没说。蒋风起喘息了一阵,艰难地抓住冯剑的手,忧心忡忡,低声道:“还有我家里的人!也不知咋样了。”冯剑安慰他道:“你别急,景三哥他们正想法子救你出去呢!”蒋风起一怔,问道:“是景志刚他们吗?”冯剑道:“是呀!外边打枪,你没听见吗?就是他们来救你的,没想到这里有防备。这阵子不响枪了,他们八成都撤走了。”蒋风起问道:“你是咋进来的?”冯剑道:“俺几个是一起来的!我身上挨了狗日的一枪,叫他们逮住了。”蒋风起有些生气,埋怨道:“这是王国汉设下的圈套,等着他们来钻呀!景志刚跟我干了这么多年,心里咋一点回数都没有呢?我一个人陷进来还不够,再搭上大家的性命!”冯剑解释道:“他们也是救你心切。”蒋风起挣扎着道:“我一个人事小,头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我伤成这样,怕是撑不过天黑了。你要是能出去,给景志刚他们捎个话,照顾好我的妻儿老小,我在地下给他们磕头了,别再想着救我。”冯剑急切地道:“你没事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蒋风起苦笑道:“王国汉不憨,他不会叫我活到晌午的。”冯剑疑惑道:“不会吗?”蒋风起道:“昨夜这一闹腾,王国汉还能放过我吗?冯剑!你得想法子从这儿逃出去。”冯剑尴尬道:“我砸死了他们的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蒋风起拚命喘息了一阵,说道:“咱们设个计,我看过了,我身下的床板早散架了,你拆下床帮来,把我砸死……”冯剑不禁骇然,吃惊地叫道:“你……你这是说得是啥话呀?我咋能……”蒋风起强撑着一口气,道:“反正他们不会叫我活到晌午的,倒不如死在你的手里。打死我以后,你就说跟我有仇,夜里特意来杀我的,跟两股会的无关,这样你兴许能够出去。”冯剑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我和你无仇无冤,你又是邱翠菊的舅舅,我咋能害你呢!”蒋风起叹了口气,道:“唉!你不是害我,你是在帮我呀,他们还知不道咋把我弄死呢!你就忍心看到他们把我千刀万剐,把我象同志虎一样用铁钉子钉在门楼子上风干吗?叫我受尽折磨,叫我生不如死吗?”冯剑听他一说,左右都是自已的不是,禁不住心惊肉跳,万难选择。但要叫他打死翠菊的舅舅,他的确下不了这个毒手。蒋风起见他还犹豫不决,哀求道:“我的冯兄弟,你就行行好吧!听我的话,你把床帮拆下来。”挣扎着用脚一蹬,床本来就破烂不堪,他这一蹬,床帮便掉了下来。蒋风起道:“把床帮拿起来。”冯剑见他怒视着自已,心里茫然,且又害怕恐惧,更不愿意看见他生气,只好依言,讪讪地拿起床帮,握在手里,尴尬极了。 蒋风起见他不打,就命令道:“冯剑!你扶我站起来。”冯剑不知他要做啥,赶紧上前把他硬扶起来。蒋风起的确受伤不轻,已是苟延残喘。他硬撑着站起身来,两手扶墙,似狂风中的弱柳,脸色苍白,勉强站住。蒋风起喘成一团,头上虚汗直冒。冯剑赶紧把他扶住,关切地道:“您不要紧吧?还是躺下吧!”蒋风起一推冯剑,不让他扶,冯剑只好撒手,站在一旁。蒋风起低声道:“冯剑!翠菊没爹没娘,嫁人半年守寡,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可别嫌弃她。”说罢,喝道:“把床帮举起来!”冯剑哭丧着脸,把床帮往地上一顿,劈头埋怨道:“您这是干啥呀?您这不是逼我吗?我是跟景三哥他们来救你的,怎能打死你呢?您咋这样糊涂呀!”蒋风起叹了口气,喘息道:“你呀!不明理呀!算了,我求你件事,你给景志刚捎个信,叫他们记住:千万不能当汉奸!”突然,蒋风起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子力气,猛得朝对面墙上撞去。冯剑大惊,急忙上前拉他,却没拉住,只听“嘭”地一声闷响,蒋风起一头撞在墙上,竟撞得脑浆崩裂,当场死于非命,横尸地下。冯剑抱着床帮,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茫然不知所措。 响声惊动了外面的看守,两个看守大声叫道:“是咋回事?”慌忙跑了进来。两人一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惊骇不已,冲冯剑吼叫道:“是你打死了他?”冯剑茫然反问道:“是我打死了他?”矮个看守恐慌道:“牢房里就你们两个,你手里还抱着床帮呢,不是你打死的,是谁打死的?”冯剑慌忙把手中床帮丢弃在一旁,辩解道:“不是我打死的,是他自已在墙上撞死的。”两个看守那容他辩说。矮个看守对高个看守道:“伙计!你这乱子惹大了。王队长本来想把蒋风起钉在门楼子上示众的,叫黑胖子一床帮打死了,看来今天这门楼子上得钉你了。”说着,用枪逼住冯剑。高个看守吓呆了,赶紧跑过去拾起麻绳来,三下五去二,把冯剑捆了个结实。 高个看守吓得腿肚子打颤,低声下气,朝矮个子看守谄媚道:“兄弟!是当哥的不好,你千万别在王队长跟前说是我解开了这黑胖子身上的绳子。”矮个看守退出监牢,把牢门落锁,板着脸往地上一蹲,架子端得老大,打着官腔,反问道:“我这样说能中吗?人死了咋办呢?就这样算完了?这黑胖子身上的绳子真是你解开的!你不解开绳子,黑胖子能打死他吗?”高个看守大不似原先,苦瓜着脸,跺脚道:“我的亲爹!你要是在王队长跟前这么说,王队长还不剥了我?饶了我这一回吧!”矮个看守道:“我饶你不难,问题是王队长饶不饶我!”高个看守哀求道:“见了王队长!你就添句好言吧!”矮个看守嘲讽道:“你教给我,见了王队长该咋说呀!”高个看守陪着小心,屁颠颠地道:“别提解绳子的事,别说是黑胖子打死的,就说蒋风起自已撞墙死的,中不?再说,蒋风起也是该死的人了,晌午挂上门楼子,难说能活到天黑,早晚得死,早死比晚死要好,倒是他的福呢!”矮个看守拿糖,抑着脸半天不吭声,急得高个看守象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团团转。过了一阵,矮个看守才道:“我就这么该听你的?你给我点啥好处呢?”高个看守心里明白,赶紧许愿道:“赵兄弟!我心里有数。俺妹妹也十七岁了,我知道你对俺妹妹有意。回去我跟俺爹说说,把她嫁给你算了。” 矮个看守这才眉开眼笑,惴惴道:“你妹妹不是嫌我个子矮吗?你又给我根桃枝子扛着,我给你挡过去这事,你又该反脸不认人了。”高个看守拍着胸脯道:“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这件事没心烦了,我说话算话,俺妹妹最听我的。我是她哥,我还能当不了这个家?”矮个看守笑道:“这么一说,你就是我的大舅哥了!大舅哥有难,妹夫自然得帮这个忙。见了王队长,就照你说的汇报。不过,姓关的,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到时候不认帐。”高个看守赶忙道:“我是那样的人吗?”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矮个看守冷笑道:“那可不准头!你操了我多些回了,我不太相信你的话。”高个看守唾沫乱飞,发誓道:“我要是不认帐,我就是婊子养的。”矮个看守不依不饶,道:“空口无凭,咱得写个字据!”高个看守道:“中!中!就按你说的办!你写吧!我按手印。”矮个看守却不会写,搔搔头皮,探头问冯剑道:“黑胖子!你会写字吗?”冯剑被捆成一团,正对翠菊舅舅的死悲痛万分,哪理他这个茬子?矮个看守悻悻道:“你这家伙捡了便宜了,俺俩正商议着给你挡过去呢!不然的话,你打死了要犯,王队长能轻饶了你吗?过会你也多个心眼,王队长问你蒋风起是咋死的,你就说是他自已在墙上撞死的。不这么说,今天晌午门楼子上,得把你钉上示众。”冯剑恨恨地瞥了他一眼。矮个看守吓得后退了一步,骂道:“这个狗日的,他还不识抬举!”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喊道:“王队长叫你俩把两股会的两个要犯带到办公室去,王队长要审问。”两个看守不敢怠慢,打开牢门,架着冯剑就往外走。路上,高个看守向矮个子许了一大堆的愿,要是妹妹在跟前站着,他恨不得马上把她送到矮个看守的被窝里去。 第七章劫狱(三) 第七章劫狱(三) 两人把冯剑架到上房,王国汉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一脸阴沉。 第57章 王国汉长得肩削驼背,扁担眉倒八字,颧骨高耸,饿狼眼深陷,两腮无肉,口如面盆,身如弯弓,象只大虾米!他见只带进来一人!两只饿狼眼骨碌碌一转,问道:“咋没把蒋风起带来呀?”高个看守偷偷一捅矮个看守,矮个看守点头哈腰道:“王队长!蒋风起死了……”王国汉扫帚眉一耸,惊讶道:“死了!他是咋死的?”矮个看守刚要回答,冯剑突然插嘴道:“是我砸死的!”高个看守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王国汉那对饿狼眼闪着幽幽蓝光,目光在冯剑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一袋烟功夫,冷笑道:“黑胖子!你挺有本事的!不但砸死了我的机枪手韦连生,又砸死了两股会的老大蒋风起,左右开弓,你到底算是哪头的?你跟蒋风起有仇?你说说,你是用啥砸死蒋风起的!”冯剑奋然道:“我用床帮把蒋风起砸死的。”王国汉“哦”了一声,转问两个看守:“他说得对吗?是这样的吗?”两个看守被冯剑弄得措手不及,早吓得魂不附体,手脚慌乱,战战兢兢地答道:“是这样的!”王国汉冷冷一笑,道:“怪不得两股会闹得这么凶,净出能人呀!捆着两只手,竟然还能搬床帮砸死人!关建节!你说说,这是咋回事呀?谁把绳子给他解开的?”高个看守关建节吓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王国汉道:“你俩是谁解开这个黑胖子身上的绳子的?赵墩子!是你解开的?”矮个子看守赵墩子慌忙辩白道:“反正不是我,是关建节解开的。我不叫他解,他就是逞能。”王国汉喝道:“我一猜也是他!成天说些怪话,办事还拖泥带水,我真该枪毙了你。妈里个屄的,坏我的大事了!拉出去,打他二十皮鞭。”一声吆喝,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把关建节拖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关建节变了腔的惨叫声。 王国汉等外面打完,站起身来吩咐道:“蒋风起死了,也得钉到门楼子上示众,不这样震不住这帮子土匪。”赵墩子察言观色,讨好道:“王队长!这个黑胖子咋弄呢?”王国汉道:“他吗?砸死咱一个弟兄,不能轻饶了他,也钉在门楼子上示众!”赵墩子狗仗人事、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吆喝一声,从外面冲入四、五个人!七手八脚把冯剑按翻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冯剑拚命挣扎,当不住对方人多,被压在木板上不能动弹,只好闭目求死,听天由命。赵墩子见王国汉并没惩罚他,心里暗暗窃喜,这时表现得特别积极,忙拿过来耙齿般粗的铁钉和沉重的大油锤,就要下手。 正在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护路队的士兵,毕恭毕敬道:“王队长,外面有个人找你!”王国汉不耐烦道:“我正忙着呢,哪顾得上见人?我把这两个两股队的家伙钉到门楼子上就回来。你也问问是啥人了吗?要是老家来的,准又是来吃顿蹭饭的。你叫他等我一会,先安排他去食堂里吃饭。”那士兵道:“问过了,不是您老家来的,他说是您当年在胶东海船上的旧友,家是鲁南县城北的,姓范!”王国汉一听,惊喜道:“哎呀!是老伙计来了,快点请。”扭头吩咐道:“别慌钉了,一钉嚎直了腔。先把他拉到西屋去,等我接待完客再说。”手下人依言,把冯剑拖走了。王国汉匆匆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和一人挽着手谈笑风生地进来了。王国汉大声叫道:“老伙计!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你可好呀!你是咋知道我在黄口的?”那人笑着说道:“我咋知道?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吗?我是从你老家来的。这么多年不见,我想老朋友了,找到你老家去了。到了你老家一问,才知道你跑到这里当官了,混得不错呀!”王国汉得意地笑道:“马马虎虎,还算中吧!” 西屋里,冯剑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正在喘息,听来人说话极为耳熟,脑海中象电石火花般一闪,就象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捞了根救命稻草。他拚命挣扎着喊道:“范管家!我是冯剑,快来救我呀!”范清宇来到上房刚要坐下,听到冯剑喊叫,不由得一愣,寻思:“他咋在这里呀?”王国汉见范清宇的脸上有异,诧异道:“你认得他吗?”范清宇蹙眉道:“我咋能不认得他!他是俺东家的小舅子,他咋在这里呀?”赶紧跑到西屋,只见冯剑被几个大汉死死按倒在厚木板上,狼狈不堪。一旁有个矮个子手拿着铁锤、铁钉,一脸戾气,凶神恶煞般模样。范清宇吃惊不小,问道:“冯少爷!你这是咋啦?咋弄成这样呀?”冯剑无言以对。范清宇忙向众汉奸作了个揖,道:“各位兄弟,别慌动手。” 范清宇慌忙跑回上房,赶紧问道:“老伙计!这人咋得罪你们啦?”王国汉哭丧着脸,道:“俺的老哥,你咋问起我来了?我正想问你呢!他是谁呀?这人可了不得,昨天夜里,他把我手下的一个机枪手给砸死了;今天还砸死我一个要犯,我正准备把他钉在门楼子上示众呢!”范清宇大吃一惊,连忙道:“他砸死了人?这咋可能呀?”王国汉调侃道:“我能跟你说瞎话吗?这个黑胖子是这两年专门在铁路上盗窃铁路物质的”两股会“的一个成员。他们从火车上偷走了皇军的两箱子长短枪,皇军恼了,给兄弟我下了死命令。前天兄弟我带人在李寨集把他们的头目蒋风起抓住了,没想到这群盗贼胆大包天,昨夜竟敢劫狱,幸亏我有准备,才没失手。就是这个黑胖子,把我的一个机枪手韦连生给砸死了。而且,刚把他关给牢房,他又把我好不容易才逮住的两股会的头目蒋风起给砸死了。” 范清宇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头摇得象货郎鼓,一口否认道:“老伙计!你肯定是弄错了!他是一个乡下半大小子,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咋可能杀人呢?”王国汉讥讽道:“他不敢杀鸡,但杀起人来却麻利得很,眼皮也不眨一下。”范清宇断然摇头道:“不可能。老伙计!你听我说:这个人是俺东家的小舅子!我这一趟来,一是访友,二是为了找他!一个多月前,东家派他到徐州送封信,总不见他回来,才叫我去徐州寻找的。我到了徐州,才知道他根本就没去,没想到在你这里,他咋可能入了啥”两股会“呢?这才几天,不可能呀!”王国汉道:“我手下也有三十来号人!昨天夜里都看见了,就是这个黑胖子砸死了我的机枪手韦连生!到了牢里,他又把”两股会“的头目蒋风起给砸死了,就因这我把看守关建节打了二十皮鞭,还在东屋里哼哼呢。今天早清起来,机枪手韦连生一家子都跑来了,哭嚎连天,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还能有假吗?”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范清宇不好再驳。 范清宇愣了半天,嗫嚅道:“这个冯剑闯得祸可真不小!你要是钉死了他,我回去咋向东家交待呢?”王国汉难为情地道:“老哥!不是我不给你留情面,凭咱俩这几十年的交情,还有摆不平的事吗?可这个黑胖子也忒厉害了,连着砸死两个人![奇+書网-qisuu.]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别说机枪手家里的人我不好安抚,皇军哪儿我也没法交待呀!众目睽睽之下,盖不住了。”范清宇见他说得历害,只好使出杀手锏来,低声道:“老伙计!你还知不道吧,这人是东家太太专一留下的,说是跟国府方面……”耳语了一番。王国汉骇然,瞠目问道:“这是真的?”范清宇道:“要不是这样,太太咋这么看重他呢,还派我到徐州去找他。”王国汉干脆道:“老哥!这事好办了,人我能放,但得叫你东家太太写个条子!皇军万一追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待。”范清宇大喜道:“没心烦了,回去我就把条子送来,你得确保这人没事!”王国汉道:“回头我就把他锁起来,就说皇军要把他解往徐州杀头示众。不然的话,就算我这些弟兄不动手,光机枪手韦连生家里的人也能把他吃了。”范清宇大笑道:“还是国汉哥你想得周到。” 王国汉换了个话题,问道:“这些年不见,你咋给人家当起了管家?”范管家笑道:“说起来话长!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你跑得没影了,我和”狗舔头“也逃回了老家。回到家中也没事干,又不愿种地,做生意咱又不中,正巧俺那阎陈庄上有个邵和坤,也是吃黑道这碗饭的,这些年挣下了很大的家业,我就投奔他了。邵东家挺看重我的,叫我当起了管家,没想到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王国汉很是羡慕,道:“还是哥哥你的命好呀,摊上这么好的东家,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完的清福。”范清宇道:“你混得也不错呀!都当上队长了。”王国汉苦笑道:“还不错呢!刀尖上混日子,出门就有人捣着脊梁骨痛骂,当汉奸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混一天是一天吧!”范清宇调侃道:“汉奸?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当初满族人进关,给旗人做事的肯定也挨骂,骂人又不能把人骂死,吴三桂不是照当西南王吗!人家满人不也坐了二百多年的天下?汉人又咋啦?还不是读书科考,争着做满人的官呀?”王国汉踌躇满志道:“你说得也是!我也是这样想的,等皇军打下了天下,咱不就是开国功臣吗!”范清宇问道:“老哥!几十年没你的音信,这些年你都是干些啥呀?是咋混过来的?” 王国汉叹了口气,苦笑道:“别提了。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我不敢在哪儿多蹲,赶紧逃命。跑到天津卫,先是靠打短工过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后来,我靠上一个有钱的娘们,糊弄着过了几年。再后来,那娘们死了!剩下的钱又叫我逛窑子花干了,还惹上了一身梅疮,差一点没死掉。 第58章 今年皇军进攻徐州,我托人投靠了皇军,给他们带路,也算立了功了。皇军也挺看重我的,叫我当这护路队的队长!”范清宇问道:“有几个孩子?都中用了吗?”王国汉遮遮掩掩,尴尬道:“不瞒哥哥,我没后代呀!”范清宇惊讶道:“没后代?是咋治的?光生的闺女?”王国汉更是沮丧,道:“是呀,我绝户了。跟那娘们过了几年,她只给我生下一个闺女!她死后,我又得了一身病,钱也折腾完了,又拉扯着一个孩子,再也没能成个家。快六十岁了,也没个后代。”范清宇安慰道:“也别难过!没想着要个男孩拉扯着?真不中我给你张罗张罗,好歹是条根呀!”王国汉解嘲道:“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随他娘嫁谁去。人一死啥也知不道了,管这么多干啥呀?”范清宇笑道:“你倒是想得开。”王国汉尴尬道:“想不开我也不能上吊去呀!对了,问你点事,”狗舔头“这会过得咋样?”范清宇冷笑一声,鄙夷道:“他呀!还是混穷,从威海卫回到家后,他倒是死心塌地地种那二亩地,只是忒懒,地里的草倒比庄稼长得好。”王国汉眉眼一挑,惊讶道:“他还在种地?他从窑子里领走的那个婊子……” 范清宇笑道:“你是说芹儿吧?她从威海回来生了一个儿子!几年后又给”狗舔头“生了一个闺女!前些年芹儿在鲁南县城重操旧业,开窑子接客,”狗舔头“当老鸨,她倒是活得清闲自在!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揽不到生意了,方才回家。就是跟儿子不睦,如今公母俩单过。她还是熊活不干,成天打扮成一朵鲜花,别看已是五十多岁,咋一看说三十七、八岁,也能挡得过去。喜欢赶集,年轻人是勾不住了,俺那左右两庄上的老光棍倒都是她的常客。有时老光棍只要给”狗舔头“拎瓶酒来,就能跟芹儿上床风流一番。公母俩就指望这过日子。”王国汉激动地问道:“她从威海回来生了儿子?她那个儿子有多大呀?”范清宇想了想,道:“三十多岁!”王国汉急切问道:“是从胶东回到家生的,还是回来几年后生的?”范清宇笑道:“挺着大肚子来的,回到家三个月就生了。”狗舔头“还跟她吵架,说那孩子不是他的,闹腾了好几年呢!”狗舔头“也是差心眼,先前大伙知不道芹儿的身世,他这么一闹腾,倒把这事儿揭开了,大伙这才知道芹儿原来是威海卫窑子里的妓女!芹儿也是恼了,后来才公然跑到鲁南县城开妓院的。” 王国汉顿时眉飞色舞,乐呵呵地道:“老范哥!”狗舔头“可不糊涂呀,这个孩子本来就不是他的,这孩子是我的。”范清宇大感意外,奇道:“是你的?”王国汉得意地道:“清宇!这还是我头一回对人说这件事!你又不是知不道,芹儿本来对我情投意合,结果把她的肚子给弄大了。咱和那日本人打过架后,逃难时我本想带她一起走的,又觉是个累赘,才哄她跟”狗舔头“走了。”范清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狗舔头“常骂儿子是杂种。”王国汉冷笑道:“杂种,杂种咋了?你看那骡子又高又大,比正宗的还要好。老范哥!我儿子过得咋样呀?”范清宇摇摇头,苦笑道:“也过得不咋样!你儿子跟你一样,也是个捣蛋孩子!整天瞎逛,不结一点正茧。”王国汉得意地笑了,自豪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才是我王国汉的种呢!”范清宇道:“你这会也混成队长了,就不能朝上提溜提溜你的儿子?在你这护路队里给他安排个差事干吗?”王国汉冷笑道:“我的儿子?他是哪个乌龟王八蛋的儿子?我姓王,他姓沈,他喊”狗舔头“个”爹“!又没喊我”爹“!”狗舔头“还瞎屌咋呼,他那顶绿帽子戴值了,我给狗剃了个头。”范清宇嘲弄道:“不管咋说,那也是你的种!你点下豆子,便撒手不管了,还亏人家”狗舔头“年年给你锄地!人家好歹把孩子给你拉扯大了,应一声”爹“!还不应该吗?再说,”狗舔头“也老了,如今指望芹儿挣给他吃!跟自家孩子计较这干啥呀?还有你那个老相好!你就不想续续前情吗?她虽说已是残花败柳,毕竟是老味不倒呀!”王国汉阴郁道:“那婊子自靠上日本人,就把我忘了。”范清宇笑道:“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女人都水性扬花,你能和个娘们一般见识?帮帮你儿子吧!” 王国汉叹了口气,诚挚道:“老范哥!不是我心狠,不愿管我孩子的事!不管咋说,他也是我儿子呀!是我的亲骨肉。不过,眼下还不管,皇军还没站稳脚跟,连我自个出去都怕有打黑枪的,说啥也不能叫他再搅进来了,忒急慌了不中,还是教俺儿再吃两年菜窝窝吧!这样好,免得出了纰露。活了大半辈子,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没想到我王国汉也有儿子了!”范清宇笑道:“你不光有儿子,你孙子也有十六、七岁了。”王国汉沉思了一下,觉得好笑,调侃道:“人家都说”坏事做绝,断子绝孙“!我做的坏事也不少,不照样有儿有孙?人丁兴旺!”范清宇睥睨道:“那是咒人的,起个啥屌劲呀!穷人他还是受穷,咱还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见晻子头不撸,那咱就是晻子头!他们叫咱撸了晻子,骂上几句,就图个嘴上痛快!”王国汉央求道:“老范哥!看在我的脸上,你搭把手帮帮我儿子的忙,在你那位邵东家那儿给他安排个差事干,兄弟我心里有数,咱们有情有补。”范清宇心里打鼓,道:“这个……我尽量帮忙,就怕他那性格蹲不住,他不是干差事的材料!我倒听说他想跟人家学手艺,那人还不愿收他这个徒弟!我回去后,等有了茬口,给他在中间说合说合。”王国汉不以为然,悻悻道:“学啥手艺呀?我儿子咋这样没出气呢?这个狗日的东西,一点也不像我!”范清宇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学门手艺是吃饭的门道。”王国汉若有所思。范清宇道:“对了,芹儿给”狗舔头“生了一个闺女,就嫁在萧县乡下!那闺女长得挺象芹儿的,也非常俊俏漂亮。”王国汉两眼一亮,问道:“你知道是啥庄上的吗?”范清宇摇摇头,道:“这倒不清楚!”王国汉见了老朋友,自然置酒待客。 再说,冯剑在生死边缘突遇范管家,竟然拾了一条性命,虽说又被重新送回了牢房,到底暂时逃过活生生被钉上门楼的厄运。冯剑眼睁睁地看到蒋风起的尸体被钉上厚木板抬了出去,挂在火车站门楼子上示众。两个看守说,王国汉要把他送到徐州去枪毙。冯剑本指望范管家来救他,范管家却从此没了踪影。冯剑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到了吃饭时,关建节便一瘸一拐地端着饭碗喂他。赵墩子讥笑道:“关建节!你还真有功夫!你把绳子解开,叫他自已吃不行吗?还能跑了他?”关建节心有余悸,悻悻道:“算了吧!还是我侍候他吧,这二十皮鞭把我的腚都给打烂了。”赵墩子道:“说你小心你比谁都小心,你也小心得过火了吧?这牢房都是石头砌的,除了用炸药,他用上吃奶的劲也弄不开呀。门外又加上了三道岗哨,蝇子也飞不进来,你怕啥呢?”关建节“哼”了一声,给冯剑继续喂饭,破口骂道:“狗日操的,你想放啥屁就放啥屁,当初我解绳子你反对,这会你又劝我解开绳子,我才不上你哪个当呢!”赵墩子嘲讽道:“你是”一年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当时不是刚打过仗吗?我才叫你小心点的!”关建节冷笑道:“嘴是两张皮,反正都是你的理!” 第七章劫狱(四) 第七章劫狱(四) 赵墩子咳嗽了一声,恭恭敬敬道:“大哥!再过一个多月就到中秋节了,我到你家去一趟。”关建节眉毛一挑,惊诧道:“你到俺家干啥去?”赵墩子一愣:“咱不是说好了吗?我和你妹妹那事!”关建节冷笑道:“你跟俺妹妹啥事呀?”赵墩子瞠目结舌,半晌才道:“那天咱说好的,你妹妹嫁给我呀!”关建节讥讽道:“你跟谁说好了?俺妹妹早就说妥了,还能轮到你吗?你看你长得一个辣菜疙瘩熊样,个子像磨锥子,也不蹲下撒泡热尿照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你别痴心妄想了。”赵墩子气极败坏道:“关建节!你忒不是熊,你说话不算话!”关建节把饭碗一放,“腾”地站起身来,伸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大骂道:“赵墩子!你狗日的是熊?一到吃紧当忙的时候,你比你爹兔子跑得都快!在王队长跟前你倒充好人!还把我出卖了!害我挨了二十皮鞭,我不揍你就便宜死你了,还敢想俺妹妹的好事!”赵墩子捂着脸惊恐道:“姓关的,你敢打我?”关建节喝道:“我打你狗日的咋啦?你头上有角呀?有角也得锯你的角,有刺也得拔你的刺!我老人家一发威,连蛋黄也给你捏出来。”赵墩子抱头就往他怀里头撞,叫道:“你打,你打,你打吧!反正你是当哥的,我随你打,还不中吗?”正嚷嚷着,外面一片喧哗。关建节撇下赵墩子,赶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机枪手韦连生的家里人又跑来闹腾,说是要亲手掐死冯剑给韦连生报仇。外面的岗哨哪敢放他们进来?韦连生家里人不依,两下争执,相持不下,闹得一塌糊涂。哨兵无法,最后只好把王国汉叫来。王国汉巧舌如簧,说冯剑是皇军叫解到徐州枪毙的,连哄加诈带骗,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弄走。外面的争吵声,冯剑是听得句句入耳,知道性命早晚不保,不由得战战兢兢,心惊肉跳。 冯剑在巨大的恐惧煎熬下渡过难捱的两天,这天傍晚,王国汉突然来了。 第59章 打开牢门,王国汉附冯剑低声道:“以后请多关照”!弄得冯剑莫明其妙。正愣神,王国汉一招手,进来四个虎背熊腰全副武装的汉奸!这四个汉奸分别是柳良、陈祥、魏立行、黄云发。四人把五花大绑的冯剑带出了牢房,推上一列停在车站上的火车,王国汉亲自押送,说是把冯剑解往徐州枪毙。冯剑被推到车厢的角落里蹲下,王国汉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他的身边,四个汉奸怀抱着步枪,坐在稍远处。须臾,列车在闷热的空气里缓缓起动,驰出黄口车站,一直往东,奔向徐州城。列车在单调的车轮和道轨的撞击声中行进着,天气闷热,四个汉奸昏昏欲睡。这时,王国汉突然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伸手往怀中一摸,掌中突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他飞快上前,向冯剑刺去。 冯剑大惊,刚要喊叫,匕首却把他身上的麻绳割断了。冯剑大感意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王国汉轻轻拉开车门,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冯剑这才醒过神来,迟迟疑疑,刚要举步逃命。就在这时,只见人影一闪,车厢里突然多了一人!那人丹眼圆睁,虎视眈眈,身着紧身黑衣,手持短剑,原来是个妙龄少女!那少女冲进车厢,见了冯剑一愣,然后飞起一脚,先把王国汉手中的匕首踢飞了。王国汉一声惊叫:“哎呀!”跌坐在地上。那少女眼里喷出怒火,踏前一步,操起短剑朝王国汉迎面就刺。王国汉魂飞魄散,慌忙打滚闪开,大叫道:“快抓刺客。” 王国汉这一声惊叫,把四个打盹的汉奸惊醒了。四人见有劫车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看,见只有一人!而且还是个女的,不觉松了口气。大家不敢怠慢,纷纷操枪上前,把她和冯剑围在了中间,四支长枪对准了她的脑袋!这时王国汉也醒过神来,奇道:“真是蛤蟆泥鳅都成仙了!还没猫大的一个黄毛丫头!也敢独自劫车救人!这还了得?真是无法无天了。怪不得日本天皇派兵来征讨中国,中国乱套了,不征讨还行吗?你们几个咋这么笨呀!操家伙干啥?给我抓活的!” 四个汉奸一听,嘻嘻哈哈地丢掉长枪,暧昧笑着,抱着膀子紧盯着那个少女,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车厢里狭窄,那少女握有短剑,丹眼倒立,咬牙切齿地望着王国汉,显得杀气腾腾。但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是苍鹰遇燕雀,饿猫拿老鼠,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个个磨拳擦掌,扬言要捉活的。冯剑手脚刚刚舒展,见那个曾救过他的少女被四个汉奸挤到车厢角落里无法脱身,便奋力向前,挡在她的身前,大声喝道:“你们想干啥呀?”王国汉故意叫道:“哎呀!黑胖子咋跑了?快抓住他们两个。”直向冯剑挤鼻子弄眼,示意他快走。冯剑见那少女身处在危险境地,豪气顿生,身为男子汉,哪肯丢下她独自逃生?更何况她还是为救自已而来?冯剑象一尊黑铁塔挡在那少女身前,虎视眈眈,大叫道:“你们放她走!我跟你们上徐州,该杀该剐,都随你们。”魏立行笑道:“放她走?说得倒是轻巧!一个黄毛丫头敢来劫车,胆子倒真不小!叫她跑了,俺弟兄四个还有脸做人吗?”边说边伸手朝少女抓来。冯剑不敢怠慢,握紧拳头,奋力给了他一拳,正巧打在魏立行的胳膊上。魏立行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魏立行一愣,诧异道:“噫!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说着扑向冯剑,两人扭打在一起。魏立行本觉下手就能把冯剑拿下,谁知车厢内狭窄,冯剑又是拚命抵抗,魏立行累出一身臭汗,纠缠了半天,竟然拿他无法。冯剑有着一身蛮力,只是肩膀上有伤,又被捆绑了半天,手脚松软,使不上劲。时间一久,冯剑手脚活动开了,反而把魏立行摔了个大跟头。魏立行顿时恼羞成怒,连滚带爬抓过长枪来,“咔嚓”一声拉开枪拴,把子弹顶上了膛,瞄准冯剑就打。冯剑见势不妙,趋步冲上前去,伸手一抬,只听“砰”得一声枪响,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接着听到有人“哎呀”惨叫。魏立行定睛一看,只见王国汉手捂右耳,满面是血,疼得脸扭曲变了形……不巧这一枪正巧打在车厢顶钢梁上,子弹反弹回来,把一旁冷眼观战的王国汉的右耳朵给崩掉了。魏立行惊呆了,冯剑趁他发呆,对准他胸口一头撞了过去。这一撞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下子把魏立行撞昏在地。 这边,柳良、陈祥、黄云发每人拿把椅子作掩护,围着那少女,把她挤进车厢的角落里。三人到底顾忌她手中的短剑,不敢近身搏击。那少女挥舞着短剑,冲锋了几次,全被三人挡了回来,一时也无法脱身,在那儿横剑竖眉,与三人对峙,正僵持不下。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使大家猛得一震,柳良三人见魏立行倒在地上,王国汉血流满面,也顾不得抓活的了,纷纷倒退几步,摸过枪就打。冯剑得手,正好三人后退摸枪。冯剑趁这空档窜上前去,拉着那少女直奔车门。 冯剑的手快,到底快不过现代火器。那少女一看不妙,反映迅速,说时迟、那里快,只见她抓住冯剑的胳膊猛地一拉,抢先一步闪到他的前面,将他当成了挡箭牌。冯剑正往车门奔跑,却与先一步闯到前面的少女撞了个满怀。柳良、陈祥、黄云发、王国汉四杆枪齐发,射向两人!冯剑只觉胳膊一麻,袖内顿时湿漉漉的,胳膊又中了一枪。万幸火车正在行进之中,四人又是仓促发枪,失去准头,不然冯剑早就成了一把漏勺。那少女有冯剑挡着,毫发无伤,被冯剑身体一撞,顺势滚下火车。那少女忙中不乱,就在跌下火车的霎间,把手中短剑回身朝王国汉奋力掷去。王国汉大惊,慌忙闪身躲避。短剑发出啸声,从他面颊旁迅疾飞过,深深地刺在车厢木板上,扎入数寸,铮铮有声。王国汉险险躲开,吓得胆颤心寒,面如死灰。冯剑受伤,一个趔趄,也一头栽下火车。王国汉稳住心神,领着三个汉奸紧跟着跳下火车追来。此时的枪声惊动了压车的宪兵,火车渐渐停了下来,十几个宪兵跳下火车,吆喝着就追。 冯剑栽下火车,神志还算清醒。他见王国汉带人跳下火车追来,顾不得胳膊剧痛,慌忙从地上爬起,捂着胳膊上汩汩流身的伤口赶紧逃命。逃出不远,只听前方有人激列打斗,隐隐传来那少女的娇斥。冯剑顾不得多想,赶紧遁声寻去。刚行了十几步,前面却是一个长满芦苇的池塘。后有追兵将至,冯剑那顾这些,不假思索地淌了进去。冯剑走进池塘,不料池塘里淤泥深厚,才行十几步,两腿便深陷进淤泥之中,不能动弹。冯剑无奈,只好分开芦苇,只见月光下那少女正与两人打成一团。这两人冯剑全都认得,正是两股会的小银、贺志岩。冯剑慌忙喊道:“别打了,都是自家人!”无奈与魏立行打斗时使脱了力,再加上不敢大声喊叫,这时枪声大作,喊了几声,却无人听见。 小银、贺志岩跟随景志刚准备劫车抢救冯剑,刚要跳上火车,车上却陡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随即跳下来一人!小银、贺志岩一看,正是那个叫他俩吃了大亏的少女!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二话没说,拦住那少女就打。那少女到底是个女人!前几回都是偷袭成功,真要打斗起来,却是气力不加。此时手中没了短剑,只有躲闪,已无还手之力。更何况两个男人还对她恨之入骨,手下自然不会留情。再加上她在火车上与四个汉奸打了半天,使脱了力。俗话说:“好汉不敌双拳”!双方交手没有几下,那少女见敌不过,撤身拔腿就跑。跑出一箭之地,便两人追上,掀翻在地。这当儿,有人跑了过来,问道:“这人是谁?”小银扬眉吐气,大喜道:“还能是谁?是冯剑的那个小相好,上回就是吃了她的大亏。”来人急道:“你俩误大事了!没看见火车停下吗?冯剑哥还知不道咋样呢!快跟景三哥去劫火车,救冯剑哥要紧!”小银问道:“这个女人咋办?”贺志岩恨恨道:“这女人特毒,一刀杀了算了!”就要动手杀人!来人拦住他道:“你俩也打了她一顿,这口恶气也算出了,她到底是冯剑哥的小相好,不看僧面看佛面,饶她一命吧!”贺志岩难出心中那口恶气:“饶她一命可以,但得叫她受些罪,我得把她的鼻子割下来。”来人忙喝道:“贺志岩!你积些阴德吧!跟个女人一般见识,也不嫌害臊。”贺志岩这才作罢。来人又道:“咱不能把她丢在这里叫‘亡国汉奸’抓走呀!索性好人做到底,给冯剑哥留个脸面。小银!你背着她走吧!”小银一扭脸,恨恨道:“我才不背她呢!”那少女气哼哼道:“我稀罕你背。”说着,从地上起来,独自走了——原来她并不曾昏死,顿时把贺志岩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没贸然去割她的鼻子!不然的话,吃亏的还是他贺志岩!冯剑听来人说话,正是秦朋!忙大喊道:“秦朋!我在这里!”秦朋三人却没听见。这时王国汉带人已追到池塘边,向对面胡乱放枪。冯剑不敢再喊,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了。 王国汉的护路队跟景志刚的两股会接上了火,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枪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子弹不时从池塘上面划过,不断有芦苇被子弹击中折断,直到天将亮时,枪声才渐渐平息。王国汉本来是送范清宇一个人情,放冯剑走的,只是怕机枪手韦连生家里人闹事和手下的汉奸们起哄,才不得不设了这个迷局。这时见天已大亮,冯剑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两股会也撤了,便捂着只剩下一个窟窿眼的右耳朵,大骂了四个汉奸一顿,悻悻地返回黄口医治。 第60章 另派郭瘸子带领手下,赶到事发地点搜查。 天色大亮,冯剑才看清这是一个离铁路不远的池塘,芦苇非常茂盛。因昨晚打仗,行人绝迹,只有护路队的汉奸们扛着枪不时来搜索一遍,冯剑大气也不敢出。柳良、陈祥等四人差事办砸了,虽说忙乎了一夜,却也不敢休息,他们搜查起来特别卖力。四人扛着长枪,也不顾芦苇丛中闷热,钻进池塘里一遍遍地搜查,查找得很是仔细,有几回都是从冯剑身边淌水过去,冯剑已经绝望。所庆幸的是,却始终没被他们发现。好不容易捱到晌午,太阳当头爆晒,天气更加酷热难当。护路队的汉奸们终于熬不住了,柳良等四人从池塘里爬上岸去,找树荫去乘凉了。冯剑胳膊受伤,又被晒得昏昏沉沉,加上惊吓了一夜,更谦肚中无食,饥饿难当。他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只是穿了个小洞,跟上回一样,并没伤到骨头。但伤口已被池水泡得发白,稍稍活动,便疼得钻心。冯剑两脚陷在淤泥中不能动弹,想从淤泥里拔出脚来,却四肢无力,使不上劲。正觉无奈,突觉腿边有些动静,伸手一抓,竟抓住一条三两多重的鲫鱼。冯剑大喜,用嘴咬破鱼腹,去掉内脏,便饥不择食地放进嘴里大嚼。吃了生鱼,冯剑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奋力把脚从淤泥里拔了出来,手脚并用,找到塘中一个没水的高亢地方,扒开芦苇往外了望。此时正值晌午,烈日曝晒,四下空旷无人!冯剑却感到危急四伏,充满了危险。他不敢贸然出塘,找了一块稍干燥的地方,折些芦苇挡住阳光,又用些芦苇铺在地上,躺了下来。冯剑折腾了一夜,又在水里站了大半天,早已疲惫不堪,刚一躺下,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早已明月当空,又是深夜。冯剑只听见刺耳的蛙鸣,四周绝无其他动静,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分开芦苇悄悄淌水上岸。冯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抑观北斗辩明方向,抱着隐隐作痛的胳臂,沿着一条小沟,摸索着往前行走。没走出多远,早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村落,静卧在月光之下,偶而还传来几声犬吠。冯剑不敢冒失,见村头一家隐约透出灯光,便直奔而去,想找点吃的。这家有两间低矮的草屋,小小窗棂用一层早又破烂不堪的窗纸糊着,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冯剑翻进简陋破败的院子,弯腰靠近窗户。那小窗旁放着一张破芦席,冯剑把身子用破芦席遮住,悄悄地探头往屋里观看。只见屋内窗下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黑碗,黑碗里盛着半碗豆油,从碗中伸出一根绵绳捻成的灯芯,闪出豆粒大的光亮,桌前却无一人!靠北墙有一张笨粗的大床,吊着一张土织棉布蚊账,蚊帐里隐约睡着人!却悄无声息。许久,蚊帐内有人叹息了一声,一人欠起身来,长发披肩,却是个女人! 那女人催促道:“你该走了,万一俺男人回来,就麻烦了。”有个男人梦呓道:“慌得啥呀?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出这么大的事,王国汉能放你男人回来吗?”那女人催促道:“你快点走吧!叫旁人看见不好!”那男人嘻笑道:“看见又咋的?”那女人也笑道:“你真不要脸!”那男人没吭声,想是还没睡醒。须臾,那女人问道:“王队长给了你多少赏钱?”那男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你这个熊娘们,除了跟钱亲!能给多少呀?一共给了我五块大洋。”那女人惊叫道:“你说啥呀?把两股会的头目抓住才赏给五块大洋?我不信!蒋风起的人头只值五块大洋吗!”冯剑听到这里,不由心里一震,忙附耳再听。那男人嘘声道:“小姑奶奶!你不能小声点吗?你想要我的命呀?”那女人低声道:“你说实话,王国汉赏给你多少大洋?”那男人道:“论起来这事你也有功劳,给你十块大洋中不?”那女人气哼哼道:“不管!最少得给我二十块。”男人惊叫道:“你要我的命呀!一张嘴就要二十块!我这可是拿命换来的。”那女人冷笑道:“你拿命换来的?姑奶奶我可是拿身子换的!”那男人威胁道:“给你十块就不少了,还不够你打镯子的?人不能忒贪心,会招来大祸的!”那女人道:“给十块也中!咱可说好了,得空你得引见我跟王队长认识认识。”那男人问道:“你想干啥呀?”那女人道:“你管我干啥!不就是认识认识吗?”那男人嫉妒道:“不光是认识吧!”那女人冷笑道:“你又不是俺男人!你吃那家的醋呢?物件在我身上长着,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你是那家的鸡?倒管起我来了?‘咸吃萝卜、淡操心’!”那男人悻悻道:“我管你干啥?你家男人都不管,你爱跟谁睡就跟谁睡。我兜里有钱,这年月两条腿的毛驴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一网能撒几十,窑子里啥样的女人没有?就你身上的那物件稀罕?”那女人佯怒道:“狗日的东西,滚!”那男人赌气道:“不用你撵,我这就走。” 冯剑听这男人说话耳熟,只是声音太低,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又听他们讲到两股会,似乎蒋风起的被抓与这人有极大的干系。冯剑紧张得手心冒出了汗,屏住呼吸,想等这人从蚊帐内出来,看看他到底是谁。这人偏偏磨蹭,不肯痛快出来,与那女人打情骂俏,偎香依玉。那女人撒娇,搂抱着那男人的脖子交颈迭股,象两条交尾的长蛇。两人说得兴起,又搂着哼哼叽叽大战一番。冯剑看得浑身燥热,脸色赤红,口干舌涩。好不容易等里面两人干完事了,那男人方才穿上衣服,从蚊帐里伸出两条腿来,看样子要下床走人!冯剑全神贯注,那男人上半身却依偎在蚊帐内与那娘们亲嘴,不舍得走。冯剑气得鼻孔里冒烟,心中骂道:“这个狗日的,过足瘾了,咋还不走?”冯剑正等得心焦,突然耳边有人轻声骂道:“他妈里个歪屄!欺负人!”冯剑大惊失色,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人两只眼瞪得象灯笼,也爬在窗前往里观看。两人近在咫尺,那人的下巴和冯剑的头差点撞在一起。万幸那人只顾往屋里观看,却没发现身子隐在芦席下的冯剑!冯剑轻轻缩紧身体,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伸头看里面那人是谁了。冯剑虽不敢看屋内的那人是谁,却看清和自已同在窗下看热闹的这人足有半尺的那张长驴脸,正是护路队监牢里的高个看守关建节! 冯剑见关建节妒火中烧,两眼喷出火来,气哼哼地望着屋里。突然关建节掀开芦席,屁股往后,猛地缩了进去。冯剑见他来拉芦席,以为被他发现了,大惊失色。他刚要拔腿逃跑,谁知关建节身形一矮,却悄无声息地蹲进了他的怀里,芦席罩顶,也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自已一样,也是怕人看见!两人都撅着屁股,一前一后蹲在芦席下,象两只蜷曲的大虾米,只是冯剑更加紧张。他一面努力与关建保持着距离,以免两人身体发生碰撞;一面还得避免发出声响,惊动关建节和屋里的人,引来杀身之祸。关建节只顾生闷气,做梦也没想到芦席下还藏有一人!而且,这人昨天还是他的囚犯!这时,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接着就是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原来屋内那男人开门走了。冯剑背对着门,听见那人走远,却不敢回头观看,生怕惊动了关建节,心里暗暗着急。良久,终于又归于平静,屋内的油灯也熄灭了,关建节却蹲在芦席下迟迟不走,唉声叹气,好象非常沮丧。冯剑虽热得汗流浃背,却也无可奈何,心道:“这狗日的这是咋啦?叹啥的气呢?”足足过了一袋烟功夫,关建节才从芦席下钻出身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冯剑见他走了,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了好长一阵,冯剑估计他早已走远,才舒展身子,也准备离开。 他刚要起身,身后却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冯剑一惊,赶紧重新矮下身子,心惊肉跳地蹲在芦席下面,一动也不敢动。这时,身后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只听屋内那女人梦呓道:“是谁呀?”敲门人不耐烦地答道:“还能是谁?是我!关建节!”原来是关建节!冯剑感到诧异,他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第八章误会(一) 第八章误会(一) 那女人把门打开,放关建节进去,手背捂嘴,打了个哈欠,嗔怪道:“天都快明了,你咋才回来呀?这两天都弄啥去了?连家也知不道回?”关建节没好气,悻悻道:“你又不是知不道!昨夜没听见枪响?”冯剑从芦席下探出头来,悄然凑到窗下,往里观看:一个年轻女人全身赤裸,两条雪白的大腿,一件花短裤衩勉强遮住羞处;上身披一件白绸小褂,酥乳高耸,上缀两点紫红缨桃。那女人长着一张圆脸,皮肤白皙,弯弯的柳叶眉下,两只明亮的大眼隐隐含情。乌发披肩,睡眼惺忪,风情万钟,自有一番妖娆媚态。只是右眉有一道疤痕,把眉毛折成两段,大刹风景。这女人举止轻浮,显得淫荡妖冶。冯剑羞得不敢再看,感到浑身燥热,心猿难拴,一阵心慌意乱,无法控制自已。冯剑勉强按捺下燥动的心绪,暗忖:“这骚娘们到底是弄啥的?咋净些男人来找她呀?要说是开窑子的吧,又不象!开窑子咋也得到集上去招揽生意,恐怕是个暗娼!”那女人依偎在关建节身上,媚态毕露,一起往里间走,咋舌道:“我的娘也!咋能知不道?枪声响了整一夜,还听着外头有人‘咕通、咕通’地跑,我以为天塌下来了呢!你又不在家里,那一夜我蒙着头哪敢睡觉呀?差点没把我吓死?到底出了啥事了?” 第61章 关建节往床上一坐,冷冷道:“出啥事了?出大事了!皇军在前方跟国军打得正激烈,后勤给养都是通过陇海铁路运往前线,两股会那帮土匪却把皇军的军车劫了,劫走一箱子长枪,一箱子短枪。护路队刚成立几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皇军能不发火吗?王队长叫皇军骂了一顿,限期破案。王队长也是恼火,不知咋摸准两股会的行踪了,劫车的第二天晌午,就在丰县李寨把两股会的头日蒋风起逮住了。又得知两股会要在当天傍黑在淹子大堤上集会,王队长打算设下埋伏,把两股会一网打尽。他本想自已亲自带队去‘淹子’大堤上抓人,又怕蒋风起有啥闪失,最后决定自已押蒋风起先走,安排郭副队长领人去‘淹子’大堤上抓人!知道这消息本来就晚,郭副队长他们赶到‘淹子’大堤时天已傍黑,他们到达时,发现一个黑胖子从蒋家跑了出来,郭队长就指派人把他抓了起来。谁知道出了纰漏,惊动了两股会的其他人!只起获一箱长枪,余下人全部在逃。后来,黑胖子在梁寨集又被‘两股会’劫走了,郭瘸子差点叫王队长骂死。王队长在外头闯荡多年,各种险恶都经历过,他知道有蒋风起在手,两股会肯定要来劫狱。王队长又设下埋伏,第二天夜里,两股会还真来了,那都是些拚死不要命的家伙,护路队有几个跟他们当真玩命的?我们仗着武器好,躲藏在暗处放冷枪,不跟他们硬拚。机枪手韦连生逞能,仗着机枪打得好,没想到两股会的黑胖子趁更换子弹时冲了上去,一下子把他砸死了。黑胖子也没逃脱,叫咱们逮住了。两股会没占多大便宜,蒋风起非但没救走,又搭上一个黑胖子!护路队虽说逮住了前去劫狱的黑胖子!却也搭到机枪手韦连生的性命,好歹算打个平手。王队长怕再出事,准备天亮就把蒋风起吊在门楼子上处死,杀一儆百,以免夜长梦多。没料想黑胖子跟蒋风起在牢里窝里斗,黑胖子竟把蒋风起砸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王队长气疯了,要把黑胖子活活吊门楼子上示众。不巧这时知不道从哪儿跑来了一个人!说是王队长的朋友,却认得那个黑胖子!两人在屋里嘀咕半天,王队长立马改口,剩下的黑胖子王队长又不叫吊门楼子了,说是皇军叫解到徐州去枪毙!大家都怀疑这里面有道道。韦连生家里人也来闹腾过,还叫王队长熊了一顿。昨天夜里往徐州押解黑胖子时,两股会又来劫车,这事巧不巧?按说王队长亲自押解,万无一失,咋走露了风声呢?双方一打,王队长他们吃了大亏,双方打了一夜,黑胖子也被救走了,王队长还受了伤,耳朵叫枪子崩去一个。大伙虽说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但没啥证据,还真说不出道道来,有几个拿命开玩笑的?枪子又不长眼?要是再偏一点,王队长的脑袋上可就穿了个没法补的大窟窿。再说,柳良他们四个都在现场,那可是真枪真刀的干,半点马虎不得。今天清起来内应来说,两股会并没救走黑胖子,黑胖子至今下落不明。王队长猜想既然黑胖子没叫两股会救走,他身上有伤,是跑不远的,准躲藏在铁路两旁的棒子地和高梁地里。所以,王队长从黄口把人马全调来了,由郭副队长带队,叫加强戒备,封锁搜捕,谁也不叫回家。我和赵墩子几个留在黄口守家,今天前半夜是我值勤,后半夜趁王队长睡了,我才偷跑回来!” 那女人故弄玄虚,咬着指头道:“路上这么乱,你就不害怕吗?万一碰上你说的那个黑胖子!咋办呀?”关建节胆怯道:“说不害怕是假的,能不害怕吗?一路上还没把我吓死?咋觉得路两边的棒子棵里藏着人呢!再害怕我也得回来看看呀!这好歹是我的家,几天不回来,我也是不放心。你也得小心点,少跟外人瞎搭腔。”那女人心里有鬼,忸怩道:“谁跟外人瞎搭腔了?人家门槛子也没出过!”关建节鼻孔里“哼”了一声,睥睨道:“门槛子没出不假,挡不住有野猫钻家来偷吃嘴呀!”那女人一推他,恼怒道:“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呢?”关建节冷笑道:“啥意思?我可听人家说闲话了!”那女人追问道:“说啥闲话了?”关建节讥讽道:“我不在家时,看见半夜有人从咱家里出来。”那女人被说到心病,脸上有些挂不住,还要强辩,骂道:“放他娘的狗屁!是谁说的?我找他去!”却底气不足。关建节冷笑了一声,不屑道:“好了、好了,给我遮半个脸吧!你还嫌人丢得不够吗?还满世界咋呼去?你找谁去呢?人家脸上又没贴字,传出去好呀!再说,随他们咋说,我也不信,只要你跟我好好地过日子,我相信你!”那女人这才放心。 那女人到底心怀鬼胎,依偎在关建节怀里撒娇卖姿,百般温柔,指望翻云覆雨,共渡良宵。关建节不耐烦道:“这两天我都快累死了,哪还有心干那事呀?快点睡吧!”那女人只好作罢,只是惊醒了,再也睡不着,手托香腮,两只俏眼瞪着油灯发呆。过了一会,她摇摇关建节的肩膀,问道:“听说你们王队长的耳朵叫枪子崩去一个,是真的,还是瞎传呀?”关建节梦呓道:“当然是真的,刚才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那女人咋舌道:“前天夜里枪响了多半夜,吓死我了!往徐州押解的黑胖子是个啥人?” 关建节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她,嘟囔道:“你真烦人!困死我了!这里面的事多着呢,你要是真想知道,等我睡醒了,再给你细说吧!哎哟!”那女人听他叫唤,忙掀开被子,大惊小怪道:“这是咋啦?腚上咋青一块紫一块的?是咋弄的?是摔跟头了?还是叫谁打的?”关建节不愿多说,沮丧道:“别提了,这两天我净碰些倒霉事!你也睡吧,天快明了。”说着,欠身吹熄油灯,屋里霎时一片黑暗。女人又叨唠着问这问那,关建节也不吭气。屋里说话,冯剑没听到耳中几句,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只是那女人胸前高耸的双乳和花裤衩下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屋内灯一熄灭,冯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关建节的家,却又对关建节看到媳妇偷野汉子不动声色大惑不解。须臾,他转念一想:“对了,关建节是个吃软饭的,指望媳妇给他挣几个零花钱,所以不管!”胡思乱想,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关建节媳妇偷的那个人是谁,只觉声音有些耳熟。冯剑寻思了一阵,不觉好笑,自嘲道:“这几天净出斜撇子事,脑子不管用了,憨着脸瞎胡猜想啥呀,在这里不可能有认识的人呀!”听见鸡叫了三遍,东方晨曦已显。冯剑不敢在此久呆,悄无声息地退出院子,溜之大吉,钻入庄外无边无际的青沙帐里。 钻进高粱地,冯剑才觉又疲又乏。他本来受伤不轻,又站了多半夜,吃在肚子里的鲫鱼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此时只觉饥饿难忍,精神恍惚。他摸索着往前走,找来一块玉米地,掰下一个棒子就啃。那棒子又鲜又嫩,正好填肚充饥。冯剑一气吃了两个,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便想找路出去,却又摸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他心想:天马上亮了,反正白天也不敢走,倒不如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此念一出,顿觉两眼涩滞,打不起精神来。于是,冯剑在棒子地里找到一块平坦地方,顾不得胳膊疼痛,躺倒呼呼大睡。 谁料刚刚合上眼睛,就听到有人走动,蹭得玉米叶“沙沙”作响。冯剑顿时吓醒了,全身绷紧一根弦,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竖耳倾听。只听有人道:“搜查了快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个人影,黑胖子早跑远了!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他能等着咱们来抓他吗?”另有人冷笑道:“你也忒明白了,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你差心眼呀!明知道抓不到他,也得派人在这里守着。王队长肚里有本帐,犯人跑了,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的,连替罪羊也找不着呀!王队长巴不得没事,日本皇军哪儿咋交差呀?说是抓住了两股会的两个土匪,却一死一跑。死了的挂在门楼子上示众了,日本人说不出啥来。逃跑的这个,却是在咱五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跑的,这会闲话出来了,说黑胖子是咱故意放跑的,这话要是传到日本人的耳朵眼里,那还得了?日本人本来就对咱中国人不放心,日本人在南京杀咱中国人还少吗?这吃饭的家伙说搬家就搬家呀!再说,黑胖子身上有伤,是跑不远的,可能就藏在这几块棒子地里。抓住他,咱四个也能将功赎罪,皇军哪儿王队长不也好交差了吗?” 冯剑一机灵,听清说话的正是押解柳良和黄云发,顿觉十分紧张,一棵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做梦也没想到,护路队的汉奸并没撤兵,夜里还在搜查。冯剑连滚带爬,爬到一处长势旺盛的棒子行间的墒沟里,脸朝上躺着——这里正好有农民为田间透风而伐爽下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几堆棒子叶,堆得老高。他赶紧推倒一个,把棒子叶盖在身上,藏身其下,大气也不敢出,想等两个汉奸走开,再作打算。 谁知黄云发道:“跑了一夜了,咱俩就在这里坐下歇会吧!”冯剑吓了一跳,暗骂道:“这个狗日的,真不喜见人!你俩还不快滚呀,到那边高梁地里看看,你们要抓的那个人八成在哪儿呢!狗日操的,路边上不能歇吗?偏在这棒子地里!棒子地里有长虫,不怕咬你狗日的。”连连念佛,盼柳良说:“不歇了!”偏偏柳良赞同道:“歇会就歇会!”冯剑差点把鼻子气歪,暗骂道:“这狗日的也不是熊!”两人说着,分开棒子叶直奔冯剑藏身处而来——真是怕鬼有鸡撅子!两人走到棒子叶堆旁,停了下来,黄云发上下打量着几堆棒子叶,笑道:“这里有几堆棒子叶,说不准冯剑就藏在这里头。” 第62章 冯剑的脑袋“嗡”得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绝望道:“完了,这下可完了!”柳良笑了,讥讽道:“藏在这里还不该咱们发财吗?抓住领赏去!五十块现大洋呢!”黄云发也笑道:“要是真在这里头藏着,不怕你笑话,我还真不敢在这里坐,狗急了也跳墙呀!他都敢把韦连生、蒋风起砸死,还差咱一个吗?”找了一块硬实地方,扯下几片棒子叶垫在屁股下面,两人面对面坐下了,与冯剑仅隔两垅棒子棵,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冯剑越发不敢动,生怕弄出声响,被他们发现。 这时天色渐渐亮了,只听黄云发道:“你说黑胖子当真还在这片棒子地里没跑?”柳良肯定道:“够八成!昨天黑胖子跳下车,被咱们一枪放倒了,他身上有伤,肯定跑不快。咱紧接着跳下车就追,多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能跑到哪里去呀?两股会的人手脚没这么快,他肯定就近藏起来了。咱跟两股会交上火,这中间也没丢松,紧跟着这地方就封锁了。整个白天这里围得跟铁桶似的,他就是变成蚊子,也飞不出去。”黄云发迟疑道:“没准叫两股会的劫走了呢!”柳良低声道:“内应不是传过话来,两股会没救走人吗?再说,两股会的那些人用的都是短枪,跟咱刚一交火就退了。原以为是那个疯丫头救走了,在火车上看,那丫头好象不是救黑胖子的。”黄云发奇道:“她不是救黑胖子的,咋冒着生命危险跳上火车救人呢?不救黑胖子她上火车干啥呀?她不要命了?还差点叫咱们打死!” 第八章误会(二) 第八章误会(二) 听柳良这么一说,冯剑心里“咯噔”一下,也感到奇怪,疑惑不解。柳良神秘道:“你也不想想,她既然拚着性命前去救人,又知道咱们持枪押送,肯定料到此去凶险无比,不然她不会贸然去的。既然敢去,一是仗着会点武术;二是必定跟黑胖子有很深的关系,说不定就是相好的!她救人心切,什么都顾不得了,把生死置之度外,这叫美女救郎君。女人要是爱上一个男人!能把人爱死,朝思暮想,连自家性命也不顾了。可奇怪就在这个地方,你还记得吗?车上一开战,那疯丫头已被咱们围住,是黑胖子冯剑搅了局,跟魏立行一争枪,枪走火打在王队长的耳朵上。这时咱们开枪就打,四杆枪齐发,都是朝那疯丫头打的。这光景那疯丫头却窜到冯剑前面,把黑胖子当成了挡箭牌,这哪是来救人呀?”冯剑满腹疑问,心头暗叫道:“不假!他分析得是有道理,就是奇怪。”又联想到在梁寨的那个农家小院里,她把自已当成垫脚石,踏着自已的肩膀窜上墙头跑得无影无踪,全然不顾他的死活,害得他受尽老母猪的欺负,还差点被景志刚等人活埋。冯剑转念又一想,自已与她无亲无故,萍水相逢,她几次险境闯入,的确是来救自已的,自已咋能怀疑一个拚死救自已的少女呢!何况制造谣言的这帮人此时正要抓他,是他的死对头,怎能相信这些人的话呀?冯剑暗暗自责:他这是挑拨离间,说啥也不能上他的当。冯剑连骂自已自私,不觉愧疚。他慢慢按捺下起伏的心潮,仔细听那两人说话。虽说心里已有准备,却再也沉不住气,愈听愈是恐慌。 黄云发道:“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冯剑暗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啥叫有道理?有个屁道理!面叶子耳朵,你他姥里个屌的也是个糊涂虫!”柳良道:“有些事我就是搞不明白,冯剑随两股会去拚死劫狱,本来是去救蒋风起的,可他拚死闯进护路队,却把蒋风起砸死了,救人反而成为杀人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呀?蒋风起是两股会的头目!虽不能说是威震一方,却也纠集二十多人专与当局作对,也是当局极为头疼的角色。这些年他们从火车上捣腾走的东西还少吗?国民党执政时,费了多大的力气也没把他擒获。皇军来了,成立了护路队,就是专门对付两股会的。才两个多月,王队长就把蒋风起逮住了,本想把他活活钉在城门楼子上风干,杀鸡给猴看,没想到半路上闯出个程咬金,叫冯剑给砸死了。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冯剑跟蒋风起有仇,他又为啥拚着性命来劫狱呢?他要报仇还不容易吗?王队长正网罗人手,他只要到护路队报个名,名正言顺地当护路队员!一来吃香的喝辣的,二来也好借护路队的力量与蒋风起斗。蒋风起已被咱们拿获,他冯剑要求手刃蒋风起,王队长一准答应,这杀人的差事是别人不愿干的,他干啥去冒这个险呢?偏偏去投靠两股会,弄得两头不落。两股会虽说是乌合之众,却也是磕头拜把子,喝血酒敬天地,江湖上最讲究的是哥们义气,能容忍他们的头目被人砸死吗?依我说,咱也别查了,就算咱们不抓冯剑,两股会也决轻饶不了他。” 冯剑听得心惊胆颤,暗暗叫苦。他知道柳良所说不假,如果这事传到景志刚等人耳中,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两股会也会追杀到底。自已在护路队里一番表白,只为逃得一时性命,万万没想到由此得罪了两股会的众位弟兄,同样惹来了杀身之祸。黄云发道:“别管咋说,我就不相信蒋风起是冯剑砸死的。你也不想想,冯剑是去救人的,还打死咱一个人,咋可能砸死他们自已人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头目!此中必有隐情。”冯剑一喜,颌首赞许道:“正说他是个糊涂虫,看来还不算糊涂,这一回说得有理。蒋风起本来就不是我砸死的,是他自已在墙上撞死的。他是邱翠菊的舅舅,邱翠菊救了我一命,我正没机会报答她的恩情,咋可能去害死她的舅舅呢?”柳良冷笑道:“不是他砸死的?连冯剑自已都亲口承认了,还能有假?当时你我不都在场吗!”冯剑极为沮丧,懊悔当时不该听蒋风起的,真是‘豆腐掉到灰里——吹不得,打不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已至此,冯剑却也无奈,只好把怨气撒在柳良身上,恨恨骂道:“这个狗日的咋这么拧劲?柳良、柳良,你是居心不良!人家黄云发说得有道理,你他姥里个屌的充啥能呀?把杀蒋风起的罪名硬往我身上推,我是挖你家祖坟了?还是拐你家大闺女了?你就这么恨我!”黄云发道:“我咋听说蒋风起是自已撞墙死的!”冯剑心中一喜,暗道:“不是听说,本来就是他自已撞死的。”非常感激黄云发,赞叹道:“没想到这人分析得还不错,象亲眼看见一样。蒋风起就是他自已撞墙上死的,有我屁事呀!”心中释然,不由得长松了口气。柳良笑道:“你听说不白屌搭?全黄口都传遍了,谁还知不道是冯剑砸死了蒋风起!两股会能没耳目?早传到他们耳朵眼里了。”冯剑暗暗叫苦,不知所措。黄云发点头道:“你说得是有道理!”冯剑懊恼愤懑,差点把鼻子气歪,暗骂黄云发道:“这个狗日操的,就是面叶子耳朵,东说东倒,西说西倒,没一点主心骨,不能坚持真理!经不起考验。一到关健时候,就会说这一句:‘你说得是有道理’!有你娘的屌道理。你就不会说句别的吗?才夸奖了你几句,你就知不道姓啥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人喊道:“柳良!黄云发!你俩在哪里呀?”柳良一听是陈祥,慌忙和黄云发钻出棒子地,喝斥道:“俺俩在棒子地里解手,才屁大的功夫,你瞎咋呼啥呀?有啥事不?”陈祥瞪着眼吼道:“还能没事吗?没事喊你俩治啥呀?出大事了。两股会趁黄口空虚,把蒋风起的尸体劫走了,还打死咱一个弟兄,把咱队部也给包围了。王队长派人来,叫咱赶紧回去呢!大家都开拔了,路上一查就缺你们俩,赶紧吧!晚了又挨熊。”柳良、黄云发一听,慌忙跟着陈祥走了。 冯剑等他们走远,听听再无动静,方才欠起身来。突然,前方又传来拨动棒子叶的声响。冯剑大吃一惊,以为柳良他们又回来了,赶紧重又躺下,盖上棒子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有人焦急道:“都一天一夜了,他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另有人道:“冯大哥身上有伤,走不了多远的!那几块高粱地都找遍了,他能藏到哪里去呢?没准就在这块棒子地里。”冯剑听出说话的两人正是刘利、秦朋!透过棒子棵缝隙,依稀看到有三个人往这边走来。冯剑听两人对话,秦朋称他为“冯大哥”!似乎并不象柳良所说得那么严重。冯剑心里一宽,就想起身和三人打招呼,却又拿捏不准,不敢莽撞行事。他肚子里正盘算,只听刘利说道:“天已大亮了,护路队全回黄口了。干脆咱仨分头查找,这样快些。”秦朋赞同道:“中呀!贺志岩!你查这一片棒子地;刘利!你去北面的高梁地里查查,我到那边沟涯上看看。”说罢,和刘利分头去了。 刘利、秦朋一走,贺志岩站在一个高亢地方,透过晨曦往四周眺望,却没想到冯剑近在咫尺,也在暗中偷偷地打量着他。只是冯剑心中忐忑不安,疑虑重重,不亚于刚才遇到柳良、黄云发!冯剑正踌躇不安,暗自揣测,打不定主意。就在这时,突然“波”得一声,接着眼前一花,跟前的一堆棒子叶猛地炸开了,棒子叶纷纷扬扬四散开来。说时迟那时快,从叶子中忽地冒出一人!那人身着黑衣,手握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剑,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贺志岩扑去,身形迅捷无比,令人眼花缭乱。刹那间,只见剑光一闪,贺志岩猝不及防,前胸上被刺了个正着。只听贺志岩一声惨叫,胸前喷出血来,溅了来人一身。贺志岩指着来人!睁大两只恐怖的眼睛,恨之入骨:“你……你……”手捂胸口,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第63章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冯剑根本没料到身边早已藏有别人!没料到他会突然杀人,会出现如此不堪收拾的结果!情急之下,当然是救人要紧,冯剑顾不得多想,大喝道:“住手!”翻身拨开盖在身上的棒子叶,跳起身来,扑向前去,奋不顾身,去抢夺那人手里的短剑!那人却象早知他要扑来,也不回身,倒转剑柄,反腕把短剑递到他的手中。 冯剑不费吹灰之力,便抢过短剑,却也大吃了一惊。他手握着短剑,不知所措。那人并不惧他,歪过头来,冲他拌个鬼脸,微微一笑,闪身钻入棒子地里,转眼便不知去向。冯剑两脚象是被钉在地上,目瞪口呆……他看清那人正是在敬安吃西瓜时遇到的妙龄少女!贺志岩的惨叫声划破晨曦,刹那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先赶到现场的正是秦朋、刘利!紧接着是景志刚、焦守则、小银、谷启孝、孟家来等人——他们刚从黄口得手赶来。景志刚劫了蒋风起的尸体,派两人护送蒋风起的尸体先走,知王国汉必定撤兵回守黄口,会合大家前来接应贺志岩、秦朋、刘利,寻找冯剑!没想到正好看到贺志岩被杀,而冯剑则手握一柄短剑站在一旁,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利剑上犹有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秦朋怒极,痛喝道:“姓冯的,你……你为啥杀了贺大哥?”冯剑一愣,一扬手中短剑,茫然道:“是我杀的?不……不是我呀……”景志刚又急又怒,大喝道:“你还想行凶吗?”扭头吩咐道:“快下了他的兵器!”话音刚落,刘利、谷启孝、孟家来应声扑上前去,三人拿一个人,似饿虎扑食,一下子把茫然不知所措的冯剑死死按倒在地上。焦守则抱起贺志岩,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只见利剑刺入左胸,伤得不轻,已深度昏迷。冯剑拚命挣扎,辩解道:“景三哥!贺大哥不是我杀的!”景志刚冷笑了一声,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翠菊好心救了你,你却在牢里害死了她的舅舅;贺志岩他们为了救你,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跟护路队几十号人周旋,两天一夜没眨眼。你却恩将仇报,杀了贺志岩!你甘心给日本人当走狗,勾结王国汉,杀害自已的同胞兄弟,你还是中国人吗?”孟家来怒容满面,说道:“我在路上就说冯剑把蒋大哥打死了,黄口满街筒子都传遍了,你们还不相信!这回信了吧?”冯剑挣扎着刚要说话,就被小银从地里抓起一把棒子叶,强塞进他的嘴里。小银愤懑道:“三哥!别在这里跟这个人费话了,咱得赶紧撤,等王国汉回过神来,可就麻烦了。”焦守则也道:“小银说得对,王国汉一旦发现咱们离开黄口,就知上当,得赶紧走。再说,贺志岩伤得不轻,赶紧回去找医生救人要紧。”景志刚点头道:“二哥说得是,抬着贺志岩,快撤!”谷启孝问道:“冯剑咋办?”秦朋一瞪眼,道:“这还用说吗,时间紧迫,挖坑活埋了吧!”景志刚拦住道:“别慌!活埋了忒便宜他了。带着他走,回去安葬蒋大哥,剜出他的心来,祭奠蒋大哥!”小银道:“活埋了是忒便宜他了。三哥!还有几十里路呢,路上还得防盘查的,带着他是个累赘,干脆活埋了,再赏他一刀,放个礼花。”说着摸起那把短剑。原来活埋人,把土堆到脖子上,这时在那人脑袋上刺一小洞,血就会喷出,叫做“放礼花”!刘利抢白道:“就你的熊道道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三哥既说了,别说费话,捆上带走。”小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从腰里掏出麻绳,递给秦朋,道:“秦朋!我手不得力,你俩把他捆上!捆紧点,别叫他路上跑了。” 秦朋应了一声,和谷启孝一起动手,把冯剑捆了个结实。冯剑肩上有伤,早已化脓溃烂,又被麻绳一束,更是痛彻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两人那管他的死活,把他捆好后,连拖带拽押着走了。另有人从附近的柳树上折下几根粗树枝,扎成简单的担架,抬上昏迷的贺志岩。一行人不敢走大路,沿着田间小道急急往梁寨而去。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激烈的枪声,大家面面相觑,尽皆失色。小银脖子上吊着胳膊,心有余悸,后怕道:“幸亏走得早,不然咱就吃大亏了。”景志刚忧心忡忡,思忖道:“人家的火器忒厉害,咱比不了的。今天老天开眼,趁王国汉搜捕冯剑,黄口空虚,叫咱钻了个空档,把蒋大哥的尸体抢来了。咱这二十多号人打打杀杀还行,却没有识字断文的,没人给咱谋划不行呀!这几天我都在想,咱得想法拉一个念过书的伙计入伙,还得想办法弄几挺机枪,两军对垒,还是那玩艺叫劲。”焦守则问道:“老三!你还真想大干?你咋糊涂了?蒋介石几百万大军都打不过日本人,咱二十多号人只能小打小敲,咋能斗得过他们?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呀!日本人还没来几天,蒋大哥就落了这么个下场,你可得三思呀!兄弟们全靠你拿主意了。”景志刚诚恳道:“焦二哥,我一点也不糊涂!蒋大哥带领咱们成立两股会!就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为大伙混口饭吃,那是逼上梁山呀!国民党当局剿咱,说咱是土匪;老百姓骂咱,说咱是贼,是强盗;这会日本人来了,同样是咱的死对头。咱是土匪,是贼,是强盗不假,但咱也是中国人呀!就象是两弟兄打架,就是打破了头,也是亲弟兄呀!外人欺负当哥的,咱这当兄弟的就站在旁边看笑话吗?咱不能记蒋介石的仇,更不能记老百姓的仇呀!咱不能再当贼了,今天回去后,把这个汉奸冯剑在蒋大哥灵前剜心祭奠,咱们喝血酒,拜天地,从今天开始,咱们专打日本人,打汉奸卖国贼!专劫日本人的东西!” 一席话说得大家血管贲张,豪气顿生。民族存亡的危急感在这一班草头豪杰的心头撞出一个火花。是呀!景三哥说得对,自已也是中国人!日本鬼子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为啥不打他狗日的?更何况鬼子已经下了毒手,杀了他们的蒋大哥!大家一边走,一边既紧张又神秘地轻声议论,一种解救民族于危难之中的责任感在每个人的心头油然而生,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往日背负着土匪强盗罪名的他们,终于在日本人这里找到了自已的位置,他们一吐连日来的郁闷,因为他们也是个中国人!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景志刚愧疚道:“刚听说冯剑害死了蒋大哥,我的确不信!冯剑虽说和咱才认识几天,但那晚在黄口砸死机枪手,救了咱们大家,却是千真万确,一点含糊不得。说他害死蒋大哥,我哪能相信呢?还以为王国汉故意散布谣言,挑拨离间。人家都说‘眼见为实’!咱又没见,不能平白上他的当呀!都怪我一时坐大,没想到冯剑为了取得咱们的信任,竟然打死自已人!我也不能不佩服王国汉,机谋真深啊,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往日听说书,只知周瑜打黄盖,王佐进金营,行得是苦肉计。听书的时候还笑曹操、金兀术不识奸计,没想到眼下苦肉计行到了咱们身上,咱们同样看不出来。要是我不那么固执,叫贺志岩他仨多个心眼,贺志岩也不会被冯剑暗算了。”小银劝道:“三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呀,谁也不是诸葛亮、刘伯温,能掐会算!你也别再埋怨自个了,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呀!说实话,乍一听说冯剑在牢里把蒋大哥砸死了,我也不相信!总认为是王国汉造的谣言,离间咱关系的。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拿短剑刺倒贺志岩,到这会我还是不相信!”秦朋接口道:“贺志岩也有责任!他这一夜不知弄啥去了,天明方才回来!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精神不集中,要不,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景志刚蹙眉问道:“他干啥去了?”秦朋愤懑道:“谁知道呀!问他,他说病了,在棒子地里睡了一觉。”焦守则道:“贺志岩平时挺谨慎的,这一回真是马失前蹄了。”景志刚道:“也不光是贺志岩,咱都是些大老粗,遇到事只凭想像!要是有个识字断文的,给咱们出谋划策,咱们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了。”焦守则知道他的心事,踌躇道:“识字的倒好找,都是些半拉醋,也就是写封信、写个对联啥的。要说能出谋划策,非得是熟读历史兵书,学问深的人才中。”景志刚道:“这事也不能急,咱慢慢找。” 一行人不敢走大路,怕被护路队的耳目看见,又要躲避哨卡,只好在高梁地、棒子地里穿行。遇有河流,也不敢绕走大路,只能涉水而过。这样走走停停,几十里路竟走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方才赶回梁寨田坑驻地。刘利和谷启孝把冯剑拉进庄后一个废弃的油坊里,推搡在墙角里蹲下。油坊位于村庄西北角,紧靠一个长满莲藕的大坑,与村里住户隔坑相望,背靠庄稼地,是个僻静地方!冯剑双手被捆,嘴巴被堵,可没蒙上眼晴。他借着墙上悬挂着的一盏豆大的油灯光亮,环顾四周:只见小屋倒是宽敞,分为两间,他就被放在外间屋中。外间屋内有一套简陋的榨油设备,已落满了尘埃,看来早就不榨油了。不知咋的,屋内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尸恶臭,熏得人透不过气来。屋内另有一个套间,木门紧掩,里面似乎放着东西,黑黪黪地看不清楚。冯剑禁不住恶心呕吐,见谷启孝、刘利都凶神恶煞般地瞪着自已,强忍住了。冯剑见景志刚等人迟迟不入屋来,不知他们咋处置自已,又气又急又惧,惴惴不安,不由心中暗骂。一骂那个不知来历的少女心狠毒辣,平白无故地伤人;二骂景志刚等人没有头脑,糊里糊涂,不去追赶真正的杀人凶手!却把他当成替死鬼,又不容辩解,放走了真凶。 第64章 一路上冯剑就盘算着向景志刚说明真象,因嘴里堵着东西,没有机会。这会到了目的地,冯剑想等景志刚等人进来,告诉他们真正的凶手是谁!幻想着能逃过一劫。冯剑见那少女心狠手辣,又屡次陷害于他,心中早已对她充满了憎恶。 见他还伸脖张望,刘利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正踹在冯剑胳膊伤处,疼得他差点昏厥过去。因嘴巴里堵着东西,只能“呜呜”低吼,却叫不出声来。这时孟家来、小银抬来一张桌子,摆放在套间门口。冯剑嘴巴虽不能说话,眼睛却看得清,暗暗寻思:他们这是干啥?正胡思乱想,又见孟家来他们端来许多盘干果蜜饯,摆放在桌子上。小银又拎来一条鲤鱼,却是活的,端端正正地放在盘里。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这伙人忙紧着生火做饭,要炖鱼吃呀!跑了一天一夜,是要庆贺胜利。他扭头四下一看,屋内却无锅灶,不由得大惑不解:没锅灶这饭咋做?折腾一夜也吃不上饭呀!冯剑冷眼观察,心想:这些人再饿,也已回到家了,鲤鱼不管咋说,也得炖熟吃呀!转念又一想,是不是怕半夜生火,叫人看见呢?不对,就算怕人看见,那鱼也不能生吃呀!再说,今天非吃鱼吗?是不是他们这些人庆功的时候就爱吃生鱼?他正不解,孟家来又拎来一个刚刚砍下的猪头,兀自滴着鲜血,血淋淋的好不吓人!冯剑更是看不懂了,不禁摇了摇头,暗道:这猪头不煮熟无论如何是啃不动的。再看桌子上,猪头跟鲤鱼一样,也被摆放在正中央。冯剑心里嘀咕:“他们这是搞啥鬼呢?”心里还奢望,一整天了,他也没吃一点东西,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听说死刑犯上法场行刑前,也要给一顿饱饭,烫壶热酒,美其名叫做“送行酒”!景志刚杀他之前,总得叫他填饱肚子吧?冯剑还没回过神来,又见秦朋右手拎着只红公鸡,口中叨着一把雪亮的利刃,左腋下夹着一只大木盆进来了。刘利调侃道:“秦朋!你拿这么大的木盆干啥?想洗澡吗!”秦朋咧嘴一笑:“洗澡?谁还顾得上洗澡?拿盆接血呀!盆小了不管,省得折腾一地血,赶明又得想办法打扫。”冯剑嗤之以鼻,肚里冷笑道:“真是小题大做,一只公鸡能有多少血呀?拿只碗也能盛得下,你以为是宰牛吗?” 第八章误会(三) 第八章误会(三)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转眼走进二十多个人来。只见景志刚、焦守则在前,众人跟随在后,一个个面带悲怆,眼中喷着怒火。秦朋、孟家来、刘利、谷启孝、小银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排在众人身后。由景志刚、焦守则带头,对着套间门直挺挺跪下了,众人全都跟着跪下。冯剑心中释然:这好象是祭奠,屋里八成是个死人!景志刚祷告道:“蒋大哥!兄弟们对不起你!没能救出你来。蒋大哥!兄弟们一定给你报仇!你英灵不远,兄弟们活剐了仇人,扒出他的狼心狗肺来祭奠您。”回头喝道:“拉上来!”话音刚落,刘利等人早有准备,扑上前去,似鹰拿燕雀,象拖死狗一样把冯剑强扯倒拽,拖到套间门前,死死按在地上,撕下他的上衣。秦朋递上利刃,交给刘利:“交给你了。”刘利接过利刃,左手大拇指在冯剑胸窝处按了按,“飕”地一刀,刺了下去。 冯剑见景志刚等人跪在套间前,非常惊讶,正猜想:“套间里死人是谁?”又听他喊:“蒋大哥!”脑海里只一闪念:“套间里是蒋风起!”便被刘利等人按倒在地。他顿时魂飞魄散——没想到秦朋拿木盆接血,不是杀鸡,更不是宰牛,却是要杀他冯剑!但这一切都已晚了,他已无力回天,只有闭目等死。 但等了一会,却没有利刃穿心的剧痛。他壮着胆睁开惊恐的两眼,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邱翠菊脸色苍白,细密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两手却死抱着刘利拿利刃的手!冯剑一愣,心道:“她咋来了?”刘利也愣住了,怔怔地望着邱翠菊,神色凝重道:“翠菊!你还知不道吧?这黑胖子就是杀害你舅舅的凶手!”景志刚、焦守则等人围着邱翠菊,又惊又喜,七嘴八舌地问道:“翠菊!这几天你们到哪儿去了?你外爷爷、你妗子他们都没事吧?”邱翠菊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刘利,紧紧抱着他拿刀的手,也不吭声。刘利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扭头看着景志刚,等他示下。景志刚见状,向刘利丢了个眼色,吩咐道:“先把他押起来吧!”刘利只好放下利刃,秦朋、谷启孝把冯剑推掇到墙角里蹲下。冯剑已是一身冷汗,虚脱在地上,瘫软成一团。 景志刚又问道:“翠菊!你妗子她们娘几个呢?你外爷爷在哪儿呀?”邱翠菊答非所问,认真道:“景三舅!杀俺舅舅的不是冯剑!”景志刚责备道:“你这孩子不摸情况!咋给你说呢?你不信去黄口打听打听,满街筒子谁知不道黑胖子把你舅舅打死了。”邱翠菊坚决道:“不是他!你们准是弄错了,冯剑不会办这种事的,他不会杀人的。”焦守则又怜又怨道:“这闺女是疼糊涂了!翠菊!还记得你那个贺舅舅吗?贺志岩!还知道不?他也叫冯剑攮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邱翠菊道:“焦二舅!您老人家准是弄错了,我敢保证,冯剑绝对不会杀人的。”秦朋也道:“他杀贺志岩的时候俺们都在场,他手里的刀子还没扔呢!那刀子上还往下滴血,怎能冤枉了他?”邱翠菊摇摇头,幽幽道:“你们都是俺舅舅的把兄弟,都是我的长辈,我虽说没您们经得事多,但好人坏人我还是分得清的,冯剑绝对不是哪样的人,我敢打保票。”焦守则见此光景,把景志刚拉到一旁,商议道:“跟这闺女说不清楚,问问蒋大爷在啥地方,咱跟老人家见面再说吧!”景志刚点了点头,回头向邱翠菊问道:“你外爷爷在啥地方?”邱翠菊答道:“在门口蹲着吸旱烟呢!”景志刚、焦守则都感到意外,慌忙迎出门去。 景志刚、焦守则等人跑出门来,果然见翠菊姥爷正蹲在门外吸烟,一点红火头在暗中一明一暗。景志刚只哽咽着叫了声:“大爷!大哥他……”鼻子一酸,便掉下泪来。翠菊姥爷轻轻叹道:“孩子!别难过,我啥都知道了。”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是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景志刚愧疚道:“大爷!都怪俺弟兄们做事不周,非但没救出蒋大哥,反而害了他。”翠菊姥爷安慰道:“咋能怪您几个?我知道你们已尽到心了。”景志刚哽咽道:“好歹把蒋大哥的尸体盗来了,就放在套间里。大爷!俺也把杀害大哥的凶手逮来了,正准备剜出他的心肝,祭奠蒋大哥呢!”翠菊姥爷吐出一股烟柱,眯着眼问道:“你说得是冯剑吗?”景志刚恨恨道:“就是他!这人在牢里砸死蒋大哥!又把贺志岩攮成了重伤。”翠菊姥爷长叹一口气,道:“这个冯剑呀!真叫人头疼,当初翠菊救他时,我就极为反对。也怪我呀,要是当初两手再加把劲,掐死他不就啥事都没有了?我这个外孙女跟她娘一样,心眼忒好,忒实在。志刚!我也不是心疼外孙女!屋内灵床上躺着的是俺亲生儿子!我两头不偏不向,说句公道话吧!冯剑虽说我也不喜,但要说他行凶杀人,打死我也不信。”焦守则焦道:“大爷!黄口满街筒子都传遍了,冯剑一进牢里,就把蒋大哥用床帮砸死了。”翠菊姥爷道:“死了的是俺儿子,我胳膊肘不能往外歪。是他杀的,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不是他杀的,咱冤枉了他不是更不好吗?人命关天!‘菜咸盐多,汤酸醋多’!他冯剑跟俺蒋家没仇没冤,干啥要害风起呢?这于理不通呀!再说,翠菊救他一条性命,只有恩没有恨呀!黄口是都传遍了,是不是王国汉故意传出来的?挑拨离间,叫你们自相残杀?孩子!脑子里可得有个回数,不能总叫人家牵着鼻子走呀!”景志刚道:“大爷!贺志岩也差点叫冯剑一刀子攮死,这可是大伙亲眼见的。”翠菊姥爷颌首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贺志岩已经倒在地上了,对不对呀?你们亲眼看见冯剑杀他了吗?短剑是在冯剑手里不假,他是在押解途中逃脱的,身上怎么会有刀子?这把短剑又是从哪儿来的?你们查了吗?也审审冯剑,到底是咋回事!等贺志岩醒了,再问问他,到底攮他一刀的是不是冯剑,不是啥都明白了?”景志刚虽觉他说得有理,心里却不服气。安慰了老人几句,景志刚扭头跟焦守则低声商议道:“蒋大爷疼外孙女,护犊子!不行这样吧:趁天黑赶紧把蒋大哥葬了,回头再审冯剑,看他咋说。等贺志岩醒了,问问是不是冯剑杀他,要是贺志岩认定是冯剑攮他一刀,那时蒋大爷要是再护犊子,咱们也有话说了。砸死蒋大哥的事暂时无法查证,他刺杀贺志岩的事却是马上就能知道的。”焦守则赞同道:“这样也好。贺志岩也就是血晕过去了,没有生命危险。这会已吃下药了。大夫说,天亮差不多就能苏醒过来。”景志刚道:“就这样办吧!”两人商议好,吩咐下去,当夜偷偷把蒋风起抬到蒋家坟地里葬了。 葬完蒋风起,大伙一起回到油坊,天还没亮。景志刚吩咐秦朋去看贺志岩醒来没有。谷启孝急忙道:“还是我去吧!我跑得快。”说罢,一溜烟地跑了。焦守则调侃道:“他还跑得快?路都看不清,小心栽在沟里。”景志刚请翠菊姥爷在桌前坐下,老人丧子之痛,悲怆欲绝。邱翠菊自从进了屋,眼睛就没离开冯剑,此时垂手站在姥爷身边,小嘴紧闭,用异样的目光警觉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也不说话。 第65章 景志刚在屋外放上岗哨,叫秦朋押上冯剑,秉烛夜审。 秦朋把冯剑提到跟前,掏出嘴里堵的东西,景志刚问道:“姓冯的,今天翠菊爷俩都在这里,你说蒋大哥是咋死的?”冯剑虽又逃过一劫,依然不知吉凶,见景志刚等如凶神恶煞般地围着他审问,不由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冯剑不敢说慌,张开酸痛的嘴巴,委屈道:“自从那天我被他们抓住,跟蒋大叔关在一个牢房。蒋大叔受了刑,伤得很重……”景志刚怕翠菊姥爷伤心,慌忙拦住他的话头:“这些俺都知道了,你接着往下说!”冯剑道:“我进去后,见他跟翠菊的外爷爷长得很像,就猜他是蒋大叔!等他醒来一问,还真是他。我对他说,你们正在想法救他。蒋大叔说,他的伤已不能好了,他叫你们别再去救他了,他说王国汉诡计多端,是有意引你们上勾的,想把两股会一网打尽。”焦守则点点头:“蒋大哥不顾自已安危,就是怕咱们弟兄吃亏。”景志刚问道:“蒋大哥还说了些啥话?”冯剑郑重道:“蒋大叔说:不论到啥时候,叫你们千万不能当汉奸呀!”景志刚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叫道:“蒋大哥是条硬汉子!跟咱想到一块去了。”冯剑迟疑道:“后来,后来……”秦朋问道:“后来咋了?”冯剑嗫嚅道:“蒋大叔叫我用床帮砸死他!”众人怒目而视,纷纷训斥道:“放狗屁!你为杀害蒋大哥寻找借口,蒋大哥不会这么干的。”一片哗然。冯剑慌了,急忙发誓道:“谁要是说一句瞎话,出门叫狗咬死!”刘利冷笑道:“狗日的东西!你还想出去这个门吗?”景志刚怒喝道:“你接着往下说。”冯剑惶恐道:“我跟他没仇没冤,再说,他是翠菊的舅舅,翠菊救了我的命,我咋可能砸死他呀?蒋大叔说:‘王国汉是不会叫我活到晌午的,叫他活活吊在门楼子上风干,还不如死在你的手上。’”景志刚、焦守则等人听了,顿时都惊呆了,止不住暗暗点头。 冯剑接着道:“蒋大叔还说,叫我把他砸死后,见了王国汉,就说我跟他有仇!不管他咋说,我咋能下得了手呀?后来,后来……”孟家来追问道:“后来咋样了?”冯剑含泪道:“蒋大叔见我不肯砸死他,就叫我扶他起来,趁我不留神,自已一头撞墙上死了。”景志刚一愣,脱口道:“你是说:蒋大哥是自已撞死的?”冯剑点了点头。景志刚道:“那黄口咋都传说是你承认把蒋大哥砸死的?”冯剑道:“那是蒋大叔教我这样说的。说这样也许王国汉能放过我。”景志刚追问道:“蒋大哥临死前还说了些啥呀?”冯剑道:“他说叫你们照顾好他的家人!还说……还说……”他想起蒋风起叫他照顾好邱翠菊的话,却见邱翠菊两眼忧郁地看着他,微微红了脸,不再说下去。偏偏孟家来追问道:“还说些啥呀?”焦守则见他红了脸,已猜出八九分,便岔个话题,问道:“在棒子地里,你为啥攮贺志岩一刀呢?他可是去救你的。”冯剑顿足叫屈道:“天地良心!贺大哥是叫那个女人用刀攮的,这里头有我啥事?可冤死我了。”孟家来问道:“女人?是个啥样的女人?”冯剑道:“就是打了小银哥、贺大哥的那个女人!”小银一怔,脱口道:“又是她呀?她不是你的小相好吗?”冯剑偷偷看了邱翠菊一眼,尴尬道:“我连她姓啥叫啥都知不道!谁认得她是谁呀?”焦守则眼神令人琢磨不定,调侃道:“你不认得她,那她咋一回回地舍命救你?”冯剑苦瓜着脸,委屈地大叫道:“我的娘也,她这哪是救我呀?她救我咋把我丢下不管?她这是在陷害我呀!我还没叫这个熊娘们操死?”大家前后细细一想,这事果然蹊跷。景志刚诧异道:“短剑明明在你手里!你怎么解释?”冯剑解释道:“我见她把贺大哥一剑攮倒,便慌忙上去夺她手中的短剑,谁知她反而把短剑塞进我的手里,扔下我就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是啥用意。我正站在哪儿愣神,你们就赶来了,短剑在我手里是一点不假!你们也不容我说话,就把我捆了起来。”景志刚、焦守则本来就对冯剑砸死蒋风起的传言将信将疑,细想当初,做事是有些毛糙。也是连遭挫折,又见贺志岩被刺成重伤,愤恨至极,不由他们不信。 景志刚和焦守则的脸色登时缓和下来,他们对冯剑那晚舍命扑向机枪手的那一幕记忆犹新,正是两股会的救命恩人!本来对他就心存感激,对冯剑的这一番解释,大家也都点头认可,只是贺志岩还没苏醒回来,不敢妄下决断。景志刚打定主意,单等贺志岩醒过来,加以证实,便放冯剑!景志刚笑着对冯剑道:“你就再委屈一会吧,俺几个还有话说。”冲秦朋、刘利一使眼色。秦朋、刘利会意,把冯剑推进套间。翠菊姥爷见事情即将明了,扭头忧郁地看了外孙女一眼,叹了一口气!老人心中的悲痛,不能言表,推说疲惫,先去休息了。邱翠菊却没跟姥爷走,提审冯剑时,她虽说一直没有吭声,见冯剑洗脱了罪名,大感快慰。只是听说有一个年轻漂亮女子是冯剑的小相好,心里结了好大的疙瘩。姥爷走后,她趁大家不注意,闪身偷偷钻进套间。景志刚见了,与焦守则等人会心一笑。 大家虽说两夜一天没睡,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大家挤在一起,吸着纸烟,议论酝酿,商议着咋给蒋风起报仇,更多的是两股会将来的命运。突然,谷启孝从外面跑进来,两眼熠熠发光,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贺志岩刚才醒过来了,说他身上的那一刀,是冯剑攮的。”景志刚、焦守则迅速对视了一眼,心道:“差点上当。”事已至此,容不得半点犹豫,景志刚脸色一沉,露出森森杀机,一字一顿地说道:“赶快动手!把冯剑的心肝剜出来,祭奠蒋大哥!”孟家来、刘利吆喝道:“是!”推开套间的木门,前去拿人!两人推开门,见屋内只有邱翠菊机警地靠墙站着,肩膀上依稀有踩踏的脚印,冯剑已不知去向。两人抬头一看,只见邱翠菊上方屋顶的一角掀开一个大洞,透出满天的繁星。孟家来惊叫道:“不好,黑胖子跑了!” 景志刚等人一听,均大吃一惊,纷纷冲进套间,只见刘利、孟家来一脸惊愤,邱翠菊则垂头伫立,哪里有冯剑的影子?大家瞪了邱翠菊一眼,顾不得埋怨,出屋追了出去。冲出油坊,只见屋后是漫无边际的高梁,在黎明前的黑幕笼罩下显得阴森森的。景志刚怪叫道:“快追!”大家不敢怠慢,纷纷钻入高梁地里,象篦子梳头一样,把屋后的高梁地梳理了一遍,哪里有冯剑的影子?景志刚异常沮丧,碍着蒋风起和翠菊姥爷的面子,投鼠忌器,又无法训斥邱翠菊!他两眼冒火,没好气地对谷启孝喝斥道:“你是弄熊吃的?咋不早来说呀?”谷启孝委屈道:“咋早来呀?贺志岩不是昏迷着吗!贺志岩刚醒过来,我就赶紧问他,他一说:‘攮我一刀的是冯剑!’我就撒腿跑来了,还不够快吗?” 景志刚没有吭声,呆呆地望着东方的晨曦,心里空荡荡的,悲愤不已,满腹惆怅。大家也无主意,跟在景志刚身后,垂头丧气地回到油坊里闷头坐下,各点上一袋烟,一个个喷云吐雾,神情沮丧。邱翠菊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也垂头跟着进来,倚在门框上,两手使劲拧着衣角,等着挨骂。大家都低头吸烟,无人理她,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只听门外哨兵轻声喝问道:“是谁?”来人应道:“是我!”哨兵一听,原来是护理贺志岩的老董,摸索着跑来了。老董瘸着腿,一身是泥,在秦朋、孟家来等人的搀扶下推门走进屋来。景志刚见他喘着粗气,一头汗水,显得慌里慌张。且五官抽搐,一脸痛苦,不禁大吃一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以为贺志岩的伤病恶化了,急切地问道:“是贺志岩出事了?”老董喘息未定,赶紧说道:“人已经醒过来了,没有啥事!”焦守则不解,问道:“没事?那你慌得跟没头魂似的,还瘸着条腿,有啥急事呀?”老董气喘吁吁地指着谷启孝,涨红着脸喝骂道:“还不是这个差心眼的熊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为了追他,不小心掉进沟里,摔了一身的泥,脚也崴了,可疼死我了。”秦朋诧异道:“你追他干啥呀?”谷启孝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惊愕地望着老董,不知所措。老董顿首叹道:“唉!我不是怕出事吗?他急毛子撅腚,话听了一半就跑,象个掐了头的蚂蚱。”景志刚听出有异,急忙问道:“是咋回事?啥话听了半截呀?”老董道:“贺志岩醒来说:‘攮我一刀的,是冯剑的那个小相好!’他只听了‘冯剑’二字,便撒腿就跑,我紧喊慢喊,他跑没影了。我怕出事,就赶紧撵来了。没想到光顾赶路,不小心栽进沟里,把脚也崴了,疼得我钻心。脚崴了又走不快,真急死我了。冯剑他没事吧?” 景志刚一听,顿时气得手脚冰凉。他劈头给了谷启孝一个嘴巴,骂道:“你这个狗日的,抢孝帽子呀!你慌得啥呀?差点惹出大事!冯剑身上有伤,跑到荒郊野外,还不知咋样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再找你算帐。”谷启孝自知理亏,捂着脸哪敢回话。景志刚愧青了肠子,眼含着热泪,对大家道:“大伙跑了两夜一天,也没合眼,还得辛苦一下,得想法把冯剑找到,他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咱对不起人家呀!”大家听了,一扫刚才的沮丧,个个精神振奋,七嘴八舌道:“这还有啥话说的?找人要紧。咱本来就对不起人家,说句不好听的,咱这是恩将仇报! 第66章 就是知不道冯剑往那个方向去了,咋找?”邱翠菊听到老董说话,知道冯剑被冤,又惊又喜,赶紧道:“冯剑说他家是山东单县城东人!八成是往北去了。要找,就往北找吧。”景志刚赞许道:“还真亏翠菊这孩子,要不是她救了冯剑,差点弄得不可收拾!”邱翠菊顿时羞红了脸,忸忸怩怩,娇态可掬,笑靥如花。景志刚等人见她窘态毕露,顿时开心地大笑起来……这是他们几天来的第一回痛快地笑。景志刚大声吩咐道:“天马上就大亮了,估计冯剑不敢走大路。咱们把人撒开,多往小路上查找。这事得快,别叫那野丫头抢了先,野丫头对冯剑不怀好意。”他这么一说,邱翠菊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再说,冯剑被秦朋推入套间里,紧接着邱翠菊便跟着进来了。翠菊进屋二话没说,上前就把他身上的麻绳解开了了。冯剑活动一下酸麻的双手,问道:“这几天你爷俩躲到哪儿去了?你是咋逃出来的?”邱翠菊没接话茬,反问道:“那女的是不是孙倩靓?”冯剑一脸坏笑,故作不解道:“哪个女的?”邱翠菊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装啥呆呀?那个舍命救了你几回的女人是谁?”冯剑苦笑道:“这哪是哪呀!这是我在敬安集碰到的女人!”邱翠菊两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酸溜溜道:“哦!又是一个女人!她长得漂亮不?”冯剑与她相遇数次,还真没顾得看她漂亮不漂亮,又不知邱翠菊问这是啥意思,细细想了想,赞叹道:“长得是挺漂亮!就是……”邱翠菊“哼”了一声,气得胸脯起伏,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见了漂亮女人拔不动腿,还赖她陷害你,活该!”冯剑见她翻脸,顿时吓了一跳。过了一阵,邱翠菊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哪个男人不爱漂亮女人?看就看吧,你又不是俺男人!我管这么多干啥呀?你不是想气我吗?我偏不生气!看你咋治。”嘴里说不生气,冯剑见她那模样,小嘴嘟着,都够拴头小毛驴了,还真气得够戗。冯剑想找话茬跟她套近乎,邱翠菊板着脸,背过身去,就是不理他! 第八章误会(四) 第八章误会(四) 须臾,突然外间传来谷启孝和景志刚的对话,两人都惊呆了。倒是邱翠菊反映迅速,她抬头一看,见上方屋角有一处破败不堪,依稀露出星空,便直奔其下,急促道:“踩着我的肩膀,快上!”冯剑尚在犹豫,邱翠菊喝道:“还不快走?你等死呀?”冯剑哭丧着脸道:“我跑了,你咋办呀?”邱翠菊道:“你别管我,他们都是俺舅舅的把兄弟,还能吃了我吗?”冯剑见她如此说,便不再犹豫,踩着她的双肩,爬了上去,双手撕开屋顶上的秫秸,蹿上屋顶,顺墙头而下,连滚带爬,钻入屋后的高粱地逃命。 冯剑慌不择路,一阵猛跑,真似: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路拚命奔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见后面并无追兵赶来,天色也渐渐亮了,方才停了下来。精神一松懈,冯剑便感到双肩疼得要命,仔细一看,只见伤口已发炎化脓。又觉口干舌燥,鼻蹿热气,眼珠涩烫,四肢无力,象踩在一堆棉花上。他象一个醉汉,勉强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条路边,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花,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剑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打量四周,见是在一间小屋里,自已则睡在一张木板床上,屋内却空无一人!冯剑回想往事,只想起从油坊逃跑,自已伤痛发烧,后来的事就想不起来了,至于这会躺在床上,自然是被人救了。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肘,才发现伤口也已被人用白纱布包扎好了。冯剑对救他的人虽心存感激,却又感到诧异,疑惑不解:救他的人是谁?这是个啥地方?就在他胡思乱猜,屋外突然传来对话声。有人问道:“大姐!跟你打听一下:见没见过一个黑胖子?”一个女人答道:“黑胖子?他是干啥的?”另有一人道:“是个卖野药的。”女人回答:“没有!俺这里不常来生人,更没啥卖野药的。”冯剑听出问话的正是秦朋、孟家来!那女人的声音也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秦朋问道:“大姐!俺俩走渴了,能不能给点水喝?”那女人道:“不是俺不给你们水喝,俺男人不在家,咋叫您两个生人进俺家来?”秦朋笑道:“你还怪讲究俗礼,俺俩就不进去了。你给俺俩端碗凉水,俺俩站大门口喝了就走,中不?”冯剑本来心里捏了一把汗,见他们说不进来了,方才松了口气。又过了一阵,只听秦朋客套道:“大姐!您这里的水真甜,谢谢您了!”就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冯剑躺了一阵,觉得内急,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头重脚轻,两腿发软,蹒跚着走出门去,找地方解手。 刚走出门,就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院中枣树下的一张苇席上,低头专注地从面前的簸箕里往外挑捡什么东西。冯剑也不惊动她,轻轻从她身后过去,颤微微地来到院中一个能挡住身影的角落里小解。方便完毕,冯剑虚汗直冒,刚要回屋里躺下,就听见又有人来了。他暗吃了一惊,赶紧隐住身影,躲在墙角,往外观察,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眉目如画,长得妖冶动人!右眉断裂,正是关建节那个偷汉的俏媳妇!而这时进来的,便是她的丈夫,护路队的看守关建节——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见丈夫回来,忙冲他摆了摆手。关建节见媳妇如此动作,小声问道:“出啥事了?”那女人慌忙拉着丈夫,径直往冯剑藏身的地方而来。冯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无地方可藏,急得头上冒汗。正惶恐,那两人却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关建节极为紧张,惶恐道:“沈桂花!家里出啥事了吗?”沈桂花眉采飞扬,抱着他的脖子,激动地叫道:“伙计呀!咱家要发大财了。”关建节松了口气,嘲笑道:“我以为出啥事了呢!你看你那个屌熊样,发啥的财呀?”沈桂花眉飞色舞:“发横财呀!”见媳妇认真的模样,关建节顿觉好笑,悻悻道:“这崩子净碰倒霉事,不破财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发财?你这个熊娘们,真是想钱想疯了。”沈桂花嗔怪道:“你不信呀?”关建节睥睨道:“我信啥呀?”沈桂花正色道:“我问你:抓住两股会的那个逃犯黑胖子,赏多少块现大洋?”关建节道:“王队长倒是说了,赏五十块现大洋。”沈桂花心里美滋滋的,故意夸张地惊叫道:“我的亲娘也,五十块现大洋,是多大的一堆呀!我给你说:这个逃犯就在咱家里。”关建节吃了一惊,讥笑道:“驴操的熊娘们!你哄谁呀!”沈桂花道:“你还不信?他就在咱家床上睡着呢!”关建节见她不象是开玩笑,将信将疑道:“是真的?你别哄我了。”沈桂花急道:“这还能有假吗?我啥时候哄过你?这人的两个胳膊都受了枪伤,昏迷在棒子地里,叫老仝发现,送到咱这里来的。我怕他死了,弄来伤药给他包扎了一下,等过会他苏醒过来,我再给他喝点蒙汗药。你快去黄口叫人吧!把他逮走。可得快点,两股会的两个人也再找他,还说找卖野药的,他们那一套还能瞒得了我呀?我的伙计!你快点去呀!我可等着领赏钱呢!”关建节担心道:“我去了,你自已能招呼得住吗?”沈桂花不屑道:“你去吧!还有老娘我办不了的事?”关建节急急走了。 冯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没想到慌不择路,竟然被这个骚女人拿住了。好在老天有眼,叫他及时醒来,真是万幸。否则,被他们卖了才知上当,就啥都晚了。冯剑不敢久留,趁沈桂花转身寻找东西,强打着精神,悄悄踅出院子,迈步想溜。谁知刚走近门口,往外一探头,不觉暗暗叫苦:只见关建节领着几个人正急匆匆地朝这里而来——原来他不放心,把父亲和兄弟叫来了。冯剑只好颤颤微微地退回院里,左顾右盼,见关建节家东边的墙头有一处塌了不少,比别处稍矮,出了院落就是棒子地。冯剑憋足一股气,直奔过去,手脚并用,想要翻越矮墙逃命。无奈大病未愈,手脚发软,冯剑虽使出全身的力气,攀登了几回,累得气喘吁吁,却咋也爬不上去。经过一番折腾,冯剑累得脸色苍白,头上虚汗真冒,手抱着墙头喘成一团。关建节领人冲进院子,直奔堂屋而去,大叫道:“沈桂花!黑胖子还没醒呀!”沈桂花也是刚刚进屋,见关建节这么快就回来了,倒也吃了一惊。当她看到关建节领着公爹、小叔子进来,脸一下子拉长了半尺,心道:“这下子坏了,五十块现大洋捞不上吃独份了。狗日的关建节,除了跟他爹亲。”关建节进了屋,往里间探了探头,问道:“沈桂花!黑胖子在哪儿?”沈桂花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大骂道:“狗日操的,你眼瞎呀,床上睡的不是吗?”关建节一脸迷茫,道:“床上哪有人呀!”沈桂花一怔,赶忙进屋一看,见床上果真没人!这才慌了手脚,焦躁道:“刚才还在床上睡着,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几个人不敢怠慢,纷纷冲出屋子寻找。出门一看,顿时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只见冯剑正抱着墙头打秋千,脸色苍白,一头虚汗,浑身哆嗦,象搭在墙头上的棉被套。关建节父子美滋滋地跑了过去,把冯剑从墙头上揪了下来,几个人围着他眉开眼笑,他们眼里看到的不是黑胖子,而是“哗哗”直响的一堆现大洋!冯剑经过这一阵挣扎,已累脱了力,此时瘫坐在地上,喘息成一团,任由他们摆布。 第67章 沈桂花吩咐道:“把他架屋里去吧!再给他灌些药,千万别叫他死了,死了就不值钱了。”关建节爷们把冯剑架进屋里,兑了碗蒙汗药给冯剑喝了。冯剑疲惫至极,逃生无忘,干脆把生死置之度外,任由他们摆布,喝过药后,放头呼呼大睡。沈桂花见冯剑睡了,对关建节吩咐道:“你快点去黄口叫人吧!”关建节道:“别那么费事了,还不如俺爷几个送去呢,也省得多跑一趟!”沈桂花劈头啐了他一脸唾沫,高声骂道:“你这个龟孙日的,咋不长一点心眼呀?从这里到黄口,也有二十来里地,路上出了事咋办?刚才就有两个人找啥卖野药的,准是两股会的耳目,幸亏老娘几句话打发走了。你娘里个屄的,心里咋一点回数都没有呀?您爷几个见了两股会的人,还不吓得屁滚尿流?人家手上有枪,你他姥里个屌的逞啥的能呀?拿脑袋跟枪子碰?你存心想气死我呀!我日你祖奶奶!还不快点去呀?快去。”关建节被她骂得象霜打了茄子,唯唯道:“你瞎咋呼啥呀?我去还不中吗?”说罢,讪讪地去了。剩下的爷几个见沈桂花不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百无聊赖,也讪讪地出去了。他们一走,沈桂花来到里屋,搬个板凳坐下,托着腮生闷气,呆呆地望着睡熟的冯剑出神。看着看着,她心里一动,心道:“这黑胖子虽说矮胖,长得倒是眉眼端正。”原来沈桂花性欲极为亢奋,离了男人,一天也过不去。这两天关建节当值,偏偏相好的一个没来,沈桂花独守了两天空房,难受得浑身象是有无数虫子在爬。关建节刚一回来,又叫她指派走了,这会屋里只有她和一个年轻俊雅小伙,她能不出火吗?沈桂花淫兴大发,顾不得大小门没关,赶紧脱衣上床,指望跟这个俊俏小伙翻云覆雨,也不管人家伤病在身,能不能打起精神,竖起那杆枪来。沈桂花上了床,便急忙给冯剑解衣宽带。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了动静,突然传来一声女声惊叫。沈桂花刚要回头观看,只觉脑袋“嗡”得一下,遭到重重一击。沈桂花没哼一声,就歪倒在一旁,昏死过去。来人不由分说,把冯剑从沈桂花身下拖出来,矮身背在身上,几个箭步冲出门来,从矮墙上跳出去,迅速跑出庄外,钻入棒子地里。 冯剑昏昏沉沉,一会儿仿佛是坐在航行在波涛汹涌大海里的一条颠簸的船上,一会儿又象是伏在一匹奔跑在原野上的马背上。而且这匹马是奔跑在无边无际的鲜花丛里,嗅入鼻腔的是一股似曾相思的一股浓郁的幽香,令他陶醉。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在阎陈庄邵盼头家的棺材里,是跟孙倩靓在一起,这股醉人的幽香,正是从孙倩靓身上发出来的。不对,又象是在邵盼头家的地洞里,这不是孙倩杰吗?她咬牙切齿,杏眼圆睁,好象怪我欺负了她的妹妹!噫!一转眼咋到了敬安集的那条河边,郑智生往河里拽我干啥?他好象不怀好意,我啥时候得罪了他?看他的样子,和我有着深仇大恨?我啥时候跟这人结下了仇呢?不好,翠菊的公婆来了,他们要闯进里间,而他正睡在里间的床上,翠菊拚命拦住他们,翠菊非常惧怕他们!哎呀!这不是翠菊的姥爷吗?自从到了她家,翠菊姥爷就对他怀有很深的敌意,他要干啥呀?外边翠菊正跟公婆争得不可开交,……翠菊姥爷不顾他拚命挣扎,先是用一团东西堵住了他的嘴,然后两只有力的手麻利地把他捆成一团,拉开一旁的柜子,把他塞进盛满烂棉套的柜子里,压实,全然不顾他的死活。那里面又闷又热,冯剑觉得憋得难受,将要窒息濒死。他一着急,恍恍惚惚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此时他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高一脚低一脚,背着他奔走在高梁地里。那人秀发披肩,浑身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竟又是个年轻女人!他隐隐觉得不妥,想从那女人身上下来,却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又觉眼涩身懒,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等他再次苏醒过来,已是天黑,身边却空无一人!冯剑用手一摸,到处凉丝丝的,异常坚硬,竟是石头。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远眺,只见星光点点,竟然是在山洞中。冯剑吃了一惊,他活了十八年,却是在平原上长大的,唯一见到的山,就是丰县东南的华山!这会他摸不准,自已是不是在华山的山洞里,真是又惊又喜。要是华山就好了,既然山上有洞,说不定孙倩靓的师父就在山上,看来客店老板骗了他。冯剑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还是四肢无力,但勉强能坐起来,透过洞口射入的月光,他猜想已是下半夜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看清洞内的情况:洞内空间并不大,而且潮湿,想是下雨倒灌进来的雨水。他看到身旁有个小篚,篚中放着几个烤红芋。冯剑的确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来剥皮就吃。几个红芋下肚,他觉得身上有了力气,挣扎着爬出洞口,往外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此处是一座山峰,远远往西南望去,是一条连绵不断的小山脉,山脚下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庄稼,却无人家,更不是丰县华山!他栖身的山洞悬在半山腰处,下面就是悬崖峭壁,洞口下方七八丈处有一潭碧波清水,清澈见底,看来潭水并不太深。冯剑心里暗衬:离地这么高,万一失手坠落,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别说他身上有伤,就是伤愈,也不敢贸然下去。冯剑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是啥人把他放在这里的。 看看太阳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却无人来。冯剑早已饥肠辘辘,闹不准那个救他的人把他放在山洞里到底想干啥!他四下寻找,却没有走出山洞的路径,更不明白那个人是咋把他放进山洞里的。漫漫长夜,在冯剑的焦急等待中熬过去了。临近天亮,他身心疲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冯剑发现洞口赫然多了一样东西。他爬过去一看,原来又是一个小篚,那里面有几个烤红芋和一小罐清水。冯剑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顾不得多想,拿过红芋,连皮吃得干干净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熬过去了,冯剑的病和胳膊上的伤渐渐痊愈,精神也好多了。每日早上,必定得到几个熟红芋和一罐清水。又过了些日子,熟红芋变成了红芋面锅饼,又黑又硬,送红芋的那人却始终不现身露面,不知是何用意。因此处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山,山上寸草不生,山上绝无人迹。那人也有耐心,每日清晨按时送来吃喝,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每次都是从山顶用根细绳子放下来,第二天一早,把先放下的篮子和瓦罐收走,再放下一个篮子和瓦罐来。冯剑不知那人把他囚禁于此是何用意,竟稀里糊涂地过起了山洞野人的生活。如此日复一日,冯剑伤病虽然好了,人却被折磨得发疯。深秋季节,冯剑看到山脚下有人收割棒子高梁,便可着嗓门拚命喊叫起来。但因距离太远,喊声还没传到山下,便被风吹散了。又过了些日子,田野里一片寂寥,小麦也种下去了。紧接着,地里出现了绿油油的麦苗。秋去冬来,刺骨的北风卷着雪花直扑山洞。冯剑身上只着夏衣,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冻得他浑身战栗,瑟瑟发抖。冯剑仗着年轻力壮硬挺,好在每日饭食风雨无阻,冬日虽然漫长,日复一日,倒也叫他硬挺过来了。终于,春天到了,山下的麦苗由黄返青,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麦子又有绿变黄,金黄的麦穗随风起伏,又看到农民收获麦子。 枯燥的日子虽然过得挺慢,但转眼还是到了盛夏,冯剑已在山洞里过了将近一年时间。这时他头发老长,胡须丛生。而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暑热又过去了,秋天不期而至。这一天,冯剑一觉醒来,吃了两块一年来雷打不动的红芋面锅饼,喝了几口瓦罐里的水,便坐在洞口发呆。突然,他看到山脚下出现一个人影,这人左顾右盼,竟慢腾腾地上山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冯剑心里不由一阵狂喜,慌忙站起身来,拚命冲他大喊。因为距离太远,那人却没听见,自管自地在半山腰上站立了一会,又晃晃悠悠地下了山,渐渐地远去了。冯剑极为沮丧,闷闷不乐,再加上天气阴霾,心情烦躁,不知咋得,竟然染上了病,只觉嗓子眼发烧,继而吞咽困难,疼痛难忍。冯剑猜想是那天喊叫得太猛,伤了喉咙。好在孤身一人,找不到人说话,倒也无大的仿碍。 更为不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那人竟破天荒地没送吃的来。一开始冯剑以为那人有事,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那人还是没送饭来,冯剑这才着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虽被那人囚禁,时常恨得咬牙切齿,但每日赖以渡日的,只有那人送来的那两块红芋面锅饼,却怕那人出事。冯剑连饿加急,嗓子疼得更是厉害,最后竟发不出声来了。到了第三天晌午,冯剑已是饿得两眼发绿,精神恍惚。他来到洞口,探头下看,只见山洞下积下的那一潭水闪着波光。冯剑心想:饿死也是死,摔死也是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的!他把心一横,闭眼暗道:跳吧!正当他准备跳时,山下突然又出现了一人!这人不知哪来的兴致,竟然走上了山顶,停在离冯剑几十步的地方,往山下了望。更叫冯剑狂喜的是,来人竟然是在鲁南县阎陈庄邵盼头家当差的老绵羊!冯剑手扶洞壁,冲着老绵羊拚命招手大喊,无奈嗓门发不出声来。老绵羊只望风景,却没想到山上有人!老绵羊在山上转悠了一圈,便慢腾腾地下山去了。冯剑见老绵羊越走越远,心也在一点点地变冷,他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召唤。 第68章 冯剑又在绝望中渡过了难捱的一夜,天又亮了,那人依然没送饭来。冯剑饿得恍惚,手脚并用,颤悠悠地爬到洞口,狠了狠心,两眼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老绵羊来到萧县已有半个月了,他是来给东家要帐的。不巧的是,那欠债人有事到安庆去了,老绵羊只好耐心地等候。这天吃过早饭,他心里郁闷,便转悠着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上游玩,却不知道冯剑就躲藏在这座山上。他从山上下来,又等了两天,那欠债人才从安庆回来。要清了帐,老绵羊便扯开两条腿,打道回府,一路朝北,经过黄口、杜集、宋楼,来到丰县县城,天已傍黑,找旅店住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老绵羊在城里闲逛了半天,看看天已过午,便出城往北,又走了半天,便来到鲁南县城。老绵羊见天色已晚,也顾不得闲逛了,急急赶路,直到天黑才回到姜家集。 老绵羊冒着酷暑走了一整天,回到姜家集的家里,因走得一身臭汗,洗了个凉水澡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来到阎陈庄,见了邵盼头,把钱财交割清楚,便回家了。刚出门,顶头碰到表哥沈利司!沈利司问道:“咋样了?郑智生有消息了吗?他爹又托我来问呢!”老绵羊道:“表哥!我去萧县给东家要帐!刚才回来,家里的事我咋知道?他爹也是,急啥呀,还能丢了人?”沈利司道:“一个大活人一年多没有音信,他爹就这一个儿子,能不急吗?都快急疯了。”老绵羊安慰道:“冯剑不也没回来吗?冯剑的爹也跑来问过。邵东家说:八成是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愿意回来!冯剑他爹就喜得合不上嘴。”沈利司道:“话是这么说,就算他俩找到了好差事,咋也得给家捎个平安信来呀!”老绵羊推诿道:“这事我也说不清楚,你叫郑智生他爹问问邵东家吧!”沈利司道:“没少来问。他爹三天两头地跑来问邵东家,也象你说得那样,邵东家说郑智生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不愿意回来。后来再问,邵东家干脆躲着不见他。”老绵羊责怪道:“你也是多操心,他也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还能丢了?再过两年,说不定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回来,他爹才喜得跳圈呢!”沈利司道:“没啥事他爹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有那种好事?”老绵羊睥睨道:“能出啥事?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是大闺女,谁要他弄啥?”沈利司苦笑道:“这会兵荒马乱的,谁能说得准呢!万一叫坏人弄到东北日本人的煤矿上当苦工,就是死在哪儿,家里人也知不道呀!”老绵羊道:“你说得也忒吓人了!”沈利司道:“一年多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能往好处想吗?”老绵羊不耐烦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表哥!也不是我说你,自家一腚稀屎还擦不干净,管别人的闲事干啥呀?”沈利司道:“郑智生他爹隔不了两天就跑到沈塘去找我,我也是没办法!”老绵羊搪塞道:“我给你留心察听,抽空去问问东家!中不?” 沈利司怀疑郑智生遭到了邵盼头的暗算,又怀疑郑智生、冯剑两败俱伤,早已同归于尽。他来找老绵羊,就是想从他嘴里套点消息,见老绵羊口风把得挺紧,又急等着回家,只好放他走了。两人分手后,沈利司闷闷不乐地来到吴坝郑家。智生爹见他来了,慌忙把他让进屋里,问道:“咋样?有消息了吗?”沈利司忧郁道:“我去找老绵羊,他也说智生八成在徐州找到好差事了。再说,那个一起去的冯剑也没回来,看来象是真的。”智生爹一脸愁容:“话是那么说,就是不见个信。真不中,过几天我去徐州找他!”沈利司劝道:“兵荒马乱的,您别去了,万一您再有个好歹,不更腌臜吗?你也别着急,过两天我再去姜家集找表弟打探,好歹从他嘴里套出实底来。”说罢,又扯了些别的事情,看看快到晌午了,沈利司起身告辞。智生爹要留他吃午饭,沈利司推说有事,智生爹把他送到了大门外。 从郑智生家出来,沈利司便回家了,刚走不远,见从渠阁集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两眼呆滞,头上戴顶脏兮兮地棉帽子,汗透了衣衫,背着一条布口袋,鼓鼓囊囊的。这人是沈利司的本家侄子,有名的憨大同!沈利司问道:“大同!你这是干啥去了?”沈大同咧嘴憨憨地笑道:“赶集才回来。”沈利司又问道:“你背的是啥东西呀?”沈大同认真道:“卖了个大西瓜,给俺娘吃。”沈利司夸赞道:“大同真是个好孩子,够孝顺的。”沈大同咧开大嘴,满是汗珠的脸上绽开了天真的笑容。两人结伴,边走边拉呱聊天,一同回到沈塘。到了庄口,分手各自回家。 第九章少爷(一) 第九章少爷(一) 冯剑望穿秋水,盼着山下来人!可是接连几天,非但无人再来,就连那夜间在洞内横冲直撞的蝙蝠们,也似乎觉察到了危险,只是远离洞口哨探,不肯再飞进洞来。几天水米未进,冯剑已饿得头晕眼花,精神恍惚,出现了幻觉。这天夜里,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前方放满了烤得焦黄、香甜可口的红芋;夜空中飞翔着的,已不是长相丑陋的蝙蝠,而是那外焦里嫩、透出诱人肉香的烧鸡。冯剑不假思索,挣扎着站起身来,颤微微地扶着洞壁来到洞口,纵身从悬崖上跳下。身体离洞,他只觉耳边一阵风声,紧接着便是两脚击水的声音。还没等他反映过来,两股水流便从鼻孔中猛地灌入,呛得他头晕眼花。池水入鼻,倒把冯剑给呛清醒了。他张口欲呼,却接连喝了几口池水,睁眼一看,只觉四周混浊一片,却是深深陷入水里,竟然未死。他身陷绝境,那敢怠慢,双脚一齐用力,就想蹬出水面,却不知落下时冲击力太大,右脚猝然下陷,正好镶嵌在一条石缝里,前后合壁,连同身体被卡得结结实实。冯剑暗暗叫苦,禁不住手舞足蹈,拚命挣扎。突然,他只觉右脚下面一动,似乎有人拉住他的脚正在使劲地往下面拽。冯剑越是往上挣扎,那股往下拽的力量就愈大。冯剑本就饿得奄奄一息,从空中下跳时与水撞击,又撞了个半死,仅有的一点力气此时也已消耗殆尽。在接连喝了几口水后,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濒临死亡。本是跳崖求生,没想到却成了淹死鬼。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剑只觉头上发痒,伸手一抓,竟捉住一物,那物惊恐不安,拚命挣扎。冯剑睁眼一看,只见影影绰绰抓在手中的竟然是一只癞蛤蟆!心里不由一惊,赶紧撒开。冯剑抑头一看,只见周围岩石耸立,犬牙交错,粘乎乎的,正是洞下那池浅浅的水潭。此时潭中却无水迹,净是些乱石淤泥,而他正好卡在两根耸立的石柱中间,动弹不得。冯剑恍惚之间,想起从悬崖上纵身跳下,跳入下面的水潭里,又回想到池水灌入口鼻,右脚陷入石缝不能动弹,这会八成是淹死了。冯剑抬抬手臂,虽然疼痛难忍,尚且能活动自如,便把手指放入嘴里,使劲一咬,更感疼彻入骨。冯剑不由心里一喜:看样子不象死了!这才张打精神,细观四周,不禁大惑不解,潭中积水到哪儿去了?他试着活动活动右腿,依然被死死卡在石缝中间,稍一活动,一阵钻心的剧痛。冯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把卡住的右脚拔了出来,连滚带爬,终于爬出了滑腻的泥潭。他喘息了一阵,便感到浑身火辣辣地疼痛,到处都是擦伤。冯剑自知呆在山上只有等死,便攒足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手脚并用,一瘸一拐慢腾腾地挪下山来。到了山脚下,只见也是泥泞不堪,低洼处还有积水,象是刚刚下过暴雨。再往外走,却是干地。天上更是繁星点点,皓月当空,不象下雨的样子。 冯剑感到奇怪,踌躇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匆忙之中跳入水池,这水池本是山上的低洼之处,深不过一尺左右,却有一处石缝直通山下。石缝漏水,往年是不存水的。却有一年大旱,风刮尘土碎石,正好堵塞了那条石缝,于是,悬崖下便慢慢地积存起水来,石缝处积水更深,形成一个小小水潭。冯剑这一跳,恰好跳入那条石缝中,石缝水深,冯剑以身击水,又有两边石壁缓冲,减弱了下降的威力,所以身上只有擦伤,没有受到重伤。否则,以血肉之躯撞击岩石,就是有八个冯剑,也早已摔得粉身碎骨,命丧黄泉了。冯剑入水后,右脚又正好嵌入石缝里,急切间拔不出来,水没至头顶,眼看就要淹死。更万幸的是,他落水后拚命挣扎,挣扎中把往年堵塞石缝的泥石给蹬开了,就在他丧失生命的霎时,积水从石缝处直往山下狂泻,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避免成为水中冤魂。 冯剑醒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连叫万幸。他见山下玉米长势正旺。便一瘸一拐挪到玉米地里,捡大个的掰下一个,剥开一看,粉嫩鲜美,刚刚水仁,正好充饥。玉米也叫玉蜀黍、包谷、包芦、包米、珍珠米、棒子!玉米是西欧人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后,象西红柿、土豆、烟草等舶来品一样,是由入侵者陆续从美洲带回到欧洲的,然后再传播到世界各地。玉米是高产粮食作物,果实长在腰间,形如短促的木棒,本地农民便习惯叫它“棒子”!棒子将要成熟时亦可生吃。冯剑饿了几天,早已是饥肠辘辘,接连吃了几个嫩棒子,肚子里才不闹腾了。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便有了力气。他吃过棒子,又在水沟里捧些水喝了,看看东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再过半个时辰,将要天亮了。冯剑一年多没有理发,头发老长,自知自已这幅尊容要是贸然进庄,对老百姓来说,其威慑力不亚于看见日本鬼子! 第69章 所以思前思后,冯剑觉得还是呆在野外,伺机行事,最其码先弄准这是啥地方再说。冯剑打算在野外棒子地里呆上一天,捱到夜里,再到邻近庄上找一僻静人家,寻一身旧衣裳,然后回单县冯屯老家。冯剑象没头的蚂蚱,瘸着腿漫无目地地在玉米地里摸索着行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大亮。 冯剑正走着,突然从前方传来两人个的对话声。这是冯剑一年来第一回听到人说话,倍感亲切。他顿感心旷神怡,赶紧分开棒子棵奔上前去,才看清原来到了一条路边,依稀从远处过来两人!各自挑着一担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扫帚,正走得汗流浃背。走在前面的一个长得尖头淡眉,蒜鼻阔嘴的青年道:“老章叔!咱爷俩歇会吧!再过里把地就到萧县城里了!去早了也没用。”另一个面目黝黑,厚唇肿眼的中年人道:“好呀!歇会就歇会,我早就累了,停下吸袋烟再走。”冯剑在洞里一年之久,见两人恰好在路边歇脚,想听听他们说些啥话,便悄悄分开棒子棵,卧于道旁偷听。 此时正值初秋,末伏时节,夜晚阴凉,白天却热。虽说太阳刚刚露出地面,已是酷热难当。那年轻人撩起前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找个阴凉处坐下,道:“老章叔!王国汉这步棋真高,汪主席刚在南京招开国民大会,他马上就去投奔,捞了个县长干。”中年人冷笑道:“王国汉从护路队起家,这才一年多时间,就得到汪精卫的赏识,固然是件好事!”冯剑一听王国汉,心里顿时一机灵。中年人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想得忒简单了!蒋介石虽说自武汉会战落败,被日本人赶到了重庆,到底还有西南半壁江山,背后又有美国人撑腰,且西南多山崎岖,易守难攻,目前正赶修滇缅公路,后援一旦跟上,日本人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日本人也忒狂妄,把战线拉得太长,近来又占领了菲律宾、印尼、越南、缅甸,要建啥”大东亚共荣圈“!狗日的胃口忒大,后方已是空虚,恐怕事与愿违。蒋先生正组织军队正面阻击,共产党又在华东、华北占领区趁机发展游击力量,日本人的小日子眼看着就不好过了。汪精卫眼下是活跃,但要说已经控制住局势,还为时过早。”年轻人问道:“汪主席不是有日本人撑腰吗!还怕啥呀?”中年人笑道:“有日本人撑腰不假。东北有个满洲国;华北有个临时政府;漠北的外蒙古要独立;蒋介石通电全国,指责他是汉奸卖国贼……汪精卫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呀,更何况上面还有个日本太上皇?你也不想想,日本人侵占了半拉中国图啥呀?那是要消灭中国,不会叫汪精卫坐享其成的,汪精卫恐怕这一回是打错算盘了。可话又说回来,蒋介石的武器装备不如日本人!要想重新夺回华东、华北,也不容易呀?”年轻人道:“蒋介石不是有美国人撑腰吗?”中年人道:“蒋介石是指望着美国人帮他一把,美国人也当真支援他武器弹药!美国人支持蒋介石,还不如说是为了发战争财呢。不过!美国人也不愿日本人独占太平洋。这会算是大敌当前,张学良、杨虎成一个西安事变,把国民党、共产党强拉在了一块!对外说是”联合抗日“。共产党跟蒋介石是十几年的仇家,见面眼珠子都红,咋合伙抗日呀?这叫”面和心不和!“眼下是强捏在一起,将来非出岔子不管。共产党不得已接受蒋介石改编,这叫”韬光养晦“!另有目的……” 年轻人轻声道:“你说共产党能不能成大气候呀?”中年人叹道:“这叫谁也不好说呀!蒋介石跟共产党斗了十几年,他是年年剿匪,却是越剿越多,共产党就是那豆地里的野草,是除不净的。可话又说回来,蒋介石虽说跟共产党是对头,眼下日本人打进来了,全民抗战!蒋介石也不能不顾忌民心,要是再搞窝里斗,恐怕他那半壁江山也保不住啊!共产党在这方面就高他一筹。”年轻人诧异道:“共产党又高到啥地方了?我就不信,在江西老巢蹲不住了,叫蒋介石赶到陕北穷山窝子里,能成个啥气候呀?”中年人摇摇头,睥睨道:“你到底是年轻呀,不明事理,共产党就高在这个地方。我问你:日本人洋枪洋炮,蒋介石都打不过,丢了东北丢华北,丢了华北丢华东。上海倒是支撑有几天,到最后还是丢了。丢盔弃甲还是件小事,最丢人的是,首都南京也叫日本给占领了,还叫日本人杀了几十万老百姓。中日开战以来,平型关偷袭伏击成功,算是胜仗,不过才消灭一千多鬼子,但却鼓舞了士气;台儿庄阻击,双方混战了数月,也算是大胜仗,振奋了民心,叫中国人扬眉吐气!可转眼又把战略要地徐州给丢了,几十万兵力连撤退都来不及,还差点叫日本人包抄堵截,杀个片甲不留!要不是蒋介石下令炸开花园口黄河大堤,说不准日本人早已攻下潼关,占领古城西安了。”年轻人笑道:“我咋听说日本人是有忌讳,才不攻占洛阳、西安的。”中年人诧异道:“有啥忌讳呀?”年轻人道:“据说日本人的国旗是太阳旗,日本人又极迷信,他们不敢西攻洛阳,是怕”落阳“呀!” 中年人嗤之以鼻:“放他娘的狗屁!那不是胡扯蛋吗?再往西是黄土高原!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地形复杂多变,道路崎岖难行。潼关北临黄河天险,南靠巍峨秦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日本人的兵力不济,才不敢西进八百里秦川。就那狗日的胃口,他不想把整个新疆给拿下来?”年轻人也笑了,道:“我想也是,还有喂饱的狗吗?这么说,蒋介石也亏得炸开黄河大堤。”中年人叹息道:“炸开黄河大堤,虽说把日本人挡住了,保存了实力,可黄河水南下直冲入河南、安微、江苏三省,一泻千里,都成了稀泥汤子,没淹成一个日本兵,倒把咱中国老百姓淹死了几十万,这的确是蒋介石的败笔。武汉保卫战,蒋介石投入兵力的不少,到底不敌倭寇,最后只能退守重庆。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那个党国的要人出了个馊主意,要学俄国人焦土迎敌,苏联烧首都莫斯科,他们烧古城长沙,比着葫芦划瓢。日本人还远在武汉、广州,他们在长沙点了一把火,又烧死不知多少老百姓。长沙倒是烧成一片焦土了,日本兵根本就没进攻长沙,你说丢人不?这消息一传开,全国一片哗然,蒋介石最后不得不把长沙警备司令酆悌枪毙,才平息民愤。共产党撤到陕北,立足不稳,刚开始时南有张学良的东北军,东有阎锡山的晋军,西有马步芳、马鸿奎的凶悍马队,北有莽莽苍苍的沙漠戈壁,眼看着要被蒋介石吃掉。共产党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派徐向前、陈昌浩、王树声等领兵西进,称为西路军,要打通新疆通道,求得苏联支援。但事于愿违,西路军遭马步芳、马步青阻击,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九军军长董振堂的人头挂在高台县城楼上示众,徐向前、陈昌浩、王树声只身逃回,李先念去了新疆。”年轻人道:“我咋听说是共产党内部起内讧,西路军主力本来就是张国焘的湖北兵,张国焘在长征途中闹分裂,另立中央,跟江西共产党顶着干,中央红军是借马步芳的手消灭对手呀!” 中年人沉默了一阵道:“我也听说了!陕北本来是刘志丹的天下,据说江西红军一到,先整刘志丹、谢子长两人!后来派刘志丹领部东征,结局跟西路军差不多,刘志丹、谢子长都战死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到处都是争斗,到处都是血腥残杀。蒋介石是这样,共产党也是如此,孙中山不也是这样吗?他与陈炯明翻脸,不也是为了争权夺势吗?孙先生发动辛亥革命,虽说把清政府推翻了,但说起他这一生,还是不得志。我读过他写的”三民主义“,文章写得的确不错,针对时局,字字见血,字行之间流露出的爱国之情,发自肺腑,催人泪下。孙先生是个政治人物,却寄希望于旧军队改造,兵权旁落,处处受人制约,打下了江山,却恭手让给了窃国大盗袁世凯。等他醒悟过来,睌年自办军队,已是力不从心。只不过他学武则天,把”造反“二字改成了”革命“!也是一大发明。不过,只是字形变了,本质却没变,还是”造“了满清政府的”反“!换汤不换药;蒋介石、汪精卫,同样是这样,前几年南京、武汉各成立国民政府,与北洋政府三足鼎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是南京、重庆两重政府,中国的苦日子还不知啥时才能到头。”年轻人道:“共产党也是不争气,从江西到陕北,九死一生,多不容易呀,好歹在穷山窝子里站住脚了,还搞窝里斗!”中年人道:“这也是争权夺势,排除异己!张国焘兵强马壮,不愿听江西共产党调遣。领兵南进,又走头无路,处处碰壁,只好撤回到延安,这不正好叫江西红军抓住把柄吗?张国焘也是个憨蛋,往延安跑,这不是自找霉气吗?要是真有志气,说啥也不能去延安呀!不过,那时候共产党的日子并不好过,西路军失利,东路军又遭挫折,陕北本就贫困,一下子多了三四万青壮年,吃饭都成问题。要不是这时发生了西安事变,后来又恰好发生了芦沟桥事变,共产党说不准就让蒋介石灭掉了。” 年轻人惊诧道:“咋?你是说:西安事变是共产党策划的?”中年人想了想,道:“这倒不一定,以共产党当时的实力,策动时任全国海陆空副总司令的张学良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当时两军还在打仗?杨虎城、张学良对蒋介石打内战不满倒是实情。张学良这人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玩起女人来,要比打仗拿手。 第70章 要说他老子张作霖,虽说是土匪出身,十几年苦心经营,称霸整个东北,算得上是草莽英雄。张学良算啥呀?除了从老子哪儿继承来一只旧队伍,易帜投靠了国民政府,算是功劳。全国海陆空副总司令还没当几天,就脑子一热,竟敢把国民总裁蒋介石扣了起来。张学良也是丢了东北三省,叫全国的老百姓骂得头上出火,何况手下二十几万人马又都是东北子弟?个个跟东北有着血肉关系。日本人占领了他们的家乡,霸占了他们的土地,杀了他们的兄弟父辈,强奸了他们的姐妹闺女,他们跟日本人有刻骨的仇恨,叫他们打日本人!那是没话说;叫他们打内战,就一个个不痛快。蒋介石的智囊推行的政策是:”攘外必先安内“!前车后辙,北宋王朝维持政权就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结果也是一塌糊涂,丢了半壁江山。北宋当时内乱不断,到处民变,四处冒烟,《水浒传》所讲的,就是那段历史公案。北宋对内镇压内乱,而对外却软弱无能。北宋自赵匡胤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仅传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几位皇帝,到了徽宗,那个老小子就光会画画,不懂治国,而且还会嫖娼,为了名妓李师师,还费尽心事,专从皇宫往妓院修了一条地道,为他嫖娼提供便利。徽宗这个老小子一看国家眼看要玩完,干脆把大权交给儿子钦宗,乐得当太上皇去了!这钦宗也是个纨绔子弟,本来就是接个烂摊子,又叫他一瞎捣估,北宋便灭亡了。徽宗、钦宗爷俩还叫金兀朱捉住,拎着耳朵揪到漠北,在火堆上跳圈,最后投在枯井里,死于非命。这就证明”攘外必先安内“是根本行不通的,是不得人心的。再说,这政策在北宋也许管点用,毕竟时过境迁,这会蒋介石又搬出那老古董来,反而画虎类犬,越描越黑。也是蒋介石时运不好,正赶上日本人侵占中国,年轻学生加上社会团体,天天上街闹游行,反对内战,呼吁一致对外抗击日本。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是想先绝内患,再抗外敌,最其码他认为这是对的。但是蒋介石聪明过火了,用东北军剿共,一石两鸟,达到东北军、共产党两败俱伤,这是蒋介石常玩的手法。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蒋介石却没想到张学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扣他这个堂堂国民政府的委员长!按说张学良扣压蒋介石算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想得也忒简单了,他不该把蒋介石送到南京。到了蒋介石的二亩三分地里,他还能是在老巢西安吗?刚到南京,就叫蒋介石逮起来了!他胆敢扣压委员长,这就是以下犯上,蒋介石不扣压他,作为全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国民党的党主席,中华民国的总统,行政院的院长,尊严何在呀?在全国人民面前,这台阶咋下呢?”年轻人颌首赞同,笑着道:“也是!不抗日是不管的,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蒋介石还窝里反,能得人心吗?日本人早就想挑起事端,借机占领中国!芦沟桥的七七事变,就是日本人为全面内战找的借口!” 中年人摇摇头道:“这倒不见得。”年轻人一愣,道:“你是说:不是日本人吗?”中年人道:“我刚才不是说”恰好“吗!问题就出在这个”恰好“上。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西安事变,虽然把共产党、国民党强捏到一块,不管咋说,到底是打破了的瓦盆,就是锔得再好,也不圆音了。这时候,便”恰好“发生了芦沟桥事变,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吗?”年轻人诧异道:“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呀?”中年人低声说道:“据说是驻扎在宛平县城的二十九军吉星文团内部混进了共产党员,是那个共产党员先开的第一枪,挑起了中日事端,目的是转移蒋介石的兵力,给蒋介石又竖一个对手,减轻陕北红军的压力。”年轻人疑惑道:“不会吧?不是日本人借口士兵少了一个,故意挑起事端吗?”中年人笑道:“这是咱中国老百姓的说法,也是共产党的说法。蒋介石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事端是共产党挑起来的。这种事就是奇怪,两国军队在卢沟桥交火刚刚三个小时,共产党就发表全国通电,号召抗日,他们咋知道得这么快呀?连国民政府还没反映过来。显然,共产党早就知道要发生冲突,冲突发生后地下党给延安发了电报!东产党急慌着发布通电,应该说叫”迫不及待“!想先一步在全国人民面前显示自已抗日的决心,取悦于国民大众。问题很简单,只有这样,才能把全国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抗日上来,才能减轻蒋军对陕北的压力。共产党是神医,算是把透蒋介石的脉了,他们认为蒋介石是积极剿共,消极抗日。蒋介石说共产党是内忧,是身上的病瘤;日本人则是外患,是表皮上的伤口。日子一久,外伤就会好的,但肚子里的瘤子迟早会发作,是要人命的。至于西安事变,则是共产党意料之外的收获。” 年轻人道:“叫你这一说,日本人倒是帮了共产党一个大忙?你是咋知道这些的?”中年人微微一笑,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是有报纸吗?常看报就能知道时局的发展。更何况咱们也是个中国人!心里不好受呀!”那年轻人冷笑道:“你是看的国民觉的报纸。”中年人尴尬道:“虽看的是国民党的报纸,上边全是一面之词,也不是没一点道理。”年轻人忧心忡忡,道:“咱中国怕是要完了。”中年人奋然道:“完了?我要是再年轻十几岁,早就扛枪跟日本人干上了,能叫这些狗日的横行霸道吗?”年轻人嘲笑道:“你才四十几岁,不算老呀!”中年人喟叹道:“唉!上有老母亲,还没送到墓地;下有三个孩子,还没长大成人!”年轻人冷笑道:“听你说《三国志》,讲起两军大战,说袁绍不顾两军交战,竟因幼儿得病,愁眉不展,无心军事。你笑他因小失大,患得患失,不算是真英雄,你今天咋也顾忌起这些来了?你不是说”没有国就没有家吗“?你不是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吗?”中年人顿时一脸羞愧,表情庄重。愣了半晌,他豪气顿发,奋然叫道:“你说得对,这个时候再顾小家,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倭寇不灭,誓不为人!林之波!你要是有种,就跟我一块投军去,专杀日本人!报效国家,中不?”林之波喜道:“你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咱投谁去呢?”中年人断然道:“反正不能投汪精卫!他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要是投奔了他,就等于当了汉奸!”林之波问道:“去投蒋介石的国军?”中年人摇头道:“蒋介石远在重庆,交通又叫日本人封锁了。听说进入四川,得翻越崇山峻岭,路途遥远。再说,日本人就在咱眼皮子底下,咱跑到四川干啥去呢?”林之波道:“干脆投共产党去,听说共产党的一一五师在微山湖东沂蒙山区有根据地。” 中年人冷笑道:“我说你真是瞎胡闹,那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党派里面的道道咱也摸不清!依我说,咱干脆去投奔”两股会“!两股会这一年来专跟日本人斗,那多痛快!”林水波思忖道:“两股会这阵子正走败运,先死了蒋风起,景志刚的小命眼看着不保,咱还是不去的好。”中年人笑道:“两股会是处在低潮,咱中国不也正处在低潮吗?不过,咱们到哪儿去找两股会呢?两股会早成惊弓之鸟,就算找到他们,谁又能保管他们相信咱俩呢?”林之波一拍大腿,道:“是呀!干脆咱爷俩救了景志刚,再加入两股会,正好送个见面礼。”中年人赞赏道:“没想到你林之波还有这个心计。”林之波得意地道:“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别看你讲起话来头头是道,真到事临头了,偏又犯起晕来。”中年人笑了,道:“说你胖你倒喘起来了,真是不能夸奖。”林之波也笑了,醒悟道:“老章叔!你这是套我的话呀!不亏是说书出身。咱爷俩相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对你我可是非常佩服,老章叔!大主意你拿。”冯剑原想听听王国汉的事情,两人却大谈起时政来,不觉兴致索然,猛丁听他俩说景志刚小命不保,倒是吃了一惊,心道:景志刚也叫王国汉抓起来了?中年人问道:“林之波!你怕不怕?”林之波讪笑道:“你老人家要是不怕,我更不怕!”中年人嘘了口气,道:“连你都不怕了,我还怕啥呀?”林之波尴尬地搓搓手。 冯剑情知他嘴上说不怕,心里却是怕得要命,只是嘴上不服输罢了。过了一阵,林之波道:“你说汪精卫这步棋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中年人庄重道:“眼下还说不准。网就目前来讲,汪精卫的情况不错,日本人自七七事变以来,烧杀抢掠,占领了中国的半壁江山,最其码目前汪精卫还行。日本人要是能在中国站得住脚,汪精卫也许能在南京坐几年天下,那还得看日本主子待见不待见他。总得说来,汪精卫这步棋是走错了。从古到今,当汉奸有好下场的不多。就说清初的吴三桂吧!清朝的江山大半是他打下来的,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吗?落了个断子绝孙,千古骂名?”林之波道:“依你这么一说,王国汉这个县长当得可不是个时候。”冯剑见他俩又说起王国汉,便伸长了脖子。中年人摇摇头,鄙夷道:“王国汉算个屌呀?这人本来就是丰县乡下的一个地痞流氓,偷鸡摸狗,拐骗妇女,祸害乡里,无恶不作。族里人嫌他是王姓败类,商议着要活埋他,不知咋走露了风声,倒叫他跑了。据说他先是跑到威海卫,伙同几个臭味相投的人抢劫海船,杀人越货。 第71章 后来事情败露,又逃到天津卫,倒插门跟个老娘们胡混了几年。日本人一打徐州,他成了急先锋!日本人正在用人之际,竟叫他当上了护路队的队长!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杂种,是个人渣子!哪里还管他是哪国人呀?这种人有奶就是娘,刚当上护路队的队长没俩月,就把两股会的头目蒋风起给逮住杀了。这不,景志刚也叫他给逮住了。今天王国汉就职县长,要杀景志刚祭奠祖宗!这个狗日的也知不道脸红,他还知道有祖宗。”林之波道:“你是说:咱爷俩得赶到王国汉杀景志刚之前,把他救出来?”中年人道:“是呀!要是叫他杀了,咱救谁去呢?”林之波沉默不语。中年人凝望远方,半晌踌躇道:“咱爷俩这出戏可别唱砸了。”林之波小心奉承道:“江湖上谁知不道你章老三的手段呀!”章老三颇为得意,吹嘘道:“那是!谁知不道咱呀!”林之波其实只是嘴上说说,他哪儿有胆量去救人?谁知章老三竟象汉初张良,汉末曹操,当真敢去冒险!林之波后悔不该出这么个馊主意,说不定得把小命搭上。但话已出口,林之波是不说孬话的!那样会叫章老三看不起。 第九章少爷(二) 第九章少爷(二) 冯剑这才知道年轻的叫林之波!中年人叫章老三!也知道景志刚被王国汉抓起来了。而且王国汉今天宣誓就职伪县长,要杀景志刚祭祖,这两人舍下性命,要去救景志刚!冯剑不知这两人的来路,林之波虽吹捧说江湖上都知道章老三的手段,可冯剑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章老三是干啥的,更不知道他还有啥“手段”!冯剑虽对两股会心存戒心,但对景志刚本人却一直怀有好感,颇担心景志刚的命运。冯剑打定主意,要跟章老三、林之波二人一起闯进萧县城里去看热闹。 章老三道:“日上三杆了,咱们赶紧进城吧,先找个饭铺吃些饭,占个好位子。这回赶集,赶紧把这八十几把扫帚处理掉,卖完扫帚好去救人!”林之波也不说话,站起身挑起扫帚来就走,章老三也挑着担子跟着走了,直奔萧县县城而去。萧县县城离徐州仅三十多里路,是徐州的西大门。萧县隶属于江苏省徐州市,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共产党控制这一地区后,萧县曾随徐州一起隶属山东省管辖数年,在五二年行政重划,又随徐州重新划归江苏省。一九五三年,萧县又和砀山县一起划归安徽省管辖,这是后话。 他们俩一走,冯剑不由暗暗好笑,既然要去救人!却也没忘卖扫帚,这两人真奇怪。冯剑哪敢怠慢,便瘸着腿跟在他俩后头,悄悄跟踪而去。前面两人挑着担子只顾走路,却没料到后头还有个盯梢的。章老三、林之波挑着担子来到萧县城下,随进城的人流一起进了城里。 冯剑也大摇大摆地跟着进来,刚走到城门,便被两个站哨的大兵拦住了。一个哨兵是个斜愣眼,把枪一横,冲冯剑道:“滚一边去!”冯剑瞠目结舌,诧异道:“他们都进去了,你为啥不叫我进去?”斜愣眼哨兵道:“你看看你那个熊样!还”干啥不叫你进去“?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要饭也不捡个时候!”冯剑怒道:“谁是要饭的?”斜愣眼哨兵冷笑道:“谁是要饭的?咱俩站在一起叫人家看看,我像是要饭的?”另一哨兵不耐烦地道:“还不快滚呀!没空跟你瞎啰嗦。”冯剑眼见林之波、章老三二人已走得不见了踪影,不由心里暗暗着急,就要硬闯城门。两个哨兵哪肯放他进去,一起上前,把冯剑推搡出城门。冯剑连饿了几天,已瘦脱了形,本来就有气无力,恰巧脚下又拌了一下,一个趔趄被推倒在地。冯剑不禁怒发冲冠,失去了理智,他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个斜愣眼哨兵一头撞了过去。那哨兵正双手抱臂,得意地看着他发笑,却没提防他来这一手,登时被撞了一个屁股墩。 进城的百姓们见哨兵吃了亏,都感解恨,霎时围上来一大群观看热闹。那哨兵作威作福惯了,那受过这个窝囊气?气得鼻歪眼斜,恼羞成怒。斜愣眼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操起步枪,“咔嚓”一声把子弹顶上了膛,瞄准冯剑就打。围观的百姓中传来一阵惊叫,有些大嫂、老太太赶紧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这当儿,一人突然惊讶道:“哎呀!这不是皮少爷吗?你咋在这里呀?”斜愣眼一愣,扣住扳机没搂,抬眼一看,原来是萧县城里最有名的绸缎庄的大掌柜师迁芋!师迁芋跑到冯剑跟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斜愣眼看了看穿着褴褛、蓬头垢面的冯剑,又看看衣着整齐、肥头大耳的师掌柜,鼓着两只金鱼眼,将信将疑,惊诧道:“师掌柜!这就是你家皮少爷?你有没有弄错呀?”师掌柜满面春风,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现大洋,塞进挨撞的斜愣眼手里,陪笑道:“老总!这里边的事你又不是知不道!俺家少爷不是嫌王小姐……哪个吗?偷跑出去半年了,没想到恰好今天赶回来,看来心里想开了。不然,王县长和俺东家两亲家还知不道咋撑眼皮呢!”斜愣眼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是会心一笑,接过钱来,冲冯剑点头哈腰,一脸媚笑,奉承道:“这敢情好,今天王县长正好双喜临门。皮少爷急着进城,抢好时辰,娶了县长的千金,来年添个大胖小子。不是俺俩不恭敬,就少爷您这身打扮,头发又这么长……嘿嘿!”慌忙上前,殷勤地帮冯剑拍打身上的灰尘,连连道歉。 冯剑见两个哨兵陪着笑脸,殷勤有加,跟刚才时判若两人!又见师掌柜欣喜若狂,连声叫他“皮少爷”!如坠云雾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未已,冯剑才醒过神来,心中暗喜:“他们这是认错人了!管他姥里个屌的,我就当他一回”皮少爷“!先混进城去再说。这可怨不着我,是你们认错人了。”冯剑索性把假戏真做,鼻孔里“哼”了一声,大模大样地喝道:“真是出屌奇了,到了家门口,却碰上了劫道的!真是狗眼看人低。师掌柜!我叫这两个狗日的推倒摔了个跟头,摔得浑身骨头架子疼,没法子走路了,你去叫辆车来。”师掌柜连忙应道:“好的,好的!”一招手,跑过来一辆黄包车。冯剑大刺刺地坐上去,那车夫放开脚步,拉着跑进城去。师掌柜也坐上黄包车,跟在后头追了上来。两个哨兵哭丧着脸,象出老殡一样,又无处发火。 冯剑坐在车上,两只眼睛左顾右盼,寻找着章老三、林之波二人!毕竟冯剑是第一回进萧县城,根本摸不清东西南北,更不知道章老三、林之波二人去哪儿了,只好任由车夫拉着前行。直到黄包车停在一家高大的门楼跟前,也没看到先前入城的林之波、章老三。那车夫停下步子,陪笑道:“皮少爷,您到家了!”冯剑这才醒过神来,见这家门口也有两个士兵把守,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跳下车来。冯剑匆匆道:“我身上没带钱,回头叫师掌柜给你!”车夫尴尬道:“啥钱不钱的,下回一块给吧!”冯剑顾不得多想,看到旁边有条胡同,瘸着腿就要溜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随后赶来的师掌柜一把揪住了。师掌柜正色道:“少爷!到家门口了,你又上哪儿去呢?快点家走吧。你在外头游荡了半年多,叫老爷咋向王家回话呀?兵慌马乱的,你要是有个好歹,老爷还指望谁呢?”冯剑骑虎难下,尴尬道:“师掌柜,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师掌柜慌忙拦住他的话头,喝叱道:“你瞎说个啥呀?知道你是一时想不开,不是诚心的!不管咋说,回来就好,哪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的?快点进家吧!”冯剑挣了几回,没有挣脱,寻思:这是咋了?这个师掌柜真是奇怪,大白天的认错人了!就我这身打扮,见了面就叫“少爷”!难道他家少爷是个叫花子?冯剑心里大奇,暗想:师掌柜认错人!他家里的人还能认错吗?进去见识一下这家人啥屌样的!再说,也耽搁不了多大会,说不定还能蹭顿饭吃。章老三、林之波他俩不是说还要去卖扫帚吗?过会到卖杂货的地方去寻找他们!冯剑怀着恶作剧的心态,索性大模大样地走进院子。 一进门,迎面跑过来两个家人!师掌柜一使眼色,道:“梅河!少爷回来了,你去把剃头的老许喊来,给少爷理理发。顺便你卖些药来,少爷嗓子哑了。盛世成!你去烧些热水来,顺便把春花、秋月两个丫鬟叫来,侍候少爷洗澡。”梅河、盛世成暗暗点头,转身要走。师掌柜问道:“老爷在哪儿呀?”盛世成道:“老爷刚刚起来,正躺在床上吸烟呢。”说罢,便出去了。 师掌柜讪笑着对冯剑道:“看你这身打扮,一定是受了不少苦。您先去理发洗澡,再换身干净衣裳。”冯剑暗暗好笑,听说还能理发洗澡,这是巴不得的好事!心道:既然来了,干脆洗了澡再说。这可是你们请我来的,怪不得我!既来之、则安之,没想到这辈子又当了一回少爷!正暗暗思忖,从外边走进来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来,个个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师掌柜吩咐道:“你俩把少爷领到他屋里去!少爷这半年受足了罪,你们好好侍候他,要是出一点差错,我饶不了你俩。”两个丫鬟噤若寒蝉,低眉应道:“是!”师掌柜陪笑道:“少爷先去洗澡吧,我去回老爷一声。”说罢,摇头晃脑地进去了。 师掌柜一走,矮个丫鬟歪着头笑道:“少爷!这半年你跑到哪里去了?”冯剑心怀鬼胎,支支吾吾,肚里道:“这个丫鬟倒是不认生!见了师掌柜怕得要命,却不怕”皮少爷“!这丫鬟也和师掌柜一样,眼神不是太好。” 第72章 见他不吭声,高个丫鬟嗔怪道:“少爷半年不见,咋不理人家呀?是不是嫌弃家里人了?”矮个丫鬟打趣道:“你别冤枉了少爷!他是见了春花心里美呀!”春花扬手要打,骂道:“死丫头,你咋不说少爷想着你呀!”秋月一缩头,“格格”笑道:“咋还不叫说呀!等赶明他成了县长的女婿,你才真难过呢!”春花冷笑道:“恐怕难受的不只是我吧!”秋月叫道:“别把我饶在里头,只说你们两个。咱俩光打口仗,忘了少爷了,快把少爷领到他屋里去吧!”春花吐了吐舌头,对冯剑道:“少爷!您别见怪,咱们走吧!”冯剑见她俩说得暧昧,不敢插话,心里嘀咕:听她俩话音里,好象都跟“皮少爷”有一腿!想到这里,见两个丫鬟嘻笑晏晏,憨态可掬,不觉心里酸溜溜的,暗骂道:“这姓皮的少爷艳福倒是不浅,有两个这么俊俏的丫鬟相陪,这狗日的还不知足,还往外跑。”在城门就听哨兵说这“皮少爷”要娶啥王县长的千金,这会秋月又说这个“皮少爷”要当啥县长的女婿!想到章老三、林之波二人说王国汉要当萧县县长,难道这个“皮少爷”要娶的是王国汉的闺女吗? 冯剑正愣神,春花嗔怪道:“少爷!发啥的呆呀!还不快走?你身上都有一股子馊味了。”冯剑心道:“那是!本少爷一年多没洗澡了,要是没有馊味,才叫奇怪呢。”春花娇嗔道:“少爷!快点走吧!”冯剑见春花叫他,两眼含情脉脉的,不由心中一荡!不由自主地跟着春花、秋月两个丫鬟身后来到了东跨院。冯剑进了屋,只见室内桌椅床柜皆做工考究,布置豪华,桌子上还供着一尊铜佛,香烟缭绕。再看自已身上,又是极为寒酸,不由得自渐形秽。冯剑鬼头头鬼脑地向两个丫鬟打听:“这是谁住的房子?这么漂亮呀?”春花、秋月忍不住相对莞尔,“吃吃”地冷笑。春花俏眼一斜,嘲弄道:“哎哟!少爷出去半年,不但饿瘦了,嗓子饿哑了,也把脑袋瓜逛成榆木疙瘩了?你从六岁就住这屋,咋忘了?这是你自个的屋呀!”冯剑莫明其妙,心道:“我忘了?他奶奶的,是我忘了?还是你们俩忘了?我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进萧县县城,我还能忘了?我从生下来就住山东单县冯屯,六岁时还跟着俺娘睡觉,睡的是木板床,住的是茅草屋,啥时候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这家子人真怪,是得了健忘症了,咋能都认错人呢?真古怪!”冯剑也不敢坐,站在屋里左顾右盼,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却又不敢问,怕两个丫鬟笑话他! 冯剑突见一个物件,象是热水壶,却又跟热水壶不同!说是水壶吧,壶嘴却比常见的壶嘴要大许多,而且不放在桌子上,却放在床底下。冯剑细瞅了一阵,没看出啥门道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指着那物件问道:“这茶壶咋怪模怪样的?就是壶嘴大了些,保不住暖气。这茶壶咋放在地上呀?不搁在桌子上?”说着弯下腰拿起那把壶来,放在鼻前嗅嗅,只觉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呛鼻腔,却没有荼壶特有的清香。两个丫鬟挤鼻弄眼,羞得脸色通红,嗔怪道:“少爷越来越会说笑话了!您可好,出去混了半年,别的见识没长,倒是学会耍贫嘴了。”冯剑笑着问道:“不用说,这荼壶也是我的?”两个丫鬟也不搭腔,通红了脸,望着他只顾“吃吃”地笑。冯剑望着两人!莫明其妙,心里暗衬:“不愿说就罢,有啥好笑的?”正瞎猜想,只见梅河领着老许拿着理发的家什进来。 第九章少爷(三) 第九章少爷(三) 老许老眼昏花,上下打量了冯剑一阵,媚笑道:“皮少爷可比从前瘦多了。”冯剑心道:“皮少爷瘦不瘦的我知不道,你冯少爷是比以前瘦多了!这个老家伙也认错人了,好在他还能认得清公母,没叫我”皮小姐“!”梅河笑道:“少爷从小没受过啥罪,这回赌气出去,可吃足苦头了。”冯剑啼笑皆非,嘴上不说,肚里道:“苦头是吃足了,可不是赌气出去的,更不是你家啥屌皮少爷!叫人家关在山洞里,见天只吃两块红芋面锅饼,能不饿瘦吗?这些狗日的奴才,两只眼长腚沟子里了,等知道我是冒牌的,狗仗人事,准得把我打个半死。也别蹭饭吃了,得赶紧想办法逃走。”一望老许,知道是来给自个理发的,便顺手把那茶壶放在桌子上,索性搬个椅子坐下来,心想:既然来了,管他娘嫁谁去,先剃了头再说。梅河趁老许不注意,偷偷把茶壶放回到床底下。冯剑坐下,老许麻利地给冯剑剃须理发。理完发,老许便把理发的家什往胳膊弯里一夹,笑道:“少爷得有多半年没理发了!”说着告辞,一步三摇地走了。 就在这当儿,只见几个扛枪的人进了院子,去了堂屋。冯剑心里一慌,忐忑道:“这是干啥的?”秋月不屑一顾,撇嘴回答道:“还能是干啥的?是王国汉的手下,哪天不来几趟呀?跟逼命一样。唉!少爷!看来你是逃不过去了,这王国汉非把闺女嫁给你不中。幸亏你回来了,要不,老爷还知不道咋弄呢!”冯剑心道:“我回来又咋的?我又不是你家的皮少爷!”随口问道:“他闺女找不着男人了?为啥非嫁给皮少爷不中呢?”春花冷笑道:“还不是看中你皮家的绸缎铺子?少爷!那天我倒是跟着师掌柜到王县长家去了一趟,见过王爱爱小姐!我的娘也,光听旁人说她长得丑,这一回我可是开了眼了!王小姐长着两只三角眼,一个朝天鼻,两个门牙横着长,比咱家养的叭儿狗都丑,脸上还有一块黑胎记,这哪儿是人!简直是个母夜叉呀!”冯剑吓得目瞪口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秋月察颜观色,道:“你别再吓唬少爷了,少爷心里更不好受!老爷应承下这门亲事,也是惹不起王国汉……”冯剑心道:“这家人也不是啥好人!跟汉奸是儿女亲家。我得赶紧走,这些人好糊弄,待会见了他家老爷,哪有老子不认得儿子的?等被发现我是冒牌货,这顿揍就免不了的!再说,他们找不到皮少爷,要是拿我顶替去娶王国汉的丑闺女,不屙锅里了?”冯剑一想到此,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冯剑梳理了一遍,见梅河到堂屋去了,心中暗喜,趁春花、秋月两个丫鬟不注意,扭身就想逃走。谁知一只脚刚刚踏出屋门,春花叫道:“少爷!你上哪儿去?你喉咙哑了,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还吃药吧,治嗓子的药还没吃呢。”冯剑只好退回来,吃了梅河刚卖回来的治嗓子药。秋月撇撇嘴,埋怨道:“老梅也真是的,办事不精细,少爷身上也受伤了,好歹弄些伤药来搽搽。”冯剑刚吃完药,正巧盛世成端着热水进来。盛世成招呼道:“皮少爷!洗个澡吧!”冯剑心下踌躇,寻思道:“既然来了,洗完澡再说!这会就是走,也走不脱呀!”主意拿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脱掉那身穿了一年多的破衣裳,跳进澡盆里,痛快地洗起澡来。两个丫鬟不敢怠慢,在一旁侍候冯剑洗澡。冯剑受宠若惊,他长这么大,第一回受到这样的待遇。看到两个丫鬟白皙的双手和俊俏的脸庞,他不免想入非非,胡思乱想。一是没想到自已过了一回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二是心下忐忑不安!冯剑只怕露馅,又愤愤不平,心中暗暗骂道:“这些狗日的有钱人真会享福,洗澡还有年青女人给搓背。”洗完澡,冯剑感到惬意极了,又换了身新衣裳。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冯剑脱胎换骨,象换了个人似的,虽说脸上依然憔悴。冯剑是澡也洗了,发也理了,饭却不敢蹭了,就想找机会快点走人!免得麻烦。谁知朝门口一看,梅河、盛世成象两尊黑铁塔,堵住跨院拐角处,虎视眈眈,哪里出得去?冯剑见逃走无望,惶惶无奈,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师掌柜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见他已洗完澡,迎上前去,笑问道:“少爷洗完澡了?快点吧!老爷叫你呢。”冯剑愣了,磨蹭了半天,心想:“王八操的,看来这顿揍是躲不过去了。”发了发狠,干脆承认自已是冒牌货,反正叫人家侍候得挺舒服,就是挨顿揍也值了。主意一定,冯剑嗫嚅道:“师掌柜!你们这是认错人了。我叫冯剑!不是你们要找的皮少爷!”师掌柜笑弯了腰,道:“少爷受了这半年罪,把脑子弄迷糊了。你是皮义明!是皮家的大少爷,是俺们的少东家!”冯剑哭笑不得,瞠目道:“我是皮义明?是少东家?”师掌柜正色道:“别再跟别人说你叫啥”冯剑“了,谁听了不笑掉大牙?不信你问问他们,你是不是皮家少爷!”盛世成、梅河、春花、秋月七嘴八舌道:“少爷咋不记得自个是谁了?你就是俺家的大少爷呀!不信,拿你的照片来,你自已照着镜子看看。”春花拿过来一张照片,秋月捧过来一面镜子。冯剑将信将疑,对镜一看,顿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见照片上一个黑胖子,长得肥头大耳,竟与他还真相差无已,象一个模型压出来的一样,只是自已如今骨瘦如柴,不如照片上富态。可冯剑绞尽脑汁,打从娘胎里出来,活了近二十岁了,就从来没照过照片,咋在这里突然出现自已的一张照片呢?冯剑如坠入云雾之中,再看看众人!个个是陪着笑脸,不象是开玩笑。师掌柜催促道:“少爷,走吧!老爷在堂屋里正跟郭队长说话,叫你去呢。”事已至此,不由冯剑不去。冯剑尴尬地跟着师掌柜来到堂屋,心想:见了皮老爷,总该弄明白了,哪有老子认错儿子的?来到堂屋门口,刚一伸头,便大吃一惊,赶紧退了回来——他看清堂屋里坐着的两个人中,有一人正是护路队的副队长郭瘸子! 第73章 师掌柜见他停下,催促道:“少爷!你进去呀,郭队长又不是外人!”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道:“是义明吗?快进来吧!”冯剑心想:这下子可完了,真是冤家路窄,小命玩完。想跑,见身后师掌柜领着梅河、盛世成两个,挡住了去路,跑是跑不了的。冯剑只得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进屋去。冯剑见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长得矮胖,年约五十上下的老头,显然是啥“皮老爷”!冯剑见皮老爷旁边有把椅子,便磨蹭着走上前去,战战競競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吱声。郭瘸子细细打量了冯剑一番,笑道:“我咋看着少爷面熟呀!”冯剑吓得脸都黄了,手心里攥出汗来,恨不得在地下找条缝隙,钻进去躲藏。师掌柜笑道:“可能以前见过面吧!”郭瘸子打量了冯剑一阵,笑道:“少爷和我去年在丰县李寨抓住的那个两股会的土匪冯剑!模样象极了。”皮老爷诧异道:“哦!是吗?天下还有长得这么象的人?”郭瘸子咂巴咂巴嘴,认真道:“两人还真象。就是少爷长得瘦些,那个冯剑是个矮胖子!”皮老爷“哦”了一声,回头细细打量了一阵冯剑,意味深长地对郭瘸子道:“他要真是你说的那个冯剑呢?”冯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暗道:“不好,钻进了他们事先设好的圈套了。” 他自然不愿等着被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冯剑屁股一撅,把椅子撅到一旁,身形一晃,站起身来就往外跑。也就在这时,师掌柜上前一步,挡住了郭瘸子视线,两手一扶他,叫道:“少爷!小心摔倒。”右脚尖却把冯剑的左脚轻轻一勾。冯剑猝不及防,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被师掌柜牢牢扶住,摁回到椅子上坐下。皮老爷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为不满,骂道:“娘里个屌!慌慌张张的这是弄啥呀?叫郭队长看笑话!”郭瘸子解嘲道:“少爷是个腼腆人!脸皮忒薄。”又细细打量了冯剑一阵,自语道:“真象!是真象。”皮老爷脸一沉,冷笑道:“给你说实话吧,他就是两股会的冯剑!”郭瘸子赶紧陪笑道:“皮老爷真会说笑话!冯剑长得可比少爷胖多了。我只是顺口说说,您可不能多心。皮老爷!看少爷的脸色,恐怕是病了,得赶紧找大夫治呀!”皮老爷鄙视了冯剑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斥责道:“他这是自找的,活该!”郭瘸子沉吟了一阵,说道:“按说我不该张这个口,可今天王县长就职,咋也得请皮老爷前去捧场,也正好把少爷的婚事给定下来。”皮老爷推辞道:“不是我不愿意去!我这腿脚不灵便,近几年身子又虚,见不得风,还得叫王县长担待。我倒是不怕死,人谁不死呀,我就是死,咋也得看着我儿子成了亲,抱上孙子再死。”郭瘸子见他话中带刺,试探道:“皮老爷!你既然不能去,那就叫少爷去吧!”皮老爷笑道:“我也打算叫他去,可我这里子没见过大场合,胆子也小。你看看,见个生人都吓成这样,不成器的东西!郭队长!全县都知道义明是王县长的女婿,今天王县长杀景志刚祭祖,义明要是吓出个好歹来,王县长脸上也不好看。真不中也别叫他去了,省得他闹出笑话来,反而不好。我叫师掌柜去还不中吗?他可是俺家的顶梁柱,是我的心腹管家,他去和我去是一样的。”郭瘸子挺为难,想想道:“你说得倒也是,看皮少爷这胆子,是小了点!皮家是萧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跟王县长又是亲家,你爷俩要是一个都不去,恐怕说不过去吧。”皮老爷皮笑肉不笑,暧昧道:“我跟王县长已经是亲家了,啥事他还不能担待?”郭瘸子会心一笑,起身道:“那倒是!两亲家还有解不开的疙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就不客套了,真不能去就罢,王县长哪儿我去说。我也该走了,县里还有好多事要我去处理呢。我要是给王县长说少爷回来了,他还知不道喜成啥样呢!”这当儿,冯剑突然说道:“我最喜欢看杀人!我愿意去!”皮老爷大吃一惊,喝道:“王八崽子,你懂个屁,快滚一边去!”对郭瘸子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他娘死得早,他又无嫡亲兄弟姐妹,这都是我从小惯的,叫你笑话了。”对冯剑训斥道:“”伸头不咬缩头咬“的东西!真叫你去,你还知不道出啥洋症呢!在外头溜荡了半年,我还没说你呢!回来再跟你算帐!”郭瘸子道:“少爷脸色不是多好,得找个大夫看看。”说着,一拐一瘸地走了。 冯剑拔腿就追,奋然喊道:“你咋不带我去呀?”刚追了几步,便被梅河、盛世成挡了回来!冯剑无法脱身,极为沮丧。郭瘸子一走,皮老爷吩咐道:“叫少爷到他屋里去吧!”梅河、盛世明对冯剑道:“少爷!回自个屋歇着去吧!你看看,才进了家门,就惹老爷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分说,把冯剑半推半拉,拽入东跨院里。冯剑一出门,皮老爷便对师掌柜道:“只能是你去了!要记住,到哪儿好孬话不说,拖一时是一时。”师掌柜道:“不用老爷说,我心里有数。”皮老爷想了想,问道:“师掌柜,咱这么干,是不是忒缺德了。”师掌柜问道:“老爷这是说得啥话?”皮老爷道:“我是说,对这个要饭的。”师掌柜媚笑道:“您想到哪儿去了?这小子是个要饭的,就他这个德行,屌辈子也娶不上媳妇!这下子成了县长的乘龙快婿,他还不喜得跳圈吗?巴不得呢!他这个熊样的要是错过这个茬口,恐怕得打一辈子光棍,咱这是积德行善呀!”皮老爷有些担心,道:“老师!这事一定要机密,不能叫别人知道。”师掌柜低声道:“家里的这几个人我都栽派好了,就连春花、秋月两个丫鬟,我也叫她们象对待少爷一样,免得叫外人看出破绽来。”皮老爷满意地笑笑,赞许道:“你办事,我还有不放心的?”师掌柜鬼笑道:“王国汉做梦也想不到,他女婿是个要饭的。”主仆俩痛快地低笑起来,非常开心。笑过之后,皮老爷自言自语道:“要说咱攀上县长的闺女,也该知足了,谁又知道日本人在中国能不能站住脚呢!”沉思了一阵,又道:“还别说,这要饭的跟义明长得还真象。刚一进门,我倒真以为是义明回家了呢,吓了我一大跳。”师掌柜道:“连我也觉得奇怪!在城门口一看见他,我就知道大事成了。这小子别看穿得不咋样,脾气可拧劲。我到的时候他正跟站岗的金开忠、谢斜愣两个哨兵撑眼皮,谢斜愣叫他一头顶地上了。谢斜愣能是好惹的?拉枪拴就要打,叫我硬拦下了。两个哨兵一人塞给他二块现大洋!”皮老爷立即说道:“这钱不能叫你出,回头你到柜上支十块大洋,留在身边用。”师掌柜大喜,道:“那就谢谢老爷了。” 皮老爷一皱眉,忧心忡忡道:“郭瘸子咋说他叫冯剑!是两股会的土匪?这事得弄清楚,别出了纰漏。”师掌柜心里打鼓,迟疑道:“不能吧?”皮老爷道:“王国汉跟两股会是仇家,他这会气焰正盛,日本人要是能站得住脚,说不准过几年他就能混上省长干,还是尽量不得罪他好。”又酸溜溜地道:“便宜了这个要饭的了。”师掌柜试探道:“生米又没做成熟饭,把少爷叫回来,这会后悔还来得急。”皮老爷顿时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你说啥呀!日本人要是站不住脚,他就是汉奸!我儿子不就成了汉奸的女婿了?不管、不管,我皮宪章从十五岁做生意,从不做把握不准的买卖。我就这一个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指望谁呀?再说,王国汉的闺女丑得象母夜叉,义明是死活不娶的。”师掌柜问道:“老爷!少爷在香港来信了吗?”皮老爷道:“来信了,已经盘下了铺面。”师掌柜佩服道:“老爷!在萧县这么大的家业,这么红火的生意,你还真舍得丢下呀?”皮老爷叹道:“为了孩子,我有啥不舍得呢?孟母为子三迁,我只迁了一回。再说,有你给我在萧县管理铺面,我还能不放心吗?”师掌柜感激道:“老爷!我跟着你二十多年了,心眼脾气您都能摸得清!只要您相信我,我一定给您把铺面管好。你就放心走吧,家里的事有我顶着。”皮老爷嘱咐道:“你也得小心!等王国汉发现上当,要对你下手。”师掌柜道:“我早已想好了对策。他不管咋问,我就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他要是再追问,我就往您身上一推。那时候您早就到了香港,他到哪儿找您去呀?”皮老爷笑了,赞许道:“老师!你还真行!”师掌柜也笑道:“还不都是您教的?老爷!天不早了,我先去了,省得郭瘸子再跑来催。”皮老爷嘱咐道:“千万记住,到了哪儿,好孬话都不说。”师掌柜道:“管!咱们按计行事。” 师掌柜从上房里出来,拐弯来到东跨院。此时天将晌午,冯剑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冯剑见他来了,忙表白道:“师掌柜!你们真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家少爷,快点叫我走吧,我还有急事呢!”师掌柜吩咐站在一旁侍立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俩先出去!”春花、秋月应了一声,慌忙出去了。冯剑辩白道:“师掌柜!我真的不是你家少爷!”师掌柜眼一瞪,恐吓道:“你又说你是冯剑?对不对呀?刚才郭队长可说了,冯剑是两股会的土匪,抓住就拉出去枪毙,你知不道厉害吗?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要是识相,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蹲着,哪儿也不能去。今天枪毙两股会的头目景志刚,全城如临大敌,外面搜捕正紧,戒备森严,郭瘸子已经把你认出来了,这会正在大门外等你出去呢,你能有几个脑袋?” 第74章 冯剑一吓,来时就知门口有把守的兵丁,目瞪口呆,哪敢则声?师掌柜恶狠狠地道:“记住,你叫皮义明!是皮家的公子,知道不?皮家的公子逃婚在外面半年,如今回来了。再说你是冯剑,把你捆上送到日本宪兵队去,今天枪毙景志刚,赶明就枪毙你示众。”说罢,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幅凶神恶煞般模样,梗了梗脖子,扭身走了。来到门外,师迁芋把春花、秋月两个丫鬟叫到一旁,低声吩咐道:“皮少爷在外头吓出毛病来了,不但饿瘦了,嗓子哑了,还净说些胡话,你俩别信他的,好好地侍候他,别叫他出去!回头我这里有赏钱。要是出了纰漏,我把你俩卖到窑子里接客。”两个丫鬟顿时吓得胆颤心惊,不敢抬头看他。师掌柜又叫过梅河、盛世成,叮嘱了一遍才走。 冯剑莫明其妙成了皮家逃婚的少爷,这是他从悬崖上跳下来时所不曾预料到的。皮少爷为啥逃婚呢?是不愿娶王国汉的丑闺女吗?王国汉的闺女到底能丑成啥样呢?能叫养尊处优的皮少爷不惜逃婚出走?既然皮少爷逃婚了,那师掌柜们又为啥错认他是皮家少爷呢?他明明在山洞里待了一年多,这屋里又为啥有他冯剑的照片呢?从他们的谈话中,冯剑隐约猜测到师掌柜和皮老爷是有意错认。既然有意错认他为皮少爷,肯定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到此,冯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冯剑暗想:这些狗日的,别叫我去当替死鬼,去娶“亡国汉奸”的丑闺女吧!冯剑见两个丫鬟站在身旁寸步不离,门外偶尔又闪过梅雨、盛世成的身影,就知道叫人家软禁了。冯剑知道师掌柜说得不错,如果郭瘸子确认他是冯剑,他只要一出大门,立马就会被抓起来。既然有人监视,出去又要冒被抓的风险,冯剑索性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看皮家咋处置他。刚到晌午,两个丫鬟便端来丰盛的午餐,还有一壶烧酒。冯剑大喜过望,他这一年多都是红芋面锅饼填饱肚子,又饿了几天,此时见了鱼肉,口水早就流下来了,不用招呼,抓过来狼吞虎咽,吃得干干净净,一壶酒也见了底。冯剑酒足饭饱,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冯剑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惊醒了。他睁眼一看,只见两个丫鬟惊慌失措,花容失色,赶紧问道:“外头出啥事了?”春花神秘地小声道:“哎哟!可了不得了,外头出了大事了!王县长今天宣誓就职,本来是杀两股会的头目景志刚祭祖的,谁知道叫人劫了法场了,枪响了快两个钟头了。”冯剑关切地问道:“景志刚被劫走了没有?”春花道:“劫走了呀!八成还没出城,这会日本宪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呢。”冯剑气呼呼地骂道:“两股会的都是些混蛋,咋这样笨呢!两个钟头咋还没出城呢?日本人洋枪洋炮,能打得过他们吗?”春花道:“景志刚不是两股会的人劫走的。”冯剑奇道:“不是他们劫走的?又是谁劫走的?”春花道:“听说两股会叫日本人赶出了城,倒是没提防两个卖扫帚的,半路闯过去把景志刚劫走了。”冯剑脱口骂道:“这两个憨熊,我以为他们只是吹牛屄呢,没想到还真敢干。也不上秆称称,就凭你们两个,也想从萧县城里劫走景志刚?真是虎口拔牙!”暗暗点头,想想自已不也莫明其妙地成了人家的少爷了?天下叫人不可思议的事忒多了。冯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啥怪事都有!这两人的胆子比天还大!真是瞎胡闹。” 冯剑问道:“咋就你们俩呀,他们都到哪儿去了?”秋月哆嗦道:“外面正搜查,知不道啥时候就查到这里,他们都在门口候着呢。”冯剑问道:“你俩咋不出去候着?”春花脸一红,忸怩道:“少爷这是说得啥话呀?”冯剑一愣,不知她为何害臊,诧异道:“我说啥话了?”春花、秋月又羞又怒,悻悻道:“你就是没点正形,不理你了。”说罢,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甩手一起出去了。冯剑莫明其妙,搔着头皮,尴尬道:“两个丫鬟这是咋啦?我又没说啥话,她俩生得是那家子气呀!”冯剑走到门口,只见两个丫鬟背对着他,远远站着,气得还真不轻。冯剑摇摇头,转回屋里,关上门坐在床上发呆,心里连叫:这家子人真怪,连丫鬟也叫人猜不透。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人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冯剑赶紧打开窗户,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林之波、章老三一身是血,搀着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景志刚,正站在窗下。冯剑来不及细想,叫道:“赶快进来!”林之波、章老三见了冯剑,也是大吃一惊,这时大门外已传来追兵的吵吵声。林之波、章老三不再犹豫,架着景志刚从窗口跳进屋里。冯剑掀开床单,把三人推到床底下,然后关上窗户,返身躺在床上假寐,心里却紧张极了。 须臾,屋门突然咣档一声开了,紧接着眼前一黑。冯剑大惊,睁眼一看,只见两个丫鬟慌里慌张地闯进屋来,吓得脸色苍白,连声道:“少爷!快想法子救救俺俩吧!”冯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奇道:“你们俩这是咋了?”春花、秋月带着哭腔道:“俺的少爷!日本人进来了,俺俩藏哪儿好呀。”冯剑不解,问道:“日本人进来又咋啦?他们搜得是景志刚,碍着你俩啥事啦?”春花急得直掉泪,跺脚嗔道:“少爷!你装啥憨呀!日本人要找花姑娘!”冯剑这才恍然大悟,也很着急,搓搓手道:“你俩说咋办呀?”春花左顾右盼,急中生智,哭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啥好法子?俺俩只能藏在你床底下了。”说着,和秋月一起,就往床底下钻。 第九章少爷(四) 第九章少爷(四) 冯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她俩拦住,喝道:“你们俩想干啥呀?说啥也不能叫你俩往床底下钻,床底下脏得很。”春花、秋月急得满脸通红,齐声叫道:“少爷!顾不得这么多了,奇--書∧網别说是床底下脏,就是锅底下,俺俩也得钻,说啥也不能叫日本人抓去。进了宪兵队,俺们就没命了。”说着,两人挣着就往床底下钻。冯剑紧紧抱住她俩,叫道:“先别钻,床底下忒脏。有我在,你们俩怕啥呀?我就不信日本人这么不讲道理。”秋月哀泣道:“你不信,俺俩可信,日本人不是东西!从日本人驻扎在萧县城,见天便从大街上拉到兵营里几个女的,哪一个不叫他们折腾个半死?”冯剑也没了主意,但他知道床底下是藏不住五个人的!再说,也不能叫春花、秋月知道床底下有人!这时,日本兵已搜查完正院,正嚷嚷着往这边走来。事不迟疑,冯剑见靠墙有个柜子,便拉开柜子门,把两个丫鬟推了进去。柜子太小,两个丫鬟勉强挤了进去,心惊胆颤,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冯剑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柜子门关上。刚关好柜门,五个日本士兵倒提着三八大盖,如狼似虎地闯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礼帽,穿着丝绸大褂的翻译。 那翻译年约三十几岁,长得个头高挑,眉清目秀。翻译进屋左顾右盼,最后把目光盯在冯剑身上,问道:“你一直在这屋里吗?”冯剑手心里捏成一把汗,慌忙答道:“吃过饭就睡了,刚醒。”翻译见他醒眼醒忪,眼角眼屎尚在,知道他没说慌,微微点了点头。那翻译环顾四周,又问道:“刚才有三个人跳进来了,你看见没有?”冯剑极力否认道:“没有呀!我在屋里睡觉,一个人也没看见!”翻译在屋里来回踱步,几个鬼子打开窗口四处查看。冯剑心里有鬼,神色不免慌张,翻译见了,就知有鬼,冲他微微冷笑。冯剑不敢看他,忙把头扭向一旁。几个日本兵见窗外没有可疑,便直奔床前,要掀那床单。冯剑见把戏就要被揭开,刚要上前阻挡,翻译早就盯紧了他,见他还敢阻拦,便劈手将他揪住了。翻译“嘿嘿”冷笑,阴阳怪气地道:“这屋里藏着人吧?” 话音刚落,柜子里两个丫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把正在搜查的日本人和翻译吓了一大跳。翻译本来是诈冯剑,没想到这屋里果然藏着刺客!不由吓得脸色苍白。那翻译退后一步,掀襟飞快掏出枪来。日本人更是如临大敌,纷纷上前,五杆枪一起瞄准了柜子!那翻译大声喝道:“你们被包围了,快点出来!再不出来可就开枪了。”只见“吱呀”一声,柜门轻轻打开了,只见两个丫鬟抱成一团,哭成了泪人!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正如雨打莲花,楚楚可怜。 日本人没想到柜子里竟然藏着两个花姑娘,便一个个收起枪来,开心地笑弯了腰。那翻译也大感意外,不禁莞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拍拍冯剑的肩膀,笑道:“朋友!艳福不浅,金屋藏娇呀!”冯剑虽说不知金屋藏娇是啥意思,但见日本人和翻译笑了,也长长地松了口气。冯剑扭脸见两个日本人又把亮晃晃的刺刀往床底下捅,好棵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师掌柜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进门就叫道:“别误会,别误会,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见冯剑没事,才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那两个日本人见他来得突然,又听不懂他说的话,便住手不捅,把脸扭向翻译,一脸的问号。师掌柜对翻译道:“吉翻译!你还知不道吧!这个就是俺家的皮少爷,他可是王县长的女婿,是自家人呀!”吉翻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冯剑,迟疑道:“有人看见景志刚跑到这院子里来了,咱们可是奉命搜查。”师掌柜头上冷汗涔涔,低声下气地道:“吉翻译!就东家跟王县长的关系,景志刚要是真跑到这院子里来,马上捆上送宪兵队,那还有啥话说的?” 第75章 又把吉翻译拉到一旁,附耳悄声道:“王县长跟俺皮家为攀这门亲戚,两亲家可没少撑眼皮,少爷还跑了,今天清起来才把皮少爷找回来的。东家叫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是怕他再跑了。少爷本来就胆小,对这门亲事又不太乐意,要是出点啥差错,王县长脸上也不好看呀!你看……”吉翻译也不愿得罪王国汉,为难地道:“我也知道,就是给景志刚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藏在这里呀!几个日本人跟着,不管咋说,也得搜查一下,总得遮遮脸吧!”师掌柜谄媚道:“为啥说得叫你受累呀!皇军哪儿还得你添几句好言。”说着,拍拍吉翻译的口袋。吉翻译觉得口袋一沉,心下豁然明白。他看了一眼冯剑,又看了看两个吓得脸色苍白的丫鬟,对师掌柜道:“那你跟我到宪兵队里去一趟!”师掌柜赶忙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吉翻译对着日本兵不知说了些啥话,日本兵收起枪来,一个个朝着冯剑和两个丫鬟暧昧地直笑。又磨蹭了一会,吉翻译客气地朝冯剑点点头,对师掌柜道:“走吧!”领着日本兵出去了。师掌柜不敢怠慢,忧郁在脸上一闪,忙跟在吉翻译屁股后出去了。 两个丫鬟逃过一劫,脸上绽出笑靥,两人兴奋地站在屋内,象喜鹊一样围着冯剑,七嘴八舌地说笑,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冯剑颇为床下的人担心,就摧促道:“你俩在这里瞎叨唠啥呀!还不出去,我还没睡醒呢!”春花抢白道:“这么快就撵俺俩出去,日本人还没走呢!”秋月“嘻嘻”一笑,学着吉翻译的腔调道:“是不是这屋里藏着人呀?朋友!艳福不浅,金屋藏娇呀!”冯剑顿时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为了你们两个我差点跟日本人打起来,你们反而倒打一耙。”秋月委曲道:“俺说得是实话呀!你屋里是藏着人的,屋里藏着春花和秋月呀!”冯剑哪有心思说笑,眉头一皱,斥责道:“都到啥时候了,你俩还不给我端饭来?你们想饿死我呀。”秋月推了春花一把,道:“快走吧!知不道又犯了他那条筋了,天还没黑,吃得是哪家子饭呀!”冯剑双手一推,把她俩推出了门,“咣挡”一下,把门关上。他急急来到床前,掀开床单。就在他刚要掀开床单时,说时迟、哪时快,突然从床下滚出两团黑影,扑向冯剑!四只手一起动手,把他按倒在地上。冯剑张嘴欲呼,随即嘴里被堵上了东西。 章老三、林之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住冯剑,从床单上撕下布条,麻利地把他捆成一团,放置在一旁,然后把景志刚从床下扶了出来。景志刚伤得不轻,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双眼紧闭,已经是极度虚弱,两人把他架到太师椅上坐下。景志刚吃力地睁开眼睛,见冯剑捆在一旁,惊诧地望着章老三、林之波二人!问道:“你们……这是……这是干啥呀?”章老三道:“景大哥!这人是王国汉的女婿,是个狗汉奸!”景志刚喘息了一阵,摇摇头,苦笑道:“不是!你俩弄错了,这人我认得,他叫冯剑!一年前在黄口火车站,救过两股会的弟兄。他和王国汉是对头,是两股会的朋友!是救命恩人呀!”林之波瞠目道:“景大哥!是你认错人了吧?这萧县城五天一集,十天一会,俺爷俩做这小本生意,是逢会必赶,遇集必到,还能不认得他吗?这操蛋孩子是皮家的公子,是个独苗!这狗日的成天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在萧县城里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爹叫皮宪章,有个外号叫:”皮九寸“!皮九寸那家伙是个笑面虎,虽说姓皮,却不是卖皮货的,而是在城里开了几家缎绸店,是个远近闻名的富商。皮九寸说话仁义,办起事来却是钻过头去不顾腚,在他店里扯布,只给九寸,所以才落下这么个外号。最近,听说他又跟王国汉攀上了亲家,就是这个又嫖又赌的皮公子,将要娶王国汉的独生闺女!刚才,俺们亲耳听这家的人喊他”少爷“!师掌柜还说他是王国汉的女婿,错不了的。” 景志刚有气无力地摇摇手,断然道:“你们俩弄错了,这人绝对不是皮公子,他叫冯剑!皮公子我也见过,两人虽说长得挺像,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听他这么一说,两人心里也没了谱。两人凑到冯剑脸上足足盯了一袋烟的功夫,因为从前没见过冯剑,自然分不出真假来。景志刚本来就虚弱,多说了几句话,感到喘息短促,脸憋得通红,一下子又昏了过去。林之波没了主意,问章老三道:“老章叔!你说咋办呀?”章老三也拿不准,疑惑道:“咱往日见姓皮的,都是远远地看,也没近看过,模样也差不多呀!捉虎容易纵虎难,真不中,先把他放在柜子里,等天黑瞅准机会再说。”两人正商议,外面春花叫道:“少爷!大白天的,你关上门干啥呀?快开门呀,老爷的病又犯了,叫你去呢!”章老三、林之波顿时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冯剑被堵上了嘴巴,急得喉咙眼里呜呜地直叫。林之波恶神凶煞般地冲冯剑晃晃拳头,低声恐吓道:“你老实点!不能吱声。”章老三道:“把这狗日的当挡箭牌,只要外面人往屋里闯,就先弄死他,再拚个你死我活。”春花叫门不开,也是着急。这时,又传来梅河的问话声:“春花!少爷还没开门吗?”春花道:“是呀!刚才把俺俩推出门外,就把门给关上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弄啥呢?”梅河吓了一跳,道:“别出了啥事呀!”春花也慌了,道:“那咋办呢?真不行把门砸开吧!” 外面嚷嚷着要砸门,屋里章老三、林之波二人按住拚命挣扎的冯剑,紧张地注视着门口。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身后传来低沉、威严地命令:“把他放开!放他出去。”章老三、林之波二人回头一看,只见景志刚虎眼圆睁,威风凛凛,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心里一凛,不由自主地放开冯剑,解开了束缚。冯剑挣脱两手,赶紧掏出嘴里的东西,忙应道:“是春花吗?你咋这么烦人呀,我睡个觉你瞎咋呼啥呀?你有事吗?”门外春花等人松了口气,嗔怪道:“这不是在屋里吗?叫了半天,你就不能吱一声吗?害得俺几个差一点砸门。”这当儿,章老三、林之波二人早已扶着景志刚钻进了床底下。冯剑装着刚睡醒的样子,前去开门。冯剑不耐烦地道:“你又有啥事呀?”春花进门,左顾右盼,道:“门关得这么严实,我还以为秋月在屋里呢。”冯剑无精打采,道:“你没事就出去吧,我还得睡觉呢。”春花道:“咋没事?老爷犯病了,师掌柜又跟着去宪兵队了,你总得过去看看吧!”冯剑道:“我看不看的又有啥?我又不是医生,我去了顶个屁用?”春花嗔怪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他不是你爹吗?”冯剑脱口道:“他是哪个……”他刚要说“他是哪个王八日的爹”!突然想起来,他此时的身份正是皮少爷,赶忙改口支吾道:“那……那……在哪屋呢,你领我去。”说罢,跟着春花出了门,把门关上,又向春花要过锁来,锁上门,然后把钥匙别在腰里,跟在春花去了上房。 这时天已渐渐黑了,屋内死一样地寂静。三人从床底下重又出来,在椅子上坐下。林之波声音颤抖,紧张道:“他这么久不回来,不会去叫鬼子来抓咱们吧?”章老三也是极为担心,象是对林之波说,又象是自主自语,道:“应该不会吧。”两人却不敢埋怨景志刚。景志刚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俩八成是在心里报怨我吧?”章老三、林之波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景志刚道:“你们没见过冯剑,但我见过,我却没见过啥”皮少爷“!看来两人长得挺像,也许是一个人!你们不是同样没见过冯剑吗?咋断定这人就是那个皮少爷呢?”听他这么一说,章老三、林之波二人仔细一想,都点头道:“还别说,细想想,行动上是有些区别。不过,这人在皮家,皮家的人都称他是皮少爷,是肯定错不了的,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人呀。景大哥所说的冯剑,八成就是这个皮少爷!景大哥刚才不是说认得皮少爷吗?”景志刚摇摇头道:“我不认得!刚才怕你们不信,是胡说的。如今城里城外搜查正严,咱们仨要想脱身,比登天还难!不管他是冯剑,还是啥”皮少爷“!今天正是这人救了咱们呀!在日本人面前,这人处处给咱掩盖,刚才要不是他把咱们藏在床底下,咱仨早被日本人抓走了。他要是想害咱们,还不容易吗?刚才只要把咱们交出去就管。外面搜查得这么严,这里正好存身,还得指望这人!”林之波不以为然,问道:“这人既然是皮少爷,假扮成冯剑,又有何用心?如今他是王国汉的女婿,说不准他回头把咱当成见面礼,送给王国汉!”章老三也有此般担心,不禁点头,迟疑道:“这也不能不防!”景志刚沉默了一阵,道:“唉!咋防呀?这也是一声赌局,押对了,搬个”天杠“;押错了,就搬个”憋十“。”屋内死一般寂静。 景志刚突然轻声笑道:“咱净提伤心的事干啥呀?我还没请教二位呢,二位是哪儿人呢?拚着性命救了我景志刚!这恩情叫我咋报答呢?”章老三也笑了,自嘲道:“刚才只顾逃命,哪顾得上自我介绍?我姓章,父母不识字,也没给起个名字,因我排行老三,乡亲们叫得口顺,都叫我”章老三“!这位叫林之波,是跟我一块扎扫帚卖的伙计!因我比他年长十几岁,年轻人尊长,尊称我一辈,他喊我一声”三叔“!俺俩是爷俩,都是邻近砀山县人!我是唱说书出身,早年一到冬闲时我就溜街串巷,靠说书糊口,也识几个字。 第76章 自从日本人来了,书是说不下去了,俺爷俩就在萧县城西五里丁庙租了间屋,专扎扫帚卖。不是我奉承老兄,在咱这铁路两旁,如今两股会的名头的确是如雷贯耳,特别是扒日本人的火车,叫咱中国人解气。俺爷俩早就想结识两股会的各位老大了,只是各位行动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苦无机会。这回听说景大哥落难,俺爷俩是打定主意去救你的。真没想到老天有眼,天不灭曹,也是景大哥的福气,再加上两股会的众弟兄一闹,王国汉只顾追剿两股会,却没提防半路上杀出两个程咬金,俺们俩竟然得手了,真是万幸。”景志刚异常感激,凝神道:“是万幸呀!去年蒋大哥被拿,就不叫弟兄们去救他!这王国汉诡计多端,他故意放出风来,就是要吸引两股会的弟兄前来劫掠法场,事先他已用重兵设下埋伏,要把两股会一网打尽。正应了那句俗话了,叫”人算不如天算“!偏偏有你们两个不怕死的弟兄,冒冒失失地去劫法场,打乱了这狗日的布置。” 章老三回想当时,也是惊心动魄,又细想事情的经过,心里微微起疑,尴尬道:“景大哥说得也是,真是万幸呀!我这会细想想,觉得这事奇怪:当时俺爷俩闯过去救你,在你四周有王国汉的八位打手,个个长得膀大腰圆,却眼睁睁地看着俺俩把你抢走,这于理不通呀!再说,俺爷俩架着你在城里乱闯,鬼子和汉奸只是呐喊,却不开枪!否则,咱三个早叫枪子打成筛子了,还能活到这会吗?”听他一说,林之波也恍然大悟,拍拍脑门,叫道:“是呀!是呀!是他娘的斜屌门,我看到汉奸们只是朝天开枪,还认为他们有良心,后来见鬼子也是虚张声势,这是故意放咱三个走呀!”章老三思忖道:“这里面肯定有大阴谋,咱们钻进人家的圈套了,说不定咱们躲进皮家,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就连这个皮少爷救咱们,也是作戏,骨子里是想引两股会的弟兄上勾的。”听他俩一分析,景志刚也极为震惊,更为两股会将来的命运担心。自从蒋风起不幸被害,一年来两股会在他的带领下,没少给鬼子制造麻烦,王国汉对他们是恨之入骨,双方的斗争早已是白热化。虽说每次出手都有小胜,但景志刚已隐约感觉到自个身后有双眼睛,因为两股会的每回行动,王国汉都象是事先知道似的。这次被抓,纯属偶然出行,王国汉却能准确地把他逮住,这决不正常,两股会内部必有内奸。想到此,景志刚更是焦虑万分,忧郁道:“你们俩说得对,这里面是有弯弯呀!二位,我求你俩点事。”章老三道:“景大哥,有啥事你就吩咐吧,俺爷俩既然敢上法场救你,把后果早就考虑过了,赴汤蹈火,只要您一句话。”景志刚喟叹道:“有咱这些有骨气的中国人!还怕倭寇不灭吗?老章哥,咱们一块携起手来,共同打击狗日的日本人!咋样呀?”林之波跃跃欲试,接口道:“那还有啥话说的?一块干吧!”章老三笑道:“你看看,还没等我开口,他倒沉不住气了。”三人一起轻轻地笑起来。景志刚认真道:“咱们得有一人设法逃出去,找到两股会的弟兄,把王国汉的阴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上当受骗。”林之波惴惴道:“外边搜查这么严,咋可能出得去?”景志刚笑道:“我是他们的诱饵,逃出去肯定不容易,你们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你们出去以后,想法找到两股会的点线,把王国汉的阴谋布置交待清楚,告诉他们,就说我在这里挺好,不要管我。”章老三问道:“咋样才能找到点线?”景志刚道:“在丰县李寨街头有个铁匠铺子,打铁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这老头姓潘。你们到哪儿后,问潘老头:”打一把镢头要多少钱?“潘老头回答:”安上把一块,不安把八毛。“你就说:”安上把,要桑木的“!潘老头说:”啥时候要呀?“你就说:”别误了头晌午干活!“暗号就对上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章老三、林之波二人忙架着景志刚钻入床下。门开了,冯剑和两个丫鬟春花、秋月走了进来。冯剑厌烦道:“你们俩总跟我干啥呀?象两个铃铛,也知不道人家烦。”秋月嗤之以鼻,抢白道:“俺俩愿意跟着你,谁叫俺是当丫鬟的命呢!俺俩是你房里的丫鬟,专侍候你的,不跟着你,还能上哪里去?”冯剑顿时语塞。过了一阵,冯剑道:“天这么晚了,你们总得叫我吃饭吧?还不快点把饭端来。”春花冷笑道:“你饿了就饿了吧!发这么大火干啥呀!象是吃了枪药似的。秋月!你去把少爷的饭端来!”秋月划火点上油灯,白了冯剑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冯剑见春花呆立在一旁,就往外撵她:“你也去吧!站在这里挺惹人烦的。”春花翻了他一眼,悻悻道:“就知道你不待见我,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我还能知不道吗?”冯剑奇道:“你知道啥呀?”春花小嘴一撇,叉手侍立,眼望别外,没有言语,却又不走。冯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须臾,秋月把饭菜端了上来。冯剑见只有两个馒头,四样小菜,大为光火,喝道:“这点饭够谁吃的?”秋月诧异道:“少爷今天这是咋了?晌午不是吃了两个馍就饱了吗!”冯剑冷笑道:“我瘦成这样,都是这半年来饿的,晚饭得多吃,吃饱就睡,才能保住膘。还不快给我拿饭去,要拿八个馍,炖一只鸡,外加两瓶烧酒。”秋月吃惊地问道:“少爷这是打算把赶明一天的饭都吃完呀!”冯剑脸色一寒,训斥道:“净说些废话,我把三天的饭一顿吃完又碍着你啥事了?又没吃你家的东西,”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年纪不大,管事倒不少,吃饱撑得没事干了,还不快点去呀?”秋月无法,只好去了。 未几,又端上饭来,果然有一只炖得精熟的肥鸡,外加两瓶烧酒和八个兔崽子一样的大馒头。秋月把饭放下,叉手伫立在春花身旁,微微冷笑:“看你怎么吃得下。”冯剑把眼一瞪,蹙眉道:“你俩咋还不走呀?”春花奇道:“俺俩侍候你吃饭!往哪儿走呀?”冯剑道:“少爷我自从这一回出去后落下一样怪毛病,有人在跟前看着,就吃不下饭去。你们快走吧,我得关上门细细地品尝,过一个钟头,你们再来拾掇碗筷。”春花诧异道:“你这毛病是咋落下的?晌午俺俩也在跟前看着,你不也把饭吃完了吗?”冯剑蛮横道:“鬼子一来吓的,就落下这怪毛病了,还不中吗?都是因为你们这两个鬼丫头,还好意思说呢!还不快点去呀!在这里除了招人厌烦。”春花、秋月巴不得有一丝空闲,乐不可支,扭身出去了。冯剑赶忙把门关好闩上,回头叫道:“快点出来吃饭吧!” 章老三、林之波二人把景志刚从床底下架出来,三人一天没吃饭,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这时见有好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过来就吃。景志刚身体本来就虚弱,吃了一些,便不吃了。章老三、林之波二人扯过肥鸡来,分成两份,各自放在嘴里大咽大嚼,又把烧酒喝了个一干二净。酒饭下肚,章老三、林之波才想起冯剑还没吃饭,再看饭菜,早已告罄,颇觉尴尬。冯剑关切地问道:“你们能吃饱吗?真不中我再叫人去拿些来。”章老三、林之波二人见冯剑如此关心,觉得愧疚,齐声道:“吃饱了,吃饱了,那你……”冯剑苦笑道:“我现如今是他家的少爷,还能饿着我了?”章老三故意问道:“难道你不是皮家的少爷?”冯剑无奈道:“唉!别提了,最其码这会是。这一年多来,我净碰些怪事,我也知不道咋成了皮家的少爷了,他们一家认错人了。”从去年说起,把一年来的经历叙说了一遍,直到被师掌柜拉进皮家。冯剑尴尬道:“就算我长得跟皮家少爷相似,家人丫鬟认错,还有情可原,连皮老爷也认错了,哪有老子不认得儿子的?真是奇怪。这家里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我逃婚,说我不愿娶啥屌王县长的闺女!我叫人关在山洞里整整一年,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就碰上这档子怪事。”大家虽说也觉得不可思议,禁不住咂咂称奇,却同样破解不了里面的天机。景志刚道:“你知道这个王县长是谁吗?”冯剑道:“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八成是护路队的队长王国汉!”景志刚点头道:“还真叫你猜对了,就是这狗日的。皮家是萧县有名的富户,要不,王国汉能攀这门亲戚吗?听说王国汉的闺女长得不咋得,皮家的少爷才逃婚的。”冯剑顿时吓了一跳,跺脚道:“难道这是真的吗?刚才那两个丫鬟就说那女人丑,王国汉的闺女能丑成啥样呀?我就怕这呀,怕皮家逼我娶王国汉的丑闺女!皮家没安啥好心,他们放走皮义明,却拿我来顶缸,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问话声,就听师掌柜道:“你俩咋在这里站着,少爷呢?”春花应道:“少爷在屋里吃饭呢。”师掌柜训斥道:“少爷吃饭,你俩不在跟前侍候,跑出来干啥呀?”背后冯剑接口道:“是我叫她们出来的。”师掌柜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冯剑一眼,笑道:“听厨子说,少爷半年不见,人是瘦了,饭量却见长。”冯剑支吾道:“是……是吃得多了些。”师掌柜话里有话,讥笑道:“恐怕还没吃饱吧!”冯剑心里“格登”一下,反问道:“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师掌柜干笑了一声,道:“少爷别多心,刚才我到日本宪兵队去了一趟,日本人满城正抓逃犯景志刚三人!这时候他们要是出去,肯定是自投罗网。”冯剑一吓,试探道:“”他们“这会在哪儿?”师掌柜话锋一转,笑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第77章 少爷!老爷这回病得可不轻,我得赶紧把老爷送到徐州治病。你刚回来,别到处乱跑。”冯剑冷笑道:“两个丫鬟死盯着我,连屙屎撒尿都跟着我,我能跑到哪儿去?”师掌柜板着脸道:“家里的事我都安排停当了,你在家里好好养息身体,有春花、秋月两个丫鬟陪着,你也不会寂寞。少爷!我已雇好车了,把老爷送到徐州医院里就回。”冯剑巴不得他走,应道:“知道了,你去吧!” 冯剑眼看着师掌柜把病恹恹的皮宪章架上马车,送到大门口,眼看着马车顺着大街走得不见了踪影,方才转身回来。他刚走进东跨院,就听见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一个粗嗓门大叫道:“大皮球!你回来了也不通知俺几个一声,是怕俺喝你的喜酒吧?”冯剑回头一看,只见进来七、八个身着华丽衣装的青年,一个个流里流气,见了他又是握手,又是拍肩,又是拥抱,热乎异常,他却一个也不认得。 第十章床下(一) 第十章床下(一) 冯剑送走皮宪章、师掌柜后,不由心中一阵狂喜。此二人一走,冯剑少了顾忌,可以实施逃走计划了。而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喧闹声一片。冯剑极为震惊,以为又出了啥事,回头一看,只见从门外突然闯进来七、八个衣着华丽的青年来。这群人进得门来,不由分说,便把他围在了中间,拉着他的手,热乎异常,象是见了久别的亲人!更有一个长得肥头大耳,塌鼻豁嘴的富态汉子,揪着他衣裳,直叫他:“大皮球!”冯剑虽然一个也不认得,见他们这么热乎,便知是皮义明的酒肉朋友!因他目前的身份是皮家少爷,且房内还有三个日本人追踪缉拿的要犯,只能硬着头皮,暂时姓“皮”!也默认了来人送给的外号!冯剑不敢怠慢,胡乱打着招呼,忙邀大家上堂屋里喝荼,全力周旋。 这几个人正是萧县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分别是张涛、周瑞、彭吉祥、赵君权、王重生!他们家都是在街面上做生意的富户,跟皮义明是拜把子弟兄。这帮人不会做生意,量仗着老子有钱,却会吸大烟、推牌九、逛窑子!那个塌鼻豁嘴的正是周瑞!周瑞家是开当铺的,跟皮义明一样,也是家里的独苗,两人臭味相投,是皮义明最铁的哥们。周瑞粗着嗓门,大刺刺地喝道:“大皮球!你回来了,也不通知咱哥们一声,是不是不够意思?”冯剑尴尬极了,嘴里喏喏,虽猜想这几人是皮义明的狐朋狗友,因不知姓名底细,摸不清他们的来路,哪里敢应声呢?他只好脸上讪笑,往屋里让客。彭吉祥接口道:“你在外头遛荡了半年,好歹回来了,在外头没少受罪吧?别管咋说,回来了就是好!俺弟兄几个商量了一下,都说皮球你回来了,俺几个咋都得意思意思,给你接风洗尘。不进屋了,咱们到凤月楼里吃花酒去,小月儿可等着你呢!你一走就是半年,也不打个招呼!人家小月儿从你走后就闭门谢客,为你守身如玉!你回来一整天了,咋也得过去见见老相好吧?她要是听说你已回到家不去看她,说不准她敢找上门来。” 冯剑猛然间见冒出来一个“小月儿”!不知是干啥的,更是尴尬难堪。几个人见他一脸讪笑,都当成歉疚,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戏谑道:“皮球出去了半年,变成大闺女了。走吧,今夜就在凤月楼来个一醉方休!把小月儿也叫来,你跟小月儿也叙叙旧情。”冯剑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嘴中喏喏,哪里敢去?几个人不由分说,推搡着冯剑往外就走。冯剑往后拚命打着坠儿,极力推辞,叫道:“既然各位到家中来了,还是在家喝酒吧!我叫厨子炒几个好菜。”王重生嗤之以鼻,鄙夷道:“你别在这里腌脏俺了,你家那个厨子炖个大锅白菜还中,他炒的菜也能端上桌面吗?又不是叫你掏腰包,俺哥几个已经说好了,今天请你的客,还不中吗?”不由分说,架着他脚不沾地,就向外走。冯剑当不住他们人多势众,无法摆脱,心中暗暗叫苦。 刚刚走到大门口,幸好被梅河、盛世成两人拦住了。梅河陪笑道:“各位少爷!俺家少爷晌午刚回到家里,今晚说啥也不能出去。再说,老爷的病又犯了,已送到徐州诊治,还知不道凶吉祸福!师掌柜临走时可交待了,叫俺少爷哪儿也不能去,就在家呆着。各位少爷!请您几个体谅俺当差的不容易,还是在家喝酒吧!你们要是嫌厨子炒的菜不好吃,我到饭店里去叫几个菜来。”周瑞把眼一瞪,训斥道:“老梅!就你的熊道道多?人家老盛从来不管!师掌柜算个屌?他放个屁你闻着都是香的?在家里喝,你给倒酒呀?夜里你陪着睡觉呀?”一推他:“去去去,还不滚一边去。”梅河被他推搡了一下,自觉脸上无光,不由得心头火直往上顶,脸色一寒,粗声喝道:“不是俺不给周少爷面子!俺端得可是皮家的饭碗,吃的是皮家的粮食,就得服皮家的管。你又不是知不道,皮老爷有病,家里柜上不都是师掌柜管着吗?你说师掌柜算个屌!俺可不行,俺可把他看成财神爷,他放个屁在俺这里还真是香的。”周瑞听他说话不顺耳朵,就知道说呛了!脸上讪讪地挂不住,尴尬地站在哪儿,脸色紫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赵君权赶紧解围,解释道:“老梅呀!你也别当真,周瑞说话你又不是知不道,他是个直通子脾气,说出话来能噎死人,你千万别生真气!其实,他也不是看不起你。”梅河悻悻道:“你们也别怪俺说话不好听!老爷病重,少爷还有心去逛窑子吃花酒,叫外人听说了,名声不好!再说,少爷是王县长相中的女婿,这事传到王县长的耳朵眼里,这可不得了!”冯剑本不愿去,此时正好就坡下驴,赶紧道:“就是!就是!在哪儿喝酒不管呀?在家里喝酒同样醉人!几位兄弟哥!到堂屋里坐下。老梅!你去饭店里叫几个菜来。”周瑞被梅河囔嘟了一顿,心里光火,却又无处发泄,涎着脸嘟囔道:“不出去就不出去,一个护院打杂的,有啥了不起呀?”梅河翻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护院打杂的又咋了?护院打杂的也是人!”赵君权一推周瑞,责备道:“你这是弄啥呢?咱几个干啥来了?本来是来玩的,倒弄了一肚子气!皮球说得对,哪儿喝酒不醉人呀?非到凤月楼去喝酒吗?”冯剑也打圆场道:“走吧,走吧,到堂屋里先坐下来喝荼清杯。”周瑞赌气道:“上堂屋里干啥去?还是在你屋里方便,到你屋里去。”冯剑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他,尴尬道:“我那屋好多天没收拾了,各处怪脏的。老爷子不在家,还是到堂屋里去吧。”周瑞眼一瞪,怪怨道:“屋里头脏,你不会叫春花、秋月两个丫头拾掇拾掇吗?半年没上你家来,连小鸡小鸭都成仙了,两个丫头总不能也搬你家的门框砸我吧?”冯剑忙笑道:“那哪能呀!”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人摇晃着走入东跨院,大模大样地进了屋里。冯剑心怀鬼胎,跟在大家身后,也惴惴不安地走了进去。 周瑞进了屋,叉开两腿往床上一躺,望着房顶,也不吭气。春花、秋月忙着把灯烛点上,屋内马上亮堂起来。赵君权见周瑞气嘟着脸,打趣道:“你这是弄啥呀?跟个伙计吵啥?”周瑞气哼哼道:“这个狗日的,跟师掌柜是一路货色,皮家的这些伙计比主子还横。”见冯剑进来,乜斜着眼大刺刺地道:“皮球!今天可吃你了。”冯剑笑笑,忙道:“你擎好吧,我不是叫老梅到饭店去叫菜了吗?”周瑞细细打量了冯剑一阵,诧异道:“皮球!你咋这么瘦了?都瘦脱了形了。你说说,这半年你都去哪儿了?坐下来说说,叫咱这些弟兄也跟着开开眼界。”冯剑见他斜躺在床上,两只脚不紧不慢地踢打着床帮,发出轻轻的敲击声,不由心里捏成一把冷汗,很为床底下的三人担心。赵君权打量了冯剑一阵,也觉奇怪,嘻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朝这处想,细看皮球还真有些变了,连说话也哑喉咙破嗓,文绉绉的,酸得很呀!”冯剑以为被他们看出了破绽,急忙掩盖道:“最近是有些哑嗓子!”忙转移话题,道:“老梅这个人呀!凡事也忒当真,你别生气!”赵君权冷笑道:“人家周瑞是啥人呀?能生一个伙计的气吗?”冯剑这才知道塌鼻的家伙叫周瑞!周瑞叫他一捧,也自嘲道:“哪儿不能喝酒?还不如在家喝呢!今天是皮球请客,咱们大家拚命地喝,喝他个天昏地暗,气死姓梅的。喝醉了我今天就不走了,跟皮球打通腿,不走了。”冯剑顿时吓了一跳,又不敢说不叫他喝。赵君权暧昧地一笑,阴阳怪气地道:“那得看看春花、秋月两个丫头同意不!”春花、秋月正给众人倒荼,不由脸上一红。秋月俏眼流波,反驳道:“赵少爷这是说得啥话呀?”赵君权得意笑道:“我说得不是呀?”春花、秋月二人转眼看看冯剑,用手背捂嘴一笑,快步出去了。冯剑心里嫉妒,暗道:“他奶奶的!皮少爷果真跟两个丫头有一腿。”心里酸溜溜。 这时,酒铺的伙计把酒菜送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周瑞从床上起来,往桌前一坐,拿起一瓶伙计送来的白酒,看看上面的标鉴,装模作样、怪声怪气地道:“伙计!我老眼昏花,看不清这上面的字。这是啥酒呀?也敢往咱这里送?”伙计点头哈腰,回答道:“这是正宗的丰县泥池,最近就时兴喝这个牌子的酒。”周瑞把脸一板,喝斥道:“我能知不道最近时兴喝这个牌子吗?这种酒也不咋样,喝了上头,还有啥好酒不?”伙计笑道:“好酒倒是有,就是价钱贵些。” 第78章 周瑞冷笑道:“能有多贵?你是欺负俺几个喝不起吗?”伙计陪笑道:“这哪能呀!你们几个是啥人?就是天上的琼浆玉液!你们几位也喝得起。”周瑞往后一抑身子,大模大样道:“这不妥了?还不快点换瓶好酒来。”那伙计问道:“周少爷想换啥样的酒呀?”周瑞“哼”了一声,不屑道:“喝啥样的酒?谅你那小店里也没有,有茅台酒吗?”那伙计摇摇头,为难道:“真叫少爷说准了,小店里还真没有茅台。倒是有几瓶洋河大曲,都搁了两年多了。”周瑞嗤笑道:“洋河哪有茅台酒好喝呀?今天就想喝茅台酒,咋办吧?”赵君权笑道:“周瑞净喝些”无的有“!茅台酒只能到徐州去买,都天黑了,到哪儿给你去弄茅台酒呢?”周瑞胸有成竹,得意地笑了,神秘道:“伙计们!茅台酒这屋里就有,你们几个想不想喝呀?” 张涛、彭吉祥、王重生精神一振,纷纷叫道:“怪不得周瑞非要喝茅台酒,原来他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皮球这屋里藏着茅台酒!俺几个咋知不道呀?还是你哥俩关系铁。皮球!你屋里有茅台酒,咋也不吱一声,是怕俺几个喝你的吗?”冯剑感到莫明其妙,苦笑道:“几位来了,别说是喝酒,就是吃我,也立马炖熟端上来。要是有茅台酒,那还用说吗?”王重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道:“出去半年,皮球变得小气了。家里藏着茅台酒,不愿意拿出来给咱们喝呀!”冯剑指天发誓道:“天地良心!要是有茅台酒,不拿出来给你们喝,天打五雷轰。”向春花问道:“你知道茅台酒搁在哪儿吗?”春花俏眼流波,抢白道:“俺上哪儿知道去?老爷屋里兴许有茅台酒,我把老梅喊来,你问问他吧!”周瑞摇摇手道:“别、别,堂屋里的酒再好,俺几个也不喝!你也别去喊老梅了,我一见他就恶心。皮球!你就别跟春花唱双簧戏了!快点把茅台酒拿出来吧!这茅台酒就藏在你屋里。”冯剑迟疑了一下,眼神游移不定,惶恐道:“在……在我这屋里?”彭吉祥挖苦道:“你装啥的呆呀!是不想给俺们喝吗?”冯剑气得心里直骂,暗道:“这个狗日的说话真气人!我不想给你们喝?我不想给你们喝尿!又不是俺家的酒,你就是把皮家的酒喝完,我也不管呀!”看他们的阵式,今天不喝茅台酒是誓不罢休。冯剑急得直搓手,在屋内四处张望,猜测道:“这个王八操的皮义明,把茅台酒藏在哪儿了?”慌忙四下寻找,翻箱倒柜,独独不找床下。 大家见他磨蹭,不愿拿出茅台酒来,都不高兴。张涛道:“周瑞这人最实诚,他要是说有,怎能没有呀?”冯剑急得头上冒出了汗,问道:“酒放在哪儿呢?”彭吉祥挖苦道:“你问俺们,俺几个又去问谁呢?”赵君权发狠道:“皮球!不管你藏得再严实,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俺几个也得把茅台酒翻出来喝了。咱们明说吧,今天啥酒都不喝,偏喝你的茅台酒!”张涛羡慕道:“周瑞的鼻子真尖,你是咋知道他有茅台酒的?”周瑞调侃道:“我是咋知道的?是我送给他的!一下子送给他两瓶,我还能知不道吗?他舍不得喝,当时就藏起来了,我知道他藏哪儿了。”王重生等不由嫉妒,笑说:“皮球!还是你俩味好,周瑞吃肉,也没忘了给你根骨头啃。你啃骨头俺几个不眼热,叫俺几个能跟着喝点汤拉搀就知足了。皮义明!别再磨蹭了!我好心劝你一句,藏是藏不住了,藏起来还能生小的吗?今天非把你那两瓶茅台喝了不管!”冯剑一脸苦笑,嘴里应道:“那好,那好。”头上沁出冷汗,不知所措。冯剑又在屋里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便讪笑道:“知不道叫我搁到哪儿去了。真不中,今天咱先喝洋河大曲?赶明我仔细找找,咱们改天再喝茅台?”众人不依,板着脸埋怨道:“你出去了半年,咋变得小鸡肚肠,小气起来了?不就是两瓶酒吧?值不得这样呀!”冯剑肚里有鬼,头上热汗涔涔而下,心里暗暗骂这皮少爷,这狗日的把酒到底放到啥地方去了?这么难找,可把你冯爷爷给害苦了。 周瑞也觉奇怪,诧异道:“大皮球!你这是咋了?咱这些人可都是拜把子弟兄,今天可是给你接风来了!你快把酒拿出来吧,赶明我再弄来两瓶送给你,咋样呀?”冯剑一脸无奈,哭丧着脸,讪讪道:“我是真的找不着呀!”周瑞极为生气,胸脯起伏,挖苦道:“你不朝放酒的地方找,上哪儿找到呢?你偏逼我说出来呀?那两瓶酒不就是藏到床底下了吗?你不愿拿就算了。张涛,你替他拿出来。”张涛闻言大喜,应道:“好的!”说着,低头就往床底下钻。冯剑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头上霎时走了三魂。他慌忙拦住张涛,拍着脑门叫道:“你们看我这记性,我咋忘了?不假,我想起来了,那两瓶茅台是叫我藏在床底下了。我去拿,我自已去拿。”大家哄然大笑,都道:“你这会才想起来?出去了半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却变得又奸又滑。”冯剑顾不得他们嘲笑,红着脸低头就往床下钻。站在一旁的秋月讨好道:“少爷!床底下怪脏的,别弄你一身的灰尘,还是我来拿吧。”冯剑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没好气地训斥道:“你别再给我添乱子了,还不滚一边去?”春花俏眼斜睨着秋月,嘴角含嘲。秋月本来讨好,没料到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微微泛红,很是难堪,悻悻一笑,退在一旁。 冯剑钻入床底下,隐约见林之波、章老三焦急地抱着景志刚蜷窝着,景志刚则耷拉着头,已昏死过去了。章老三忙附在冯剑耳旁,轻声道:“他伤得忒重,得想法弄些药来。”冯剑会意,伸手摸了一下景志刚的额头,感到烫得吓人!林之波悄声道:“天气忒热,他身上的伤已化脓了,得赶紧治,再睌一步,就怕他熬不到天明了。”冯剑心里一紧,轻声道:“你们耐心等着,我马上想办法弄药。”这当儿,周瑞大声问道:“大皮球!你钻床底下弄啥呢?还不赶紧出来,是不是床底下藏着相好的?”赵君权也道:“怪不得皮义明今天失态,原来床底下藏着个相好的,不会是个狐狸仙吧!拉出来叫大家见识见识。”春花、秋月两人掩口吃吃地笑了,张涛、王重生等也开心地大笑起来。冯剑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不敢久待,赶紧从床下爬了出来。大家一看他两手空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赵君权指着冯剑嘲弄道:“你今天是咋啦?跟没头魂似的?难道床底下真有个相好的?你拿得茅台酒呢?”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尴尬一笑,又赶紧弯腰钻入床下。床下空间本来就狭小,又窝藏着三个人,已无插针之空,哪里有茅台酒的踪迹?冯剑两手还在乱摸,章老三连忙摇手,轻声道:“俺们已经摸过了,床下啥也没有。”冯剑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这时,他既担心景志刚身上的伤,偏又找不到众人要喝的茅台酒,还担心周瑞等真要钻床下寻找!暴露三人的形踪。他焦虑万分,不知如何把这难堪的场面应付过去。突然,他急中生智,直起身来,壮了壮胆,把脸色一寒,厉声喝道:“春花!” 春花本来站在一旁笑盈盈的,听冯剑厉声喝叫,顿时吓得两腿一颤,惊恐地睁大两只俏眼,呆呆地望着冯剑!冯剑初次耍少爷威风,竟然灵验,不觉心里一宽,脸上却依然是冷若冰霜,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冯剑断喝道:“春花!你说:那两瓶茅台酒是不是叫你偷走的?”春花祸从天降,一下子吓懵了。她大张着嘴,惊慌失措地望着冯剑,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赶紧摇手否认:“不、不、不是我。少爷!不是我拿的,我可没偷呀!你别冤枉我,不是我拿的。”冯剑凶神恶煞般地一拍桌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叱喝道:“你还敢不承认?不是你还能是谁呀?这两瓶茅台是我亲手放到床底下的,这屋里除了你和秋月,没旁的人来!不是你拿的,难道是秋月拿的吗?”秋月见春花挨训,正幸灾乐祸,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把手摆成迎风的笆蕉叶,矢口否认道:“不、不,我可没拿,俺家又没有会喝酒的,我拿那两瓶酒干啥呀?不是我拿的,我从来不拿少爷的东西。”冯剑阴沉着脸,叫道:“一个床底下我都找遍了,你们俩都没拿,难道这两瓶茅台叫老鼠喝了?当我知不道呀!你俩明里暗里偷拿我的东西,我早就知道!我当时不说,就看你俩诚实不诚实。老实说,这两瓶酒是谁拿的?”春花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哀求道:“少爷,我真的没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呀!”秋月只求自保,冷笑道:“你没拿?那是谁拿的?上回少爷在徐州买来一尊金佛,才三天就不见了,到哪儿去了?”春花一听,倒竖杏眼,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死妮子!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你说,金佛到哪儿去了?”秋月也不示弱,俏脸含嗔,象母老虎一样大吼道:“到哪儿去了?徐州城汇源当铺里有人去当过一尊金佛,跟少爷买的那尊一模一样,当得是死当。去当金佛的那个人有人认得,正是你的姑夫!哪有这么巧的事?少爷这里少金佛,他哪儿去当金佛?”春花怒斥道:“你放屁!你血口喷人!”秋月得意地道:“我血口喷人?汇源当铺的伙计是俺表哥,他认得你姑夫!你姑姑家穷得叮当响,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这萧县城里谁知不道?从哪来的金佛呢?”春花死不承认,争辩道:“那是你表哥认错人了,俺姑夫这两年就没去过徐州城。你真是”老鹄落在猪身上,只看着旁人黑! 第79章 “我不揭你的短罢了,你又好到哪儿去?”秋月象斗架的母鸡,嗔脸喝斥道:“我咋啦?我有啥短处?你别在少爷跟前反咬一口。”春花冷笑道:“你不仁,我不义。还知道涎着脸说呢,你还有啥短处?我问你:去年冬天,少爷的那件貂皮大衣哪去了?”秋月心虚道:“这也得问你呀,少爷的衣裳不都是你收拾吗?反倒问起我来了。”春花挖苦道:“归我收拾不假,我也挡不住有家贼呀!有人倒是见过你爹身上穿的那件皮坎肩,是貂皮做的。你家好象也不是能穿得起貂皮坎肩的人家。”两个丫鬟唇枪舌剑,象两头斗架的母狗,狗咬狗吵闹成一团。 冯剑不禁咋舌,心中暗暗好笑,肚里思忖道:“我的乖乖,没想到诈出家贼来了。林之波还说皮宪章叫”皮九寸“!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家的丫头竟然也都是盗窃高手!”冯剑装着极为气愤,厉声叱骂道:“你俩真不争气,相中啥东西,不能明着跟我要吗?我啥东西舍不得给你们俩,非偷不中?真是丢人现眼。你俩偷啥不行,偷那两瓶酒干啥呢?叫我在朋友跟前丢这么大的面子!”两个丫头极为委屈,争相表白道:“少爷!俺真的没拿呀!俺又不喝酒,拿酒干啥呀!”冯剑骂道:“死妮子!还说没拿,没拿这两瓶酒能自个飞了?再说没拿,我马上报官,把你俩弄到警察局里打一顿板子,把你俩的腚打个稀巴烂,看你俩老实不!”周瑞等见冯剑气得不轻,两个丫头抹泪辩白,见为了喝茅台酒惹出皮家的内丑,自觉不好,便打圆场道:“算了算了,不就是两瓶酒吗?也不准是她俩拿的。”两个丫头脸绽笑靥,秋月更是给周瑞飞去一个媚眼,齐声道:“还是周少爷明理,知道疼下人!俺们本来就没拿那两瓶酒!”冯剑见周瑞讲情,赶紧就坡下驴,冲两个丫鬟叱骂道:“两个混帐东西!要不是周少爷给你俩讲情,我非把你们送警察局不可。还站在这里干啥?还嫌不丢人呀!都给我滚一边去。”两个丫头喏喏而退。 冯剑对周瑞等人叹道:“这两个死妮子,不给我争气!今天各位只能凑乎着喝洋河大曲了。”王重生笑道:“啥样的酒不醉人呀?依我说,咱也别喝洋河了,这里有现成的,就凑合着喝这泥池酒吧!”彭吉祥笑道:“皮球倒是怜香惜玉,这事搁我身上,还不打断她俩的狗腿不中。”周瑞鄙夷道:“就你那小心眼,能成啥大事呀?做人得有肚量。人家皮球才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呢,要不,今天夜里谁给他暖脚?你们说是不是呀?”大家暧昧地坏笑起来。说着,纷纷入坐,果然再也不提茅台酒的事。周瑞打开桌子上的泥池酒倒入杯子,喝了一口,咂咂嘴道:“其实,丰县的泥池酒就挺好喝的,入口绵甜,醉酒后不但不头疼,还能滋阴壮阳。这时候就是拿瓶茅台酒来换,我也不换给他!”冯剑往板凳上一坐,不禁“哎哟”一声,紧蹙眉头。周瑞忙问道:“你这是咋啦?”冯剑痛苦不堪,道:“昨天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下来,身上落了伤。”周瑞诧异道:“你没事跑到山上干啥去了?伤在哪儿了?伤得重不重呀?得赶紧弄些药来抹抹。”冯剑故意哼了两下鼻子,道:“从山上摔下来,还能摔轻了?身上到处都是伤!我还觉得鼻子不透气,有些发烧。”周瑞对彭吉祥道:“彭吉祥!赶紧想法给皮球弄些药来,管外伤和发热的,别耽误了喝酒。”原来彭吉祥的老子彭定君是萧县城里有名的大夫,专治跌打损伤,头痛发热。彭吉祥道:“这还不是一句话吗?把老梅喊进来,我写个条子,叫他去药铺子里去拿。”冯剑喜出望外,赶紧把秋月叫进来,吩咐她喊来梅河。梅河进来,彭吉祥果然写了条子,交给梅河,道:“你给柜上的老孔说,就说皮义明身上有伤,而且还头痛发热,他就知道给你拿啥药了。”梅河应了一声,慌忙跑去拿药了。冯剑费尽周折,好歹躲过去这一关,方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第十章床下(二) 第十章床下(二) 周瑞是酒桌上的司令,才喝两杯,就嫌杯子小,喊来春花,换上大海碗。冯剑惦记床下三人的安危,所以只是拚命劝酒,不肯多言。张涛等哪里猜到这一层?虽说都觉得这个皮义明跟以前有些异样,只是想到他将要迎娶王国汉的丑闺女,肯定心情不好,懒语在所难免。又因他逃婚半年方才回来,知道他对这桩婚姻极为反感,所以大家都对这件婚事避而不谈,只是吆喝着喝酒。其实,冯剑是怕说话多了,露出马脚来。周瑞领头,卷胳膊捋袖子,把出酒桌上的手段来,几个人划拳行令,喝了个昏天昏地。冯剑见周瑞喝了一斤白酒,舌头涩滞,说话已不利索,便说啥也不让他喝了。周瑞诧异道:“大皮球!你家是没酒了咋的?我喝起酒来,就得喝醉。”哪知冯剑是怕他喝醉不走,跟他打通腿,所以才不敢叫他多喝。周瑞赌气,又要来一瓶酒,打开独自猛灌了一气。冯剑阻拦不住,暗暗叫苦,又不敢强劝,只好由着他们的性子喝,盼着他们喝过快走,此时他最担心的是景志刚的病情。这酒喝了两个多时辰,酒桌上醉倒了好几个。周瑞活跃,喝得最多,此时早已没了先前的威风,瘫倒在桌子底下,呕吐了一地。梅河早就把内服外抹的药拿来了,这些人赖着不走,冯剑无法给景志刚施治,心里急得象火煎似的。心里虽然着急,却还得陪着笑脸。冯剑说话不多,却在默记大家的姓名。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师掌柜走了进来。他进门看了看冯剑,又看了看喝得烂醉如泥的公子哥们,眉头微微一皱,叫道:“各位公子,大家喝得差不多了,该打住了。”七、八个人,本来就醉倒了四、五个,只有彭吉祥、张涛还在瞪着眼划拳,听见师掌柜说话,当真起身就走。谁知刚行了两步,两人便一起栽倒在地上。师掌柜只好叫来梅河、盛世成,挨个送他们回家。 只有周瑞说啥也不走,非要跟冯剑打通腿不可。说是半年不见,有好些话要说。冯剑吓了一跳,真是“怕鬼有鸡撅子!”担心的事终于来了。冯剑那里敢留他?只是催促梅河、盛世成赶紧把他抬走。无奈周瑞借酒发疯,赖在地上就是不走。纠缠了半天,梅河、盛世成拖不走他,束手无策。最后,连师掌柜也笑模笑样地劝道:“少爷!他既然不愿意走,就跟你打通腿吧!你俩又不是头一回打通腿。”冯剑气鼓鼓的,心中暗骂:“谁跟这个狗日的打过通腿?我认得他是谁呀?”哪里肯依,嚷嚷着非叫梅河、盛世成二人把他送走不可。梅河、盛世成去拉周瑞,周瑞打着坠儿,坐在地上象死狗一样。梅河本来就气不顺,鄙夷道:“这种人管他干啥?来一回发一回酒疯!依我说,拖出去扔到大街上,关上门睡咱的觉呢。”师掌柜道:“不能说气话!推辆独轮车来,把他绑在车上送走。”周瑞一听,抱住院中的一棵枣树,死不松手,又哭又闹。纠缠了许久,大家都没了主意。师掌柜无法,只好道:“少爷!就叫他在你屋里将就着睡一夜吧!”冯剑担心继续拒绝被师掌柜等人看出破绽来,到底怀着鬼胎,只好勉强答应。于是,梅河、盛世成把周瑞架到屋里,扶到床上躺下了。周瑞到底是醉了,一倒身便呼呼大睡。春花、秋月两个丫头把桌子上狼藉的杯盘收拾干净,从厨屋弄来灰烬来垫在呕吐物上,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最后,拎来满满一瓶凉茶,倒了一碗水,连同茶瓶一起放在桌上。叮嘱冯剑别忘了喝水,才和师掌柜、梅河等人一起,回自个屋睡觉去了。 他们一走,冯剑赶紧把门关上,见床上周瑞象死猪一样,已打起鼾声,便悄悄走到床前,低声叫道:“他们都走了,你们也出来透透气吧!”林之波首先从床底下钻出来,叫道:“我的娘也,可把我憋死了。皮家咋养了这么多蚊子呀?床底下都成了蚊子窝了。”冯剑赶忙指指床上,摇摇手,悄声道:“你小声点!”林之波吓得吐了吐舌头,回身和冯剑一起把景志刚从床底下拖了出来,章老三也跟着钻出来。冯剑低声道:“这里有伤药,快点给他搽上。”递过药来,章老三、林之波二人给景志刚伤处搽上伤药。冯剑端过水来,把内服的退烧药给景志刚喝了。章老三对冯剑道:“你身上也搽点。”冯剑笑道:“我那点伤算啥?”章老三正色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抹上是给他们看的。”冯剑这才恍然大悟,便往身上伤处搽上药,又在显眼处胡乱抹了点。章老三、林之波早就渴了,从荼水瓶中倒了几碗水喝了。林之波道:“呆在这床底下不是个办法,憋也能把咱们憋死,咱得想办法逃走呀!”冯剑小声道:“我想好了,等他们都睡熟了,夜深人静时咱们就爬墙出去,一起逃走。”章老三到底老谋深算,忧郁道:“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王国汉能是好哄的?没抓到人他能善罢甘休吗?外面肯定设有埋伏。”林之波打了个寒战,惊讶道:“是真的吗?”章老三郑重地道:“看目前的情况,差不多呀!白天没抓到人,今夜外头肯定布满了哨兵!”林之波顿时六神无主,问道:“那咋办呢?依你说今晚是出不去了?”冯剑也焦急道:“今夜要是逃不脱,赶明还知不道咋样呢!” 就在这时,床上周瑞叫道:“皮球,皮球。”冯剑赶紧起身应道:“哎!哎!你有啥事?是想喝茶吗?”示意二人躲进阴影里。周瑞翻了个身,呢喃道:“皮球!你说实话,娄家的二小姐是不是叫你拐跑了?”冯剑一愣,问道:“那个娄家呀?” 第80章 周瑞却没应声,翻身又鼾声如雷。冯剑见他又睡着,刚要跟章老三、林之波谈话,门外却传来轻轻的扣击声。林之波、章老三与冯剑迅速对视了一眼,忙拖着景志刚重又钻进了床下。冯剑见他们藏好,清了清嗓子,问道:“是谁呀?”门外传来秋月甜甜的声音:“少爷!是我呀!我是秋月!”冯剑不耐烦道:“都半夜了,你咋还不睡觉?有啥事吗?”秋月娇嗔道:“少爷!当然有事了!你快点开门呀,我有话给你说。”冯剑蹙眉道:“有啥急事,赶明说不成吗?”秋月急切地道:“少爷!外边蚊子都把人咬死了,你快开门呀!”冯剑听她说话紧迫,不知出了何事,赶紧上前把门打开了。 秋月也不进门,倚在门框上,望着他“吃吃”地傻笑。冯剑见秋月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两腮红扑扑的,娇艳可人,倒大吃了一惊。冯剑刚要开口问话,秋月亮晶晶的两眼看着他,嗔道:“你这个死人,还不快点跟我来呀?”不由分说,上前拉着他就走。冯剑见她如此,不知她有啥事。虽说不放心屋里几位,还是决定跟她去看看究竟。于是,冯剑回身关好门,并落了锁,带着一肚子疑问,跟在她后面而去。秋月也不说话,领着冯剑拐弯抹角,来到后院一间低矮的草房里。月光正好,四下明如白昼,冯剑见这是一间牲口草料房,更是疑惑不解。 秋月到了门口,不假思索,一头钻了进去。秋月见冯剑站在门口不进,急道:“你看你!还磨蹭个啥呀!还不快点进来。”冯剑小心翼翼地跟着进去,房内闷热难当,蚊子横飞。冯剑不知秋月把他领到这草料房里干啥,满腹疑虑,正要开口询问,秋月摧促道:“你快点呀?”把冯剑闹糊涂了,急忙问她:“干啥呀?”秋月小肉拳头捣了他一下,羞赧道:“你真该死。”冯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闹不清他是咋“该死”的。冯剑又问道:“你半夜里把我叫来,到底要干啥呀?”秋月妩媚一笑,嗔怪道:“你说干啥呀?又不是头一回,明知故问。”说着,就急忙脱去身上的衣裳。秋月身上的衣服并不多,她三下五去二,便脱得精光,纵体依偎在冯剑怀里,先亲了一个嘴,就急不可耐地解他的裤腰带。冯剑就是差八个心眼,这时也知道她要干啥了。他没想到是他哪个祖宗烧了高香,叫他半夜里有这种艳遇!少女赤裸纵体入怀,女人身上发出的沁人心脾的幽香熏得他差点昏厥过去,就算还有一丝儿清醒,当不住那个不争气的部位经不住考验,硬邦邦地挺起一根铁打的棍子,差点把裤子顶个窟窿。冯剑是个健康的毛头小伙,哪里还顾得上考虑这时的危险?少女在怀中抱着,这时就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管了。冯剑顿时失去了理智,象猛虎啖吃羔羊,两手合抱,把秋月紧紧搂进怀里,感到酥胸滑润,妙不可言。冯剑只觉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把秋月紧紧抱住,按倒在草堆里,霎时脱光身上的衣裳。两人抱在一起,刚要做事,突然门口出现一人,遮住了射入的月光!两人均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来,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月光下一人杏脸桃腮,秀眉倒立,正是那春花丫头! 春花冷笑道:“我当是有偷牲口的呢,差点去喊人逮贼,原来这里正在上演”鸳鸯配“呀!”秋月把冯剑从身上推下来,翻身坐了起来,也冷笑道:“我咋听这话酸溜溜的?啥叫”鸳鸯配“呀?你也来表演呀?谁又没说不叫你表演!真不中,换上你还不管吗?”说着,麻利地穿上衣裳,气哼哼地从春花身边侧身出门,转眼便消失在夜幕里。春花冲她背影喊道:“你给谁脸看呀?”愣了一阵,自觉没趣,也不管冯剑,转身悻悻地也走了。冯剑急道:“你们俩咋都走了?”没想到白白忙活一回,累出一身臭汗,别说吃肉,连点腥味也没闻到。他此时就象坑边上的馋猫,眼睁睁地看着到口的鱼儿游走了。冯剑见她们俩都走了,直气得鼻子孔冒烟,极为沮丧,感到窝囊极了!他站在草房里又足足喂了半小时蚊子,幻想着秋月、春花能回来一个,继续刚才的好事。谁知被蚊子咬了个半死,也没等回来一个!冯剑只好悻悻地穿上衣裳,极不情愿地走出草料房。出得门来,回头望着那间草房,竟有些恋恋不舍。冯剑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抬头见月光皎洁,近处绿树掩影,再看院墙却不甚高,怪不得章老三、林之波架着景志刚也能翻墙进来。冯剑心里一动,先不忙着回屋,便在附近找来几块土坯放在墙下,垒在一起,站在上面往外观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冯剑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街头上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端着枪来回巡逻,枪端的刺刀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出阴森的冷光!冯剑擦试着头上冒出的冷汗,寻思道:“看来章老三说得没错,他们是有埋伏,幸亏没贸然出去,不然就是自投罗网了。”刚要下来,只听有人叫道:“少爷!小心摔跟头。”冯剑不禁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梅河、盛世成手握齐眉棍,正站在墙下看着他。冯剑心里一凛,知道这两人也是监视自已的,便从墙头上下来,也不说话,赶快回屋去了。 到了屋里,只见周瑞半欠着身子,吐得地下都是秽物,恶臭迷漫。周瑞嘴里直叫:“水、水。”冯剑知道他想喝水,便拿过茶水瓶,晃晃还有半瓶,便倒出半碗水,把碗递在他的手上。谁知周瑞酒后疲乏,那碗刚刚凑到嘴边,一个手滑,连碗带水掉在了地上。白瓷碗在地上方砖上一磕,摔成了两半。周瑞又呕吐了一阵,还是不肯睡,又要水喝。冯剑巴不得他这就睡着,好把新发现的情况跟章老三、林之波说说,商议下一步对策。偏巧这屋里仅有摔破的这一只碗,再找不到盛水的家什来。冯剑无法,只好把茶水瓶嘴对嘴喂他。周瑞这酒醉得沉了,只能斜躺着,用茶水瓶没灌进他嘴里一滴水,反倒把水撒了他一脖子。周瑞喝不上水就不肯睡觉,冯剑急出一头汗。 正犯愁,冯剑突然看到一物,不觉大喜。冯剑把床脚下那个怪模怪样的陶瓷壶拿上桌来,把水瓶里的茶水尽数倒进那把怪壶里,端到周瑞跟前,嘴对嘴地喂给他喝。这壶因有嘴,那嘴虽说大点,果然比茶水瓶要强得多。周瑞张开大嘴,咬住那怪壶上的瓷嘴,“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方才昏昏睡去。冯剑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把那个陶瓷壶放在桌上。 冯剑把章老三、林之波两人从床下叫了出来。章老三见他出去许久,很是焦急,连忙询问。冯剑顾不得解释缘故,慌忙把情况说了。章老三脸色凝重,忧虑道:“果然叫景大哥猜准了,王国汉真的把咱们当作诱饵,吸引两股会上钩的。”林之波眉头紧蹙,惶惶问道:“那咱们该咋办呢?”章老三道:“咱们得赶紧给两股会报信,别叫狗日的阴谋得逞。”冯剑惴惴道:“外边封锁得这么严实,咋可能出去呢?”章老三叹了口气道:“你们俩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目前咱得给景大哥治伤才对。”冯剑冷笑道:“既然他们啥都知道了,不就是一条命吗?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他,咱还怕啥呀?”林之波气道:“你说得倒轻巧,俺林家可就我这棵独苗,我还没娶上媳妇呢!等打跑了日本人,我还想过好日子呢。”章老三道:“冯剑也不能意气行事,只要他们不说破,咱也装糊涂,就当没这一回事。你还是当你的少爷,俺们还是躲藏在这间小屋里,熬一时算一时。说破了反而不好,立马就会被抓进大牢里,王国汉这个狗日的还能饶了咱吗?不打死咱也得脱层皮。”林之波噤若寒蝉,脸色都变了。 冯剑点头赞许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看这师掌柜不是个好东西,他要是非叫我娶王国汉的丑闺女咋办?”林之波讥讽道:“叫你娶你就娶吧!睡他娘的两夜,拔腿就跑,只要不撒下种子,还有你的亏吃吗?”冯剑赶紧摇手,沮丧道:“你别操我了,哪有哪么多便宜占呀?听说王国汉的闺女是个丑八怪!要是长得跟天仙一样,皮义明就不会逃婚了。”林之波嗤之以鼻,挖苦道:“你还嫌好道歹的!真不中换我去!该死的人了,还这么穷进究!我不嫌她丑,就怕你舍不得。”章老三拦住林之波的话头,喝斥道:“别开玩笑了,说正事要紧。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找个机会把林之波送出去。”林之波一愣,诧异道:“这是弄啥呀?你俩这是外着我呀!要走咱们一起走,要留咱们一起留。有福同亨,有难同当,干啥就我一个人逃命?”章老三悒悒道:“叫你逃出去是送信的。冯剑是被盯紧了的,他根本走不了;景大哥更不用说了。我年龄比你大些,自认为考虑事情还比你周全,由我留下照顾景大哥!你逃出去以后,就按景大哥说的暗号,到李寨集寻找两股会的耳目,把这里的情况说清,叫他们千万别上王国汉的当。”林之波听了,心情特别激动。冯剑担心道:“外面搜查正严,夜里都有人守候,白天盘查肯定也松不了,林之波恐怕出不去。”章老三胸有成竹,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如果真要是王国汉故意设的圈套,他的目的是诱引两股会上勾。我敢说,他们这会巴不得咱出去报信呢,好叫两股会前来皮家救人,他们才能把两股会一网打尽。所以,林之波出去报信,王国汉不但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提供方便。”冯剑虽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却也不敢苟同,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换个话题道:“你们也抓紧时间睡一会吧! 第81章 马上就要天亮了。”林之波道:“在床底下窝了半天,早就睡足了。”三个人又商议了许久。到了下半夜,景志刚的烧渐渐退了,大家心里感到异常兴奋。 林之波知道自已能逃一命,心下一松,话特别多。章老三、冯剑心事重重,哪里顾得上理他?林之波百无聊赖,感到口渴,就问冯剑道:“还有茶吗?渴死我了。”冯剑一指桌子上的那个怪瓷壶,道:“那不是?叫周瑞快喝个差不离了,里面的茶多说还剩半碗。”林之波道:“有点就比没有强呀!喝两口润润嗓子。”伸手端过壶来,抑头灌了一大口。水刚下肚,林之波就觉一股强烈的尿骚味直冲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林之波咂巴咂巴嘴,苦瓜着脸叫道:“这茶是咋治的?咋有一股尿骚味呀!”冯剑摇头道:“我也知不道,可能是茶叶霉了。”林之波骂道:“狗日的皮家是有钱的财主,却喝发霉的茶叶,怪不得叫”皮九寸“!真他娘屄的馊抠。”章老三定睛看了看那怪壶,忍不住笑了,问道:“你们是用它喝的茶吗?”林之波见他怪笑,看了看手里的怪壶,诧异道:“是呀!咋啦?”章老三喜得合不拢嘴,笑道:“这哪是茶壶,这是夜里撒尿的夜壶呀!”林之波吃惊地瞪大了眼,看到夜壶里煞白的尿垢,赶紧把夜壶扔在地上,蹲一旁恶心地呕吐起来。呕吐了半晌,还算有功,到底把喝到肚子里的尿水吐出来一些。 林之波大怒,指着冯剑骂道:“你狗日的不是东西,你操我!”冯剑一听这壶是撒尿用的,也感到意外,心里本觉愧疚,很是难堪。这时听见林之波骂人,一股无名火“腾”地从心头窜了上来,回骂道:“你这个小舅子揍的?我咋操你了?你咋出口就伤人呀!我要是认得那是个撒尿的玩艺,天打五雷轰。”林之波气极败坏道:“你不操我,咋用这夜壶盛茶呀?”冯剑脸红脖子粗,嚷嚷道:“又不是给你喝的?床上睡觉的这个家伙把碗打烂了,用茶瓶又没法喝,我才找到这个壶倒茶的。你还觉得窝囊,他喝得比你还多,人家咋不抱怨呢?”林之波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悻悻道:“他睡得和死狗一样,你还怪会找借口呢!他要是知道你用夜壶喂他茶喝,还不活拆了你吗?”章老三忙打圆场,对林之波道:“小林!你这是弄啥呀?冯剑又不是成心的,你瞎叨唠个啥呀?谁叫你这么性急呢,也不管是尿是茶端起来就喝?跟八辈子没喝过茶似的。”边说,却也忍俊不禁好笑。 林之波委屈极了,撅着嘴埋怨道:“老章叔!你也笑话我,还是个长辈呢。”章老三莞尔道:“不笑咋的?该着你倒霉。本来是床上这家伙喝的,偏偏你口渴,啥巧事都叫你给碰上了,这能怪人家冯剑吗?”林之波一想也是,不觉苦笑道:“我真腌臜,今年该走败运,天上掉冰雹砸破头,真是该咱倒霉。”冯剑也自觉理亏,见他这样说,就赔礼道:“你别生我的气,我真不是成心的。”林之波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不是成心的。”他这么一说,冯剑反倒颇觉内疚,到底是自已无知,才出了这档子事。回想起询问这夜壶时春花、秋月害臊脸红,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起来,咋舌道:“我的乖乖!有钱人真穷讲究,连夜里撒尿还有专用的家什。这才显出咱是个庄稼老冤,十足的土包子,连夜壶都不认得,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人家还不笑掉大牙!”心里还庆幸自已幸亏没用它喝茶。林之波涩涩道:“唉!说出去都丢人呀!” 第十章床下(三) 第十章床下(三) 这时,景志刚苏醒过来,三人慌忙扶他坐起来。景志刚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章老三道:“你伤得太重,又发起高热,好在冯剑弄来药给你搽上了,你觉得咋样?”景志刚有气无力道:“就是头疼得忒厉害。伤倒没啥,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搽上药,过几天就能好利索。”章老三道:“只要你没事就中,俺几个就放心了。”景志刚抬头一看,问道:“这床上睡觉的是谁?”冯剑道:“是皮义明的把兄弟。昨天傍黑来了七、八个,喝酒喝到半夜才走。这一个知不道犯他姥里个屌的啥劲了,非跟我睡觉不可。”景志刚道:“不用说,你这一夜也没合眼?”冯剑幽幽道:“一肚子心事,睡不着呀!刚才俺仨合计了一阵子,呆在这里不是个长法,早晚有出纰漏的时候,得想法子逃走。”景志刚笑道:“这能是一句话吗?咱得能出得去呀!王国汉肯定在外面设下埋伏了。”章老三道:“你说这话倒是不假,刚才冯剑出去看了看,见街头就有巡逻的哨兵,搜查得还挺严的。就是在皮家,几个家人也巡夜呢。”景志刚寻思道:“这皮家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呢?”冯剑接口道:“我咋觉得那个师掌柜诡计多端,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见他就害怕。”章老三道:“俺几个总觉得咱的行踪被他们发现了。王国汉不忙着抓咱们,就象你分析的,是设下的陷井,吸引两股会上勾的。所以,我想先叫林之波出去报个信,要是他们故意设套,他们是肯定放林之波逃走的。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先叫林之波逃走,不叫两股会的弟兄上他这个当。只要两股会不来,王国汉一时半会还不会抓咱们,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待机会。”景志刚道:“老章哥说得有理,这下子就苦了冯剑兄弟了。冯剑!你这个皮少爷还得装下去,俺几个吃喝拉撒睡还得靠你周全。”冯剑见景志刚也赞同章老三的主张,只好点头应承,却又极为担心,喃喃道:“装皮少爷倒管,我啥也不怕,就怕师掌柜叫我娶王国汉的那个丑闺女!” 正说着,突然林之波一低身,同时把景志刚、章老三按倒在地。冯剑正感到惊讶,身后周瑞突然奇怪地问道:“皮球!你在跟谁说话呀?”冯剑猛一回头,看到周瑞正从床上欠起身来,迷瞪着醉眼往这边乱看。冯剑赶紧站起身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矢口否认道:“哪有人呀!准是你看花了眼了。”周瑞矇眬着两眼,推开冯剑一看,果然没人,便笑道:“我明明看见有三个人跟你说话!咋转眼就没有了呢?皮球!你不睡觉,在捣啥鬼呀?是不是拐来了几个狐仙?”冯剑也笑道:“你拿我穷开啥心呀?你俩眼珠子光想着看女人了!这屋里就咱两个,一个人影也没有呀!从哪来的狐仙呢?”周瑞打了个哈欠,满腹狐疑地看着冯剑,道:“这就出屌奇了,我明明看见有几个人和你说话,你咋说没有呢?难道这屋里有鬼吗?”冯剑道:“还真出奇了!我也是刚刚睡醒,出去撒了泡尿,才进屋来,哪来的旁人?”周瑞本来醉眼醒忪,叫他一辩,当真认为是自个看花了眼,便不再深究,问道:“还有水不?嗓子眼里干得难受,渴死我了。”水瓶里的水已被冯剑全部倒进那个尿壶里,冯剑即知那是夜壶,说啥也不敢再叫周瑞喝那里头的水了,只好道:“茶水没有了,一壶水叫你连喝加撒,碗也打烂了,早就没水了。我把秋月丫头叫起来,给你再提一壶?” 周瑞看了看窗外,已是凌晨,便咽了口唾沫,道:“算了,天快明了,再忍一会吧!”说着,又躺床上打起了鼾声。过了一阵,冯剑见他睡熟了,对床下低声道:“他睡着了。”林之波伸出头来,看了看床上,小声问道:“他看见俺几个了?”冯剑道:“看倒是看见了,叫我糊弄过去了。”和章老三一起把景志刚扶了出来,大家又商议了事宜。冯剑突见林之波苦瓜着脸,象是拚命忍受着痛苦,便关切地问道:“你这是咋啦?”林之波紧蹙眉头,捂着肚子道:“昨夜吃多了,拉肚子,快忍不住了。”冯剑骇然道:“我的娘也!那可咋办呀?又不能出去,总不能屙在屋里吧?还能忍住不?”章老三埋怨道:“你净给添乱子。”林之波夹紧两腿,拚命忍着,那敢吭声。冯剑急得团团转。 天色已曚曚亮,门外有人走动,章老三赶紧扶着景志刚重钻入床底下。林之波也捂着肚子,随着钻入床下。只听门外秋月叫道:“少爷!少爷!该起床了。”冯剑却不应声,赶紧轻轻上床,躺在周瑞身旁假寐。秋月叫了一阵,装睡的自然叫不醒,倒把周瑞给叫醒了。周瑞翻身起来,左顾右盼,自言自语道:“我咋在这里睡了一夜。”咂巴咂巴了几下嘴,只觉有股浓浓的尿骚味直冲鼻腔,心里作呕。他皱皱眉头,以为是昨夜吃的肉渣,塞在牙缝里引起的口臭,就想找水漱口。端过桌子上的茶水瓶,却倒不出一滴水来,只好作罢。 外面秋月又叫道:“少爷!少爷!该起床了。”周瑞晃晃悠悠地起身开了门,揉搓着浮肿的眼泡,道:“他睡得正香,你别再叫了。你这个丫头,咋起这么早呀?”秋月进了门,闻着屋里恶臭迷漫,不禁皱了皱眉头,掩鼻回道:“睡不着,就起来了。”周瑞道:“你睡不着也不叫你家少爷睡呀!”秋月嗔道:“天都亮了,还睡懒觉。”周瑞摸摸头,问道:“秋月,我咋睡在这里了?”秋月笑道:“周少爷还说呢!昨夜你喝醉了乱酒,躺在地上直打滚,撵你走你都不走,非跟俺家少爷打通腿不中。”周瑞“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下脸,自觉眼泡浮肿,嗓子眼里发痒,自嘲道:“喝到八成醉,就不当自个的家了。秋月!你回头给你家少爷说,我走了。”秋月虚让道:“周少爷!吃罢清起来饭再走吧!”周瑞道:“我看见老梅那个小舅子揍的就恶心,还是回家吃饭吧!”秋月道:“那我把少爷喊醒,送送你!”周瑞道:“不用了,叫他再睡一会!” 第82章 说罢,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刚走几步,周瑞回头招手叫秋月出来。秋月不知啥事,出了门,凑到周瑞跟前。周瑞低声问她:“你家少爷回来后,你在这屋里看到啥人没有?”秋月弄不准他问这干啥,反问道:“啥人呀?能有啥人?不就是俺家少爷吗?除了昨天你们几个来,没见外人来呀!你看到有啥生人了呀?”周瑞神神秘秘地附耳道:“昨天夜里我看见你家少爷跟三个人说话呢!听到我问话,转眼就不见了。我问你家少爷是谁,他还不承认。后来我装睡觉,听见他跟人叽叽咕咕,声音低得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知不道说些啥话!”秋月顿时吓了一跳,再看屋里黑洞洞的,赶紧退后几步,捂着胸口道:“周少爷!你别吓唬我了,我可胆子小。少爷走了这半年,我和春花天天在这屋里,啥也没见过,从哪儿来的三个人?”周瑞搔搔头皮,责备道:“你这丫头,我说得话你还不信?你周少爷还能哄骗你吗?我明明看见有三个人跟皮球悄悄说话,皮球就是不承认!以前没有,会不会是你家少爷从外头带来的?没有外人?这屋里难道有鬼了?”又想了一会,笑道:“皮球出去半年,也许碰上俊俏的狐仙了,跟《聊斋》上写得一样,八成他也领来了几个。”摇摇头,晃头晃脑地走了。秋月被他一吓,反而不敢进屋了。她想去叫春花,又有昨夜的茬口,抹不开脸来。磨蹭了一会,想到冯剑就在屋里躺着,便壮了壮胆,伸进去半张脸,只见屋里影影绰绰只有冯剑孤身一个躺在床上睡觉,哪里有啥狐仙呢?不觉松了口气,暗衬道:“这个周少爷,净编瞎话吓唬人哩!”又过了一阵,天色大亮,秋月进屋打开窗户透风,又找了一把铁锨,从厨房里弄来草木灰端到屋内床前,倒在地上的呕吐物上,捂着鼻子,用扫帚把地上的秽物清扫干净。 秋月刚刚收拾完毕,春花便走了过来。春花讥笑道:“哟!咋起这么早呀?”秋月嘴角一翘,反唇相讥道:“你起得也不晚呀!”春花揶揄道:“昨夜睡得可好?”秋月冷笑道:“叫你惦记着,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倒是睡得挺香,就是有个人喝了一坛子醋,酸得一夜没睡着。”春花低声陪笑道:“生我的气了?也别怪我搅了你们的好事,守着那么多人,谁叫你揭我的短呢!”秋月睥睨道:“你还有脸说呢!不是你先揭我的短了呀!”春花叫道:“我揭你的短?你咋反正都是理呀!昨夜你不提金佛的事,我能揭你的短吗?”秋月自知理亏,叹道:“啥都别说了,看着平时跟亲姐妹一样,大难来时,还不是各顾各吗?”春花辩不过她,气得直翻白眼。 秋月、春花走进屋里,见冯剑依然熟睡,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其实冯剑哪里睡得着?只是闭目假寐,见她们要走,赶忙欠起身来,喊道:“你俩别慌着走。”春花、秋月回过身来道:“噫!你醒了呀!俺还觉得你睡着了呢。”冯剑打了个哈欠,道:“快弄些水我洗把脸。还有,我饿得不行,给我端些饭来。”春花笑道:“洗脸水早就给你打来了,就在门口,你去洗吧!”秋月道:“昨晚刚喝过酒,给你熬两碗稀粥喝吧!”冯剑道:“粥是要喝的,两碗咋够喝呀?来上十碗,再捡大个的馍馍!也来上十个。”秋月顿时张口结舌,脱口道:“少爷!您这是吃饭,还是喂猪呀。”冯剑脸一板,喝道:“那有你这么说话的?昨晚我不是这样吃的?我不是给你们说了吗?本少爷这半年饿瘦了,得多吃饭提膘。”秋月咋舌道:“我的娘也,哪有一下子吃这么多的?您也不怕挣破肚子?”春花责备道:“你哪这么多废话?少爷想吃,就到厨屋里说一声,又不是你做饭。”秋月冷冷一笑,抢白道:“这显着你了?你又不是没长着腿,非我去呀!这才几步路,你就不能去说一声吗?”春花赌气道:“我去就我去。仗着少爷宠着你,看你能的,连少爷的话你也不听了。”转身出去了。冯剑见秋月气得撅着嘴,灵机一动,就道:“你们俩也真是,动不动就斗嘴。秋月!你也别闲着,去给我拿个大木桶进来。”秋月大奇,问道:“大清早又不洗澡,你要大木桶干啥呀?”冯剑板着脸道:“怪不得春花熊你,你就是多嘴多舌!不该问的别问,不就是拿个桶吗?你不愿意去就别去,回头我叫春花去拿还不中吗?”秋月掉下泪来,委屈道:“谁说不去呀!人家不就是问问吗,也碍你啥事了?整天嘟囔我。”抹着泪,踌躇了一下,还是出去拿木桶了。冯剑耍了一阵少爷脾气,不由暗暗好笑。 春花来到厨屋,吩咐冯剑要的饭。厨子一听,大吃了一惊,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问道:“少爷是这样说的吗?你没听错吧?”春花得意地笑道:“我长着两只耳朵是干啥的?没听错,少爷就是这样说的。”厨子咋舌道:“我的乖乖!十个馍,十碗饭,这是吃饭,还是喂猪呀?”春花嗤笑道:“你咋也这样说?跟秋月穿一条裤子?咋天晚饭你都做了一顿了,少爷不是吃得干干净净?这当然是少爷说的。”厨子道:“昨天晚饭是少爷请人吃饭,这大清起来……昨天喝酒的几个都没走呀!”春花道:“除了周少爷!都走了呀!清起来周少爷也走了。”厨子诧异道:“都走了?他一个人能吃这么多?”春花不耐烦道:“又不是你家的粮食,你管这么多干啥?叫你做你就做吧。不是给你说了吗?昨天晚饭也是他一个人吃这么多的。”厨子笑道:“春花妹妹好大的脾气?说得还真在理,咱一个做饭打杂的,管这么多事干啥呀?不就是多添把柴禾、多添两碗水吗!春花!问你件事,我听说……”春花见他吞吞吐吐,忙问道:“啥事呀?”厨子故弄玄虚,道:“还是不说得好。”春花见他故弄玄虚,转身欲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不说我还不愿听呢!” 厨子欲擒故纵,叹道:“你不愿听就算了。”春花见他如此,倒勾起好奇心来,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到底是啥事呀!”厨子招手叫她附耳。春花依言来到他跟前,嗔怪道:“你说呀!我听着呢!”厨子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小声道:“这可是我听说的,你可不能瞎传。”春花倒被他弄得非常紧张,忙表白道:“你放心吧,我这人嘴最严,不会往外说的。”赶紧凑过耳去。厨子见状,乐不可支,猛得抱住她又是亲嘴又是摸乳。春花拚命挣脱,气得胸部起伏不定,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地骂道:“咋不死你呀?敢占你姑奶奶的便宜,我这就给少爷说去,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厨子涎着脸道:“你还想着少爷?他马上就当王县长闺女的新郎官了!听说那女人又丑又蠢,有你受的罪。再说,房里还有个秋月!秋月那丫头又会说又会来事,你能争得过她吗?依我说,你倒不如嫁给我。我虽说不能给你荣华富贵,穿金戴银,小米粥还是能管你吃饱的;粗布衣裳还是能叫你穿得暧和!天天夜里有我搂着你睡,不比你当个争宠的大丫头强一万倍吗?上有霸道的太太,下有当宠的秋月,你一年能见少爷几回面呀?看你挺精的人,还算不过这个帐来?”春花气得浑身哆嗦,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家的祖坟背阴,不小心出了你这根杂草!你也就是给人当厨子的命,还想娶上媳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转身跑了。 厨子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脸沮丧,自言自语道:“还是有钱好呀!女人宁愿给人家当小老婆,也不愿意嫁给厨子!俺娘年轻时真糊涂,当年咋算错了帐?也不给我嫁个有钱的爹,害得我受这个窝囊气!”发狠道:“皮义明这狗日的,咋不死他呀!”话音刚落,突然门口一暗,走进一个人来。那人问道:“你这是骂谁呀?”厨子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正是师掌柜,吃了一惊,赶紧陪笑辩白道:“没、没有,我瞎嘟囔,没骂谁呀!”师掌柜一脸冰霜,冷笑道:“你还敢骂骂叽叽的,你是不想在这里干了吗?”厨子噤若寒蝉,一脸尴尬,哪敢则声。师掌柜问道:“都是给少爷准备得啥早饭?”厨子陪笑道:“少爷饭量增了,要吃十个馍,十碗粥。”师掌柜若有所思,微微点头,道:“那你还不赶紧做好送去!”说罢,匆匆往东跨院走去。他刚刚来到厢房拐角处,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师掌柜抬头一看,不禁暗吃了一惊:原来正是已升为护路队队长的郭瘸子! 郭瘸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师掌柜起得真早呀!”师掌柜眼球一转,陪笑道:“郭队长起得也不晚呀。”郭瘸子讪笑道:“那是!官身不由已呀!公事在身,哪象你们老百姓自在,只想着每天的油盐酱醋柴,还能在家搂着媳妇睡个懒觉。”师掌柜问道:“郭队长大清起来跑来,肯定是有事了?”郭瘸子道:“那是!没事谁往皮家跑呀?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县长叫兄弟专来请师掌柜!”师掌柜眉头一皱,吃惊道:“请我?”郭瘸子正色道:“是请你呀!”师掌柜心中惴惴,试探问道:“郭队长!你知道王县长找我有啥事不?”郭瘸子笑道:“咱是跑腿传话的,哪敢问那么多?叫你去你就赶紧去吧!”师掌柜心中打鼓,暗衬道:“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忐忑不安,又不敢说不去。犹豫了一下,往东跨院扫了一眼,心事重重地跟在郭瘸子身后走了。 出了门,师掌柜就见四个扛枪的士兵站在门外,不由大吃一惊,作声不得。郭瘸子见他伫足不行,微微冷笑,鄙夷道:“师掌柜! 第83章 发啥愣呀,快点走吧!”师掌柜身不由已,只好硬着头皮跟在郭瘸子身后,穿过大街,来到了县总部。进了大门左拐,走进王国汉的办公室。郭瘸子进门点头哈腰道:“王县长!我把他带来了。”王国汉扫了师掌柜一眼,一抬下巴,示意郭瘸子出去。郭瘸子会意,知趣地退了出去。王国汉足足瞪了师掌柜一分钟,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师掌柜来了?昨夜可忙得不轻。”师掌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应道:“都是穷忙,也忙不到正当地方,瞎忙!”见一旁有座,忐忑不安地坐下了。王国汉劈头问道:“皮宪章得的到底是啥病呀?”师掌柜见他询问这事,不由心里一松,回答道:“还是老毛病,快十年了。东家从三十八岁那年就半身不遂,行动不便。虽说不能动,平时还好,谁知道昨夜突然病重,半身麻木,我赶紧领人把东家送到徐州。到了徐州同仁医院,医生说,皮东家那病,得赶紧动手术医治,他们医院设备简陋,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只能送到上海才能做这手术。没办法,赶紧连夜坐火车去上海了。”王国汉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劈头问道:“那你咋没去?”师管家撒水不透,小心翼翼地道:“我原想亲自送东家去上海的,家里就这一摊子,少爷又刚回来,东家不放心家里,就把我留下了。是东家的表妹陪他去的。”王国汉点上一支烟,轻吐烟圈,突然问道:“有人看到,昨天劫法场的两个人和景志刚就藏在你们皮家大院,你知道内情不?” 师掌柜只觉脑袋“嗡”得一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矢口否认,惴惴道:“王县长!你这是听谁说的?我咋知不道呀?昨天吉翻译也在场,领着皇军把皮家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搜查出来。不信你去问问他!”王国汉干笑道:“搜查是搜查了,说不定还有没搜查到的地方。师掌柜!这三个人可是皇军的要犯,一点马虎不得!师掌柜在皮家替皮宪章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可谓是忠心耿耿,这本帐不会算不过来吧?”师掌柜眼球一转,试探道:“王县长!你这是和我开玩笑,还是真的?”王国汉打了个哈哈,冷冷道:“师掌柜老奸巨滑,还非我挑明了说去?据可靠消息,那三个人就藏在皮少爷的卧室里。师掌柜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会知不道?哦!忘了给你说了,你家的大儿子是不是叫师少亮呀?”师掌柜一惊,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王国汉见他脸色微变,心里暗暗冷笑,厉声道:“刚才接到北平公函,师少亮在大街上公然张贴抗日传单,已被皇军抓起来了,马上就要枪毙。” 第十章床下(四) 第十章床下(四) 师掌柜一下子懵了,“啊”得一声瘫软在凳子上,头上冷汗直冒。王国汉看在眼里,心下很是得意。师掌柜干巴巴地央求道:“王县长!小孩子不懂事,惹出麻烦来,你可得美言几句呀!救孩子一命吧!”王国汉道:“我倒是往上面汇报了,说师掌柜是本份人家,在萧县也是老门旧户。不说别的,就你忠心耿耿为皮家料理十年生意这一条,就是人人拍手佩服的。”师掌柜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来,道:“那是东家待我不薄,人心比心,这些都是俺应该做的。”王国汉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谁叫我跟皮宪章是亲家呢!你又是皮家的功臣,你的事我自然不能撒手不管。这样吧,我先活动一下,叫他们别难为师少亮!”接着,又意味深长地道:“至于能不能救他一命,还得看你的。”师掌柜心里一颤,赶紧道:“王县长这是说哪儿话?有啥事你就吩咐吧!”亡国汉奸笑道:“我就说明了吧!景志刚被人劫走,却是俺们预先设下的圈套,目的是引两股会其他成员上勾的,好一网打尽。不然的话,我手下成百口子人,还有驻扎的皇军都是吃素的?叫两个卖扫帚的劫了法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却没料到阴差阳错,他们逃到了皮家。更没想到皮少爷胆大包天,竟敢隐藏皇军要犯。师掌柜!我说了这些,你知道你该干啥了吗?”师掌柜悚然问道:“还请王县长明说。”王国汉一字一顿道:“提供方便,不要打草惊蛇,懂不懂?”师掌柜赶紧点头道:“懂了。”王国汉一幅悲怆的样子,从眼里硬挤出一滴泪来,假惺惺地道:“亲家得病,我事先知不道,没能亲自到徐州去送他,但愿他早日康复。”师掌柜不知他突然又提这干啥,没敢接腔。王国汉接着道:“义明这孩子也回来了,亲家不在家,你是皮家的掌柜,也是义明的长辈,你就做主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吧!也给俺亲家冲冲喜。”师掌柜试探道:“咋也得给东家打个招呼!他儿子成亲,还得他来拍板定夺。”王国汉三角眼一瞪,阴森森地道:“他要是一口气上不来突然死了,他儿子就打一辈子光棍?”师掌柜见话不中听,此时把柄握在人家手里,怎敢说个“不”字?只得点头应承。他嗫嚅道:“那……那……我就替东家当一回家。王县长,你看这成亲的日子定在那天好呀?”王国汉微微一笑,道:“定日不如撞日,再过三天正是七七鹊桥相会,就那天吧!”师掌柜嗫嚅道:“那天就那天。”说罢,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道:“那我回去准备准备。”王国汉面无表情:“你去吧!”师掌柜匆忙走了。 师掌柜出了大门,郭瘸子便走了进来,惊诧道:“王县长!这人私通两股会,纵容冯剑窝藏要犯,就这样叫他走了?依我说,他胆大包天,伙同皮宪章愚弄王县长,干脆枪毙了算了。”王国汉摇摇头,鄙薄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人还得留着。他在皮家二十多年了,是个经营生意的好手,以后用得着他。”郭瘸子道:“可惜晚了一步,叫皮宪章爷俩溜了。”王国汉狞笑道:“皮宪章不愧是个老狐狸,这一着是走在咱们头里了。金银财宝叫他卷走了,铺面房产这些拿不动的,这可是到手的东西,得快点名正言顺地搞过来。”郭瘸子问道:“那个冒充皮义明的冯剑咋办?”王国汉冷冷一笑,道:“还能咋办?到那天不管得手不得手,一起打死算了。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他们做事毛糙,我不放心!”郭瘸子道:“范清宇哪儿咋交待呢?”王国汉冷笑道:“他这会不是冯剑,而是叫皮义明!是皮家的少爷!打死他,老范也怪不到咱们。再说,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皇军已经发表文告,不以蒋介石为谈判对象,谁还理老蒋那个茬子?”郭瘸子竖起大拇指,佩服道:“王县长这一手真高!”王国汉得意道:“你想办法散出风声,就说我七月七号嫁女,在萧县城大操大办。还有,皮家藏着的三个人中,除了景志刚和冯剑,余下的两人中得放走一个,叫他去两股会报个信!得叫两股会知道景志刚就藏在皮家。”郭瘸子醒悟道:“我明白了。”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王国汉诧异道:“这是咋回事?”郭瘸子道:“我去问问。”说着出去了。过了一阵,郭瘸子回来道:“小姐听说要嫁皮家少爷,从家中跑来,嚷嚷着要亲自去相女婿!”王国汉皱了一下眉头,道:“她又来添乱!都是叫我惯的。”郭瘸子试探道:“依小姐的脾气,不随她的心是不罢休的。王县长!干脆叫小姐扮成男的跟我去一趟皮家,省得她再闹腾了。小姐的眼界又高,就冯剑长得那个屌样子,小姐见了一准不同意,也死了她这份心!皮家的家产一到手,爱爱又是您王县长的亲生闺女,啥样的女婿找不到呀?”王国汉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就叫她跟着去吧。” 再说,师掌柜出了王国汉的县党部大门,急匆匆往皮家赶去。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令他心急火燎,焦躁不安。王国汉看中了皮家的家产,要把他那个丑八怪闺女嫁给皮家少爷!皮宪章知道是冲他家的财产来的,便与师掌柜商议,才想出这么个金蝉脱壳的计谋。先叫皮义明秘密出走香港,安下阵脚后,把资金一点点转走。然后找一替身顶着,皮宪章再装病出走,由师掌柜在家收拾殘局。师掌柜料到,只要冯剑跟王国汉成了翁婿,就是知道上当,也只能吃哑巴亏,咽下这棵苦果。师掌柜却没料想到劫法场的三个逃犯会躲进皮家来,一下子打乱了原来的布置,更没想到假少爷冯剑竟敢在屋里暗藏日本人的要犯。事发突然,师掌柜心知肚名,心中暗暗叫苦,只是暂不说破,抱着一丝儿侥幸,想以此借机要挟冯剑,逼他跟王国汉的丑闺女成亲,瞒天过海,欲盖弥彰。打算等两人成亲以后,再把景志刚等三人交出去。那时冯剑是王国汉的女婿,三人又是从他屋里搜出来的,肯定脱不了干系,明眼人一看就是他出卖的。冯剑又是两股会的,“叛徒”这顶帽子是甩不掉了,出卖三人的罪名说啥也落不到他师掌柜的头上,真是一箭双雕。师掌柜百密一疏,没想到这一切都在王国汉的掌握之中,更没想到自已的儿子被王国汉挟持,投鼠忌器,自身尚且不保,只有死心塌地地充当王国汉的帮凶,顾不得打他的小算盘了。 师掌柜回到皮家,老远就听见院内喧闹声一片。他心里顿时一惊,赶紧跑进门去,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正是东跨院里有人在闹腾。他急匆匆来到东跨院,只见有七、八个人围在门口,嚷嚷着要挤进门去,全部是昨天来喝酒的花花公子,一个个兴奋异常。而冯剑则堵在门口挡住去路,说啥也不叫他们进门。双方相持不下,所以高声喧哗。师掌柜上前,没好气道:“你们这是闹腾啥呀?吃饱了撑的?” 第84章 周瑞兴奋道:“皮球屋里藏着狐仙,俺们想见识见识。”师掌柜气急败坏地道:“真是胡闹,大白天哪里有啥狐仙呀?”王重生道:“这狐仙就藏在他睡觉的床底下,三个长得美如天仙的十八、九岁的大闺女!他光说没有狐仙,谁信呀?没有狐仙,他为啥不叫俺们进去搜一搜?堵在门口不叫进,明摆着心里有鬼。”师掌柜道:“少爷昨天才从外面回来,老爷又发病住院,心里不痛快,你们几个却要搜查他住的屋子,找啥狐仙?真是添乱子。”赵君权兴奋地两眼发绿,道:“他屋里就是有几个狐仙,为啥不叫见?俺们添啥乱子了?俺们不过就是想见思见识狐狸变成的美女是啥样子的!”师掌柜反问道:“你说他屋里有狐仙,你亲眼看见了?”赵君权道:“俺几个是没亲眼见到,周瑞可亲眼见到了。昨天周瑞跟他打了一夜通腿,听见他跟狐仙叽叽喳喳地说话,说得话肉麻得很!人家周瑞问他,他还不承认。周瑞!我说得是不?”周瑞眉飞色舞,两眼熠熠放光:“一点也不假,是我亲眼见的,也是亲耳听的。他跟狐仙调情,说些啥我没听清。”师掌柜斥责道:“真是胡扯!周少爷昨天喝得跟死狗差不多,撒了半夜酒疯,他的话你们也信?”赵君权诧异道:“叫俺们几个咋能不信?一顿能吃十个馍,十碗稀粥,足够四个人吃饱。吃饭时还得关上门,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怪毛病?他皮义明在外面遛荡了半年,别的没学会,倒撑大了肚子,就这么能吃?这是吃饭还是喂猪呀?除非这屋里另外有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说不准有四、五个。好家伙,四、五个长得美如天仙的狐狸精,那得耗费他多大精力?皮球怪不得瘦成这样,天天跟狐狸仙调情,不要命了?万一得了色痨,可就活不长了。”王重生道:“既然这屋里没有狐仙,他干吗不叫咱们进去看看,他心里就是有鬼。”彭吉祥也跟着起哄道:“就是,皮球这家伙就是不仁义,拐来了狐仙,也不叫大伙见识见识,是怕俺们给你领跑了?”说着,几个人拚着命地往屋里挤,冯剑死死把住门框,当不住他们人多势众,穷于拦阻,眼看就要闯入。 师掌柜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别再闹了!”众人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不由一怔,均停止了动作,不解地望着他。王重生诧异道:“师掌柜!俺们几个年轻的闹着玩,你生得这是哪家子气呢?”赵君权也道:“平时来找皮球,俺们几个也是吵吵闹闹的,你也没说过啥呀,今天这是咋啦?跟吃了枪药似的?”周瑞讥笑道:“你们皮家真怪,主人不横家人横。俺们看你年纪大,挺尊敬你的!你今天这是咋啦?说句不好听的,不管咋说你也只是皮家一个当差护院的看家狗!俺这是在皮家,又没去你师家闹腾,你也管得忒宽了吧!”师掌柜气得鼻孔里冒烟,阴沉着脸,怒喝道:“你们这是瞎胡闹,吃饱了撑的,跑这里闹腾来了?真不懂事,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周瑞等不知他们咋不“懂事”的,见他当真翻了脸,知道他在皮家挺受尊重,倒也不敢再胡闹了,一个个灰溜溜地站在门口,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周瑞、王重生还伸长脖子从窗口、冯剑的胳膊肘缝处拚命挤着向屋内瞧。冯剑一点也不敢松懈,两手死死紧把门框,阻挡在门口,紧张极了。 师掌柜见他们还无理取闹,气呼呼地吩咐道:“梅河!你去到郭队长哪儿叫几个人来,就说皮家有人聚众闹事!”梅河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赵君权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炸了营。大家都是萧县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平时仰仗着家里有钱,在街面上横行八道惯了,哪吃他这一套?王重生一脸瞧不起,嗤笑道:“师掌柜!俺们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这是干啥呀?你皮家攀上有本事的亲戚了是不是?皮球是王县长的女婿了,就”叫几个人来“?来干啥呀?来抓俺们几个?抓到宪兵队里去?揍俺几个一顿?不管咋说也得有个罪名吧!说俺几个在皮家找狐仙没找到?是你师掌柜不叫找,犯了你师掌柜的忌讳了?不论你是”掌柜“,还是”管家“!你再大,你也只是姓”师“!不是姓”皮“!真是狗仗人势。”周瑞也火了,鄙夷道:“昨天就有人露能,牙龇在嘴外面。师掌柜,是不是你也相中狐仙了?叫皮球分给你两个搂着享受,还不中吗?皮球!你靠上有本事的亲戚了,俺们巴结不上,俺就不能不巴结吗?咱们从此一刀两段,就算俺没你这个朋友!”说罢,怒声喝道:“走!”几个人气昂昂地甩手走了。梅河冷笑一声,冲周瑞背影叫道:“你也不用连龇带挖,你在街面上再充得象人似的,这也不是你周家的当铺,你想咋着就咋着。我虽说长得不咋地,在皮家大院,我还真得露露能。”师掌柜气得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站在哪儿半晌说不出话来。冯剑见他们都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还”就算没我这个朋友“!你吓唬谁呀!狗日的,我老人家本来就不是你啥朋友!”须臾,师掌柜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冲冯剑吼道:“我可叫你给害苦了。”说罢,扭身走了。梅河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跟了过去。冯剑吃了一惊,弄得盛世成和两个丫头莫明其妙。 冯剑回到屋里坐下,虚汗直冒,象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疲惫不堪。春花、秋月两个丫鬟跟着进来,进门就嘻嘻哈哈地笑,还左顾右盼。冯剑颇为紧张,干巴巴地问道:“你们俩也觉得这屋里有啥狐仙吗?”秋月讥笑道:“没有狐仙,你为啥不叫人家看呀?一顿吃这么多,叫谁也不信呀!”冯剑哑口无言,真是顾此失彼,百密一疏,却没想到这一层。冯剑自觉要坏事,心里焦急万分,却无对策。未几,梅河来叫:“少爷!郭队长来了!师掌柜叫请你去呢。”冯剑实在不愿意离开这屋,生怕出现纰漏,思前思后,却又不能不去,只好悻悻出门。秋月讥笑道:“不用说,少爷还得把门锁上?”冯剑勉强一笑,硬着头皮拿过锁来。秋月、春花模样怪怪地笑着,颇有酸溜溜的样子!冯剑一见,大怒道:“你们俩笑啥呀?把木桶给我拎出去倒了!”春花见他生气了,赶紧从墙角处拎过木桶来。冯剑不由分说,把她俩推出门去,锁上门去上房了。这时就是傻子,也知道屋里确实藏有人!春花感到木桶沉甸甸的,掀开盖一看,原来是半桶臭气熏天的大小便。春花恶心地直吐,恨恨地骂道:“这群骚狐狸!吃喝罢也知不道到外面去解手,叫姑奶奶给你们倒!浊心死我了。惹恼了姑奶奶,放把火烧死您这些龟孙操的。”秋月幸灾乐祸,捂着嘴一旁偷偷地笑。春花一见她嘲笑,更是羞怒。 冯剑来到上房,见梅河站在门外,就小声问道:“知道找我有啥事不?”梅河也小声道:“你进去就知道了。”冯剑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死,怕他干啥?”豁出去了,气昂昂地进了屋。冯剑进门,只见郭瘸子趾高气扬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师掌柜则战战兢兢地叉手而立,象霜打的茄子!一旁有两个士兵,一胖一瘦,那胖士兵长得狮子鼻、三角眼、扫帚眉,右脸还有一块显眼的黑胎记,胎记上长着一丛浓密的黑毛,丑陋无比。从冯剑一进门,这人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冯剑见他长得奇丑异常,也不免多看了几眼。郭瘸子见冯剑进来,赶紧站了起来,打趣道:“皮少爷比昨天的气色要强多了。”冯剑支支吾吾,不敢搭腔。郭瘸子道:“师掌柜,就这么说了,就定在七月初七吧!你安排安排,该请的亲戚、朋友通知一下。师掌柜!有些事你先给皮少爷说说,我们先走了。”师掌柜连连道:“好的,好的。”郭瘸子带领着手下,扬长而去,那丑胖兵出门老远,还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冯剑观看,两眼含情脉脉。冯剑颇觉奇怪,心想:这人是谁呀? 他们刚走出大门,师掌柜就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了,神情极为沮丧。冯剑急于回去,就试探着问道:“师掌柜,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师掌柜抬头望望他,有气无力地道:“少爷!郭队长说,七月初七是黄道吉日,牛郎、织女夫妻鹊桥相会,要给你们俩办喜事。”这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冯剑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须臾,他明知故问道:“给我们办喜事?叫我和谁成亲?”师掌柜没好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王县长的闺女了。”冯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第十一章迫娶(一) 第十一章迫娶(一) 冯剑气急败坏地从上房回到东跨院,迎面遇到拎着木桶的春花!春花嘟着嘴问道:“少爷!这木桶涮洗干净了,放在哪儿呀?”冯剑怒气冲冲地训斥道:“这点小事也来问我!放哪儿不中呀?你想放哪儿就放那儿,你吃饱撑的?”说罢,掏出钥匙打开锁进了屋,也不理她。 春花一怔,呆立了半晌,委屈极了,不由暗暗垂泪,自语道:“这又是咋的?吃枪药了?”把木桶倒扣在门旁,悻悻而去。冯剑进了门,把门关好闩上,往椅子上一坐,也不吭声,一脸沮丧。林之波鬼头鬼脑地从床下探出头来,小声问道:“冯剑!那一伙闹事的都打发走了吧?”冯剑也不搭理他。林之波闹了个没趣,脸上挂不住,两眼斜睨着冯剑。 章老三、景志刚也从床下爬出来,见冯剑如此光景,知道又遇上了麻烦。景志刚轻声问道:“冯剑!是不是又出事了?”冯剑抬起头来,哭丧着脸道:“我就知道师掌柜没安好心。”章老三关切道:“到底是咋回事?” 第85章 冯剑气急败坏道:“还能有啥好事?这个狗日的非叫我娶王国汉的丑闺女!”章老三问道:“没说啥时候吧?”冯剑沮丧道:“他说再过三天,正好是七月初七,天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是个黄道吉日。”林之波嘻笑道:“我以为是啥事呢!叫你娶你就娶吧!娶来先搂着睡他娘的两夜再说。只要不弄大肚子,你一个大老爷们,怕她干啥?”冯剑大觉逆耳,怒喝道:“你就不能说两句中听的话吗?”林之波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想听啥中听的?先教给我两句。”章老三责备道:“林之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景志刚重重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咱在皮家刚刚躲藏一天,就到处出岔子,看来这里是呆不下去了,咱们得想办法逃走。”林之波诧异道:“昨天不是吃过退烧药了吗?你咋还净说胡话呀!外面围得跟铁桶一样,这能是说话那么顺溜?说走就走!你们还说他们早就知道咱们藏在这里了。咱是人家笼子里的鸟,能飞到哪儿去?”章老三皱眉喝斥道:“林之波!你今天咋这么多费话呀?就是呆在这里,也是掩耳盗铃,自个哄自个罢了。其实皮家这些人加上王国汉,早已知道咱藏在这屋里了。景大哥说这话,肯定有他的道理!”林之波在床底下蹲了一夜半天,大闷热的天,心里早已是烦燥不安,此时见章老三在外人跟前总是训斥他,脸上讪讪的,含沙射影,出口讥讽道:“有道理?有啥屌道理呀!他都叫王国汉抓起来了,要不是咱俩舍下性命去救他,早就散熊了,还有道理呢!那机关枪对着脑袋瓜的时候他那道理呢?咋想不起来了?”章老三怒斥道:“净放狗屁!你还是一个猫大的人,懂得啥呀?”林之波挣红了脸,见章老三脸色极是难看,声色俱厉,也是害怕,不敢吱声了。 景志刚面色凝重,幽幽道:“看来,他们的目标还是两股会呀!他们留着咱们几个不抓,目标就是想一网杀尽两股会的众弟兄们!不能再等了,得赶紧出去一个人报信。只要两股会的弟兄没事,王国汉大鱼没钓到,是不会轻易起钓钩的。”章老三点头道:“景大哥说得对!外头搜查正严,恐怕出不去呀!”景志刚说道:“再等一会,吃晌午饭的时候,趁门房里没人,还怕没有机会?”章老三道:“只好这么办了。”景志刚紧握着章老三的手道:“老章哥!这事得你亲自去办,我才放心!”林之波瞠目结舌,惶恐道:“不……不是叫我出去送信吗?咋叫他去呀?”章老三鼻孔里“哼”了一声,气呼呼地道:“你去?你去了还知不道出啥洋症呢!”林之波急忙辩白道:“不就是送个信吗?有啥难办的?”章老三见林之波喉急成这样,他和林之波相处数年,知道他就是有时候说话刻薄,却无害人之心。到底不忍,毕竟是一次逃命的机会,章老三心里一软,便道:“你去也中,把要找的人和暗号都记清了吗?”林之波连忙道:“记清了,记清了,不就是到杜集找一个打铁的潘老头……” 章老三怒容满面,喝道:“你到杜集干啥去?是到丰县李寨集!”林之波吓了一跳,赶紧道:“对,对,是到丰县李寨集找打铁的潘老头!”章老三对景志刚道:“景大哥!林之波虽然说话不喜见人,却没啥孬心眼,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干大事不中,送个信还行,年轻人腿脚快,还是叫他去吧!接下来还知不道出啥岔子呢,有我在这里帮你出个主意,到底比年轻人强得多。”景志刚见章老三如此说,也不好再反对,只是脸色忧郁地望了林之波一眼,勉强点了点头。章老三沉下脸来,问道:“林之波!你咋出去呀?心里也有点回数不?”林之波见他脸色不好,忐忑道:“我瞅准机会,翻墙头出去,逃出皮家大院不难。我就怕出了大院,外头这么多暗哨,出不了城。”章老三冷笑道:“翻墙头出去?就算没有埋伏,叫人看见,也得把你当贼抓起来。”林之波试探道:“我就趁门房无人,偷着跑出去?”冯剑道:“真不中我在你后面跟着,万一你被他们查住,我就过去救驾,就说你是皮家新雇来的伙计!”林之波不由讥笑道:“别胡屌扯了!今天你是主角,师掌柜能叫你随便走出这皮家大院?知不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呢!我能出去这门,你却不一定出得去,你就等着当王国汉的女婿吧!”冯剑顿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怒道:“我好心为你,你还讥讽我,你是个啥屌玩艺呀!” 章老三脸色阴沉,叱喝道:“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说话别这么刻薄,你就是不听!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由着自已的性子来!咱可不是为了个人,是为咱大家着想!咱四个这会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飞不了他,也跑不了你。”对冯剑陪笑道:“冯剑!你也别生气,林之波说话忒冲,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师掌柜看你看得更死。我总怀疑这里面有阴谋,逼你跟王国汉的闺女成亲,可能与王国汉想霸占皮家的这份家产有关。皮宪章父子早已金蝉脱壳,借机逃跑了,留下你来顶缸。要不,为啥一家人都把你错认成他家少爷呢?看来是要把你当成替死鬼,说不定这师掌柜也受到了王国汉的威胁。如果是这样,师掌柜那敢放你出去?你走了他不坐蜡烛吗?你是出不去这门的。”冯剑的脸顿时拉长了半尺,悻悻道:“那咋办好呢!”正说着,门外秋月叫道:“少爷!师掌柜叫请你去呢!”冯剑不知何事,赶紧去了。章老三又把林之波埋怨了一通。须臾,冯剑笑盈盈地回来了。 林之波忍不住好奇道:“出去了一趟,碰上啥开心事了?都这光景了,真亏你还笑得出来。”冯剑没搭理他,对景志刚、章老三笑道:“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你们猜:师掌柜找我啥事?”林之波急迫道:“别卖关子了,有啥事你就说吧!”冯剑道:“师掌柜把皮家的人都支派出去采买东西了。梅河、盛世成到皮家的亲戚家报喜,连两个丫鬟,也去徐州采买办喜事的衣服被卧,今天皮家老少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一个人!”章老三疑惑道:“这姓师的搞得是啥鬼呀?”景志刚紧蹙眉头,冷笑道:“咱们已是他笼子里的鸟,不管他搞啥把戏,先把林之波送出去再说。这是个好机会,白天街上人多,正好混水摸鱼。叫他马上就走,钻进人群里混出城去。”冯剑跃跃欲试,道:“叫林之波先跑出去,我在后面跟着,要是看到有人抓他,我就赶紧把他拽回来。”景志刚道:“叫老章也去吧,他岁数大,做事精细。”四人商议停当。 过了半个时辰,冯剑首先出去在院子里查看了一遍,确实无人,便招手叫林之波、章老三二人!林之波、章老三两个蹑手蹑脚地出了屋,来到院中,章老三再一次叮嘱林之波道:“把暗号都记清了吗?”林之波不耐烦道:“老章叔!都记住了!不就是到丰县李寨集找一个姓潘的打铁老头!”章老三点了点头。三人来到大门口,冯剑轻轻拉开大门,探头见四处无人,连门口站岗和巡逻的士兵们这时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真是天赐良机。章老三一推林之波道:“快走!”林之波恰如困鸟出笼,一个箭步冲出皮家大院,顺着胡同撒腿就跑。冯剑看到林之波跑出胡同,想到再过三天就要跟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拜堂成亲,心里一阵惆怅。景志刚只想着两股会众弟兄的安危,章老三则处处护着说话刻薄的林之波,却无人管他的生死。冯剑心念一动,暗骂自已是憨子,此时不跑,还等何时?于是,他也窜出大门,朝着林之波逃跑相反的方向,撒腿拚命跑了起来。 却说在城门站岗的金开忠、谢斜愣二人从早上七点一直站到太阳西斜,方才等来换岗的。两人站了半天岗,已是极度疲惫,交班后扛着长枪,无精打采地往兵营驻地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到皮家大院拐角处,突然从皮家冲出的慌慌张张的年轻人,正与他撞了个满怀。谢斜愣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个大跟头,正好栽倒在一堆碎砖头上。谢斜愣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是血,两棵宝贵的门牙磕掉了一对,舌头尖也被他自已咬掉了半截。谢斜愣从地上爬起来,劈头揪住林之波的衣领,挥拳就打。林之波冲出皮家大院,刚刚拐上大街,也被这迎头一撞,撞得眼冒金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醒过神来,见被一个人死死揪住,那人血头血脸,面目狰狞可怕,极为恐怖。林之波到底没经过这种场合,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早被谢斜愣一顿拳脚,打得晕头转向,无还手之力。谢斜愣正打得起劲,突然被一人抱住了胳膊肘,他抬头一看,原来正是昨天在城门口见过的皮家少爷——原来冯剑也冲出胡同,来到大街上。大街上空旷寂寥,行人很少。冯剑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一阵狂喜,暗自庆幸自已已逃离虎口。而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人!这人象是从地底下冒出的一个鬼魅,拦住了他的去路。 冯剑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原来正是郭瘸子!郭瘸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皮少爷!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冯剑顿时脸色煞白,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头上沁出涔涔冷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偶一抬头,却看见林之波与人撞在了一起,灵机一动,忙道:“俺家新来的伙计跟人打起架来了,我过去看看!”冯剑赶紧从郭瘸子身边侧身跑了过去,抱住了谢斜愣的胳膊,大声叫道:“别打了,别打了。”示意林之波快走。谢斜愣正打得起劲,见拦住他的正是昨日遇到的皮家少爷! 第86章 便停手不打,瞪着眼问道:“皮少爷!你认得他?”冯剑道:“咋不认得?他是俺家铺子里新招来的伙计!”谢斜愣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含糊不清地骂道:“你狗日的慌得啥?跑这么快,差点把我碰死!”林之波被谢斜愣一阵拳脚,打得鼻青脸肿,此时见冯剑拦住了谢斜愣,逃生心切,也不搭话,爬起来就跑。谁知刚跑出两步,被金开忠冲上前来,劈腚就是一脚,踹倒在地上。金开忠骂道:“狗日的东西,碰坏人了想跑,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就算有皮少爷给你撑腰,你也得先给人治伤呀,还不快把你谢大爷送到医院里去!”冯剑忙陪礼道:“二位,二位,他只是铺子里新来的伙计,啥也不懂,这事有我呢!碰伤了人咱去看伤,钱有我来付,中不中呀?”金开忠道:“少爷真是护犊子!有您这样的东家,这狗日的占便宜了。老谢!有皮少爷撑事,咱还有啥话说的?”拽住谢斜愣!低头附耳道:“老谢,你狗日的发财了!你还知不道皮少爷的为人?花钱跟流水一样!先去医院吧,这一回还不得讹他一下子,保管你三年不缺零钱花。”谢斜愣不听,揪住林之波的衣领不放,道:“不中!得叫这个狗日的跟着我去!把我碰成这样,我得睡他十天半月好好养伤,得叫他给我端屎端尿,好好侍候我。”冯剑道:“还叫他去干啥呀?我说了还不中吗?你还不相信我吗?”谢斜愣冷笑道:“我咋敢不相信皮少爷?我是不相信这个狗日的!要走也得把他弄去,我不能放走原凶。别到时候花钱多了,又落个话把子!”冯剑不屑道:“落啥话把子?啥事有我呢!你看你满头满脸的血,咱还是去医院看伤要紧,花多少钱我叫师掌柜去付帐,还叫他去干啥?他没经过事,都吓成这样了,你就饶了他吧!我跟着你去还不中吗?”示意林之波快走。林之波倒是想走,无奈谢斜愣两只手象铁钳似的揪住他不放,他拚命挣扎了几回,衣裳也被撕破了,还是没能挣脱。两下里一嚷,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们。冯剑偷眼一看,见巡逻的士兵跑过来七、八个,知道要坏事。冯剑赶紧上前,抓住谢斜愣的手拚命一挣,把撕扯的两人分开了。冯剑冲林之波喝道:“你还不快走!”林之波挣脱谢斜愣的手,钻出人群撒腿就跑。金开忠伸手就抓,被他摔开。林之波冲出人群,见前后都有背枪的士兵,禁不住胆颤心惊,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知道这次是逃不脱的,只好顺着胡同,又退回到皮家院中。 谢斜愣见林之波跑了,挣着就往皮家寻人,要与林之波拚个你死我活,冯剑拽拉不住。谢斜愣正闹得起劲,突然有人威严地喝问道:“这是咋啦?还有完没完?”谢斜愣抬头一看,原来是郭瘸子!郭瘸子是他的顶头上司,谢斜愣马上象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呆一旁擦脸上的血,不敢再胡闹了。郭瘸子听完金开忠讲完事情的经过后,训斥道:“这还算是多大的事?值得在大街上瞎闹腾?斜愣!皮少爷已出面说话了,你咋也得给他遮个脸吧!不懂事的东西,还在大街上瞎闹腾,不嫌丢人吗?回营抽你三十皮鞭。快给我滚!”谢斜愣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忍声吞气,也不敢找冯剑给他包扎伤口了。 谢斜愣自认倒霉,捂着鲜血直流的大嘴,灰溜溜地和金开忠一起,悄悄地走了。郭瘸子笑对冯剑道:“皮少爷!马上就当新郎了,还不在家里歇着?外头这么乱,万一有个闪失咋办?还是回家歇着去吧!”冯剑喏喏称是,心怦怦直跳,觉得身上汗津津的。郭瘸子转身冲围观的人群喊道:“看啥呀?有啥好看的?该干啥干啥去!都给我滚。”人们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四散走开,冯剑也急忙跑回皮家。冯剑进了大门,把门闩上,垂头丧气地来到东跨院。 林之波一脸沮丧,正端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也不吭声。景志刚躺在床上,紧蹙眉头,也是一脸焦虑。冯剑进了门,没看到章老三,觉得奇怪,就问道:“噫!咋少了一个人呀?章老三呢?他跑到哪儿去了?”景志刚瞠目道:“你仨一起出去的,他没回来呀!”林之波也急了,扬起肿胀青淤的脸,叫道:“哎呀!会不会叫郭瘸子抓走了?”他这么一说,景志刚、冯剑都惊呆了。 第十一章迫娶(二) 第十一章迫娶(二) 冯剑慌忙跑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往外一看,见外面冷冷清清,哪儿有人?远处胡同的尽头,巡逻的士兵三三两两来回走动,似乎比刚才严了。冯剑打开大门,不顾一切地跑到大街上。大街上行人不多,极为空旷冷清,只有巡逻的士兵,哪儿有章老三的踪影?冯剑正愣神,背后突然有人问道:“皮少爷!你找谁呀?”冯剑大惊,回头一看,又是郭瘸子!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冯剑脸色铁青,怒吼道:“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郭瘸子眼神闪烁,不解地望着他,问道:“皮少爷!你这是说谁呀!谁到哪儿去了?”冯剑顿时语塞,默默无语,无言以对。 冯剑转身回到皮家,关上大门,在大门口愣了一阵,才垂头丧气地返回到东跨院。景志刚、林之波见他这般光景,就知道不好,也阴沉着脸。出师未捷,先折手足,三人都不说话,心情十分沉重,气氛极端压抑。过了一袋烟功夫,林之波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冯剑吓了一跳,嗔怪道:“你有病呀,咋一惊一乍的?你又想起来啥了?‘你一烧香,老佛爷就调腚’!就你那一脸倒霉相,能想不起啥好事来呀!”林之波两眼放光,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八成在咱跟那个叫斜愣眼的打架的时候,章老三自已偷偷跑了。”冯剑也恍然大悟,喃喃道:“是呀!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景志刚松了一口气,两眼顿时炯炯有神,大喜道:“要是真是这样,那可是我巴不得的事。他办事精细,把信送到,叫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两股会又逃过一劫。”林之波神色暗淡,一脸沮丧:“他是跑了,咱仨可咋办呢?”三人想到目前的处境,唏嘘无言,心中黯然。过了一会,景志刚喟然长叹道:“只要弟兄们没事,我也没啥可担心的了!活到三十多岁,也知足了。”林之波悻悻道:“你是没啥担心的,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岁,可我才二十出头,还没娶上媳妇,就这么死了,亏不亏呀?”冯剑心里来气,埋怨道:“你这人咋这样呀,跟八辈子没娶过媳妇似的。这时候了,再说这些有啥用呀?除了惹人烦。你早干啥去了?没有那个胆,充啥的能呢?敢到法场上救人?”林之波抢白道:“我想去救人,我想当英雄,咋了?你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反正再过两天,你就能娶上媳妇了,跟我唱啥的高调?”冯剑大怒道:“你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为了你们三个,我身上长着腿呢,早就跑了,还能等到这个时候?真是‘狗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林之波讥讽道:“哼哼!你还‘早就跑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雨?你能跑到哪儿去’?你倒是想跑,你得能跑得了呀?王国汉的这些人都是吃素的?实话给你说吧!你才是王国汉相中的女婿呢!王国汉为主要逮的是你,俺三个只是陪衬。”冯剑气极而笑,道:“好、好,你说得好!我真是出力不讨好,弄了半天,倒落下一身不是!你能耐大,你去和王国汉拚命去呀,蹲在床底下算哪家子英雄?伸头不咬缩头咬的货,除了吹牛屄,你还能结点啥茧?你不是有本事吗?不用我管了,我还操这个横心干啥?这不是吃饱撑的没事干吗?干脆,我不管了。”林之波冷笑道:“你不管吓唬南地里拾大粪的?你不管散熊,谁稀罕你管呀!” 冯剑“腾”地站起身来,涨红了脸,气呼呼地吼道:“散熊就散熊,我还真不管了!”景志刚见他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赶紧息事宁人:“都到这时候了,你俩还闹腾个啥劲?老章能逃出去,也是咱们的福分!林之波!我也不是说你,你这熊脾气可得改改,别动不动瞎埋怨人!我说句实话,这两天还真幸亏人家冯剑!不说别的,要不是他给咱弄吃的来,咱仨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要不是人家想办法弄来木桶,你林之波得屙一裤子!看看用啥法子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才是正理!自家窝里反算啥本事呀?咱们三个商量商量,好孬也想出个法子来,‘三个臭皮匠,赛个诸葛亮’吗!”林之波翻翻白眼,小声嘟囔道:“有办法不早就想了?能有啥办法呀?” 景志刚道:“我倒有一个主意!”林之波精神一振,急急道:“你说说看。”景志刚道:“王国汉不是叫冯剑娶他那个宝贝闺女吗?皮家娶媳妇,就得把他闺女娶到皮家来!皮家上有长辈,新房不会在上房的,肯定会把这屋布置成新房。到哪时候,咱就把王国汉的那个丑闺女给绑架了,要王国汉放咱们走。有道是‘虎毒不食子’!王国汉再毒,也舍不得亲闺女呀!”林之波拍手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忘了你原来是干这个的了。” 景志刚脸色一寒,不悦道:“我是干这个的不假,说白了就是土匪。我的办法不中,你想个更好的办法!”冯剑肚子里暗思:“好孬也是两股会的老大,想了大半天,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反正我成了没娘疼的苦孩子!啥事都舍着我上。”心里不悦。林之波冷笑道:“你们真以为王国汉把亲闺女嫁过来呀,他不过是设个圈套罢了。”景志刚叫道:“我这不是假设吗?这条路要是走不通,倒还有一个办法。”林之波问道:“还有啥好办法?” 第87章 景志刚冷冷一笑:“拚命吧!拚一个够本,拚俩赚一个。”林之波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面露惧色。景志刚斜了他一眼,对冯剑道:“这就看你的了,到那天要装出一幅高兴的样子来,当好你的新郎官,把王国汉的闺女娶到家来。”冯剑支吾道:“到时候再说吧!就怕我高兴不起来。”心里嘀咕:“叫我娶汉奸的闺女,要是传扬出去,这还得了?孙倩靓会咋想呀?这两人光想着自已,一点也不替我着想,为了这两个人,也忒不值了。不中,我不能上他们的当。我救了他们,又拚命掩盖了一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姓景的去年差点把我杀了,幸亏邱翠菊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成仙了!天赶地催,今天我却得舍命救他?真是天大的笑话;姓林的更不是东西,不但不念我的好,还反咬一口,看来也是个白眼狼。我拚命救了他们,图个啥呀!不中,我得想法逃跑,不能再给他们俩当挡箭牌了。”主意一定,搪塞道:“不是还有两天吗?到时候再说吧!”景志刚见他不悦,愧疚道:“去年真对不起你,那都是一场误会。后来查清楚了,杀贺志岩的另有别人!后来,俺们找了你半个月呢。”冯剑没有吱声。景志刚察颜观色,试探道:“你要是不愿娶王国汉的闺女,咱们仨可全完了。”冯剑苦笑道:“到时候再说吧。趁他们还没回来,我先去锅屋里拿些吃的东西来,省得回头麻烦。”说罢,把两人丢在一旁,出门直奔厨屋而去。到了厨屋里,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搬了过来,放在床底下。两人见他跑进跑出,忙忙碌碌,累出一头大汗,都心存感激。特别是林之波,愧疚先前言语是刻薄了些,却没想到他肚子里另有一本帐。景志刚见他如此,心里也是没底,心情沉重,惴惴不安。 到了傍晚,皮家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大家心照不宣,各忙各的,对冯剑依然礼敬有加。师掌柜指挥家人操办喜事,虽忙得不可开交,却有条不紊。景志刚果然没猜错,新房就布置在冯剑住的那屋。好在新房有春花、秋月负责布置,师掌柜、梅河等人又刻意不到东跨院来,连冯剑等人的吃喝也是照常供给不误。春花也主动把木桶拎出去刷洗干净,然后倒扣在门旁备用。冯剑想寻找机会逃走,师掌柜好象窥透了他的心事,防范严密。白天自不必说,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而且郭瘸子还常常来巡视一番,又有春花、秋月紧紧盯着,根本没有机会。就是来到大门口一站,秋月、春花也象两个铃铛一样,紧紧跟着。晚上巡夜的有两三帮,不时到东跨院来。就连春花、秋月仿佛也察觉到什么,准确地说师掌柜向她们交待了什么,也变得神神秘秘,更没再次发生秋月那天夜里把冯剑拉到草料房里的事,这令冯剑怅然若失,懊悔莫及。两天时间,就这样在冯剑的忐忑、焦虑不安中过去了,虽则一切平静,却处处隐藏着杀机,更显得扑朔迷离,诡谲多诈。明天就要办喜事了,冯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冯剑暗想:看来只好依景志刚的计策行事了,老天有眼,保估他们明日顺顺当当地绑架了王国汉的丑闺女,再作打算。 翌日,是农历七月初七,这天倒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竟然是个良辰吉日。太阳刚刚露出地面,皮家就热闹起来了。大门外搭起了凉棚,请来两班唢呐。两班吹喇叭的挺着肚子较上了劲,吹的是百鸟朝凤、春日载阳。皮家本来就是萧县城里露脸的大户人家,娶的又是县长的闺女,自然引起极大的轰动,万人空巷。从早上起,皮家就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天到巳时,满脸愁容的冯剑被梅河、盛世成等人强行穿戴上礼帽长袍,扶上高头大马,由娶亲的队伍簇拥着,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前往王国汉的县长府上,迎娶县长的娇闺女王爱爱小姐! 冯剑坐在马上,成了众目睽睽、万人注目,这时别说逃走,就是眨巴几下眼睛,也有人数得清楚。冯剑远离父母,甘愿滞留在邵家,为的是能为死去的姐姐讨个公道。却没想到一年来历经磨难,几回死里逃生,如今却落脚到这里,替人顶杠当起新郎官来,娶得却是一个有丑又蠢,还是个汉汗的闺女!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有苦无处诉说。冯剑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王家,早看到王国汉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到来。冯剑暗吃一惊,生怕被他认出来。王国汉却象是第一回见到他一样,谈笑自若。冯剑暗暗庆幸,到底心怀鬼胎,不敢稍加懈怠,强装出笑脸来,应酬了几句,然后躲在一旁。却没想到他是今天的主角,是众星捧月,怎能躲藏得了?大家围着他,有拍不完的马屁,无不谄媚,说他貌似潘安,英俊潇洒,且少年有为,英姿勃发。冯剑如坐针毡,支支吾吾,穷于应付,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更叫他暗吃一惊的是:关建节的老婆竟然也在这里,而且两眼目不转睛地直瞅他,瞅得他心里直发毛。那女人两眼特毒,早已认出冯剑!她扭着屁股挤到王国汉身边,附耳嘀咕了几句。王国汉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女人望望冯剑,不再言语了。 冯剑不知,关建节的老婆早已勾搭上王国汉!成了他的姘头。关建节因妻而贵,披上紫袍,此时已升上了“护路队”的副队长!青云直上,大有取代郭瘸子之势。 刚过晌午,新人便上了花轿。唢呐吹吹打打,在一片鞭炮声中,花轿抬到了皮家。花轿停在皮家门口,新人在两位粗壮的伴娘搀扶下从花轿里挣扎着走了出来。那新娘头顶红盖头,身披一件红大氅,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因此时正值初秋,天气炎热,新娘子的这身奇异打扮,顿时引来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又因人们早就听说王国汉的闺女奇丑无比,本来是争相观看的,没想到人家早有准备,不由得惆怅不已,兴致索然,大失所望。冯剑此时身不由已,在司仪的赞礼声中,跟王国汉的闺女勉强拜了天地。冯剑虽然终于回到了皮家,松了口气,因事情出奇地顺利,心里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恐慌。周瑞、彭吉祥等人恼羞成怒,果然不与冯剑来往,所以也没闹洞房的,倒是省下不少麻烦。冯剑心里揣摩不透,弄不清王国汉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竟敢把亲闺女送进皮家。难道是景志刚猜测错了?王国汉不知道皮家窝藏着他要抓的人吗?他要是知道,还把闺女送入虎口,又有啥阴谋诡计呢?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外面的暄嚣声也渐渐停了,人们忙碌了一天,此时一哄而散,连春花、秋月两个丫鬟也不知去向,洞房内只剩下冯剑和新娘两人!冯剑关上房门,回头看着静静坐在床上的新娘,只见她身材高挑苗条,头戴红盖头,身披一件红大氅,捂得严严实实,此时端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冯剑心里一动,暗道:“都说她丑,还知不道丑成啥样呢!”来到床前,低头示意床下两人出来。景志刚、林之波在床下憋了整整一天,差点憋死,早已不耐烦了。林之波从床下钻出一看,见床上坐着个女人,就知她是新娘。林之波冲冯剑一乐,猛得扑了上去,就要下手拿人! 冯剑从床下往外拽出景志刚,刚刚直起身来,就听“哎呀”一声。他赶紧回头一看,只见床上那女人已摔落红盖头,一个漂亮的飞跃,轻轻落在屋子当中。随即左脚踏地,右脚抬起,脚尖绷直,“涮”得一下,右脚尖弹踢在林之波的小腹之上。林之波猝不及防,这一脚正巧踢在他那套传宗接代的宝贝家什上。林之波痛苦地捂着肚子,疼得切牙咧嘴,脸色腊黄,又不敢大声喊叫,蹲在一旁,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冯剑见那少女一头乌黑飘逸的秀发,身材婀娜秀雅,亭亭玉立,一块黑布罩住了双眼,嘴里还堵着一块破布。更令人不解地是:她那脚穿的绣花鞋上,竟然还蒙着一层白布!冯剑不禁惊诧不已,暗想:王国汉的闺女刚刚出嫁,咋也知道男人裤裆里的那物件不耐打呢?专朝那个地方踢?王国汉还活着,她这是给谁戴孝呢?冯剑见她被紧捂双眼,嘴中还堵着东西,不由暗吃一惊,情知里面大有文章。他镇静一下,惊问道:“你是谁呀?”那少女嘴里有物,只呜呜两声。冯剑央求道:“你别踢我,我给你解开这蒙眼的布条。”那少女一听,感到声音耳熟,心里不由打了个问号,暗思:“难道是他?”果然伫立不动。冯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解开她蒙眼的黑布,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少女眉眼俊俏秀丽,皮肤白晢润腻,两条柳眉倒立,一脸杀气腾腾!——正是与他数度相遇,令他既惧怕又感激且有一肚子怨气的那个在沛县敬安碰到的吃瓜少女!此时那少女杏眼圆睁,机灵精神,只是依然冷若冰霜,令人生畏。因嘴里堵了一大块破布,不能说话。冯剑吃惊道:“原来你是王国汉的闺女?”那少女见了他,微微一怔,神色不再咄咄逼人!景志刚也是大感意外,心里诧异不已,只是与她有旧怨,在一旁冷冷观察,不动声色。那少女又呜呜两声,冯剑这才想起她嘴里还堵着东西,便上前帮她把东西掏了出来。少女嘴里的东西既除,急叫道:“快,快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勒死我了。”冯剑禁不住“啊”了一声,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竟然是捆着来的。心中疑惑:王国汉这是啥古怪规矩,嫁闺女咋还捂眼堵嘴?用绳子捆着送来?真他娘的斜屌门了。 冯剑掀开她身披的红色大氅,果然是五花大绑,赶紧上前给她解开。那少女双手被捆得麻木,一时两手搓腕,呆立不动,两眼却依然犀利有神,令人胆寒。 第88章 只是见了冯剑,两眼不再充满敌意,竟是莫明其妙的迷茫。那少女环顾四周,问道:“这是个啥地方?”冯剑答道:“这是开绸缎铺的皮家。”那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奇怪地问道:“真的是你呀!你咋在这里?”冯剑苦笑道:“唉!一言难尽!我不但在这里,而且成了皮家的少爷!今天还成了人家的女婿!你咋成了这个样子?”那少女叫屈道:“别提了,这两天活该我倒霉——我去刺杀王国汉,失手被捉,被他关了八、九天了。今天他们突然把我绑了起来,又堵上嘴,我以为要枪毙我呢。”突然忸怩起来,现出少女的妩媚,柔声问道:“没饿着你吧?你是咋下来的?”冯剑不知她说这话是啥意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那少女两眼异样,怔怔地望着他,又说道:“我只想着为父亲报仇,没想到被他们抓了起来,把你害苦了。”林之波脸色苍白,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捂着裆中传宗接代的那套家什,恨恨道:“你跟他拜过天地,又入了洞房,这一夜长着呢,被窝里啥呱不能拉呀?却把闹洞房的踢了个半死,你也忒狠心了。”那少女脸色一寒,厉声暴喝道:“你说啥呀?拜啥的天地?谁跟谁拜天地?”林之波吓得一哆嗦,胆怯地冲冯剑一掀下巴,没好气地嘟囔道:“还有谁呀?你跟这个矮胖子拜的天地!你看看自已身上穿的,头上顶的是啥?今天是你跟皮家少爷成亲的好日子,你还知不道吗?”那少女看了看丢在地上的红盖头和布置得花团锦簇的新房,又想起白天听到唢呐阵阵,司仪赞礼,就情知是真。这使她感到受到了极大的屈辱,直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脯起伏不定,牙咬苍白的嘴唇,呼吸急促,眼眶内顿时充满了泪水。 冯剑只知她心狠手辣,没想到也会伤心流泪。这件事虽不是自已故意造成,但牵扯到他,到底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也觉尴尬,心里过意不去。为打破这难堪局面,冯剑咳嗽一声,陪笑道:“这都是师掌柜那个老东西搞鬼,他把我错认成皮家少爷,逼我娶王国汉的丑闺女,没想到却换成了你!把你娶来了。唉!你也别当真,这又不作数。”那少女“哦”了一声,脸色缓和,低头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冯剑小心翼翼地问道:“认得你也有一年多了,你叫啥名字?家是哪儿的?”那少女面对冯剑,到底不自然,轻声道:“哦!我姓艾,叫艾凤玲!是城……城西人!”冯剑道:“你跟王国汉有仇?”艾凤玲细眯着两眼,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人作恶多端,我恨不得活剥了他。”冯剑一挑眉毛,凛然问道:“王国汉?他……”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叫道:“不好了,两股会的打进城了。”紧接着,门外火光通明,四下里如同白昼,接着枪声大作。屋里四人都吃了一惊,景志刚失声叫道:“哎呀!他们咋这样冒失?不叫他们来,他们咋来了?章老三难道没把我说的话传给他们?”冯剑劝道:“您别着急,我出去看看。”刚到门口,只听“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子弹象瓢泼似得扫射进来。冯剑就地一滚,滚到安全地方。随即,木门上出现了十几个枪洞,木屑横飞,迎面墙上出现十几个吓人的黑窟窿。景志刚叫道:“不能出去,这帮人是冲咱们来的。”话音刚落,就听郭瘸子喊道:“两股会的土匪就藏在屋里,谁要是抓住活的,赏二十块大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火光照耀下,屋门被一下子撞开,几个士兵蜂拥着冲进屋来。 艾凤玲眼疾手快,操起桌上的那尊铜佛,朝冲进来的那士兵奋力掷去。那铜佛象是长了眼睛,“咚”地一下,正击中那人头颅。那人只顾冲锋,没想到与如来佛祖撞在一起。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有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都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他是个凡夫俗子,哪能斗过佛祖的法力?那人与佛祖相撞,头上突然多了一个窟窿,顿时脑浆崩裂,鲜血直流,当场命归黄泉,呜呼哀哉。人虽已死去,但尸首去势正急,一直闯进屋里,才一头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痉挛,仿佛死不甘心。冯剑也抓过椅子,冲跟着进来的第二个士兵兜头就是一下。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砸翻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林之波不甘示弱,抱起那个夜壶,砸向第三个士兵!那夜壶翻滚着正好击中那人脖子,夜壶“哗啦”一声,应声而碎。那士兵只觉一疼,随即一股凉水从脖子上流下,骚气四溢。他弄不清这是啥新式武器,吓得怪叫一声,扭头就往回跑。后面人们见前头两人接连被打倒在地,一人受伤后撤,就知屋内藏有强敌,呐喊一声,退了出去。只听门外有人喊道:“赶紧闪开!”跟着喊声,骨碌碌滚进一棵手榴弹来,弹柄后头“吱吱”地冒着青烟。景志刚大声叫道:“赶快爬下。”艾凤玲、冯剑一凛,翻身卧倒在地。就听“轰”得一声,手榴弹突然爆炸了。这手榴弹威力巨大,冲击波把屋顶炸开一个大洞,碎物“哗”得一声降落下来,一屋都是浓烟,尘土飞扬,呛得人透不过气来。须臾,冯剑抖落身上的泥土,黑暗中往旁边探手一摸,正好摸到艾凤玲的一头秀发,冯剑问道:“你咋样了?伤着没有?”艾凤玲咳嗽两声,回答道:“我没啥事,你也没事吗?”冯剑喜道:“毫毛也没伤到一根。”两人站起身来,此时灯烛已灭,往上一看,透出繁星点点的星空。牛郎织女此时走在鹊桥上,也会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吓一大跳。 第十一章迫娶(三) 第十一章迫娶(三) 冯剑往后摸索,找到林之波,见他也没事,就吩咐道:“外头危险,你跟景大哥藏到床底下别动,外面有俺俩对付。”林之波顾不得下腹疼痛难忍,更顾不得考虑传宗接代的事情,听到冯剑吩咐,也不反唇相讥,扶起景志刚,钻入床下去了。外面有人嚷嚷道:“你进去看看,看看炸死了几个。”那人尴尬道:“关队长!等烟散尽了再进去吧?省得里面还有活的,打咱的闷棍。”那个关队长训斥道:“你懂个屁呀,就得趁烟还没散净进去,逮个活的。等烟散尽了,你狗日的更不敢进去。”那人好象迟疑,关队长恫吓道:“赵墩子!你敢违抗本队长的命令吗?”冯剑一听“赵墩子”!不由心里一振,探头从窗棂往外一看,只见火把照耀下,关建节、郭瘸子一前一后站着,前面一个矮胖子,正拿着步枪鬼鬼祟祟凑在门前,不是看守赵墩子是谁?冯剑一愣,寻思:“关建节啥时候混上队长了?”关建节左手掐着腰,右手趾高气扬地挥舞着手枪,瞪着两眼,望着眼前的赵墩子,气势咄咄逼人,郭瘸子反而看他的脸色行事。赵墩子猥琐地提着长枪,往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屋里探头探脑地观望。关建节见他还在犹豫,不由分说,上前冲他劈腚踹了一脚,骂道:“你狗日的快进去吧!”赵墩子没提防,踉踉跄跄奔跑了几步,冒失地一头栽进屋里。冯剑正站在门后等候,见他一头栽了进来,说时迟、哪时快,冯剑伸腿一拌,赵墩子“扑通”一下爬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冯剑、艾凤玲两人配合默契,掐脖摁腿,把他压翻在地,不能动弹。然后,两人象拖死狗一样把赵墩子拖进屋里,正好有先前捆艾凤玲的绳子,这时又派上了用场。两人一起动手,把赵墩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塞上破布,丢在一旁。赵墩子眨巴眨巴眼睛,见捉他的正是一年前他看押过的犯人冯剑,不由暗暗叫苦。 门外关建节叫道:“赵墩子!里面咋样了?”赵墩子倒是听见他喊了,就是嘴里堵着东西,没法子回答。叫了几声,关建节见没啥动静,自语道:“就知道赵墩子这个小舅子揍的爱财如命,屋里有啥宝贝呀,还没拿完吗?”又过了一阵,关建节调侃道:“这是咋回事?进去不舍得出来了?看来屋里金银财宝忒多,他一个人拿不了。陈祥!你进去看看。”陈祥一吓,赶紧陪笑道:“关队长!八成这里面的人没死利索,赵墩子遭了暗算了。依我说,再扔两棵手榴弹就罢戏了!要不,咱还得遭他们的暗算。”关建节点点头,道:“这样也中,两棵手榴弹恐怕不管事,扔他四棵吧!这四棵手榴弹一炸,就是铁人也能炸成肉泥。”魏立行跟赵墩子有亲戚,见他们不顾赵墩子死活,慌忙道:“关队长!赵墩子还在里面呢!他可是咱自家人呀,是护路队的弟兄,咱可不能丢下他不管呀!”关建节板着脸道:“你没听陈祥说吗?赵墩子遭了暗算了。”魏立行据理力争:“那只是瞎猜,咋也得进去看看,要是赵墩子还活着,这四棵手榴弹虽说能炸死土匪,不也把他一起报销了?”关建节点点头,赞道:“你说得是有道理,赵墩子毕竟是咱护路队的弟兄,咱可不能见死不救。魏立行!你先进去把赵墩子救出来,再扔手榴弹不迟。”魏立行瞠目结舌,尴尬道:“我……我……”关建节眼一瞪,道:“你”我“个啥屌劲?跷点子话你不少说,挨到办正事,你比兔子跑得都快!你说得有道理,咋不进去救他呢?你不去叫谁去?我要是安排不动你,我安排旁人能行吗?你他妈里个屄的,你敢违抗老子的命令?知不道军令如山倒吗?再瞎磨蹭,我这就枪毙了你。”魏立行见他血红着两眼,当真把手中的驳壳枪对准了他的脑袋瓜。魏立行知道他做得出来,哪里还有魂呀?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手脚冰凉。绝望中,他把目光投向郭瘸子,求他讲情。郭瘸子暗中冲他摇摇手,表示无奈。 第89章 魏立行后悔自已多嘴,不但救不了赵墩子,还白搭上自家一条性命。事已至此,也不能当孬种,这时就是给关建节磕两个响头也完不了他这差事,反正是死,只好豁出去了。魏立行壮了壮胆,望着黑洞洞的屋子,端着枪硬着头皮就往屋里闯。 冯剑低声对艾凤玲道:“又进来一个。”艾凤玲道:“还是老办法,进来一个拿一个,多拿几个当挡箭牌。”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刚一闯进门来,冯剑手疾眼快,伸出右腿一拌,那黑影一个跟头便栽倒在地。冯剑出脚就觉异常,感到来人硬邦邦的。但这念头只在脑海中电石火花般一闪,来不及细想,便和艾凤玲两人一起,猛扑上前去,死命按住来人!两人一按之下,觉得咯得手疼,就知道上当了。 原来魏立行多了个心眼,他见门旁倒扣着一个底朝天的木桶,便顺手摸过来往屋内一扔,这叫做“投石探路”!木桶刚刚滚进屋里,魏立行就看到有人扑向木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往回就跑,大声叫道:“有人,有人,景志刚他们没全炸死,屋里还有活着的人,赶快扔手榴弹。”话音刚落,四棵手榴弹被人扔进了屋里。手榴弹落在屋当中,骨碌碌翻滚着“吱吱”地冒烟。须臾,四棵手榴弹一起爆炸了,这次爆炸的威力更大,整个房顶被掀了个干净,屋子上方“腾”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蘑菇云。关建节又指挥手下架起机枪来,对着断垣残壁一阵猛烈扫射,打得砖头瓦块横飞,别说屋里有人,就是有只虫子,也炸成了齑粉碎屑。就是这样,关建节还不放心,叫搬来柴禾堆积在屋子周围,放火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半个萧县城。大火整整烧了半夜才渐渐熄灭。关建节带人进去查找尸体,却只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他们先前进屋的三人,全部死于非命。有具尸体又矮又胖,被炸得面目全非,又烧得焦头烂额,显然是赵墩子的。又仔细查找,到处是残垣断壁,哪里有人?关建节那张驴脸本来就长,这时便显得更长了。关建节对郭瘸子道:“我就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叫人拿来工具扒开断墙,掀开已压坏的木床,才发现床底下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四人显然从洞里跑了。关建节一扫沮丧,眉飞色舞,叫道:“原来这屋里有地洞呀!”吩咐士兵赶紧扒开洞口,他带头钻入洞内,领人追了下来。 却说冯剑、艾凤玲一按之下就知上当,赶紧往后退去,随即手榴弹便扔了进来。屋内能有多大的空间?这时手榴弹已被扔进屋里,骨碌碌地冒着白烟乱转,眼看就要爆炸。正在这时,林之波突然惊喜地大叫道:“快点,这里有个地窨子。”两人遁声望过去,床早已被林之波掀开,只见火光照得清楚,床下有一处墙壁早已震裂,露出一处缝隙,显然是个地洞入口。冯剑冲上前死命一踹,把洞口的盖板踹断,四人迅疾鱼贯而下。走在最后的冯剑刚刚滚入洞内,屋内就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把他推了个跟头,硝烟随即灌入洞来。艾凤玲被烟呛得咳嗽了一阵,眼泪汪汪地扶起冯剑来,关切地问道:“你没啥事吧?”冯剑也咳嗽道:“没啥事!看来咱们还是命大的!没想到这皮义明屋里还挖着地洞。”景志刚接言道:“这并不奇怪!兵荒马乱的,有钱人家哪个不在家里挖个地窨子躲藏兵灾?”林之波心有余悸,惴惴道:“眼下虽说躲过去了,咱在这里也不是个长法子!他们把洞口一盖,就是不来抓咱,硬憋也能把咱憋死。”冯剑道:“”失火钻床底下,躲一时是一时“!先停停,看看动静再说。”景志刚道:“皮家在萧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皮宪章一肚子花花肠子,又是在独生儿子屋里挖地洞,肯定是有出口的,皮宪章绝不会给儿子挖个活坟墓!冯剑!你四下里摸摸,看看是不是另有出口。”冯剑应声道:“我来找找。”暗中四处去摸,艾凤玲、林之波也跟着摸索起来。须臾,传来艾凤玲的欢叫声:“这里有个洞口。”地窨子里响起一阵欢呼。景志刚兴奋道:“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得赶快逃走。”于是,冯剑头前探路,艾凤玲后面跟着,林之波搀扶着景志刚,钻入地道里。四人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初秋时节,气温偏高,天又多雨少晴,洞内闷热潮湿,蚊虫肆虐,脚下更是泥泞不堪,有的地方还存有积水,而且低矮狭窄,有时只能一人侧着身子通过。四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滑,连滚带爬,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四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处地方。这地方已是地洞的尽头,而且挖有向上去的台阶,显然是个出口。冯剑低声道:“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我先上去看看。”艾凤玲道:“咱们俩一起上去吧。”两人一前一后往上攀登。将到地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打鼾声。冯剑轻声对艾凤玲道:“不要说话!”然后轻轻托开上面的盖板,探出头来。只见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靠北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影影绰绰躺着一个人,睡得正是香甜。洞的出口正是墙角处放置的一张桌子下面,冯剑把盖板放在一旁,对下面轻声道:“你们也上来吧!”说着爬出洞来。艾凤玲、林之波、景志刚陆续从地道上来。冯剑重新把洞口盖好,然后蹑手蹑脚来到门口,拔开门闩,把门打开。四人鱼贯而出,床上睡觉的那人却混然未觉。四人出了门,冯剑轻轻把门关上,对大家说:“快点走吧!”领着大家,找路出去。可是,他们转了一大圈,只见四周都是高大的围墙,却不知这是啥地方!四人正不知所措,隐约见前面有些亮光,慌不择路,直奔而下。艾凤玲见景志刚行走不便,便上前帮着林之波搀扶。景志刚轻轻一推她,冷冷道:“我自已能走,就不麻烦艾小姐了。”扶着林之波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了。艾凤玲一怔,旋即明白。她望着景志刚的背影,不觉嘴角上翘,微微冷笑。冯剑在前面探路,三拐两拐,穿越一个小门,只见前面密密匝匝,长满了茂盛的冬青。四人正走着,突然冬青外有人喝叫道:“口令!”冯剑等人一惊,赶紧矮下身影,大气也不敢出。冯剑扒开冬青往外一看,不觉心中暗暗叫苦: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只见院中杂乱无章地停放着几辆汽车,门口有一个岗楼,岗楼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下还有两个站岗的,持枪伫立。冯剑见这阵式,显然闯入了是非之地,他赶紧一拉艾凤玲,一矮身躲藏在冬青后的黑影里。林之波搀扶着景志刚,蹲下问道:“这是个啥地方?”艾凤玲俏脸一寒,低声吼道:“就你话多,你没长眼呀!”林之波翻翻白眼,轻声嘟囔道:“问问还不中呀!”这当儿,哨兵又喝叫道:“口令!再不说话就开枪了。”一人应道:“”抓贼“!这里没啥事吧?”哨兵收起枪来,客气道:“是吉翻译呀!没有啥事。两股会的土匪抓到了几个?”吉翻译道:“唉!别提了,白忙活一夜,一个也没抓到。皇军马上就回来了,饭菜预备得咋样了?”哨兵讨好道:“老贾把饭菜早就预备好了。一下子来这么些人吃饭,把老贾累坏了,见皇军还没回来,去挺尸睡觉呢。”吉翻译道:“快去叫他!皇军说话就到。”那哨兵应了一声,从冯剑等人身边跑过去,去叫伙夫老贾! 景志刚咋舌道:“不好了,咱闯进王国汉的兵营里来了。”大家一听,都惊呆了,不知所措。林之波慌了手脚,紧张得直搓手,忐忑道:“这可咋办好呀!真是出了狼窝,又进虎口。”冯剑也六神无主,沮丧道:“这下子麻烦了。郭瘸子、关建节他们发现洞口,马上也会追来,咱却钻进人家老窝里来了,真是自投罗网。这个皮宪章!咋把个出口挖到兵营里来了?”他这一问,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却猜测不透里面的玄机。景志刚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出是出不去了!鬼子们眼看着就要收兵,郭瘸子马上也会追上来,得赶紧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再说。”林之波哭丧着脸道:“这里可是人家的兵营,往哪儿藏呀!”景志刚安慰道:“你正好说错了,就因为是他的兵营,咱才能藏住。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偏偏最安全。”听他一说,大家将信将疑。事已至此,四人慌不择路,专找僻静处走,幻想着寻找到一处能藏身的地方。可是转了一大圈,才发现这兵营占地极大,而且院中一角另有一座小院,门口竟站着两个日本哨兵,显然是鬼子宪兵队驻地。四人钻入虎窝,左转右拐,非但没找到藏身之处,倒把他们转得晕头转向。当他们走进一条胡同,正四处了望时,身后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两个人的说话声。冯剑紧张地倾耳一听,原来是吉翻译正和一人说着话往这边走来,听他们对话,这人显然是伙夫老贾!四人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地方偏偏是两墙之间夹着的一条胡同,无处躲藏。四人面面相觑,六神无主,被逼得只好顺着胡同往前急走。吉翻译问道:“老贾!伙房在西北角,你咋跑到大东南角的小屋里睡觉呢?有啥事还得跑这么远去喊你!”老贾道:“吉翻译!你知不道我有个怪毛病,睡觉爱打呼噜,聒得人家睡不着觉,谁也不愿意跟我住一个屋。我本想在伙房里搭张床,这会那伙房里忒热,蚊子能把人吃了,没法子睡觉。正好东南角有间小屋,原先是皮宪章的门面房,自从这里被征作了兵营,他那间门面房也一同被征过来了,临街的大门一堵,后门一开,我正好当卧室休息。” 第90章 吉翻译笑道:“这倒成全了你了。” 冯剑四人急不择路,一路小跑,拐过弯来,前面出现一大间亮着油灯的草屋,草屋后面有高耸的烟囱,显然就是伙房,伙房后便是高高的围墙。他们已被逼到绝路,冯剑驻足道:“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先放倒这两人再说。”景志刚急忙拦住道:“这里可是在王国汉的兵营里,是他们的老巢,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硬拚。要是硬拚,咱四个的小命可就搭在这里了。”冯剑满脸愁容,一摊手道:“没地方藏了,咋办呀?”景志刚吩咐道:“林之波!你先看看厨屋里有人不?”命悬一线,林之波那敢怠慢?他放下景志刚,跑过去一看,回头轻声叫道:“没人!”三人赶紧跑了过去,进了厨屋,全都傻了眼: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屋里堆满了各种炊具,和蒸好的几大笼白馒头;屋中有一个大铁锅,锅里炖着散发出迷人香味的猪排骨;靠墙支着的案板上,有一大堆切好的冬瓜。四人瞪大了双眼,找遍了伙房的各个旮旯,别说找到能藏住四人的地方,就是能藏住一个老鼠的地方也没有。 外面吉翻译和老贾说笑着已经走过来了。艾凤玲一使眼色,和冯剑迅疾闪在屋门两旁,专等两人进屋,就要动手拿人,先下手为强。老贾走到门口便停住脚步,对吉翻译道:“猪排骨早就炖烂了,只有冬瓜还没下锅,也早就切好了,等皇军回来后再下锅也不晚。屋里闷热,只有一个小窗户,连一丝风也没有,咱们还是坐在当院里凉快拉呱吧!”吉翻译赞同道:“中!皇军还得阵子回来,先坐下来拉会呱!”院中有两个方凳,两人坐下闲聊起来。躲在屋里的四人焦虑万分,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老贾问道:“吉翻译!皇军啥时候收兵?”吉翻译道:“今天出师不利,两股会的土匪把皮少爷劫持了,幸好王县长的闺女没落到他们手里。郭队长和关副队长正在皮家和两股会打仗呢,皇军是在外围设伏,估计天亮就收兵了。” 眼看着天将大亮,冯剑等焦急万分,专等二人进屋,先拿下二人!偏偏两人只在外头拉呱,不肯进屋,两人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下手,怕一时失手反而惊动敌人!更是不妙。又过了一阵,天已蒙蒙亮了,冯剑焦急地对艾凤玲道:“不能再等了,等到天明就麻烦大了。咱俩出去,一人拿一个,先放倒这俩再说!”艾凤玲两眼虎视眈眈,点头道:“管!我拿吉翻译!你拿贾伙夫!咱俩打他个冷不防!”磨拳擦掌,就要动手。就在这时,景志刚猛地拽住他俩,往上一指,轻声道:“你们看,那上面是啥?”冯剑、艾凤玲抬头一看,只见屋顶上对墙穿着两根木棍,上面铺有木板,木板上隐约堆了一些东西,被烟熏火燎,脏兮兮地不成样子……原来是这间伙房的主人在上面铺上木板堆放东西的,叫做“顶棚”!冯剑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是说:咱们藏到顶棚上去?”景志刚点头道:“躲过一时算一时!”有地方藏了,大家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冯剑、林之波赶紧架来一旁的桌子,踩着陆续攀上顶棚,又把景志刚也拽了上去。艾凤玲是最后一个上的,只见她把桌子移到原处,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脚印擦拭干净,看看已无任何痕迹,才纵身一跃,两手搭上顶棚木棍一按,右脚在梁头上轻轻一点,便轻盈地窜上顶棚。动作飘逸潇洒,冯剑、景志刚看得清楚,不由得心中暗暗喝彩。顶棚上虽不宽敞,四人隐身其上还是绰绰有余,又有杂物隐蔽,四人心下稍定。冯剑等不敢掉以轻心,两眼紧盯着门口,观察动静,打算呆到天黑,再作打算。四人刚刚安顿下来,吉翻译和老贾就进了屋……日本宪兵收工了。 老贾有五十多岁,光着脊梁,肩上搭着一条毛巾,下身穿一条粗布单裤,长得胖乎乎的,象一尊庙里的弥勒佛!老贾进了伙房,赶紧把一旁案板上事先切好的那一大堆冬瓜掐进锅里,重生起大火来炒菜。原来老贾把排骨炖得精烂,因不知日本人啥时候吃饭,没敢下青菜!恐怕青菜过早下锅,炖成一锅菜糊。老贾刚把冬瓜放入锅里,黄云发便闯了进来,冲老贾道:“贾师傅!饭做好没有?皇军都撤回来了。”话音刚落,院里一下子拥进一大帮子穿黄军装的日本宪兵来,熙熙攘攘,象一群争食的麻雀。老贾没想到日本人会来这么快,一时慌了手脚,赶紧在锅底下架上劈柴,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不巧这大锅就砌在顶棚下面,下面架火一烧,锅里的水蒸气便直冲上顶棚。这时正是初秋末伏时节,虽是清早,已是酷热难当,又加上锅中热气一蒸,顶棚上四人个个热得汗流浃背,身如水洗一般。别人犹可忍受,这林之波因被艾凤玲踢了一脚,正好踢伤传宗接代的那套东西,那物件受损严重,已红肿青紫,疼得难受。刚才只顾逃命,再加上碍着艾凤玲是个女人,路上没顾得上小解,下面的阀门就有些关不严。此时危险稍小,心里一松,又被锅里热气一蒸,就再也憋不住了,一股血尿顺着林之波的裤腿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沿着木板间的缝隙全都滴进了菜锅里。 好在老贾只顾埋头烧锅,并没注意到这事。大火烧了一阵,老贾把菜抄了几遍,看看冬瓜已有八成熟了,便撒盐出锅。出锅前,老贾习惯用勺子舀出点菜汤来尝尝咸淡,谁知这一尝,不禁皱紧了眉头。原来老贾是本地出了名的厨师,曾拜名师指教,经过三十几年的锻炼,烧出菜来有滋有味,技艺虽说不上名镇八方,倒也倾倒四方吃客,在萧县城颇有名气!尤其是他烧的东瓜炖排骨,那是苏北一绝,有很多上海、北平的吃客也慕名前来,品尝他的这手绝活。老贾原先在一家酒铺里掌勺,因日军侵华,酒铺生意不好做,老板关门歇业,便把他给辞退了。老贾在家闲居无事,王国汉慕名把他请来,专给日本宪兵做饭。老贾因一家子生计,只好屈尊附就,来到这里烧大锅菜,也是龙困浅滩,虎落平川。昨日,郭瘸子就来吩咐,说从徐州赶来的日本宪兵夜里要吃饭,要他露一手,给王县长抓个大大的面子。老贾拿出看家的本领来,精心烧治了一锅东瓜炖猪排骨,却没想到却炖串了味。老贾想了半天,没想出是那道程序出了错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是林之波给他加了味菜谱上没有的佐料。吉翻译见他愣神,催促道:“老贾!快点打菜呀!皇军都等急了。”老贾顾不住多想,抱过一撂碗来,给日本兵打菜,忙得不可开交。等日本兵都端碗吃饭去了,老贾才抹了一把汗,心怀鬼胎,蹲在一旁吸起旱烟来。好在日本兵并不讲究口味,也许日本人是饿急了,也许是日本人认为中国菜就是这个特色,个个操起筷子来,狼吞虎咽,风扫残云,连菜汤也舔了个干干净净。见他们腆肚抹嘴心满意足的样子,老贾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贾等日本兵吃完饭,都出去了,便把碗筷收集起来涮洗一遍,累得腰酸腿疼,苦不堪言。老贾干完活解下围裙,刚刚坐下,便见郭瘸子和关建节带着护路队的士兵闯了进来。关建节气极败坏地喊道:“老贾!快开饭。”老贾慌忙又系上围裙,给他们这一帮子士兵打饭。老贾操起勺子,满满盛了一大碗排骨递给关建节!关建节端着饭碗,来到凳子上坐下,茫然望着碗里的猪排骨,迟迟不肯下筷。愣了半晌,自语道:“老郭,你说这四个人会跑到啥地方去呢?”郭瘸子皱紧眉头道:“我审过站岗的两个哨兵,他们这一夜尽职尽责,盹也没敢打一个,没见人出去。昨天有大行动,又调来了徐州的皇军宪兵,这两人能有几个胆?敢放生人出去?”关建节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是。可地道出口就在这所院子里,整个大院每个旮旯都叫咱翻腾几遍了,这四人能跑到哪儿去呢?真是出屌奇了。”郭瘸子道:“吃罢饭领着弟兄们再细细查找一遍。”手往上一指,道:“比如说,这上面的顶棚说不定就能藏住人,到时候得仔细查查。大家在院里各处寻找,插针的地方也要搜查。又不是小猫小狗,阴沟里就能藏身,我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顶棚上的四人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紧张得瑟瑟发抖,知道已到了最后关头,人人都抱有必死的念头。接下来的时间,四人真是倍受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他们吃过饭,郭瘸子吩咐道:“都吃饱喝足了,也知道大伙折腾了一夜,早就困了,但这会还不能睡觉,因为那四人还没抓到。大伙都知道,这四人可能就藏在这院子里,咱们分头查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这四个人给找出来。下面,我分一下工。”张三李四,分派停当,安排魏立行和陈祥搜查伙房。安排过后,郭瘸子和关建节领着大家分头搜查去了。 关建节他们前脚刚走,老贾也出门到树荫下凉快去了。冯剑、艾凤玲见只剩下陈祥、魏立行两个,不由暗暗庆幸,毕竟仅两个人要好对付得多。景志刚怕他俩沉不住气,小声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尽量不暴露,千万,千万。”冯剑、艾凤玲知道性命攸关,能掂量得出这句话的份量,缓缓点了点头。魏立行沮丧着脸,环顾四周外人,低声暗骂道:“他奶奶里个屄,这不是明欺负人吗?最脏的地方分给了咱俩。”陈祥也低声埋怨道:“你这人就是不识时务,他是副队长!连老郭这个队长都让他三分,跟他硬顶,有你啥好处呀?”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人忒阴毒,报复心强得很。赵墩子就因跟他有点过节,把一条命都搭上了。” 第91章 魏立行骂道:“狗日揍的,官报私仇,他就不怕遭报应吗?两肩膀当中夹着个头,充得跟人似的,也不嫌绿帽子压得头沉。”陈祥一缩脖,鬼笑道:“俗话说得好:”帐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这绿帽子多了,就能带来官运亨通,有啥不好呀?还怕戴得少呢!”魏立行“嘻嘻”一笑,讥讽道:“你倒是想得开,你咋不叫你媳妇跟王县长睡觉去?”陈祥自嘲道:“俺家那个黄脸婆下了几窝崽了,连俺自已看着都恶心,王县长能看得上她?我还巴不得呢!”魏立行冷笑道:“就算王县长看得上,就怕你的脸皮没那么厚。”陈祥正色道:“你这话说得不假!人活着,要是走一步就叫人家捣脊梁骨,还活得有啥劲?”魏立行道:“那人还觉不着呢。”陈祥道:“我前几年上学时,有个老师叫魏以德,熊学生时总爱说学生脸皮厚!经他老人家一说,那脸皮厚得吓人:”你看你那张脸皮跟城墙拐角楼一样厚,九寸的胡子都没扎出来——脸皮有一尺“!”魏立行低声笑道:“差不多,那人的脸皮恐怕有一尺二。”陈祥笑道:“我总觉得俺那个魏老师是个神仙。”魏立行自豪地说道:“那是,俺老魏家净出能人!这比方就是恰当。你那个魏老师要是在,也得说这顶棚上藏不住人!”陈祥正色道:“别瞎叨叨了,还是正事要紧。架过桌子来,上去看一看不就完了?”魏立行迟疑道:“老陈!这烟熏火燎的,到处都黢黑,有人也不会藏到这上面呀!”抬头一看,突然惊叫道:“老陈!这梁头上咋有个脚印子?” 第十一章迫娶(四) 第十一章迫娶(四) 顶棚上的艾凤玲头“嗡”得一下大了,不由暗暗叫苦,真是百密一疏,光想着擦干净桌子上的脚印,没想到窜上顶棚时,脚尖蹭了梁头一下。这屋烟熏火燎,梁头上油污极厚,艾凤玲这一脚蹬下一块油泥来,脚印处沾有从洞内带出来的黄泥,极为清晰。事已近在眉睫,艾凤玲顾不得多想,冲冯剑一使眼色,就要跃下拿人,先下手为强。冯剑会意,身形一动,就要跃下,幸亏景志刚眼疾手快,伸手把他按住。冯剑诧异,扭头一看,只见景志刚脸色凝重,轻轻摇手,一努嘴小声道:“你往外看!”冯剑顺他的手往外一看,心里“格登”一下,惊出一身冷汗来:原来木窗外伙夫老贾正眯缝着眼扒着窗棂子往里偷偷观看。冯剑两手微微发抖,极为后怕。刚才要是贸然动手,跑了贾伙夫,后果将不堪设想。景志刚急促吩咐道:“动手要快,先拿贾伙夫!”刚一迟疑,就听魏立行叫道:“没想到土匪真在这锅屋里藏着。”和陈祥一起退后一步,取下枪“咔嚓”一声把子弹顶上了膛,瞄准了顶棚。冯剑、艾凤玲暗暗叫苦,这时跃下无疑是去送死。两人不敢跃下,只好伏着不动。魏立行叫道:“老陈!咱俩恐怕不管,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喊几个人来。”陈祥道:“还是你在这里守着,你年轻力壮,紧要关头能拚一阵,我去喊人!”魏立行道:“你年纪大了,没我跑得快,还是我去吧!别耽误了大事。”说罢收起枪回身撒腿就跑。 陈祥见他跑了,就是再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独自呆在伙房里,也赶紧跟着跑出了伙房。魏立行刚奔出伙房门,就跟进门的老贾撞了个满怀。老贾肥胖身壮,一挺大肚子,把魏立行撞了个跟头。老贾把狼狈不堪的魏立行扶了起来,诧异道:“小魏!你是慌得啥呀?跑这么快?”魏立行吓得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快、快,快去喊人,景志刚他们就藏在伙房里的顶棚上。”爬起来就往外跑。老贾也吓了一跳,伸手把他拽住,叫道:“你是在说胡话吧?这么热的天,我就不信这顶棚上能藏住人?”魏立行挣脱不了,急出一身汗来,连声道:“是真的,是真的,快松开我,我得去喊人,不信你问老陈。”这时,陈祥也跑出伙房,脸色苍白,紧张得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神秘兮兮道:“他说得不假,是真的!顶棚上藏着人呢。”老贾吃惊地瞪大了两眼,问道:“是真的?这不得了!土匪跑到我的伙房里来了,这还得了?你俩是谁见到了土匪?有几个呀?”魏立行道:“人倒是没看到,看见梁头上有蹭的脚印子,肯定有人上去了。” 老贾长吁了一口气,嘲弄道:“你俩这是操啥蛋呀?吓了我一跳!我当是啥呢,那脚印是我蹭上去的。”陈祥、魏立行一怔,哭笑不得,齐声问道:“你说啥!那脚印子是你蹭的?”老贾笑道:“除了我,还能是谁呢?天气热得很,我上去把屋山上的小窗户捅开透透风——还是去年冬天堵上的,一直没顾上捅,看把你俩吓得。”陈祥、魏立行心有余悸,纷纷放下枪,笑道:“你咋不早说呀?俺俩还以为土匪就藏在那顶棚上面呢……差点没把魂吓掉。”老贾埋怨道:“你们俩也真是!脑袋瓜里是一盆浆糊,啥事也不想想,那么大一点顶棚,也能藏住四个人吗?”魏立行点头哈腰道:“老贾!这也是例行公事。不是查出来那四个人跑到这院里来了吗?不管咋说也得上去看看呀!你知不道,关建节混上了副队长,总拿俺俩的斜子,这回不能叫他再抓住这个把柄。”贾伙夫讥笑道:“人家又不憨,呆在这院里等你们来抓呀!早就跑了。”魏立行问道:“你看见他们跑出去了?” 老贾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俺只是瞎猜。你别把这顶帽子扣在我的头上,要是站岗的那两位伙计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呀!”魏立行笑道:“这不妥了?你又没亲眼看见,咋知道那四个土匪跑出去了?眼见为实呀!老陈,我这一阵子心慌脚颤,腿肚子转筋,上不去桌子。你上去朝顶棚上看看,上去看上一眼,也了一件心事。”陈祥胆怯地往顶棚上瞅了一眼,缩头道:“你别操我了!你不愿上去就罢,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要上你上去,我扶桌子。你也是的,老贾才上去捅的窗户,咱还上去看个屌啥劲?依我说,咱们还不如蹲下吸袋烟呢!”老贾也道:“上面就是堆了些杂物件,还叫烟熏得到处是油泥,不上心蹭上一身,上去干啥呀?当官的又不在跟前,何必这么当真?又没人说你的好。你看看这天能热死人,在凉影里坐着还热出一身臭汗,这顶棚上能藏得住人吗?”这一句说到了两人心里。两人本来怕老贾告他们的黑状,见他也如此说,正中下怀,乐陶陶地蹲在一旁吸烟去了,再也不提上顶棚搜查的事。冯剑等相视点头,情知是老贾救了他们。老贾为啥要救他们,这真是个迷,都暗暗猜测。 又过了一个时辰,全队集合,自然没搜查出人来。郭瘸子、关建节无奈,只好让忙乎了一夜的部下们睡觉去了。老贾送走陈祥、魏立行,鬼头鬼脑地关上伙房门。冯剑等人暗思:大热的天,他关上门干啥呢?只见老贾走到菜案前,摸过菜刀来,捡几棵鲜嫩的大葱,手脚麻利地切了一大碗葱花,拌上香油咸盐,调治得喷香可口。又拿来几双筷子,放在碗旁。冯剑从木板缝隙中下看,心想:“原来还有人没吃饭呀!”只听老贾自主自语地念叨道:“各位神仙菩萨,好不容易炖了一锅猪排骨,都喂了狗了!各位只能凑乎着吃调葱花了。”冯剑恍然大悟:“原来他这是摆供呀!摆供还用关上门,这倒是头一回碰上怪事。只知道木匠敬鲁班,铁匠敬太上老君,种地的敬神农,造酒的敬杜康,唱戏的敬唐明皇,还真知不道掌勺的厨师敬那位祖师爷呢!”老贾解下围裙来擦了擦手,又念叨道:“各位神仙!馍篚里有蒸好的白面馍,木桶里有凉好的白开水。各位神仙、菩萨吃饱喝足了,不用出门,窗户外就是炭堆,那儿尽管方便。菩萨!您老人家开眼,我也是个中国人呀!”说完,锁上门走了。 冯剑等人听他莫明其妙地嘟囔了一通走了,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之波惴惴道:“他把葱花调好了,这是给谁吃的?”艾凤玲抢白道:“这你只能去问老贾了!”景志刚道:“不管他是给谁调的,咱先拿上来吃了。宁可叫他们打死,也不能饿死、渴死。趁这一会没人,冯剑下去把菜跟馍都拿上来,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说。”艾凤玲道:“还是我下去吧!他笨手笨脚的。”说罢,身如飞燕,纵身跳了下去。林之波嗤之以鼻,挖苦道:“还说人家笨手笨脚,你办的事那一件是利索的?梁头上的脚印子还不是你蹭上去的?差点没闹出大事来!”景志刚慌忙叫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幸亏她没听见,不然你俩又撑眼皮。”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就窝藏在顶棚上,度日如年。林之波呆得心焦,不免又叨唠两句。旁人犹可,偏偏这艾凤玲不待见他,两人不少龃龉。林之波忍不住要说几句刻薄话,艾凤玲几回眼露杀机,要除掉他。幸亏景志刚在里头和稀泥,拉下脸熊了林之波几回,好说歹说,才不至于窝里斗。到了夜里,冯剑、艾凤玲便去悄悄探路。无奈外面防守太严,而且院中有巡夜的,有几回要不是两人反应及时,差一点跟他们撞个满怀。大门口更是增加了岗哨,戒备森严,根本没有机会逃走。兵营围墙高耸,根本无法翻越出去。好在伙夫老贾天天用好吃的摆上贡品敬拜神仙、菩萨,几个人倒是没饿着。景志刚他们意识到老贾是故意给他们送吃的,趁屋里只有他自已时,便尝试着跟他说话,盼望他能给透些消息。但老贾装聋作哑,不理不睬。 后来,冯剑等故意从顶棚上跳下来,在他身边来回走动。 第92章 老贾象是瞎子,视而不见。冯剑忍不住气,上前拉住老贾说话。老贾竟吓得浑身筛糠,闭上眼睛直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冯剑奇道:“这个人咋啦?见了咱们,怕这么狠呀!”最后还是景志刚醒悟了,对冯剑等喟叹道:“别难为老贾了,拖家带口的,人家也不容易。给咱送口饭吃,也是冒着杀头危险的。”冯剑等人这才作罢。老贾骚扰既除,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后更加卖力,好饭好菜贡奉神仙、菩萨无误。危险暂去,又有好吃的,虽说在顶棚上窝憋得难受,到底跟在皮家时不同,景志刚和林之波的伤也渐渐轻了,到了夜静更深,景志刚也能下到地下走动几步。不觉过了七、八天,这天景志刚道:“这里虽说暂时无事,也不愁吃喝,毕竟这是虎穴狼窝,不能久呆,指望咱四个人恐怕一时半会出不去,得想办法送出信去,叫两股会的弟兄前来救咱。”林之波疑惑道:“您这是咋了?先前在皮家时你怕两股会来救你,如今又盼着他们来救,你这是唱得是哪一出戏?”景志刚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先前在皮家王国汉设圈套等咱们来钻,我自然不能叫我的弟兄们上当。如今咱藏在这里,王国汉却知不道,所以盼着他们来救咱们出去。谁愿意在这顶棚上提心掉胆地过日子呀!”林之波佩服极了,继而皱眉道:“除了老贾能出去送信,但他又吓成这样,这门咋能出去?”每顿吃饭,关建节、郭瘸子们总是谈论些啥,从他们的谈论中景志刚得知,那天两股会并没钻进包围圈。也知道那晚从徐州调来了五十个日本宪兵和护路队共一百多人设伏,不由暗暗庆幸。 转眼又是七、八天过去了,这天是月尽夜,又值阴雨,顶棚上蚊虫肆虐,冯剑等烦躁不安。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老贾侍候护路队值勤的吃过饭,又给神仙、菩萨摆上贡品,关上门走了。大家从顶棚上跳下来,吃过饭。冯剑对景志刚道:“我再去外面打探一下!总在虎笼子里蹲着也不是个办法。”景志刚叮嘱道:“你去吧!可千万小心!”冯剑点点头,扭身轻轻打开门,见四周无异常情况,闪身出去了。刚走两步,艾凤玲追出来道:“等等我!咱俩一起去!”冯剑点头。艾凤玲总爱跟冯剑在一起,一来林之波说话尖酸,艾凤玲不待见他;二来景志刚见了她不阴不阳,使她倍感压抑。冯剑虽说对她也存有戒心,见她形单影只,四个人窝在顶棚上,只有她是女人,心中不忍,没事就跟她聊上几句。两人出了伙房门,拐弯抹角,围着院落悄悄转了一遍,发现前几天巡夜的没有了。冯剑轻声道:“看来他们撤岗了!咱再到大门口看看。”二人来到大门口,远远一看,只见大门一旁的小屋里,有七、八个人正围着桌子大喊大叫,看样子是在赌博。外面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曳,灯下只有一个哨兵,呆呆地站着。艾凤玲大喜,轻声道:“机会来了。”冯剑迷惘道:“啥机会到了?”艾凤玲叫道:“你别说话,跟我来!”艾凤玲见一旁有块碎砖头,顺手抄在手中,不由分说,拽着冯剑从汽车旁轻轻闪过,闪进墙脚的阴影里。然后贴着墙根,慢慢凑到大门口。冯剑不知她要做啥,也是提心掉胆,屏气敛息,生怕暴露。艾凤玲趁屋内人不注意,拉着冯剑闪入哨位背后。此时敌人近在咫尺,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冯剑感到极度恐慌,一棵心在腔子里跳个不停。 须臾,那哨兵打了个哈欠,叫道:“陈良!你出来站一会,我进去赌上一把。”屋内陈良应了一声,转身往外就走。艾凤玲左手一推冯剑,叫道:“快走!”右手砖头抡起来猛得砸向那哨兵脑袋。那哨兵伸长了脖子,正想进屋发财,却没料到财没发成,却挨了一砖头。这一砖头又狠又准,把他的脑袋顿时砸了一个大窟窿,鲜血往外汩汩直流。那哨兵一声没吭,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到阎罗王哪儿报到去了。艾凤玲得手,拽着冯剑从他身上一跃而过,窜到了大街上,紧跑几步拐过一个胡同,撒腿就跑。身后传来刺耳的哨声和激烈的枪声。两人猛跑了一阵,冯剑突然停了下来,茫然道:“咱这是逃出来了呀!”艾凤玲喜盈盈地道:“在顶棚上蹲了半个多月,可把我给憋死了,好歹逃出来了。”冯剑懵懵问道:“那景志刚和林之波两个咋办?”艾凤玲嗔怪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你管这么多干啥呀?”冯剑愀然作色,幽幽道:“咱这么做,是不是忒狠心了?”艾凤玲冷笑道:“你倒是仁义,他们是咋样对待你的?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为了这两个人,值吗?”冯剑一听也是,想起在梁寨差点被两股会活埋,想起在皮家景志刚逼他娶王国汉的丑闺女,想起林之波的讥讽嘲弄挖苦,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苦笑道:“你说得也对,走吧!他不仁,我不义!这两人也是个白眼狼,为了他们,是不值。”艾凤玲盈盈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冯剑见她声音清脆,娇憨可爱,与先前的冷若冰霜迥然不同,不由心里一颤,冲动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艾凤玲一怔,不自然地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抽出来。冯剑也察觉到自已失态,尴尬地直搓手。艾凤玲也不看他,叹口气,幽幽道:“走吧!马上就会全城戒严,再晚就逃不出去了。”领着冯剑往城外飞奔。 艾凤玲熟悉路径,带着冯剑拐弯抹角专走冷僻胡同。萧县城靠近徐州,城池本来不大,两人转眼便来到城墙脚下,恰好四周无人!两人找到入口登上城墙,艾凤玲道:“这段城墙外面,有地方已是破烂,到处露着砖缝,用手抠着就能上下。下去后淌过护城河,就逃出虎口了。”冯剑探头一看,果然见此处已是破损不堪,露出的砖缝犬牙交错。冯剑道:“你先下去。”艾凤玲道:“还是你先下吧!”冯剑固执道:“别争了,你先下吧!”这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和“赶紧上城墙,别叫景志刚从城墙上跑了”的吆喝声。 事不迟疑,艾凤玲不再坚持,道:“好吧!我先下就我先下。”说罢,艾凤玲抖擞精神,跨出城墙,手抠着砖缝,慢慢溜下去了。艾凤玲到了城下,脚踏实地,抬头招呼道:“你也快点下来,追兵马上到了,别再瞎磨蹭了。”冯剑道:“你快走吧,我得回去。”艾凤玲不相信自已的耳朵,惊诧道:“你说啥?你回去?你回到哪儿去?”冯剑道:“我想过了,我不能丢下他俩不管!我得回到伙房里去,把他俩救出来一起走。”艾凤玲恨得跺脚,焦急道:“你差心眼呀!这时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冯剑幽幽道:“你知不道男人的心事,男人做事要守信用!宁可自已去死,我也不能做这伤良心的事情。这两人不管咋说也是有骨气的中国人,我不能丢下他们俩独自逃命。”说罢,转身下了城墙,往城里奔去。 艾凤玲感到不可思议,吃惊地抑着脸,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了视野。 第十二章脱险(一) 第十二章脱险(一) 冯剑送艾凤玲下了城墙,转身急奔回城里。此时城中大乱,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王国汉的汉奸队和鬼子宪兵高举着火把,吆喝着正急速地爬上城墙,守住各个通往城外的要道。更派重兵把守住城门,喊叫声不绝于耳。城中已经展开大规模搜查,一时闹得鸡飞狗跳,婴儿啼哭。冯剑遁原路往回疾奔,刚拐进一个狭隘的巷口,奔跑出不远,突然前方火光一闪,他不觉失声叫苦:只见迎面冲过来一大帮人!气势汹汹,人人高举着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当头一个,正是护路队的队长郭瘸子!真是冤家路窄。冯剑一看不好,转身就往回跑,谁知刚跑出两步,从前面巷口里又闪出一帮人来,也是火把高举,荷枪实弹,杀气腾腾,领头的便是副队长关建节!又是狭路相逢。 冯剑大惊失色,一闪身躲进一院墙的抹角处,暗思脱身之计。眼看两帮人越走越近,他急出一身冷汗。冯剑当然不肯坐以待毙,急中生智,就想爬墙逃命。但苦于墙头太高,攀不上去。这时关建节喊道:“郭队长!查着没有?”郭瘸子应声道:“还没有!你们那边查得咋样了?”关建节道:“俺们也是挨门查的,没查到景志刚他们。”郭瘸子道:“细细地搜查,城门已经紧闭,他们就藏在这一带。王县长说了,只要发现土匪,格杀勿论。特别是冯剑、景志刚!抓住碎尸万段。”冯剑紧贴墙站着,浑身战栗,大气也不敢出,虽存侥幸逃生的希望,心中却已绝望。两帮人相隔仅有一箭之地,双方面目已看得清清楚楚,冯剑眼看就要陷入敌手。就在这紧要关头,上方突然垂下一根绳子,绳头正巧砸在他的头上。 冯剑大惊,抬头一看,只见一根绳子从墙头上垂下,绳子搭上墙头。有人轻声喝道:“快上!”冯剑听那声音耳熟,心里不由一热,不假思索,抓住绳头试着一拉,没有拉动,知道那人救他。这绳子无疑是雪中送炭,冯剑此时心中的狂喜,不可言表。顾不得多想,冯剑抓住绳子,两脚蹬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刹那间便翻上了墙头。冯剑刚刚爬上墙头,就被敌人发现了。有人大叫:“墙头上有人!”他这一喊不要紧,两班人马顿时象炸了营的马蜂,嚷嚷声不断,响起炒豆似的枪声。就听郭瘸子叫道:“两班人散开,把这家包围起来,别叫土匪跑了。”话音才落,响起急促的奔跑声,两班人马包抄过去,把个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冯剑既上墙头,也发现这是一个小院,绳子是被拴在墙边的一棵榆树衩上,树上却没有人! 第93章 冯剑知道追捕的人转眼即至,知道这时下到院中无疑是自投罗网。他顾不得寻找救命恩人,便手脚麻利地沿着墙头窜上屋顶,往前一看,心中不由暗喜:原来这家房屋正与邻家连在一起,中间只有三尺距离。冯剑一个虎跃,从这家屋顶腾空而起,跳上邻家的屋顶上,然后顺着屋脊,趔趄着往前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翻越过多少家屋顶,直累得手酸脚麻,气喘吁吁,喊叫声才渐渐远去。冯剑来到一家屋顶上,方才停下回头张望,只见与郭瘸子们遭遇的地方火把乱窜,亮如白昼,他们还在当地搜查。毕竟暂时远离了危险,冯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阵紧张奔跑,累出一身臭汗,衣裳粘在身上,早已耗尽了力气。他心里一松,便再也走不动了,骑在屋脊上喘成一团。稍稍歇息后,冯剑四顾左右,便意识到迷路了,这时别说回到宪兵队的兵营,就是脚下是啥地方也搞不清了。而搜查的汉奸们高举着火把,正朝这边叫嚣着追来。雨越下越大,冯剑全身已淋得精湿。 情况万分紧急,冯剑打消了再回到伪军兵营里去的打算,他仔细一看,见下面是一个标准的中式小院,东西厢房,都是用青砖砌成。而且院中布置有小巧花坛鱼池,显然是家富裕小康人家。冯剑悄悄从屋顶下到墙头上,不敢贸然往下跳,怕弄出响声,惊动这家主人!冯剑顺着墙头,找到一棵靠墙的桑树,顺着树身慢慢下到地面上。他想趁鬼子、汉奸们还没搜查到这里,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再作打算。冯剑下到院中,了望周围景色,不由微微一愣:眼前景物似曾相识,他仿佛到过这个地方,心中不免起疑。他愣了一阵,瞥见堂屋里亮着灯光,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屋窗下,从窗口往里偷偷观看。这一看不要紧,更是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女人依偎在床上,一头秀发披肩,朝外侧卧,弯弯的柳叶细眉,右眉中间折断,忽闪着两只大眼,流露出脉脉秋波,痴痴地出神;再仔细一看,这女人肤如凝脂,酥胸半露,肥乳高耸,显得妖娆万分,正是关建节那个风骚的媳妇沈桂花!冯剑惊愕不已,惴惴不安,暗忖道:“真是”屋露偏碰连阴雨“;”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在这里遇上这个女人!”顿时惶恐惊悚,心想:“这是个啥鬼地方呀?难道是关建节在城里的家么?关建节混上了副队长,把媳妇也搬到萧县城里来了?”又转念一想:“天快亮了,这女人咋还不睡觉呢?好象是在等人!”往四下再次察看,东西厢房木门紧闭,院子宽敞,一览无余,实在是无处躲藏。正当冯剑焦急万分,无计可施时,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冯剑一惊,赶紧贴在墙角阴暗处,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就听有人吩咐道:“你去给老郭他们说,牢牢把守住城门,天亮后挨家挨户地搜查,就是只老鼠,也得给我找出来。”冯剑一听说话的声音,更是心惊胆颤:来人正是他的冤家对头王国汉!王国汉关上大门,打把雨伞走进堂屋。沈桂花早已听见门口的对话,慌忙开门迎接。沈桂花卖弄风骚,满脸春风道:“哟!你可回来了?那帮土匪抓到没有?”王国汉把雨伞放在地上,抖落腿上的雨水,两手一张,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沮丧道:“别提了,又是他妈的出师不利!全城搜查了一遍,也没查出一个人来,这几个人能逃到哪儿去呢?真是奇怪。”沈桂花眼露凶光,咬牙切齿道:“这群土匪真该千刀万剐,害得我空守半夜。”冯剑不禁打了个寒战,暗道:“这个骚娘们心咋这样毒呀?”王国汉拍拍她的脑袋,嘻笑道:“发情的小母猪!你等急了吧?馍已上笼,还怕蒸不熟吗?过一会我加把柴禾猛烧,就怕你受不了!到那时你就是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沈桂花用粉拳轻轻捣了他一下,妩媚一笑,不屑道:“就怕你没那个本事!”王国汉冷笑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两人拥抱着进了屋,“呯”得一声关上了房门。冯剑赶紧从藏身处出来,心惊胆寒,就想上墙逃走。 刚走两步,冯剑转念一想,王国汉把关建节的媳妇藏在家中,在屋里干些啥呢?他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又凑到窗口,从窗棂处探头一看,不由得耳热眼跳,浑身燥热:只见王国汉把沈桂花紧紧搂在怀里,正在恣意亲吻。沈桂花已是陶醉其中,扭动着蛇一样的身躯,发出得趣的呻吟声。须臾,两人各自动作,剥得干干净净,然后一丝不挂地缠绕在一起,在床上演练起交配大战,也不熄灯,屋内顿时响起狗舔稀屎的响声和王国汉那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沈桂花淫荡的叫床声。冯剑看得心旌摇荡,那里还忍得住?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屋内贴身肉搏的两人,脑袋晕晕糊糊进入状态,浑身燥热,仿佛屋内与沈桂花肉搏大战的不是汉奸县长王国汉,而是他冯剑,连身后东厢房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屋内激战终于告一段落,完事后两人也不睡觉,交腿叠股搂抱在一起,尽说些肉麻的话。冯剑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四肢无力,下体粘糊糊的。这时,天色渐渐亮了。冯剑见事不好,别说这里没有地方躲藏,就是有地方藏身,再借给他冯剑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藏在这里。冯剑镇静了一下,赶紧往墙边那棵桑树走去,他想重新攀上屋顶,寻找另处躲藏。谁知刚刚走出两步,只觉喉头一紧,被人死死地抱住了。随即,一条小褂罩在他的头上。 冯剑拼命挣扎,那人力大无穷,把他搂得紧紧的,咋挣脱得了?他又不敢出声叫喊,心里暗暗叫苦。未几,那人拖着他,往东厢房走去。冯剑嗅出有股浓郁的幽香,沁人心脾,正是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冯剑又惧又惊又喜,他做梦也没想到,此时抱住他的,竟然是个女人!那人把他拖进东厢房里,扔在床上。冯剑两手得空,赶紧掀开盖头的小褂,一看抱他的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倚香偎玉的心情霎时便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见那人狮子鼻、三角眼、扫帚眉,脸上布满了绛紫色疙瘩,一脸横肉哆哆嗦嗦,而且右脸上还有一块疹人的黑胎记,长着一丛浓密的黑毛,三分像人,七分倒象是鬼——正是那个在皮家见过的胖士兵!只是这士兵此时却是女人打扮,一头焦黄的长发拢在脑后,光着上身,两个硕大的奶子悬在前胸,象挂着的布口袋,着实吓人! 冯剑情急之下,厉声喝道:“你要干啥?”那女人“嘻嘻”一笑,轻轻一推他,娇憨道:“你说我想干啥?你说我想干啥呀?”厚厚嘴唇里吐出来的声音,居然也是燕啭鸳啼,清脆动人!只是冯剑听了,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冯剑极度恐惧,两腿一蹬,跳下床就要逃走,却被那女人死死按住,压倒在床上。那女人笑道:“落在我的手里,你还想跑?该着咱俩有缘分,你自个送上门来了。咱俩这是前世的姻缘,今世的两口子!”冯剑骇然问道:“我的娘也!你稀里糊涂说了一通,你到底是谁呀?”那女人嘻嘻笑道:“你还不认得我吗?我可早就认得你了,我就是王爱爱呀!”冯剑疑惑道:“王爱爱?王爱爱是谁?”那女人故作娇羞,忸怩道:“你这人咋那么烦人呀!才几天不见,你咋把我忘了?那天我不是去过你家吗?七月初七你那顶八抬大轿!本来娶的就是我呀!”冯剑脑袋“轰”得一下大了,惊骇道:“你就是……”王爱爱痴痴地望着他,歪头娇嗔道:“真是个木头脑袋,连我是谁都知不道了?我就是你的媳妇王爱爱呀!” 冯剑浑身颤抖,张口结舌,喃喃道:“我的……媳妇?我的亲娘也!这是俺那个祖宗积阴德修来的,叫我娶上你这么个俊俏媳妇?”王爱爱“!简直就是”猪八戒“!我说咋看着这院中的景物眼熟,原来故地重游,弄了半天,竟然跑进了王国汉的家里。这个丑女人!不用说是王国汉的那个宝贝闺女了!真是”怕鬼有鸡撅子“!人走败运,喝凉水都碜牙,逃跑竟逃到人家的老巢里。”冯剑做梦也没想到,他误打误撞,竟然跑到王国汉的家里。冯剑脑袋瓜急速转动,寻找着对策,求得脱身之计。王爱爱刚才在窗外偷窥其父王国汉肉搏沈桂花,眼里出火,淫心荡漾,早就按捺不住,粘液流了一裤裆。此时见到年轻男子,不亚于捡到一个宝贝,更何况是皮家少爷,她的乘龙快婿?王爱爱不由分说,把冯剑死死按在床上,双手去解他的裤带,就要脱他的裤子! 冯剑拚命夹紧双腿,瞠目喝道:“你想干啥?”王爱爱冲他飞了一个媚眼,撒娇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呀?天就要亮了,你快点脱吧!”初秋时节穿戴不多,王爱爱本就赤着上身,这时麻利地把下身长裤脱了下来,只剩花短裤衩掩盖羞处,上前就要搂抱冯剑。冯剑惊得魂不附体,赶忙打了一个滚,险险躲过。王爱爱见他躲藏,更是欲火难捱,咧开大嘴,上前捉拿。两人在屋里扑扑腾腾打斗了半天,都累出一身臭汗。王爱爱见拿他不住,怒喝道:“你别知不道好歹!把我惹恼了,把你送到日本人的宪兵队里,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刮骨熬油,叫你不得好死。”冯剑一吓,登时不敢反抗了,赶紧道:“你千万别这样,咱有话好说。”王爱爱不禁大喜,笑道:“你也胆小呀?还说个啥屌劲?快脱裤子吧,等干完了那事,你再说也不晚呀!”不由分说,上前就给冯剑脱衣裳。 冯剑灵机一动,嗔怪道:“你这个熊娘们,急啥呀?一辈子早着呢!我问你点事,你得好好地给我说。”王爱爱急不可耐,焦躁道:“你咋那么多熊道道? 第94章 有啥事回头不能再说吗?快点脱吧,等过足瘾,再说不晚。”冯剑一本正经:“王爱爱!我问你点事,你要是说实话,我啥事都依你,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宁可死了,也决不娶你,叫你打一辈子光棍!”王爱爱一听这话,赶紧把手松开。她是王国汉独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光棍!她愣了一阵,恨恨道:“你浊心死我啦!吃紧当忙的时候偏有话说。我等你把话说完,你快点说吧!”一屁股端坐在床沿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冯剑。冯剑见她赤身裸体,感到难堪,蹙眉道:“那你得穿上衣裳!”王爱爱撅着嘴道:“你这屌日的,事还真不少呢!”气鼓鼓地穿上上衣,道:“有话就讲,有屁快放!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冯剑固执道:“不中!你得把裤子穿上。”王爱爱火了:“你别指手画脚的,我偏不穿,看你能把我怎样?”冯剑吓了一跳,只好让步:“你不愿穿就罢!” 冯剑好歹哄得她不闹了,就想法子脱身,问道:“我渴了,这里有水不?”王爱爱道:“有呀,你咋不早说呢?”起身给他倒了一碗凉白开。冯剑跑了半夜,倒是真渴了,端过碗来,如饮琼浆玉液,喝了个干净。王爱爱见他真渴了,又倒来一碗,冯剑又喝干净。冯剑喝罢开水,抹抹嘴道:“王爱爱!我得解手。”就要下床。王爱爱痴痴道:“别出去了,床底下有个小盆,就尿在那里头吧!天都亮了,叫人看见,就麻烦了。”冯剑往窗外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天色果然大亮。王爱爱说着,从床下摸出一个盆来。冯剑道:“你到外间去。”王爱爱一愣,诧异道:“我到外间干啥去?”冯剑微红着脸道:“你在这里瞪着眼看着,我尿不出来。”王爱爱冷笑道:“半夜里冒雨偷听人家的窗户根,倒跑到我这里充起正经人来了?早就听说你是个色鬼,窑子里养着个妓女”小月儿“!是不是想起那个”小月儿“来了?把姑奶奶惹恼了,天明我就叫郭队长查封妓院,给你那个”小月儿“安上个抗日的罪名,拉出去枪毙了,看你还想不想她!” 冯剑吓了一跳,知道这娘们干得出来,没料到差点害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慌忙道:“你不愿出去就散熊,说那么多干啥呀?”正说着,有人叫门:“小姐,该起床了。”王爱爱悻悻,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不情愿地穿上衣裳,前去开门。冯剑也顾不得解手了,急问道:“我藏哪儿?”王爱爱诧异道:“你藏起来弄啥呀?”冯剑瞠目道:“我能不藏起来吗?我在你屋里,叫人家看见,不就穿裆了?”王爱爱一笑,妩媚道:“看见又咋啦?你是俺王家的女婿!女婿在媳妇屋里,谁又能说些啥呀?”冯剑恨恨道:“你这个驴日的娘们,你这是操我呀!我是偷着跑进来的,要是叫你爹看见,还不活拆了我?”王爱爱笑盈盈的,自豪道:“这倒也是,我爹挺厉害的,他要是发起脾气,敢活埋了你!你信不信?你还是藏起来好。大热的天,藏啥地方好呢?藏到床底下?丫鬟小娟忒勤快,床底下一天得扫三遍,别说是个活人,就是只老鼠,也蹲不住呀!”冯剑急道:“你快点想想办法,都快把我急死了。”王爱爱歪头想了一会,认真道:“这样吧:我这里有只木箱,你藏在那里头吧!我把箱子一锁,谁能猜着里面藏着一个大活人呢!”冯剑急不可耐,忙问道:“你那木箱子在哪儿?”王爱爱往墙角一指:“那不是吗!”冯剑一看,见墙角果然放着一只木箱。冯剑慌忙打开箱盖,把里头的衣物拿出来扔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蜷曲着钻到箱子里。冯剑钻入木箱,想起差点被王爱爱强奸,禁不住出了身鸡皮疙瘩,十分后怕。王爱爱不慌不忙地把箱子锁上,又把地上的衣物拾起来叠好放在床头,方才前去开门。 第十二章脱险(二) 第十二章脱险(二) 王爱爱把门打开,丫鬟小娟走了进来,嗔怪道:“小姐!你磨磨蹭蹭,咋到这时候才开门呀?外头下这么大,快淋死我了。”王爱爱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事还真不少呢,啥叫磨蹭?你知不道我爱睡懒觉吗?喊醒我弄啥呢?”小娟嘻嘻一笑,揶揄道:“你总不开门,我还以为屋里藏着个男人呢?”王爱爱一愣,失声道:“哎呀!你看见了?”小娟眼珠一转,问道:“我看见啥了?”王爱爱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唉!啥男人会跑到俺屋里来?”小娟笑道:“等着老爷给你招个上门女婿吧!”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郭瘸子、关建节冒雨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前往上房。王爱爱皱皱眉头道:“这两个人大清早跑来,又有啥事呢?”小娟小声道:“小姐还知不道吧!昨天兵营里出事了。”王爱爱道:“我睡着跟死狗一样,天上打惊雷也聒不醒我,上哪儿知道去?又出啥事了?”小娟心惊胆颤道:“两股会的土匪昨夜进了城,把站岗的砸死一个,昨夜整个城里都搜查了,也没找到土匪!” 王爱爱醒悟道:“我咋说俺爹快到天亮才回来呢,原来是出这事了。”小娟神神秘秘道:“小姐!这几天也是古怪,先是被人劫了法场;后来又被搅了婚事,害得皮家少爷也丢了性命。幸亏咱家老爷有远见,没叫你去皮家,要不……昨天夜里又出了这挡子事。”王爱爱成婚之日,被王国汉锁在屋里,提起来就一肚子气,蹙眉道:“你到堂屋去,听听他们都说些啥?我咋觉得郭瘸子一来,准没啥好事。”小娟应了一声,打伞去了堂屋。王爱爱暗暗得意,心中道:“谁说皮少爷丢了性命?他明明藏在我的箱子里。”过了一会,小娟跑回来道:“听他们说,两股会的土匪就躲藏在咱家附近,老爷说住在这里忒危险,要搬家呢!”王爱爱一愣,问道:“搬家?搬到啥地方去?”小娟道:“说是搬到兵营里去住。”王爱爱战栗道:“搬到兵营里去?昨天夜里哪儿才被砸死了人,兵营里就保险吗?”小娟道:“哪儿好歹有兵把守,在这里不是更不保险?”王爱爱厌恶道:“瞎搬腾啥呀?还不如住在这里呢!兵营里净是些大老爷们,烦死人了。”小娟想想兵营里驻扎着日本人,深有同感,也是不愿意去。 过了一阵,雨渐渐停了,王国汉果然传下话来,说要搬到兵营里去住。原来此处是一位商人的私寓,王国汉当上县长,那商人巴结奉迎,便把小院送给他住。王国汉见说昨日逃跑的土匪就藏匿在这一带,顿时慌了手脚,不敢在此再住,赶紧收拾东西,立马就搬,并吩咐王爱爱收拾东西。王爱爱说啥也不走,悻悻道:“我才不到兵营里去住呢,住哪儿有啥好的?”王国汉道:“土匪就藏在这一带,还是兵营里保险。”王爱爱嗤之以鼻,撇嘴道:“兵营里就保险?半夜里叫人把头砸去半拉,还说保险呢!”王国汉脸色一寒,训斥道:“你懂些啥呀?还不快走?关建节!你去喊两个人来,架也要把小姐架走。”说罢,急匆匆走了。 关建节转眼从门外叫来两人,却是魏立行和池辉!池辉一见王爱爱,不禁大吃一惊,肚里暗道:“我的娘也!光听说王县长的闺女长得丑,没想到丑成这样。怪不得皮义明逃婚,这哪儿是人,长得猪头猪脸,简直是个母夜叉!就是打八辈子光棍,谁也不敢娶她。”关建节板着长驴脸,吩咐道:“王县长说了,叫你俩把小姐拉走。”转身先走了。 魏立行、池辉上前,就要拽王爱爱!王爱爱捋胳膊伸腿,瞪眼道:“咋了?想来硬的?姑奶奶要是不想走,别说你们两个,就是来上八个,也拉不走我。”魏立行、池辉吓了一跳,大眼瞪着小眼,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王爱爱见他们这般模样,开心地笑了,得意道:“看你们俩怪老实的,我也不难为你俩了,我去还不中吗?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还害怕呢!你俩既然来了,也别闲着,把我的木箱子抬走。”池辉、魏立行跟着王爱爱来到屋里,抬着那木箱就走。还没走出大门,池辉就吃不住劲了,询问道:“小姐!这箱子这么沉,恐怕得有二百多斤吧?这里头装得是啥呀?”王爱爱得意地笑了,诡谲道:“装得是啥?还能是啥呀?自然是金银财宝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魏立行、池辉怦然心动,不由对视一眼。又走几步,池辉叫道:“不管!这箱子不好抬,还是叫辆车吧!”把箱子放下了。王爱爱赶紧扶住箱子,叫道:“你们俩轻点,别摔坏了。”她愈是这样,愈叫人感到箱子里的东西重要。魏立行、池辉心里痒痒的,都打主意:这箱子金银财宝要是归我,该有多好!王爱爱喝斥道:“你俩瞎磨蹭个啥?赶紧抬上走呀!”池辉苦笑道:“小姐!这箱子死沉,还是找辆车吧!”王爱爱鄙夷道:“还是大老爷们呢!你俩起来,叫姑奶奶试试。”说着,伸出两只孩子大腿般粗的胳臂,一使劲把箱子抱了起来,扛在肩上,雄纠纠气昴昴地走了,吓得魏立行、池辉目瞪口呆。小娟慌忙走到她身边,低声嗔怪道:“小姐!你也真是,一个闺女家在大街上扛着箱子,也不怕人家笑话?”王爱爱这才把箱子放在地上,冲魏立行、池辉得意地大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娟跑到大街上,拦住一辆黄包车,叫进家来。王爱爱朝魏立行、池辉一摆头:“还不架上车去?”魏立行、池辉不敢看她,赶忙把箱子架上黄包车,王爱爱另坐一顶小轿,一行人直奔汉奸队驻地。 到了日伪军营地,魏立行、池辉把箱子架进屋里。黄包车夫见是汉奸叫车,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这时连车钱也不敢要,拉着黄包车,一溜烟地跑了。 第95章 王爱爱进屋一看,只见屋里墙皮斑驳,一股霉味,不禁紧皱眉头。正在这时,小娟进来,道:“小姐!那边有一间屋子,比这间干净,你来看看吧。”王爱爱不放心那宝贝木箱,迟疑了一下,被小娟强拽走了。王爱爱这一细小的动作,又被魏立行、池辉看在眼里,两人确信无疑:箱子里的确装得是值钱的东西。 两人正心跳不已,王国汉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那木箱上。紧接着,郭瘸子和师掌柜两人也走了进来。王国汉对魏立行、池辉喝道:“你俩出去吧!”魏立行、池辉不敢停留,赶紧走了。王国汉见师掌柜进来,抬抬屁股,强挤出一丝笑容,招呼道:“师掌柜来了?”师迁芋陪着笑脸应了一声。王国汉道:“刚刚搬过来,还没拾掇利索,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师迁芋见门外有块砖头,便搬过来坐下了。王国汉心情沉重:“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两股会的土匪竟然敢借皮家办喜事时劫走景志刚!……这也是我考虑不周,叫土匪钻了空子,连义明这孩子也送了性命,害得我闺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唉……”师掌柜战战兢兢,不知他说这些干啥。王国汉眼里勉强挤出几滴泪来,假惺惺道:“女婿不在了,亲家又病成这样,这家里的事可得你师掌柜费心照应。”师掌柜忙点头道:“那是!那是!应该的,应该的。”王国汉亲切道:“亲家特别器重你,你可不能叫他失望呀!”须臾,师迁芋紧张地问道:“王县长!俺儿师少亮……”王国汉一怔,马上舒开笑脸道:“你儿子的事我当然尽心去办。公函已经发出去了,他不会有啥事的。” 就在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惊叫,师掌柜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爱爱进来了。王爱爱见父亲坐在木箱上,那里头有她的心肝宝贝,不由捏出一把汗来,所以失态惊叫。王国汉瞪了她一眼,道:“师掌柜!咱就这样说吧。”师掌柜站起身来告辞。师掌柜走后,王国汉也起身来到院中,低声对郭瘸子道:“捱过两个月,把绸缎店改成王家的名号。”郭瘸子道:“王县长!我明白了!”问道:“他那个儿子师少亮?”王国汉顿时一脸杀气,狞笑道:“他不提醒,我倒把这事忘了!给北京去个公函,就说师少亮在老家就私通共产党,是个抗日分子,来个斩草除根!”郭瘸子笑道:“师迁芋没少给皮宪章出坏点子。依我说,这回皮家爷俩出逃,裹走这么多金银财宝,师迁芋这个狗头军师恐怕就是主谋。”王国汉道:“我也猜到了。敢在我跟前耍花招,是没有好下场的。”郭瘸子奉承道:“他这是”班门弄斧“!”关老爷庙里耍大刀“!”王国汉大笑,得意极了。 再说,魏立行、池辉出了门,魏立行咋舌道:“我的乖乖!一箱子金银财宝,咱俩一辈子都花不完呀!”一席话说得池辉心里痒丝丝的,也道:“谁说不是?有了这么多钱,还不吃香的喝辣的?”魏立行问道:“池辉!你有胆不?”池辉怦然心动,抬头望着他,悄声问道:“老魏哥!你想干啥?”魏立行低声冷笑道:“你说干啥?把那箱子金银财宝拿过来呀!”池辉胆怯地四处望望,小声道:“你别白天做梦了,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啥地方?谁的东西你都敢拿呀!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呀!”魏立行打了个哈哈:“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也不要当真。给我一个胆,我也不敢从宪兵队里往外捣腾东西。”自赵墩子死于非命,魏立行就觉得关建节那阴沉的目光时不时地往自已身上瞟,这使他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魏立行极其恐惧,他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但他也知手中无钱,寸步难行,如今见有一箱子金银财宝,能不动火?可话又说回来,王国汉毕竟不是平头老百姓,是他的上司,是萧县炙手可热的人物!这银子虽诱人,但炙热烫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也只是说说,就是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按下不表。 王爱爱等父亲出了门,赶紧对小娟道:“来时走得急慌,我把替换衣裳忘在家了,你赶紧回去一趟吧。”小娟应了一声,出门叫了辆黄包车,走了。 王爱爱见她去了,赶紧关上门,掏出钥匙把箱子打开:冯剑已憋得一脸青紫,要是再晚一会,恐怕要修成正果,命丧黄泉了。王爱爱又是掐又是捏,好不容易才把冯剑救醒。冯剑睁开眼,见王爱爱一脸关切,三角眼里透出无限怜爱,正给他推拿按摩。冯剑骂道:“你这个驴日的娘们!你想勾接奸夫,谋杀亲夫吗?”王爱爱委屈道:“早知道你还得喘气,事先在箱子上钻个洞就好了。”冯剑差点把鼻子气歪,嗤之以鼻,骂道:“驴屌操的!你差心眼呀?小猫小狗嘴上边都有两个窟窿,你知不道那是干啥用的?您王家人鼻子都是实心?不用喘气就能活着?”王爱爱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冯剑骂够了,才左顾右盼,大模大样地问道:“这是啥地方呀?”王爱爱道:“这是宪兵队!”冯剑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这是啥地方?”王爱爱奇怪道:“不是给你说了吗?这里是宪兵队!俺爹升了县长以后,便把护路队驻地从黄口迁到县城里来了,宪兵队和护路队都驻扎在一个大院里。大院分成两个院落,左边是护路队的原班人马,队长是郭瘸子!副队长是关建节!右边小院是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带队的是川畸中队长!” 冯剑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伙房在啥地方呀?”王爱爱道:“在院西北角呀!你是不是饿了?等小娟回来,我叫她给你端饭去。”冯剑早就饿了,就道:“早就饿了。过一会不用说我还得藏在这个破箱子里?你赶紧找把钻来,我得在箱子上打两个对穿的窟窿,省得再憋我个半死。”王爱爱埋怨道:“我到哪儿给你找钻去?这里有把铁剪子,你用它凑合着钻吧!”冯剑喜道:“有铁剪子也中!”接过剪子,三下五除二,在箱子两头各钻一个窟窿。冯剑这才松了口气,把剪子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木屑,催促道:“赶紧找个瓦盆,我得撒尿,快憋死我了。” 等小娟回来,冯剑重又钻入木箱。这一回有两个对穿小孔透气,再无后顾之忧,因奔波了整整一夜,他早已疲惫不堪,竟在里头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冯剑一觉醒来,见箱子盖早已打开,屋内灯烛通明,窗外却是漆黑一团,已是深夜时分。王爱爱正端坐在箱子前,两腕托腮,痴痴地望着他!丫鬟小娟却不在,想是被王爱爱打发走了。王爱爱见他醒了,惊喜道:“你睡了一整天了,这会可醒了,快点吃饭吧!”端过饭来。冯剑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饱了,他问道:“哪儿有茅厕?我得去解个手。”王爱爱嗔怪道:“你就不怕旁人看见?这里不是有个瓷盆吗?”冯剑拍拍胸脯,嗤笑道:“我怕?我怕谁呀?我是王爱爱的女婿!他们能把我咋着?我是解大手,得去趟茅厕,总不能屙在屋里吧?”王爱爱心里跟吃蜜一样,欢喜道:“在家你还说害怕,在宪兵队里你反而不怕了!我带你去!”冯剑一吓,道:“你一个女的,跟我一个老爷们去茅厕,也不怕人家笑话?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去趟茅厕,还用你领着吗?”王爱爱只好道:“那你自已去吧!出门往左拐,哪儿就是。” 第十二章脱险(三) 第十二章脱险(三) 冯剑轻轻开门,探头一看,见四处无人,便蹑手蹑脚出了门,找个僻静地方解了手,然后相了一下方位,向伙房悄悄摸去。他来到伙房,见屋里依然亮有灯光,便悄无声息地凑到窗下,从窗棂处往里观察:只见伙夫老贾正在收拾东西,旁边却坐着池辉、陈祥、黄云发三人!冯剑再往上看,不禁目瞪口呆:大铁锅上方那个他们藏身的顶棚不见了。冯剑紧张极了:顶棚没有了,景志刚、林之波呢?难道他俩叫王国汉抓起来了?还是又换个地方藏起来了? 见伙夫老贾跟池辉、陈祥、黄云发有说有笑,神态自若。冯剑又想:是伙夫老贾把他俩藏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是把他俩出卖了?又呆了一会,眼看老贾和池辉、陈祥、黄云发吹熄灯锁门走了。等他们走远,冯剑凑到窗口,轻轻喊道:“景三哥!林之波!我是冯剑,你俩在哪儿呀?”伙房内死一般寂静,哪里有人应声?冯剑沮丧极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大门口摸去,想故伎重演,逃出虎口。到了门口,才发现灯火通明,而且放了双岗。岗哨虎视眈眈,眼也不眨一下,别说是人,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冯剑无法,只好悒悒不乐地回到王爱爱住处,另谋良策。 王爱爱见他进来,乐得张开大嘴,上前便把他抱住了。冯剑挣脱她的胳膊,正色道:“王爱爱!你听我说:俺皮家在萧县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咱俩没拜堂成亲前,你可不能胡来。再说,你爹是县长,更得注意形象。”王爱爱咧开大嘴,不屑道:“俺爹天天换女人,哪顾得上管我?”冯剑认真道:“你爹换不换女人!我可不管,但我是一心喜欢你的。我这人要是喜欢上那个女人,就爱到骨头里去,只你一个,再也不换了。”王爱爱冷笑道:“怪不得”小月儿“对你那么痴心,原来你也是个情种!”冯剑见她又扯上“小月儿”!慌忙道:“我是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王爱爱大嘴一撇,睥睨道:“我才不信呢!谁知不道你是萧县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抑脸想了一会,自语道:“不管!有那个小月儿在,你还得出洋症。赶明叫郭瘸子把她抓起来,枪毙了算了。”冯剑心里一震,怒吼道:“王爱爱! 第96章 你想干啥?”王爱爱吓了一跳,三角眼斜睨着他,讥讽道:“哎哟哟!我这只是说说,看把你心疼的,这不更叫我不放心吗?”冯剑气鼓鼓地道:“这会只说咱俩,你扯”小月儿“干啥呀?王爱爱!我明着对你说吧,只要”小月儿“掉一根汗毛,我马上就走,再也不见你了,叫你打一辈子光棍。”王爱爱一吓,赶紧道:“你别生气,我听你的还不中吗?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你就是找八个”小月儿“!我也不管。”此时冯剑见伙房里已无景在起、林之波踪影,便想脱身之计。而要想从这里平安逃出,只能借助王爱爱,别无其他良策可施。冯剑道:“你要是依我,我皮义明就跟你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你要是不依我,那我可就……” 王爱爱因长相丑陋,生怕嫁不出去,更怕当一辈子女光棍,连忙道:“依你,依你,我啥事都依你还不中吗?你说啥我都依你,你快说吧!”冯剑正儿八经地道:“一个呢,咱俩虽说是夫妻,可那天拜堂时换了旁人,叫我想起来就浊心难受。奇#書*網收集整理所以,咱俩得重新拜堂成亲,一点也不能糊弄。”王爱爱点头如鸡啄米,连忙道:“依你、依你,这些都依你。”冯剑又道:“二个呢,这里是宪兵队,不是个正当地方,咱俩要想洞房花烛,还得有所好房子才中。这个我想好了,俺家叫你爹烧成那样,也不能住人了,咋当新房成亲呀?反正你爹的本事大,这里离徐州不远,叫他在徐州给咱弄所房子,咱俩在徐州城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不比在萧县好呀?”王爱爱惊喜道:“这还不是一句话吗?都依你!还真赶巧了,俺家在徐州本来就有房子,空着没人住。”冯剑又道:“我有点怕你爹,前几天他把俺皮家炸了个稀巴烂,我看见他就生气。这一回,你不能叫你爹知道我在你这里。”王爱爱一愣,问道:“这又咋啦?”冯剑道:“我半夜里跑到你屋里来勾引你,他知道了还不活剥了我?”王爱爱大嘴一撇,不屑道:“俺爹又不讲究这些,你怕啥呀?”冯剑正色道:“你是他亲闺女,你不怕!我只是他女婿,我可害怕。该我倒霉,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老丈人,动不对就点火烧人家的房屋,能不叫人生气吗?你要是不依我,咱俩就拉倒。”王爱爱喘了一口粗气,无可奈何道:“都依你中不?赶明我就说不愿在宪兵队里住了,他又不敢叫我回到老地方去住,一准叫我去徐州,反正徐州那所房子也没人住。赶明我还是把你藏在箱子里带走,叫谁也知不道,这随你的心了吧!天不早了,咱俩赶紧上床睡觉吧!”说着,就急不可耐地给冯剑脱裤子! 冯剑慌忙拦住她道:“你先别忙,这正是我要说的:在没拜堂之前,咱俩不能同床共枕。”王爱爱不乐意了,撅着大嘴道:“你咋净屌熊事?我啥事都依你了,这件事不能依你。”冯剑认真道:“前面几件事倒不重要,就这件事最重要。你要是不依我,我宁可叫日本人杀了,也决不娶你,叫你当一辈子女光棍!”王爱爱叫他噎得半天没反映过来,两眼瞪着他,许久才咬牙切齿地嗔道:“我可叫你气死了!您皮家咋这么多熊道道呀?”冯剑双手一摊,无奈道:“没办法,做生意的都这样,道道就是多。”王爱爱狠了狠心,道:“管,依你就依你!咱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你可不能再给我耍滑头!”冯剑“嘻嘻”一笑,讪讪道:“你啥时候叫我哄怕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发个誓管不?”王爱爱三角眼直瞪瞪地望着他,道:“看你嘴这么会说,肯定一肚子花花肠子,我还真不相信你!你得发个誓,还得发个毒誓。”冯剑问道:“发个啥样的毒誓你才放心呢?”王爱爱歪着头道:“我也知不道!反正得是最毒的。”冯剑冷笑道:“我发了毒誓,就怕你听着不顺耳朵!”王爱爱惊诧道:“你这屌日的,又出啥洋症呀?”冯剑眉头一蹙,反问:“我还没发誓,你咋知道我要出洋症呢?”王爱爱恨恨道:“少说废话!赶快发誓。” 冯剑无奈,只好指天发誓:“老天爷爷在上,老地奶奶在下,您两位老人家听清了:皮义明要是对不起王爱爱,天打五雷轰;皮义明要是不娶王爱爱做媳妇,叫皮家的老少爷们个个烧心烂肺,不得好死,全家死得干干净净;皮义明要是做出对不起王爱爱的事来,叫皮家的媳妇个个身上长疮,头上淌脓,烂鼻子豁耳朵,生个小孩没腚眼……”王爱爱笑骂道:“你这该死的,这誓发得忒毒了!把我也给绕进去了。”冯剑斜眼坏笑道:“誓发得不毒,怕你不相信。你要是觉得还不过瘾,我还有更毒的誓呢!”王爱爱奇道:“这誓就够毒得了,还能有更毒的?”冯剑摇头晃脑,正色道:“那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我轻易不使绝招。”王爱爱奇道:“那你就再发个毒誓我来听听。”冯剑又指天发誓道:“皮义明要是对王爱爱三心二意,叫他老丈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全都叫野狗扒出来吃了……”王爱爱怕他再说出更加不吉利的话来,赶紧叱骂道:“放屁!” 冯剑得意道:“从前得罪了皇帝,要夷灭九族!我发起毒誓来,能灭到十八族!连老岳父家的祖孙八代都能捎带进去,你信不信呀?你要是不相信,我再发给你听听?”刚要对天发誓,王爱爱赶紧阻止道:“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还不中吗?”冯剑这才不说。 王爱爱气咻咻的愣了半天,咬牙切齿恨恨骂道:“你这人咋这么坏呀!”冯剑认真道:“没办法!做生意的人就得会算计,赔本的买卖从来不干,心眼不坏,挣不到钱。”王爱爱风流无望,虽说满心不愿意,却也无法把冯剑弄上床去。她怕冯剑真的寻死,那她岂不要打一辈子女光棍?王爱爱悻悻道:“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怕过谁!今天算叫你给降服了。”冯剑一摊手,揶揄道:“没办法,谁叫咱俩是两口子呢!”王爱爱一听,顿时心里象吃蜜一样,忍不住咧开大嘴笑了。冯剑正色道:“咱俩都成两口子了,我还发了这么毒的誓,我问你些事,你可得给我说实话。”王爱爱奇道:“啥事呀!你还一本正经的。”冯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外头到处抓土匪,抓住几个呀?”王爱爱心不在焉,随口说道:“谁知道呀!我才不管外头的闲事呢!”冯剑诧异道:“你就没听说吗?”王爱爱道:“这院里倒是翻腾了一个遍,凡是能藏住人的地方全都拆了,没听说查出啥来!”冯剑听了,不由心中暗喜。冯剑撺掇王爱爱去徐州,就是想先逃出宪兵队,打算到了徐州再寻机逃走。再说,孙倩靓姐妹如今不知怎样了,他想进徐州城打听二人的下落。 王爱爱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翌日一早,她塞给冯剑两块烤红芋,道:“你先吃块红芋垫垫饥吧!”冯剑奇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王爱爱道:“刚从伙房里拿来的。”冯剑接过来剥开皮吃了,虽是当年的红芋,倒也甜软可口。王爱爱见他吃过,迫不急待地道:“我得把你锁在箱子里!我这就去找我爹,咱俩立马就走。”冯剑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飞快地钻入箱子。 王爱爱锁好箱子,去找王国汉!一开门,却见小娟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织毛衣。王爱爱一愣:“你咋坐在这里?”小娟嗔怪道:“还问我呢!你把我撵出去住,到底搞得是啥鬼呀?都大天老明了,还关着门?”王爱爱支吾了一阵,道:“你到街上叫顶轿子来。”小娟诧异道:“早清起来,你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叫轿子干啥呀?”王爱爱蹙眉道:“住在这里忒烦人了,都是些大老爷们,一点也不方便。我不在这里住了,我带你到徐州去住,你去不去呀?”小娟一听去徐州,心里也是高兴,笑道:“我咋能不去呢?我是你房里的丫鬟,小姐到哪儿我就去哪儿!老爷知道吗?他叫咱去不?”王爱爱冷笑道:“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这就去找他。”小娟疑疑惑惑,把毛衣放进屋里桌子上,便到街上去叫轿子了。小娟一走,王爱爱便风风火火来找王国汉。 王国汉也是刚刚起床,见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翻翻三角眼,板着脸问道:“今天咋起这么早呀?哪天不是太阳晒糊腚才起床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啥事吗?”王爱爱皱眉道:“还说呢!外头咋咋呼呼,吵得我一夜也没睡着,住在这里烦死人了!这院里都是些大老爷们,一点也不方便。爹!我不在这里住了,我得搬出去住。”王国汉奇怪,冷笑道:“你又给我出啥洋症呀?你搬到哪儿去住?这几天外头乱成一团麻,在这里凑合着住吧!”王爱爱撅嘴道:“得能凑合得下去呀?我就是不想在这里住!”王国汉三角眼一瞪,喝斥道:“你是越来越任性了,哪儿也不能去!”王爱爱威胁道:“你要是不送我走,我就自已偷跑。”王国汉一怔,口气软了下来,耐心劝导道:“外头忒乱,你出去住,万一出事咋办?”王爱爱抢白道:“外头乱?这里头就保险吗?站岗的都能叫人家砸死了,还说这里头保险呢!”王国汉被噎得张口结舌。王国汉无奈,这两天事杂心烦,也觉得闺女在跟前烦心,便问道:“你想到哪儿去?”王爱爱道:“我还能上哪儿去呀?土匪闹得这么凶,回老家也不保险。咱在徐州不是有所房子吗?我和小娟搬到徐州去住,也省得在这里磨你的眼珠子了。”王国汉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徐州是个大城市,治安井然有序,要比乡下安全得多。 王国汉道:“那你就去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不过,前些天下大雨,把去徐州的公路给冲毁了,汽车根本过不去,你咋去呀? 第97章 还是再等几天,等修好了路,我派车送你去。”王爱爱不耐烦道:“还知不道等到猴年马月呢!你那公路十年不修,我也在这里等上十年?天气又热,除了我那个木箱子,又没有多少东西。干脆你派两个人,抬着我那个箱子,我叫小娟叫顶小轿。我坐小轿,叫小娟跟着,离徐州也就三十多里地,多说半天就到了。”王国汉一皱眉,机警道:“箱子?啥箱子呢?大热的天,几件衣裳用个包袱一裹就管,你带个箱子干啥?也不嫌累赘?”王爱爱道:“那箱子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我可不舍得丢。”王国汉见闺女突然要去徐州,本就狐疑满腹,这时见她固执地要带个笨重的箱子,更是怀疑。他不再言语,起身径直往王爱爱住处走去。王爱爱不知他要干啥,急忙跟在他后头,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王国汉来到王爱爱住处,果见屋内放着只木箱子!上前用脚踢了踢,竟没踢动。他沉下脸来,回头喝道:“爱爱!这里头装得是啥东西?”王爱爱见父亲用脚踢那宝贝箱子,不由心里一哆嗦。这时见他问,胆怯道:“也没……没啥东西,就是几件衣裳,还有些破铺衬烂套子(杂物)!”王国汉厉声喝道:“破铺衬烂套子能有这么沉吗?你说实话,这里头装得到底是啥东西?”王爱爱没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王国汉见她如此模样,就知道箱内有诈。他见箱子上对穿有洞,洞口是新钻的白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王国汉瞪了王爱爱一眼,俯下身去,从小洞往箱内仔细观看。因为冯剑在箱子里蜷缩着,屁股正堵在洞口上。王国汉仔细观察了一阵,见洞口处是一层粗布,倒也没发现是啥东西。他扭头一瞥,见桌子上有小娟织打的毛衣,毛衣上有几根竹针,便信手抽出一根,往小洞内狠狠捅去…… 在箱子里蜷缩着的冯剑把父女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早吓得没了魂,蜷缩在箱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闭目念佛,盼王国汉快走。偏偏这时候作怪,因为吃了两块烤红芋,肚子里的气压突然升高,有股臭气在肠子里四处乱窜,寻机想从肛门逃逸。冯剑一开始拚命憋气忍着,怕放出声音,惹出祸端来。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又要拚命夹紧两腿忍屁,憋得脸色通红,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屋漏偏遇连阴雨”!一根尖刺的东西突然间刺入屁股,疼得他一咧嘴。他刚要张嘴呼痛,想起外面有危险,强忍住没敢叫出声。谁知光顾了护疼,忙中出错,却忘了关紧下面的排气阀。说时迟那时快,冯剑的屁股门突然一松,再也忍耐不住,“腾”得放了个响屁,如撕绢裂竹,轻脆嘹亮,惊天动地,不亚于后来美国人在日本广岛放得那棵原子弹。一股浊气从小洞中迅疾窜出,正巧打在从小洞往内仔细观察的王国汉的脸上。王国汉猝不及防,惊得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王国汉脸色突变,冲王爱爱厉声喝道:“爱爱!这里头到底是谁呀?”王爱爱见其父声色俱厉,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回答。王国汉见一旁有把斧头,顺手摸过来,就要斧劈木箱。 第十二章脱险(四) 第十二章脱险(四) 就在这紧要关头,吉翻译突然排闼而入,匆忙叫道:“王县长!川畸太君叫你有急事商议,快点去吧。”王国汉怕吉翻译觉察到箱子里的秘密,对自已不利,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跟着他走了。从王爱爱身边过时,王国汉低吼道:“老老实实在这屋里蹲着,哪儿也不能去!你的胆子不小,敢窝藏土匪,回头我再找你算帐。”王爱爱望着父亲走进鬼子的大院,呆呆地想道:“土匪?明明是皮少爷,我的女婿!哪来的土匪呀?”箱子里,冯剑把外头的对话全都听到耳中,知道这时王国汉已走,哪里肯放过这逃生的机会?他赶紧大骂道:“差心眼的熊娘们,你爹这是不想叫你嫁给我呀!还不快点把箱子弄走?咱俩赶紧去徐州成亲。等你爹回来,他非杀了我不管!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吗?狗操的熊娘们!一点也不开窍。”一句话把王爱爱骂醒了。 王爱爱风风火火地跑到护路队队部,见郭瘸子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急急叫道:“郭队长!赶紧派两个人送我去徐州。”郭瘸子一愣,起身问道:“小姐!你到徐州干啥去?”王爱爱不耐烦道:“我不在你们这里住了,我去徐州去住。”郭瘸子疑惑道:“没听你爹说呀!他叫你去吗?咋都得叫他发句话,我才能派人送你!没他的安排,我也不敢送你走呀。”王爱爱急不可耐,道:“俺爹叫日本人喊去了,正在办公室里谈要事呢,还知不道啥时候能出来!快点吧,这就是俺爹叫我走的。他说我住在你们这里不方便,叫我到徐州去住。”郭瘸子道:“你先别忙!我去问问你爹!”王爱爱吼道:“他在日本人的办公室里正说紧要事,你这时候去问他,找挨熊呀!他不叫我走我敢走吗?你这人咋这样呀!”郭瘸子知道王国汉这个独生闺女霸道,王国汉又在川畸的办公室里,他也真不敢去问。关建节新近得宠,处处排挤他,这使郭瘸子感到危急四伏,队长的位子岌岌可危。他知道,王国汉被沈桂花迷得发昏,枕头风劲吹,说不准哪一天这“护路队”的队长就会改姓“关”!不再姓“郭”了。郭瘸子这时节是处处小心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那敢得罪公主王爱爱呀?既然王爱爱说是她爹说的,八成是真的。郭瘸子还是拿捏不准,为难道:“到徐州去的公路昨天下大雨冲了几条大沟,汽车开不过去呀!”王爱爱道:“我就一个木箱子,你派两个人给我抬着就管,我自个坐小轿去,才三十多里地,多说半天就到了。快点吧!还得赶到徐州吃晌午饭呢!你要是不愿意安排人,我自已到街上找两个人也行。”郭瘸子吓了一跳,慌忙道:“我派,我派。” 郭瘸子心想,不管咋说,她是王国汉的闺女!要是得罪了这位姑奶奶,王国汉还知不道咋整我呢,弄不好这队长立马就干不成了。郭瘸子不敢怠慢,赶紧把手下人召集起来,问道:“爱爱想到徐州去,有一个木箱子需要两个人抬着去,你们谁愿意去呀?”大家一听,要抬着个木箱子走这么远的路,就知道是趟苦差,都往后退,谁也不愿意去。魏立行、池辉对视了一眼,争先恐后地道:“俺俩去吧!”郭瘸子打量了他俩一眼,道:“去徐州的路昨天下雨冲垮了,汽车开不过去,你俩只能步行。路上不太平,你俩可要机灵点!万一有啥差错,王县长可饶不了你们。”池辉点头哈腰道:“郭队长!还用你嘱咐吗,俺俩敢不尽心?”魏立行、池辉慌忙跟着王爱爱来到她的住处,又见到那只盛满金银财宝的大木箱子!心里“呯呯”直跳。王爱爱道:“从这里到徐州可有三十多里地呢!我那个木箱子谁背着呀?”魏立行点头哈腰道:“小姐!俺俩早就想好了,你这木箱子有二百多斤,三十来里地,谁背着也不中!得找根扁担,用绳子捆上箱子,俺俩抬着木箱子走,这样还走得快些。”王爱爱夸赞道:“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人挺有心计的。”原来,魏立行、池辉见王爱爱对那木箱视若珍宝,猜测这木箱中肯定是金银财宝,算计着路上劫走,发一笔横财,所以讨来这个差事。 魏立行找来扁担绳子,用绳子麻利地捆好木箱。这时,小娟也从街上叫来一顶小轿,王爱爱匆匆上轿,连声的催促快走。魏立行、池辉两人抬着木箱,两个轿夫抬起轿子,小娟跟在轿子后面,一行六人出了宪兵队,往东而去。刚走出城东关,魏立行讨好道:“小姐!有三十多里地,得走三、四个小时,我这里带着一包葵花籽,给你路上嗑着玩吧,消磨时间。”十个女人倒有九个爱吃零食。王爱爱乐不可支,笑道:“你真会办事!回头我跟俺爹说,提拔提拔你!”魏立行点头哈腰,陪笑道:“那我就谢谢王小姐了。”王爱爱回头张望了一下,道:“啥谢不谢的?你俩抬着跑快点!到了徐州,我给你俩一人两块大洋赏钱。”魏立行喜出望外:“知道了!”冲池辉一使眼色,池辉会意,两人抬着箱子大步如飞而去! 两个轿夫抬着轿子,随后舍命追来。其实魏立行送她葵花籽,却是另有用意。果然不出十里路,王爱爱吃得嘴干,想要喝水。到了一个村庄,路旁有户人家,那家大门口有一口水井。王爱爱叫道:“我渴了,打桶水喝。”魏立行心里一乐,放下箱子,跑进路旁一户人家借来水桶,打上一桶水来,王爱爱下了轿子,抱起水桶,一下子喝了半桶,方才解渴。喝过井水,王爱爱催促道:“快走!”魏立行、池辉不用她催,拚命抬着箱子飞奔。他俩同样想远离萧县城,更想甩掉王爱爱,好伺机动手劫财!没想到跑了十多里,竟然没甩掉她。这下子可苦了两个抬轿的轿夫,加上王爱爱又胖,足有三百多斤,刚才又喝了半桶井水,小轿被压得“吱吱”作响。魏立行、池辉走得又快,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好在出惯了笨力气,刚刚能跟上两个抬箱子的。 又走了几里路,只见前方翠绿的高粱棒子铺天盖地而来,一条泥土公道在青纱帐中蜿蜒穿行,已无人烟。这时天气正热,没有一丝儿风,王爱爱在轿中更是觉得闷热难当。突然,公路戛然而止,一条大沟横亘其间,足有一丈来宽,沟内流水哗哗作响。原来昨日暴雨,把道路冲跨了。一行人本来走得汗流浃背,见前方道路断了,便趁机停了来歇脚喘息。王爱爱见轿子停下,赶忙从轿中下来透气。 第98章 王爱爱见前方有深沟,沟中有湍急的流水,便问道:“到徐州还有多远呀?”魏立行喘着粗气道:“也不远了!多说还有十里。”王爱爱擦了擦脸上的汗,叫道:“我的娘也,可热死我了。”魏立行上前献计道:“小姐!离徐州也就十多里地,你还不如自个走呢!走起路来带风,好歹凉快些。”王爱爱一想也是,扭头对两个轿夫道:“在轿子里闷死我了,还不如我自个走呢!反正也不远了。你俩回去吧,我自个走。” 轿夫见她辞轿,喜出望外,从小娟手中接过轿钱,抬着空轿,唱着小曲乐滋滋地回去了。魏立行、池辉对视了一眼,暗暗点头,终于把两个轿夫撵走了,两人又少了一份担忧,不禁松了口气。对付两个年轻女人,两人自认胜券在握。王爱爱问道:“这么宽的沟,咱咋过去呀?”魏立行又献策道:“不如这样:俺俩先把木箱抬过沟去,再回来背你们俩个!中不?”王爱爱机警道:“那不中!你俩要是把我这一箱子金银财宝抬跑咋办?”魏立行被她说破心事,不由暗吃一惊,嗫嚅道:“王小姐!你说咋办?”王爱爱道:“依我说,你俩抬着箱子过沟,我和小娟跟着你们,咱们一块过去。”王国汉积威之下,又惧怕王爱爱力大无穷,魏立行到底不敢硬来,只好和池辉抬着箱子淌水过沟。王爱爱和小娟一边一个,扶着箱子也一起淌过沟去。过了沟,四个人继续前行,只是魏立行、池辉故意磨蹭。又走出一里多路,只见王爱爱紧蹙眉头,步履蹒跚,似是忍受着很大的痛苦。小娟关切地问道:“小姐!你这是咋了?”王爱爱苦瓜着脸,撇撇嘴苦笑道:“憋不住了。”小娟会意,赶紧吩咐道:“你俩停下,在这里等俺们一会!”说着,便和王爱爱一起,急忙钻进高梁地小解去了。 魏立行给王爱爱吃炒瓜子,等她口渴喝水,到这时内急,原是他设的圈套。此时见时机一到,魏立行对池辉低吼道:“还不快走呀!”两人抬着箱子,钻入高粱地里,拚命跑了起来。刚跑出不远,就被王爱爱、小娟发觉了。王爱爱一面大声疾呼,一面追了上来。这时,从萧县方向,也传来越来越近的呐喊声,原来是王国汉发现王爱爱携带着箱子已走,亲自带人追了上来。半路上遇上两个轿夫,知道就在前面,包抄上来。 两人到底抬着近二百斤重的大木箱,又是一阵急跑,早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地,听见王爱爱的呼声渐远,两人才在一处僻静处停了下来。池辉撇开扁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喜道:“我的娘呀!咱俩这是发财了吧?”魏立行也笑道:“兄弟!咱俩这是真发财了。从今往后,咱就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了。”池辉抚摸着那木箱,爱不释手,两眼熠熠放光,咂咂嘴道:“王县长这几年搂来的钱,恐怕都在这里了。”魏立行调侃道:“咱俩得好好谢谢王县长呀!”池辉紧张道:“咱们赶紧走吧!别叫王爱爱撵上来了。”魏立行道:“咱俩抬着跑不是个法子!依我说,咱把木箱子别开,把里头的东西分成两包,一人背着一包,不比抬着走好?也省得路上遇上盘查的,露了马脚。”池辉立即赞同,犯愁道:“这铁锁挺结实的,用啥东西别呢?”魏立行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根铁棒递给池辉,道:“我带着根铁棍呢,用它来别。”池辉佩服极了,称赞道:“原来你早有准备。”说着接过铁棒,解开捆在箱子上的绳索,把铁棒穿入铁锁鼻子,猛一使劲,把铁锁给撬开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扁担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抬头一看,正看到魏立行一脸杀气,抡起扁担朝他劈头打来。他惊讶万分,仅“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迎头受到重重一击。池辉猝不及防,感到眼冒金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魏立行一扁担打倒池辉,从眼里拚命挤出几滴泪来,哽咽道:“池辉兄弟!当哥的对不起你了!这你也别怪我呀,这都是钱闹的!你要是骂,就骂王国汉这个龟孙,谁叫他搜刮了这一箱子金银元宝呢!害得咱弟兄俩这么好的关系,却为这点钱翻脸,忒不值了!”说罢,他丢下扁担,上前打开箱子,准备取出金银财宝,装进事先带来的一只口袋,背着逃之夭夭。 谁知他刚一打开箱盖,突然从箱子内窜出一个人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从木箱中站起,左手劈头抓住魏立行的衣领,右手攥紧,冲他当头一个直冲拳,正中他鼻凹处。魏立行猝不及防,被打得一口是血,眼眶乌青,鼻子歪向一旁。魏立行立脚不稳,身子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冯剑打倒魏立行,跳出箱子迅疾钻入高粱地里,如鱼游入大海,虎出牢笼,转眼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青纱帐中。 魏立行被这一拳打懵了,直到冯剑无了踪影,方才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抚摸着青紫的脸颊,望着空无一物的木箱发愣。这时,隐约又听到远处传来王爱爱的呼声和密集的枪声。魏立行沮丧地叹了口气,小敢在此久留,撇下池辉,步履蹒跚地钻入青纱帐中。这时虽天气燥热,魏立行却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心中涌出无限悲哀。他空做了一个发财梦,没想到非但没发了财,倒闪得有家难投。他知道,只要王国汉抓住,肯定将他碎尸万断,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魏立行来到一个岔路口,惶惶无计,欲哭无泪,却不知往何处去。这时太阳当头,象火盆一样,晒得他昏昏恍惚。魏立行突然有了“还不如一死了之”的念头!此念一出,他马上就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感到浑身通泰,心里无限快慰。正当他找到一棵歪脖树,在树杈上拴上裤腰带,准备上吊自尽时,却又觉得这样死去忒窝囊了。正犹豫不决,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长吁了一口气,也不上吊了,系上裤腰带,扭身大踏步地往西北而去。原来他突然想起来,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河北正定县南一个叫石家庄的火车站上当搬运工。此时魏立行已是走头无路,濒临绝境,只好去投奔他了。 魏立行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露网之鱼,舍命西行,当天晌午就赶到了丰县县城。魏立行没敢进城,怕王国汉在城内设下埋伏,而是绕过县城,往西北急行。直到从丰县赵庄西边的大刘集出了江苏省进入山东省界,才算松了口气。魏立行马不停蹄,经单县、成武、定陶、来到荷泽县黄河岸边,坐渡船过了黄河,入了河南省。连日奔跑,又是心惊肉跳,过了黄河,魏立行在河南濮阳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死掉。等到病好,身上仅带的一些钱也花干了。病好后,魏立行一路要饭,饥一顿饱一顿,经清丰、南乐、馆陶继续往北,在路上走了三个半月,方才来到河北正定县石家庄车站。 这石家庄座落在正定县城南边五十多里处,是正太铁路和京汉铁路相交的地方。当初修建正太铁路时,因当局财政紧张,不能铺设标准轨,而是铺设的一米轨,因此正太铁路与京汉铁路不能并轨运行。从太原拉来的货物,需要搬运工从米轨货厢搬到准标准轨货厢上才能运往全国各地。又因正太路如通向正定县城,需在滹沱河了修建斜跨大桥,投资巨大。当局财政本就紧张,哪儿有钱再修大桥?所以,只好把车站放在正定县城南面的小小村落石家庄。这石家庄由此畸形发展起来,后来竟然取代保定、天津,成了河北省的省会,这是后话。魏立行到了石家庄车站,找到他那个远房亲戚,干起了搬运工,而且一干就是十多年,并在哪儿娶妻生儿。直到解放后,魏立行才被查出曾当过汉奸,后被遣返回原籍。文化大革命中,魏立行作为坏分子屡屡遭受批斗,受尽了折磨。 王爱爱和小娟两人沿着盗箱二人的脚印,发疯似的追赶魏立行、池辉。终于在一处地方发现了已被打开的木箱和昏迷过去的池辉。王爱爱三角眼瞪得老大,见如意郎君已不知去向,不觉勃然大怒。王爱爱抓起昏倒在地的池辉,挥起肉嘟嘟的粉拳,劈头盖脸一阵猛揍,打得池辉鼻青脸肿,眼眶淤血。小娟见池辉眼看就要被她打死,赶忙把她拦住。小娟劝道:“小姐!你别再打了!要是把他打死了,没有了活口,偷走的东西咱到哪儿查去?”王爱爱伤心落泪,哭诉道:“你哪里知道,真偷走了宝贝,我倒不心疼,他们把我的如意郎君给放跑了。”小娟一怔,惊问道:“小姐!哪来的如意郎君?”王爱爱连哭带比划,小娟这才知道箱子里原来藏着皮家少爷,怪不得小姐如此伤心。小娟不以为然,笑道:“小姐!我咋觉得那皮家少爷长得又矮又黑,也不咋的。”王爱爱啜泣道:“他再不咋地,也总比没有强呀!”小娟冷笑道:“小姐真是糊涂了,天下的男人千千万,找两条腿的毛驴不易,两条腿的男人还能找不到吗?你总不能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吧?”冲池辉一努嘴,问道:“小姐!这人长得细皮嫩肉的,不比你那个皮少爷强上一万倍?”王爱爱也顾不得哭了,怔怔地望着池辉。她这才发现,池辉竟然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此时虽说鼻青脸肿,却也比黑胖子俊俏得多。 王爱爱用粗胳膊猛地擦干眼泪,破涕为笑,一拍大腿,大叫道:“我的娘也!我咋没想到呀!还是这个小白脸好呀!这下子可好了,我打不了光棍了。这狗日的敢偷姑奶奶的木箱子,正好拿他顶杠,这辈子就嫁给他了。”这时,身后枪声不断,喊声越来越近。小娟道:“小姐!老爷带人追上来了,咋办呀?”王爱爱歪头想了一阵,坚决道:“咱们得赶紧走,叫俺爹看见咱们就麻烦了。 第99章 他要是万一相不中池辉,我还得打光棍呀!”小娟抿嘴一笑,问道:“那咱上哪儿去呢?”王爱爱道:“还能去哪儿呀?当然是去徐州!咱俩架着他走。” 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爱爱满面春风,伙同丫鬟小娟把池辉象拖死狗一样拖到公路上。小娟纤弱,没多久便累得气喘吁吁。小娟擦擦头上的汗,央求道:“小姐!累死我了!咱歇一会吧,我是走不动了。”王爱爱不屑道:“你真没用,还不如我自已背着走得快!咱这样走,半个月也到不了徐州。你搭把手,把他扶到我背上,我背着他走!”小娟担心道:“小姐!离徐州还有十里地呢,你背着也不是个法子。一个女人背着个大老爷们,叫人家看见,又得说闲话!”王爱爱满不在乎,道:“我背的是俺自家男人,还怕人家说啥闲话?”小娟往前一指,道:“小姐你看,前头过来一个骑骡子的,咱给他一块大洋,叫他送咱走吧!”王爱爱大喜,往路中间一站,把骑骡子的拦住了。 那骑骡子的正被炒豆般的枪声和铺天盖地的喊声吓得战战战兢兢,突然见一个长相丑陋的女人拦住去路,顿时吓了一大跳。骑骡人正要询问,王爱爱一声断喝道:“滚下来!”那人浑身战栗,干巴巴地问道:“你……你……你们想弄啥呀?”王爱爱不由分说,上前把他从骡子上揪了下来。那人被揪下骡子,浑身哆嗦成一团。王爱爱塞给他一块银元,喝道:“滚一边去!”王爱爱和小娟合力把昏死过去的池辉架上骡子。那骑骡人刚要说话,便被王爱爱劈头一个耳光,打得晕头转向。王爱爱喝道:“你别知不道好歹!”那人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哭求道:“女大王!俺这头骡子是四块大洋买的,你只给一块大洋,这不是明抢吗?”王爱爱瞪起三角眼吼道:“谁说买你的骡子?俺只是借用一下,把这人驮到徐州,就把骡子还给你。”那人一听脚钱就给一块现大洋,登时喜出望外,赶紧屁颠颠地拉着缰绳就走。一行四人一骡在王爱爱的催促下行走迅速,不到晌午就来到了徐州城。池辉蜷伏在骡子上,依然没苏醒过来,看来魏立行这一扁担的确打得不轻。骑骡人把池辉拉到徐州王家小院,把池辉抱下骡子,战战兢兢地等待王爱爱发落。王爱爱见他一路上小心侍候自已的夫婿,心里头高兴,又爽快地塞给他一块银元。那人因祸得福,骑上骡子,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走了。 池辉幽幽醒来,见已被人剥得一丝不挂,躺在锦被软席的床上。而王爱爱也脱得一丝不挂,坦胸露乳,依偎在他的怀里,单手托腮,正含情脉脉痴情地望着他。王爱爱见池辉醒了,喜出望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搂着他就要云雨交合。池辉惊叫了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光着屁股,挣扎着就往外跑,被王爱爱拦腰抱住,摁倒在床上,搂得他杀猪般地嚎叫。外间小娟不知发生了啥事,探头一看,不觉羞红了脸。王爱爱大声威胁道:“你要是不跟我拜堂成亲,就冲你抢劫我那箱子金银财宝这条罪,俺爹非枪毙了你不中!”小娟也在外间恫吓道:“还是保命要紧呀,小姐也是为了你好!你非等到刀架到脖子上才肯点头吗?就怕那时候小姐想救你也救不成了。姓池的,”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其实小姐心眼挺好的,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呀!” 池辉目瞪口呆,有苦难诉,本想发些横财,却没想到中了魏立行的手脚,他没吃上鱼,倒落了一身骚,成了替死鬼!真是“屙屎逮了个拔撅的”! 第十二章脱险(五) 第十二章脱险(五) 王爱爱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喝道:“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这辈子就嫁给你姓池的了。”池辉吓得浑身筛糠,有冤无处申,嗫嚅道:“我……我……”却不敢说不娶。王爱爱又喝道:“你”我“个屌!姓池的,这辈子就嫁给你了。”池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默默无语。他既怕王国汉杀他的头,又打不过力大无穷的王爱爱,如今落到这个母夜叉手里,脱身无望。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都到这光景了,池辉打掉牙也得咽在肚子里。池辉想想小娟说得是有道理!王爱爱虽说人长得丑,好歹是个女人,能给他老池家传宗接代。“听人劝,吃饱饭”!池辉思前思后,实在无法摆脱欲火正炽的王爱爱!自已抢劫在先,自知只有成了王国汉的女婿才能保住这条性命!他虽说极不情愿,却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来。 小娟见他还在犹豫不决,不屑道:“你还想弄啥呀?姓池的,你不想活了吗?”池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哑口无言,欲哭无泪。小娟把小嘴一撇,嘲讽利诱道:“也知不道你祖宗积了啥阴德了,叫你娶上俺家小姐!当上了县长的女婿,还能有你的亏吃吗?别不识好歹!你知足吧。”池辉这时就是不想叫老祖宗积阴德也不管了,因为王爱爱淫声浪语,还直拿赤裸的身子在他身上蹭,把他裤裆里的那玩艺蹭得硬如钢枪!池辉浑身燥热,顾不得丑俊、顾不得嫌好道歹了,把两眼一闭,搂着王爱爱奋力交战起来。王爱爱大喜,使出毕生精力极力配合。 等王国汉带人找到徐州,池辉、王爱爱两人已在床上大战了一个回合,尚觉不过瘾,又一次双双携手进入洞房,在床上翻云覆雨,演习那龙凤配。池辉与王爱爱激战正酣,累得气喘吁吁,一身臭汗淋漓,哪里顾不上接待老丈人?王国汉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外,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差点没把肺气炸!王爱爱、池辉已把生米做成了熟饭,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事已至此,王国汉也是无可奈何。刚过一年,王爱爱便抓紧时间给王国汉添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外孙,而且长得极象池辉,俊俏可爱!王国汉“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丑闺女和外孙的面子上,便默认了池辉这个女婿!王爱爱、池辉夫妻两人从此一心一意地过起日子来。 日本人投降后,池辉、王爱爱在徐州街面上开了家酱菜店,生意兴隆。解放后,两人在文革中也曾遭受到批斗,但无罪恶血债,虽吃尽苦头,幸无大碍。池辉、王爱爱夫妻均活到八十余岁善终。 却说冯剑冷不防一拳打倒魏立行,从木箱中窜出,钻入高粱地里,高一步低一脚,往远处飞奔。跑了半个多小时,前方隐约出现一座城市。冯剑上了大路,遇上一个过路的老头,上前问道:“大爷!前面是啥地方呀?”老头眯缝着眼道:“都走到眼皮子底下了,你还知不道到了哪儿?前面就到了徐州城了。”冯剑一振,失声叫道:“这就是徐州呀!”辞别老头,顺着大路往徐州而去。 冯剑进了徐州城,只见市景热闹异常,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顿时傻了眼:茫茫人海,又不知道确切地址,到哪儿去寻找孙倩靓姐妹俩呢?冯剑身无分文,白天靠打零工渡日,夜里就露宿在街头。冯剑见人就问,希冀能查出孙倩靓姐妹的下落来。无奈徐州太大,同名同姓的极多,仅靠打听,无疑是大海捞针。冯剑在徐州呆了两天,依然没有二人的音信,不由心中暗暗焦急。冯剑心想:在阎陈庄的那个雪夜里,那个告诉他孙倩靓姐妹解往徐州的人是谁呢?他肯定知道地址。想到此,冯剑便豁然开朗,寻思:在这里瞎胡问,还不知问到驴年马月呢,倒不如返回阎陈庄查找那个知情人,寻得确切地址再来寻找。冯剑更担心景志刚、林之波二人此时的安危,他要赶到丰县梁寨通知两股会的弟兄前去萧县城里救人,一会也不能耽搁。他知道王国汉心狠手辣,怕景志刚落入他手,凶多吉少。 冯剑打听准了路,出了徐州城,经唐沟、黄集、何桥,一路往西,于第二天傍晚到达梁寨集。到了梁寨后,冯剑顿时傻了眼!原来,他虽说到过梁寨,却是被护路队捆着来的。夜里被景志刚等人救走后被关进了屋里,去黄口救人时又是夜晚行动。所以,他至今不知两股会的驻地在哪儿。冯剑心中惦念着邱翠菊!匆匆赶到淹子大堤上邱翠菊的家,却见哪儿早已是断垣残壁,哪里有个人影?冯剑心情沉重,惆怅不已,感慨万千!伫足许久,冯剑见天已擦黑,才恋恋不舍、孤寂地转身慢慢离去。冯剑跑了一整天,早已疲惫不堪,见梁寨集南面有一条小河蜿蜒,河堤上绿荫匝地,正好乘凉。他来了河堤上,寻了一处平坦地方,准备凑合着睡上一夜,第二天再说。冯剑刚刚坐下,就感到饥肠辘辘,才想起还没吃饭。好在兜里还有打零工挣来的零钱。于是,冯剑拖着疲惫的两腿,往梁寨集踽踽而去,打算在街头上买两个烧饼充饥。 来到街头上,只见街上极为冷清,虽是傍晚清凉,却绝少行人!冯剑不知道,这几日王国汉正带领人马征剿两股会,闹得鸡犬不宁!白天街上尚且无人,傍晚谁还敢上街?街上无人,生意自然萧条,店铺早早关门了。冯剑一直走到街北头,才发现有一家卖烧饼的。冯剑买了三个烧饼,边吃边走,要回河堤上睡觉,却见迎面走来一个女人!这女人风情万种,秀目流波,正是关建节的骚媳妇沈桂花!冯剑大吃一惊,怕被她看见,赶紧扭过头去。那女人似有心事,只顾自管自走路,却没发现冯剑。冯剑见她这时候在梁寨出现,准没好事,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冯剑顾不得劳累,先不忙返回河堤睡觉,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看她要去干什么。 沈桂花鬼鬼祟祟地转过几个胡同,进了一家。冯剑紧走几步,也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刚走进大门,只听屋内有个沙哑的男声惊喜地叫道:“桂花! 第100章 你咋来了?”沈桂花嗔怪道:“我来了你不高兴吗?”那人涎着脸道:“你这是哪儿话?我巴不得你天天住在这里呢!”沈桂花“格格”一笑道:“又耍贫嘴!姓贺的最近来了没有?”那人小声道:“自从景志刚回到两股会,正在排查内奸,老贺的日子也不好过。今天倒是接头的日子,还知不道他能不能来呢!”冯剑听到这里,心里一松,暗道:“原来景志刚、林之波脱险了!”冯剑见窗下有一株鸡冠花长势正盛,正巧能隐住身形,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顾不得蚊子叮咬,蹲在窗下,从窗棂缝隙中往里观看。 屋内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坐在沈桂花对面。这人穿件白绸短褂,长得拳头脸,骨朵嘴,跟瘦猴一样。沈桂花吃了一惊,惊异道:“难道他们发现他了?”那人摇摇头道:“这倒不准头!老贺这人挺小心的,不一定能怀疑上他。”沈桂花道:“王县长就怕他暴露!我来时王县长说,前几回都失手了,看来事情远比原来想象得要复杂。既然此招不灵,只好另想他法了。我这里有包砒霜,等老贺来了,叫他趁两股会吃饭时拌在菜里,杀他个干干净净。”那瘦猴悻悻道:“听你话音,你不等他来了?”沈桂花道:“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在这里停了。”那瘦猴冷笑道:“自从你傍上王国汉!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沈桂花俏脸一寒,叱骂道:“你想放啥屁就放啥屁!当初还不是你把我介绍给王国汉的?”那瘦猴语塞,心里酸溜溜的,嗫嚅道:“你跟老贺也有一手。”沈桂花冷冷一笑,睥睨道:“我舍下身子,给你套住了那姓贺的,倒落了个埋怨,我图啥呀?”瘦猴悻悻道:“我怕你只顾攀高枝,把我忘了。”沈桂花抢白道:“我把你忘了?你是俺啥人呀?关建节都不管我,你是哪家的鸡,倒管起我来了。”瘦猴无奈道:“咱俩这是弄啥呀?见面就吵架?就算你攀上了高枝,咱不也是老味不倒吗?关建节不管你,他熬值了,混上了副队长!我算啥呀?咱俩还是老相好呢!你在王县长跟前添句好言,也给我谋个肥差。”沈桂花喝道:“仝可训!我可明着对你说,王县长说了,上回抓住蒋风起不光是老贺的功劳,也有你的份。这回抓住景志刚,可是人家老贺自已的功劳,王县长可都给你俩记在功劳薄上了。这包药我可放在这里了,你俩这回要是把这事给办成了,萧县保安团里可给你俩留下好位子了。两股会不灭,你俩休想捞到肥差。” 话音才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突然出现一人!那人进门就问:“此话当真?”仝可训惊奇道:“哎呀!是老贺呀?本来觉得你来不了,没想到你还真到了。”老贺道:“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出来一趟。”沈桂花问道:“他们看得你挺紧?”老贺叫苦道:“唉!别提了,自从景志刚从萧县逃回来后,成天排查内奸,吓得我天天捏出一把冷汗。”沈桂花问道:“怀疑到你没有呀?”老贺摇摇头,心悸道:“暂时还没有!我倒不怕景志刚他们,好歹跟他们是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就是那个在萧县劫法场的,长得贼眉鼠眼,叫章老三的,盯着我不放。”自从老贺一说话,冯剑就心里头一振。他听着这声音耳熟,好象在关建节家搂沈桂花睡觉的正是此人!这人进门正好背对着他,看不清面目。 仝可训道:“王县长机关算尽,也没能把两股会一网打尽,反而把抓到手的景志刚放跑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景志刚命不该绝。”老贺道:“一计不成,再想办法,总得把这一帮子土匪消灭干净。”沈桂花道:“王县长早就想好了,临来时给了我一包砒霜,叫你趁他们吃饭时下在锅里。”老贺欢喜道:“早就该这么做了,也省得我在他们哪儿再受窝囊气,提心掉胆。”说着,上前接过砒霜揣在怀里。就在这时,冯剑也看清了老贺的面孔。只见这人二十多岁,长得圆脸短脖,正是两股会的贺志岩!沈桂花道:“你俩慢慢商议,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贺志岩问道:“你还有啥事呢?都快半夜了,你一个女人家不害怕吗?你和仝可训也好长时间不见了,今夜还不好好慰劳慰劳他呀?有事不能赶明去办吗?”沈桂花道:“我得回娘家一趟,今晚正好有去鲁南县的车,我搭便车去!等俺从娘家回来,我在仝可训这里住上两天,好好叫他过瘾,省得他报怨了!”仝可训笑了,问道:“听你口音不同,还没问过你,你娘家是哪儿的?”沈桂花道:“娘家是鲁南县城北沈塘的,离这里有七八十里地呢!”贺志岩诧异道:“离这里有七八十里地?你爹咋把你嫁这么远呀?”沈桂花反问道:“嫁在当地,咋认得你俩呢?”贺志岩、仝可训都点头笑道:“这倒也是!”说笑了一阵,两人搂着沈桂花又摸又亲,轻薄了一阵,才放沈桂花走了。两人怕有人看见,没敢送她。 沈桂花走后,两人回到屋里。仝可训笑道:“老贺,这回可看你的了。沈桂花刚才可说了,王县长在萧县保安团里给咱俩留了两个肥缺。”贺志岩道:“你就擎好吧!这包砒霜管叫两股会全部报销,景志刚挺相信我的,这回不会失手。”突然屋内一声低吼道:“我是相信你!我瞎了眼,没看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两人大惊失色,抬头一看,只见屋内眨眼间多了三个人!这三人怒目横眉,威风凛凛,正是景志刚、章老三和秦朋。 贺志岩浑身颤栗,望着景志刚铁青的脸,哀求道:“三哥!你听我说……”景志刚怒斥道:“你这条疯狗!你还想说啥?你们刚才说的阴谋,我都听到了。我跟你八拜为交,喝血酒祭天地,同生死共患难。你却帮助王国汉殘害自已的弟兄,你还是人吗?”说着,和秦朋一起,双双扑向贺志岩!贺志岩惊慌失措,嘴里哀求道:“三哥!三哥!你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景志刚骂道:“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狼,你还想有下一回吗?”贺志岩慌忙道:“三哥!三哥!兄弟我说错了,说错了……”说着手腕一翻,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贺志岩眼露凶光,操起匕首猛得向景志刚刺来。景志刚大惊,急忙伫足后撤,但还是晚了,被匕首刺入右臂,鲜血喷射而出。 景志刚本来伤势初愈,力不从心,这时猝不及防,又遭暗算。景志刚“哎呀”惊叫一声,身如泰天,往后便倒,秦朋赶忙把他扶住。贺志岩一着得手,大喜过望,也不管仝可训的死活,撒腿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突然间屋里又出现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贺志岩差点撞在那人身上。 那人手疾眼快,侧过身子,右手搭住了贺志岩的左肩,趁势一拉,这叫做顺手牵羊。贺志岩收脚不住,身往前冲。那人早把右脚勾住他的左脚跟,贺志岩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挡住贺志岩去路的,正是艾凤玲!景志刚见一位黑衣少女站在屋当中,俏眼含煞,威风凛凛,正操起短剑向贺志岩当胸刺去。景志刚又惊又怒:“住手!你……你为啥杀他?”艾凤玲剑指贺志岩,奇道:“这人出卖你们,害得蒋风起命丧黄泉,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还不该杀吗?”景志刚铁青着脸,喝道:“这是俺们弟兄的事,用不着你来管!”艾凤玲一听,微微冷笑,收起短剑,也不答话,扭身飞出门去,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景志刚一推秦朋,吩咐道:“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了,为蒋大哥报仇!”秦朋放下景志刚,拾起匕首,去杀贺志岩!这当儿,贺志岩转过脸来,已是跌得血肉模糊。贺志岩见秦朋拿着匕首,桀桀怪笑道:“秦朋兄弟!你拿着匕首,是想杀我吗?在两股会里咱弟兄俩最能说到一块去,今日死在你手,也是我贺志岩罪有应得。”秦朋犹豫了一下,踌躇道:“你勾结王国汉残害自已的弟兄,死有余辜。”景志刚大叫道:“秦朋!你还磨蹭个啥呀?别中了他的奸计。”话音刚落,贺志岩身体早已暴起,扑向秦朋!秦朋“啊”了一声,猝不及防,被贺志岩一脚踢中手腕。秦朋手中匕首脱手,飞向角落。贺志岩抓住这个时机,一个箭步抢出门去,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景志刚、秦朋动手的当儿,章老三也跟仝可训打成一团,两人都是以死相拼,正是棋逢对手,打个平手。仝可训见贺志岩被黑衣少女打倒,心里一慌,破绽百出,差点被章老三拿住,一时险象环生。秦朋被贺志岩踢中手腕,一声惊叫。章老三吃惊回望,略一分神,便被仝可训双手上抄,分开他两条胳臂,当胸一个和尚撞钟,把他撞翻在地上。仝可训趁势也窜出屋子,跟在贺志岩身后,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景志刚见贺志岩擒而复失,胳膊又被刺伤,不由得怒气冲天,忍痛拔腿就追。章老三从地上爬起来,慌忙上前拦住,劝道:“景三哥!别再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为虎作伥,甘当卖国贼,早晚有栽在咱手里的哪一天。”秦朋眼睛不敢看景志刚,惶恐道:“没想到这狗日的心这么毒。”章老三恨恨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景志刚痛苦不堪,好半天才道:“老章哥!幸亏了你呀!要不是你,还发现不了这个内贼,俺们还知不道又得吃多大的亏呢!”章老三道:“景三哥!你越狱回来,扬言要查内奸,旁人只是惊讶愤怒,相互猜测。只有这人上蹿小跳,含沙影射,在内部制造混乱,闹得人人自危,明显是在做作,混水摸鱼,自然叫人怀疑。再说,我问他一些细节,他眼神却又躲躲闪闪,我就猜到他心中有鬼,可能是欲盖弥彰,贼喊捉贼。” 第101章 景志刚佩服道:“老章哥一肚子计谋,比兄弟我强多了!俺哥几个都是大老粗,干事只凭一腔子热血,吃了不少亏。老章哥,从今天起,你就当俺们的军师吧!”章老三望着他热切的目光,摇摇头道:“景三哥!不是俺自贬名头,我算个啥呀?我只是说书出身,虽说也识得几个字,只是个半拉醋,说书靠得是死记硬背。你们别听我说得头头是道,那都是些书上的典故,这是俺说书人吃饭的门道!对眼下时局评点,也是在街头听人闲聊的,俺又添油加醋,当不得真的。”景志刚大失所望。章老三见他一脸颓唐,心中不忍,便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据说他学问不小。”景志刚精神一振,急切地问道:“是谁?他家是哪儿的?”章老三道:“说起这个人来,离得倒也不远!他是鲁南县城北苏庄人!去年春天,我在山东巨野说书谋生,听几个贩粮食的人说,在鲁南县城北面有个苏庄,这庄上有个姓石的先生,会算卦看阴宅批八字,学问不浅。那几个贩粮食的在姜家集小酒馆里请他算过一卦,算得挺准,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能把这个人请来,给两股会出谋划策,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景志刚踌躇道:“咱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就怕人家不来!”章老三道:“不来好办,咱不能想想办法吗?不怕他不来。”景志刚问道:“有啥好办法?”章老三附在他耳边如此如此,景志刚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景志刚幽幽道:“秦朋!这事还得你去办理!”秦朋见景志刚眼神中含有另外的东西,不由得心中惶恐不安,慌忙点头。景志刚心灵也承受着巨大的打击,瓮声瓮气地道:“秦朋!咱们是拜把子弟兄,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得抱成团呀!”秦朋心里头一热,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着叫道:“景三哥!我错了。”景志刚阻住他的话头,宽容道:“这也不能怨你!到底是在一起滚打了几年的弟兄,我不也是磨不过弯来吗?”秦朋差点掉下泪来。 景志刚道:“咱们只顾说话,快把冯剑叫进来吧。”秦朋感到奇怪,蹙眉道:“咱在屋里打成这样,他相好的都闯进来了,他咋没进来帮忙呢?”三人来到院中一看,哪里还有冯剑的踪影?秦朋诧异道:“咱仨进来的时候冯剑就蹲在这窗户下面,这阵子跑到哪儿去了?”章老三道:“冯剑挺有心机的,说不准撵贺志岩去了。”景志刚吓了一跳,忙道:“不好!防止姓贺的狗急跳墙,对冯剑暗下毒手。”秦朋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章老三安慰道:“他那个相好的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别替他担心了。” 第十三章路遇(一) 第十三章路遇(一) 却说冯剑见景志刚、章老三、秦朋现身屋内,知贺志岩身份败露,两股会自会处置叛徒。因去年差点被两股会结果了性命,冯剑心中尚存芥蒂,不愿和景志刚等人见面,便悄然退出院子,追赶沈桂花而去。他见沈桂花鬼鬼祟祟,到处乱窜,且与王国汉关系暧昧,又支使贺志岩给两股会下毒,做事极其阴毒,令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她这时离开萧县护路队,并于多人保持淫乱,到底想干什么?看她今天跟两个相好的相见一面便匆忙离去,似乎并不仅仅是给贺志岩送砒霜的,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冯剑总觉这女人象迷一样令人琢磨不透。便悄然踅出院子,遁着来路追去。拐过一个路口,就影影绰绰望看见沈桂花扭着硕大的屁股,急匆匆地赶路。 此时天气闷热,老天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又值月尽夜,四周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须臾,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冯剑不敢离沈桂花太远,怕跟丢了;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她发现,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只影影绰绰看见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碎花小褂在暗中抖动。沈桂花却是直走,没有拐弯的迹象,看看走出梁寨集,直往西北而去。冯剑大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人竟敢在这漆黑的夜里只身独闯野外,真是胆大包天。这时将到中秋佳节,高粱棒子长势正盛,乡间羊肠小道崎岖,穿行在一人多高的高粱、棒子之间,又泥泞不堪。小道两旁阴森森的,偶而还发出一两声动物的嚎叫声,令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冯剑至此,也是胆颤心惊。沈桂花却毫不惧怕,只顾匆匆赶路,脚下并不停步。突然,冯剑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禁不住“啊”得叫出声来。等他稳住身形,却失去了跟踪目标,沈桂花竟没有了踪影。冯剑赶紧加快步子,追出老远,也没看到沈桂花!不由得暗暗着急……人竟然被他跟丢了。这里正是旷野,只有在黑暗中攒动的高粱穗随风摇曳,却无村庄。冯剑心中一片茫然,暗暗猜测:她藏到哪儿去了? 正不知所措,前面棒子地里,突然有人“嗤”地笑出声来。冯剑顿感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厉声喝道:“是谁呀?”却无人应声,四周又归于平静。冯剑虽说胆大,此时也禁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他不顾泥泞,赶紧伏下身去,一动也不敢动,精神高度紧张,以防对方暗算。须臾,前面棒子地里传出一声浪笑,挑衅道:“这位大哥!你护送了我一路,小妹在这里谢你了!我马上就到家了,跟我到俺家喝杯清茶吧?”冯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没想到跟梢,竟被人家发现了。沈桂花又在黑暗中诱惑道:“大哥!跟我去吧!俺那口子不在家。此夜良宵美景,小妹陪你共渡消魂,咋样呀?”冯剑不敢搭腔,暗暗揣测,这女人有持无恐,必有接应,不能上她的当。沈桂花见他不敢吭声,又挑衅道:“嘻嘻,你不敢去呀?你怕了?是怕我吃了你吗?”冯剑怒火中烧,忍不住喝斥道:“你这个小妖精,我老人家能怕了你?藏棒子地里算啥英雄?有种的站出来。”沈桂花冷笑道:“还是大老爷们呢!一点种渣都没有!我藏棒子地里,你蹲高粱棵里,还有脸说呢!咱俩是”秃子骂和尚,头上都没毛“!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果然没了动静。 冯剑怕遭她暗算,宁可伏在地上当狗熊,却不敢有“种渣”!过了一阵,见毫无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分开高粱棵,悄悄往前爬行了几步,矇矇眬眬看到沈桂花的碎花小褂在黑暗中抖动。冯剑暗喜,心道:原来那娘们藏在这里?又过了一阵,沈桂花还是站着不动。冯剑奇怪,思忖道:这娘们站在哪儿干啥?我用坷垃砸她一下。便从一旁悄悄迂回过去,捡起一块硬土块,照着沈桂花掷了过去。只听“扑”得一声,土块正中沈桂花!沈桂花挨了一坷垃,还是一动不动,真是古怪。冯剑见她如此,就知有诈,赶紧近前一看,只见碎花小褂被顶在折去头的棒子棵上,沈桂花早已没了踪影。冯剑气得鼻孔往外窜烟,一阵懊恼,没想到中了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顿时火冒三丈。他气呼呼地顺着小路,摸索着往前寻找,想撵上沈桂花!谁知仅走了十多步,却差点一头栽进沟里。他伸手一摸,前头是一条积满泥水的大沟,这条羊肠小道竟是条断头路, 冯剑沮丧极了,茫然伫足良久,百无聊赖。当他垂头丧气地刚要遁原路回去时,突然,左边有人压低嗓子问道:“是振五哥吗?”冯剑大吃一惊,赶紧伏下身去,蹲在暗中,不动也不敢动。那人见无人回答,又轻声问道:“是振五哥吗?”见无人应声,那人奇怪,自言自语道:“刚才看见人影一晃,咋没人了?”就听棒子叶蹭得“沙沙”作响,影影绰绰摸过来一人!四周巡视了一遍,叫道:“渠振五!渠振五!”叫着远去了。 冯剑好奇心大起,心道:“在这荒郊野外,天又下着小雨,咋出现这样一个怪人?他是干啥的?难道是看护庄稼的吗?渠振五又是谁呀?沈桂花是不是来找这个渠振五的?”见那人鬼鬼祟祟,冯剑先不管沈桂花,仗着胆子大,悄然跟在那人后头,轻轻摸去。走出一箭之地,只见那人来到一个黑黢黢的地方,那儿有物突兀,象是个窝棚!那人来到窝棚前,掀开门帘钻了进去。冯剑静候了一会,见那人不再出来,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窝棚用草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冯剑觉得其中有鬼,深更半夜,这么热的天,捂这么严实弄啥?难道里头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须臾,冯剑悄无声息摸到窝棚跟前,把挡窗的草苫子轻轻掀开一角,木匠吊线往里观看。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里面悬挂着一盏如豆油灯,灯下铺着一张木床,床上斜躺着一个老头:这老头瘦小矍铄,精神抖擞,颏下一撮山羊胡子!只是此时脸色苍白,赤裸着上身,胸前绑裹着绷带,隐隐渗出血迹,看样子受了重伤。另一人是个二十多岁青年,长得瘦削精干,眉眼与老头有些相像。冯剑第一眼看到那老头,就觉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但绞尽脑汁,急切间却想不起来。冯剑正胡乱猜测,就听棒子叶被人蹭得“哗哗”直响,显然有人来了。冯剑一惊,赶紧后退两步,躲藏在暗处,屏气凝神。须臾,果然从棒子地里钻出一个人来,掀帘进了窝棚。冯剑静等了一会,见不再来人!悄然上前,掀开草苫子一角往里观看,心里更是一惊:原来是他呀! 只见刚进来这人,长得虎背熊腰,两道粗眉,一对狼眼,硕大的酒糟鼻子,一张血盆大口——正是当初在阎陈庄把老绵羊等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愣头青渠振五!冯剑对邵盼头一家恨之入骨,当时渠振五在邵家大打出手,令冯剑大感痛快,所以对渠振五印象极其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第102章 在床上躺着的,不用说就是从东北回来的钟元保了!他是咋受的伤呢?另一位瘦削青年,跟他长得如此相象,难道是他的儿子? 见渠振五进来,钟元保咳嗽了一声,睥睨道:“都半夜了,你咋才回来呀?”渠振五悻悻骂道:“他妈里个巴子!姓范的防守太严,我无法下手,只能回来了。”钟元保极不高兴,厉声训斥道:“就你逞能!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你单枪匹马,贸然动手,除了吃亏。我只是叫你查清他们的行踪就管,你就是不听话!他们是不是还住在城南那个客店里?”渠振五挨了训,感到委屈,嗡声嗡气地道:“今天倒是住在丰县南关外那个”升平“客店里!不过,那几个人叽叽喳喳,好象是嫌那客店太乱,想换住的地方。”钟元保道:“只要他住那客店里就好!只要他们不走,倒不一定更换客店。赶明夜里咱爷仨带几个人!照葫芦画瓢,也给他们来个偷袭,杀他个干干净净!” 渠振五劝道:“师父!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去了!”钟元保冷笑道:“死不了!虽说打了个洞,却没伤到筋骨,只是些皮肉伤,半个月就好。”渠振五关切地道:“师父!我和好山俺弟兄俩带人去就行!”一旁的瘦削青年,正是钟元保的儿子钟好山!钟好山也道:“爹!听振五哥的,你就别去了。对方虽说有四个人!俺弟兄几个先下手为强,吃不了亏的!你老人家去了,俺们还得照顾你,除了分神,没啥好处。”钟元保板着脸道:“就振五的火爆脾气,我怕他到时候沉不住气,坏了大事!毕竟是在城外,离城里忒近!我的伤不碍事的,我好歹是半个大夫,伤成啥样我自个还能知不道吗?这一回他们给我来了个冷不防,这个哑巴亏我不能白吃。”渠振五、钟好山两兄弟还不死心,七嘴八舌地劝他。 冯剑听到这里,才知钟元保被仇家一枪打在胸部,并且这寻仇的四人如今就住在丰县城南关外一个叫“升平”的客店里,他们是躲避仇人追杀才不得已躲藏在这荒野窝棚里的。明天夜里,这爷仨要去跟仇人火并,拚个你死我活。冯剑知道明晚必有一场好戏,便悄无声息地倒退几步,钻入棒子地里。他也不找沈桂花了,他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赶到这“升平”客栈里观看热闹。 冯剑跑了一天半夜,已是疲惫不堪,好在天气阴凉,野外正好露宿。冯剑见雨停了,便找到一个高亢地方,天作棉被地当床,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天亮。翌日一觉醒来,已是雨过天晴,日上三杆,冯剑就在地头沟里,捧水洗了把脸。冯剑钻出高粱地,走不多远,便看到一个集镇,信步而去。冯剑在街头上碰见一个闲逛的老头,上前问道:“大爷!这是啥地方?”那老头道:“这地方叫宋楼!”冯剑见街头有卖蒸包的,掏出钱来,卖了一笼蒸包,吃了个干干净净。冯剑问清去丰县的路,然后甩开两腿,往北踽踽行进。经过陈楼、孙楼,刚到晌午,便来到了丰县南关外。 冯剑伫足观望,果见有几家客店散于路旁,苦于不识字,只好问路人!经旁人指点,才找到那家“升平”客店。客店是两层砖木结构小楼,虽说土里土气,却极为结实。楼上是稍高级的房间,开有后窗,楼下次等,没有后窗。冯剑正站在大门口张望,客店老板马上迎了出来,问道:“伙计!是住店吗?”冯剑点头道:“嗯!”客店老板势利,见冯剑穿着穷酸,一身疲惫,萎靡不振,知道遇上了穷汉,心中不喜。老板上下打量了冯剑一下,双手抱臂,拉着长腔鄙夷道:“你是住大通铺?还是住单间呀?”冯剑囊中羞涩,又嫌大通铺嘈杂,恐有不便,迟疑了一下,嗫嚅道:“就住单间吧!”店铺老板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洋洋不睬,问道:“你是住楼上单间?还是住楼下单间呀?楼上房间有窗户,透风干净凉快,就是价钱贵些!”冯剑不敢奢望住在楼上,只要了楼下一间小房。这房间处在角落里,甚是僻静,正合他的心意。老板把门打开,冯剑进屋,只觉昏暗无光,一股浊气扑面而来,细看却无后窗。等两眼适应了黑暗,冯剑才看清屋里的一切,只见墙皮斑驳脱落,房内潮湿闷热,且头顶木质楼板长满了白白的霉菌,蚊子大白天也“嗡嗡”横飞,老鼠乱窜。靠墙放着一张简陋木板床,床上铺着一张草席,也已长出霉菌。床的对过放着一张小木桌,桌子上积满了灰尘。 冯剑见此处如此不堪,紧皱眉头,想换房间。毕竟兜中冰凉,腰杆不硬,他犹豫了一下,只好将就。冯剑付了店钱,自嘲道:“就凑合着住在这里吧!”老板接过钱来,自去招呼别的客人!冯剑被屋内浊气熏得透不过气来,赶紧逃出屋外,大开屋门,驱散浊气!他站立了一阵,感到肚饥,摸摸腰中仅剩几个零钱,便来到街头,买了几个烧饼揣在怀中,回到客店。他进了屋,觉得屋内浊气渐轻,便坐在床沿上吃了烧饼。肚子里刚刚平息,困劲就上来了。他也不关门,倒头便呼呼大睡。 冯剑一觉醒来,感到浑身通泰。他知道今夜将有好戏,出去解了个手,便插上门拴,躺在床上静等漫漫黑夜降临。 第十三章路遇(二) 第十三章路遇(二) 天刚擦黑,突然听见有人重重地敲门。冯剑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惊悚道:“是谁呀?”外头客气道:“请问:姓冯的少爷是住这里吗?”冯剑诧异不已,起身把门打开,见来人提着个大饭盒,打扮得象个跑堂的。冯剑不认识,惊愕道:“你找谁呀?”那跑堂的相了相他,点头哈腰又问道:“请问:少爷您是姓冯吗?”冯剑对这个称乎并不佰生,便点头警惕道:“是呀!我姓冯!你有事吗?”那个跑堂的跨进门来,放下饭盒,笑道:“冯少爷!您要的酒菜,我给您送来了。”冯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反问道:“我要的酒菜?你弄清楚了吗?”跑堂的陪笑道:“是呀!是您要的。”冯剑尴尬道:“你肯定是弄错了!我没要过啥酒菜呀!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腰里剩下的钱,只够买两个烧饼了!你还是到别的房间问问,八成还有姓冯的。”跑堂的连连摇头,正色道:“没错!没错!您那个朋友说,你就住在这间客房里。还说你赶了两天路,累了,买一壶酒给你解乏。少爷!您那位朋友已付过帐了。”冯剑大奇,瞠目道:“我的朋友?给我送桌酒席来吃?他长得啥模样呀?”跑堂的端祥了一下冯剑,顺口道:“也没细看,那人长得细皮嫩肉,挺俊的,猛一看象是个女的。”说罢,把酒菜摆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冯剑掩上房门,瞠目结舌,搔搔头自语道:“真他娘的斜屌门,啥蹊跷事都叫我碰上了,这是谁这么好心,给我送桌酒席吃呢?”歪头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长得细皮嫩肉的朋友是谁!冯剑望着满桌丰盛的酒菜,馋涎欲滴,却又不敢吃,心道:“我的娘呀!那人可别在这菜里下毒。”又转念一想:“这是酒店里做出的菜,那人咋可能下毒呢?再说,他害我干啥呀?”又呆看了一阵,自嘲道:“呆家伙!放着这样好的酒菜不吃,才是个憨熊呢!管他姥里个屌的,他既然送来了,我干脆吃了再说!不吃白不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就是被毒死了,也是个饱死鬼!”到底禁不住酒肉诱惑,摸过筷子来,先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中咀嚼,吃了个满嘴香。冯剑这几日奔波,的确没吃过一顿好饭,此时见了酒肉,似苍蝇见血,哪里还忍得住?他索性大模大样地坐下,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未几,便酒足饭饱,天气又潮热,他干脆脱光衣裳,往床上一躺,懒洋洋的,好不自在。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独轮车的吱扭声,就听客店老板招呼道:“您几位是住店吗?”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呀!不住店谁到这里来呀?”冯剑听在耳中,如五雷轰顶。他听得清楚:这人正是邱翠菊的姥爷!他特别惧怕老人!所以一听说话,便知道是他。 冯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门缝往外一看,心里更是一颤:只见翠菊姥爷脸色凝重,眉头微蹙,嘴里叨着烟袋,打量着迎出来的客店老板。从独轮车上走下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怀中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得一模一样,正是一年多没见面的邱翠菊!冯剑沮丧极了,暗道:“翠菊到底是改嫁了,还生了双胞胎!”见那个推独轮车的却是两股会的小银!冯剑突然醒悟:“原来翠菊嫁给了小银!两人有孩子了。”心中懊恼不已,心里酸溜溜的。 只见小银放下车子,大刺刺地问道:“还有干净些的房子吗?”客店老板低声下气,陪笑道:“看您说得,咱哪间房子不干净呀!您要几间呀?”小银道:“就要两间吧!紧挨着的。”老板道:“那您到楼上住吧!楼上房间都有大大的后窗,通风畅快。”说着前头带路,领着三人上楼去了。冯剑不愿出去与邱翠菊等人见面,猜测道:“要两间房,自然是老头一间,那一家四口一间了。他们来到丰县城,这是要到哪儿去呢?”正酸溜溜的胡乱猜想,大门外又走进一个女人来。这女人进了大门,轻挑地摇晃着风骚的身躯,一对摄人心魄的大眼左顾右盼,嗲声嗲气地叫道:“老板!还有房间吗?”冯剑一看,登时喜出望外,真没想到,来人竟是昨日跟丢的沈桂花!这女人今天头插着野花,娉娉婷婷,无比妖娆。她右手用一块花手帕擦试着脸上的汗珠,后头跟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粗壮汉子,长得竖眉小眼,络腮胡子,牵着一头毛驴。 第103章 老板刚安顿好邱翠菊一家,见又来了两位客人!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赶紧跑下楼,点头哈腰道:“有,有呀!还有上好的房间呢!您要几间呀?”沈桂花撇撇嘴,俏眼一斜,不屑道:“两口子住店,又不翻跟头,还能要几间房?”老板陪笑道:“你看我这俩眼珠子长到腚沟子里去了,连两口子走娘家都没看出来!这位大哥,你先把毛驴拴在院中那棵树上,我先领您公母俩上楼,回头我再把毛驴牵到后头槽上喂上。”沈桂花和那汉子耳鬓厮磨,打情骂俏,跟着老板上楼去了。冯剑肚里道:“这女人相好的真不少!这又是从哪儿勾引来的?昨夜八成就住这人家中!她到这里来干啥?奇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冯剑始终没见钟元保师徒露面,更没见他们所说的那四个仇家显身,极为沮丧失望。但他知道那四人就住在这个小客店里,冯剑盯得两眼发酸,也没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又来了几个住店的,老板道:“我这里住满人了,你们到别处去住吧!”天气闷热难当,蚊虫肆虐,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楼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接着便传来邱翠菊哄孩子的声音,令冯剑心里酸溜溜的,烦躁不安,更是想入非非:这俩孩子要是我的该有多好?胡思乱想,思绪又拉到了阎陈庄,那个雪夜里告诉他人已送往徐州的是谁呢?孙倩靓到底在哪儿?令他惆怅!时间在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中慢慢过去,凝聚着令人不安的情绪。四周漆黑一团,冯剑耐不住潮热,索性大开屋门。 接近子夜,客店的大门只是虚掩,却迟迟不关,客店老板还不时冒雨跑到外头路上张望。冯剑探头注视着他,心道:外头下着小雨,这时已是深夜,老板迟迟不关大门,难道还有客来?那傍黑来客,他为啥又拒绝呢?又过了一阵,老板又冒雨跑出去了一趟,自语道:“这四人真是奇怪!在外头跑了一天,半夜也不回来。早知道他们几个不回来了,多揽几个住店的。”唠唠叨叨,进来把门虚掩上,回自个屋去了。只听老板娘问道:“那几人还没回来吗?”老板气道:“谁知道呢!这四人我咋觉得不地道,昨夜也是天明才回来的,睡了晌午,这一回八成又得熬到天明回来。”老板娘道:“那你还不把大门关上?”老板忐忑道:“还是留着门吧!这几个人不好惹。”冯剑一听,恍然大悟,老板迟迟不关大门,原来还有四个住店的没有回来。冯剑暗暗点头,猜想着老板等的正是钟元保要找的那四个人!原来他们是要到天明才回来的,不觉气馁。冯剑睡了半天,此时再也睡不着,蚊子偏偏围着他乱叮,令他心烦意乱。他躺在床上碾转反侧,楼上偶而传来两声孩子的啼哭和邱翠菊温柔的催眠曲,又叫他倍受煎熬。直到天将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把他惊醒了,随即,外头响起炒豆般的枪声。冯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慌忙掩上木门,探头从门缝里往外观看:只见天已曚曚亮,雨早已停了,大门已被人打开了。有三人躲藏在大门后,正往外射击,大门口已倒下一人!那人头上渗出鲜红的血。外头火力更猛,压得院中三人抬不起头来。未几,又有一人中弹倒下了。另两人慌了手脚,顾不得受伤的同伴,急忙后撤。院落太小,上楼无疑给外头的敌人当靶子。情急之下,两人一面还击,一边往冯剑住的客房退来。只听院外有人喊道:“振五!别慌进去。”话音才落,只见愣头青渠振五从门外滚入院中。这两人急忙挥枪就打,当不住渠振五眼疾手快,飞起一脚,把一人先踢翻在地。近身搏斗,正是渠振五的拿手好戏!另一人一见不好,慌忙中撞开冯剑的房门,钻入屋里。 冯剑正蹲在门后从门缝隙中观看热闹,却没料到那人会突然闯进屋来。冯剑猝不及防,竟被他撞了个跟头,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冯剑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借着晨曦一看,惊诧道:“哎呀!咋是你呀?”那人见房中有人!也吃了一惊,等看清是冯剑,顾不得客套,慌忙叫道:“冯少爷救我。”竟是阎陈庄邵盼头的管家范清宇。这时渠振五已把外头那人放倒,并补了一枪,然后冲入房来。紧急之中,冯剑救人心切,见墙角正好有根顶门的木棍,顺手抄起,冲渠振五拦腰就打。渠振五见屋内有人接应,眼疾手快,百忙中两脚硬生生立住,接着两脚用力,飞身后跃,跳出一箭之地,抡枪冲屋内就打。只听“砰”地一声,子弹打在门上,钻出一个个小洞。紧接着,钟元保领人冲了进来,几杆枪轮番往屋里射击。冯剑躲藏在门后,手握木棍,大气也不敢出。范清宇换上子弹,不时还击。外头的人也不敢贸然往里冲,两下胶着。 渠振五暴怒道:“狗日的不出来,干脆放火烧吧!”只听客店老板哀求道:“响马爷爷,您饶了我吧!俺就这点家业,千万别放火呀,咱有话好说。”渠振五怒骂道:“说你姥里个屌!”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钟元保喝道:“振五,你先把楼上住店的人撵走,别误伤了无辜。好山!你带人去弄些柴禾来!要快,警察来了就走不脱了。”渠振五冲上楼去,往外撵人!邱翠菊一行三人是见过世面的,见发生了火并,并不惊慌,依言收拾东西,抱着孩子匆匆下楼。沈桂花那对野鸳鸯也被惊醒美梦,慌忙穿衣下楼,随着人流跑出大院。 钟好山带领数人也不知从哪儿弄来柴禾,堆放在冯剑住的房门前。渠振五不顾客店老板的苦苦哀求,行凶点起火来。倾刻间,火借着风势,扎扎地燃烧起来,浓烟直冲上云宵。那小楼本是砖木构成,楼板、楼梯皆是易燃的木板,不一会儿,大火便吞没了整幢小楼。钟元保望着烟火中的小楼,微微冷笑。就在这时,从城里传来一阵枪声。钟元保叫道:“警察来了,赶紧撤退。”几人把那三具尸体窜进火中焚烧,然后吆喝着冲出院子,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客店老板两口子,望着被熊熊大火吞没的小楼,象天塌了一样,抱头痛哭成一团。 却说冯剑、范清宇见大火已封门,此房间又无后窗,无法逃生,被逼上了绝路。冯剑瞪着眼道:“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拚上一拚!”范清宇惊恐地道:“大火封门,出不去了。”冯剑抄起手中的木棍,道:“前门出不去,咱不能走后门吗?咱俩合力,捣后面这堵墙,就是铁墙也得捣出个门来。”此时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迟疑。两人合抱起木棍,拚命捣那堵后墙。后墙偏偏系沙灰青砖砌成,坚硬无比。两人捣了半天,才捣得一块砖头松动。这时,屋里已充满了浓烟,火舌舔上房顶,房顶木质楼板已是熊熊燃烧起来,木床早已被烧掉了半拉,地面也被烧得滚烫。空气中的痒气越来越少,两人都感到皮肤灼烫,火辣辣地疼痛,窒息难捱,憋得喘不过气来。范清宇的衣角已被火烤着了,冯剑的头发也冒出了淡淡的青烟。范清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开木棍往地上一坐,绝望地嚎啕大哭道:“冯少爷!咱俩要烧死在这里了。”冯剑铁青着脸也不吭声,抱着木棍还是拚命捣墙不止。突然,只听“哗”得一声,后墙被冯剑捣开一个小洞,一股清冽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范清宇一见,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扑上前去,手脚并用,两手拚命扒大洞口,首先从洞口钻出屋外。冯剑也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两人既脱险境,不敢停留,钻入野外高粱地里,撒腿一阵猛跑。直到枪声渐远,两人方才在一个河堤上停了下来,已是累得张口气喘,上气不接下气。 喘息许久,范清宇还是抑制不住惊恐,两眼愣愣地望着冒烟的地方发呆。冯剑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喟叹道:“客店老板这是得罪谁了!一个家被火烧得干干净净。”范清宇惊魂甫定,望着一旁的冯剑,感到奇怪,问道:“冯少爷!你咋在那客店里?”冯剑一年来经历坎坷,早已不是胸无城府的毛头小伙,这时哪肯对他说实话?他心存戒备,含糊道:“也是碰巧了,我正好住那客店里!光知道外头有人火并,却知不道是你们几个!你们又是咋回事呢?”范清宇对冯剑心存感激,问道:“少爷!你还没忘老太太出殡那天大闹灵堂的两个东北垮子吗?”冯剑佯装不知,迷惑道:“是有两个闹事的!他们咋了?”范清宇道:“那个老头叫做钟元保!是城南宋楼的,当年跟老东家结冤跑到了东北,去年方才从回来,老东家就是中了这人下的蛇毒才至今昏迷不醒的。东家察听准了,派我带着三人来给老东家报仇。我们半夜摸到钟元保家,那老家伙机灵,没能抓住他,叫他跑了。昨夜又去堵他,空守了一夜。谁知他们却在这个客店里设伏,我们一时大意,中了手脚。”冯剑问道:“老东家是咋跟这人结的仇呢?”范清宇摇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事情毕竟过去几十年了,老东家口风又严,从不跟咱们提这些事情。”冯剑见他不愿说,笑道:“范管家!在黄口幸亏你救我。”范清宇后怕道:“我也是做了那件善事,才修得冯少爷救我!要不,今天我就葬身火海了。我哪里是救你呀?我分明是救我自个!”冯剑笑眯眯地望着他,撺掇道:“范管家!你我这么投缘,咱俩干脆拜个把兄弟吧!”范清宇一愣,迟疑了一下,推辞道:“你是少爷,是俺的半个东家,咱俩咋能……”冯剑笑道:“你咋这么多穷讲究呢?你是嫌我比你年龄小吗?还是看不起我?”范清宇慌忙道:“少爷说得这是哪儿话?只是……”冯剑见他欲言又止,便打了个哈哈,笑道:“范管家倒是当真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 第104章 你比俺父亲的年纪还大,我咋能以下攀上?占你的便宜呢!”范清宇被他一激,解释道:“冯少爷误会了,我是……”冯剑拦住他的话头,欲擒故纵,道:“咱不说这些了!”范清宇沉思了一下,痛快道:“冯少爷!我这人也讲江湖义气,你要是不嫌弃我是给人看家护院的,就冲你今天救了我这条老命,咱俩就拜吧!”冯剑大喜,两人就在河堤上撮土为香,给天地磕了几个头,拜为把兄弟。 范清宇道:“冯兄弟!这一年多来,你跑到哪儿去了?”冯剑掐头去尾剪去不能讲的,把一年来的经历略略说了一遍。范清宇听了咋舌,道:“没想到兄弟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俗话说”大难有死,必有后福“!”冯剑道:“在黄口还幸亏遇上你!要不,我早就叫人挂在门楼子上晒成人干了。”范管家沉默了一下,道:“冯兄弟!你知道为啥派郑智生去徐州送信吗?”冯剑也觉奇怪,疑惑道:“知不道呀!我也觉得很奇怪,送封信还用两个人去呀!”范清宇道:“本来是叫郑智生一人去的!那是他非拉你一块去不管,太太为了稳住他,才叫你跟他就伴一起去的。他到处散风说郑智强家的那把火是邵东家支使人放的,东家派他去徐州送信,其实那是借口。他一到徐州,就被卖到东北日本人开的煤矿上挖煤去了!这一年多没有音信,恐怕是死在哪儿了。”冯剑瞠目结舌,惊讶道:“我要是半路上不出事,不也一起被弄到东北去了?”范清宇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邵东家哪能卖你呢?”冯剑突然问道:“出殡那天逮住的那两个女的,也卖到东北去了吗?”范清宇警觉地道:“你是咋知道这件事的?”冯剑机警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范清宇含糊道:“这事呀!东家八成把她们卖到窑子里了。冯兄弟!象这类事你尽量少管,知道得忒多了不好。”冯剑怕露出马脚,不敢再问。范清宇道:“冯兄弟也出来一年多了,太太常常念叨你!这回俺几个到丰县来,太太还吩咐一定把你找回去呢!”冯剑涩涩道:“我是要回去的。” 范清宇沮丧道:“这一回死了三个弟兄,办砸了差事,东家和太太知不道咋处置我呢!”冯剑道:“你在邵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邵东家还不至于因为这一回失手,就处置你!”范清宇点点头,自信道:“这倒也是!邵东家挺看重我的。要不,我能在邵家呆上几十年吗?”冯剑装出一幅羡慕的样子,言不由衷地道:“你们主仆,倒是贴心!”这马屁拍得恰当,范清宇一扫愁容,大感心慰,自豪道:“这也是相处得久了,知根知底。冯兄弟!你饿了吧?咱得想法子弄些饭吃。”冯剑笑道:“不光饿了,还渴得嗓子眼里直往外冒烟。”范清宇道:“我也渴得难受!咱俩找个地方吃包子喝粥去。”冯剑惴惴道:“就这一把火,丰县城里的警察还不闹翻了天?这时候出去,万一叫他们抓住就麻烦了。”范清宇不屑道:“他们敢放个屁?啥事有太太顶着呢!”冯剑道:“还是小心些好!真不中,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卖几个包子咱来吃,顺便我也打听一下消息。”范清宇到底年龄不饶人!奔波了一夜,又险遭大难,累得浑身骨头象散了架,这时也懒得动,赞成道:“这样也管,别忘了弄些水来。你腰里有钱不?”冯剑苦笑道:“多说够卖两个烧饼。”范清宇爽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来,塞进他的手里,笑道:“冯兄弟!你拿走花吧!”冯剑也不客气,接过钱往丰县城里走去。 第十三章路遇(三) 第十三章路遇(三) 冯剑进了城,见城里戒备森严,搜查正急。冯剑找家杂货铺先买了一个瓦罐,又在路旁包子铺里买了三十多个包子和一瓦罐稀粥,不敢在城里久呆,遁原路返回河堤。刚走到范清宇藏身处,便远远看到一大群警察正在河堤上活动。冯剑大吃一惊,赶紧钻入棒子地里躲藏起来,偷偷往外窥探。未几,只见范清宇与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头目有说有笑地从河堤上下来。那警察头目对两个警察吩咐道:“你俩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等候冯少爷!他回来后,直接请到警察局去。”说着,便和范清宇携手走了。 冯剑怕见警察,更不敢想象进警察局意味着什么?他抽身分开棒子棵,顺着地垅一阵猛跑,直到觉得平安了,方才拐上大路。遇上路人一打听,才知慌不择路,已跑到了城西叶庄。冯剑从小路上穿插过去,沿着小路直往北走。刚行出数里,便拐上去单县的公路。这时天气阴霾,天上又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来。冯剑刚上公路,只觉眼前一晃,看见东南方走来数人!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位年轻女人!顶块雨布,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正是小银、邱翠菊一行。冯剑暗吃一惊,怕被他们看见,赶紧溜下公路,躲入高粱地里。邱翠菊等人倒是看到前方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以为是附近种庄稼的农户,做梦也想不到是熟人冯剑!邱翠菊问道:“外爷爷!这里离单县终兴集还有多远呀?”翠菊姥爷正背着手埋头走路,听到外孙女问话,眯着双眼道:“恐怕还得有五十多里地吧!天黑前准能赶到的。”见小银吃力推车,便道:“小银!你把绳子解下来,我拉着。”脚下泥泞不堪,小银正撅着屁股使劲推那辆独轮车,听到这话,诙谐道:“大爷!您老人家看着自个脚底下,小心别滑倒就管!我自已能行,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邱翠菊爷孙俩都笑了。 三人大声说话,冯剑听得真切,暗暗诧异,心道:“原来他们是到终兴集走亲戚的!在梁寨和翠菊相处这么多天,没听翠菊说她家在终兴有亲戚呀!”转念一想,不由恍然大悟:“对了,是小银家的亲戚。翠菊嫁给了小银,两口子一起去走亲戚,八成是亲戚家有喜忧事。”却又有些迷惑不解:“翠菊两口子走亲戚,她外爷爷跟着算咋回事呢?小银也是不明理,就算你跟蒋风起是拜把子兄弟,有道是:”友不压亲“!翠菊既然嫁给了你,你也该随翠菊叫外爷爷,咋还喊”大爷“呢!这不差着辈份吗?”正胡思乱想,就听邱翠菊道:“小银舅舅!你就叫俺外爷爷拴上绳子拉着吧!要不,我就下来,不坐车了。”冯剑诧异,更是连连摇头,冷笑道:“越来越不象话了!有几个见了自家男人喊”舅舅“的?就算以前喊顺了嘴,这会成两口子了,也得改口呀!叫旁人听见还不笑掉大牙?人家不说这家子人家狗屁不通吗?先前见翠菊蛮懂事理的,在这件事上咋这样糊涂呢?”疑惑不解。 冯剑心情复杂地望着邱翠菊一行人消失在西北方向的茫茫细雨中,才从高粱地里出来,穿过公路,冒雨住北走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雨渐渐停了,到了一个热闹地方。冯剑一打听,原来此处是鲁南县的一个集镇,叫做“王寨”!跟县城北褚庄、渠阁、姜家集一样,是个集市!冯剑见街面上还算热闹,又觉得肚饥难捱,便走进一家小酒馆。冯剑这回兜里有钱,财大气粗,径直走进去,大模大样地往雅间里一坐。跑堂的见他虽衣衫不整,但气派不小,倒也不敢怠慢,赶紧跑过来请他点菜。冯剑点了几样菜,又要了一壶好酒,连吃带喝,肚里吃得饱了,方才结帐下楼,他要在天黑前赶到阎陈庄。冯剑来到街上,想找个人问问路,却看到沈桂花从前面客店里走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 冯剑疑窦顿生,寻思:“这个女人咋跑到这里来了?这里离丰县梁寨已近百里,她一个女人到这里来干啥呀?那个昨夜和她在一起的竖眉小眼的男人到哪儿去了?”于是,冯剑先不忙赶路,待沈桂花走远,便踅进那家客店里。冯剑进了客店,叫道:“店老板!俺要住店。”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笑眯眯的象个弥陀佛,招呼道:“好呀!好呀!俺这大通铺是褚庄集最便宜的,只要……”冯剑拦住他的话头,大刺刺地道:“我不住大通铺,我要住单间。”店老板大喜道:“你还是位大老板!您要住啥样的单间呀?”冯剑往外一摆头,悄声问道:“刚才出去的那个女人!她住在哪儿呀?”店老板眼神怪怪的,一脸狡黠,笑道:“年轻人!是不是想勾引人家的小媳妇呀?你可要小心,她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能打你三五个。”冯剑也笑了,道:“您老人家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见这女人不象是本地人!才问问您的。”店老板乐了,道:“你说得这是哪儿话!本地人拿钱没地方扔了,放着家里的热被窝不睡,跑到我这里来住客店?你也不是本地人呀!”冯剑叫他一说,觉得不好意思。店老板倒是理解,把冯剑径直领到楼上一间干净的房间里住下,还特意挑明道:“年轻人!那女人就住你隔壁屋里。”冯剑很是感激。店老板走后,冯剑感到有些疲惫,便上床睡了一觉,待到醒来,已近黄昏。西天的晚霞把满天烧得通红,小集镇被涂上一层淡红色。冯剑探头一看,见沈桂花还没有回来,便下了楼,出了客店,到近处买来些酒菜拎回客店,坐屋里吃喝罢。然后躺在床上,等待沈桂花回来。可是,冯剑等了整整一夜,隔壁屋里却始终无人!沈桂花竟然整夜未归。 翌日天刚亮,冯剑便匆匆下楼,正遇上店老板打扫院子。冯剑尴尬问道:“老板!我隔壁那女人一夜没回来,是不是出啥事了?”店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古怪地笑道:“人家昨天到你隔壁那房里看了看,根本就没在这里住。”冯剑一愣,诧异道:“您说啥?您不是说她就住我隔壁吗?”店老板笑道:“我见你神不守舍,她男人又长得人高马大,怕你吃亏,才这样说的。 第105章 年轻人!得往好路上走呀,别净想拐人家的小媳妇!”冯剑受到愚弄,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没想到白等了一夜,还叫这狗日的店老板囔嘟了一顿。店老板眼神异样地望着他,小声道:“年轻人!你没做啥亏心事吧?”冯剑见他一本正经,紧张道:“老板!您说这话是啥意思?”店老板小声道:“昨天有个闺女打听你住在哪屋!我见她面貌不善,替你捏了一把汗。”冯剑一听,顿感头皮发麻,低声问道:“那女的在哪儿?”店老板道:“就住在楼上……” 刚说到这里,老板赶紧低头扫地,不再理他。冯剑感到诧异,正想问他,却听楼上有人叫道:“冯剑!你咋起这么早呀?”冯剑抬头一看,只见楼上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女,正笑嘻嘻地望着他,竟然是艾凤玲!冯剑吃惊道:“是你呀?你咋跑到这里来了?”艾凤玲笑道:“这店是你家开的?你能住店,我就不能住店吗?”冯剑尴尬地笑了。店老板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俩认识呀!我把她当成坏人了!”冯剑心道:“她虽不是坏人!但心狠手辣,却也算不上是啥好人!”艾凤玲问道:“你还没吃饭吧?”冯剑道:“刚从床上爬起来,脸还没顾得上洗呢。”艾凤玲道:“我也没吃饭。”冯剑道:“咱俩一块去吃吧!”艾凤玲款款下了楼,两人一起来到街上。 两人来到包子铺,要了两笼蒸包。吃过饭,艾凤玲道:“走吧!”冯剑问道:“你到哪儿去?”艾凤玲眯着眼望着前方,幽幽道:“去看我的哥哥!”冯剑诧异道:“你哥哥?他住在啥地方?”艾凤玲冷冷道:“你也别问了,咱俩正好同路。”冯剑对她深存戒心,机警道:“你知道我去哪儿呀?你就和我同路?”艾凤玲冷笑一声,揶揄道:“我管你去哪儿?但我知道那个沈桂花去哪儿了!还不中吗?”冯剑一怔,诧异道:“你也认得沈桂花呀?她去哪儿了?”艾凤玲来了个急刹车,笑道:“要想知道沈桂花的下落,你就跟着我走。”冯剑虽说疑惑,还是想知道沈桂花的底细!再问,艾凤玲却不搭腔,只顾往前走了。冯剑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头,心下却惴惴不安。 两人走了一程,冯剑细看,心中微微震惊,这条路竟是通往阎陈庄的,她竟然真的知道自已的去处。沈桂花是个迷一样的人物,这艾凤玲更是迷团一个。冯剑蓦地想起一件事,问道:“在丰县城南”升平“客店里,有人给我送了一桌酒席,是不是你呀?”艾凤玲脸上露出一丝儿调皮,笑道:“酒菜还对你的胃口吧?”冯剑心下一沉,暗道:“她一直都在跟踪我!她要干啥呀?恐怕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顿吃的吧!可能还有别的目的!”忐忑不安。过了条小河,前头出现一个村庄。艾凤玲用手一指,笑道:“沈桂花就在这个庄上。”冯剑奇道:“她在这个庄上?这女人到底是干啥的?她跑到这庄上干啥来了?”艾凤玲微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这庄叫”双楼“!这回沈桂花吃大亏了。”冯剑大吃一惊,问道:“吃亏了?”艾凤玲羞红了脸,吃吃笑道:“她两个相好的为争她打起来了。”冯剑知道沈桂花有这癖好,这才释然,却又奇怪,问道:“你是咋知道的?”艾凤玲反问道:“我为啥就不能知道呢?”冯剑语塞。 两人离村庄老远,就听到吵闹声一片。冯剑、艾凤玲近前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稍远处站着一个大汉,长得虎背熊腰,跟黑铁塔差不多,在哪儿横眉坚眼。冯剑见一个老太太躲藏在一个柴禾垛旁偷偷看热闹,便上前悄声问道:“大娘!这是咋回事呀?”那老太太小声道:“你们还知不道呀!这是俺庄上有名的半吊子,叫徐善富!地上坐着的是他的媳妇!徐善福昨天夜里把相好的带家来睡觉,他媳妇正跟他闹腾呢!”冯剑明知故问道:“他相好的是哪个呀?”老太太道:“听说是”沈妖精“!”冯剑惊讶道:“沈妖精?”老太太道:“是沈妖精!王寨西北沈塘庄上的。这女人在咱这里可出名了,相好的可不少,光俺庄上就有两个。据说在鲁南县城北,人家一夜换两个男人!连睡五年不带重样的。前些年听说嫁到萧县去了,知不道咋又回来了。”冯剑咋舌道:“这徐善福也忒大胆,媳妇在家就敢搂相好的睡觉,这不是找乱子生吗?”老太太道:“谁说不是呀?这狗日的是个半吊子熊。这个”沈妖精“是庄东头乔丹喜昨天从褚庄集弄来的,刚进庄就叫徐善福看见了,两人为争”沈妖精“还打了一架。”冯剑看了艾凤玲一眼,情知就是沈桂花!正说着,沈桂花从徐善福家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出来,脸上果然有抓伤。徐善福赶紧陪笑道:“你慌得啥呀?在俺这里多住两天吧!”沈桂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挖苦道:“再住两天?那熊娘们还不得把我吃了?”徐善福一捋胳膊,瞪着怪眼叫道:“你放心!她要是再敢吭气,我这就揍死她!”沈桂花扭着屁股,嗲声嗲气地道:“老徐!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算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我还有事,过两天再来吧!”谁也不看,扭着屁股走了。艾凤玲冲冯剑一使眼色,道:“跟上她!”和冯剑远远跟在她的身后,沈桂花径直往王寨集走去。 王寨集是个农产品集散地,与渠阁集、姜家集遥相呼应,是鲁南县城北有名的集市。到了王寨集,沈桂花竟特别熟识,一街筒子净是和她打招呼的男人!有人还趁机在她身上乱摸,连艾凤玲看着也微微脸红。沈桂花却满不在乎,卖弄风骚,在大街上走了几个来回,不时钻入路边店中与人调笑。艾凤玲轻声道:“冯剑!咱到街北头等她!”冯剑道:“她要是又跟野男人过夜不走,咱不是白等了吗?”艾凤玲道:“在这里看着还不够浊心人的。” 冯剑会意,两人来到街北二里,这里有个小庄叫做顺河!顺河北头有条小河,叫做“营子河”!河上有座木桥,贯通南北,是丰金公路的必经之地。小木桥南头树荫下坐着一个算卦的中年人!这中年人长得大眼淡眉,高颧骨,尖下颌,嘴边丛生着一圈黄胡须,正装模作样地给一个小媳妇卜卦。这人冯剑认识,知道他家就住在邻近苏庄,叫石敬宣!冯剑轻声问艾凤玲:“这个石先生算卦挺准的,你是不是也算上一卦?”艾凤玲冷笑道:“我才不信这骗人的玩艺呢!”冯剑见她不信,也就罢了。 直到太阳坠下树梢,沈桂花逛荡够了,方才摇晃着从王寨街上走了过来。冯剑怕被她认出来,赶紧扭过脸去。沈桂花从小桥上走过,一路跟人打情骂俏,径往西北而去,冯剑、艾凤玲远远跟在后头。直到天傍黑,沈桂花方才拐进一个村庄,冯剑、艾凤玲二人也跟着进了庄。沈桂花来到庄西头,顶头遇上一人!忙叫道:“哥哥!你这是干啥去呀?”那人抬眼一看,惊喜道:“是桂花呀!你咋来了?”声音象破锣。冯剑一怔,感到声音特熟,只一转念,马上想起来了:此人正是去年在郑智强的诊所里遇上的那个要赊膏药的人!因见那人蛮不讲理,声音特别,且恫吓郑智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虽上次并没谋面,而且相隔一年之久,仅听这破锣声音,冯剑一听,就知道是他。 沈桂花娇笑道:“我想咱娘了,到来家望望。”那人尚未接腔,只听一个女人尖叫道:“我的娘也,你咋又跑来了?”沈桂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嫂!我多半年不走一回娘家,来了你不高兴呀?我想俺娘了,就不能来家望望吗?”那女人也不示弱,尖酸道:“俺不高兴顶啥屌劲?想你娘是借故吧?八成是想你哥哥了!你走亲戚俺倒是不烦,就怕你夜里睡错被窝!”那操着破锣嗓子的男人骂道:“你这个熊娘们,净说些废话,还不赶紧烧汤去?”那女人蛤蟆眼圆睁,朝天狮子鼻一皱,锛镢獠牙从嘴里伸出,把手掌拍得天响,高声尖叫道:“你还不叫说呀?天底下有你俩这样的吗?哥哥和亲妹妹相好。”只听“啪”地一下,尖叫声戛然而止,原来那破锣男人恼羞成怒,狠狠给了那女人一个耳光。那女人挨了打,索性坐在地上抢天呼地地嚎叫起来,哭诉道:“你俩有脸做出来,还怕人家说呀?我偏说。沈立宝!你打死我吧!我不活了,反正来了一个夜里陪你睡觉的。”院内有个苍老的男子喊道:“立宝!还不把你媳妇弄家来?叫人家听见不丢人呀!” 原来操破锣嗓子的正是沈桂花的哥哥沈立宝!沈桂花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那个年老男人正是沈立宝的养父、沈桂花的亲爹沈学超。原来沈桂花在娘家时就淫乱乡里,沈立宝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沈桂花十二岁时就跟同母异父的哥哥沈立宝通奸,做下乱伦之事。因这事沈立宝的丑陋媳妇庆丰娘没少闹腾。沈学超老两口本来想叫沈桂花女承母业,到鲁南县城开妓院挣大钱。因惧怕沈家本族老少不容,老两口才没敢实施这个宏伟的计划。但沈桂花已二十余岁,沈学超见她今宿东家,明宿西家,让人家白睡,浪当渡日,还挣不来钱,心中不悦;又因她和哥哥沈立宝相好,沈立宝的那个丑媳妇庆丰娘见天闹腾,也是心烦,就想把闺女沈桂花嫁人了事。但沈桂花淫名远扬,顶风还臭十里,好人家小伙是宁可打光棍也不敢娶她!沈学超一看闺女嫁不出去,非常苦恼担心。有一年,沈学超闲得无聊,跟几个贩牲口的到萧县去玩,有一天夜晚就借住在关建节的家中。沈学超见关建节和沈桂花年龄相当,虽说长得一张长驴脸,眉眼还算端正,和沈桂花倒也般配,便欺他远在百里,不知道底细,爽快地把闺女嫁给了他。 第106章 关建节家中赤贫,正愁娶不上媳妇,见竟然有个好心的老岳父把个天仙一样的闺女白白嫁给了他,真是喜出望外。关建节乐得象拾了个宝贝,却不知便宜没好货。关建节和沈桂花刚见一面,怕沈家反悔,就急不可耐,猴急地要拜堂成亲。沈桂花见关建节长得一张长驴脸,心中也是不悦,本想不嫁,无奈父亲硬当家,只好迁就,反正只是找个落脚的地方。 关建节把沈桂花娶到家来,刚刚过了半年时间,沈桂花就给他在当地添置了十几顶绿颜色的帽子,使他苦不堪言,有苦无处诉说。他更不知道,沈桂花在娘家时也没闲着,业绩更是惊人!给他积存下的绿帽子何止百顶,足以把他关家的祖坟压歪。 第十三章路遇(四) 第十三章路遇(四) 冯剑、艾凤玲听得清楚,原来沈桂花回到了娘家。跟人一打听,才知这庄叫沈塘,与吴坝、大圣集、苏庄、阎陈庄、张口相邻。冯剑见天色已晚,问道:“你哥哥在哪儿?我送你去吧!”艾凤玲幽幽道:“你自然得去送的。”冯剑本不愿送她,只是说句客套话,见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推辞。艾凤玲扭身往东,直奔吴坝而去,冯剑犹豫了一下,跟在她的后面。走出里许,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一个村庄。冯剑问道:“这是啥庄?”艾凤玲冷笑道:“真是贵人好忘事!连吴坝都不认得了?”冯剑大吃一惊,问道:“吴坝?就是郑智生家住的那个吴坝吗?”艾凤玲生硬地答道:“王寨集北就一个吴坝!”冯剑恍然大悟:“哦!没想到你在这里挺熟!吴坝的郑智生回来没有?”艾凤玲却没吭声。冯剑又问道:“你家不是在萧县城西吗?你哥哥咋到这里来了?他在啥庄住呀?离这里远不远呢?”艾凤玲幽幽道:“不远了,再走十几步就到了。”见她不愿意说,冯剑心中猛然醒悟,猜道:“她哥哥就住在吴坝,八成是入赘在此,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入赘女婿矮人一头,她爱面子,所以不愿意说。” 艾凤玲却不进庄,领着冯剑沿着沟渠,钻入高粱地里。冯剑见她不走正路,本就对她心存戒心,这时突然驻足,禁不住心惊肉跳。艾凤玲回头冷笑道:“都到跟前了,咋又不走了?”冯剑警觉道:“深更半夜,你把我领到高粱地里来干啥呀?”艾凤玲猛得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声音微微颤抖,尖利着嗓子叫道:“姓冯的!到了你该偿命的时候了。”冯剑大惊,转身欲逃。谁知刚跑出两步,便被艾凤玲赶上,劈头揪住头发,按倒在荒草丛中。艾凤玲怒喝道:“跪下!”冯剑抬起头来,看清他正倒在一座长满杂草的坟头前面。这时的艾凤玲早已失去理智,闪烁不定的星光下,她两眼喷出复仇的怒火,小嘴大张,露出森森白牙。她右手操起短剑,往冯剑胸口刺落……冯剑一看不好,拚命挣脱,仓促中就地一滚,险险躲开。艾凤玲收手不住,短剑紧贴冯剑右肋深深刺入地里,只剩剑柄。冯剑侥幸躲过一死,大叫道:“艾凤玲!我跟你无冤无仇,为啥杀我?”艾凤玲一剑失手,怒气更盛,从地上拔出剑,抡了个半圆,冲他拦腰劈去。冯剑刚从地上站起,见利刃又挟凌厉风声劈来,急忙两脚后蹬,一屁股跌坐地上。短剑紧贴他的头皮扫过,数棵高粱被短剑拦腰斩断,倒向一旁。艾凤玲见他还敢躲避,气得嘴唇翕动,目龇眼裂,盛怒之下,早已乱了章法。她口中一边怒吼,一边挥舞短剑乱劈。冯剑左躲右闪,累得气喘吁吁,地下早已横七竖八躺满被艾凤玲砍断的高粱。突然,冯剑脚下一拌,摔倒在地。艾凤玲踏上一步,操剑冲他当胸刺下…… 冯剑到底历经劫难,此时生命虽悬于一线,却突然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来,望着整个脸扭曲变形的艾凤玲!突然放声大笑。短剑已划破冯剑胸口,渗出密集的血珠。艾凤玲见他死到临头,竟还笑出声来,硬是把短剑收住,奇道:“你死到临头,笑啥呀?”冯剑忍着剧痛,冷笑道:“我想笑就笑,你管得着吗?”艾凤玲一怔,喝道:“你害死我的哥哥,就该抵命。”冯剑一听,诧异道:“你说我害死你的哥哥?请问艾小姐:你哥哥是谁?我啥时候把他害死的?又为啥害死他呢?”艾凤玲恨恨道:“那好吧!就叫你死个明白:还记得一年前吴坝郑家的那场火吗?老少六口全被大火烧死了。”冯剑诧异道:“记得。还知道郑智强去沈塘给沈利司的媳妇接生,逃过一命,后来又在棺材上撞死了。而郑家却烧死了六个人!有个男人来历不明。因这件事,胡占礼和田文国打起架来。这跟我有啥关系呀?”艾凤玲恨恨道:“那个烧死的男人,就是我哥哥艾同斌!” 冯剑更是惊奇,问道:“你哥哥?他跑到郑智强家干啥去了?是咋烧死在郑家的?”艾凤玲两眼喷出怒火:“我和哥哥到苏庄干娘家走亲戚!走到吴坝,哥哥突然得病,浑身发烧。我扶他到吴坝郑家诊所医治,赶巧阎陈庄邵家也来请郑医生!他给我哥哥开了一付汤药,就匆匆去了。哥哥吃了汤药,却不见轻。郑夫人说,俺哥哥这病得下猛药,偏偏这味药用完了,得到王寨集去买。我救哥哥心切,摸黑去了王寨。等我从王寨赶回来,郑家已大火封门,我哥哥叫火烧死了。”冯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看来郑智强早就知道你哥哥在他家里。那他那个表弟胡说,他咋不辩解呢?”艾凤玲冷冷道:“郑家突遭大难,全家老少五口都被大火烧死,郑智强悲痛欲绝,不愿独生,他早已抱必死之心。他只认出谁是我哥哥就管,哪还顾得管身后的事呀?”冯剑恍然大悟,又疑惑道:“这些和我有啥关系?” 艾凤玲恨得咬牙:“姓冯的!你装得倒象,郑家的那把火难道不是你放的吗?”冯剑一凛,顿时醒悟,失声叫道:“你数次追杀,要把我置于死地,原来怀疑是我放火烧死了你的哥哥?不用说,郑智生在敬安集要淹死我,也是把我当成烧死他大爷一家的仇人了?”艾凤玲怔怔地望着他,诧异道:“听你说话的口气,是我冤枉了你?”冯剑叫苦不迭:“艾凤玲!人家都说‘菜咸盐多,汤酸醋多’!我家在单县冯屯,离这里有近百里,跟郑家无冤无仇,为啥要放火烧死他一家呢?”艾凤玲道:“郑智强得罪了邵盼头,你是邵盼头的小舅子,是他派你来吴坝放火杀人的。”冯剑捶胸顿足,叫屈道:“真是胡说八道!纯粹放屁。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艾凤玲怔怔道:“听郑智生说的。”冯剑呆若木鸡,苦笑道:“你听他说的?这就对头了。他有没有给你说过,邵盼头九年前害死过一个收房的丫头?”艾凤玲奇怪道:“我又不认得郑智生,只是偷听了他和沈利司的对话。”冯剑哭笑不得,喃喃道:“道听途说,你也相信?真是个糊涂虫!”艾凤玲被他骂得一愣,蹙眉若有所思。冯剑心情沉痛,悲怆道:“你知道当年邵家那个屈死的收房丫头是谁吗?”艾凤玲已猜出几分,轻轻问道:“是谁?”冯剑声音低沉,哽咽道:“是我的嫡亲姐姐!”艾凤玲大吃一惊,短剑脱手掉在地上。 艾凤玲幽幽道:“原来是这样!”冯剑悲怆道:“我姐姐就是邵盼头害死的。我爹怕事,收了邵家二十亩地,事情便不了了之。”艾凤玲内疚道:“对不起,没想到你跟邵家有仇。”冯剑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把邵盼头全家宰了报仇,咋可能替他放火杀人呢?”艾凤玲迷惑道:“那天在郑家放火的是谁呀……”冯剑叫道:“不管是谁放火,你们也不能凭空怀疑我呀!”艾凤玲愣了半晌,顿足埋怨道:“咳!都是那该死的郑智生!其实,在粱寨时,我就看出你不象坏人!你舍已救人,处处替别人着想,是个好人呀!只是我哥哥冤死火中,成了异乡孤鬼!我时刻想找仇人报仇,才对你和邵盼头恨之入骨。我一直跟着你,就是想把你捉到我哥哥坟前挖出心肝,祭奠冤死的哥哥!” 冯剑一凛,想想差点被她开膛破肚,不由得心惊肉跳,后怕道:“我差点成了你剑下的屈死鬼呀!我就是不明白,邵盼头烧死郑智强一家,郑智生为啥死盯住我不放呢?你有本事找邵盼头报仇去呀?吃柿子专捡软的捏,看着我好欺负咋的?”艾凤玲听他话语带刺,扪心自问,自已也有责任,不觉羞赧愧疚。半晌,她紧蹙眉头,疑惑道:“放火杀人的到底是谁呢?”冯剑悻悻道:“不管是谁放火杀人,你们也不能赖在我头上呀!”艾凤玲不禁尴尬。须臾,她自言自语道:“放火的会是谁呢?”冯剑奋然道:“既然知道是邵盼头支使人放火,这人一定能查出来。再说,主凶是邵盼头!应该找他报仇呀!”艾凤玲幽幽道:“我也知道找他报仇!可我盯了他半年多,一直没有得手。”冯剑道:“邵盼头的大腿摔断了,躺在床上养伤,没有出门。”艾凤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冯剑道:“我今天就回阎陈庄去,寻机给俺姐姐报仇,也给你哥哥报仇。”艾凤玲叮嘱道:“你可要小心点呀!听说邵盼头心狠手辣。”冯剑讥笑道:“这一点你们倒差不多。” 艾凤玲想想自已只凭偷听的消息,数次把冯剑逼上绝路,虽觉内疚,又不服气,辩解道:“你是说我杀贺志岩吗?他勾结沈桂花、仝可训,出卖蒋风起、景志刚,置两股会于死地,背友投敌,忘恩负义,这样的坏人还不该杀吗?”冯剑笑道:“我也没说不该杀呀,是不该你杀。你不该去杀他,倒是该去两股会揭穿他的本来面目,叫他们自已除奸。你就是杀了他,他在两股会还落下个好名声! 第107章 你反倒成了两股会追杀的目标。”艾凤玲冷笑道:“你想得也忒天真了,两股会里那些人看见我眼珠子通红,谁相信我呀?”冯剑低头一想,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艾凤玲翻翻白眼,气哼哼地辩白道:“我虽说想杀你,也有几回救了你!”冯剑顿足叫屈道:“你那哪是救我呀?危险一到,先把我丢下当挡箭牌,能是救我吗?”艾凤玲得意地笑出声来,不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想把你捉到哥哥坟前剖腹挖心祭奠,在华山集的那个小客店里,你就叫郑智生一棍砸死了,还能活到这会?”冯剑冷笑道:“就是!你一天不给我送吃喝,我就饿死在萧县城外那个山洞里了。”艾凤玲嘻嘻一笑,幽幽道:“你知道就好。”冯剑道:“我还真得谢谢你呀!在萧县从墙头上放下绳子救我的,不用说也是你了?”艾凤玲奇怪道:“我没救你呀?救你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冯剑疑惑道:“不是你救我呀?那会是谁呢?你怎么知道救我的是个女人?”艾凤岭道:“我见你跑回城里,也跟着进了城。两班人马把你堵在胡同里,我没法救你,正着急,突然看见有个女人,搬梯子爬上墙头,把裤腰带拴在树上,叫你:‘快上。’”冯剑迷茫道:“不是你,那会是谁?”艾凤玲冷笑道:“那是个妓院,你还能想不起来是谁吗?”冯剑诧异道:“是个妓院呀?”艾凤岭悻悻道:“你到底想起来了。”冯剑思索良久,突然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有可能是她呀!”艾凤岭追问道:“是谁呀?”冯剑支吾道:“一个熟人!……我上了墙头,咋没看见人呢?你跑到哪儿去了?”艾凤玲冷笑道:“管我干啥呀?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有‘熟人’和王爱爱救你,我才懒得见你呢!”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剑知她已看到自已被王爱爱捉住,想到差点被丑女强奸,顿时羞得脸色通红。幸好周围漆黑,艾凤玲看不清他的脸色。须臾,冯剑尴尬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去阎陈庄邵家,你去哪儿?”艾凤玲嗔怪道:“你看你那记性!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俺干娘家就在苏庄!俺爹死了,哥哥也死了,除了干娘一家,我没亲人了,我就到干娘家去住。”冯剑道:“我送你去吧!”艾凤玲默许,在哥哥坟前磕了头,捡起短剑,插入腰间剑鞘,和他一起往苏庄而去。两人尽释前嫌,只觉暖风拂面,倍感温馨惬意,心情无比舒畅!看那鸟儿啁啾,虫儿呢喃,庄稼叶迎风跳舞,不是正在祝贺他们吗? 苏庄在吴坝偏北数里,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到了苏庄,两人惺惺告别。艾凤玲恋恋不舍,嘱咐道:“冯剑!千万别自已蛮干呀,找准时机,咱俩一块杀他报仇!”冯剑笑道:“你这会倒是小心了。”艾凤玲叹道:“‘吃一堑长一智’。我莽莽撞撞地去刺杀王国汉,便被他逮住,差点丢了性命!”冯剑揶揄道:“独自一人闯上火车去救人!也够莽撞的。”艾凤玲一愣,诧异道:“救人?谁去救人?”冯剑不禁大奇:“你冒着生命危险跳上火车,难道不是去救我的吗?”艾凤玲脱口道:“我去杀王国汉!不是……”冯剑笑道:“去杀王国汉!自然也是去救我了。”艾凤玲暗中格格地笑了起来,承认道:“对!我是去救你的。”须臾,冯剑幽幽道:“你去吧!一根绳把咱俩拴在一起了。”两人认识一年来,艾凤玲已对他产生了好感,听了此话,脸上不由一阵发烫,情波涟漪,那棵情窦初开的芳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跟吃蜜一样。 艾凤玲见他消失在夜幕之中,便来到苏庄一家。那家住在庄东头,女主人忙完家务,还没睡觉,见她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不禁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叫道:“我的乖乖,都半夜了,你咋跑来了?还没吃饭吧?二伟!快给你姐姐舀碗汤喝。”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应了一声,忙去厨屋舀汤了。女主人拉着艾凤玲的手上下打量着。艾凤玲叫她看得不好意思,嗔怪道:“干娘!又不是头一回见,看啥呀?”女主人笑道:“看看俺闺女个子又长高没有。”艾凤玲撒娇道:“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呀!”女主人笑道:“没看出来长个头,倒是越长越俊俏了。”艾凤玲四处一望,问道:“干娘!俺干爷咋没在家呀?”女主人道:“他喝罢汤,就上‘北大荒’看瓜去了。”艾凤玲奇道:“都到啥节气了,瓜秧早就拉了吧?还去看瓜呀!”女主人笑道:“西瓜是早就拉了瓜秧了!在地头上种了几沟晚甜瓜,指望卖了它称盐吃呢。” 二伟端来一碗稀汤,艾凤玲也不生疏,接过来喝了个干净,扒过馍篚,拿过一块红芋面锅饼吃了。女主人问道:“凤玲!你爹的身体还好吧!”艾凤玲眼里突然盈满了泪水,哽咽道:“俺爹在床上躺了一年……上个月死了。”女主人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啜泣道:“没想到你哥哥刚死,你爹也……孩子!真没想到……你哪儿也别去了,这里就是你的家!跟干娘一起过吧。”娘俩抱头痛哭成一团。哭了一阵,女主人揩干眼泪,问道:“孩子!你爹得的是啥病呀?”艾凤玲悲痛欲绝,幽幽道:“不是得病。去年从您家走后,我就回到萧县家里,见俺爹躺在床上,浑身是伤。一问才知道,俺爹在萧县城里见‘护路队’横行霸道,无故殴打百姓,便冲上前去说礼,被‘护路队’队长王国汉指使手下打了个半死,躺在床上不能动,已有两个多月……我侍候俺爹整整一年,卖完了家当,请医疹治,俺爹还是死了。”娘俩促膝夜谈,没有一丝儿困意。 女主人叫成玉梅!是河南周口人!二十年前嫁到了江苏。这话说起来长了:苏庄地处苏鲁边境,是个四五百口人的小庄!这庄虽叫苏庄,却没一户姓苏,庄上以张、魏、杨三姓居多。成玉梅的丈夫叫张海贵!因其乳名叫“鹏”,如今虽已年过不惑,乡亲们叫得口顺,还叫他“张鹏”!苏庄土地贫瘠,是个盐碱窝,十年倒有九旱,地里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吃的,所以,苏庄家家户户都有出外逃荒要饭的经历。张海贵十二岁那年,随家人到河南周口逃荒,不幸走失,被成玉梅的父母收养。张海贵和成玉梅在一块长大,两人青梅竹马,产生了感情。但成玉梅的父母嫌他是个外乡人!说啥也不同意,断然道:“狗日的东西!给我当干儿子管,想当女婿,没门!”张海贵一看不妙,动了把成玉梅拐跑的的念头。十八岁那年,两个年轻人一商议,一不做二不休,双双逃回了江苏老家。成玉梅嫁鸡随鸡,从此一心一意地跟着张海贵过起日子来。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如今两人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大伟二十岁出头,已娶妻生子;小儿子张二伟尚未成年。因公母俩只生育两个儿子,没有闺女,感到心中缺憾。 前些年,张海贵在京杭运河商船上给人帮工,把成玉梅母子也带去了。在哪儿认识了同在商船上帮工的艾培州!艾培州妻子早已过世,他没有续娶,独自一人拉扯一双子女生活。艾培州出门帮工,也把儿子、闺女带在身边。艾培州和张海贵志趣相投,住处挨着,都受喝上两盅,过往甚密。张海贵、成玉梅见艾凤玲聪明伶俐,娇小可爱,便认作干闺女!艾凤玲从小丧母,也把成玉梅当做亲娘。成玉梅因无闺女,把艾凤玲宠成心肝宝贝,娘俩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据艾培州说,艾凤玲出生后大哭不止,母亲拿来一串风玲哄她,风玲迎风摆动,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听到玲声,立马不哭了,所以起名叫:“凤玲”!艾凤玲生性好玩,不习针钱,偏爱舞枪弄棒,又胆大包天,没少淘气。后来战乱不断,内河运输不景气,在船上呆不下去了,张海贵、成玉梅和艾凤玲一家才分开各自回家务农,见面才稀少了。去年春天,艾凤玲思念久别的干娘,要来苏庄探望。父兄见兵荒马乱,不叫她来。但艾凤玲执意要来,艾同斌无奈,只好陪妹妹一起到丰县苏庄干娘家走亲戚。路上不巧遇上风雪咆哮,更不巧的是艾同斌突然罹患急病,兄妹俩冒雪勉强捱到吴坝,到郑家诊所里求医,阴差阳错,才不幸被那场莫明大火烧死的。 艾凤玲、成玉梅娘俩依偎在一起,说到伤心处便哭上一阵;说到开心处又笑个不停,攀话直到天亮,方才睡着。成玉梅一觉醒来,钻进锅屋里做饭。做好饭,她见艾凤玲依旧酣睡没醒,便对张二伟道:“二伟!快点吃饭,到北大荒替你爹看瓜去。”原来,苏庄北是一大块盐碱地,一直到张口,白花花一片,只长荒草,不长庄稼!人们戏称为“北大荒”!张海贵一家把一处洼地挖沟修渠,排开积水,平整后种上瓜蔬,施上肥料,精心侍候,每年都有收成。张二伟应了一声,吃过饭一溜小跑,跑到庄北地里,远远便看见父亲正端坐在瓜棚里眯着眼吸烟。 第十三章路遇(五) 第十三章路遇(五) 张海贵个头不高,脸颊瘦削,眼睛放亮,显得极有精神。他性情温和,说话不急不燥,听二伟说干闺女来了,他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他吩咐二伟用心守候瓜地,便倒背着手,兴冲冲地往家里走去。刚走到庄头上,迎面过来两个年轻人!招呼道:“大叔!跟您打听个人!”张海贵见是佰生人!伫足问道:“找人?是这庄上的吗?你们找谁呀?”两人道:“这庄上是不是有个会算卦的?姓石。”张海贵笑道:“你俩找老石呀?他叫石敬宣!太阳都一杆子高了,他恐怕早就走了吧!”两人顿时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急问道:“走了? 第108章 他去哪儿了?”张海贵道:“他光棍一条,就指望算卦、看风水谋生。恐怕到渠阁集摆摊算卦去了。” 这两人正是肩负寻找石敬宣重任的秦朋和林之波。张海贵见从庄里走出两个人来,便笑问道:“张海新!杨长岭!你俩看见石敬宣了吗?”走在前头的那个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汉子上下打量着秦朋、林之波!粗声笑道:“是那个狗日的?他成天熊茧不结,恐怕跑到渠阁集给人算卦去了。”张海贵又问道:“你俩这是干啥去呀?”后面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接口道:“大叔!俺俩也到渠阁赶集。”张海贵道:“这两个人要找石敬宣,你们领他俩去吧!”杨长岭爽朗道:“行呀!跟俺俩一起走吧!”秦朋、林之波大喜道:“那就谢谢了。”张海新客气道:“谢啥呀!”说着,和杨长岭一起,领着秦朋、林之波朝渠阁集而去。张海贵也回家了,成玉梅早就给他倒好了自酿的红芋干酒。按下此话头不表。 张海新弟兄两个,是张海贵的堂弟,二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性格粗犷。他和石敬宣是邻居,因石敬宣矮他一辈,喊他“二叔”!又因石敬宣不干农活,靠算卦、看风水混日子,且没家小,张海新便看不起他,经常骂他。石敬宣虽说挨骂,知道张海新半吊子脾气,不敢得罪他。杨长岭姐弟四个,哥哥杨长安是个木匠!常给人打家俱、安梁头!杨长岭长得清瘦白净,文绉绉的,没说话先羞红了脸,也是二十多岁,在家务农。 四人结伴往渠阁集而去。路上,杨长岭问道:“你们找石敬宣干啥呀?”秦朋道:“俺东家听说石先生算卦挺准,派俺俩来请他,给俺东家算上一卦。”张海新讥笑道:“那个王八操的还算得准?你们别叫他操着了。”秦朋见他破口大骂,不由心中大怒,悻悻道:“这位大哥!你咋张嘴就骂人呀!”张海新一愣,登时醒悟,笑着解释道:“我这是习惯了!石敬宣是我的邻居,虽说是异姓,他在辈份上却矮我一辈,得喊我一声‘二叔’!我也是骂惯了,真对不住了。”秦朋也知乡间百姓爱“骂大烩”!倒也理解。秦朋、林之波跟随张海新、杨长岭来到渠阁集上。渠阁集地处江苏、山东两省交界,是个农产品集散地。每过五天就成一个集会,附近的农民便把农产品拿到集市上来卖,再买些必需的东西回去。 到了渠阁集,顶头遇到一人!那人招呼道:“长岭、海新!您俩也来赶集?”杨长岭还没搭话,张海新忙招呼道:“是五哥呀?你是啥时候来的?”那人道:“我也是刚来。”杨长岭问道:“五叔!您见石敬宣了吗?”那人道:“他还不好找吗?在前面那棵大柳树底下给人算卦呢!”那人叫杨传福!也是苏庄的,是杨长龄、杨长安弟兄的堂叔!杨传福弟兄五个,他排行老五,今年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两道剑眉,赫然有威。张海新对秦朋、林之波道:“老石就在前头那棵大柳树底下给人算卦,你们自已去找吧。” 秦朋、林之波与杨传福、张海新、杨长岭分手,寻找过去,果然在集市尽头一棵大柳树下找到了算卦的石敬宣!石敬宣戴着眼镜,端坐在一个马扎上,面前地上铺着一张黄布,黄布上画着阴阳太极八卦图。而他对面也同样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坐在马扎上,全神贯注,正听他破解人生真谛。 林之波见石敬宣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就有些瞧不起,鄙夷道:“景三哥叫咱俩跑百十里路,就是来请这么个人呀?”秦朋道:“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别看他穿得破烂,‘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姜子牙八十岁还在渭水垂钓呢,说不定这人真有本事!”林之波摇头不信,微笑道:“那咱俩先蹲下听听?看他说得是不是有些门道!要是个半拉醋,咱请这么个东西回去干啥?你说是不?”秦朋会心一笑,点头赞同,和林之波一起,凑到卦摊前蹲了下来。 石先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他俩凑了过来,抬头斜看了林之波一眼,劈头道:“你印堂发暗,最近有血光之灾。”林之波见话说得唐突,感到莫明其妙,环顾四周身后,却没别人!石敬宣又冷笑道:“胡瞅个屌啥劲?没扯旁人,长得一脸倒霉相,说得就是你!”林之波见他显然是说自已,不由心慌,自我解嘲道:“你说得这是啥话呀?我能吃能睡,哪来的灾呢?”石先生两眼定定地在他脸上盯了许久,盯得他心里发毛。须臾,石先生突然道:“年轻人!你别不服气,我卦摊前不坐无缘之人!有事你快忙去吧,别在这里耽误我的生意。”林之波冷笑道:“我只往这里一蹲,你就咒我倒霉!这会你撵我走了?我偏不走,这又不是你家灶台,你管得也忒宽了吧?”石先生佯装惊慌,慌忙道:“我怕你行不?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你不走我挪地方!中不?”急急收拾卦摊,起身要走。那中年人伸手把他拉住,不耐烦道:“石先生!你俩斗啥的嘴呀?接着批我的八字。”石敬宣重新又坐了下来,冷笑道:“也是呀!我一个活人!跟个快要死的人较啥的劲呀?”林之波禁不住怒气冲天,怪眼倒立,上前就要跟他理论,被秦朋伸手按住,使了个眼色,嗔怪道:“你这是弄啥呀?蹲下听先生算卦。”林之波心里窝火,气鼓鼓地重又蹲下,两眼似刀,直翻石敬宣,怨恨冲天。 石敬宣也不理他,拿起笔来在纸上写写画画,两只眼珠在眼镜片后眨巴。只见他时而颌首微笑,时而紧皱眉头,忧容满面,嘴里还念念有词。许久,石先生长舒一口气,把手中毛笔往地下一扔,大叫道:“妥了!”那中年人神情紧张,惴惴道:“石先生!我这八字咋样呀?”石先生却不看他,而是瞥向一旁的林之波!见林之波两眼也一眨不眨专注地望着他,心里暗喜:“这年轻人说话不喜见人(不讨人喜欢)!却是个红脸汉子(爱和人争执,往往争得面红耳赤)!得想法子把他拴住,今天晌午找到管饭的了。” 石先生捋捋嘴边的黄胡须,斜睨着林之波,沉吟道:“你这八字生得奇怪呀!”中年人心里一沉,强笑道:“咋样呀?是不好吗?”石先生瞪着两眼,不屑道:“我没说不好呀!你坐下听我细说:这四柱已经排出来了!你是属兔的,癸卯年出生,今年虚岁三十九,对不对呀?”中年人点头应道:“是呀!我正是清光绪二十九年辰时出生。”石先生道:“咱先丑话说在头里:算卦如治病,治病不留情。你要是听着不顺耳朵,你就吱一声!给钱不给钱的,倒是小事,别翻脸不认人!把我揍一顿!”中年人笑道:“哪能揍人呀!你放心说吧,我这人就是脾气好。”石先斜眼冷笑道:“有的年轻人不管,光爱听好话,一句话不顺耳朵,两只眼瞪得象铃铛,象哭丧一样。”林之波生见他含沙影射,知道在说自已,但他没指名道姓,却也不好反驳。 石敬宣看着手中画满符号的纸片道:“年柱癸卯、月柱壬戌、日柱乙巳、时柱庚辰。地支卯中独含乙木;戌中含丁火、辛金、戊土;巳中有丁火、戊土、庚金;辰中有戊土、卯木、壬水。乙木是阴木,生在九月财煞杂气之地,七煞财鬼当权,虽说壬癸两水在时上有根,可以浇灌乙木,自身还是偏弱呀!”秦朋等人听他唠唠叨叨,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年人尴尬道:“石先生!你说白话给我听吧,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石先生道:“这样说吧!日柱卯木是你自已,生在春天叫‘旺’!生在冬天叫‘相’!但你却出生在九月金土当权的时候,所以自身不旺呀!”中年人颇为紧张,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沮丧道:“我的命咋这么孬呢。”石先生道:“乙木生在九月,九月是秋未,九月火土金,对乙木来说是财官,所以,你这是‘杂气财官格’!九月杂气,喜好冲刑破害,但你时柱中已有辰土冲破月柱戌土,就不能再冲刑破害了。你六岁起运,从六岁到十五岁,你行辛酉运;你出生在九月,乙木本来就不得势,又加上辛酉七煞恶金砍伐,所以,你六岁到十五岁这十年孤苦伶仃、苦不堪言,对不对呀?”中年人点点头,赞叹道:“是呀!我弟妹多,小时候家里忒穷,父亲常年不在家,是吃了不少苦头。”石先生又说道:“你十六岁起,你开始行庚申金运。虽说秋月金旺,身弱惧利金砍伐,但申金对你日干乙木来说,是喜神正官!所以,从十六到二十五岁这十年间,你虽有些坎坷,但总得说来,还是挺不错的。”中年人佩服极了,点头道:“先生说得一点不假,那十年是挺好的。”石先生又道:“从二十六到三十五岁十年,你开始行已未运了。已未都是土,虽是乙木的偏财,应该是件好事!但身弱财旺,这财便成‘鬼’了。再说,月支为戌土,是火库、杂气,本喜冲刑,但你四柱中已经有时柱辰土相冲,大运中又出现地支未土相刑,冲击过头,反而是灾!所以,这十多年你是倒霉透顶。”中年人一拍大腿,佩服道:“先生说得一点不错呀!这几年我净碰些倒霉事,苦不堪言。不过,我今年三十九岁了,按说该转运了吧?”石先生摇摇头,苦笑道:“过了已未十年土运,你又遇上戊午,前五年还是年干戊土掌权,旺土盖头,财煞依然得势,咋能好得了?”中年人惶恐不安,尴尬道:“照你这么一说,没我的好日子过了?”石先生断然道:“你该转运了。” 中年人一喜,紧张道:“石先生! 第109章 我啥时候转运呀?”石先生眼珠在镜片后面一转,岔个话题道:“光顾赶集,也没顾上吃清起来饭,这阵子饿得我心慌。”中年人干脆道:“石先生!你不用画圈(暗示),[奇qisuu.书]八字批得准,卦钱我是不少。我虽说穷,但人穷撑门面,在钱上我从不装孬。”那石先生眼皮一耷拉,伸手道:“我可是现钱现货!也给你说了一半了,快付卦金吧,咱好接着往下说。”中年人无奈,掏出钱来,递到他手中,嘟囔道:“你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石先生小心翼翼地接过钱来,装进兜里,接着道:“你这四柱又叫‘天元暗绿格’!乙绿在卯,虽说一生坎坷,却衣食无忧;你出生在霜降后五天,离立冬仅剩十天,本气土、金渐消,而水气上升。但初冬水已渐寒,不能滋养乙木,用神只好选南方的火了。火虽是乙木的食神、伤官,此时却能御寒煨木。就象人到暮年,年老体衰,需要子女赡养一样。过了戊土这五年财运,下面便是午火。这后五年火运虽说依然有天干戊土在作怪,生活却平静多了。接着就是丁巳火运,用神值岁,意气风发。从虚岁四十三岁起,一路几十年火木运,可以说久旱逢甘霖,扬眉吐气!再说,时干为庚金,是日干乙木的正官!虽说庚金是日干正官,因处在时干上,力量轻微,发福多在晚年,所以你晚年尚好。《三命通会》上说:‘月支正财,日干正官,前运好则后运不济,前运不济则后运大盛!’就是这个道理。你的前运不好,后运肯定不错,将来会有一番大的成就的。用神为南方火,遇水即灭,你八十六岁交癸丑运,癸水透出天干,恐怕就要小心点了!”中年人调侃道:“到了那个年纪,还有啥小心的?能活八十六岁,也该知足了。”石先生也笑了:“仅大运中有水倒不可怕,就怕流年太岁再碰上水呀,两股水齐来,你儿子就要出老殡了!”中年人更是鼓掌大笑不止。 须臾,那中年人又问道:“石先生!再说说别的吧?”石先生漫不经心道:“别的吗?你与父母缘分太浅,主离家成人!要是不离开家,则跟父母有激烈冲突,还遭非议,落个不孝的骂名;跟弟妹们也不和睦,形如佰路,断绝来往;你命犯孤辰孤宿,一生寡欢无助,知心朋友不多;你命中克妻,如果不是晚婚,恐怕跟第一个媳妇不能白头偕老,但最后却能娶到一个能干、贤慧的好媳妇,陪伴你终生;你生子也迟,儿女们却极为争气,将来能给你家光宗耀祖……”中年人更是惊叹,点头称是。 秦朋、林之波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中年人称赞,虽说听不懂,却也服气。林之波也没了先前的锐气,不由得心中惴惴,很为自已担心起来。石先生打发走中年人!闭目养神。林之波见他卖关子,忍不住央求道:“石先生!你也给我算算吧?”石先生睁开一只眼睛,斜视着他,大刺刺地道:“年轻人!你这场灾难不小呀!”林之波刚要说话,秦朋一捏他,对石先生笑道:“石先生,快到晌午了,咱们到前头酒馆里边喝酒边说话,咋样呀?”石敬宣一听有酒喝,立马站起身来,咧开大嘴,笑道:“这多不好价(不好意思)?叫你俩请客!”忙不迭地收拾卦摊,跟着他俩屁颠颠地钻进王进财夫妻俩开的小酒馆里。 三人进了酒馆,石先生叫道:“进财!上菜。”王进财慌忙跑来,一见是他,顿时眉开眼笑:“是石先生呀?”石先生使了个眼色:“今天两位兄弟请客,好酒好菜,捡好的上。”王进财心神领会:“好的!”王进财夫妻马不停蹄,眨眼上了满满一桌酒菜。三人坐下对酌起来。酒过三巡,林之波心中惴惴,问道:“石先生!你给我算算,到底有啥灾呀!”石先生刚要张口,又被秦朋拦住,连声道:“喝酒,喝酒。”秦朋埋怨道:“林之波!吃饭时你提这些干啥?哪争这一会呀?”石先生笑道:“吃人酒食,给人消灾,咱边吃边说,中不?”秦朋笑道:“石先生!不忙,您先喝酒。说实话吧,俺俩就是慕名来请您的。”石先生眼珠一转,问道:“你们请我?有啥事吗?”秦朋奉承道:“石先生精通阴阳,是出了名的风水先生!俺东家访得你的大名,派俺俩专来请你去安阴宅的。”石先生一听,哪能放过这个挣钱的好机会,赶紧问道:“你东家是哪儿的?”秦朋怕他嫌路远不去,便诌空道:“往东南走七、八里就到,离王寨集不远。”石先生问道:“我常赶王寨集,那一片的庄都摸个差不多!你们是啥庄上的?”秦朋一时诌不出庄名,沉呤道:“反正不远。”石敬宣见他不愿说,也没深究,反正光棍一条,不用回家请假。吃饱喝足,秦朋叫道:“老板!算帐。”王进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石敬宣笑道:“进财!咱可是老主顾了,你那把刀可不能磨得忒快了。”王进财眼一瞪:“石半仙在这里喝酒,啥时多收过你的钱呀?”石敬宣道:“这倒也是。”秦朋掏钱付帐,王进财却收他双倍酒钱。秦朋明知被狠宰了一刀,身在异乡,也不愿争究,结过酒钱,和石敬宣、林之波一起,踏上了南去的路途。 这时天气正热,三人冒着酷暑,走得挥汗如雨。过了王寨集,石先生问道:“还有多远呀?”秦朋搪塞道:“快了,过了前面小河就是。”石敬宣醒悟道:“是在罗河南面?”原来那条河叫做“罗河”!过了“罗河”!看看走了几里路,石敬宣擦了把汗,又问道:“还有多远呀?”秦朋支吾道:“快到了吧?”石敬宣一听他说话没谱,心里一突,便驻足不行,疑惑道:“你这个操蛋孩子!你们不是说在王寨集南边吗?马上快到鲁南县城了,到底还有多远呀?”秦朋尴尬道:“我没说错呀!是在王寨集南边。”石敬宣道:“你说七、八里路,走了快三十里了,咋还没到呢?”秦朋陪笑道:“三十多里都走了,还差最后几里路吗?”林之波挖苦道:“石先生!别是你觉得自个本事不行,不敢去了吧?”石敬宣嗤之以鼻,反驳道:“胡扯!我是怕你们俩把我卖了。”林之波冷笑道:“就你这一把老骨头,能值几个屌钱呀?”石敬宣微微上火,赌气道:“到底有多远呀?你们再不说,我就不去了。”林之波讥讽道:“石先生!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掐指算算,还有几里路呀?”石敬宣被他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朋拦住林之波的话头,埋怨道:“林之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对石敬宣道歉道:“真对不住你了!路途是远了些。俺东家非叫俺俩把你请去不管,你也别怪俺不说实话,俺们是怕你不来,才说了瞎话。”石敬宣苦笑道:“我咋能不去呢?还有我不愿挣的钱吗?你说实话,到底还有多远?”秦朋支吾道:“多说还有二里路。”石敬宣摇摇头,不再言语。眼看又走了四、五里路,已到了鲁南县城。秦朋、林之波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而是脚下加力,穿城而过。出了县城,石敬宣疑惑,又停下脚步,忐忑道:“快到了吧?”秦朋催促道:“快点走吧!就是县城前面的小庄。”石敬宣恍然大悟道:“你说得是常堤口吧!这常堤口我去过。这一趟可不近呀,咱们足足走了六十里多路。”秦朋笑了,诱惑道:“多走几十里路又咋的?到了哪儿,俺东家早就把酒菜准备齐了,就等你这位贵客光临呢。你要是把俺东家的阴宅安到了风水宝地,俺东家一高兴,舍得花钱,光谢礼就足够你置二亩地的。”石敬宣听在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在肚子里盘算着咋圈住这只肥羊,挣笔大钱,回家好置地娶房媳妇!眼看着太阳已压树梢,早过了常堤口、大李庄,快到丰县城北化祖庙了,秦朋、林之波却还往前走。石敬宣不悦了,驻足道:“你俩咋这样呀?过常堤口已有十七、八里地了,眼看就到丰县城里了,咋还往南走呀?天都快黑了,你东家到底是啥地方的?今天还能走到吗?”秦朋催促道:“石先生!别再瞎磨蹭了,天黑前还得赶到丰县住店呢!关了城门就进不去了,赶快走吧。”石敬宣的脸一下子拉长了半尺,不悦道:“二位!你们其码得叫我知道啥时候走到吧?”林之波鬼笑道:“‘骑马’今天肯定能到;要是骑驴,赶明晌午也能赶到;咱是步撵(步行),中秋节前能赶到就不错了。” 石敬宣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活了快五十了,叫你俩操蛋孩子哄得打转。”本待不去,天又黑了,离家已是六、七十里。石敬宣犹豫半晌,心想:既然来到这里了,还差最后几里路吗?无奈问道:“你东家那庄离丰县还有多远?”秦朋随口道:“多说二里!”石敬宣被他逗笑了,调侃道:“你真是操人没空,嘴里咋一点实话也没有呀?要是还有二里路,咱还在丰县住啥的店呢?”秦朋陪笑道:“你也别生气!今天夜里,我在丰县最好的酒楼里请你喝酒,管不?”石敬宣无可奈何,悻悻道:“快到丰县城里了,说啥都晚了。我也有几年没来丰县了,这回托你俩的福,也凑着进趟丰县城。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怕你俩把我卖了。”秦朋笑道:“卖你也弄不几个屌钱!你要是才满周岁的婴儿,兴许能卖些钱。”石敬宣解嘲道:“七、八里路,走了六十多里,还没走到。”林之波讥笑道:“那是你听错了!他说得是七、八十里路,没说错呀!”石敬宣哭笑不得。 第十三章路遇(六) 第十三章路遇(六) 三人踏着暮色,进了丰县城,却没敢在城中住店,而是穿城出了城里,来到南关外。 第110章 石敬宣见路旁有一幢小楼化为灰烬,尚有余烟袅袅,心中暗暗叫惊,问道:“这家咋失火了?”秦朋小心翼翼道:“听说有人火并,打死了三个人!把客店也给烧了,正追查呢。你别再瞎问了,小心”屙屎逮个拔撅的“!把你当成纵火犯抓起来。”石敬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吓得脸都变了色。秦朋、林之波见了,心里暗暗得意。 三人来到一个客店,店老板仔细打量了他们一阵,才问道:“你们是住店吗?”秦朋笑道:“不住店到你这里来干啥呀?”店老板神秘道:“前天”升平“客店里客人火并,害得店老板的小楼都烧了。这几天风声忒紧,警察天天查夜,俺们轻易不敢招揽生意。”秦朋道:“俺三个可是出苦力的本份人!”店老板笑道:“就是!你俩一手老茧,一看就是出庄稼力的。这位老先生可就不准头了,呆会警察查房,得费一番口舌。”石先生见他说得厉害,脸都吓白了,惊悸道:“那咋办呀?真不中我就在路边找个地方睡吧!”店老板恐吓道:“睡在路边上?日本人天天杀活人训练新兵,满街筒子抓人!你就不怕叫日本人抓去开膛破肚吗?”石先生吓得眼都直了,两腿发软,挪不动步。秦朋、林之波急忙把他架进屋里,安慰道:“你怕啥呀?天塌下来有俺俩顶着呢!”石先生虚汗直冒,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秦朋道:“石先生!咱们到街上去吃饭吧!”石敬宣哆哆嗦嗦,苦笑道:“你俩去吧!我不饿。”秦朋、林之波见他这样,暗暗好笑,撇下他不管,携手上街了。 出了门,林之波鄙夷道:“这人的胆跟芝麻粒差不多,能办啥大事?景三哥还请他当军师,就他这屌熊样的,能中吗?”秦朋道:“你别胡叨叨了,咱是按三哥的命令来办的。把人请去,咱就把差事办成了。”他这么一说,林之波也不吭声了。两人在街上卖了酒菜,拎着回到小店,却见石先生还是原样坐在床上,人象傻了一样。林之波暗暗好笑,心道:“都知我胆子小,没想到这人比我的胆子还小。”秦朋把酒菜放在桌上,叫道:“石先生!我们把酒菜带来了。”说话间却闻到一股臭味。秦朋皱皱眉头,诧异道:“这屋里咋这么臭呀!”抬眼见石先生笑模笑样,极不自然,不解问道:“你这是咋了?”石先生嗫嚅道:“我……我屙裤子里了。”两人一听,顿时一阵恶心。林之波气呼呼地训斥道:“你咋这样无用呀?这点小事就把你吓成这样?弄得屋里臭气熏天,叫俺俩咋睡觉呢?算了,你自已在这屋住吧,俺俩换个地方。”秦朋也觉尴尬,给石敬宣留下些酒菜,和林之波找到店老板,在隔壁重新开了房间。店老板喜出望外,却不知明天得清除秽物。 店老板走后,林之波气极而笑,揶揄道:“这样的人也能当军师?”秦朋不悦道:“你在两股会里混得时间不长,知不道这里头的规矩。咱俩只管把这趟差事办好,至于他当不当军师,那是三哥他们的事。”林之波见他动气,也不敢再埋怨了。吃饱喝足,林之波疲乏,倒头便睡。林之波睡后,秦朋点上袋旱烟,紧锁眉头,迟迟睡觉。将近子夜,听到有人“嘭嘭”地敲门,只听店老板喊道:“各位老乡!老总来查房了。”秦朋往腰中一探,一把锋利的匕首早握入手中。他一脚把林之波蹬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前去开门。林之波会意,暗暗点头,揉揉眼,跳下床去,前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客店老板手拎风灯,领着两个跨短枪的警察便进来了。两个警察一胖一瘦,胖警察手中拿着个记录薄。胖警察斜视了林之波一眼,板着脸问道:“家是哪儿的?”秦朋也不说话,“腾”地从床上跃下,左手一摊,两块在灯光下闪着耀眼光泽的银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胖警察眼前一亮,脸色登时缓和,笑眯眯地伸手就要接钱。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朋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匕首深深刺入那胖警察腹中,直没到柄。胖警察脸上的残笑凝固了,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瘦警察大惊失色,刚要张口喊叫,也被林之波飞起一刀划破喉咙,鲜血喷了一墙,死于非命。 店老板吓呆了,两脚似钉在地上,大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林之波从瘦警察手中夺过枪来,安慰道:“你也别害怕,俺们是两股会的,专杀鬼子汉奸,俺们不杀好人!”店老板见不杀他,哭丧着脸,壮着胆道:“你们在我小店里杀了警察,就算不杀我,我能脱得了干系吗?这下子就把我给操出来了,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呢!你们撒腿跑了,叫我咋办呀?”秦朋道:“大丈夫敢作敢当!鬼子汉奸追查下来,你就说是两股会的石军师带人干的。俺石军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叫石敬宣!家是鲁南县城北苏庄的,是当地有名的算卦先生,外号叫”石半仙“、”一卦准“!如今是俺两股会的军师!今天石军师带领俺俩专来除奸!到时候你往两股会身上一推就管。借你的口给汉奸们传个话,别再给日本人卖命了,谁再给日本人买命,俺两股会看见一个,便杀一个。”说罢,两人撇下客店老板,来到隔壁屋里,拉着依然坐在床上发呆的石敬宣,钻入野外的棒子地里。身后传来客店老板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嚎声:“杀人了!快来人呀!” 石敬宣被他俩拽着疯跑,不一会累得气喘吁吁。石敬宣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跑不动了,就驻足问道:“你们俩这是弄啥呀?出了啥事了?”林之波没好气道:“你耳朵里又没塞驴毛,没听后面有人喊杀人了吗?”石敬宣一吓,差点瘫倒,结结巴巴道:“杀……杀人了?”秦朋怕他又屙裤子里,赶忙道:“没你啥事!俺们拉你快走,是怕招惹麻烦。” 三人跑了一夜,天刚曚曚亮,便赶到了梁寨集。秦朋见刘利、孟家来正站在路旁接应,冲他俩使了个眼色,问道:“你俩咋起这么早呀?是东家叫你们来的?”刘利明白,答道:“东家见你们昨天没来,早就等躁了,快点请石先生到家去吧!”四人领着惊魂未定的石先生,拐弯抹角,钻入一个神秘地方。这里是一个牲口棚,站着三十多个高矮不等的大汉,当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把石敬宣恭恭敬敬地迎进棚中,这人正是景志刚!石敬宣见这光景,不象是大户人家,倒象是进了土匪窝,不由得面如死灰,战战兢兢。景志刚请他坐下,毕恭毕敬道:“俺们把石先生请来,就是想请先生给俺这些弟兄当个军师!”石先生脑袋“嗡”得一下,不幸被他猜中,他们真是一窝子土匪!石先生忙道:“我只会算卦、批八字、看阴阳宅,在街头上混口饭吃,不懂打仗的事。”景志刚道:“俺们打算成立个抗日自卫队,专打日本人!石先生也是中国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在咱中国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管不问吧?”石敬宣头把摇成货郎鼓,连连说道:“我不管他是哪国人呢!我一个算命的,光棍一条,混个肚子圆就管,管这么多干啥呀?”景志刚刚要再说,被章老三拦住了。章老三使个眼色,笑道:“景三哥!”强扭的瓜不甜“!石先生真不愿意就算了。”对石敬宣道:“石先生既然来了,总得吃过饭再走吧!兄弟们,把酒菜端上来。”石敬宣见对方肯放他走,喜出望外。酒菜上来,大伙都来劝酒。石先生本不愿喝,见大家都长得凶神恶煞般模样,又不敢不喝。左一杯右一杯,没过半晌,石先生就被大伙灌得酩酊大醉,架到床上,倒头睡去。 石先生这一觉睡了一夜半天方才醒来。石先生睁开眼,见秦朋坐在床边。秦朋见他醒来,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请来,说明咱俩有缘分呀!既然来到这里了,石先生!到我家去,咱俩喝上两盅。”石敬宣推辞道:“还有这么远的路,我得回家。”秦朋道:“你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儿不是过年呀?回家又咋的?又没吃奶的孩子!抬手不打笑脸人!你咋也得给我个面子吧!”石敬宣见推辞不掉,只好跟他去了。到了秦朋家,林之波作陪,石先生又喝得大醉。第二天刚起来,林之波就来请,如此蹉跎了四、五天。石敬宣离家久了,决意要行,章老三留他不住,便道:“石先生既然来了,咱们就有缘分!你真是要走,俺们也不硬留你,赶明你到我家里坐坐。”石敬宣只好答应。翌日章老三摆酒请他,两人酒过三巡,章老三道:“石先生!日本人侵占中国,国家将亡,匹夫有责,还请石先生再考虑考虑。”石敬宣哭丧着脸道:“我的确只会算卦,不懂得打仗呀!”章老三爽快地道:“先生真不愿在这里就算了,赶明给石先生治酒送行。”石敬宣大喜。 第二天,果然又摆酒席,大伙劝酒,又把石敬宣灌醉了。石敬宣醒来,见大伙早已散去,只有景志刚和章老三在旁坐着吸烟。石敬宣坐起来,道歉道:“没想到喝醉了,忒失礼了。”章老三笑道:“先生不能喝酒,才几碗就醉了。俺这些弟兄都是些草莽英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劝酒粗鲁了些,先生可别见怪!”石敬宣忙道:“没啥!没啥!”站起身来,道:“谢谢大家这几天款待,我这就告辞了。”说着要走。章老三拦住他,笑道:“还得请先生帮个忙!俺这些人杀人放火还管,舞文弄笔不行。刚才弟兄们见梁寨集路边树上贴着一张告示,不知上面都写了些啥,便偷偷揭来了,麻烦石先生给俺们念念。”石敬宣接过告示,戴上眼镜,念道:“通缉令:在丰县城南关,杀两个警察嫌犯石敬宣……”刚刚念到这里,便目瞪口呆,再也念不下去了。 第111章 章老三接过告示,接着念道:“……石敬宣,男,今年四十五岁,家住江苏省鲁南县城北三十里苏庄……”石敬宣顿时一脑门子冷汗,结结巴巴地责问道:“你们这……这是……害人呀?”章老三冷笑道:“石先生!我叫你见个熟人!”领着石敬宣,来到一间屋里,屋内坐着一个长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年轻人!正呆呆地望着窗外发愣。石敬宣进去一见那人!颇感意外,失声叫道:“哎呀!这不是张海新吗?”张海新回头一看是他,也是大吃一惊,瞪大惊恐的眼睛,问道:“是石敬宣呀!你咋在这里呀?你知道不?你的事发了,咱苏庄都闹反天了,都说你在丰县城南关杀了人,还说你是两股会的军师!鲁南县城里的那一帮子警察这几天就住在苏庄没走,把你那间小屋翻了个底朝天。前天夜里,又出了件怪事,知不道谁在你那破屋里放了一把火,把你家烧得只剩下四面黄土墙。你这会回去,就是警察不来抓你,你也没地方住了。”石敬宣目瞪口呆,欲哭无泪,知道这一切都是两股会所为。到了这时,石敬宣已无退路,只好死心塌地留在两股会里当军师了。 林之波到底不放心,私下陪着笑脸追问了石敬宣好几回。石敬宣只是苦笑,不置可否。急得林之波抓耳挠腮,愁眉不展,直打转转。秦朋见他如此,一旁暗暗冷笑。过了些日子,林之波倒没遇上啥血光之灾,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第十四章大同(一) 第十四章大同(一) 这个叫张海新的青年,正是石敬宣的邻居!张海新种地为生,闲暇时干些泥水活补贴家用。正值秋忙,苏庄却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天,突然拉来一汽车汪伪警察,把失踪数天的算卦先生石敬宣的破草屋团团围住,里里外外、墙角旯旮翻了个遍,令苏庄的乡亲们震惊!更蹊跷的是,就在汪伪警察搜查的翌日夜里,石敬宣的破草屋竟突然失火,烧了个干净,仅剩残垣断壁。翌日,张海新刚从床上起来,家中来了两人,说是请他去垒段墙头。张海新一看认得,正是前几天找石敬宣看阴宅的那两个人!按说此时正忙农活,张海新本不愿出门做工,但见两人出的工钱丰厚,怦然心动。张海新二话没说,收拾瓦刀、抹子,兴冲冲地跟着那两人来了。谁知走了整整一天,穿过鲁南县、丰县,直到半夜时分,竟来到丰县城南梁寨集。三人摸黑走进一个小庄,来到一处住下,好酒好菜热情招待张海新。张海新奔波一天,早已疲惫不堪,酒足饭饱后,倒头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自有人端上饭来,张海新吃过,也无人理他,又不叫他垒墙。张海新不知对方葫芦里卖得是啥药,呆在屋里,不知吉凶祸福,如坐针毡,忐忑不安。直到晌午,章老三突然领着石敬宣走了进来,这使张海新大感意外。章老三见他们打过招呼,故作恍然大悟,诧异道:“原来你俩认得呀!张瓦工!既然你是俺军师的邻居,那就是贵客来了,不能慢待。”招呼人又摆上酒来。石敬宣听张海新说他那两间破草屋已被大火烧成灰烬,怔怔地望着杯中酒,欲哭无泪。张海新酒足饭饱,催促道:“我是来垒墙的,快领我去吧!”章老三客气道:“你跟俺石军师是老乡,哪能叫你干这垒墙的粗活?看在石军师的面子上,送给你五块现大洋,你回去吧!”好好地打发他走了。要知五块大洋足够卖一头大黄牛了!张海新接过大洋,欣喜若狂,与眼泪汪汪的石敬宣挥手告别,兴冲冲地回家了。张海新捡了个大便宜,乐得忘乎所以,回家后逢人就讲:“石敬宣在两股会里当军师了,这会可风光了。”只顾吹嘘,没想到惹来了麻烦,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话分两头。 且说七月的天气,正值三伏时节,整个大地像一个蒸笼,热得叫人透不过气来。这是一个阴雨蒙蒙的傍晚,通往小王庄的乡间小路上走来这样一个人:这人高高的个子,赤裸着上身,黑黝黝的身上,露出搓板似的肋骨,显得瘦骨嶙峋;下身穿一条已分不清颜色、肮脏不堪的粗布裤头,腰间扎着一根红腰带;满是污垢的双脚上,穿着一双已露出五个脚趾的圆口破布鞋。这人长得漫长脸、眯缝眼,一脸癞蛤蟆似的酱紫色疙瘩,满脸油泥污垢,爬满蚯蚓般流淌着的汗水。大热的天,头上却戴着一顶油腻、脏兮兮的旧棉帽子。他一边走,一边悠闲地摇晃着脑袋,左顾右盼,偶而还往棒子地里瞅上几眼。碰上年轻女人!便挤眉弄眼、鬼头鬼脑地吹几声口哨;每走到一个庄上,他身后就会跟上来一大群孩子!孩子们追逐嘻闹,叫道:“沈大同,沈大同,憨大同!”这时他便扮个鬼脸,可着嗓子唱道:“大路上来了我陈世夺,赶集赶了个三天多,提起东庄的哪台戏哟!有几出唱得是真不孬……” 炊烟四起,暮霭降临时,他晃晃悠悠走到小王庄西头一家大门前。街道旁一堆块石上坐着几个纳凉的老头,招呼他道:“哟!是沈孩来了?”沈大同也不搭腔,往当街一站,挺直脖子,对着大门内大声喊道:“二狗、二狗!小二狗在家吗?噫!家里咋没人呀?这个熊东西!又到哪里闲逛去了?不过日子的败家子,成天瞎逛,不结一点正茧。”随着喊声,从院中走出一个满脸迷茫的清瘦老头来。 这老头出门一见是他,紫涨着脸破口大骂道:“你奶奶里个腿,知不道丢人现眼呀?还不快点给我滚家来!”沈大同假装没听见,叉着腰,依然挺着长脖子大喊道:“小二狗在家吗!小二狗,你耳朵里塞驴毛啦?这家里还有人吗?给我出来一个活的!噫!咋没人吱声呢?这家人八成都死绝了?再不出来,我可放火烧了!噫!这家咋没人呢?”直到清瘦老头气呼呼地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才一下子矮了半截,点头哈腰,捂脸陪笑道:“是舅舅您呀!您老人家在家呀?没……没出去呀!” 王朝立(乳名二狗)气哼哼地叱骂道:“奶奶里个腿!你就不长点心眼吗?四十多岁了,也知不道尊重长辈?知不道啥叫丢人现眼吗?快给我滚家走。”沈大同回头拌了个鬼脸,在大家的一片哄笑声中,鬼鬼祟祟地进了院子!王朝立随手关上大门,倒背着手来到堂屋太师椅上坐下,翻眼瞪了憨外甥一下,又好气又好笑。须臾,王朝立数落道:“大同呀!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就不能长点心眼吗?我是你亲舅舅,是你的长辈,你得尊敬才对,哪有跟长辈开这样玩笑的?舅舅的小名,也是你这个外甥瞎乱叫的?见了舅舅得规规矩矩,人家才说你懂得道理。象你这样整天玩些憨屎,人家能不笑话吗?”沈大同也不坐,靠在门框上蹲下,任由他舅数落,仰着脸也不答腔。王朝立数落了一阵,才问道:“大同,天快黑了,你跑来弄啥呀?”见沈大同不吭气,王朝立训斥道:“说话呀!不该说的时候,你比谁的话都稠,该说的时候,你偏又不说了!真是个操蛋孩子!大同!有啥事不?”沈大同随口回答道:“没啥事、啥屌事没有,闲着没事,瞎溜着玩,啥屌事没有。”一边嘟囔着,一边鬼头鬼脑地左顾右盼,问道:“舅舅!俺妗子呢?她弄啥去了?”王朝立道:“上地里摘菜去了,还没回来呢。”满脸不高兴,声音稍稍高了些,又问道:“大同!你娘的病咋样了?上回抓得几付汤药,喝完没有?”沈大同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状,问道:“舅舅!茅厕在哪里呀?晌午吃了几个菜窝窝,肚子疼。”王朝立气得“哼”了一声,低头去吸纸烟,不再理他。 沈大同提着裤子,飞也似地跑出门去,跑到堂屋西头茅厕里大解。在茅厕里足足蹲了一袋烟功夫,直蹲得肚肠通畅了,他才起身系好腰带,颠颠地来到院中。他从窗户里偷偷往屋里一瞅,见他舅舅还在低头吸烟,便捂嘴一乐,鬼鬼祟祟地摸到鸡窝前,搬开挡鸡窝门的石板,伸手把一只芦花公鸡掏了出来,抓住鸡脖子,猛地一拧,眼看着那鸡活不成了。沈大同悄悄把公鸡放在院中柴禾垛旁最显眼的地方,堵好鸡窝门,方才回到堂屋,依然靠着门框蹲下,抑着粪扒脸,呆呆地看墙壁上几个壁虎扑捉蚊子!王朝立见他仍不吭声,又问道:“大同!你娘的病咋样了?上回抓的汤药吃完没有?”沈大同摘下头上的破棉帽子当扇子扇着风,一边用左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一边摇头晃脑地骂道:“我操他嫩娘,这熊天真热,要不是戴顶帽子当扇子,今天就把我热死了。天真热!这熊天真热!舅舅!俺妗子咋还不回来呀?天这么黑了,别出了啥事!要不,我去看看?可别叫老和尚把俺妗子背跑了!”不等他舅发话,“蹭”地站起身来,旋风般地跑出去了。王朝立紧蹙眉头,喃喃骂道:“这个龟孙,没大没小。”本地风俗:外甥在姥姥家是最抬不起头的,外甥只要到姥娘家走亲戚,免不了被骂得狗头喷血。有人说这是娘家人心里不顺,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被女婿娶走了,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娘家,父母盼闺女不来,只好骂外甥撒气。 王朝立一阵心烦意乱,想起同胞姐姐,忍不住心酸悲痛,眼泪潸然而下。父母过早去世,姐弟俩从小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吃百家饭长大。姐姐命苦,十七岁出嫁,十八岁守寡。姐姐苦守遗腹子大同,指望膝下一子,老来有个依靠。谁知祸不单行,大同两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发高烧三天三夜不退,后来虽说救过来了,但从此缺心眼,成天疯疯颠颠,如今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依然是光棍一条。好在大同虽憨,却是个孝顺孩子,虽不能知冷知热,却也懂得用独轮车推着娘去看病,娘下不了床,知道给娘烧碗水喝。 第112章 想到这些,王朝立稍感安慰。幼年的磨难使王朝立养成了稳重的性格,这个铁打的汉子!从十二岁就独立撑起家来,侍弄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靠着一身过硬的农活本领和一双灵巧的双手,农闲时不闲,用荫柳、白腊条编织篚篮卖钱,后来又学会裁缝,靠手艺吃饭。几十年来,他不但挣来了家业;挣来了老婆;挣来了两儿一女,织成一个殷实的家。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成了家,累了一辈子,按说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可久病多难的姐姐和疯疯颠颠的憨外甥,成了他永远的心病,他放心不下呀!这些年来,他可没少帮助姐姐,因为这,也没少和小心眼的老伴吵架。可那都是杯水车薪,家道再殷实,也驾不住一个药罐子,何况姐姐家本来就是一贫如洗。 王朝立正胡思乱想,沈大同和他妗子嚷嚷着走了进来。王朝立忙揩干眼泪,他想等沈大同进屋后,问问姐姐的病情,吃过饭便撵他赶紧回去,免得老姐姐挂念。沈大同却没进堂屋,嚷嚷着和摘菜回来的妗子一起钻进了锅屋。妗子摸过菜刀,一边切菜,一边睥睨道:“沈孩!这是哪阵风把你这个龟孙给吹来了?是缺钱花了?还是缺粮食吃了?”沈大同蛤蟆眼一瞪,叫道:“妗子!你说得这是啥话呀!非跟您要东西才能来吗?我想您老人家了,就不兴来望望呀?”妗子眼皮一耷拉,嘴角挂起一丝嘲笑,挖苦道:“奶奶的尿窍子,说得倒是那样的,你还来望望?我问你:你来望望,给我提了点啥东西?”沈大同正色道:“妗子!不提东西!就不能来望望了?叫您这么一说,赶明我还真不来了!你想我,我也不来,急死你。”妗子冷笑道:“你不来吓唬谁呀?你八年不来,我也不想你!你觉得我多稀罕你来吗?我多待见你呀?你哪回不从俺家刮层地皮走啊?”沈大同翻翻白眼,不言语了,往灶门口一坐,非要帮着妗子烧火。妗子不让他烧,道:“你别在这里帮倒忙了,你要是会烧锅,还算办点人事,太阳得从西边出来。”沈大同叫道:“在俺家都是我烧锅,太阳一回也没从西边出来过?咋到您家一烧锅,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真是斜屌门了!”越是不叫他烧,他偏要烧,还嫌灶下的柴禾不好,嚷嚷道:“妗子!这柴禾咋这么难烧呀?光冒烟不着火。妗子!您给我抱些柴禾去。”妗子责骂道:“你这个龟孙,还怪难侍候呢!柴禾垛就在当院里,你又不是吃奶的孩子,你就不能自已抱去吗?”沈大同畏缩道:“我害怕!我可不敢去。”妗子喝斥道:“奶奶里个歪屄!在自家的当院里,你吓得啥呀?”沈大同扮个鬼脸,道:“我害怕,我偏不去。”他妗子缠不少他,喃喃地骂了几句,只好去给他抱柴禾。 转眼,妗子把柴禾抱了进来,放在灶门口。沈大同惊诧地两眼瞪得有鸡蛋大,揪着他那对驴耳朵,涎着脸问道:“妗子!您这是在哪儿抱的柴禾?”妗子斜了他一眼:“还能在哪里抱柴禾?在俺自家的柴禾垛上。抱人家柴禾垛上的,人家也得愿意!我想挨骂呀?”沈大同伸长脖子,一脸问号,怯怯地问道:“妗子!您抱柴禾时,就啥也没看见吗?”妗子不耐烦,没好气地抢白道:“能看见啥?俺自家的当院子,有啥俺还能知不道吗?啥也没看见。沈孩!你就不能少说些话吗?不说话还能当哑巴卖了你呀?”沈大同急得摸耳朵捅鼻孔,搔头挠腮,偷窥着厨上忙碌的妗子,直咂巴驴嘴。须臾,沈大同又问道:“妗子!你家养猫没有?”妗子诧异道:“你这是咋啦?见天往俺家跑几趟,养没养猫你还知不道?”沈大同道:“先前我来时是没养猫,兴许您寄了一个?”妗子一脸不高兴,翻眼嘟囔道:“人还没空侍候,养个那东西干啥呀?”沈大同讪讪道:“养猫逮老鼠呀!”妗子冷笑道:“老鼠?俺家一屋四个旮旯,从哪儿跑来的老鼠?要说老鼠,你这个老鼠就不小!俺家的东西都快叫你搬腾完了。”沈大同诧异道:“没养猫?那我咋看见一只猫跑过去了。”妗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哦!是后院魏君保家的。”沈大同又没词了,却又不甘心,又问道:“妗子,魏君保家养的是啥猫呀?”妗子随口答道:“是个花猫!”沈大同道:“那我看见的是只大黄猫。”妗子正忙碌,顾不得理他。沈大同突然支愣着驴耳朵,两眼瞪得象牛铃,大呼小叫道:“妗子!我咋听见有鸡叫唤?”妗子也警惕起来,倾耳听了一会,嗔怪道:“奶奶里个歪屄,瞎咋呼啥呀?鸡早就上窝了,还叫唤啥呀!”沈大同大惊小怪,夸张地两手比划着,说道:“不中,我看见有这么大一只黄猫,叨着只芦花鸡!钻到柴禾垛底下去了。”沈大同妗子一愣,吃惊道:“不是黄猫吧!你说的像是黄鼠狼呀!是黄……”妗子搞不清他比划的是黄鼠狼还是大黄牛,但救芦花鸡心切,赶紧吆喝着踮着小脚就往外跑,沈大同也捂嘴笑着跟着跑了出来。堂屋坐着吸烟的王朝立听见老伴喊叫,左手拎着气死风灯,一声接一声地嚷嚷道:“在哪里?在哪里?快打死它!”也快步从屋里跑了出来,右手摸起一根木棍,三人围住了柴禾垛。 王朝立围着柴禾垛用风灯照了一圈,自然没发现黄鼠狼。令沈大同惊诧不已的是——那只他亲手拧断脖子塞在柴禾垛下的芦花公鸡却不见了。沈大同“咦”了一声,端详着柴禾垛,搔着头皮诧异道:“噫!真他娘的斜屌门了,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咋一转眼就没有了?”王朝立皱紧眉头,疑惑地问道:“大同!啥东西没有了?你把啥东西放到这里了?”沈大同也不回答,手脚并用,不由分说,把柴禾垛翻了个底朝天。沈大同瞅瞅他舅,又看看他妗子,咧开大嘴,委屈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我操他娘!老子当贼,还有截我后路的!我操他嫩娘,小偷都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娶个媳妇不下崽……”他带着哭腔好一阵骂。王朝立听出点门道,凛然问道:“大同!这是咋回事呀?”沈大同一边揉着鼻子,偷偷看了舅舅一眼,见他舅舅灯影里板着脸,冷若冰霜。便战战兢兢,又委屈至极,撅着嘴理直气壮道:“这能冤我吗?芦花大公鸡的头是我扭下来的不假,是我藏在柴禾垛底下的不假,我又没把它拿走。谁知道是哪个绝户八辈子、娶个媳妇不下崽、出门叫老母猪拱死的;不要脸的家伙……”王朝立突然打雷似的吼道:“别再骂了!差心眼的熊东西!”吓得沈大同一哆嗦,果然不敢骂了,恐慌地仰脸看着他。王朝立气得脸色煞白,拎灯的手哆嗦着。良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吩咐老伴道:“唉!逮只鸡杀了,给外甥吃。”扭头对沈大同喝斥道:“你来的时候,你娘知道不?吃罢饭快点回家去吧!省得你娘挂念担心。”说罢,转身回了堂屋。 大同妗子怒气冲天,抢白道:“杀只鸡,杀只鸡,你说得轻巧,张嘴就吐出来了。从买来小鸡,是我象拉扯孩子一样,辛辛苦苦喂大的!你不管不问。”杀只鸡,给外甥吃!“你充啥大量的?杀鸡,杀鸡,你还不如把我杀了呢?外甥、外甥!我前世是造了啥孽呀,摊上这么个该死的外甥,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哪里是外甥?是我前生的讨债鬼呀!”气得浑身发颤,一边恨恨地朝沈大同翻白眼,一边咒骂道:“你他奶奶里个歪屄,你没事盘尾巴卧灶火窝里看家呀!瞎往外扎啥呀?你就是那黄鼠狼!一个吃鸡不吐骨头的大黄鼠狼!”说着,恨恨地用脚猛踢堵鸡窝门的那块石板。大同妗子心疼辛苦养大的鸡,老头子说了,多年的积威之下,却也不敢不杀。她一边数落诅咒着沈大同,一边抹着眼泪搬开堵鸡窝门的石板,一边伸进手去抓鸡,一边拉着长腔唠叨着哭啼道:“我的鸡呀!我那可怜的鸡呀!不是我狠心要杀你呀!是咱家来了讨债鬼了呀!我那可怜的鸡哟!我那屈死的鸡呀!到了阴间你去缠那个想吃你肉的龟孙呀!是他要了你的命呀!我上辈子没行好事,这是造了啥孽呀!连我的鸡也跟着遭罪呀!我苦命的鸡……也!我那可怜的鸡……呀!我那屈死的鸡……呀!我那越盼越远的……鸡呀,我那……啊?”她突然不哭了,直起腰来,惊叫道:“老头子!你快来看看吧……” 王朝立回到屋里刚刚坐下,听到老伴的喊声异样,不知又发生了啥事,急忙跑了出来。来到院中,只见老伴手里拎着家里的那只“咕咕”直叫的芦花大公鸡,一脸惊诧。大同妗子斜了沈大同一眼,一抹脸上的眼泪,叫道:“老头子,你过来看看,咱家的芦花鸡好好的在鸡窝里!这个龟孙咋说把鸡脖子拧断了?”王朝立愣住了,也觉奇怪,自语道:“怪了!大同不是说把它的头拧下来了吗?”刚要问他,沈大同已是满脸惊慌,哭丧着脸道:“我是把那只芦花鸡的头拧下来了,谁知它又活过来了,又跑回鸡窝里去了……”王朝立厉声断喝道:“胡说,鸡脖子断了,还能再活过来吗?你嘴里咋一点实话也没有,想吃鸡了,不能给舅舅说吗?”大同妗子冷笑道:“鸡脖子拧断又钻回鸡窝里,真是有了鬼了。”沈大同一听“鬼”字,更是惊慌失措,浑身筛成一团。他手颤栗着指着门外,结结巴巴道:“鬼……鬼……”王朝立阴沉着脸,训斥道:“瞎咋呼啥呀?从哪来的鬼呀?”嘴里虽这么说,心里也是忐忑。此时日寇入侵,兵灾不断,盗贼四起。有两条破枪,就能自封司令,残害百姓。队伍到处都有,司令多如牛毛。大户人家无不置买枪支,雇请家丁护院。 第113章 象王朝立这样的殷实小户人家,没钱雇请家丁,便成了强盗们的主要袭击目标,附近庄上已有几家遭抢。更何况这里离吴坝仅有数里,郑家惨案足以叫人战栗、恐怖、惶惶不安。再说,沈利司夜遇鬼打墙的事,也在乡亲们中越传越玄乎,妇孺皆知。小儿夜里啼哭,只要一说:“”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哇哇”地响,专吃小孩子“的小鬼子来了!”小孩立马不哭,非常管用。老百姓早已恐慌不安,心惊胆颤,精神高度紧张,真是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一旦有风吹草动,既使是在夜里,也往往全庄男女老少一起携老带幼,外出避难,时称“跑反”!王朝立往四周瞭望,此时正值月尽夜,天气阴霾,飘着小雨,四周一片漆黑,闷热难当。王朝立知道外甥虽憨,却从来不说瞎话。看来沈大同的确从鸡窝里把芦花鸡逮走了,就算他不把芦花鸡的脖子拧断,也没芦花鸡又回到鸡窝门堵得好好的鸡窝里的道理,真是叫人奇怪,难道真的……有鬼?沈大同的失态使人首先联想到了“鬼”!王朝立不怕“鬼”!他更怕的是“贼”!是“强盗”!王朝立望望老伴,老伴也是一脸惊疑!女人胆子更小,早已是六神无主。虽然热得汗流浃背,公母俩此时也禁不住心惊肉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大同更是浑身发抖,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着,龟缩在他舅舅背后,喘成一团。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令人毛骨悚然。未几,平地里滚过一声惊雷,震耳欲聋。大同妗子吓得胆颤心惊,扔下芦花公鸡,就往堂屋里跑。芦花公鸡扑腾着发出垂死前尖利的惨叫,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更加刺耳吓人,更增加了此时的恐怖气氛,令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沈大同脸色苍白,手指着门外,尖利着嗓子叫喊道:“鬼,鬼,是俺家的鬼撵来了……”大同妗子刚刚跑进屋里,一听这话,禁不住两腿一软,“扑通”一下,瘫坐在堂屋当门,浑身颤抖,脸色腊黄。王朝立到底经过世面,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喝道:“真没出息!”上前抓起芦花鸡,拎到风灯下细细查看了一遍,的确是自家的芦花公鸡!屋里、屋外三人,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因一件令人惊疑、无法解释的事情突兀发生,使大家陷入恐怖、心惊肉跳之中。 第十四章大同(二) 第十四章大同(二)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嘭嘭”的敲门声,沈大同更是惊恐万分。他猥猥琐琐地就往屋里躲,哆嗦道:“鬼……有鬼……是俺家的鬼撵来了……”王朝立见他话里有话,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刚想开口问他。沈大同生怕大门外忽然闯入一个青面獠牙的红发厉鬼,连滚带爬地钻进屋里,躲藏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那厉鬼听见。王朝立提起精神,壮胆喝问道:“是谁呀?”门外应道:“爹!是我。”王朝立一听是大儿子王进宝,方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把门打开。王进宝端着一盆散溢着肉香,热气腾腾的清炖鸡,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王进宝是沈大同的大表弟,三十出头,长得矮矮胖胖,成天笑眯眯的。王进宝住在前院,今天妻子戴素娥带着俩孩子走娘家去了,他一人守家。傍晚时,王进宝见自家的芦花公鸡不见了,便到后院寻找,正好看见憨表哥沈大同正在拧鸡脖子。沈大同进屋后,他上前拎起一看,正是自家的芦花公鸡。天气炎热,鸡死了又不能搁。于是,王进宝把鸡拎回家里烧水退毛,开膛破肚,用葱、姜、花椒、八角、茴香、辣椒煨好,上锅用文火炖得烂烂的,用小盆盛着,端着送到后院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王进宝挨了父母好一阵埋怨,训斥道:“你咋不早说呢?吓俺们一跳。”大家松了口气,关上大门,解嘲地说笑着刚才的狼狈。王进宝把鸡肉端到堂屋,放在桌上。王朝立搬出家酿的高梁酒,大家围桌坐下。爷仨嫌酒盅忒小,端来土瓷碗,倒得满满的,边喝边吃。王朝立总觉沈大同今天有事,问了几回,都被他用话搪塞过去,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外甥虽然差心眼,却不会拐弯抹角,今天这是咋啦?见沈大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高兴劲,王朝立又怀疑自已过虑了。他担心老姐姐一人在家无人照顾,便吩咐沈大同少喝,吃完饭叫进宝送他回去。在喝了几碗酒后,王朝立又问道:“大同!你娘咋样了?病好些了吗?汤药喝完没有?”沈大同迷糊着醉眼,只顾吃肉喝酒,好半天才歪着脖子问道:“舅舅!您家这酒真……不……不孬!您是用啥法子,治这么好喝呀?”又连喝几碗,便爬在桌子上睡着了。见沈大同醉了,王朝立只好叫王进宝把他架到外屋床上睡下了。 王进宝吃过饭,坐着哪儿,闷头吸烟,也不吭声。王朝立瞥了他一眼,催促道:“都半夜了,还不睡觉去?”王进宝支吾道:“就去……”王朝立皱皱眉头,极为不满,斥责道:“哼!有事你就说吧!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有儿有女,说话咋还吞吞吐吐的?有啥事呀?”王进宝嗫嚅着嘴道:“爹!那……那……那我想在渠阁集上开个杂货店。”王朝立忍不住笑了:“开杂货店?笑话!你也去渠阁集上看看,巴掌大的地方,有四家杂货店了,你再开一个?你也不看看是啥行市,真是”立秋点豆子——不是庄稼人!“”王进宝不服气道:“进财的小酒馆!不是开得挺好的吗?”王朝立不屑道:“你能跟他比呀?人家是媳妇娘家的铺面。你就不一样了,得现租铺面吧!你知道租间铺面得多少钱吗?生意又不好,挣几个钱还不够交房租的!再加上税要得也忒厉害。说是去做生意,其实比种地强不了多少。”王进宝气鼓鼓地道:“一共十四亩盐碱地,每亩产一百二十斤粮食,算高产吧?一共才收一千六百多斤粮食。去掉一家人的费用,再去掉杂七杂八的税……一年能剩几个熊钱?不干点生意,一家人喝西北风去?”王朝立冷笑道:“我又不是没种过地,还用你给我算这笔帐吗?我是咋教你的?”家有黄金万两,不如一技在身!“你从十六岁开始,我就想叫你跟我学手艺,你就是不学!这能怨我吗?光靠种地不管,咱得凭手艺吃饭呀!”王朝立板着脸,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王进宝苦涩一笑,搓着短促的两手,自嘲道:“您说的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又不是不学,脑子笨,学不会咋弄呀?”王朝立语塞。须臾,询问道:“你也掂算过吗?开杂货铺就能赚钱吗?”王进宝奋然道:“爹!”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没开店我咋知道赚不赚钱?我也得试试!”王朝立沉思一阵,喟然叹息,幽幽道:“我也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你要是看着能行,就干吧!” 王进宝道:“我仔细盘算了一下,要是把货进齐,咋都得三十块大洋!我凑了十五块,还差十五块,我想您先借给我,也就是磨个弯,赚了钱先还您的……”王进宝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王朝立仰脸望着房梁,抱着膀子一声不吭,气氛有些沉闷。王进宝不知父亲葫芦里卖得是啥药,心里忐忑不安,便朝母亲瞭望,求她添句好话。进宝娘正斜视着丈夫,嘴角直撇。王朝立像是朝着房梁说话,嘲讽道:“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能值十五块大洋不?你们总觉得我有钱,你问问你娘,家里有钱吗?”进宝娘一甩手站了起来,抢白道:“我屁钱的家不当,哪知道你有没有钱呀?亲儿子借钱没有,外甥要钱一句话。”气鼓鼓地扭身钻进里间睡觉去了。话不投机,王进宝干坐了一会,也悻悻走了,父子俩不欢而散。 翌日一早,沈大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打开门来到院中。王朝立正打扫院子,问道:“大同!睡醒了?”沈大同也不说话,冲着王朝立直挺挺地跪下了。王朝立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扑面而来,他吃惊地颤声问道:“大……大同!你……你这是咋啦?”沈大同大哭道:“舅舅呀!俺娘她死了。”这不啻晴天打了个惊雷,把王朝立震呆了。他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喝问道:“你说啥呀?你……你……再说一遍!”沈大同又大声道:“舅舅呀!俺娘她死了!”王朝立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摔倒,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他指着沈大同的鼻子,边哭边数落道:“大同呀大同!我咋说你好呀?你娘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娘死了,你应该在家给你娘守灵才对呀!你不在家守灵,还跑到你舅这里骗酒喝!你是个啥熊东西呢?你奶奶里个腿,我打死你这个龟孙!”王朝立把手中的扫帚举得高高的,却打不下去。他丢掉扫帚,无力地蹲在地上,捂着脸直掉眼泪,喃喃哭诉道:“咳!我的娘哎,啥叫差心眼呀!”过了一会,王朝立一想:光哭不管,得处理后事。赶紧抹把眼泪,唏嘘问道:“乖乖儿!我的憨外甥!你娘是啥时候死的?”沈大同见舅舅连哭带说,又要拿扫帚打他,不知做错了啥事,既委屈又害怕,带着哭腔道:“昨天晌午死的。”王朝立泣不成声,斥责道:“大同!你娘死了,你该在家给你娘守灵才对呀,哪能胡乱瞎跑啊!这么热的天……”他蓦地想起来,不由心里一颤,强撑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出了大门,往前院而去。一边走一边哭道:“我那苦命的姐姐呀!你的命真苦到家了,你活着受罪,死了也不得安生呀!”趔趄着来到前院王进宝家中。一进门,只见大儿媳妇戴素娥正与妯娌刘巧妮拉呱,王进宝、王进财两兄弟蹲在院中,不知商议啥事。王朝立抹着泪走了进来,把兄弟俩和两个儿媳妇吓了一大跳。 第114章 两兄弟赶紧站起身来,目瞪口呆,不知出了啥事,令父亲如此伤心。王朝立悲痛欲绝,一噎一噎地哭着,把情况断断续续一说,兄弟俩的脸也拉长了半尺,面面相觑。王进财脱口道:“哎呀!这么热的天,都一天多了,尸体不坏了?”王进宝赶忙瞪了兄弟一眼,王朝立早难过地哭出声来。进宝、进财夫妇慌慌张张叫上进宝娘及几个近门男女,也顾不上埋怨沈大同。俗话说:“奔丧如奔命”!一行十多人顶着晨露,急急忙忙赶往沈塘。路上,王朝立望着沈大同的背影,越看越是心酸。姐姐死了,这个傻外甥咋弄呢?姐姐活着,能给他缝缝连连,能给他做口饭吃,现在姐姐不在了……把大同接到自已家去住,这样是最好不过,姐姐地下有知,也能闭眼了。可大同差心眼呀!老伴会同意吗?就算说服了她,又不是住个十天半月,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自已有这口气,还能保大同一口吃的,自已一口气上不来,大同后半辈子咋办呀?唉!难呀…… 小王庄离沈塘仅四、五里路,大家走得急促,转眼就到了。此时正值吃早饭光景,三三两两的人们端着饭碗聚集在一起,正蹲在树荫下、阴凉处吃饭。一行人到了庄口,王朝立在前,余人跟随在后,男前女后鱼贯进庄。男人垂头前躬、女人毛巾掩面,一齐放声大哭起来。 人们吃惊地望着这一行人!大家都认识常来的王朝立父子,此时此景,却也不好打招呼,无不交头接耳,相互吃惊地问道:“是大同娘死了?啥时候死的?咋没听说呀!”都莫明其妙。王朝立领着恸哭的队伍来到沈大同家门口。沈大同大哭着,从门框上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屋扑到床前,捶胸顿足,号陶痛哭。王朝立等人跟着进去,也蹲在床前,放声大哭起来,痛不欲生。王朝立、王进宝、王进财骨肉情深,哭的悲悲切切,哭得是昏天昏地,哭得神仙掉泪;进宝娘用毛巾捂着脸可着嗓子干嚎,干打雷就是不下雨;进宝媳妇戴素娥边嘤嘤哭着边撩起捂脸的毛巾一角查看周围的动静;进财媳妇刘巧妮虽然年轻,哭丧却是行家里手!她在娘家当闺女时练成一套哭丧的过硬本事,远近闻名。刘巧妮哭丧讲究程序,往往从一月份开始哭起,啥:“正月里来过新年,盼着姑姑您回家转,正月十五月儿圆,谁料姑姑升了天;二月里来龙抬头,盼着姑姑您有奔头,来年坐着大奔驰,周游全国享清福;三月里来是清明,祖宗坟前烧刀纸,谁料姑姑也过世,坟前尽孝是我们;四月里来真无奈,姑姑您去了望乡台,鬼门关前您回头望,晚辈给您来烧香;五月里来是端午节,盼着姑姑……”就这样要一直哭到十二月份,哭得淋漓尽致,哭得痛痛快快,哭得心情舒畅。但这一回却是例外,刘巧妮仅仅哭到五月份,就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且说,进宝娘抽抽搭搭哭了一阵,就是哭不出眼泪,自感难堪羞赧。她偷偷掀开毛巾,准备弄点唾沫抹在眼角,好掩人耳目。她掀开捂脸的毛巾,百忙中眼睛余光偷偷往身后一瞧,见大门外围了不少人,躲躲闪闪议论纷纷,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显得既神秘、又兴奋的样子,不由得心中起疑。人们见她回头观望,马上鸦雀无声,更是显得诡谲、可疑。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有人在拽她的胳膊,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儿媳妇戴素娥!进宝娘凑近她,刚要询问,大儿媳妇朝她一努嘴,附耳轻声道:“你看看,床上没人!”进宝娘抬头一看,禁不住惊讶地叫出声来:“啊!” 她赶紧伸手拉了拉身旁的王朝立!王朝立想起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历历在目,如今姐姐猝然逝去,真是痛苦难捱,悲怆欲绝。这一回他更是超常发挥,顿足捶胸,号啕恸哭,痛不欲生!正哭得起劲,突觉身旁有人拉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老伴!一脸诡谲,脸上却无一丝儿眼泪,而且还笑眯眯的。王朝立勃然大怒,泪脸一沉,刚要发火训斥。老伴也不说话,往后努了努嘴,他也疑窦顿生,泪眼婆娑地回头一看,见大门外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也感到奇怪。老伴又指了指床上,附他耳边道:“床上没人!”王朝立扭头往床上一瞅,也是大为震惊。王朝立霍地站起身来,用手把脸上眼泪鼻涕使劲一抹,打雷似地吼道:“都别哭啦!”王进宝和王进财夫妻均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啥事,哭叫声戛然而止,惊愕万分。刘巧妮睁大哭肿的两只俏眼,望着怒容满面的公爹,一脸问号:才哭到五月份,还差七个月呢!咋提前停了?姑姑是至亲,不管咋说也得哭到十一月份呀?王朝立上前狠狠揪着沈大同的长驴耳朵,咬牙切齿地喝骂道:“你奶奶里个歪屄,你娘哪儿去了?” 沈大同正哭得眼泪鼻涕皆流,突然感到耳朵一阵剧痛,泪眼婆娑地抬头一看,见舅舅一幅恶神凶煞般模样,吓得浑身一哆嗦。王朝立又喝问道:“你这个龟孙崽子,你娘呢?”沈大同朦胧泪眼往床上一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娘的尸体竟然不见了。王朝立又怒声喝道:“你娘上哪儿去了?” 沈大同摇摇头,茫然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娘的尸体到哪儿去了。他清楚地记得:昨天赶集回来的路上,遇上同庄的沈利司!两人说笑着一起回家,到了村口,分手后便回到家中。他进了家,把背着的一个粗布口袋放在院中枣树下面,那里面装着一个七、八斤重的绿皮红瓢大西瓜。西瓜是为了孝敬娘特意买的,娘说这几天口苦,想吃点甜食。他把西瓜掏出来,从锅屋里端出一个砂盆,把瓜放在盆里。拎着水桶,从井里打来桶凉水,倒了满满一盆,把西瓜冰镇好。他做完这一切,然后冲堂屋喊道:“娘!都啥时候了,你咋还不做饭呀?我都快饿死啦!”喊了两声,却没人答应。大同把堂屋门推开,见娘在床上睡着,上前又喊了两声,还上前推了推她,娘依然没有动静。 沈大同愣愣站立了一阵,才突然想起来:哦!娘八成是死了。娘难受的时候,常常对他说:“等娘闭上两眼,你喊不应娘的时候,娘就死了。”有时候,沈大同见娘被病痛折磨地死去活来,也是着急难过。娘见他难过,就说:“我这病看来是好不了啦!还不如死了好呢!死了不就是一瞪眼吗?啥都知不道了,死了就知不道难受了。”沈大同不高兴,撅着嘴问道:“娘!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给我做饭吃呀?”娘苦笑道:“你就不能拉根木棍要饭去吗?”沈大同似懂非懂。以后娘再难受,沈大同就道:“娘!你这样难受,干脆死了吧!死了就不难受了,您死了我就去要饭去。”娘听了,泪泉涌似地往外冒,责备道:“我的憨儿子!娘要是真死了,你咋过日子呀?那饭能是好要的?你能吃饱吗?人家放狗咬你,你咋办呢?”沈大同愣愣地咂巴咂巴嘴,“嘿嘿”一笑。沈大同没想过娘死了他咋过日子,但他听娘说,死了就不难受了,死了自已能要饭吃,饿不着。所以,每当娘难受的时候,他就盼着娘快死。现在娘真的死了,一想起娘也跟死了的人一样埋在地里,从此再也见不到娘了,沈大同心里也是难受,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哭了一会,沈大同蓦地想起来:娘死了,不就不难受了吗?这是件喜事呀!沈大同恍然大悟,连骂自已忒憨。于是,沈大同拉过两床棉被,给娘盖上,心里想:娘反正是死了,西瓜我就吃了吧!来到院中,把西瓜从盆中捞出切开。沈大同悠闲自得地吃完西瓜,钻进锅屋里,见馍篚里还有半个菜窝窝,也拿来吃了,却没吃饱。啃完窝窝头,沈大同往枣树下一张破芦席上舒舒服服一躺,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沈大同觉得饿得难受,却再也找不到吃的了。沈大同想:娘不是说她死后饿了就去要饭吗?先去谁家要呢?沈大同搔搔头皮,犯起愁来。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心想:对了,娘死了,应该先给舅舅报个丧,再在他家凑合着吃顿饭。此念头一出,沈大同顿觉自已考虑事情周到,既报了丧,还能在舅舅家蹭顿饭吃,说不定还能喝上二两老酒。一想到酒,沈大同顿感心花怒放。于是,沈大同用手在前胸上使劲搓了两把,搓下几个大灰蛋子往地上一丢。然后锁上屋门,把钥匙塞进门框上的小洞里,也不管栏中那头饿得“嗷嗷”直叫的猪,甩开两腿,唱着柳琴戏《喝面叶》,兴冲冲地直奔小王庄而去。 不但老舅气炸了肺,就连进宝、进财兄弟两个也紫涨着脸,恨不得撕碎沈大同。进宝娘一脸嘲笑,偷窥着老伴,和两个儿媳嘀嘀咕咕。进财媳妇刘巧妮这次仅仅哭到五月,没哭尽兴,心中老大不痛快。刘巧妮倚门框站着,左脚点着门槛,右手拿手绢抵住下巴,一面跟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一面幸灾乐祸地用俏眼挖沈大同!随来的几个本家男女见围观的人们打量他们,自感羞赧难堪,一个个悄没声地钻出人群,跑到外边找地方乘凉去了。沈大同挨了王进宝一脚后,猥琐地缩在小屋角落里,满脸油污泪迹鼻涕,人不人鬼不鬼,破棉帽子也掉在地上,露出一头污垢纷乱的灰发,张口结舌,哪里还能说出话来?王朝立转身来到院中,背靠那棵枣树蹲下,掏出烟卷,闷头吸起烟来。他虽然也生大同的气,但毕竟是自已的外甥,同胞姐姐平安无事已经够叫他欣慰的了。王进宝、王进财、进宝娘、刘巧妮和戴素娥也尾随着来到院中,都感到悻悻、哭笑不得。 就在这当儿,大同娘从外面进来了。 大同娘矮小瘦弱,身体单薄,病态的脸上泛着潮红。她远远看到自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觉得奇怪。 第115章 来到院里,见娘家兄弟竟领着一家老少来了,更觉惊诧。兄弟蹲在地上,闷头吸烟,见她进来,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两个侄子板着面孔,漫不经心地用小棍敲打着地上的蚂蚁,也不吭声;弟媳和侄媳娘仨瞥了她一眼,把头扭开来,很不自然,气氛十分沉闷。大同娘心里忐忑不安,手脚一时不知放哪儿才好。过了一阵,大同娘嗫嚅着嘴,讪笑道:“你们……你们是啥……啥时候来的?”进财媳妇刘巧妮快嘴快舌,脱口而出:“是五月份来的……”语出即知失言,捂嘴偷偷一笑。进宝娘眉眼一耸,话说出来阴阳怪气:“啥时候来的?不管啥时候都得来呀!啥事再当紧也不如这件事当紧呀!我活了快六十岁了,啥怪事可都碰到过,这还是头一回丢这么大的人!”王朝立把烟头在地上狠狠摁灭,欠身怒吼道:“你他姥里个屌!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呀?”看样子要揍人!进宝娘翻翻白眼,没敢吭声,扭身出去了。刘巧妮扫了丈夫一眼,也跟在婆婆屁股后面,出去找树荫处乘凉去了,戴素娥却站在丈夫身后,没动地方。见这情景,大同娘更是尴尬,不知所措。她摸不透大热的天兄弟全家咋全都来了,是听说大同的事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找娘家兄弟借钱的事就好办了。看弟媳妇的样子,恐怕也不行。不对呀,咋晚他婶子才提这事,大同他舅哪能知道得这么快呀?大同娘见兄弟一个劲地闷头吸烟,侄子们也耷拉着眼皮不吭声,更感到局促不安。一眼瞅不见儿子大同,大同娘心中惶恐。儿子大同昨天一夜末归,难道是出啥事了?大同娘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落,颤抖着声音问道:“是大……大同,他出……出啥事了?”沈大同在屋里听见,忸忸怩怩地露了一下头,又赶紧缩了回去,委屈地喊道:“娘呀!我在这里呢!”见儿子没事,大同娘方才放下心来。她见娘家兄弟爷仨都闷着头不吭声,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到底是啥药,大同娘愈琢磨愈是疑惑,惴惴不安。就在这时,沈利司走了进来。 第十四章大同(三) 第十四章大同(三) 见他进来,王朝立起身打了个招呼。沈利司问道:“大哥!是清起来到的?”王朝立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欠身道:“是清起来到的!您咋有空过来了?”沈利司道:“我到渠阁集办事回来,见围着一大圈的人,刚刚听说这事!唉!大哥!大同不是差心眼吗?您还得担待!”王朝立苦笑道:“这孩子差心眼,不差心眼咋能闹出这档子事呀?俺姐姐没事就好,生啥的气呀!自家的亲外甥,我不生气。”大同娘听着奇怪,问道:“大同又办啥穿裆的事了?”沈利司笑道:“大嫂!您还知不道吗?大同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大同娘听了,也气得够戗,沉下脸来,狠狠把沈大同责骂了一通。见儿子给娘家兄弟添了麻烦,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王朝立怕姐姐伤心,岔个话题,问道:“姐姐!大清起来,您上哪儿去了?”大同娘见娘家兄弟询问,赶忙揩了下眼泪,破涕为笑,喜形于色说:“我去袁堤口办了件大事!”没等他再问,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原来,昨天晌午,蝉声啼鸣,酷热难当。大同娘身体虚弱,耐不住酷热,感到一阵眩晕,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沈大同赶集回来叫她,她听见了,因睡得迷迷糊糊,懒得动弹,便没吭气。听到儿子抹鼻子啼哭,大同娘还觉得好笑。沈大同走后,她本来身体孱弱,加上沈大同又给她加盖了两床棉被,一下子热晕过去了。等醒来后天已擦黑,感到又渴又乏,喊沈大同,沈大同却又没了踪影。她强打着精神下床开门,才发现屋门从外面锁上了,猪在栏中饿得直叫。正当她倚着门框喘作一团时,忽听门外有人喊她,细听才知是隔壁沈利文的媳妇邓秋云!大同娘告诉她放钥匙的地方,邓秋云便自已打开门,走了进来。邓秋云把大同娘扶到院中的方凳上坐下,又进屋拿了两张笆蕉扇,给了大同娘一张,自已拿一张,一面扇风乘凉,一面驱赶吸血蚊子!一问大同娘还没吃晚饭,邓秋云着实把沈大同埋怨了一番。见栏中猪饿得直叫唤,邓秋云手脚麻利地帮着拌食喂了猪。 邓秋云忙完,天上悄悄无声息地飘起细雨来。大同娘叫道:“乖妹妹!天下雨了,上屋里去坐吧!”邓秋云笑道:“还是在外头凉快吧!这点雨算啥呀?”重又坐了下来,劈头责备道:“老大嫂啊!也别怪俺说你,你这病病怏怏的身体,咋不给大同娶个媳妇呢?好歹能给你做个饭呀,也能侍候你!那该有多好?”大同娘苦笑道:“我那吃喝不愁的乖妹妹,你穷开我啥心哟!俺咋能不想?做梦都想呀。你看看俺家穷的,大同又憨,别说是凤凰,没毛的鸡也不跟俺呀。”邓秋云把板凳挪近大同娘,正色道:“糊涂的大嫂也!别自个看不起自个呀!咱家大同比人家又差哪儿了?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材有身材。虽说他长得黑点,庄稼人风吹日晒,黑点实在。大同就是心眼转得慢点,又不是真憨,比他们又差哪儿啦?咱条件又不高,”剜篮里就是菜“!”大同娘一脸无奈,悻悻道:“俺那知冷知热的好妹妹!你这话说得叫我直想掉泪,咱还能有啥条件呀?虽说”剜到篮里是菜!“这菜咱也得有地方剜去?不管丑俊、还是呆傻,俺都不嫌。是母鸡都会下蛋,是女人都能生养孩子,娶家来给俺大同生个儿子,好歹也有条根呀!”大同娘禁不住一阵哽咽。邓秋云起身作势要走,睥睨道:“算了,算了,你真没劲,咋说着说着掉起泪来了?真没出息!那你就掉泪吧,我可要走啦!”大同娘揩揩眼窝,强挣着站起身来送客,道:“唉!你常过来玩!” 邓秋云反而站住了,愣愣地望着大同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两手一拍大腿,盈盈笑道:“我那糊涂大嫂也!你心里咋一点回数都没有呀?你就不问问,我今天到你家来,有事不?”大同娘张口结舌,一阵尴尬。她这才感到确实奇怪:是呀!虽说两家住在隔壁,因串门得绕一个大弯,妯娌俩往日都是隔着墙头说话,邓秋云不常来串门呀?莫非真有啥事呀?她讪讪地问道:“那……那你真有事呀?”邓秋云把头发一甩,嗔怪道:“大热的天,我丢下吃奶的孩子!没事上你这里跑啥呀?”一扭屁股坐了下来,笑道:“大嫂!实话对你说吧,我今天专为咱大同的事来的。我呀!想吃大同的大鲤鱼了。”大同娘迟疑道:“乖妹妹!你不是拿大嫂寻开心吧?”嘴上虽这么说,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早喜得合不拢嘴了。邓秋云打趣道:“你看看,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要不,咱就拉倒,算我没说,中不?”大同娘紧握着邓秋云的手,那个热乎劲,象见了久别的亲人!妯娌两个又扯了阵笑话,才说起正经事来。 邓秋云的娘家袁堤口有这样哥仨:老大、老二早已成家立业,老三小时侯患过小儿麻痹症,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成人后又得了肺痨,整天咳嗽连天,年已四十有五,依旧是光棍一条。上个月,他两个哥哥不知从哪儿给他弄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哑巴女人,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谁知哑巴进门才半个多月,乐极生悲,那痨病鬼没福享受,昨天突然死了。那家透出话来,说当初买哑巴的时候花了十块现大洋,只要不亏本就中。赶巧邓秋云走娘家,听到这信,马上想到沈大同!便抱着孩子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告诉大同娘这个喜信。大同娘不相信这是真的,等问清这的确是真事时,喜极而泣,抓住邓秋云的手,激动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邓秋云眼窝也浅,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大同娘连称邓秋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是沈大同的再生父母。妯娌俩说笑了一阵,依大同娘的心情,当晚就去袁堤口把这事给定下来,免得出了纰漏,被别人抢了先。邓秋云说家有吃奶的孩子,天又下着雨,晚上实在不能去,并拍胸口打了保票,大同娘才勉强同意,两人商定赶明一早便去。大同娘把邓秋云送走,匆匆弄了些饭吃,兴奋得不知干啥才好,总想找个人说话,偏偏儿子又一夜末归。这一夜,大同娘彻夜末眠。天刚蒙蒙亮,大同娘便急不可耐地把邓秋云叫醒,一块去了袁堤口。路上,大同娘健步如飞,忘了自已是有病在身的人!到了袁堤口,找到那痨病鬼家,那家也没别的条件,就要十块大洋,不要汪伪纸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小女孩也一同带走。没费多少周折,事情竟办得出奇地顺利。 回来的路上,大同娘却步履蹒跚、愁眉紧锁,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那就是“钱”呀!十块银元,对当时的农家小户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对她娘俩来说,更是天文数字。沈大同除了会干些农活,啥生意、手艺都不会。娘俩仅靠四亩半盐碱地,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加上大同娘是个药罐子,平时就靠娘家兄弟接济。大同娘暗暗盘算:把栏里的猪卖了,把粮食捣腾着也卖了,卖了粮食吃啥呢?又添了两张嘴……不管他,先把人领来再说。剩下的只有找他舅借这一条路了,想起兄弟媳妇那张板着的脸,大同娘又忐忑不安!对,自已偷偷去找娘家兄弟借钱,瞒着兄弟媳妇!兄弟明理,这事肯定帮忙的!大同娘想起嫡亲兄弟,不由松了口气。她和邓秋云刚回到家中,却没想到兄弟全家都跑来了,真是巧事,更没想到大同会弄出这穿裆的事。大同娘气得脸色潮红,把大同狠狠责骂一通。 第116章 沈利司也把大同埋怨了一番。大同娘原本顾忌兄弟媳妇,趁兄弟媳妇不在,便向娘家兄弟提到了借钱的事。王进宝夫妻迅速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父亲。王朝立像是没有听见,一直闷头吸烟,直到烟燃尽烧到指头,才霍然知觉。沈利司见他们商议事情,又恐找他借钱,赶紧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大同娘见娘家兄弟闷头吸烟,心中惴惴。须臾,王朝立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钱?又是钱!我上哪儿弄钱去?我是开钱庄了?还是开银行了?”一听这话,大同娘象三九天被兜头浇了一桶刺骨冷水,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心里凉了半截。她赶忙抱住门框,方才勉强站住。王朝立霍地站起身来,怒骂道:“娘的个屄!没一个给我争气的,有本事自已挣钱去呀,成天钱、钱的?我这把老骨头能值几个钱呀?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天天算计我这个老头子!狗操的,白养你们这么大。”说罢,也不理姐姐,倒背手气昂昂地走了。王进财见父亲走了,也站起身来,耷拉着头蔫蔫地跟着走了。王进宝望着姑姑,想说些啥,却欲言又止。他站起身来,冲沈大同笑笑,和媳妇戴素娥一起,也慢腾腾地出门走了。他们一走,大同娘再也支持不住,靠着门框慢慢跌坐在门槛上,四肢无力,脸色苍白。沈大同慌忙上前扶起娘来,大声喊道:“娘!你这是咋啦?”大同娘二目无神,呆呆地发愣。 须臾,王朝立突然回来了。他兴奋异常,满脸喜色地问道:“姐姐!那家说是十块现大洋?准头不?”大同娘不知他回来干啥,神色复杂地望着娘家兄弟,紧闭着嘴,缓缓点了点头。王朝立见姐姐如此,顿时一脸歉疚,陪着小心,讪笑道:“姐姐!您千万别生我的气,刚才守着孩子不好说……姐姐!十块大洋够不?只要给大同娶上媳妇,不管花多少钱!有我这当舅的操兑,那能叫姐姐您作这么大的难呢?姐姐!栏里的猪可不能卖呀!那头猪还没长成个呢,这会卖了忒亏;粮食更不能卖,卖了粮食,您一家几口喝西北风去?钱的事不用您管了,傍黑我就把钱给您送来。姐姐!你赶快再去袁堤口一趟,和那头商量好,这事得快,免得夜长梦多!要是出了啥岔子,到时候后悔可也晚了。”说着说着,王朝立的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泪水。他忙转过身去,哽咽道:“姐姐!大同这孩子成家了,也完了您一件大心事!是不?”说罢,快步走出门去。出了门,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 良久,王朝立偷偷揩干眼泪,来到大家乘凉的树下,招呼道:“走吧!”便倒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宝娘仨见他脸上似有泪痕,都用异样的目光直瞅他。王朝立心里沉甸甸的,寻思着既能帮助姐姐又不至于引起家庭予盾的办法。 王朝立一出门,大同娘便推开沈大同,站了起来,她感到饿得心慌。有了兄弟这句话,她象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下子轻松许多。她钻进锅屋,吩咐沈大同抱来柴禾,草草做些饭娘俩吃了,又拌猪食喂了栏里的猪。吃罢饭,大同娘马不停蹄地去找邓秋云!邓秋云打趣道:“大嫂!看你急的?这么想当老婆婆呀?刚才你家来这么多人,又哭又叫,是干啥呀!”大同娘道:“咳!离这么近,你没听说吗?别提了,是大同他……”邓秋云道:“我光顾喂孩子,又没出门。”大同娘一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邓秋云吃了一惊,嗔怪道:“天底下咋这么多不利索的人呀?那一回俺三叔来,也说俺娘上吊了,我腆着大肚子!哭着跑回了娘家。你说是咋回事?原来是俺娘跟俺兄弟生气呢!这就是俺三叔!他都五十多岁了!还办这穿裆的事呢!事后我还没把他抱怨死。”大同娘道:“我的好妹妹!他舅说了,傍黑就把钱送来。乖妹妹!我心里不踏实,咱姊妹俩再去一趟吧?咱跟那家把话砸死,省得出了纰漏。”邓秋云笑道:“大嫂也!你就放心吧!我办事啥时候出过纰漏?我给你打保票,没事的。”大同娘惴惴道:“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邓秋云知道她此时的心情,虽说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丢下手头的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陪她一起又去了袁堤口,说定赶明准来带钱领人!那家痛快道:“老沈!你既然定下了,不会再许给旁人了。”邓敬奎在旁,也拍胸脯道:“你们就放心吧!这事有我呢!”大同娘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从袁堤口回来,大同娘就在家里,呆呆地等娘家兄弟送钱来。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谁知左等右盼,大同娘也不知到庄头去了多少趟,望穿双眼,哪里有娘家兄弟的影子?这一夜大同娘愁肠百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咋能睡得着? 再说,王朝立回到家中,往床上一躺,两眼直瞪着屋顶发愣。进宝娘进了屋,也搬过小板凳,倚着门框坐下,单手托腮,眨巴着眼,呆呆地望着院中寻食的鸡们出神,气氛压抑而无奈。在路上,进宝娘已经听儿媳戴素娥说了沈大同要买媳妇的事,知道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将飞走了,疼得割肉剜心。过了一顿饭工夫,王进宝慢腾腾地从外头进来,从针线篚里摸出剪刀,搬过一只板凳坐下,专心致意地修剪指甲,也一声不吭。捱到太阳西斜,王朝立从床上坐起来,冷不丁地冲王进宝道:“进宝!你晌午有空不?”王进宝抬头望着父亲,半天才支吾道:“没……没啥事呀!”王朝立穿上鞋,阴沉着脸道:“你给我搭把手,咱爷俩把东屋拾掇拾掇。”王进宝很奇怪,问道:“大热的天,您拾掇东屋干啥呀?”王朝立扼腕喟然长叹,劈头问道:“进宝!你看你姑姑的病还能好不?”王进宝不知父亲猛不丁提这是啥意思,心中忐忑,没敢回答。王朝立瞪了他一眼,喝斥道:“你咋不吱声呀?”王进宝颇不以为然,嗔怪道:“爹!您咋不往好处想呀!就是不发好吉利,俺姑姑的身体蛮好的。”王朝立眯起眼伫立许久,有些伤感,叹息道:“我也不愿意往坏处想呀!就今天这事……唉!把东屋拾掇拾掇,把大同娘俩接来吧!有点啥事,也好有个照应,万一……你姑姑她……大同也没地方去。” 进宝娘突然插话道:“不是给大同买了个哑巴媳妇吗?”王朝立皱皱眉头,冷笑道:“哪有这样的轻巧事?十块钱就能买个媳妇过日子?说不定是个放”鸽“的。高庙的高学年前阵子不是被人家诓去二十多块大洋吗?大同心眼不够头,这洋鸟他玩不了。”进宝娘急切地说道:“你咋知道是放”鸽“的?再打听打听吧!前后庄上这几年买来的”四川蛮子“不少!不是一样跟着过日子吗?你单比高学年,他又瘸又聋的,还是罗锅腰,没点啥屌用,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呀?”王进宝焦急道:“爹!你老人家这回咋这么胡涂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错过这个机会,大同得打一辈子光棍!不就是十块大洋吗?”王朝立“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冷笑道:“十块大洋?十块大洋顶个屁用?十块大洋能把人领来不假,光领来就算完了?大同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成个家,人接来总得热热闹闹办个喜事吧!我盘算着没二十块现大洋,办不了这事。你姑姑家连两块钱都凑不够,别说办喜事的钱了!你们总认为我有钱,前些年给你们盖屋娶媳妇拉下不少帐,去年才还清,其实真没剩下钱。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他能娶上家小当然是件好事,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哪儿弄钱去?”王进宝笑了笑,说道:“您老人家别哭穷了,就算是二十块现大洋,这二十块大洋我出中不?我这杂货铺不开了还不行吗?说啥也得给表哥娶上媳妇呀!” 王朝立一愣,颇感意外,半晌才嗤之以鼻:“嘿!你拿钱?昨晚还找我要钱,今天咋突然大方起来了?钱由你来出?杂货铺真的不开了?这可是二十块现大洋呀,你能当了这个家吗?”王进宝抬头望望父亲,有些上火,气哼哼道:“路归路、桥归桥,昨天想开杂货铺,今天表哥要娶媳妇,没钱得办有钱的事,不能装孬。当了家当不了家我也得当这一回,大不了散摊子!”王朝立愀然作色,训斥道:“别净往歪处想,人家素娥知情达理,是个好媳妇,可别亏待了人家!咱不能没良心。你可得想好,万一碰上是个放”鸽“的,这二十块大洋可就打了水漂啦!”王进宝见爹这么说,心里也是没谱,犹豫不决。进宝娘沉思了一下,试探道:“你们先别忙!赶明我到袁堤口找熟人打听打听,打听准了再说。”王朝立点点头,赞同道:“这事是得慎重。”王进宝迟疑道:“咋打听呀?不是俺姑姑的邻居给说的媒吗?还能出了纰漏?”进宝娘道:“问问没瞎!哪差这半天功夫?赶明我亲自去问。”王朝立长嘘一口气,微笑道:“还是你娘想得周到,就叫她去吧!唉!人老了,想得最多的是入土为安,却又怕给子女增添麻烦!我这里还有十六块大洋,是留下的棺材本。一辈辈的人呀!前半生是为了生儿育女,后半生也是为子女着想。你们也是拉扯儿女,负担不轻。我本来想在活着的时候把你娘和我的棺材钱跟出殡的开销都攒出来,攒了这几年,净出些七差八差的斜撇子事,还没攒够呢。进宝!你拿去看着用吧!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子孝父心宽!“你也三十多岁了,也该撑起这个家了。”凝神看了王进宝一阵,眼里透出赞赏。须臾,王朝立长松一口气,欣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我有这样的长子,心里高兴呀!您弟妹有这样的哥哥,有多好呀! 第117章 有这样的儿子,将来就是用张破芦席一裹挖坑埋了,我心里也是痛快的。”说罢,钻进里间,摸出一个布包扔在桌子上,吩咐道:“进宝!这些钱都给你吧!啥事你看着办,我正式交权了。”欣然出去了。 进宝娘望着王朝立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意识到上了老头子的当。以往大同家有事,老头子慌得象掉了魂似的,今天咋这么反常?奇怪得是,自已也跟着反常,竟心甘情愿地同意拿出二十块现大洋给自已极其厌恶的憨外甥娶媳妇?哦!对了,进宝娘蓦地想起来:她是怕大同娘俩搬来住呀!大同娘俩要是真搬来住,别说自已养的鸡鸭全都跟着遭殃,就连家里的老鼠也难说剩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呀!要是大姑姐有个三长两短,大同这个龟孙还知不道住到猴年马月呢!老头子那驴脾气,他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拽不回来。唉!这辈子在他跟前是出不开身了,何况他拿傻外甥当心肝宝贝……进宝娘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花钱免个灾吧!”却又心痛那二十块大洋。心中有苦无处诉说,最后蹲在一旁,撩起衣襟抹起泪来。更叫她难过的是:跟老东西过了半辈子了,他从不把心里话对她说,你就知道我不让给钱吗?耍这样的心眼,成天象防贼一样防着我! 王进宝站起身来就走。进宝娘忙问道:“你干啥去?”王进宝头也不回,答道:“我得赶快把钱送到沈塘去,别耽误了事!”进宝娘翻翻白眼,沉下脸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张紧得啥呀?就差这一夜呀?不能赶明再送去吗?”王进宝停住步,焦虑道:“还是送去吧!别耽误赶明俺姑姑去袁堤口领人!”进宝娘乜斜了他一眼,眼泪叭叭地往下落,悻悻道:“狗日的东西!哗哗响的二十块现大洋伸手就递过去了,这钱不是你出力挣的?就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呀!”王进宝正色道:“娘!您老人家咋这么糊涂呀?俺姑姑就大同这一个儿子,她后半生靠谁呢?不就指望大同吗?大同能成个家,她老人家不就有着落了吗?要是指望不上大同,她是俺亲姑姑,我和进财能不管吗?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不得我跟进财把她老人家送到坟地里去吗?您老人家咋算不过来这个帐呀!亲娘也!替你两个儿子想想吧!眼下拿出二十块现大洋!是叫人心疼,也就花这一回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憨大同能成个家,生下个一男半女来,是他沈家的后代。沈家有后人了,以后扶棺出丧,给俺姑姑出老殡,是他沈家爷们的事,还能显得着俺这些当侄的?”进宝娘板着脸,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还怪会说话呢!反正你狗日的也不跟我一个心眼。”王进宝陪笑道:“这能是我会说吗?您老人家再想想!是这个理不?”进宝娘破涕为笑,夸奖道:“是!是这个理,还是俺儿想得周到,赶明你娘死了,别用芦席一卷往河涯上一扔就管!”王进宝讪笑道:“看您老人家说的,您儿子再穷,也得给您老人家打个木匣子,咋也得埋到坑里。要不,您要是叫狗扒开吃了,逢年过节,俺领着您孙子到哪儿给您烧纸去?”进宝娘“卟哧”一声笑了,笑骂道:“真该死,学会跟你娘耍贫嘴了。” 王进宝趁机奉承道:“还是俺娘明理,这些年还不是亏了您?俺爹能在外面直起腰杆说话,不就是家里有个贤内助吗?”进宝娘作势要打,骂道:“狗日的东西!啥时候学会油腔滑调了?”王进宝一缩脖子,抱头鼠窜,一面鬼笑道:“啥时候学的,还不是跟您老人家学的?”进宝娘笑骂道:“又放屁!我啥时候教你这了?”王进宝道:“就是跟您老人家学的。”往外就走。进宝娘赶紧问道:“进宝!你干啥去?”王进宝道:“我得把钱送去呀!”进宝娘忙道:“你先别忙,赶明我先去袁堤口打听打听!有了准信再说。钱还是我送去吧!好人都叫您王家爷们落了,我花了钱,再落个剡子头(冤蛋),我图啥呀?钱还是我送去吧,也叫你姑姑看看,咱也有这个心胸!”王进宝会心地笑了,连连点头道:“您去是最好不过了!还是俺娘想得周到。不过!就怕今天不送去,俺姑姑着急!要不,我先去沈塘说一声?”进宝娘翻翻白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掉下泪来,冷笑道:“还是您娘们亲,算计我一个外皮,你要去就去吧!王八操的,我拉扯你这么大,骨子里跟我也不是一个心眼!”见娘心里不痛快,王进宝只好让步,陪笑道:“好、好,您老人家别生气了,我不去还不中吗?就叫您老人家亲自送去,叫俺娘本里壮,赶明抓个大大的面子!”进宝娘这才破涕为笑。 第十四章大同(四) 第十四章大同(四) 翌日天刚亮,进宝娘就早早起床,去了袁堤口。路过渠阁集时,叫上能说会道的二儿媳妇刘巧妮!娘俩一块来到袁堤口,打听准了,的确有此事,不觉悻悻。进宝娘哭丧着脸,冲刘巧妮唠叨道:“‘怕鬼有鸡撅子’!唉!没屌法子,花钱免个灾吧!”刘巧妮埋怨道:“俺爹也是的?再是亲外甥!也不能啥事都大包大揽呀!两年也挣不够二十块现大洋,就这样一下子掏出去了?也得叫他自家操兑点呀?”进宝娘冷笑道:“他家操兑?他家咋操兑呀?卖猪卖粮食?他家的那头猪养了两年多,还不到一百斤,能值几个屌钱呀?卖粮食吧,他家没吃的,还不得到咱家来背吗?拐那样的弯子干啥呀?还不如这会给他呢,还抓面子!花钱倒是小事,老头子非把他娘俩搬到咱家来住不中,这能是个法子?把那个祸害招到家里来,还腌臜不死?还不如给俩钱好呢,最其码买个心安。”刘巧妮嗔怪道:“您老人家也是,啥事都由着俺爹,您就不能说着他点?把大同娘俩搬到咱家来住,他侍候他娘俩呀!”进宝娘委屈得直抹眼泪,哭丧着脸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得能说了他呀!他那个熊脾气……唉!这辈子在他跟前是出不开身了。给他生儿育女,给他烧锅捣灶,给他涮碗洗衣,也没落个好。多少年了,哪一回不是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呀?可话又说回来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咱这些娘们就该受这个窝囊气。他愿意给钱,他挣来的他当家,我敢说不给吗?进宝也和他爹穿一条裤子,人家是亲一窝,咱是外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给了钱我还落剡子头,我图啥呀?干脆我亲自送钱去,也叫外人看看,别觉得啥事都是我打坝!这钱是我愿意给的。”不管咋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心里一定,进宝娘便豁然开朗。进宝娘还真拿得起、放得下,回到家把情况说了,吃过早饭和老伴王朝立、儿子进宝、进财一道,痛痛快快地来到沈塘送钱。 彻夜末眠的大同娘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见兄弟公母俩和两个侄子来了,倒暗吃一惊。她一面不自然地寒暄着,一面心怀鬼胎地窥视着娘家兄弟,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啥药。当兄弟媳妇满面笑容把二十块现大洋交到她手里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等醒过神来,大同娘激动地又抹起泪来。她急忙把兄弟公母俩让进院中枣树下坐下,兴冲冲地去叫邓秋云!把邓秋云叫来后,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去袁堤口接人的事。进宝娘说啥也要跟去,大同娘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于是,邓秋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姐妹仨说说笑笑,兴高采烈地直奔袁堤口。她们走后,王进宝便去找沈利文、沈利司、沈利光、沈学胜等人,并一起找到沈塘管红白喜事的大总理、德高望重的沈五爷!商量操办沈大同的婚事。王朝立则赶往渠阁集,因铺子里只有闺女王淑娟一个人!忙不过来。 大同娘一行三人!来到袁堤口,径直去了痨病鬼的大哥家。那人还沉浸在丧弟的悲痛之中,见买主前来领人,也没说啥,接过十块大洋,就打发哑巴母女跟着走了。哑巴长得倒是清秀,只是一脸憔悴。她知道自已又被人象牲口一样转卖了,虽哀叹自已多舛的命运,因仅与痨病鬼相处不到一月,并无感情可言,倒也不作抗拒,抱着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象走娘家一样顺顺当当地跟着来了。来到沈塘,哑巴见到傻愣愣的沈大同,似乎意料中的丈夫与她心中的差距并不大,比起痨病鬼来要强多了。她用手比划了半天,大家终于弄懂了:又当新娘子了,得买身新衣服穿。还没等大同娘开口,进宝娘便大大方方地笑道:“这还能难倒咱这开缝纫铺的?咱铺子里有现成的衣料,叫她自已去挑,看啥布料好,扯上几身,就算我这当妗子的给她填箱了。只要她不嫌弃咱大同,只要她跟咱大同好好地过日子,花多少钱都值。”说罢,对沈大同道:“大同我儿!领着你媳妇跟着妗子到渠阁去,这会娶媳妇了,也给你做身行头。”沈大同象只木偶,只会“嘿嘿”地傻笑。 哑巴跟着进宝娘,沈大同背着那个小女孩!和邓秋云、大同娘一起,步行数里来到渠阁集。渠阁集位于江苏省鲁南县西北角,离山东省边境仅有数里,距离山东鱼台县城只有大约十里。一条丰(县)至(金乡)公路穿集市而过,连接两省间的交通。因是商贾往来于两省的必经之路,市面上还算繁荣。虽说是战乱期间,酒铺、旅店各种生意照做,很是热闹。沈大同他们到达渠阁集时正值午时,赶集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个边境集市。只见大路两旁摆满了地摊,摊子前支起架子,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各种商品。吆喝声、喊叫声、声嘶力竭介绍商品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背着口袋的老农,沉稳的中年人,踮着小脚东张西望的老太太和春情萌动的少男少女们汇成一道人头攒动的人流。 第118章 更有那卖老鼠药的,卖虱子药的、卖跳蚤药的,也不管别人嫌憎在人群中只管横冲直撞。路旁柳树下有七、八个算卦的先生依次排开,个个戴着小圆眼镜,故作玄虚,一幅看穿人间冷暖、高深莫测的样子,身后无不挂着“某某半仙”的招牌,自称能未卜先知,帮人调理人生,自已却“良医不自医”!只好在街头上混饭吃。还有卖大力丸的,练武把式的,手握着大刀片,赤着上身,晃着膀子,据说会“铁布衫”功夫,只要吃了他的大力丸,立马刀枪不入!但你千万别信他这一套!如果信了他们,非出事不可。 王朝立的缝纫铺就在公路北一个拐角处,房间不大,摆放着缝纫机等做衣服的家什。东、西、北三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布匹。做衣服的人多,王朝立和闺女王淑娟正忙得不可开交。见沈大同一行人到了,王朝立跟邓秋云笑着打个招呼,便继续忙碌生意。王淑娟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跟姑姑和邓秋云寒喧了几句,指点哑巴挑选衣料。哑巴不会说,倒是爱美,挑选了几身衣料。邓秋云也挑选了两块衣料,进宝娘却说啥也不肯要钱。进宝娘笑道:“大同该当新郎官了,也给他弄身新衣裳。”扭脸寻找沈大同,却发现沈大同不见了。 大同娘惴惴道:“一眼没看见,他凑这点空,别又听大鼓去了。”王淑娟皱眉道:“今天集上倒是有唱扬琴的,去哪儿找找看!”大同娘踮着小脚,找到唱扬琴的地方,却没沈大同的踪影。回来一说,大家都长了脸。于是,大家分头去找,直到散集,也没找到沈大同的影子!大家非常着急。王朝立安慰道:“他能上哪儿去?四十多了,还能丢了吗?兴许是独自回家了。”大同娘一想也是,便和邓秋云一起,领着哑巴母女回了家。刚走出渠阁集,遇到赶集回家的沈大作,大同娘问道:“大作!见你大同哥了吗?”沈大作蹙眉道:“刚才眼一晃,见他跟立宝在一起,这阵子去哪儿了?我也说不准!”大同娘道:“俺先回家了,你见了大同,叫他赶紧回家。”沈大作道:“管!大同哪天办喜事呀?”大同娘乐得脸上皱纹绽开,笑着道:“他舅说了,‘捡日不如撞日’!就赶明办。进宝、进财打酒买菜去了。”沈大作笑道:“大婶子!大同哥娶媳妇,我也去喝杯喜酒。”大同娘乐得合不拢嘴,笑道:“那好呀!俺叫大同敬你一杯。” 大同娘、邓秋云领着哑巴回到家里,谁知等到天黑,也不见沈大同的影子。王进宝、王进财和赶来的王朝立夫妇与沈家同宗的本家弟兄爷们分头去找,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找到,沈大同竟就此失踪,杳无音信。大同娘欲哭无泪,王家父子更是面面相觑,惴惴不安。酒菜已经采买停当,哑巴也已接到家中,新郎官却不见了。一连三天,买来的菜早已馊了,哪里有沈大同的影子?正当大家急得团团转,倒是邓秋云想起来了,问道:“大作不是说,那天在集上,最后跟大同在一起的是立宝吗?问问他兴许知道大同的下落。”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王朝立和沈利司便急匆匆去找沈立宝! 沈立宝住在庄西头,也是几间草屋,左右配房。两人到了沈立宝家,沈利司见院中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便问道:“你爹在家吗?”那少年翻眼看了他一眼,指指屋里,也不吭声。王朝立问沈利司:“这个小孩是谁?”沈利司道:“是立宝的儿子庆丰。”王朝立不悦,低声道:“十八、九岁了,咋这么不懂事呀?”沈利司微微一笑,轻声道:“有其爹必有其子,缺少教养。”站在院里,高声喊道:“立宝!立宝在家吗?”沈立宝在屋里应道:“是谁喊我呀!”沈利司道:“还能有谁?是我。”沈立宝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柿子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道:“是老爷爷呀!哎呀!老舅爷爷也来了?”沙哑的喉咙象破锣。王朝立愁容满面,问道:“立宝!你看见大同没有?”沈立宝一脸迷茫,道:“没有呀!这几天我没出门,没看见他呀!”沈利司道:“那天在渠阁集上,大作见你俩在一起,就从哪天起,大同找不到了。”沈立宝跺脚咬牙,指天发誓道:“没见他!那天我根本没去赶集。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叫俺儿庆丰出门掉沟里淹死。”沈庆丰顿时怒容满面,冷笑道:“你咋不说你掉沟里淹死呀!”沈立宝瞪眼骂道:“你这个龟孙揍的,大人说话,你瞎插啥的嘴?还不滚外边玩去?”沈庆丰边走边道:“撵我走是怕我说出你的事来吧?当院的地窖里那个人你关了好几天了,还说没看见他?”沈立宝拿起一块砖头,狠狠地砸了过去,骂道:“王八操的,满嘴的瞎话,快给我滚!”转身对王朝立陪笑道:“老舅爷爷!您别信小孩子瞎说,俺家哪来的地窖?”沈庆丰躲过砖头,边跑边道:“不叫我在家,是怕我说出那地窖入口就在当院里那柴禾垛底下吧!”王朝立、沈利司一听,也不说话,径直奔向院中的柴禾垛。 两人合力把柴禾垛推倒,果然发现一个阴森森的洞口。掀开洞口的盖板,王朝立高声喊道:“大同!大同!”里面却没有动静。沈利司道:“找根绳子,我下去看看。”王朝立道:“你先别慌,多喊几个人来,里面还知不道有啥呢!”这时沈立宝见势不妙,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沈利司跑回大同家,喊来王进宝、王进财、沈利文、沈利光、沈学庆等人。沈利司找来绳子,系在腰里,就要下去。王进宝忙道:“大叔!还是我下去吧!”沈利司道:“你们别争了,大同蛮听我的话,还是我下去!”说着,口叨一盏气死风灯,顺着绳子下到窖底。沈利司四下一照,果然见旮旯里伏着一人!便上前拍拍他,叫道:“大同,大同!”那人慢慢扭过脸来,只见胡子拉喳,一脸紫色疙瘩,不是沈大同是谁?沈利司吃惊道:“大同,你咋在这里呀?”沈大同神秘地摆摆手,轻声道:“大叔!您小声点,可别叫俺舅听见了,他叫我娶哑巴。我不要那哑巴,我得娶黄花大闺女!”沈利司诧异道:“这是谁说的?”沈大同傻笑道:“是立宝说的!”沈利司怒喝道:“那个狗日的话!你也相信呀?”沈大同吓得一哆嗦,撅着嘴道:“我不!我就不,我就是不娶那哑巴,我得娶黄花大闺女!”沈利司哄他道:“哑巴卖给别人了,给你另找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沈大同两眼一亮,问道:“是真的吗?”沈利司道:“当然是真的!我是你大叔,还能哄你吗?”沈大同这才高兴起来。沈利司把绳子拴在沈大同的腰里,上面众人用力,把他拉了上去。紧接着,沈利司也被拉了上来,对大伙一说缘故,大伙都非常气愤。没想到沈立宝拜师不成,竟想起这条毒招,真是猪狗不如。王朝立气不过,找立宝爹沈学超诉说。沈学超摸摸梳得油光闪亮的脑袋,洋洋不采,悻悻道:“你又不是知不道,立宝那个婊子养的,是他娘带来的狗杂种,他连我都操,我有啥办法呀?”王朝立碰了个软钉子。找到沈大同,大家都非常高兴。于是,在王朝立、沈利司等人的连哄加骗下,沈大同总算跟哑巴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那一天,虽说菜馊了不能吃,就着咸菜喝醉了好几个,还都说这是喝得最痛快的一回酒。 沈大同中年成家,乐坏了大同娘。可老太太没高兴几天,就又紧锁眉头。她发现哑巴搂着闺女睡在床上,沈大同却独自睡在地下。大同娘把哑巴的闺女抱走,沈大同、哑巴依然各睡各的。时间一久,大同娘才发现问题出在儿子身上。沈大同天黑倒头就睡,把哑巴搁在一边,不理哑巴。大同娘又愁坏了,如此下去,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她暗暗抹泪,思索了许久,只好来找邓秋云商量。 这天,大同娘吃过早饭,来到隔壁沈利文家。邓秋云正给孩子喂奶,见她来了,急忙让坐。大同娘左顾右盼,问道:“利文没在家呀?”邓秋云道:“给人家帮忙盖屋去了,走了好几天了。”大同娘听见圈里的猪叫唤,问道:“还没顾得上喂猪?”邓秋云苦笑道:“喂了也不吃,猪打圈子。他又不在家,真愁死人了。大嫂!你咋有空串门呀?”大同娘如此这般说了一遍。邓秋云一听,羞红了脸,吃吃地笑道:“这种事只能叫个老爷们教给大同。”大同娘道:“那就叫利文教给他吧。”邓秋云忸忸怩怩,低垂着头,小声道:“等他回来,你给他说吧!”大同娘嗔怪道:“我的憨妹妹!老嫂小叔子,这话我咋说得出口?”邓秋云一想也是,“卟哧”一声笑了。按辈份她虽是沈大同的婶子,毕竟是个二十岁才出头的少妇。既使是自已的男人,也是在被窝里打仗,暗地里做事,当面从来不提的。这一回不但要当面跟男人说这事,而且又是叫男人教给大同,这的确是赶鸭子上架。她虽说性格直爽,也是难以启齿。这种男女之间的事,确实说不出口来。邓秋云的脸红得象鸡冠,忸怩了一阵,半晌,才难为情道:“我咋跟他说呀!羞死人了。大嫂!我也没法子说呀!”大同娘见邓秋云害臊,愁得直掉眼泪,问道:“还能想点别的法子吗?”邓秋云见她难过,于心不忍,歪头想了一阵,附大同娘耳边一阵嘀咕,问道:“正好是个茬口,你看这法子中不?”大同娘眉头稍稍舒展,叹道:“唉!不管是啥法子都得试试,总比没法子强呀,说不定管用。”邓秋云道:“也是赶巧了,利文他不在家,我正犯愁呢,正想找人帮忙。找别人我还不好意思开口,就叫大同去吧!我就不信,他能这么不开窍?” 第119章 大同娘道:“你别带孩子了,今天风忒大。留在家里我照应着吧,反正也用不了多大会,就回来了。”邓秋云道:“这样更好!哑巴的小闺女叫啥名字?”大同娘道:“知不道!哑巴不会说,小孩说不清,又给她重起了个名字,是他舅起的,叫‘美霞’!你们啥时候去呀?”邓秋云道:“这就去吧!”大同娘起身道:“那我去找大同,别叫他再跑到苏庄听张海洋唱大鼓去。” 大同娘把儿子叫进家来,吩咐道:“你婶子家的母猪打圈子,你用土车子推着,跟你婶子到杨庄找猪去吧!”沈大同应了一声,推着独轮车,来到邓秋云家。邓秋云叫来几人帮忙,把母猪绳捆索绑,缚在车子上。沈大同道:“大婶子!你也坐车上吧,我推着您姊妹俩。”大同娘沉下脸来,斥责道:“熊东西!那有你这样说话的?”邓秋云倒不怪,笑道:“你推着猪走吧!我能跟得上。”沈大同屁股一扭一扭地推着独轮车,“吱扭、吱扭”地往前走了。邓秋云踮着小脚,跟在后头。 在苏北、鲁南一带,母猪发情叫“打圈子”!这时要找公猪配种,以求母猪下崽。沈大同用独轮车推着那春情萌动、哼哼叽叽的母猪,和邓秋云一起来到邻村杨庄,杨庄东头有个专门配种的公猪! 杨庄离沈塘仅仅数里,是个近百户人家的小庄!杨庄是明洪武三年山西洪洞移民杨永康所建。当年朱元璋一声令下,杨永康携妻抱子,洒泪告别新人,离别故乡!经过长途跋涉,历尽艰难险阻,翻越过巍巍太行山脉,从山西洪洞县东门外分奚村,迁至千里之外、历经战乱、已是一片荒凉、满目疮痍的苏北丰县!见此地肥沃平坦,适于农耕,便搭建茅屋,开荒播种,定居下来,起名“杨庄”!数百年过去了,如今虽还叫杨庄,却无一户杨氏子孙了。杨氏后代均迁至附近前后杨楼、苏庄,另有一枝迁至丰县城东北杨庙。杨氏在丰县已传二十二世,生息繁衍至今,有数千口人! 第十四章大同(五) 第十四章大同(五) 沈大同推着母猪!来到杨庄配猪处,把独轮车停下,上来四、五个人!把母猪解下来,赶上一个特制的木架上。邓秋云害臊,远远站着。沈大同喊道:“大婶子!你站这么远干啥呀?”邓秋云气得直翻白眼,观看配种的男人们止不住“吃吃”地坏笑起来。公猪一见母猪,兴奋地两眼放着绿光,动作敏捷,“噌”地窜上前去,摁住就干。沈大同看直了眼,兴奋地冲邓秋云大喊道:“大婶子!您快来看呀!你看看猪在干啥?”邓秋云顿时怒不可竭,远远骂道:“干你娘的头!你他姥里个屌,自个没长眼呀!”引得围观的男人们哄然大笑。 配完猪,沈大同推着独轮车边往回走,一面愣愣地瞅着邓秋云“嘿嘿”地笑。邓秋云嗔怪道:“大同!你笑啥呀?”沈大同咂巴咂巴嘴,两眼色迷迷的。邓秋云又问道:“大同!你在想啥呀?”沈大同有些神往,呆呆地看着邓秋云,喃喃道:“大婶子!我想那猪!”邓秋云启发道:“你咋这么笨呀?猪都会干那事,你咋就不会干呢?就一点不开窍吗?”沈大同突然放下独轮车,车歪倒在一旁,猪挣扎着直叫。沈大同也不管它,两只蛤蟆眼发直,呆呆地望着邓秋云,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邓秋云突然打了个寒战,她预感到大事不好,灾难将要临头了!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惊慌失措,声音颤抖着惊问道:“大同!你……你想干啥呀?”转身想跑,但为时已晚。沈大同感到浑身燥热,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身上积聚了四十多年的那种原始动物本能,象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爆发出来。他猛扑上去,抱着猝不及防的邓秋云!滚入路旁草丛里,嘴里发出“啊呵、啊呵”的叫声,象一头正发情的公猪。沈大同把邓秋云按倒在身下,两手并用,撕扯着邓秋云的衣裳。邓秋云夹紧两腿,死命抵抗挣扎。她毕竟没有沈大同的力大,更何况这时的沈大同已不是人,而是一头发情的公猪。不知不觉中,邓秋云的裤子被沈大同硬脱下来。 邓秋云又后悔又绝望,痛不欲生。她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惨遭沈大同的蹂躏,真是自找的。沈大同扒下邓秋云的裤子,直起身来,开始脱自已的衣裳。就在这当儿,那头拚命挣扎的母猪终于挣脱束缚,四蹄一蹬,蹬离独轮车,恰巧一头撞向沈大同!沈大同只顾脱衣风流,没料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那头母猪撞了个正着,一声惨叫,从邓秋云身上滚落下来,跌倒在地。邓秋云死里逃生,趁机打了个滚,爬起身来,狼狈地提起裤子就跑,跑到独轮车旁,跟沈大同周旋。邓秋云双手提拎着裤子,气喘吁吁,热汗涔涔,咬牙切齿地骂道:“娘里个腿,家有现成的,你知不道用,偏偏跑来占老娘的便宜?狗日揍的,咋不死你呀!”她这一提醒,沈大同一下子醒过神来。他略一迟疑,撇下惊慌失措的邓秋云,撒腿就往家里跑去。沈大同也顾不得走路,就从地里跨沟越壕,抄近路飞快跑进家里。哑巴正在厨屋里和面,沈大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哑巴拦腰抱起,扔在灶门前的柴禾堆里。哑巴拚命挣扎,还是被沈大同脱了个精光。沈大同把刚从公猪老师哪儿学来的本事,迫不及待地和哑巴共同演习起来,吓得小美霞号陶大哭。 邓秋云见沈大同跑了,一下子瘫软虚脱在地,浑身酸疼无力。她委屈地哭了一阵,方才站起身来,系上腰带,又把沾满全身的草屑尘土拍打干净,整理好纷乱的头发,就在道旁沟里,撩些水洗了把脸。然后折根树枝,驱赶着母猪,拖着沉重的步子,无精打采地往沈塘走去,也不管独轮车。刚走进沈塘庄头,顶头碰到抱着小孩!望穿秋水的大同娘!大同娘见她独自赶猪回来,很是奇怪,诧异道:“噫!他婶子!你咋自个把猪赶回来了?没叫大同推着?土车子呢?大同干啥去了?”邓秋云也不答话,从她怀中劈头夺过孩子,赶着母猪,紧走几步,进了家门,“嘭”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大同娘追上去,任凭她在门外怎样叫喊,邓秋云就是不应。 大同娘弄得一头雾水,诧异不已。她刚要再次敲门,却听到自家院中美霞嚎直了腔,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踮着小脚赶到家里。刚拐过弯去,好远就只听厨屋灶间传出得趣的呻吟声。美霞像是受到了极度惊吓,瞪大眼睛望着锅屋,号啕大哭,见她进来,赶忙拉着她的手,就往锅屋里拽。大同娘赶紧钻进锅屋,睁大昏花的老眼一看,马上知趣地缩头扭身就走——灶前柴禾堆里,儿子大同正爬在哑巴身上练习俯卧撑,上演二人肉搏大战,累得气喘吁吁,战斗进行到最紧张、最惨烈的时候,已到白热化程度,自然不能打搅。她慌忙退出门来,把厨屋柴门轻轻掩上,回身乐滋滋地拉着小美霞!就往外走。听见外头货郎鼓响,她找了两个破鞋底,在货郎哪儿给小美霞换了几块糖,小美霞有糠吃,才不哭了。 大同娘不知咋得罪了邓秋云,到底是个心事。她领着美霞又去了邓秋云家,邓秋云还是不给她开门。大同娘闷闷不乐地领着美霞在树荫下坐了一阵,估计家中的战斗差不多结束了,方才悒郁不安地回到家里。回到家一看,果然家里的战斗已经结束,敌我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已握手言和,沈大同正坐在灶前,乐滋滋地帮哑巴烧火。大同娘没好气地冲沈大同骂道:“娘里个歪屄!你把土车子弄哪儿去了?”沈大同这才醒过神来,拌了个鬼脸,屁颠颠地跑去找独轮车了。 第十五章放鸽(一) 第十五章放鸽(一) 见邓秋云如此愤怒,令大同娘极为惊讶,猜想肯定是大同办了啥出理的事,得罪了他婶子!心中不免忐忑。大同娘背着哑巴,私下堵住沈大同,追问到底是咋回事?沈大同只是“嘿嘿”傻笑。大同娘气咻咻地数落道:“你又玩啥憨屎了?狗日的东西!要不是你婶子热心,你到哪儿找这么好的媳妇去?咱报人家的恩还来不及呢,倒把人家气成那样,你就没一点人味吗?”到了傍晚,大同娘怀着满腹惆怅,又去了邓秋云家。邓秋云正在火头上,哪肯给她开门?大同娘吃了闭门羹,悒悒不乐,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刚拐上当街,隐约听到庄西头传来女人的嚎哭声和一个男人沙哑的吼声!她抬头见矇眬中沈利司领着一个戴着眼镜,教书先生模样人的走了过来,便上前问道:“利司兄弟!这是谁家骂架呀?咋呼天咋呼地的,半截庄子都能听见!”沈利司笑笑,低声道:“大嫂!还能是谁家?是桂花从婆家回来了!立宝媳妇正打着滚撒泼闹腾呢!你没听见这男的哑喉咙破嗓,除了立宝那狗日的,咱庄上还有谁说话象敲破锣呀?”大同娘“哦”了一声,诧异道:“桂花回来几天了,咋还闹腾呀?”沈利司冷笑道:“恐怕桂花又钻错被窝了。”大同娘偷偷瞥了一眼教书先生,抿嘴笑笑,摸黑回家了。 那先生莫明其妙,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沈利司尴尬道:“你听说鲁南县城北有个”沈妖精“吗?”沈妖精“叫”沈桂花“!是俺这庄上的,嫁到萧县乡下,前几天回娘家来了。”那先生道:“回娘家咋啦?”沈利司道:“也不怕你笑话。她跟亲哥沈立宝相好,她娘家嫂正闹腾呢!”那先生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咋舌道:“真是”树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家人咋连最其码的人伦道德都不懂?哥哥跟妹妹相好,不是乱伦吗?真是衣冠禽兽!”沈利司脸上一阵发烧:“”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120章 这本来就是凑来的一家。”那先生诧异道:“凑来的一家?”沈利司解释道:“这话说起来长了:立宝他娘叫”芹儿“!早年在山东威海卫当妓女!芹儿被沈学超从威海领来时就挺着个大肚子!到家不到半年生了沈立宝!沈立宝活了快四十岁了,恐怕连他自已也知不道亲爹是谁,沈学超经常骂他是杂种!是婊子养的。”教书先生不禁莞尔,好笑道:“沈立宝就不会问问他娘吗?难道他娘也知不道?”沈利司也笑道:“恐怕连她也知不道!立宝娘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是窑子里的台柱子!红遍整个威海城,据说生意特好。她每天迎新送旧,得接七、八个客人!忙得小辫崩直。光顾着做生意,到底是那个恩客播下的种子!她上哪儿知道去?” 教书先生自语道:“怪不得沈桂花这么风流,原来有个当婊子的娘呀!”沈利司讪笑道:“人家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话一点不假,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桂花从十二岁就知道描眉画脸,知道找男人睡觉。这样胡混了几年,名声坏透了,到了嫁人的年龄,没人敢娶她!后来,沈学超把她嫁到了萧县,婆家姓关。”教书先生笑道:“沈学超这当爹的,倒挺沉住气的。”沈利司道:“沈学超也不成器。他虽说从威海领来了媳妇,成家立业了,但他游手好闲惯了,成天走街串巷,架鹰斗狗,头梳得苍蝇都站不住,外号叫:”狗舔头“!沈学超不务正业,靠媳妇挣钱,吃软饭混日子!立宝娘也是无法,只好重操旧业,当起了暗娼,挣两个皮肉钱养家糊口。立宝娘模样长得好,又会做作撒娇卖痴,所以生意特好。后来,立宝娘嫌当暗娼不过瘾,便跑到鲁南县城开了家妓院,公开卖淫。沈学超碰上个有本事的老婆,不用干活,照样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当掌柜管帐目收钱。只是这些年立宝娘老了,才揽不到生意了。立宝娘本指望闺女桂花接班女承母业,继续卖淫挣钱,却又被沈学超嫁到了萧县,只好关了妓院,歇业回到家里。这会就靠和周围几个庄上的十八、九个老光棍相好,挣几个零花钱,混日子过!”教书先生诧异道:“如此丧风败俗,沈姓家族这么大,就没人出面管呢?” 沈利司鄙夷道:“谁去管他家的事呀?沈学超本不姓沈,是他养父沈大河在渠阁集上捡来的私孩子!沈大河是个罗锅腰,长得丑,没娶上家小,就捡个小孩拉扯。沈学超年轻时不学好,跟着人家东逛西窜,偷鸡摸狗拔蒜苗,混日子过。有一年从外乡回来,带来一个女人!这女人长得是美如天仙,来时就挺着大肚子!到家三个多月,生了个儿子!起名”沈立宝“!沈立宝两岁时,两口子吵架,沈学超骂沈立宝是杂种,大伙才知沈立宝不是沈学超亲生,才知领来的女人芹儿原来是威海窑子里的妓女!就因沈学超不学好,当初家族中长辈们曾议过这事,不愿叫沈学超姓沈,嫌忒丢人!沈立宝的罗锅爷爷本来就没娶上家小,捡来个儿子又不能姓沈,岂不伤心?他坐在当街哭了三天三夜,又到沈姓各家门口挨个磕头。沈家的老少爷们见沈大河哭得可怜,都很同情,纷纷找长辈们说情:”您老人家看在罗锅没家小的份上,叫他姓沈吧!“长辈们恨得咬牙:”不中!沈家历代都是本份人家,咋能出这么个的东西?老祖宗知道了也不依。“大伙见长辈们不同意,也就作罢。沈大河并不罢休,天天到各家门口哭诉。大伙被他哭烦了,纷纷对长辈们道:”您老人家就不能开开恩吗?罗锅天天在大伙家门口哭,也不是个法子!就算沈家灶屋里多了个黄鼠狼!就叫他姓“沈”吧!“几个长辈也是同情罗锅,架不住族人都来替他求情,再加上罗锅在沈家辈份最低,长辈们聚在一起商议了两天,方才松口。长辈们发了话,恩赐罗锅捡来的儿子重新姓”沈“!沈立宝虽说是拖来的油瓶,到底喊沈学超个”爹!“借罗锅爷爷的荫凉,也跟着姓起沈来!那知”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沈立宝这个龟孙还不如他爹,他妹妹桂花比她娘还骚。俺沈家也是憎恨沈立宝一家的为人!加上他娘芹儿和养父沈学超在鲁南县城开过窑子,当过妓院老鸨!沈立宝又和他妹妹桂花相好,败坏门庭。大家把沈立宝的那个”宝“改作”鸨“字!”沈立宝“便变成了”沈立鸨“!也有喊他”鸨宝“的,借机骂他解恨。”教书先生喟叹道:“原来沈立宝的身世还这么复杂,且有许多名堂。”沈利司笑道:“你说他家的事谁愿出面管呀?如今俺沈塘是五爷说了算,连他老人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别人更不用说了。胡先生!咱们赶紧到家去吧!”胡先生见街上聚集了许多人围观沈立宝家吵架,便低声道:“天气又热,在家里不方便!又遭人猜忌。你把他们几个喊出来,还是到庄家后那个场屋里说吧!”沈利司赞同道:“那您先去,我去把他们叫来。” 胡先生叫胡成瑞,是王文彬的学生!王文彬家是丰县城北王寨集的,是丰县早期的共产党领导人!抗战开始后,王文彬利用亲友、同学关系秘密发展抗日力量,沈利司是他发展的一个地下党员。王文彬派胡成瑞来,就是向沈利司等人布置今后的工作。胡成瑞见沈利司去了,也悄悄地往庄北头的场屋走去。此时夜色刚刚降临,不时碰到从地里干完活回庄的人们。胡成瑞刚刚走出沈塘,就见迎面过来一人!依稀是邵盼头的管家范清宇!他吃了一惊,赶紧躲进庄稼地里,待范清宇走进庄子!方才从庄稼地里出来。须臾,沈利司带着几人来到场屋,放上岗哨,就在场屋里招开秘密会议,布置任务,商议对敌斗争策略。 范清宇从鲁南县回到家中,邵盼头一听他这趟差事办砸了,并且死了三个人!气得鼻孔里冒烟,怒不可遏,把范清宇好一顿熊。盛怒之下,掏出枪来,非要枪毙他不可,幸亏慧云拦住。范清宇吓得战战兢兢,哪敢吭声?到底主仆几十年,加上老范是他的得力助手,邵盼头还是网开一面,没加惩罚。死了三个人,非同小可,邵盼头赶紧张罗着擦屁股,处理死者的后事,忙得不可开交。这天,邵盼头把坐在帐房里反省的范清宇叫到堂屋。范清宇慌忙来到堂屋,进屋见仅邵盼头一人!心中惴惴不安。邵盼头见他进来,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小声道:“老范呀!桂花回娘家了,你知道不?”范清宇一愣,哭丧着脸道:“东家!我才回到家,知不道呀?”邵盼头低声道:“你去……” 范清宇见并没因差事办砸而失去东家的信任,顿时喜出望外,乐滋滋地按照东家的吩咐,来找沈桂花!原来邵盼头也是沈桂花的姘头,只是娶了慧云,背后多了一双眼睛,才不得不断绝来往,但藕断丝连。后来沈桂花远嫁萧县关家,两人更是谋面不易。今日听说老相好回来了,邵盼头勾起旧情,因这事从头至尾范清宇知晓,又因老范办事精细,口风又严,所以才叫他去联系,安排机会与情人幽会,重叙旧情。 范清宇急急来到沈塘,还没进庄,就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立宝娘,当然威海卫赫赫有名的红妓女芹儿!范清宇紧走几步,笑道:“今天做啥好吃的招待闺女呀?”立宝娘回头扫了他一眼,满面春风,冷笑道:“哟!是范大管家呀!可是多半年没上俺家来了,是俺高攀不起吧?今天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范清宇讪笑道:“我咋听着这话中带刺!是不是怪我没常来看你呀?”立宝娘自嘲道:“俺成老嬷子了,人老珠黄,你还能记得我呀?知不道你又相中谁家的大闺女了!”范清宇尴尬道:“别总话里带刺,今天我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立宝娘不屑道:“好消息?你能给我带来啥好消息呀?”范清宇低声道:“我见到”大虾米“了!”立宝娘不相信自已的耳朵,惊喜道:“是真的吗?你不会是操我吧?”范清宇笑道:“我操你干啥呢?不信就算了。”立宝娘嗔怪道:“别拿糖了,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我还以为他早就归天了呢。”范清宇道:“他不光没死,这会还混得不错。”立宝娘忙不迭地问道:“他能混多好呀?”范清宇埋怨道:“你总不能叫我站在大街上说吧!”立宝娘忙道:“赶紧跟我回家吧。这个该死的,这么多年了,也没个音信。”范清宇早年与沈学超同在山东威海当海盗混日子!前几年常去他家玩耍,趁沈学超不在家,没少揩立宝娘的油。只是近年立宝娘老了,邵盼头又跟沈桂花相好,范清宇怕惹来麻烦,躲避嫌疑,便不常去了。俗话说:“人鬼不同途”;又道:“肩膀不一般高”!范清宇在邵家当管家,吃香的喝辣的,穿得是绫罗绸缎,骑得是高头大马,出门是半个主人!跟随一大帮,一呼百应。沈学超靠老婆芹儿卖淫混日子!是个吃软饭的,虽说也穿绫罗绸缎,头梳得油光,范清宇却根本看不起此人!近在咫尺,两人又在威海卫同甘同苦混过,近年却少有来往。 范清宇跟着立宝娘,来到家中,此时庆丰娘已叫儿子沈庆丰拖进屋里去了。沈学超见范清宇来了,赶忙站起身来迎接。范清宇洋洋不睬,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立宝娘赶紧往外撵他:“你也知不道碍事,快出去凉快去吧!”沈学超涎着脸道:“清宇不是外人!我跟他拉会呱也不中吗?”立宝娘极不耐烦,不屑道:“你拉啥呀?你拉顶个屌用?”说得沈学超一脸羞赧,半晌说不出话来,自觉没趣,讪讪地出去了。立宝娘刚请范清宇坐下,外头又闹腾起来。 第121章 范清宇探头一看,只见沈立宝拿根木棍,正抡起来劈头盖脸暴打他那个丑陋媳妇。庆丰娘滚得一身尘土,鼻涕草屑抹得一脸都是,双手抱头,号啕大哭。沈立宝这一打,惹恼了一个人!这人正是沈立宝的儿子庆丰!沈庆丰见他娘天天挨打,早就气得鼻孔里冒烟,却又惧怕沈立宝揍他。此时见沈立宝又拿木棍痛打他娘,到底母子情深,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见沈庆丰血红着眼,吼叫着从屋内窜了出来,从沈立宝手中劈头夺过木棍,丢在地上,壮着胆骂道:“你这个小舅子揍的,你想把人打死呀?你再打俺娘,我就跟你拼了。” 沈立宝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不禁大吃一惊。醒过神来,见是儿子庆丰,便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狗日操的,你敢管老子的事?”抬手就打。沈庆丰猝不及防,被他劈头一个耳光,正打在脸上,打得眼冒金花。沈庆丰彻底被惹恼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形一晃,象头暴怒的老虎,扑向沈立宝!沈立宝猝不及防,被一下子按倒在地。沈庆丰也是受足了窝囊气,此时一旦开打,手下哪还留情?他把沈立宝按倒,先是一阵拳打脚踢。又觉不过瘾,捡起木棍,冲沈立宝没头没脑地乱打。沈立宝虽是壮年,因常年溜荡,从不干庄稼活,却不如儿子有力气。沈庆丰一阵猛揍,打得沈立宝一头是血,鼻青脸肿。先前沈立宝还操着破锣嗓子高声辱骂,后来当不住暴雨般的拳脚擂打,辱骂声变成求饶哀叫,再后来声音渐渐小了,眼脸上翻,只有出的气,没进了气了。 这时,沈桂花从屋里探出头来,尖利着嗓子叫道:“庆丰!他到底是你爹呀!你再恨他,也不能把他打死呀!”沈庆丰见沈立宝已被打得服服帖帖,本已气馁,一听这话,刚按进肚子里的火气又“腾”地冒了上来。他抢起双拳,冲沈立宝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你他妈里个屄!仗着有护着你的,你就在家逞能!惹得我老人家急了,连那个骚娘们拉过来一块揍。”沈桂花一吓,赶紧缩回房去,连屁也不敢放了。沈庆丰还不罢休,指着沈立宝的鼻子骂道:“狗日揍的,给我滚,别叫我在家里再看见你。从今天起,老子要是在家再看见你,看见你一回,就揍你一回。”沈立宝擦擦脸上的血,有气无力道:“好,好,庆丰!我拉扯你值了,你敢揍你爹了。”沈庆丰飞起一脚,把他踢了个大跟头,叫道:“我有个这样的爹忒丢人!你早死我早出殡,省得你活着作害人了!”沈立宝爬起身来,就想往屋里钻,却被沈庆丰揪耳拽了回来,骂道:“你狗日的还想进家呀?妈里个歪屄,给老子滚蛋!滚得远远的。”沈立宝进家无望,被沈庆丰劈腚踹了一脚,胆颤心惊,抱头鼠窜。沈立宝跑出门外,蹲在庄外棒子地里,可怜巴巴地呆了半夜,几回往家里探头,见沈庆丰凶神恶煞般坐在大门口。沈立宝不敢回家,身上疼痛难忍,再加上没吃晚饭,饿得难受。踌躇半天,看看已是半夜,无可奈何,只好摸黑向苏庄走去。 范清宇跟沈桂花见面,约好与相好邵盼头幽会的地点。邵盼头和沈桂花如何鬼混,在此不作细表。 却说,苏庄有一个姓习的光棍,叫习员生!是沈立宝的狐朋狗友!习员生跟石敬宣一样,在苏庄是单门独户。习员生父母双亡,又好吃懒做,至今已三十出头,也没混上家小,平时就靠四处打零工渡日。因家中贫穷,习员生便添了许多毛病,偷鸡摸狗,手脚不干不净。沈立宝摸黑来到他家,远远便嗅到一股肉香。沈立宝大喜,赶紧上前敲门。只听里头一阵忙乱,然后传来习员生惊悸的问话:“是……谁呀?”沈立宝没好气道:“还能是谁?是我!沈塘的沈立宝!”屋门打开一条小缝,从内探出半张苦瓜脸,诧异道:“真是立宝呀!都半夜了,你咋跑来了?”沈立宝不由分说,推门硬挤进去,劈头道:“习员生!我咋闻着有股肉香呀?”习员生赶紧关上门,惊恐道:“你别在我这里胡乱放屁了。我断顿几天了,哪来的肉吃?”沈立宝鄙夷道:“哼!就你哪点小把戏!还能瞒得了我?是不是又偷人家的鸡了?”习员生无奈道:“你狗日的鼻子真尖,我才把鸡炖熟,你就来了,你是黄鼠狼托生的。”沈立宝得意道:“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屙啥屎。赶紧把鸡拿出来吧,我还没吃饭呢。”习员生无法,只好把炖熟的鸡端上桌来,沈立宝扯下一条鸡腿就啃。习员生见他脸上有伤,不禁大吃一惊,诧异道:“沈立宝!这是叫谁揍的?”沈立宝晦涩,悻悻道:“你这个狗日的,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是我不小心拌倒磕的。”习员生不信,疑惑道:“拌倒咋磕这么狠呀?八成是没干好事,叫人家揍的。”沈立宝也不理他,只顾两手把鸡撕开,塞嘴里大嚼大咽,习员生心疼死了。沈立宝见他不吃,招呼道:“习员生!你客气个啥?吃呀!”习员生一想,不吃给谁省着?两人把鸡一分为二,连骨头带肉,转眼告罄,连汤也喝了个干净。 第十五章放鸽(二) 第十五章放鸽(二) 两人吃完鸡,舀水洗了手,习员生问道:“沈立宝!你半夜跑来,有啥事吗?”沈立宝道:“还不是一崩子不见你,想得慌吗!来找你拉拉呱。今夜我不走了,在你这里睡觉。”习员生笑道:“那中呀!我正愁没人说话呢。”沈立宝问道:“习员生!你常在外头跑,也踅摸着发财的门道没有?咱合伙弄几个钱花!”习员生苦笑道:“我穷得屌蛋精光,这屋四个旮旯,真有发财的门道,我不早就想了?”沈立宝怔了半晌,沮丧道:“唉!真是”问路遇哑巴,倒霉透顶“!你穷得都到了偷鸡吃的地步了,我却向你讨教发财的路子!不是白问吗!”习员生低声道:“你还别说,眼下却真有门路。”沈立宝精神一振,急切道:“有啥门路呀?”习员生附耳道:“算卦的石敬宣在两股会里当上军师了,这事你知道不?”沈立宝大感失望,讥笑道:“这还用你说吗?警察把石敬宣家翻了个底朝天,他的破屋都烧了,通缉令贴得各庄都是,俺屋山上还贴着一张呢,谁知不道呀?”习员生道:“我没说那事,有件事你肯定知不道。”沈立宝支愣着两只耳朵,诧异道:“啥事呀?苏庄又出啥古怪事了?” 习员生问道:“庄东头的张海新你认得不?”沈立宝道:“谁不认得他呀!长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憨不愣腾,挺精神的。”习员生羡慕道:“就是这个张海新!发了笔横财。”沈立宝大奇,惊叫道:“他那个屌样的也能发横财?在哪儿发的财呀?”习员生神秘道:“”人走时运马走膘“!石敬宣那草屋叫人家点火烧了的隔天,张海新被两个人叫去垒墙,知不道咋跑到丰县城南梁寨去了。第三天傍黑,张海新回来说,他被那两个人带到了两股会里,两股会一听他是石敬宣的邻居,便热情招待,也不叫他垒墙,临走时还白送他五块大洋!”沈立宝一脸嫉妒,咋舌道:“我的乖乖,两股会倒挺仗义的!出手就是五块大洋,这可够买一头大黄牛了。”习员生嫉妒道:“就是,叫人看着眼热!张海新从哪儿修来的福呀?该他发这笔横财!我跟石敬宣也是一个庄上的,按说离得不远,也是邻居。刚才我睡床上正算计呢,赶明我也去丰县梁寨集,找石敬宣套套关系,我也不想多要,两股会送给我四块大洋就管。”沈立宝嗤笑道:“你真是个憨熊!张海新是”瞎猫碰见死老鼠——碰巧了“!你也不想想,苏庄有几百口人!要是都去找石敬宣套关系,都想要五块大洋,两股会咋办呢?两股会也不是开银行、钱庄的。万一惹恼了他们,来个杀一儆百,你那条小命就丢了。” 习员生吓得一哆嗦,面如死灰,呆了半晌,心有余悸道:“你说得倒也是!我这几年正走背运,别”屙屎逮个拔撅的“!张海新发笔横财,我却弄掉了脑袋。”沈立宝笑道:“”树挪死,人挪活“!咱就不能想别的法子吗?他张海新能从两股会拿来钱,咱同样能从他手中讹来钱的。”习员生怀疑地望着他,嗤之以鼻:“你除了吹牛屄!张海新把一个铜子看成磨盘大,舍得把钱给你?不信你去试试,张海新可不是好惹的。别看他憨不愣腾,大大咧咧,打起架来,可往死里玩,六亲不认。”沈立宝信心十足,奋然道:“你就擎好吧!赶明早清起来我就去找他,保管人到,钱立马到手。”习员生不信:“你凭啥能从他哪儿讹来钱呀?”沈立宝道:“我就说他私通土匪,他把那五块大洋给我便两拉倒,要是不给钱,我就去皇军哪儿告他,叫他一家人都跟着倒霉。”习员生酸酸的,试探道:“这消息是我透给你的,俗话说:”见面分一半“!那钱分给我一半,咋样呀?”沈立宝冷笑道:“你想得倒不错!你不就是给我提供个消息吗,就想分一半?有本事你自已去要呀!”习员生摇摇头,尴尬道:“一个庄上的,我可拉不下这个脸来。再说,张海新的脾气不好,万一吓唬不住他,反而叫他揍一顿,忒不划算了。”沈立宝冷笑道:“就是!你不愿意得罪人!还想吃现成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我从他哪儿弄来钱,给你买只烧鸡,再给你弄瓶好酒,还不中吗?”习员生无可奈何,悻悻道:“你真是个铁公鸡!” 翌日,沈立宝睁开母猪眼,打了个哈欠,见习员生早已起床,正坐在门口发呆,便叫道:“习员生!你狗日的咋这么懒呀?好歹做口饭吃。”习员生鄙夷道:“你马上就要发财了,还啃俺这块窝窝头干啥呀?” 第122章 沈立宝也不理他,心道:“吃鼻涕屙脓的熊东西,他这是谅我从张海新哪儿讹不来钱,等我讹来了钱,才拉下脸熊他呢。”揉揉母猪眼,扭着老娘们一样的大屁股,摇摇晃晃往张海新家走去。 张海新得了五块大洋,兴冲冲地往家赶。“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海新步履轻松,跑了整整一天,来到丰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晌午到了鲁南县城,但没有停,傍晚便回到了家中。一进苏庄,见当街站着几个乘凉的人们,忍不住拿出大洋,炫耀了一番。大伙听直了眼,都羡慕他这次奇遇。大伙七嘴八舌地问道:“石敬宣当真在两股会里当军师了?”张海新把眼一瞪,吹嘘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吗。石敬宣穿着长袍大褂,头戴着礼帽,斜挎着盒子炮,可威风了。”大伙咂咂称奇。张海新又指点江山,大喷大拉了一通,然后在众人的一片惊讶称羡声中,气昂昂地回到了家里。张海新叫媳妇炒了几个小菜,美滋滋地喝了几杯,方才上床睡觉。他虽说奔波数天,已是疲惫不堪,这时躺在床上,却兴奋得睡不着觉。原来他早就相中杨长岭家一头肥硕的大牤牛,打算卖了家里的毛驴,再凑些钱把牤牛买下来。但张海新想尽了办法,仅能凑够四块大洋,而杨长岭奇货可居,咬死口牤牛少了五块大洋不卖。张海新低声下气与杨长岭商议,想付他四块大洋,先把牤牛牵来,余下的明年再给。杨长岭坚决不同意,戏谑道:“海新叔!不是我说你,没钱你逞啥的能呀?有毛驴也凑合着犁地。”差点没把张海新的鼻子气歪。张海新如今有了钱,两眼瞪着黑暗中的顶棚盘算一夜。天刚矇矇亮,张海新便兴冲冲地跑到杨长岭家。杨长岭还没起床,被“咚咚”地敲门声惊醒。杨长岭吓了一跳,赶紧穿衣起床,惊悚问道:“是……是谁呀?”张海新大叫道:“狗日的东西!太阳都晒糊腚了,咋还不起床呀?”杨长岭一听是他,方才松了口气。他睡眼醒忪地把门打开,诧异道:“是海新叔?大清起来,您有啥事不?”张海新也不说话,得意洋洋地把五块大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大洋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海新笑道:“长岭!咱这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钻入牛棚,牵着那头牤牛,扭头就走,弄得杨长岭目瞪口呆。 沈立宝到了张海新家,见张海新顶着晨曦,正给他的宝贝牤牛刷洗身子!沈立宝媚笑着招呼道:“海新叔!您老人家咋起这么早呀?”张海新正美滋滋地给牤牛洗澡,听到破锣嗓子!就知是沈立宝,不由一愣,抬头问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我的乖乖儿,哪阵风把你狗日的吹来了?”沈立宝点头哈腰道:“听说海新叔发了大财,我过来望望。”张海新警惕道:“”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鸨宝!我的儿也!你有屁就放吧!别拐弯抹角的,你张大爷可没那耐心。”沈立宝干咳两声,奸笑道:“海新叔!我最近手头紧,想跟您借几个钱花。”张海新心里格登一下,摇头道:“我欠一屁股两肋骨的帐,还想找旁人借钱呢,哪里有钱借给你呀?”沈立宝喝道:“您老人家别哭穷了,你在丰县梁寨集发了笔横财,还说没钱呀?你有五块大洋,我也不借多,借给我四块就中。”张海新佯笑道:“你狗日的耳朵倒挺尖的,没看见这头牤牛吗?就是那五块钱买的。你要借钱,就找杨长岭借去吧!他刚卖了牤牛!手头有钱。”沈立宝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斜眼见院中拴着头毛驴,干笑道:“海新叔买了牤牛,还要这头毛驴干啥?毛驴就送给我吧!”张海新气笑了,讥讽道:“倒是不客气!这头毛驴我还得留给俺儿子呢,不能给你!”沈立宝涎着脸道:“留给谁不是留?你就把我当成你儿子!中不?”张海新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个狗日操的,真不要脸!大清起来,你这是存心气我来了?趁我这会心情好,快点给我滚。惹恼了我老人家,把你的蛋黄捏出来。”沈立宝恼羞成怒,手指着张海新喝道:“张海新!给你脸你别不要脸,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要是明白,就把那头毛驴送给我,咱两拉倒。你要是不明白,我到皇军哪儿告你私通两股会的土匪……” 张海新一听,顿时恶从心底起,怒从胆边生。只见他怒目圆睁,叱骂道:“狗日操的,你作死。”突然窜上前去,抡圆粗壮的手臂,对准那张扁柿子脸,劈头就是一掌。沈立宝只顾说话,没料到张海新动手打人!猝不及防,脸上正着。张海新盖房砌墙,都是手劈砖头,那手掌练得比瓦刀还快,这一掌又是盛怒之下击落,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沈立宝祖上积德,脑袋却是皮包骨头,比起砖头的强度,那是差远了。张海新一掌下去,沈立宝半张柿子脸登时青紫肿胀,眼眶乌青,口鼻是血,象开了家柒料店,各种颜色都有。沈立宝眼冒金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张海新喝骂道:“你这个哑喉咙破嗓的狗杂种,你敢陷害我吗?我老人家就算是两股会的眼线,你又能把我咋着?”沈立宝捂着肿胀得不成样子的疙瘩脸,恼羞成怒,指着张海新,声嘶力竭道:“张海新!你还敢打我?有种你别跑,我沈立宝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头鼠窜。张海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 沈立宝气急败坏地跑出苏庄,只觉头重脚轻,精神恍惚,脑袋象裂开一样,剧痛难忍。他想到日本宪兵队去告发张海新。刚走几步,又觉不妥,他早就听说日本宪兵队是鬼门关,只见中国人进去,不见中国人出来,此时贸然前去,万一日本人不信他的,拿他练刺刀,小命就玩完了。沈立宝心中胆怯,欲待不去,却又咽不下那口恶气。正徘徊犹豫,他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阎陈庄的邵盼头!邵盼头跟日本人打得火热,又是他妹妹沈桂花的相好,他这个候补大舅子前去告状,一告准赢。于是,沈立宝抱着肿胀青紫的脑袋,来到阎陈庄,想找邵盼头告状!刚走到阎陈庄邵家门口,只见老绵羊和一个黑胖子一同从院中走了出来。沈立宝捂着脸,赶紧迎上前去。老绵羊一见是他,破口大骂道:“沈立宝!你这个狗日的东西!你欠我的帐,准备啥时候还呀?”沈立宝赶紧道:“快还,快还!我这不是给您老人家送钱来了吗?”老绵羊不信:“放你娘的狗屁!钱在哪儿?”沈立宝认真道:“是真的。”老绵羊见他鼻眼青紫,头脸肿胀,不由心里一惊,对那黑胖子道:“冯少爷!你先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沈立宝一脸媚笑,赶忙问道:“这个就是冯少爷?”此人正是冯剑!冯剑一听沈立宝说话哑喉咙破嗓,就知是当年在郑智强家遇到的那个不讲理的人!心中极其厌恶,没搭理他,转身离去,直奔济宁!原来慧云要他去济宁柜上帮忙。 冯剑走后,老绵羊疑惑道:“沈立宝!你这个小舅子揍的,这是唱得是哪一出呀?又找谁家的小寡妇了?叫人家揍成这样!”沈立宝捂着脸,附耳道:“俺叔!俺的亲爹!我真是倒霉透了,这是张海新打的。”老绵羊也感骇然,吃惊道:“张海新打的?你狗日的吃豹子胆了?连张海新的媳妇你也敢拐?他是个半吊子!能是好惹的?”沈立宝苦瓜着脸,辩解道:“不是……”老绵羊诧异道:“不是?那他平白无故,为啥打你呢?”沈立宝哭丧着脸,胆怯道:“我哪有那个胆呀!是这样的——张海新从丰县梁寨回来,说在哪儿见到了石敬宣,临来时两股会还送给他五块大洋!这明着是私通两股会吗!”老绵羊笑道:“我明白了!”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你狗日的想讹张海新两个钱花,他不吃你那一套,对不对呀?依我说,该揍!”沈立宝捂着肿脸,尴尬道:“张海新忒不是东西!他得了五块大洋,哪怕分给我一块也中呀!一块也不舍得给我。你不给钱就算了,还说揍人就揍人!真不讲理。”老绵羊眼珠一转,悄悄把沈立宝拉到一旁,轻声问道:“张海新得了五块大洋,这是真的吗?”沈立宝精神一振:“俺叔!俺亲爹!我敢哄您老人家?当然是千真万确!我就是来向邵东家报信的。”老绵羊又追问道:“真有这事?”沈立宝鼓着母猪眼,肯定道:“我还能说瞎话吗?我要是说一句瞎话,你就是俺亲爹!张海新从丰县梁寨回来,第二天就从杨长岭家买了一头牤牛,这会正在家给那头牤牛洗澡呢!是我亲眼见的。叔!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叫俺爹、俺娘、俺媳妇、俺儿庆丰!俺全家老少死得干干净净!中不?”老绵羊问道:“沈立宝!这事还有谁知道?”沈立宝精神一振:“张海新回家才几天,知道的人肯定不多。”老绵羊左顾右盼,低声恐吓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别再乱传了,知道不?石敬宣加入两股会的事闹得不轻,这种事发生在邵东家眼皮底下,皇军嫌邵东家办事不力,昨天把他叫去熊了一顿;范清宇带人到丰县宋楼公差,叫人家打死三个,邵东家窝火,正在气头上,现在是抓谁骂谁,要是再知道这种事,更得气个半死,你别去找不自在了。”沈立宝瞠目结舌,不甘心道:“难道叫张海新独吞这五块大洋吗?”老绵羊冷笑道:“咋能叫他独吞?我这就去找他,把那五块大洋要来,咱爷俩平分,中不?”沈立宝大喜,极力赞同。两人兴冲冲地直奔苏庄。 来到张海新家,沈立宝不敢进去,躲在外头偷偷往院中窥视。老绵羊进了院,果然见张海新正给一头牤牛洗澡。 第123章 老绵羊叫道:“张海新!”张海新一见是他,暗吃一惊。自日军占领以来,邵盼头在日本人跟前红得发紫,炙热烫手;老绵羊更是邵盼头跟前的红人!狗仗人事,横行乡里,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这时老绵羊突然造访,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有道是“民不跟官斗”!张海新不由心中忐忑,忍气吞声,上前陪笑道:“老绵……哥!你咋跑来了?”老绵羊趾高气扬,单刀直入,劈头问道:“你在丰县梁寨见到石敬宣了?”张海新见大门外沈立宝探进半张柿子脸,就知是他告的恶状,看来想不承认,也不中了,只好硬着头皮,惴惴道:“那还能有假?是我亲眼见的,石敬宣在两股会里当军师了。”老绵羊见他承认,冷笑道:“伙计!算你张海新有种,快跟你媳妇孩子告个别,以后恐怕见不上面了。”张海新登时脸色煞白,尴尬道:“你……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老绵羊恶狠狠道:“看你这人挺精气的,咋还知不道是啥意思?跟我走一趟吧!”张海新一吓,嗫嚅道:“你……你叫我上哪儿去?”老绵羊厉声喝道:“你勾结两股会,在丰县南关杀死两个警察,还问上哪儿去?自然是到皇军的宪兵队了。”张海新见他把杀人的罪名安在了自已的头上,登时吓得两眼发直,争辩道:“我啥时勾结两股会了?我啥时杀了两个警察?”老绵羊冷冷一笑,喝道:“别仗着嘴硬,到宪兵队跟皇军说去。走吧!”张海新知道进了宪兵队,不死也得脱层皮,见老绵羊当真要带他走,顿时“小庙里失火,慌了神”了!低声下气道:“我这嘴就是臭,你还知不道我这熊脾气?就爱吹个牛屄。我只是听说石敬宣当了军师,瞎吹着玩的。”老绵羊道:“这会说啥都晚了,你还是到宪兵队里,跟皇军说去吧!”张海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老绵羊不耐烦道:“别瞎磨蹭了,走吧!你说你跟两股会没有来往,那五块大洋是咋回事?”张海新哭丧着脸道:“是我在路上拾来的!”老绵羊嗤之以鼻,讥笑道:“嘿!你拾来的?你咋这么能呀?连瞎话都不会说,这年月谁还能一下子掉五块大洋?有本事你再给我拾几块来!”张海新张口结舌。 老绵羊见火候已到,口气软了下来,叹道:“从苏庄到姜家集,也就三里多路,说起来咱两家还有点偏亲!我透你句话:有人告发了你!”张海新大怒,愤懑道:“是哪个狗日的!这么缺德?”老绵羊往门外瞥了一眼,小声道:“唉!现在的世道,啥坏熊没有?你也别硬顶,硬顶对你没啥好处。咱俩虽不在一个庄上,可从光腚就认识,我还知不道你张海新的为人?你好吹牛屄不假,我相信你没勾结两股会,可皇军不相信呀!话又说回来,天大的事花钱就能没事!那五块大洋反正是你拾来的,这会就当又掉了,还不中吗?你把那五块大洋交给我,我帮你打点打点,在皇军哪儿给你添几句好言,看看能没事不!花钱免灾。钱是人挣的,花了还能再去挣来,要是脑袋搬了家,就再也安不上了。”张海新恨恨地往门外扫了一眼,为难道:“那五块钱叫我买了牤牛了。”老绵羊问道:“在谁家买的牤牛?”张海新悻悻道:“在杨长岭家牵来的。”老绵羊奸笑道:“是木匠杨长安的兄弟?你俩是一个庄上的,又不是离十里八里,你把牤牛牵着给他送去,把大洋要来不就完了?没那五块钱我咋给你上下打点?都是乡里乡亲,咱”打断胳膊掖在袖子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中不?你要是觉得不中,你自已到宪军队跟皇军说去吧!”老绵羊软硬兼施,利诱威逼。张海新无法,依依不舍地牵着牤牛,迈着沉重的步履,又送回杨长岭家。 杨长岭见了一愣,诧异道:“咋啦?这牤牛不买了?”张海新欲哭无泪:“你就别问了!我肮脏死了。”杨长岭大洋还没揣热,见他出尔反尔,也是不悦。他板着脸从兜里掏出大洋,气呼呼地扔在地上,转身把牤牛牵进牛棚里,再不理他。张海新忍气吞声,从地上捡起大洋,垂头丧气地走了。 回到家里,张海新把在手心里攥得湿漉漉的五块大洋不情愿地递给老绵羊!老绵羊这才笑眯眯地摇晃着走了。张海新虽说肉疼,大洋到底是旁人送的。张海新自我安慰,思忖道:“就算没得这五块钱!” 谁知两天后,老绵羊又来了,说日本人不依,还得花钱打点。张海新明知他做作,假惺惺地冒充好人!敲他的竹杠,却不敢硬顶,只求无事。当天赶渠阁集,张海新忍痛把自家的毛驴牵去卖了,凑钱给了老绵羊!张海新倒贴一头毛驴,又说了一篮子好话,老绵羊这才罢休。张海新牤牛没了,又被拐走一头毛驴,心疼得两眼发绿,三天没吃饭。从此对老绵羊、沈立宝恨之入骨。 沈立宝见老绵羊得了大洋,便乐滋滋地指望分给他两块。老绵羊翻脸不认人!叱骂道:“你说啥呀?你这个狗揍的,还想跟我要钱?我那小酒馆里还记着你的帐呢!最早的帐都三年了,准备啥时候还呀?”沈立宝一怔,涎皮赖脸道:“你说过讹来钱分给我一半,你把欠帐从里头除去不就完了?”老绵羊把手一摊,沉着脸道:“清起来我已算过帐了,连本带利掐头去尾,我只要总数,你一共欠我八块大洋,拿来吧!”沈立宝瞠目结舌,气极败坏地争辩道:“你这是咋算的帐呀?我赊得帐我还知不道吗?没欠你这么多呀!”老绵羊冷笑道:“没欠这么多?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三年来,你欠得酒菜钱一共折成一块半大洋。有道是:”借一斗还三斗“!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三年利滚利,你该还我二十七块大洋。我只要八块大洋,还给你狗日的留着面子呢。”沈立宝顿时气得手脚冰凉,目瞪口呆。老绵羊拍拍沈立宝的肩膀,调侃道:“鸨宝!我的乖儿子!你狗日的听准了,可别忘了还钱呀!我好心劝你几句,得赶紧想法子还帐,利息驴打滚似得往上翻,可了不得!今年要是还不上,再过一年就变成八十块大洋了,你更不划算。到时候你就是把你娘芹儿、你妹妹桂花全卖了,也还不上我这笔帐呀!”冷笑一声,弃他而去。 沈立宝沮丧透了,这时他既不敢进家,更不敢去苏庄找习员生,怕碰上张海新挨揍。正当他坐在一处河堤上发愣时,习员生却来找他了。习员生气得脸色发青,一见到他,叫道:“沈立宝!你狗揍的忒不是熊,讹来钱扎得没影了?连烧鸡也不舍得买!这消息可是我透给你的,你过河拆桥,专办那绝户事,还想下回不?”沈立宝哭丧着脸,一摊手悻悻道:“你别在我跟前提钱的事,一提钱我一肚子气!你骂哪个龟孙见钱了?”习员生不信:“你别当赖皮,我亲眼见张海新牵着牤牛送到杨长岭家去了。”沈立宝沮丧道:“唉!大洋叫老绵羊一个人独吞了,一块也没分给我呀!他非但没分给我大洋,还倒打一耙,反说我欠他的酒帐。我给狗剃了个头,和你一样,一厘钱也没捞着。”习员生更不信,冷笑道:“你又操啥蛋呀?哪个王八儿才信你这一套。谁知不道你沈立宝净拐弯心眼,没一句实话?”沈立宝指天发誓道:“谁要是说瞎话,天打五雷轰;我要是见一厘钱,叫俺全家死绝。”习员生一愣,吃惊道:“这么说,这是真的?五块大洋真叫他一人独吞了?你不会告他去?”沈立宝一脸戾气,沮丧道:“他明着讹人!我又惹不起他,不吃哑巴亏,又能咋着?我又到哪儿告他去?”习员生愤愤不平,恨恨道:“”吃柿子专捡软的捏“!这种人不得好死。你也是的,东西两庄上,谁知不道老绵羊是”鬼不沾“!你找他干啥呀?”沈立宝无奈道:“张海新软硬不吃,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才说了两句,就被他一掌打肿了半张脸。我本来是找邵东家的,顶头却碰到了老绵羊!我觉得老绵羊在邵盼头跟前是个红人!张海新不敢惹。也怕到了邵东家哪儿,还知不道咋样!就想叫老绵羊压压张海新的锐气。大洋倒是叫老绵羊从张海新那儿连哄加诈讹来了,谁知老绵羊比张海新还黑,五块大洋全叫他一人独吞了,一块也没分给我!真窝囊。”习员生幸灾乐祸道:“平时见你心眼够头,咋吃了这亏呀?”沈立宝抱头哀叹,也不吭声。习员生还不罢休,夸张道:“你看看,一张脸叫人家揍成啥样了?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你不挨揍,谁挨揍呢?”沈立宝颇不服气,冷笑道:“他不就是量仗着邵盼头给他撑腰吗?邵盼头又咋啦?还不是替我背着黑锅?” 习员生见他话里有话,讥讽道:“又瞎吹牛屄!他替你背啥黑锅呀?”沈立宝一时兴起,凑到他耳旁耳语几句。习员生听了,不禁骇然战栗,喃喃道:“难道这是真的?那事真是你做的?”沈立宝得意道:“这还能有假?我嫌他狗日的馊抠,半夜里我就……你可不能去告发我呀!”习员生仗义地拍拍胸脯,叫道:“你说得这是啥话?咱俩是铁杆朋友,我还能坏你的事吗?”沈立宝鄙夷道:“邵盼头也就这么回事。”习员生一笑,调侃道:“你暗底下捣鬼倒中,就是挨了一顿揍,屁都不敢放。”沈立宝尴尬极了,任凭他讥讽,抱着头也不吭声,情绪低沉。 第十五章放鸽(三) 第十五章放鸽(三) 习员生暗暗好笑,安慰道:“立宝!也别伤心了,他能讹咱们,咱就不能讹旁人吗?”沈立宝精神一振,抬头问道:“你有门路吗?”习员生道:“咋没有?有呀!我突然想起来了,前阵在渠阁集给人打短工,我碰上一个山东成武县的伙计,叫佟树森! 第124章 闲聊时,他说他们庄上有个老头,家里有钱,头崩子老伴死了,想找个媳妇。咱俩合伙放只”鸽子“!弄他两个钱花,咋样?”沈立宝掂量道:“这倒是个门路!不过,放鸽子得有女人!没有女人,这出戏咋唱呀?”习员生也颇觉难办,尴尬道:“到哪儿去找女人呢?要是我有媳妇就好了,叫她去,反正也蹲不了几天,就偷跑回来了。”沈立宝思忖道:“唉!我倒有个媳妇,可我媳妇不听我的。”习员生道:“找不到年轻的,找个年龄大的老嬷嬷也中!那老头还不一定喜欢年轻女人!”沈立宝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兴奋道:“我有办法了,这老嬷嬷由我来找。习员生!咱可把丑话说在头里,这老嬷嬷是我找来的,到时候分钱,我可得多分一份。”习员生鄙夷道:“就你那心眼,小得跟针鼻一样,能办啥大事呀?重金轻友,叫人看不起!中,就叫你多分一份!”两人商议定了,约好第二天一早动身。 原来,在当时常有人合伙骗钱,“放鸽子”便是其中一种。“放鸽”往往需要三、四个人!这几人中得有一个女人!这女人便是“鸽子”!是行骗的主角!扮“鸽子”的女人一定得长得标致风骚,得叫被骗者一见便神魂颠倒,不然骗不了人!而且随行的男人中得有一人扮作女人的哥哥,专找娶不上老婆的老光棍!那女人一见老光棍,定要一见钟情,含情脉脉,而且要赶紧耳鬓厮磨,携手上床快活。一番翻云覆雨后,更要赶紧撒娇卖痴,不停地吹拂温馨的枕头风,诉说娘家如何贫穷,如何需要钱。老光棍们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沾过女人!这时无不昏头昏脑,被女人甜言蜜语一哄,都会硬着头皮答应送给大舅哥一大笔钱。等到老光棍求爹爹告奶奶东挪西凑借来钱送给“大舅哥”!并送“大舅哥”一行人回家后,再回头找那个新娶的媳妇,才发现昨夜山盟海誓的漂亮佳人早已人间蒸发,象鸽子一样飞了,不知去向。老光棍人财两空,大都受不了这个打击,从此疯疯颠颠。有些想开的,为几夜风流拉下的巨额债务付出沉重代价,并为此奔波半生,这就叫“放鸽子”!沈立宝、习员生就是商议着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沈立宝偷偷回到沈塘,想进家拿件衣裳。刚走进庄,就见儿子沈庆丰端坐在院中槐树下乘凉,吓得他赶紧钻进高粱地里。过了一阵,见沈庆丰并没追来,才略略放心。就在这时,从沈塘庄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正是邵盼头的管家范清宇!另一个是位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那老头紧蹙眉头,显得心事重重。只听那老头问道:“范管家!你说实话,俺家冯剑到底去哪儿了?”范清宇道:“冯老爷!我没哄你,冯少爷昨天真是去济宁了,得半个月才能回来。您有啥事,先给我说吧,我回头转达给他,咋样呀?”那老头正是冯剑的父亲冯成套。冯成套张张口,欲言又止,搪塞道:“有很紧要的事情!等他回来,叫他赶紧回家,就说家里出大事了。”范清宇笑道:“您老人家咋这么糊涂?这不是吓唬冯少爷吗?到底有啥紧要事呀?”冯成套狠狠心道:“就说他娘得急病快死了!再不回家就见不上面了。”范清宇会意,见他不肯说,便道:“咱就这么说吧!我见了他,立马撵他回家!我就送您到这里了,你老走好。”冯成套辞了老范,头也不回地往西南而去。 范清宇回到阎陈庄邵家,邵盼头和慧云问道:“老冯走了?”范清宇道:“好歹叫我哄走了!”慧云道:“没套出他叫冯剑回家有啥事吧?”范清宇道:“光说有急事。我再追问,他说冯剑他娘得急病快死了。”慧云诧异道:“难道是真得急病了?”邵盼头笑道:“他这是想叫冯剑回家,才这么说的。农村人做事不考虑,都往狠处说。不过,看他急成这个样子!家里倒象真出大事了。”慧云问道:“冯剑走了吗?”范清宇道:“早就走了,恐怕已到鱼台县城了。”慧云又问道:“冯剑这几天都在干啥?”范管家道:“吃罢饭闲逛,倒是常去苏庄。苏庄有个叫张海贵的,家里来了个干闺女,跟冯剑极为熟识,知不道是啥来路。”慧云思索道:“不用说,张海贵的干闺女是跟冯剑一起回来的。范管家!你去打听打听张海贵这个干闺女的来路。”范清宇应了一声,出去了。 邵盼头道:“夫人!我到底摸不清你葫芦里卖得是啥药!留着冯剑有啥用呀?”慧云睥睨道:“”两军对垒,攻心为上“!有冯剑在,咱就有了一张王牌,康泽可是蒋介石十五太保之一,是蒋先生”最得意的学生“!这人官做得虽说不大,却是个通天的人物。”邵盼头问道:“夫人!你会不会弄错呀?康泽娶的第八房姨太太咋能是冯秀英呢?”慧云道:“听说是从太原买走的,是个苏北人!叫冯秀英!你不正是把冯秀英卖到山西去了吗?”邵盼头不屑道:“你只是听说,又闹不准。再说,就我把她卖进窑子里,冯秀英还不把我恨死?就算康泽的八姨太是冯秀英!留着冯剑也不一定跟康泽攀上关系。依我说,干脆把他宰了算了,省得夜长梦多,出了纰漏。”慧云训斥道:“你做事就是沉不住气!冯剑夜探地洞,说不准是冲着地洞里的东西来的,得查清他的来头。”原来,邵和坤父子在地洞内清理陷井里的尸体时,邵和坤见邵盼头坠入陷井,惊诧喝问。冯剑没有耐心,两人正好打个照面。邵和坤背光而立,冯剑并没认出他来。邵和坤虽转眼间便被冯剑打昏过去,却在霎时把面朝灯光的冯剑的面目看得清楚。出殡那天,冯成套等人告辞要走,邵和坤认出冯剑正是在洞中与他搏斗的那人!见仇敌冯剑要逃之夭夭,邵和坤便叫慧云出面留下来,好寻机报仇。邵盼头讥笑道:“你也忒多虑了,一个种庄稼的愣头青,还没个猫大,能有啥来头?”慧云冷笑道:“他可不能小视!在地洞里把你爷俩两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打得落花流水,的确是不简单。”邵盼头伤疤重揭,深以为耻,恨恨道:“迟早叫他死在我的手里,才算解恨。”慧云警告道:“你要是敢碰他一根毫毛,别怨我翻脸不认人!” 却说,沈立宝见回家无望,磨蹭到天黑,只好重新回到苏庄!来到苏庄,听到一个女人正挺着嗓门,高一声低一声地骂街,原来她家的鸡丢了一只。沈立宝蹲在棒子地里,不敢贸然进庄,待到深夜,才摸索着去找习员生!习员生被骂得耳热眼跳,听到有人敲门,做鬼心虚,不敢吭声。沈立宝不耐烦道:“快开门呀!是我。”习员生悄悄打开屋门,诧异道:“你咋自已回来了?你找的老嬷嬷呢?”沈立宝支吾道:“”成不成,酒两瓶“!咱俩得先去成武县探探路,撮他几顿再说。老早就把底牌亮出来了,咱俩吃谁去?”习员生笑道:“还真没看出来,你在这种事上倒是个人才!无师自通。可就是有一件,别吃喝罢了,你却找不到女人了,那可就扒灰了。”沈立宝拍着胸脯,象母鸭子“嘎嘎”笑了两声,鄙夷道:“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两人盘算了一夜。翌日,两人怕人看见,天不亮便早早起来,结伴往西北而去,吃早饭的时候,便来到了鱼台县城。此时已过处暑,俗话说:“过了七月节,夜寒白天热”!两人在街头包子铺吃了些包子!问清路径,出了鱼台县城,一路往西,直奔成武县!两人走到鸡黍集,正值晌午时分,太阳当头暴晒,热得汗流浃背,裤子粘在脚上,走不动路。习员生腿肚子发酸,道:“沈立宝!咱找个地方凉快一下吧,天黑赶到柯庄就行。”沈立宝也觉热不可耐,迎脸看看太阳,日色尚早。于是,两人找了个树荫睡了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斜,方才重新上路。天一擦黑,终于来到成武县东关外柯庄。 两人进庄,找人打听准了,来到庄西头一家门口,习员生冲院中叫道:“佟树森是住这里吗?”从屋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矮个汉子!一脸迷茫,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习员生叫道:“老佟哥!才几天没见,你就不认得我了?我是习员生呀!”那矮个子定睛一看,拍手叫道:“哎呀!你咋跑来了?快到家来吧!”热情招呼两人进屋坐下。习员生道:“老佟哥!屋里忒热,搬两个板凳坐当院里拉呱!还是当院里凉快。”佟树森依言,忙不迭地找了两张断腿的板凳,三人在院中坐下。佟树森问道:“你俩还没喝汤吧?”习员生道:“还没呢。”佟树森道:“我也没喝。叫你大嫂多添两瓢水,一块喝吧!”回头冲冒烟的锅屋吩咐道:“我说:家来客了,再往锅里添两瓢水。”习员生讪讪道:“给大哥您添麻烦了。”佟树森笑道:“到自个家了,客气个啥劲?”扭头望着沈立宝,问道:“这位朋友是?”习员生道:“我忘了介绍了,他是俺老家的同乡,叫沈立宝!”沈立宝也忙道:“姓沈的沈,站立的立,宝贝的宝。”佟树森免不了和沈立宝寒暄几句。 佟树森问道:“兄弟!你俩百十里地跑来了,有啥事不?”习员生道:“六月咱在渠阁集上给东家割麦,你说这庄上有个老头要找个媳妇,赶巧俺哪儿有这么一个,俺们是想当个牵线媒人!”佟树森迟疑一下,嗫嚅道:“是这事呀?咱们最好别掺合。”习员生、沈立宝心里扑腾一下,急问道:“咋了?这头差和了?”佟树森小声道:“打了几场架了。”习员生、沈立宝一愣,急忙问道:“谁和谁打架?”佟树森道:“说起来话长:这老头叫柯荣祥!有弟兄三个。柯荣祥前些年在成武县城里做生意,手里积攒下几个钱,日子过得滋润。 第125章 可就是一件,柯荣祥只生三个闺女,没有儿子!柯家老二、老三没有本事,在家务农,从坷垃里耧食吃。弟兄俩虽说日子过得不如老大,却各有两个水牛犊子一样的儿子!老大富,老二、老三穷,早年老大没少帮忙,可老二、老三不争气,成天算计老大。老大因为没有儿子!凡事忍声吞气,不和他们计较。这会老大的三个闺女都出嫁了,眼看着年纪也大了,老二、老三两家便憋足劲争老大家的财产。去年老大媳妇得病死了,两家争着摔劳盆,打了一架,老三家的二儿子柯卓东的腿都被打断了。闹腾了一整天,半夜才出殡。” 沈立宝吃了一惊,问道:“这会咋样了?”佟树森道:“就在昨天,两家为争两棵榆树又打了一架,老二家的大儿子柯卓元霸道,打起架来不要命,别人都争不过他,将来柯荣祥的家产是这人的。柯荣祥这会也想开了,四个侄子!他一个也指望不上,就算计着找个媳妇,指望生个儿子撑家,免得再受窝囊气。”习员生问道:“柯荣祥今年有多大年纪?”佟树森道:“还差两年就八十了。”习员生笑道:“这个老人家倒不服老,就怕裤裆里的本钱不管用了。别说生不出儿子,就他这把年纪,恐怕虱子、虼蚤也生不出来了。”佟树森也笑了,打趣道:“人被逼到这种地步,谁不往好处想呢?人老孤单,侄子又势利,光知争夺家产,哪管他的冷暖?他也就是想找个五、六十岁的女人!陪着说说话就行。指望生个儿子!只能是赌气的话了。”沈立宝心中暗喜,问道:“这柯老头真的有钱吗?”佟树森笑道:“干了一辈子生意,肯定有几个钱。不说别的,就他家那个混砖青瓦的院落,就值大钱了。”沈立宝沉默不语,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佟树森挺要面子!杀了只公鸡,配上茄子辣椒,炖了半锅,又买来一壶廉价的红芋干酒,三人端坐院中,喝得面红耳赤。沈立宝趁着酒劲道:“老佟哥,柯荣祥找媳妇,俺哪儿正好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也想嫁人!咱在里头撮合撮合,咋样?”佟树森眯着眼,怛突道:“不是我怕事!他四个侄子为争家产打得头破血出,柯卓元更是不要命,咱别吃不到鱼,惹上一身腥。”沈立宝冷笑道:“说媒拉纤,天经地义,只要柯荣祥愿意,他几个侄子也管得忒宽了吧?”佟树森惴惴道:“你俩还知不道,这柯荣祥有钱,日子过得滋润,老伴一死,说媒的踏破门。可他几个侄子不依,说媒的前脚出门,后脚他们堵着媒人吓唬一顿,谁还敢来第二趟?上月倒有一个金乡县的老嬷嬷嫁了过来,第二天就叫他几个侄子揍跑了。” 沈立宝、习员生面面相觑,都道:“有这样的事?他几个侄子这么不讲理?您庄上也没人出面管吗?”佟树森笑道:“虽说大伙都看着不顺眼,到底是人家柯荣祥自家的事!没人出头,都赖得管。”沈立宝冷笑道:“说媒又碍着他们啥事了?老佟哥!咱管他这些闲事干啥?老天爷也管不了说媒拉纤呀!给柯荣祥说成这桩婚事,他也不会亏待咱们,咋也得谢咱一壶酒钱吧!你说对不?”佟树森心中一动,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是,俺叔兄弟二十七、八个,真要打起架来,倒也不怕他。说实话,说成这媒,倒真没咱的亏吃,柯荣祥见过世面,家里有钱,出手挺大方的。”沈立宝跃跃欲试,急道:“喝过酒,咱找柯荣祥去。”佟树森笑道:“你俩别忙,我先去探个话,叫柯荣祥有个准备。朋友!你那头是个啥情况?”沈立宝道:“你就这么说: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人长得标致,今年春天死了丈夫,没儿没女!”佟树森笑道:“”成不成,酒两瓶“!赶明就到柯荣祥家吃去,咱给他说媳妇,他还不得给咱弄几瓶好酒喝呀?”酒足饭饱,当日安排两人睡了。佟树森趁着酒劲,连夜找到柯荣祥。柯荣祥一听有给他说媳妇的,乐得一脸皱纹绽放:“这是巴不得的好事,这两人在哪儿呀?”佟树森道:“在我家里!”柯荣祥急不可耐:“把他们请到我家来住吧!”佟树森笑道:“”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哪差这一会?赶明再说!”柯荣祥只好作罢。 半夜时分,佟树森家的破门就被人敲散了架。佟树森大惊,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院门一看,只见柯荣祥拄着拐杖,正颤颤微微地站在门外。佟树森诧异道:“您咋起这么早呀?”柯荣祥喘息未定,讪笑道:“我已备下了酒菜,请两个媒人到我家喝酒去吧!”佟树森觉得好笑:“天还没明呢!”外头一敲门,把沈立宝、习员生也惊醒了,这时也来到大门口。柯荣祥问道:“这两位就是媒人?”佟树森笑道:“就是他们!这位姓习,叫习员生!这位姓沈,叫沈立宝!”柯荣祥殷勤道:“请二位到我家去吧!家里已把酒菜备齐了。”两人依言,和佟树森一起,跟在柯荣祥后头,摸黑来到一家门前。柯荣祥掏出钥匙开门,把三人让进屋里。沈立宝见柯荣祥家果然是青砖到顶的瓦房,且屋内摆设考究,家道殷实。柯荣祥点上油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沈立宝、习员生这才看清,柯荣祥面目清癯,瘦高癯铄,一脸皱褶,虽老态龙钟,精神颇好。 柯荣祥待三人坐定,问道:“二位!你们说得是谁家的闺女?”沈立宝操着母鸭嗓子“嘎嘎”笑了几声,调侃道:“那女人只能说是老闺女了。”柯荣祥也笑了:“是我问话不对!那女人是个啥情况?是丧家的吗?”沈立宝信口开河道:“是呀!这老娘们也就五十郎当岁,人家保养得好,乍一看只有四十出头。这老娘们没儿没女,老伴今年开春叫狗咬死了。”柯荣祥疑惑道:“五十多岁,咋也没个儿女?”沈立宝更是胡说八道:“先前有个儿子!前几年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个龟孙操的了。”佟树森瞥了柯荣祥一眼,自语道:“这女人的命真苦,老来落个孤苦零丁。”柯荣祥松了口气,笑道:“我这么大年纪,也没啥忌讳,就喜欢这没儿没女的。俺这当地来给说的也不少,都是养了一大帮子女!不是真心嫁给我,倒是冲我这片家产来的。”沈立宝瞪着母猪眼道:“这女人准头,真的没儿没女,我敢打保票。”柯荣祥问道:“这女人跟来了吗?”沈立宝嗤笑道:“自古都是女相男,哪有男相女的?俺俩就是人家委托来的,先看看你这里的条件咋样,还知不道人家能不能相中您呢。”柯荣祥暗吃一惊,赶紧陪笑道:“还请二位多添几句好言。”沈立宝道:“这女的是我一个亲戚,她挺听我的话的。要不,能叫我来替她来察听您吗?”柯荣祥会意,赶紧开箱拿出几块大洋,塞进沈立宝手里:“这五块钱,你先拿着买酒喝吧。”沈立宝见他出手就是五块大洋,心中大喜,赶紧接在手里,拍拍胸脯道:“你擎好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柯荣祥置酒招待三人!并送给佟树森、习员生各两块大洋,两人均大喜。 四人正喝酒,突然门口出现一人,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小伙,手里握着一根小胳膊粗的柳棍,大声喝道:“从哪里来的骗子!跑到这里哄人来了。”沈立宝、习员生大惊,赶紧站起身来。柯荣祥拍案而起,怒骂道:“卓元!你狗日的想干啥呀?我还没死呢,给我滚出去。”来人正是柯荣祥的侄子柯卓元!柯卓元大叫道:“大爷!这两个人是骗子!您别信他们的话呀!”柯荣祥喝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看你倒象是个强盗。”柯卓元到底惧怕伯父,任凭他斥骂,虽不敢吭声,却也不走,而是一步步往屋里凑。柯荣祥喝道:“你到屋里来干啥呀?还不快滚!”柯卓元进了屋里,抡圆柳棍,冲沈立宝劈头就是一棍。沈立宝一见不好,慌乱中把头一偏,正打在他的右肩上,柳棍应声而断。沈立宝一头栽倒在地,疼晕过去,不醒人事。 柯卓元见打倒一人!心里也慌,丢下半截棍子,扭头就跑。习员生、佟树森大惊,赶紧上前救助。两人又掐又捏,沈立宝方才苏醒过来,只觉右肩疼彻入骨。柯荣祥追出门去,跟柯卓元吵成一团。柯卓元叫道:“大爷!那人说话象母鸭子叫,走路象老娘们,一脸粉疙瘩,不是个好人!”佟树森也冲出门去,见柯卓东等人也都跑来了,正跟柯荣祥争吵。佟树森气不过,指着柯卓元的鼻子质问。柯卓元不吃他这一套,跟佟树森吵了起来。他们一吵,引来了全村人来看热闹。乡亲们本来就对柯卓元等人最近的行为看不惯,再加上佟家老少见他们跟佟树森吵,纷纷拥上前来,几句话说岔了,就要动手打人!柯卓元弟兄见惹出了众怒,不敢用强,站在大街上叫道:“不是不叫俺大爷找老伴,您们也不看看,来给他说媒的都是些啥人!明着是来骗他钱的。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放”鸽子“的。”他们这么一喊,乡亲们都觉有理,倒也不好插话,省得惹下话柄,纷纷把脸扭向佟树森!佟树森冷笑道:“你说他们是骗子?有啥凭据呀?”树有根,水有源“!这个伙计是俺在丰县渠阁打短工时认识的朋友,我可知根知底。”柯卓元嚷道:“既然来说媒,那女人在哪儿呀?”佟树森笑道:“你也忒急慌了,这不才开始说吗?你想娶新大娘,也得再等几天。”引来一片哄笑。柯卓元满脸通红,强词夺理道:“不把那女人领来,就是来骗钱的。”佟树森扭头对习员生道:“习兄弟!赶明你俩把人领来,治他们个难堪,省得他们找不完的茬子。”习员生尴尬道:“这事是这位沈立宝捣估的,还得他去,人才能领来。”沈立宝被柯卓元一棍差点把锁骨打断,脸色腊黄五官抽搐,正坐在地上哼哼。 第126章 柯荣祥拉起他来,陪笑道:“麻烦沈兄弟再跑一趟。”沈立宝疼得咬牙,强撑着道:“管!我吃罢饭就去,赶明就把人领来。”柯卓元还不算完,大叫道:“你们俩又吃又喝又拿,拔腿跑了咋办?你俩只能走一个!把另一个留下当人质。”沈立宝疼得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应道:“管!就照你说的办。叫这位姓习的兄弟在这里等着,我自已回去把那女人领来。”柯卓元等一听,也无话说,讪讪地走了。 柯荣祥回到屋里,气得坐在椅子上垂泪。过了一阵,叹道:“我一个快死的人!还要钱干啥?其实,我都七老八十了,也不是非找老伴不中,是咽不下这口气呀!沈兄弟!这门亲事你要是给说成了,我谢你二十块大洋。”沈立宝一听,惊得目瞪口呆,俩眼都直了。习员生、佟树森更是瞪大了眼珠,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二十块大洋够买四头牲口的,庄户人在田中忙乎三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沈立宝意气风发:“我这就走,多说两天,我就把人给你带来。”说着,强忍肩膀剧痛,硬撑着站起身来,向大家告别。柯荣祥关切道:“你这个样子,啥时候能回到家呢?我家有头骡子!你骑着去吧,这样来回快些。叫这位姓习的伙计住在我这里,我好酒好菜地侍候他,你就放心去吧!”吩咐人牵过骡子。沈立宝道:“那也管!习员生,你在这里等着,我赶明准来!”扳鞍上了骡子!打骡就走。 习员生心中惴惴,追出去哀求道:“沈立宝!我可叫人家当人质押在这里了,你可千万别:”肉包子打狗,一走不回“!把我给操一顿。”沈立宝低声道:“你差心眼呀?我能舍得扔下那二十块大洋吗?再说,把你丢这里,有我啥好处?”习员生不放心:“你行事忒不准头!得了五块大洋,又骑走一头骡子!你窜圈了,我到哪儿找你去?”屙屎逮个拔撅的“!我可就苦出来了。”沈立宝冷冷一笑:“那你说咋办?真不中,你去找个女人,我在这里等着,中不?我这人胆大,不怕你窜圈。”习员生尴尬道:“我到哪儿去找女人?要是能找到女人!我还打光棍吗?”沈立宝讥讽道:“就是呀!叫你去,你又不中,我去你又不放心,你说那咋弄呢?”习员生苦瓜着脸道:“立宝!只要你不操我就管。”沈立宝讥笑道:“你就是这样的熊货,伸头不咬缩头咬!办起事来,还真不中,这不是找挨熊吗!”训了他一顿,打骡走了。习员生尴尬不安,不可细表。 第十五章放鸽(四) 第十五章放鸽(四) 沈立宝走后,柯荣祥见习员生发呆,问道:“这个一脸疙瘩,哑喉咙破嗓的人!办事咋样呀?”习员生心下踌躇,硬着头皮道:“还……还行吧!”柯荣祥避开习员生,转身向佟树森询问:“你认得那个长着一张柿饼脸的人吗?”佟树森疑惑道:“习员生我倒认得!这个一脸粉疙瘩、走路象老娘们、哑喉咙破嗓、叫沈立宝的家伙,倒是是头一回见。”柯荣祥心里惴惴:“我做生意多年,见人无数,这人两眼似贼,声音象破锣,还真不象是他娘的好人!”暗暗安排两个家丁,盯住习员生,别叫他跑了。 沈立宝骑上骡子!松开缰绳,往东而来。那骡子放开四蹄,一路奔跑,一百来里地,当天傍晚便回到鲁南县沈塘。沈立宝到了家,气昂昂地从骡子上蹦下来,目不斜视,直奔堂屋。立宝娘正坐在当门太师椅上,口叼烟袋,眯着眼吸烟,见儿子突然骑着骡子回来,惊喜道:“我的儿也,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骡子?”沈立宝吹嘘道:“骡子还是小件,叫你看这明晃晃的现大洋!”立宝娘吃了一惊,问道:“我的乖儿,你是劫人家道了,还是抄别人家了?咋弄来这么多钱呀?”沈立宝轻声道:“我的娘也,还有二十块大洋没拿来呢!”立宝娘急切道:“你咋这么憨呀?要拿还不一起拿来?”沈立宝苦瓜着脸道:“我能不想拿吗?问题是这时候拿不来,非得找人帮忙才管。”立宝娘诧异道:“二十块大洋你还拿不来?还非找旁人帮忙?”沈立宝道:“是这么回事:成武县有个老头!想找个媳妇,这头骡子就是他的,这五块大洋也是他给的,他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二十块现大洋!我跟苏庄的习员生想放他的鸽子,没个女人不管。”立宝娘两眼熠熠放光,一拍大腿道:“哎呀!事真不巧,你妹妹桂花今天才回了婆家。”沈立宝一愣,忙问道:“百十里路,来一趟不易,她咋没多住几天呀!就这么急慌着回去了?”立宝娘小声道:“还不是你媳妇天天指桑骂槐,庆丰摔桌子打板凳,叫谁也听不下去。”沈立宝耷拉着脸,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失声叫道:“这咋治呀!我本来指望桂花去当这”鸽子“的,她这一走,啥事也办不成了!二十块大洋加上这头骡子!都没有了。” 立宝娘嗤笑道:“你得了他五块大洋,又骑来一头骡子!还不中吗?你给他来个小鬼不见面,他还能找上门来?”沈立宝苦笑道:“人家小心得很,把习员生留下当人质,我要是不去,赶明人家还真能找上门来。再说,那二十块大洋眼看就要到手,我才不舍得丢呢!”立宝娘听得耳热心跳:“那老头有多大年纪?”沈立宝察颜观色,捏个空道:“有五十多岁吧?”立宝娘迟疑道:“唉!我老了,要是再年轻几岁,我去准管。”沈立宝暗喜,赶紧拍马屁:“我的娘也,您不显老呀!那老头倒是说了,还不喜年轻的。就指明要找个中年女人!俺娘一打扮,说三十七、八岁,准能顶过去。”立宝娘被他一捧,得意道:“哪是!想当年在威海卫!你娘我是威风八面,找我的客人踏破门槛,这可不是吹的。”沈立宝暗喜,趁机撺掇道:“娘也!咱娘俩说实话,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这趟生意只有您亲自出马,才最保险!”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旁人去当”鸽子“!就怕到时候出纰漏。”立宝娘早已心动,思忖道:“他真说给二十块大洋吗?”沈立宝笑道:“我是您亲生儿子!我还能哄您吗?咱娘俩可说准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白花花的二十块现大洋,够你在家五年挣的。”立宝娘欢喜道:“我去就我去,到时候你骑的这头骡子,也一起给他弄来。” 沈立宝也不敢回自个屋,生怕被儿子庆丰看见,又得挨揍,就在老娘屋里凑乎一夜。翌日,天刚曚曚亮,母子二人便早早起床。沈学超问道:“你娘俩神神秘秘,这是干啥去呀?”立宝娘训斥道:“你管得倒宽,我到哪儿去,还用你管吗?”沈立宝也不理沈学超,把老娘扶上骡子!然后牵着骡子,兴冲冲地踏上去成武县的路途。立宝娘没骑过骡子!初次骑上骡子,便吓出一身冷汗,走出不远,立宝娘就两眼发直,呕吐不止。沈立宝没法,只好叫他娘下来步行。立宝娘裹得是小脚,走了不一会,便两腿酸疼,走不动了。娘俩好不容易捱到鱼台县城,沈立宝花钱雇了顶两人小轿,请老娘坐轿。自已则骑上骡子!雄纠纠、气昂昂,一路往西进发。 此时日军侵华已有四个年头,在中国军队的奋力抗争下,前线已成胶着状态,互不相让。共产党的一一五师在打过平型关战役后便移师东进,开进敌后战场。在山西休整时,师长林彪雾中遛马时不幸被友军哨兵开枪误伤,送往苏联治病。一一五师在代师长陈光,政委罗荣垣等将军的带领下,进入山东沂蒙山区开展敌后斗争。微山湖西也以单县为中心成立了湖西抗日武装,组织成一张敌后斗争的巨大网络,令日伪军十分头疼。日军为消灭这支抗日武装,鱼台、单县、鲁南县、丰县、成武县、砀山县驻扎的日伪军时常合围清剿,却都被事先走漏消息,扑了个空。这天,驻扎在鱼台县城的日本宪兵扫荡归来,正遇上沈立宝一行。 两个轿夫一见鬼子!哪里还有魂呀?吓得丢下轿子,破荒而逃。沈立宝见二十几个穿着黄军装,扛着亮晃晃三八大盖的日本宪兵围了过来,顿时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屙了一裤子稀屎!日本兵扛着抢来的东西,正走得汗流浃背,一见到小轿,登时喜出望外,大叫道:“花姑娘!花姑娘!”丢下手中的东西,纷纷拥向小轿,围成一团。鬼子兵七手八脚把轿帘扯下,一看里头坐着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徐娘半老,风韵依旧,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鬼子们瞪着血红的两眼,一拥而上,把惊慌失措的立宝娘从轿子里拖了出来,拽进路旁水沟里。鬼子兵不管立宝娘愿不愿意,一齐动手,三下五除二,给她解衣脱裤,浑身扒了个精光。 鬼子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壮年汉子!常年在中国驻扎,因害怕八路军、游击队报复,吓得成天龟缩在炮楼、兵营里,惶惶不可终日,别说是女人!就连见了成年母狗、母猪、母驴,甚至是老母鸡,都想按住奸污一番,发泄兽欲,更何况见了标致、花枝招展的立宝娘呀!鬼子兵个个兴奋异常,两眼熠熠发出绿光,正如虎狼见肉、苍蝇见血,哪里还顾得上年纪大小?于是,鬼子们抽签排队,轮番上阵,挨个强暴立宝娘!立宝娘被奸得杀猪般地嚎叫。沈立宝一看大事不妙,刚要上前阻止,便被日本兵一枪托捣在右肩上,正好捣在昨天柯卓元用棍击断锁骨的地方,登时疼昏过去。 等沈立宝悠悠醒来,已是日落黄昏,鬼子们发泄完兽欲,早已走了。沈立宝见两个轿夫正关切地注视着他,忙问道:“俺娘!她……她咋样了?”两个轿夫神情复杂,摇头叹道:“在沟里躺着呢,恐怕不行了。” 第127章 沈立宝一听,哭叫着滚下沟去,定睛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他娘脸色腊黄,衣裳全被解开,坦胸露腹,裤子丢弃一旁,下身私处被日本兵捣得血肉模糊,糟蹋得奄奄一息,已经不成样子!沈立宝抱着亲娘,捶胸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日月无光,哭得悲痛欲绝。沈立宝本来声音嘶哑,又因恸哭太久,这时已哭不出声来了。两个轿夫见他哭得伤心,痛不欲生,都于心不忍,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上前劝道:“大哥!你别再哭了,哭也不是办法,日本人不是东西,连这么大年纪的也不放过,猪狗不如。你光哭有啥用呀?人反正死了。……大哥!还是准备后事吧!”他们哪儿知道,沈立宝不只是痛哭老娘,更叫他心疼的是:即将到手的二十块现大洋,不翼而飞了。 沈立宝哭得一噎一噎,睁开矇眬的母猪眼,见他娘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不由惊喜万分!他也不哭了,赶紧把娘抱在怀里,连声叫道:“娘!娘!您老人家醒醒。”立宝娘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日本人都走了吧?”沈立宝连忙安慰道:“走了,全都走了,日本兵早就走了。”两个轿夫见她竟然没死,也感到惊奇:“这老嬷嬷真是命硬,二十几个鬼子糟蹋,竟硬挺过来了,真是拾了一条命。”立宝娘气如游丝,嘴角轻轻一撇,不屑道:“这算啥呀?就这几个鬼子!还不好打发吗?也不是老娘吹牛,再来几个鬼子,我也撑得过去。想当年在威海卫!我啥场面没见过呀?又不是头一回跟日本人交战,哪一回不打他们个落花流水?话说回来,也幸亏当年在威海卫练下的功夫!立宝我儿,今天娘给你爷俩抓足面子了!没在日本人跟前给你们丢人!”两个轿夫不禁咋舌,目瞪口呆。 立宝娘脸色腊黄,低声央求道:“立宝!我的儿也,我确实受不了啦!咱娘俩别去成武县了,还是回家吧!”沈立宝柿子脸一板,瞪着母猪眼,操着母鸭嗓子吼道:“娘也!你咋这么糊涂呀?那可是二十块现大洋呀!丢了不可惜吗?”立宝娘强打着精神,可怜巴巴道:“到了他家,就怕夜里那柯老头……”沈立宝这才恍然大悟,耳语安慰道:“娘也!你也不想想,姓柯的老头今年快八十岁了,那杆枪还知不道能不能挑得起来,您老人家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还怕他这条小河沟吗?一个糟老头子,总比一大群日本鬼子要好对付得多呀!”立宝娘这才放心。两个轿夫听他娘俩就话,如坠云雾之中,上前问道:“你们娘俩在说啥呀?要不要送医院治疗呢?”沈立宝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了!俺娘俩还得到成武县走亲戚去。”慌忙给他娘穿上衣裳,两个轿夫帮着把立宝娘抬进轿子。两个轿夫抬着立宝娘,马不停蹄,继续往西疾行,直到午夜,才赶到成武县城东柯庄。沈立宝付了轿钱,两个轿夫抬着空轿子回去了。沈立宝牵着骡子!搀扶着两腿打颤,脸色腊黄的老娘,哆哆嗦嗦地往柯荣祥家走去。 柯荣祥、习员生望穿秋水,正等得心焦,见立宝娘俩进来,不由大喜。只是柯荣祥喜中有忧,习员生喜中有惊。柯荣祥忧得是,好不容易盼来个老伴,却脸色腊黄,看样子病得不轻;习员生惊得是:沈立宝真是胡闹,为了那二十块大洋,咋这么舍得下本钱?把老娘弄来当“鸽子”?真是想钱想疯了。沈立宝弄来老娘,明着想独吞这趟放鸽子的钱,又叫习员生心中极为不满,不由暗打主意。习员生见立宝娘脸色不好,惊问道:“大娘!您这是咋了?是不是病了?”沈立宝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掩盖道:“她是坐轿子来的,路上颠了些,呕吐了好几回,躺一会就好了。”柯荣祥听说是坐轿子颠的,不是有病,心中稍安。于是,赶忙安排立宝母子歇息。 翌日一早,柯荣祥忙差人把佟树森叫来,又把柯庄各姓的头面人物叫来,摆了一桌酒席,商议事宜。立宝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不想吃。柯荣祥又叫人把侄子柯卓元等人叫来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柯家弟兄见庄上的头面人物全都到了,到底顾及大家的脸面,恐怕惹起众怒,以后在柯庄立身不住,不敢再胡闹下去。于是,柯荣祥重办喜事,四方宾客前来捧场,喜看七十八岁的小伙子柯荣祥迎娶五十四岁的新娘芹儿!立宝娘重穿嫁衣,脂粉薄施,弯眉淡描,别有一番情趣,喜事办得热热闹闹。又过了两天,立宝娘的身体渐渐康复,神色也缓了过来,在柯荣祥眼里,更加楚楚动人!美丽无暇。柯荣祥见立宝娘真是坐轿颠的,不是有病,不由心中大喜。他做梦也没想到,途中有二十多个日本士兵先他一步当了新郎,立宝娘正是忙于接待外国新郎,劳动强度过大,体力不支,才累成那样的。 喜事办妥,自然是客走主安,柯荣祥赶紧打发沈立宝、习员生二人上路。柯荣祥倒是痛快,并不食言,爽快地付给沈立宝二十块大洋,连佟树森又给了两块,皆大欢喜。立宝娘冲柯荣祥飞了个媚眼,含情脉脉、嗲声撒娇道:“要不是人家沈立宝来回奔波两趟,咋有咱这一对恩爱夫妻?他俩今天就要回去,有一百多里地呢,把咱家的那头骡子送给他吧!”柯荣祥新婚燕尔,对新夫人言听计从,爽快地道:“中!那头骡子就送给他吧。”沈立宝拉骡要行,立宝娘私下对儿子道:“立宝我儿!别忘了接我回去!”沈立宝轻声道:“您擎好吧!过几天我就来接你。”便告辞出门,和习员生一道往东而来。 出了柯庄,习员生见柯荣祥、佟树森等人已不见了踪影,便问道:“立宝哥!你咋把俺大娘弄来了?”沈立宝道:“叫别人来我不放心,还是自家人可靠!”习员生道:“你是咋和大娘说的?”沈立宝反问道:“说啥呀!”习员生奇道:“接她回去呀!放鸽子、放鸽子,钱弄到手了,鸽子该飞了,得赶紧想法子把她接走呀!”沈立宝摇摇头,踌躇道:“我打定主意了,就叫俺娘跟柯老头过日子了。”习员生不禁骇然,惊讶道:“你说得这是啥话呀?把你娘留在柯庄,你爹不成光棍了?”沈立宝责备道:“你这人就是榆木疙瘩,咋一点也不开窍呢!柯老头家里有钱,有钱就是爹,你懂不懂呀?”习员生愣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大悟道:“我懂了!你说得是有道理。”沈立宝鄙夷道:“你懂了?再学三年,也不一定管。”习员生忙陪笑道:“真是:”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这一趟要不是立宝哥帮忙,我从哪儿弄来这两块大洋呀?”沈立宝眉毛一耸,瞪着母猪眼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两块大洋你不能独吞,得分给我一块。”习员生瞠目结舌,叫屈道:“你一下子得了二十五块大洋,还拐来人家一头骡子!我还没向你要,你倒算计起我来了?”沈立宝冷笑道:“你也别提这意见!俺娘俩赤膊上阵,下这么大的本钱,才挣来这二十五块大洋!你白吃白喝这么多天,熊茧不结,落一块大洋,就便宜死你了。” 习员生差点气晕,半晌才气极败坏道:“中!你说得是有道理。干脆这一块大洋我也不要了,全孝敬你吧!我拜你个师父,跟你学学操人的本事!中不?沈师父!前面就到鱼台县城了,我请你到馆子里喝酒去。”沈立宝沙哑着嗓子!象母鸭子一样“嘎嘎”笑了几声,乐道:“也别喝酒了,这几天在柯庄顿顿喝酒,喝得我头昏眼花。干脆这样吧:到了鲁南县城里,咱俩到窑子里,用你那两块钱找个婊子玩玩!咱俩搂着睡他娘的一夜再回家,咋样?”习员生也乐了,点头赞同道:“中!就按你说得办!不过,你得答应收我这个徒弟!”沈立宝见他真要认自已做师父!不由洋洋得意,痛快道:“行呀!我活了快四十岁了,还真没收过徒弟,今天就开回香堂,收个徒弟玩!”习员生见他答应,赶紧把他扶到一高亢处坐下。沈立宝正襟危坐,笑眯眯地接受叩拜。习员生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算是认了师父!拜过师父,习员生从地上爬起来,殷勤地要扶沈立宝骑上骡子!沈立宝大刺刺道:“不骑骡子了,走几步松松筋骨。你要是累了,骑一会骡子吧!”习员生毕恭毕敬,正色道:“”一日拜师,终身为父“!您老人家不骑牲口,我当徒弟的咋敢骑呀?我牵着骡子!陪您老人家走几步吧!”沈立宝活了近四十岁,还是头一回受人如此尊重,不禁飘飘如仙,很是得意。他倒背双手,端起架子,边走边对习员生指点骗人伎俩。习员生唯唯喏喏,曲意奉迎,极力赞同,拍不完的马屁。走了一段路,习员生道:“师父!您老人家还是骑骡子吧!路还怪远的,别累着您老人家了。”沈立宝威严地点点头,缓缓说道:“好吧!”扳鞍上了骡子!习员生暗暗好笑:“师父!您老人家坐好,我牵着骡子!”说着,捡起缰绳,拉骡就走。习员生一路上极尽阿谀之词,奉承得沈立宝象火烤的雪球,浑身酥麻成一团,十分受用。 两人进了鲁南县城,天刚过午。沈立宝带着习员生来到一家叫“翡翠楼”的妓院。老鸨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羊鼻宽口,厚厚的嘴唇,涂满鲜红的唇膏,两眼似鸡,极为风骚。老鸨见有客来,喜得咧开大嘴,赶紧站起身来,招呼道:“二位老板来了?快请屋里坐!”扭头冲门内叫道:“艳艳!翠翠!老板来了。”随着喊声,从里头娉娉婷婷走出几个浓装艳抹的妖冶女子,一拥而上,拉着沈立宝、习员生撒娇卖痴,扯胳膊搂脖,就往楼上房间里扯。沈立宝乐不可支,一边搂着一个,依香偎玉。习员生挣脱妓女的拉扯,把沈立宝叫到一旁,小声道:“师父! 第128章 您老人家咋这样糊涂呀?妓院赌场,是非之地呀!你老人家身上可带着钱呢,就不怕出事吗?依我说:咱爷俩不能都上去,得留下一个在这里看管行李。”沈立宝一听,认为他说得有理,虚让道:“那你先上去,我在下面看着行李?”习员生赶紧摇手,正色道:“您老人家不去,再给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占先呀?您是长辈,您先上去玩吧!我在下面看管行李。”沈立宝想也没想,把装钱的包裹往他手中一塞,吩咐道:“那你看着行李,我先上去玩玩,回头再换你上去。”习员生点头哈腰道:“中!我也不闲着,我把骡子牵到牲口槽上喂些草料,也叫它吃饱喝足,回头好赶路。”沈立宝抱着妓女,上楼快活去了。 一个小时后,沈立宝心满意足地从楼上下来。身后艳艳、翠翠娇声叫道:“老板!你还没给钱呢!”沈立宝色迷迷道:“我的小乖乖!还能少你们的钱吗?待会我老人家赏你俩一人一块大洋!”冲楼下大声叫道:“习员生!习员生!”老鸨正坐在楼下打盹,被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嗔怪道:“你瞎咋呼啥呀?”沈立宝不见习员生,问道:“我那个徒弟呢?”老鸨一脸迷茫,反问:“你徒弟?没见来呀!你徒弟是谁呀?”沈立宝道:“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到哪儿去了?”老鸨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那个人呀!他是你的徒弟?”沈立宝道:“是呀!今天刚收的徒弟。”老鸨用手帕掩口,吃吃笑道:“你俩这是唱得是哪出戏呀?你说他是你的徒弟,他说你是他的干儿子!你俩这不是骂大烩吗?”沈立宝一听,破口大骂道:“这个狗日的东西!敢占师父的便宜,没大没小,回头我才熊他呢!他到哪儿去了?”老鸨怪他唐突,翻了他一眼:“脚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咋能知道?自从你上了楼,他就骑骡子走了。” 沈立宝脑袋“嗡”得一声大了,惊悸道:“他走了?这个狗日的东西,越来越不象话了。你看见他往哪儿拐了吗?”老鸨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人咋啦?他往哪儿拐,你只能去问他呀!咋问起我来了?”沈立宝哭丧着脸,气极败坏道:“你还知不道!那头骡子和行李都是我的,钱都在行李里装着呢。”老鸨一听,顿时脸拉长了半尺,向翠翠、艳艳问道:“这位老板玩得痛快,给钱了吗?”艳艳道:“还没给呢!”老鸨一听,上下打量了沈立宝,冷笑道:“到这里玩了婊子!原来没钱呀?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我有法子治你!庄疤瘌。”只听“哎”了一声,从门外窜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人长得虎背熊腰,鼻子上有一块明显的疤瘌。庄疤瘌往屋内一站,恶声问道:“老板娘!有啥吩咐?”老鸨一指沈立宝:“这位客人腰里没钱,白嫖了婊子!你把他送到砖瓦窑场,去做工顶账吧!”庄疤瘌应了一声,下手就要拿人!沈立宝慌忙道:“老板娘!我徒弟肯定是回家了,等我回到家,拿了钱就给你送来。”老板娘冷笑道:“你倒是给我根桃枝扛着,老娘啥世面没见过呀?你拔腿跑了,给我小鬼不见面,我上哪儿找你去?庄疤瘌,还不快点拿人!”庄疤瘌大吼一声,扑上前去,似鹰拿燕雀,把沈立宝按倒在地。沈立宝见庄疤瘌恶神凶煞般模样,早吓得魂飞魄散,脸色都变了。他刚要张口辩白,庄疤瘌那容他开口?手疾眼快,握住他手腕用劲一拧,只听“啪”得一声,胳膊立即成了麻花。沈立宝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昏死过去。 等沈立宝醒来,已睡在一个腌脏的棚子里。他试着一动身,只觉胳膊痛彻入骨,细看手腕青紫肿胀,跟小孩大腿一般粗细。这时天已擦黑,只听外头一阵嘈杂声,忽而钻入一群人来。一人见了沈立宝,嚷嚷道:“又来一个倒霉蛋!”大家一听,围了上来。有人问道:“伙计!你是咋进来的?”沈立宝见这群人浑身污垢,一脸汗渍,散发出阵阵汗馊味,惊悸反问道:“这是个啥地方?”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人叹了口气,道:“啥地方?你都进来了,还知不道这是啥地方?真是糊涂!你连许麻子的砖瓦窑场也知不道吗?”一人幽幽道:“”进了许家窑场,管叫你喊爹叫娘“!伙计!这是座活坟墓,进了这里,没有几个能活着出去的。”另一个长着招风大耳的年轻人气咻咻地道:“我就不信这个邪,赶明我就从门口打出去,看他们能把我咋样!”年纪大些的那人道:“齐大耳!你瞎长一对大耳朵,好话就是听不进去。你在这砖窑场也干了好几年了,咋没出去呀!依我说,熬一天算一天吧!”正说着,外头传来喝斥声,骂道:“他妈里个屄的!瞎咋呼啥呀?吃饱撑的?还不赶快睡觉去?”大家不敢再议论了,赶紧躺下睡觉。沈立宝通过打听,才知这是一家私人砖窑场,窑场的主人正是金乡县有名的恶霸许路南,因此人长着一脸麻子!且心狠手辣,人称“许麻子”! 第十六章炸矿(一) 第十六章炸矿(一) 沈立宝嫖娼之后,才发现装银元的包裹连同那头骡子,被光棍汉习员生一骨脑儿卷走,逃之夭夭。沈立宝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自称:“走过南,闯过北,黄河堤上尿过尿”!没料想到大意失荆州,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登时气得七窍冒烟,手脚冰凉。沈立宝怀揣着卖老娘的大洋还没暖热,便不剩一文,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就象从天堂一下子坠入阿鼻地狱。他更没料到厄运才刚刚开始,更苦的还在后头。妓院老鸨见沈立宝没钱,竟敢跑进妓院占妓女的便宜,顿时雌威大发。她当即叫来打手庄疤瘌,把他绳捆索绑,卖进金乡县恶霸许路南经营的一家砖瓦窑厂,卖身钱顶了嫖资。沈立宝就这样进了砖瓦窑厂,每天和十多个苦力一起被逼制做砖瓦坯。沈立宝自打娘肚子里出来,活了近四十岁,却只会骗吃溜喝,架鹰斗狗,哪干过这种重体力活?许路南给每个苦力派了任务,每人每天要做两千块砖坯,做不完就要挨皮鞭抽打,而且不让吃饭。 沈立宝被送入砖瓦厂的翌日,便开始顶着晨露起床,和泥制作砖坯。仅干了半晌,他便累得腰酸腿疼,受伤的锁骨更是疼痛难忍。他刚要直起腰歇息片刻,就被监工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打得他痛彻入骨。再加上右手不得力,拚死拚活干上一整天,却只做了七百多块砖坯,被监工按倒,打得皮开肉绽,而且罚吃猪食,还不让吃饱。沈立宝生不如死,苦不堪言,艰难苦捱时日。每天干完活,累得骨头都象散了架,回到工棚倒头就睡。所以,虽与工友们相处许久,却不熟识。因大伙同住工棚,睡得是地铺,沈立宝仅认得两个邻铺叫陶建中和齐大耳的。攀谈中,沈立宝得知陶建中是因欠许麻子的高利贷自愿卖身还债来做苦力的;齐大耳却很蹊跷,他是和师父一起到鲁南县贩卖木炭,回家时遭遇大雪,在鲁南县城北一所小庙里休憩时,师父被人刺杀了。齐大耳怒恨交加,搂抱着师父的尸体痛哭了一夜,把两眼哭成了红灯笼。翌日一早,埋葬师父后,到姜家集还了棉被,便满怀一腔仇恨,踏雪直奔单县冯屯,寻找仇人冯剑报仇!路上,回想着师父的无数好处,边走边哭。谁知哭得泪眼婆娑,没想到在茫茫雪原中走错了方向:本是去单县冯屯,应该往西南走,却稀里糊涂拐上了西北,一直走到金乡县境内,误入砖瓦窑厂问路,被逼当了苦力,已有数年时间。 闲聊中,陶建中打量着沈立宝,问道:“伙计!你姓啥叫啥?家是哪儿的?看你长得细皮嫩肉,不象是出庄稼力的!你是咋进来的?”沈立宝自然不肯说自已是嫖娼没钱,被妓院老鸨拿住顶债的。更不愿说被习员生卷走大洋骡子的事,他把那件事看成奇耻大辱。沈立宝信口胡诌道:“我姓丁,叫丁奉斌!家是河南省永城县的,在鱼台县城做小生意。那天在鱼台县大街上走得好好的,被人打了一闷棍,睁开眼就在这里了。”——干脆把姓名也改了。陶建中心情沉重,叹道:“这是他娘的啥世道!日本人一来,许麻子越来越霸道了,竟敢在大街上公然抓人!”唏嘘了一阵。齐大耳摸摸偷藏在铺盖下那把曾刺死师父的七星匕首,两眼喷火,骂道:“该死的许麻子!我在这里给他白干了几年,还不放我走,惹恼了齐大爷,我跟他们拚命!攮死一个够本,攮死俩赚一个。”陶建中沮丧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说啥也不能硬拚呀!能忍则忍。你们还年轻,总有熬到出头的那一天。我是不中了,这把老骨头怕是得埋在这里了。”齐大耳责怪道:“老陶!你咋净说些泄气的话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许麻子也不是铁打的江山,还能没咱出头的日子吗?”陶建中忧心忡忡道:“你们年轻力壮,自然抗得住,我早就受不了啦。说实话,这一天活干下来,浑身骨头节都疼呀!我就象那将要燃尽的蜡烛,灯灭烟飞,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陶建中这么一说,沈立宝也打了个寒噤,毛骨悚然。连日高强度的劳作,再加上监工无休止的鞭打,沈立宝本就一身懒肉,这时已有些抗不住了,他仿佛已听到死神的召唤。 日子在监工无情的皮鞭抽打和叱骂声中一天天地过去。白露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沈立宝身上的伤也慢慢痊愈了。有一日,西北方朔风刮起,竟不停歇。又过了些许日子,突然天气阴霾,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来了。几场风雪过后,鲁南苏北地区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河水结上一层薄冰,砖坯已不能做。 第129章 沈立宝蹲在刺骨寒风中,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认为可到了歇息的时候了。 谁知仅在工棚中歇息一天,沈立宝见陶建中、齐大耳等人收拾东西,不觉诧异,赶忙问道:“老陶!齐大耳!你们收拾东西干啥呀?这是回家吗?”齐大耳趁人眼慢,把七星匕首偷掖进铺盖卷里,冷笑道:“回家?进了砖瓦窑,哪里还有家呀?依老陶的话说,咱是许麻子借来的牲口,你没听人家常说吗:”借来的牲口有劲“!许麻子说啥也不会白养咱们一个冬天的。”沈立宝吃了一惊,慌忙问道:“他叫咱干啥去呀?”齐大耳阴沉着脸,接着道:“干啥去?下山西。实话给你说吧!明年春天你能不能回来还知不道呢!”沈立宝心里一沉,急急问道:“他还能把咱们卖了?”陶建中惨然一笑:“进了砖瓦窑,就不是人了!咱是许麻子使唤的牲口!是牲口就得给他干活挣钱。既然是牲口,咋不能卖?主人想卖就卖,牲口是当不了家的。”正说着,工棚里钻进一个打手,横眉竖眼,恶声恶气地叱咤道:“还瞎磨蹭啥呀?快点收拾东西,汽车在外头等着呢!”陶建中等人默默无语,纷纷站起身来,背着行李往外就走。沈立宝也抱着一床薄被,惶恐不安地随大伙手脚忙乱地出了工棚。到了外头一看,果然见院中停着一辆车厢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汽车。大家鱼贯上车,还没坐稳,汽车便发动起来,拉着大家上路了。沈立宝不知凶吉,战战兢兢坐在大伙中间,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问道:“这是要把咱们拉到山西啥地方去呀?”大家心情沉重,无人回答他。汽车在颠簸的路上跑了两天一夜,方才停了下来,大家被驱赶下车。沈立宝等下车一看,只见群山环抱,深山幽谷,谷口有个栅栏大门,门两旁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矿丁,几条令人胆寒的大狼狗卧在一旁,闪着凶光的两眼贪婪地望着下车的苦力,山谷中堆满漆黑发亮的煤炭。沈立宝这才知道,他们被许麻子弄到这深山沟里挖煤来了。 煤窑是一座依山挖掘的矿洞,洞口处在半山腰上,是个纵深达数百米的斜洞,原来这座山肚子里全是优质的无烟煤。老板金庆隆为了省钱,没有购置现代运输工具,挖煤全靠人工打眼放炮和用镐头、柳篚这些原始工具采掘。因无可靠的防护措施,时刻都有冒顶的危险,每年都要砸死十多个人!金庆隆只顾赚钱,那管工人死活?往往受伤的矿工没死,便叫人拖出矿井,扔进山涧沟里了事。 挖煤不象制作砖坯,需集体劳作,这就给大伙怠工创造了条件。再加上巷道中漆黑一团,大家与监工周旋,尽量磨洋工。监工姚得举盯紧这个,哪个又跑了,时常气得吹胡子瞪眼。沈立宝本就懒惰,在砖瓦窑厂差点累死,这时也乐得跟着大伙与姚得举捉迷藏。在跟矿主的斗争中,矿工们出奇地团结。日子久了,被沈立宝看出门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冷冰石的人领着大伙干的。而且冷冰石还时常给大家讲一些共产党、八路军打鬼子的事,听得大伙入了迷,感到扬眉吐气。冷冰石讲到精彩处,大家无不雀跃欢呼。冷冰石和沈立宝年龄相仿,有三十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显得精干利落。冷冰石也常常找沈立宝单独谈话,给他讲一些抗日救国的道理。沈立宝装着倾耳细听,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暗骂道:“狗屁!日本人占领中国,有我啥熊事?我才不管那些杀头掉脑袋的事呢!我随大流,是想偷懒。”沈立宝在家乡早就知道共产党,王寨的王文彬、胡成瑞等人常去沈塘找沈利司!大家都猜他是共产党。沈立宝知道共产党专和日本人斗争,知道共产党在微山湖西有个湖西区委。冷冰石带领大伙怠工,也给沈立宝带来实惠,他乐得随大流,不用卖力干活,落个清闲自在。冷冰石趁监工姚得举不在时,便聚集大伙开会,算计着跟矿主斗争。矿工中数陶建中、齐大耳最为活跃,是冷冰石发展的积极分子!沈立宝人云亦云,随大流行事。俗话说:“随大流,不挨揍!”沈立宝有时也能操着母鸭嗓子慷慨陈辞,说得头头是道,令冷冰石等人刮目相看。冷冰石见沈立宝积极踊跃,便想发展他为党员,这使沈立宝大吃一惊。沈立宝知道参加共产党是要杀头的,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这日将要上工,冷冰石道:“丁奉彬!有事咱们商量一下。”偏巧沈立宝拉稀,苦瓜着脸赶紧道:“冷大哥!我肚子难受,得去茅厕一趟。”不等他回话,便捂着肚子上了茅厕。沈立宝泄净稀屎,舒舒服服地从茅厕里出来,顶头碰到监工姚得举!姚得举道:“丁奉彬!金老板叫你到他办公室里去一趟。”沈立宝暗吃一惊,神不守舍,惴惴道:“姚监工!金老板喊我有事呀?”姚得举斜睨道:“我也知不道!老板叫你去,你就去吧,还能有你的亏吃?说不定要提拔提拔你呢!”沈立宝极不自然地笑笑,讪讪道:“姚监工真会说笑话!”不敢不去。于是,沈立宝怀着鬼胎,惴惴不安地跟随姚得举来到矿主金庆隆的办公室。金庆隆是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家伙,此人早年在吴佩孚的旧军队中当过兵,后又在山西军阀阎锡山手下当过团长!日本人侵占中国后,他脱掉军装,改行开起了煤矿。金庄隆和日本人眉来眼去、狼狈为奸,采煤供应日本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走狗。最近矿山的出煤量大大降低,金庆隆就知有共产党员打进来了。说起共产党,金庆隆是又恨又怕,他在军队当团长时曾跟红军打过一仗,至今身上尚有一粒子弹没有取出,就是红军给他留下的纪念。今天一早,金庆隆得到线人报告,说地下党正组织人员破坏煤矿,使他大吃一惊。线人更是提供一个叫丁奉彬的,可能知道些内情。金庆隆这才叫姚得举把沈立宝叫来,加以盘问。金庄隆一见沈立宝,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满面春风,亲切地问道:“你就是丁奉斌?”沈立宝受宠若惊,双手抱住金庆隆伸过来的手,连声应道:“是我!是我,我就是丁奉斌!金老板!您要是有啥事,叫姚监工吩咐一声就管。”金庆隆笑道:“真是个明白人!怪不得姚得举常常夸你!今天把你喊来,还真有事!你请坐。”沈立宝不敢坐,大冷的天头上冒出汗来。金庆隆见状,微微一笑:“丁奉斌!你不用客气,有话坐下来说嘛,站着象啥样子?”沈立宝一听,赶紧欠着半个屁股坐下。金庆隆亲切问道:“你是哪儿人?”沈立宝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啥药,随口道:“俺家是河南省永城县的。”金庆隆道:“永城县也有煤炭!只是地处平原,采煤得打竖井采掘,投资忒大。”沈立宝不敢搭腔,心中惴惴不安。 金庆隆对姚得举道:“你先出去吧!”姚得举赶紧出去了。金庆隆闲扯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劈头问道:“丁奉彬!矿工中出了共产党,你知道是谁不?”沈立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知……知不道呀!”金庆隆死死盯了他一阵,徐徐道:“知不道就好。丁奉斌!你是个明白人!跟着共产党混,可没多大好处。日本皇军已占领半个中国,连蒋介石都被赶到西南穷乡僻壤去了,共产党就几根破枪,还能成了气候?你说是不是呀?”沈立宝连连点头,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金庆隆微微一笑,诱惑道:“丁奉斌!咱俩做个交易咋样?你要是查出谁是共产党,就给我说,我这里重重有赏。”说着,金庆隆从怀里掏出三根金灿灿的金条,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沈立宝两眼放光,望着金条馋涎欲滴,大着胆用手摸摸,沉甸甸的,爱不释手。金庆隆察颜观色,一字一顿道:“丁奉斌!只要你说出谁是共产党,这三根金条就是你的了。”沈立宝禁不住金子的诱惑,喃喃道:“共产党?八成有几个,我怀疑……我怀疑冷冰石就是共产党。”金庆隆一皱眉头,问道:“冷冰石?”沈立宝媚笑道:“这人姚监工认得,您把他喊进来一问,就知道了。”金庆隆把姚得举叫了进来,问道:“姚得举!你认得冷冰石吗?”姚得举点头哈腰道:“认得!认得!这人长得俊俏,昨天傍黑您在大门口见过他的。”金庆隆想了一阵,醒悟道:“哦!想起来了,是昨天差点撞上我的那个人吗?”姚得举讨好道:“就是他!”金庆隆问沈立宝:“他是共产党?准头不?”沈立宝赶紧道:“准头、准头!他常给我说些八路军打皇军的事,还总说共产党这样好那样好,八路军抗日救国,还要我加入共产党呢!”金庆隆身子往后一靠,眯缝着眼道:“怪不得最近工人们闹怠工,原来真有共产党的奸细钻进来了。丁奉斌!矿工中还有谁是共产党呀?”沈立宝献媚道:“陶建中和齐大耳八成也是共产党!他俩常和冷冰石混在一起,他仨好得象亲弟兄。”金庆隆“哦”了一声,低头沉思良久,吩咐道:“丁奉彬!你先去吧!以后有啥情况,常来汇报,没你的亏吃。”沈立宝两眼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三条金条,磨蹭着不肯走,恋恋不舍。金庆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诱惑道:“丁奉斌!这三根金条赏给你了。不过,你得查清矿工中所有的共产党员!查出一个,赏三根金条,我说话算数。这三根金条你带着不方便,我先给你存着吧。等把矿上的共产党一网打尽,我还另有赏钱,连同这三根金条一同给你。”沈立宝惊喜若狂,颠头晃脑而去。 沈立宝刚刚回到住处,齐大耳便闯了进来,劈头道:“丁奉彬!你跑到哪儿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沈立宝吃了一惊,忙问道:“找我? 第130章 你找我有啥事呀?”齐大耳焦躁道:“是冷大哥找你,你赶紧去吧!”沈立宝心里有鬼,眼晴游移不定,(奇*书*网-整*理*提*供)不敢直视齐大耳,嘿嘿道:“我去茅厕解手了。”齐大耳嗤笑道:“对面说瞎话!茅厕我去了有八趟了,也没找到你。”沈立宝吓出一身冷汗,支吾道:“解过手,我又去喝了碗茶。”心里就象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齐大耳催促道:“别再磨蹭了,快点走吧!”沈立宝身不由己,跟着齐大耳来到一隐蔽处,只见这里聚集了十多个矿工,把冷冰石围在中间,正在秘密开会。冷冰石道:“同志们!咱们一定要把矿井炸塌,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破坏鬼子的能源供应。”大家大喜,都掩盖不住心里的激动,议论纷纷,无不兴高采烈。陶建中问道:“老冷!炸了矿井,咱们咋办?”冷冰石道:“游击队配合咱们行动,今夜偷袭煤矿。今天咱们得多领些炸药,连同从前攒下的,要有足够炸矿的数量。呆会咱们下去挖煤时,先把监工姚得举弄死,等到了天黑,游击队跟金庆隆接上火,咱们一同上井,炸塌矿井,里应外合。消灭了金庆隆,跟游击队上山打游击去。”大家早就不堪折磨,谁不想早日逃出牢笼,无不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唯有沈立宝听了,大吃了一惊。沈立宝暗想道:“我的乖乖,他们的胆子不小,竟敢炸塌矿井,幸亏叫我知道了,我要是把这消息透给金老板!立了这桩大功,金矿长还不得赏我十根金条?我的娘也,真是老天有眼,该我沈立宝发财了。”兴奋地两眼熠熠放光。 沈立宝见大伙正聚精会神听冷冰石讲话,悄无声息地偷跑出来,蹿到金庆隆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道:“金矿长!他们要炸矿井。”金庆隆大吃一惊:“谁要炸矿井?”沈立宝气喘吁吁道:“是冷冰石他们!”金庆隆吓得脸色都白了,喃喃道:“这是真的吗?”沈立宝拚命咽了一口唾沫,肯定道:“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他们正聚在一块商议这事,叫我偷听到了。还有,游击队今天傍黑也要来攻打煤矿。”金庆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吓得魂不附体,良久才一连声地吩咐:“丁奉彬!你赶紧回去,别叫他们发现是你告得密。丁奉斌!你真是好样的!这一回立了大功了,回头我重重赏你。”沈立宝顿时心花怒放,操起母鸭嗓子“嘎嘎”笑了几声,屁颠颠道:“金矿长!我再去探听消息,说不准他们又商议别的事呢!”说罢,飞一般地跑回去了。 沈立宝走后,金庆隆紧张地双手打颤,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线人报告共产党要破坏煤矿,他还有些怀疑,没想到竟然成了真事,而且就在今天。金庆隆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好半天,他才猛得醒悟,这时得赶紧招集人手捉拿冷冰石等人!炸矿必用炸药,要先派人守住炸药库再说。要是被共产党抢了炸药库,这还得了?于是,金庄隆喊进人来,赶紧吩咐下去:从这会起,任何人不得领取炸药。另外派人到日本宪兵队调人增援,捉拿共产党。又安排矿丁、打手守住煤矿大门,严防可疑人员出入。安排姚得举道:“快!你带几个精干人员,把冷冰石抓起来。”姚得举急忙带人去了。金庆隆做完这一切,才算松了口气。他刚刚坐下,姚得举去而复返,气急败坏道:“金老板!不好了,咱们迟了一步,冷冰石他们领了炸药下井了。”金庆隆大惊失色,怒喝道:“我不是早就吩咐过吗?炸药一定要你们监工亲自去领,你咋不听呀?”姚得举哭丧着脸道:“以前都是我亲自去领,后来冷冰石也去领炸药,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呢!”金庆隆暴跳好雷,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他妈里个歪屄!你这是失职,你知道吗?要是矿井炸塌了,我枪毙了你这个狗日的。”一连声地冲矿丁们吩咐道:“架上机枪,堵住井口,上来一个,打死一个。他们要炸我的矿井,我就叫他们陪葬。” 沈立宝刚回到工棚,齐大耳迎面走来,劈头埋怨道:“丁奉斌!你是咋治的?刚把你找回来,你又跑得没影了。赶紧走吧!大伙都下井干活去了,正站在矿井口等你呢。”沈立宝小心翼翼地问道:“齐大耳!啥时候动手炸矿井呀?”齐大耳左右了望,小声道:“你也不怕有人听见?要说时间还早,得等游击队打进来的时候。可这会该下井干活了,咱先下到井底等着,等外头枪声一响,再来个里应外合。这会要是不下井,岂不露馅了?”沈立宝知道凶险异常,生死未卜,不愿下井,就推脱道:“我这几天拉肚子,难受得要命,我就不下井了,我跟姚得举告个假去。”拔腿要走。齐大耳怪眼一瞪,吼道:“你说啥?你自个在井上,在这紧要关头,要是出点啥事,谁能帮你忙?快点快点,赶紧走吧!吃紧当忙正用人的时候,你总往后撤腚。真是”懒驴拉磨,不屙就尿“!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不由分说,把沈立宝推了一个跟头。沈立宝没他力气大,被推得踉踉跄跄,身不由已。齐大耳象拎小鸡一样,推掇着沈立宝来到井口。大伙站在井口,正急得一头是火,见他们来了,冷冰石忍不住埋怨道:“丁奉彬!你真能磨蹭,赶紧走吧!再晚走一会,姚监工又要骂了。”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发现监工姚得举却不在场,都感奇怪:往日这个时候,姚得举站在井口,横眉竖眼,见谁都喝斥责骂两句,咋呼得正欢,今天这是咋了?马上就要下井,他咋还没来呀?奇怪!难道出啥事了?大家面面相觑,暗暗惊疑,胡乱猜测。 突然,矿区传出一阵急促刺耳的哨声,只听纷杂的脚步声和叱骂声响起,金庆隆私蓄的矿丁和打手在众监工的带领下荷枪实弹从四面八方冲向矿井,子弹发出尖利的哨声,瓢泼似地打来。冷冰石惊叫道:“不好!事情败露了。”齐大耳飕地从腰中拔出七星匕首,冷笑道:“怕他们干啥?拚他一个够本,”冷冰石喝道:“他们手里有枪,不能硬拚,赶紧下井。”和齐大耳、陶建中一起,领着惊惶失措的矿工们退入矿井里。沈立宝身不由已,被齐大耳强拽着,也跟大伙往矿井深处跑去,身后传来子弹打在岩石上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所幸矿洞蜿蜒崎岖,子弹全被石壁挡住,并没人受伤。大伙跑到一拐弯处,冷冰石停住脚步,吩咐道:“不能再往里跑了,再往里走,是个直洞,无险可守。这里有个死角,咱们就在这里据险阻击,等候游击队接应。”说罢,伏在一块岩石旁。 第十六章炸矿(二) 第十六章炸矿(二) 大伙知他说得有理,纷纷闪在两旁,各自手持着铁镐,凭借洞外折射入的亮光,紧紧注视着洞口。过了不大一会,就见两个打手端着步枪,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冷冰石喊道:“用石头砸。”话音刚落,十几块石头便飞了过去。两个打手只顾前冲,猝不及防,被乱石砸得头破血出,撇开手中步枪,抱头满地打滚。冷冰石见状,领人冲了出去,把他俩掀翻在地,解下他们的裤腰带,捆成一团,放在一旁。首战告捷,大伙大喜。冷冰石操起缴获的步枪,把子弹顶上了膛,虎视眈眈地盯着洞口,笑道:“有这两杆枪,守到天黑,没啥问题了。”大伙听了,更是信心百倍。齐大耳把七星匕首插入腰间,抱着另一杆步枪,瞪着眼问道:“冷大哥!这玩艺咋打呀?”冷冰石对他如此这般教了一通,道:“瞄准来人!一搂板机就管。”齐大耳也把枪口对着洞口瞄准:“再进来人,我就给他一枪,打死这些狗日的。” 外头发现他们有两人被捉,也停下追击,往洞内胡乱放枪,却不敢进来。只听金庆隆喊道:“冷冰石!洞口已被堵上了,你们赶快投降吧!只要投降,我既往不咎;你们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饿也能把你们饿死。”冷冰石对大伙道:“别听他的宣传,今晚游击队就来攻打这里,咱们出头的日子到了。老陶!你把往日积存下的炸药全部弄来,到了关健时候,咱们跟他同归于尽。”陶建中应道:“中!我这就去拿。”说罢,摸索着去了。冷冰石吩咐道:“齐大耳!子弹要尽量节省着用,别放空枪。”齐大耳一枪没放,还知不道能不能打响,没有回答,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洞口。 这时,突然传来一人带着哭腔沙哑的声音:“他们要是守着洞口不走,咱们咋出去呀?”齐大耳怒斥道:“丁奉斌!你这是咋治的?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说这种话?”沈立宝委屈道:“我说啥话了?指望游击队来救咱们,就他们那几杆破枪,能打得过金庆隆吗?”齐大耳恨铁不成钢,骂道:“我早就看出你这狗日的不是啥屌玩艺,冷大哥这一回真是瞎了眼了。你不是怕死吗?你从这里跑出去呀!”沈立宝沮丧道:“金矿长说得对,游击队要是不来,饿也能把咱饿死。”他话音刚落,又一人附合道:“丁奉斌说得是有理,他们要是守住洞口不走,咱能在这里憋几天呢?”冷冰石本对沈立宝寄予厚望,这时也被他突然倒戈弄得措手不及。冷冰石赶忙稳定军心,安慰道:“大家别慌,游击队今夜准来接应,到那时咱们炸掉矿井,来个里应外合,冲出洞去。”沈立宝冷笑道:“看这光景,金矿长八成知道咱们要炸矿井的了,说不准土八路早就被皇军消灭了,咱们要是等不来接应的,咋办呀?”齐大耳喝斥道:“丁奉彬!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东西!到了紧要关头你偏唱反调,这不是搅乱军心吗?你狗日的作死!”几个落后分子哪理他这个茬子? 第131章 七嘴八舌都称赞沈立宝说得有理。齐大耳斥责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咱们是中国人!怎能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沈立宝嗤之以鼻,悻悻道:“咱一个小老百姓,只要能吃饱肚子就管,谁当皇帝不要老百姓呀?共产党又能好到啥地方去?弄不好这会就把小命搭上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双方唇枪舌剑,争执得一塌糊涂。齐大耳气炸了肺,把枪口对准沈立宝,骂道:“你他妈里个屄!惹恼了齐大爷,我一枪摞倒你这个龟孙操的。”沈立宝并不怕他,挣红着脸讥讽道:“你屌日的冲我露啥的能呀?有本事到外头跟日本人干去,吓唬我一个老百姓干啥呢?你打,你打?有种冲我头上打!连枪拴还知不道能不能拉动,就冲我逞起能来了,你觉得我怕你吗?”冷冰石把齐大耳拦住,沉默了一阵,喟叹道:“革命是自愿的。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你们不愿跟共产党走也罢!齐大耳!闪开条路,叫他们去吧。” 沈立宝大喜,连忙冲洞外高声喊道:“金矿长!我是丁奉斌!你们别开枪,我们愿意投降。”说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率先往洞口跑去。他身后跟着六、七个抱着侥幸心理的矿工,也争先恐后地奔向出口。谁知刚拐过弯去,迎面飞来一梭子子弹,两个矿工“哎哟”一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沈立宝跑在最前头,见状一愣,伫足不行。就在这时,突然扔来一棵手榴弹,正巧砸在他的怀里。沈立宝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吱吱”冒烟的手榴弹,扭头就往回跑。余下数人也不管被击中的两人,也赶紧跟着退了回来,个个吓得面无血色。冷冰石见状大吼道:“丁奉彬!那是棵手榴弹!快要爆炸了,赶紧把它扔掉。”沈立宝抱着快要爆炸的手榴弹,战战兢兢地站在人群中,吓得脸色苍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紧要关头,说时迟、那时快,冷冰石一个箭步,扑向沈立宝!大吼道:“大家赶快卧倒!”劈头从沈立宝怀中抢过手榴弹,扔在一旁,然后翻身把他按倒在地,压在他的身上。 手榴弹在空中打了个旋转,还没落地,便剧烈爆炸了,矿洞内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硝烟弥漫,经久不散,呛得大家喘不过气。齐大耳一边拚命咳嗽,一边用手拨开烟雾,眯缝着盈满眼泪的两眼,寻找着冷冰石!齐大耳见冷冰石爬在沈立宝身上一动不动,赶紧上前抱起,急切地叫道:“冷大哥!你咋样了?”冷冰石咳嗽一声,轻轻道:“我没啥事!”齐大耳用手一摸,却摸了一手鲜血,吃惊道:“冷大哥!你受伤了。”冷冰石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安慰道:“不要紧,只是胳膊上穿了个洞。”齐大耳赶紧从小褂上撕下布条,帮冷冰石包扎伤口。齐大耳铁青着脸,冲沈立宝等人一字一顿地吼道:“你们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弄啥呀?金庆隆在外头给你们摆着酒席呢,你们还不快点吃去?再不去黄瓜菜都凉了。”沈立宝从冷冰石身下抖抖索索地钻出来,面无血色,任凭他讥讽,哪敢应声?一同出去的数人全都吓得浑身哆嗦,这时倚在石壁上,一个个惊慌失措,筛糠发抖,大气也不敢出。冷冰石拦住齐大耳,宽容道:“别说这么多了。齐大耳!他们是咱们的工友,你慢慢上去,看看被枪打倒的那两人还有救不?”齐大耳不愿去,气呼呼道:“管他们呢,谁叫他们逃跑呢!打死活该。”冷冰石正色道:“齐大耳!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团结,心胸要开阔,不能斤斤计较,快点去吧!”齐大耳寒着脸,梗着脖子叫道:“冷大哥!我眼里就是揉不进沙子,谁叫他们当逃兵呀?我才不管呢。”冷冰石喟然长叹,道:“齐大耳!你嫉恶如仇,就是好钻牛角尖。候任吉!你去把他俩背下来吧。”一个长相笨拙,反应迟钝的汉子“哦”了一声,笨手笨脚地猫腰上去,把受伤的两人依次背了下来。所幸两人并没中弹,只是被子弹崩落的石屑所伤,并无大碍。两人因惊吓过度,一时缓不过劲来。 这时,陶建中背着一口袋沉重的炸药,摸索着从矿洞深处走出来,惊恐得睁大眼睛,问道:“刚才声音那么大,耳朵差点聒聋,是咋治的?”齐大耳道:“狗日的扔进来一棵手榴弹,冷大哥受伤了。”陶建中大吃了一惊,关切道:“伤在哪儿了?老冷!伤得重不重呀?”冷冰石笑道:“你听他瞎蝎虎,只是胳膊上擦伤点皮,没啥大事。老陶!炸药都拿来了吗?”陶建中连忙道:“都拿来了!攒了半个冬天的,和这回领的加在一起,足足有五十斤重。”冷冰石笑道:“足够用了!连这座山也能炸飞。老陶!你把炸药捆在一起,大家守在这里,等到傍黑,外头游击队一动手,咱们点上炸药,一起往外冲锋,来个里应外合,打金庆隆个冷不防。”沈立宝胆怯道:“要是炸药点着了,咱们跑不出去咋办?”齐大耳怒发冲冠,怒斥道:“咋办?那还不好办?谁又没拉着你,你这会就出去呀!姓丁的,你除了会砍凉腔,还能结点啥熊茧呀?狗日揍的!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惹恼了你齐大爷,我这就点炸药,咱们和煤矿同归于尽,叫你狗日的这就见你姥姥去。”沈立宝自知理亏,虽被骂得狗头喷血,却连屁也不敢放。 冷冰石道:“齐大耳!别瞎埋怨了!这会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他,咱们得齐心合力,不能起内讧。”陶建中突然问道:“游击队万一打不进来咋办?”一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病,全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冷冰石!冷冰石一怔,苦笑道:“还能咋办?拚着这一条性命,炸矿!跟煤矿同归于尽。”齐大耳也坚决道:“出又出不去,躲又没地方躲,只能这样了。”陶建中豪气顿生,同仇敌忾,叫道:“我陶建中窝囊一辈子了,临死要做一件轰轰烈列的大事,点炸药的事交给我吧!你们先走,我来点这导火索。”说罢,冲候任吉道:“曾呆瓜!你过来搭把手,咱俩把炸药捆上。”候任吉应了一声,笨手笨脚地去拿麻绳,两人合伙把炸药往一块捆。捆好炸药后,陶建中小心翼翼地安上雷管导火索。齐大耳笑道:“老陶!还早着呢,还没到生死关头!游击队半夜才来偷袭,你这会就就点炸药,咱们一个也跑不了。”陶建中恍然大悟,拍拍脑门,笑道:“也是!我蹲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这点炸药的事我包了,你们谁也别争。”齐大耳道:“老陶!你放心吧!没人和你争的。老陶恐怕是第一回当家吧!”陶建中认真道:“这倒不是!”齐大耳奇道:“你啥时候还当过一回家?”陶建中歪头想了一阵,摇头道:“你乍一问,我倒想不起来了。活了五十多了,总得有一回吧!”大家被他逗笑了,气氛有些活跃。 就在这时,外头骨碌碌又扔进两棵手榴弹,洞内响起剧烈的爆炸。因矿洞崎岖,大家又全躲藏在岩石后头,只是被浓烟炝得难受,却无人受伤。矿丁们却也不敢贸然进来,不时放冷枪,或者扔上两棵手榴弹。洞内大伙也不理他,两下胶着状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洞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未几,从洞外滑进一个圆滚滚的大家伙,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新式武器,十分惊疑。齐大耳瞄准一搂板机,只听“砰”得一声,子弹打在上头,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来是个大铁家伙。冷冰石细瞅了一阵,吩咐道:“齐大耳!别再用枪打了,铁家伙后头准有人!咱俩上去,打他个冷不防。”原来洞内漆黑一团,外头进来的人啥也看不见,而从里往外看,借着洞外射入的光亮,却能洞察一切。齐大耳、冷冰石紧贴着石壁,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那铁家伙后头果然藏着数人!他们正推着铁车往里行走,没提防旁边会有人伏击!冷冰石、齐大耳待铁车滚到跟前,猛得扑了上去,把两人扑倒在地。那两人还要挣扎,当不住陶建中领人上去,把他俩摁了个结实。余下数人见有埋伏,呐喊一声,一窝蜂地往外跑去。冷冰石、齐大耳把那铁家伙堵在洞中,成了一道屏障,大喊道:“姓金的,你要是再往里扔手榴弹,俺这就炸矿。”金庆隆吓了一跳,投鼠忌器,怕把冷冰石等人逼急了,事情不妙,倒真不敢再往里扔手榴弹了,两下就这样僵持,直到天黑。冷冰石见矿井外暗了下来,松了口气,问道:“老陶!炸药都捆好了吗?”陶建中道:“早就捆好了!连导火索也安好了。”冷冰石道:“大家一天没吃饭了,还得忍着。等外头枪声一响,咱们一起往外冲。齐大耳!你和丁奉彬带人把这四个俘虏押着,推在前头当挡箭牌。”齐大耳憎恶道:“我不跟丁奉彬这狗日的在一块。”沈立宝小声道:“你有啥了不起的?你不愿和我在一起,我还真不巴结你呢。” 大家忍着饥饿寒冷,在暗中蹲着,焦急地等待。半夜时分,突然洞外响起激烈的炒豆般的枪声。冷冰石霍地站起身来,兴奋地叫道:“游击队来攻打煤矿了。老陶!准备点燃导火索。”陶建中应了一声,掏出洋火,道:“你们快走!我估摸着你们将出矿井时便点火炸矿。”冷冰石、齐大耳押着俘虏,带着大伙直往洞口冲去。待大伙走远,陶建中划着洋火,小心翼翼地点燃导火索。陶建中望着导火索上活泼的火花闪耀跳跃着往炸药包燃去,人生第一回痛快地长舒了一口气,也往洞外跑去。 大家一窝蜂地冲出洞口,只见天上繁星点点,皓月当空。就在这时,枪声突然停了,四下死一般寂静。冷冰石刚闯出矿井,就感到气氛不对,正诧异惊愕,突然间火光大亮,四周明如白昼。 第132章 冷冰石一怔,一下子醒悟过来,叫道:“不好!咱们上当了。”话音才落,机枪声骤然响起,走在前面的几个矿工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矿工们乱成一团。只听金庆隆喊道:“冷冰石!你们被包围了,赶紧投降吧!八路军游击队早就叫皇军消灭了,你们就死了这个心吧!”混乱中,齐大耳问道:“冷大哥!咱咋办呀?”冷冰石瞪着血红了两眼,坚决又悲壮地道:“撤回矿井里去!宁和煤矿同归于尽,也决不当俘虏。”说着,扭身往矿井走去。齐大耳对外放了两枪,也义无反顾地跟着退入矿洞。 且说,沈立宝因上次出洞时差点挨了枪子,这回学精了,没敢走在队伍头里,而是躲在大家身后出井。他听到金庆隆的喊话,赶紧操着母鸭嗓子叫道:“金矿长!我是丁奉彬!我愿意投降。”齐大耳返身撤进矿井,两人正好撞个满怀。齐大耳见他如此没有骨气,恨得气炸了肺,厉声骂道:“我叫你狗日的投降,我偏不叫你投降,给我滚回井去。”一脚把他踹进矿井。沈立宝可不愿去死,他顾不得跌了个半死,爬起来就往外跑。齐大耳盯紧了他,见他又想逃出矿井,伸手揪住他的衣裳,硬拉倒拽,把他拖进洞去。 陶建中点燃导火索,正撅着屁股往外奔跑,听见外头枪声响成一片,又听见齐大耳等人吵吵嚷嚷,不由大惊失色。陶建中紧走几步,正遇上往矿井内退却的冷冰石、齐大耳、沈立宝!陶建中惊问道:“你们咋又回来了?”冷冰石道:“老陶!上了金庆隆的圈套!他们有埋伏。”陶建中诧异道:“游击队没来打矿吗?”冷冰石皱眉不语,反问道:“老陶!导火索点燃没有?”陶建中目瞪口呆,茫然道:“早就点着了。”齐大耳“啊”了一声,惊叫道:“不好!”沈立宝一下子吓昏过去。情况万分危急,冷冰石急切地吩咐道:“老陶!金庆隆已封锁井口,快把导火索熄灭。”陶建中哭丧着脸道:“恐怕来不及了。”冷冰石也不说话,奋然往放炸药包的地方奔去。齐大耳、陶建中拽着死狗一样的沈立宝,也随后跟着跑去。 齐大耳、陶建中摸索着到了洞内,只见前面有点点火光,两人走近一看,正是冷冰石!冷冰石此时满脸惊疑,手里拿着洋火,望着手中的一段导火索发呆。齐大耳问道:“冷大哥!你这是干啥呀?”冷冰石喃喃道:“有人先咱一步,弄灭了导火索。”陶建中一愣,夺过导火索一看,果然湿了半截,拿鼻子上一嗅,隐隐有股尿骚味。他抬头盯着冷冰石的脸,诧异道:“是有人尿湿了导火索!”冷冰石面色凝重:“是呀!幸亏他这一泡尿,不然的话,这会矿井早就炸塌了,正是这人救了咱们一命。”三人面面相觑,暗自揣测,尿湿导火索的这人是谁?这人趁大伙出洞在导火索上撒了泡尿,弄湿导火索,显然不会料到冷冰石等人会重回矿井,可以肯定地说,这人是金庆隆的奸细。冷冰石心情沉重,声音低沉道:“都是咱们做事不周,走漏了风声,看来敌人事先有准备呀!要么游击队没来,要么就是敌人太强,游击队没打进来。是谁把这次行动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呢?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呀!” 第十六章炸矿(三) 第十六章炸矿(三) 齐大耳指着瘫在地上的沈立宝,恨恨道:“够八成是这个狗日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天起,我就看他不是好人!一个大男人,走路象老娘们,说话哑喉咙破嗓,笑起来象母鸭子叫,扁柿子脸上还长他娘的一脸疙瘩。”冷冰石苦笑道:“不能以貌取人!他脸上也没写字,脸上长疙瘩就一定是坏人吗?他是胆小了些,是我没预料到的,更没料到吃紧当忙的时候他会唱反调。不过,这人一直跟着咱们,尿湿导火索的不可能是他呀。”齐大耳知道沈立宝一直跟在身边,也无话说。冷冰石皱眉苦思,自语道:“这人是啥时候尿湿导火索的?要是在老陶点燃导火索后尿湿的,他肯定还在矿洞里,没机会出去。这人既然是个奸细,为啥不把炸药包弄走呢?”低头沉思一阵,暗暗点头,醒悟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人没想到咱们会重新回到矿井,所以不抱走炸药包,他离这里肯定不远。”听他一说,齐大耳、陶建中顿觉头皮发紧,赶紧往身后查看了一遍,他们隐隐觉得,这漆黑一团的矿井内充满着杀机。 矿工们都知道矿井内炸药即将爆炸,宁死也不敢进洞,在矿丁打手们的包抄下或伤或俘,全都成了金庆隆的囊中之物。金庆隆排查人数,发现冷冰石、齐大耳等共产党的死党漏网,知道他们已躲入矿井,便指挥姚得举领人举着火把追入矿井。冷冰石等人尚在猜测,见外头嚷嚷着进来人了,赶紧摸过枪来,把子弹顶上了膛,倚在石后,瞄准亮光处。齐大耳也把沈立宝丢在一旁,操起枪来。冷冰石问道:“齐大耳!你那儿还有几粒子弹?”齐大耳道:“我放了两枪,谁知道还有几粒?”冷冰石道:“日本三八大盖压弹五发,你打了两发,还剩三发。”齐大耳道:“三粒子弹,能打死三个敌人!”陶建中道:“事已至此,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我把湿的这段导火索掐去,重新安上,等他们都进来,炸死这群狗日的。”三人商量停当,不再说话,陶建中果然把那段尿湿的导火索截去,重新安装上了。 且说姚得举带人冲入矿井,因知井内仅有三、四个人!虽说顾忌对手有枪,但这枪仅余数发子弹。金庆隆悬了重赏,诱惑道:“抓住一个共党分子,赏五块大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矿丁打手们高举火把,一窝蜂地涌入洞来。齐大耳到底沉不住气,见一人从拐角处探头,赶紧搂动板机,只听“砰”得一声,子弹打在洞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把那家伙吓了一跳。冷冰石悄声道:“齐大耳!等他到了跟前,瞄准再打。”齐大耳又把子弹顶上了膛,心想:“等狗日的到了跟前再打。”一声冷枪,显然不能吓退贪婪重赏的矿丁打手,有孔方兄出面,啥样不怕死的愣头青都有。就在齐大耳刚把子弹顶上膛时,突然一个黑影滚来,正砸在齐大耳的身上——原来那矿丁望见枪口出火,算准了方向。齐大耳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齐大耳撒开手中步枪,与那人撕打在一起。冷冰石刚要过来帮忙,猛得又窜出一个黑影,冷冰石一搂板机,那人“哎呀”一声,栽倒在地,手中火把摔出老远。趁这时机,陶建中抡起一个石块,上去帮齐大耳把那人砸翻。三人刚要喘息,又从外头扑入四个粗壮的大汉,个个左手持耀眼的火把,右手握根铁棍,冲入就打。监工姚得举站在他们身后,一脸狰狞,指着冷冰石叫道:“他就是共产分子,捉住活的,金老板有赏。”此时已无开枪的机会,冷冰石只好以枪当棍,和齐大耳、陶建中拚命抵抗,且战且退。所幸矿洞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敌人虽人数多过他们,因施展不开,倒也一时拿他们不下。 话分两头,却说沈立宝被齐大耳拖入矿井,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回死定了。后来见炸药并没爆炸,且金庆隆攻势正猛,冷冰石、齐大耳、陶建中全力拚杀,顾不得管他,就趁机会逃跑。谁知双方站在矿井中对打,把出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逃不出去。沈立宝正惶恐不安,突然觉得右腿疼痛难忍。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原来是几条半人高的大狼狗扑到跟前,有一条狼狗咬住了他的脚裸。所幸冬日棉衣厚实,不然腿上就会被狼狗撕下一块肉来。沈立宝见狼狗两眼闪着凶光,大惊失色,急忙挣脱狼狗,往矿井深处逃去。狼狗们见猎物逃了,也狂吠几声,紧追不舍。陶建中见几个矿丁先后冲了进来,与冷冰石、齐大耳撕打在一起,又见几个狼狗直追沈立宝而去。紧要关头,他威风凛凛地大声吼道:“老冷!不能恋战,赶紧后退。”说着,却扑向炸药包,掏出洋火,划着去点导火索。冷冰石见状明白,也叫道:“老陶小心!”冲齐大耳喝道:“快往洞里撤。”两人摆脱对手,往矿井深处跑去。 姚得举见陶建中划着洋火,将要点燃导火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惊呼道:“他要点炸药,快拿这个姓陶的。”话音才落,早有两个矿丁冲上前去,把年老体弱的陶建中掀翻在地。冷冰石手脚忙乱中见陶建中被捉,大喊道:“齐大耳!快救老陶。”抡起手中步枪,翻身杀入重围。齐大耳正被两位矿丁逼迫得脱身不得,险象环生,听到喊声,百忙中回头一看,果见陶建中被捉,顿时怒气冲天。所谓:“哀兵必胜”!齐大耳与陶建中相处日久,两人感情颇深,这时盛怒之下,不知从哪儿突然来了一股子力气!齐大耳紧贴井壁,闪过对方抡过来的铁棍,右脚踏前一步,丢掉手中步枪,冲那矿丁一拳打去。那矿丁猝不及防,正被击中鼻梁,登时鼻血长流,一个趔趄,跌了个屁股墩。齐大耳得理不饶人!猛扑上去,夺过铁棍,抡圆冲他劈头就是一棍。 那矿丁刚从地上坐起,抬头见铁棍打来,刚刚惊叫一声,头上正着,被打得脑浆崩裂,死于非命。另一名矿丁见同伴惨死,吓得屁滚尿流,撇下同伴,转身就跑。齐大耳返身和冷冰石一起,扑向正把陶建中往井口拖的那两个矿丁。就在这时,突然“砰”得一声枪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原来是姚得举见势不好,抡短枪瞄准齐大耳一枪打来。齐大耳只觉右耳朵一热,伸手一摸,竟然满掌鲜血,右耳却不知去向。齐大耳本已盛怒,这时引以自豪的大耳朵又被打掉一个,“齐大耳”成了“齐独耳”! 第133章 从此名不符实,更加怒不可遏。他象一头发疯的狮子,完全没了章法,竟然直对着姚得举的枪口冲去。冷冰石声嘶力竭道:“齐大耳小心!”慌乱中伸手一拽,齐大耳只顾前冲,猝不及防,被冷冰石拽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齐大耳赶紧扶住井壁,方才稳住身形。正在这时,一粒子弹紧贴他的脸颊飞了过去,正打在他身后的井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齐大耳站稳身子,怒视着姚得举,大吼一声,浑身突然爆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力量。说时迟那时快,齐大耳身子猛得一扭,右手铁棍突然脱手而出,笔直往前飞去。近在咫尺,姚得举根本无法躲避,只听“扑”得一声,姚得举胸口正着,铁棍似一根钢枪将他身体洞穿。姚得举面目扭曲抽搐,极为狰狞可怕,尸首慢慢跌倒在地,登时气绝。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矿丁们见齐大耳已是拚命,谁人不怕?姚得举又死于非命,群龙无首,矿丁们无不胆战心惊,回身便走。齐大耳吼道:“把人给我留下。”矿丁们哪里理他,拖着陶建中往井口快速退去。陶建中挣扎着喊道:“你俩别管我。”冷冰石、齐大耳哪里肯舍,奋起直追。就在这时,矿丁们的后续人员接踵而至,众矿丁呐喊一声,又结伙冲了过来。单手难敌双拳,冷冰石、齐大耳被矿丁们车轮战术,逼迫着渐渐往矿井深处退去。矿丁们发出“抓住活剥了他们”!“打死他们!”的狂叫。矿丁们眼看胜利在望,喜出望外,却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谁也没想到把那个炸药包起出。 陶建中被那两个矿丁拽着往井口而去,他本已年老体衰,又与矿丁搏斗良久,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四肢虚脱无力。矿丁见他已有气无力,纷纷笑道:“你这个老家伙!土都埋上脖子了,还当啥的共产党?真是吃饱了撑的。”陶建中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苦笑道:“二位!都怪我一时糊涂,上当受骗了,这会后悔了。”矿丁相对大笑道:“你倒会讨便宜,顺杆子爬呀!今天要是不逮住你,你能后悔吗?看刚才你拚命去点导火索的样子,是整一个铁杆共党!”陶建中皱眉道:“你俩别扯这么紧,勒得我脖子难受。”那矿丁讥讽道:“勒得你难受?你就受着点吧!不勒紧你早就跑了。你是那”八月十五的小公鸡“!多说再活两天,还啥难受不难受的?”陶建中发狠道:“你这么狠毒,我就是成了厉鬼,也搅得你一家不得安生。”那矿丁一吓,赶紧松手,悻悻道:“你这是咒我?我才犯不上跟一个快要死的人撑劲呢!反正也不怕你跑了。”陶建中感到脖颈松动,知道机会稍纵即逝。说时迟、那时快,陶建中往下猛得一蹲,挣脱那矿丁束缚,顺着坑道抱头往矿井内滚去。两个矿丁只顾他逃跑,却没料到他打起滚来,更没料到他不逃出矿井,反而又滚回矿井里去。一个矿丁嘲笑道:“这个老家伙!你往矿井里跑,不成鸡窝里的黄鼠狼了!”另一矿丁也笑道:“他这是:”失火钻到床底下,躲得一时算一时“!”两人嘻嘻哈哈,随后慢条斯理地追来。有几回两人将把陶建中擒住,都被他拚命挣脱。 陶建中滚到炸药包旁,已是跌得鼻青脸肿,四肢疲惫之极。他从地上爬起,两手抖抖索索掏出洋火,就要点燃导火索。还没等他划着洋火,两个矿丁已扑到身边。一个矿丁惊呼道:“哎呀!他要点燃炸药,快把他拿下。”两人这才醒悟过来,惊出一身冷汗。生死关头,两个矿丁一起动手,似鹰拿燕雀,立马把陶建中按翻在地,不能动弹。陶建中再次失手,痛恨自已年老体衰,最后时刻却没能完成任务,愤怒之极。他两眼圆睁,怒吼一声,觉得喉咙眼一咸,张口吐出一滩鲜血。光把照耀下,那滩血渍惨红晃眼,可怖之极。两个矿丁见状,也是胆寒心惊,不由松开两手,哆嗦成一团。陶建中瞪着血红的两眼,扶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拚着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朝一个矿丁撞去。那矿丁大惊,生怕被他弄一身血迹,匆忙中往旁边一闪,刚刚躲开。陶建中却收脚不住,去势正急,一头撞在坑道的石壁上。只听“嘭”得一声闷响,陶建中竟撞得脑浆崩裂,横尸地下,死于非命。那矿丁只顾躲闪陶建中,没料到脚下有石块羁拌,一个趔趄,也一屁股跌坐在地。那矿丁本能地把手持的火把、铁棍一扔,腾出双手去扶地面。那火把被扔出两尺多远,撞在岩石井壁上反弹回来,直向那炸药包飞去!另一名矿丁大惊,慌忙冲向前去,伸手去抓火把。谁知那火把翻滚,一下撞在他的大拇指上,没有抓住。火把在空中划了个美丽的半圆,翻腾着竟恰好落在导火索上。导火索霎时被火把点燃,“嗞嗞”地闪出耀眼的死亡火花,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炸药包飞快燃去。刹那间,只见火光一闪,天地间猛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地动山摇。刚才还屹立的山头被炸得裂开了半拉,硝烟火光冲天而起,山坳间升起一朵灰白色的蘑菇云,直冲上云宵。 再说,冷冰石、齐大耳边战边退,矿丁们步步进逼,穿过长长的巷道,越往里空间越大,已到采掘面了,形势对他们越来越是不利。矿丁们渐成包围之势,冷冰石、齐大耳虽奋力拚杀,却当不住对方的车轮战术,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热汗淋漓,手脚粘滞,眼看要被活捉生擒。情急之下,冷冰石道:“齐大耳!靠墙站着。”两人背靠井壁,面对敌人,顽强抵抗。就在这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火把一下子被震灭了,地动山摇,周围漆黑一团。随即,强大的冲击波扑面而来,把大家冲倒在地。继而,碎石呼啸着从天而降,煤矿全面崩坍了。冷冰石被冲击波推倒在地,感到耳鸣头昏,身上又感到有重物压住,稍一动弹,便疼痛难忍。良久,冷冰石听到一阵微弱的呻吟,便叫道:“你是谁呀?”暗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冷大哥吗?我是齐大耳!”冷冰石惊喜道:“齐大耳!你还活着?”齐大耳咳嗽一声,叫道:“冷大哥!真是万幸,我没啥事,只是叫石头卡住了。”冷冰石急切地问道:“你没受伤吗?”齐大耳悻悻道:“除了耳朵掉了一个,倒没觉得啥地方疼痛,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冷冰石安慰道:“刚才跟他们打架时使脱了力,歇会就好了。齐大耳!你先躺着别动,等身体恢复了体力,再想办法。”齐大耳问道:“你咋样了?”冷冰石打趣道:“还能说话,说明没多大问题。”两人不禁开怀大笑。笑过之后,齐大耳问道:“冷大哥!有洋火不?”冷冰石道:“有呀!就是在怀里揣这么长时间,知不道能不能划着。”齐大耳道:“你掏出来试试!我身边有狗日的丢下的火把,点着照照是啥地方。”冷冰石喜道:“你把火把递过来,我点着它。”说着,腾出两手,从怀中摸出洋火,连划两根,才划着洋火,一丝亮光照亮了漆黑的空间。 冷冰石小心翼翼地把齐大耳递过来的火把点着,周围登时亮堂起来。冷冰石举起火把,四下一照,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乱石犬牙交错,矿井已是全面崩塌,而他正好被卡在两块巨石中间,右脚趾被石头挤掉一个,已结血痂,疼得他浑身打颤。齐大耳却幸运得多,洞塌时他正背靠洞壁搏斗,处在洞壁死角,竟然毫发未伤,只是空间狭小,转身不易。齐大耳努力搬开挡路的石头,挪到冷冰石身旁,问道:“冷大哥!这会咱俩咋办?”冷冰石用火把四下照了照,见四处乱石下面都是矿丁们的尸体,安慰道:“先别着急,山体炸塌了,肯定有裂隙,看看有没有出去的石缝。”正在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狼狗的哀鸣。齐大耳支愣着独耳,小声道:“冷大哥!你听到狗叫了吗?”冷冰石道:“听到了!”齐大耳悄声道:“冷大哥!你先在这里蹲着别动,我爬过去看看。”冷冰石嘱咐道:“千万小心!”齐大耳点了点头,举着火把,顺着裂石缝隙悄无声息地往前摸去。过了一会,齐大耳又慢腾腾地摸了回来,冷冰石问道:“是咋回事?”齐大耳好笑道:“冷大哥!你猜猜谁在哪儿?”冷冰石两眼一亮,问道:“还有活着的人?他是谁呀?是陶建中吗?” 齐大耳无可奈何道:“唉!”好人不长命,坏熊活千年“!冷大哥!你猜错了,不是老陶!老天真是没眼,那个哑喉咙破嗓、走路象老娘们、一脸疙瘩的丁奉彬也没叫乱石砸死,这会正蹲在哪儿哭丧着脸跟快要死的狼狗唱对台戏呢。”冷冰石轻轻道:“是他呀?他咋在哪儿?”齐大耳道:“他说是叫狼狗撵过去的。”正说着,沈立宝也慢腾腾地爬了过来,哭丧着脸,哽咽着叫道:“冷大哥!”眼泪从母猪眼里扑簌簌地往下直落。冷冰石于心不忍,长嘘了一口气,喟叹道:“你哭啥呀!咱几个能没事还不是万幸吗?就是知不道老陶这会咋样了。”沈立宝见他并不责怪,破涕为笑,讨好道:“冷大哥!齐兄弟!你俩饿了吗?”齐大耳眉毛一耸,大喜道:“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你能找到吃的?”沈立宝笑道:“你真糊涂,前头有条半死不活的狼狗,这会叫石头压着,不能动弹,咱砸死剥了吃狗肉呀!”齐大耳一听,一拍大腿道:“我咋没想到呢!这里有的是煤炭,生火烤狗肉吃。”冷冰石阻拦道:“生狗肉嚼上两口就管。这里到处都是煤炭,就这旮旯地方,万一引发了大火,就麻烦了。”齐大耳不以为然,道:“烤熟狗肉把火弄灭不就完了?我在那边把狗肉烧熟后再拿过来,省得你担惊受怕。”齐大耳、沈立宝合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冷冰石从石缝中拽了出来。 第134章 齐大耳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对冷冰石道:“冷大哥!我烤狗肉去了。”从腰里拔出那把锋利的七星匕首,举着火把,弯腰爬了过去。齐大耳找到那条被压在巨石下“嘤嘤”哀鸣的狼狗,一石头砸死。用匕首割下一条狗腿,就地捡些碎煤,在石头旮旯中生起炭火,烤起狗肉来。冷冰石见齐大耳烤狗肉去了,问道:“丁奉彬!你咋在这里呀?”沈立宝恨恨道:“还不是那几条该死的狼狗,撵得我没地方跑。最后只好爬到一个高台子上,那几条狼狗就蹲在下面,死瞅着我就是不走,我也不敢下来。后来,就发生了爆炸。我被挤在石台子上的旮旯里,倒是没事。我想,这下子可完了,没想到你俩也在这里!”冷冰石幽幽道:“老陶八成叫他们逮走了,炸药是谁点着的呢?”沈立宝道:“我还以为是你俩点的呢。”冷冰石道:“俺俩叫矿丁们围着,自身不保,根本脱不开身。”沈立宝猜测道:“除了老陶,还能是谁呢?”冷冰石话锋一转,凝眸道:“煤矿炸了,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终于做成了一件大事!丁奉彬!以前没时间问你,你家是哪儿的?”沈立宝随口道:“是山东金乡县的。”冷冰石问道:“山东金乡县?你家还有啥人?”沈立宝支吾道:“也没啥人了。我自小父母双亡,打我记事起就到处流浪,逃荒要饭,四海为家,连庄名也忘得一干二净,光知道是金乡县人!”冷冰石叹道:“这么说,你也是个穷苦人呀!” 不一会儿,齐大耳把那脚狗腿烤得里嫩外焦,香气四溢。烤熟狗肉,齐大耳赶紧把煤火扑灭,拎着熟透的狗腿,从石缝中爬了过来。三人早已饥肠辘辘,撕开狗肉,大嚼大咽。吃罢狗肉,齐大耳顿觉精神抖擞,问道:“冷大哥!你说咱们咋办?”冷冰石苦笑道:“还能咋办呀?一条狗能吃几顿?咱不能在这里等死!山体已经裂开,咱们分头顺着石缝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通道,不能在这儿等死。”三人商量停当,又捡了两只火把点着,分头顺着石缝寻找起来。冷冰石拖着伤脚,艰难地顺着石缝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发现前方透出光亮,赶紧往前摸去。就在这时,忽然人影一闪,不由暗吃一惊,刚要躲藏,再仔细一看,却是齐大耳过来了。齐大耳一见他,惊喜道:“冷大哥!前面有条石缝能看到太阳,就是石壁峭陡,爬不上去。”冷冰石欣喜若狂道:“咱先过去看看!再想想办法。”说着,两人紧贴石缝,侧身来到亮光处,果然见一丝阳光从罅隙中斜射进来,刺得人两眼生疼。冷冰石相相那条石缝,吩咐道:“齐大耳!你先试试,看看能不能上去。”齐大耳依言,两脚蹬着石壁攀登,石壁陡峭,齐大耳刚上了两步,便滑了下来,摇摇头道:“不中!离洞顶忒高,得叠罗汉,才能够得着上边。”冷冰石俯下身来,叫齐大耳站在肩上,手扶石壁站起来,问道:“咋样?能够着吗?”齐大耳蹿了两蹿,无奈道:“不管!还差五六尺呢。”冷冰石叫他下来,道:“你快把丁奉彬叫来,咱仨个叠罗汉,就差不多够着了。”齐大耳道:“我这就去找他。” 说罢,齐大耳沿着石缝往回就走,寻找沈立宝!刚走了两步,却被迎面扑来的一股浓烟呛了个踉跄。齐大耳咳嗽了两声,边走边用手挥散烟雾,喊道:“丁奉彬!丁奉彬!你在哪儿?”石缝中却悄无声息,浓烟却越来越多。更令他胆战心惊的是,隐隐约约看见石缝深处竟然有火,煤火闪着暗红色的光,正往这边燃烧,并传来煤炭被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原来齐大耳烤狗肉时粗心,没把火星彻底扑灭,死灰复燃,洞中到处是煤,又值石缝中透气,火借风势,熊熊大火快速四处漫延,崩坍的煤矿顿时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到处是煤炭燃烧发出的“嗞嗞”声。突然,石缝深处传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绝望的惨叫声,令齐大耳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原来是那些没被砸死的矿丁、打手们被火烧死前在做最后的哀鸣。齐大耳越往里走,越觉得热气逼人!炙烫的烟气呛得他透不过气来。齐大耳又喊了两声,依然无人答应,只好回转。 谁知没走两步,却见沈立宝惊恐万状地从另一条石缝中挤了出来。齐大耳大怒,骂道:“我都喊破喉咙,你狗日揍的哑巴了?长张大嘴是干熊吃的?你就不能吭一声吗?”沈立宝任凭他骂,也不敢吭声,两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火苗,面如死灰,战栗不已。齐大耳鄙夷道:“你看你吓成那个熊样!快点吧!冷大哥正在前头等着咱俩。前头有个石缝,那儿兴许能逃得出去。”沈立宝一听能逃得性命,登时来了精神,惊喜道:“是真的吗?”齐大耳不耐烦道:“我哄你干啥?”沈立宝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前爬去。齐大耳见他如此,冷笑道:“你这个狗日的!生怕烧成烤乳猪。”沈立宝不顾他讥讽挖苦,爬到冷冰石跟前,气喘吁吁地问道:“冷大哥!煤火已烧上来了。”冷冰石看了齐大耳一眼,就知是他烤狗肉时没弄熄炭火,才出此险情。 冷冰石临危不惊,安慰他道:“你往上看看,上面就是出口,只是太高了,得咱仨个叠成罗汉,先上去一个,找到绳索,再把另外两个拉上去。”沈立宝逃生心切,忙道:“那中,那中!我先上去,找根绳子把你们俩拉上去。”齐大耳挖苦道:“你先上去?你狗日的撒腿跑了,不把俺俩给操出来了?”沈立宝急切表白道:“咱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不相信我吗?我是那样的人吗?”齐大耳睥睨道:“是呀!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能知不道你的为人吗?你肯定是那样的人!我还真不相信你!冷大哥脚受伤了,叫他先上。”沈立宝无法,只好道:“冷大哥为人厚道,就叫他先上也中,那我得第二个上。”齐大耳叹道:“你狗日的倒还防着我呢!”沈立宝翻翻白眼,嘟囔道:“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呢!”防人之心不可无“!”冷冰石催促道:“你俩别再斗嘴了,煤火烧上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齐大耳冷冷一笑,蹲下身来,由沈立宝站在肩上,冷冰石又站在沈立宝肩上,三人叠起罗汉,把冷冰石撑了上去。冷冰石伸手往上一探,离出口还差半尺。冷冰石焦急道:“不中,还差半尺呢。”齐大耳憋得头脸通红,叫道:“冷大哥!我这里有把匕首。”从腰间抽出七星匕首,递给沈立宝,沈立宝又递给冷冰石。冷冰石接过匕首,道:“你俩再忍耐一会!”说着,使出全身力气,左手用匕首插入洞壁,右手抠住一个石缝,随即左脚勾住一个突兀的石槽,身子往上猛得一撺,双手便搭上洞口的石沿。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十六章炸矿(四) 第十六章炸矿(四) 就在冷冰石刚要上去,最下边的齐大耳却觉得肩膀突然一沉,一人按着他的肩膀“蹭”得蹿了上去。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只听沈立宝惊叫一声,从上面跌落下来,正砸在齐大耳身上,两人一同跌坐在地。沈立宝已看清来人,惊呼道:“是候任吉?”齐大耳抬头一看,只见候任吉麻利地连踩两人的肩膀,把两人蹬翻在地后,迅疾抓住了冷冰石的右腿,借力往上一蹿,趁冷冰石身子下沉的功夫,两手搭上洞沿,使劲一按,连过三人!蹿出石缝,闪眼间消失在出口处。冷冰石脚上有伤,被候任吉突然一拽,痛彻入骨。冷冰石本就力不从心,这时两脚悬空,差点摔了下来。幸好一手握住插入石缝的匕首,一手抠住一块突兀的石块,打着秋千,情况万分危急。齐大耳一见不妙,顾不得多想,急忙从地上爬起,蹲在地上,大吼道:“丁奉彬!快上。”沈立宝跌得鼻青脸肿,战战兢兢地踩上他的肩膀,齐大耳奋力站了起来。沈立宝伸出两手,顶住冷冰石的双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奋力一托。冷冰石借他这一托之力,使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爬出洞外。冷冰石出了洞口,顾不得喘息,从腰里解下裤腿带来,探出双手,把裤腰带的一端递到沈立宝手中,拚命把沈立宝拉出洞外。沈立宝再次重见天日,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冷冰石急道:“丁奉彬!你快点解下裤腰带,两根接在一起,把齐大耳拽上来。不然,煤火上来,就来不及了。”沈立宝洋洋不采,冷笑道:“两根裤腰带接在一起也不够长。冷大哥!你别操这横心了,人家齐大耳是个有本事的人!咱俩别管他了,他自有法子上来。”冷冰石气得目瞪口呆,怒斥道:“放屁!他救了你一命,你咋能见死不救呢?”沈立宝阴冷道:“这人说话忒毒,烧死活该。”说罢,也不管冷冰石,攀岩迅疾而去,转眼消失在浓烟弥漫的灌木丛中。 沈立宝死里逃生,撅着腚奔跑了一阵,突然觉得眼前一闪,象是有人!他赶紧钻入灌木中,偷偷往外窥视:只见几个矿丁端着步枪正在搜山。沈立宝脑海中突然闪念,醒悟道:“我的娘也,我咋这么糊涂呀!差点把到手的金条丢了。金庆隆不是亲口说过,抓住一个共党分子!就赏给三根金条吗?眼前就有两个共党分子,为啥不把冷冰石、齐大耳抓住献给金庆隆呢,这下子老子发财了。”心中一阵狂喜。沈立宝改变主意,趁矿丁们到别处搜查,找到一棵大杨树,掰断一根长长的粗树枝扛在肩上,兴冲冲地回头来找冷冰石!沈立宝将要发财,自然手脚麻利,几个雀跃,便奔回到出口处。 沈立宝转过山腰,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冷冰石与候任吉扭打在一起,冷冰石已被候任吉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第135章 沈立宝见候任吉要和他争那三根金条,不由得恶从心上起,怒从胆边生。他扔掉手中木棍,抱起一块石头,想也没想,照候任吉脑袋狠狠砸了过去。候任吉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一声没吭,便栽倒在地,死于非命。冷冰石喘息稍定,脸色苍白,微笑着赞赏道:“是丁奉彬?你真是好样的,谢谢你了!幸亏你来了,要不,今天我就死在这人手上了。”沈立宝恶狠狠地骂道:“没想到这狗日的是个奸细。”冷冰石道:“看来尿湿导火索的就是此人了!他装得倒挺象的,咱们全叫他骗了。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沈立宝拍着胸脯,母猪眼一瞪,嘴中唾沫星乱飞,仗义道:“冷大哥!齐大耳还没救上来,我能上哪儿去?刚才说得是气话,咱们是生死之交,我能把你俩丢下不管吗?咱俩的裤腰带接在一起也不够长,我在前头杨树上弄来一根长木棍,咱这就把齐大耳拽上来。”冷冰石暗喜,由衷赞叹道:“我想也是,都是些穷弟兄,你咋能一人丢下俺俩跑了?你这人虽说胆子小点,没想到挺有心计,人还是不错的。”沈立宝心道:“我这人再不好,却跟三根金条没仇。再说,石缝下面还有三根黄灿灿的金条呢,到手的金条我可舍不得丢了。”沈立宝见洞口烟雾越来越浓,事不宜迟!说时迟、那时快,沈立宝把手中木棍从冒烟的洞口猛得续了下去,大叫道:“齐大耳!快抓住木棍,我把你拽上来。”正在这时,只听“哎呀”一声,齐大耳顶着一头袅袅上升的青烟,一下子从洞内冒了上来,倒把沈立宝吓了一跳。随即,洞内突然传出几声凄利的惨叫声,令人心惊胆颤,不寒而栗。 却说齐大耳见沈立宝被冷冰石拉了上去,望穿双眼,盼着两人想法子救他。谁知等了半天,上面却没任何动静,煤火却顺着石缝步步进逼,周围的石头已是炙热烤人!石缝中黑烟弥漫,呛得他只好蹲在地上咳嗽,憋得脸色通红。就在这时,齐大耳听到一阵喘息,转眼一看,不由头皮一紧:只见三个被火烧烟熏焦头烂额的矿丁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往这里爬来——原来他们在爆炸中死里逃生,这时阴差阳错,也被煤火逼到了这条石缝。齐大耳紧贴石壁,攥紧拳头,严阵以待。三个矿丁窒息难捱,已经绝望。转来弯来,猛然见齐大耳蹲在这里,也是大吃一惊,更叫他们惊喜若狂的是:这里竟然有个石缝,露出一片艳阳天来。三人争先恐后跑到石缝下面,连声问道:“咋上去?咋上去呀?”齐大耳见突然出现三个敌人!紧张得手心攥出了汗,全身绷紧怒目而视,哪里搭理他们? 一个高个矿丁见他不吭声,顾不得埋怨,急得直搓手,一连声叫道:“石壁这么光滑,咋上去呀?”另一个秃顶的家伙望望身后越逼越近的火苗,急切道:“找绳子来不及了!再说,这会到哪儿找绳子呢?”高个子矿丁呆呆地望着洞口,急中生智道:“我有办法!咱们叠罗汉吧,先上去一个,再想法子把另外两人拉上去。”小个子矿丁精神一振,细声细语道:“两位哥哥!我长得瘦,身体轻巧,我先上去,然后想法把你俩拉上去。”高个矿丁嗤之以鼻:“你先上去能弄些啥呀?还是我先上去!就你那个屌样,瘦得跟猴子一样,你就是上去,还知不道猴年马月想出法子来呢!等你想出法子,俺俩烧成烤乳猪了。”秃顶矿丁跃跃欲试:“还是我先上去,我有的是力气!我上去后,找根长绳子,把你俩吊上去。”高个矿丁冷笑道:“你想得倒美,你先上去,跑了咋办呀?”秃顶矿丁气急败坏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相信我?咱仨谁也别上去了,蹲在这里等火烧死。”一听要被烧死,三人眼中同时显出恐惧的神色,又互不信任,谁也不肯让步。高个矿丁万般无奈,挠着头皮道:“你先上去我不放心,我先上去你不放心,那咋办呀?”秃顶矿丁冷笑道:“你先上去我就是不放心。我说得法子不管,你想个好办法,咱们合计合计!”高个矿丁头一拧,嗫嚅道:“我也没好办法!干脆咱们抓阄吧!按命摊,谁抓着谁先上,旁人也别眼热。”就在这时,炙热的火舌闪着暗红色的颜色,已蹿了上来,往这边漫延开来,情况万分危急。秃顶矿丁望着越逼越近的火焰,焦躁道:“都到啥时候了,还顾得上抓阄?”高个矿丁索性抱着膀子,发狠道:“不抓阄咋弄呀?我先上去你又不同意。要死就一块死,谁也别想出去,豁出去了,反正又不死我一个人!”此时大火漫延,空气中严重缺氧,秃顶矿丁憋得一脸通红,喘不过气来。 正徬徨无计,秃顶矿丁突然瞅见蹲在一旁同样喘成一团的齐大耳,眼前猛然一亮,忙不迭道:“我有好办法了!咱三个叠成罗汉,叫这个缺耳朵的家伙先爬上去,他上去找根绳子,再把咱三个拉上去不就完了?这样咱仨谁也别说谁占便宜,咋样呀?”此话一出,另外两个矿丁竟然对这荒唐的馊办法赞不绝口,连连点头称是。此时火舌已迫近身边,事不宜迟,秃顶矿丁自告奋勇,叫道:“我蹲在最底下。”于是,高个矿丁第二,小个子矿丁第三,三个矿丁忙不迭地叠起罗汉来。三人直立起来,最上面的小个子离洞顶尚有距离。最下面的秃顶驮着两人!被压得气喘吁吁,憋红着脸冲齐大耳大吼道:“你狗日的还磨蹭啥呀?快点上吧!我快撑不住了。上去后,可别忘想法子把俺仨也拉上去。” 齐大耳先前只是发愣,听他们讲叫自已先爬上去,疑是在做梦,经秃顶矿丁一吼,这才醒过神来,心中不由一阵狂喜。齐大耳顾不得多想,点头如鸡啄米,连连应道:“那是!那是!您擎好吧!”连忙依次踩着他们的肩膀,攀登上去。齐大耳刚把手伸出洞口,只听沈立宝大喊道:“齐大耳!抓住木棍,我拉你上来。”齐大耳两手已搭住洞沿,突然见一根木棍冒失地捅了下来,身体连忙一闪,那根木棍紧贴他的脸颊,捅了下去。就在这时,齐大耳双手用力,两脚一蹬跃出洞来,急叫道:“快!下面还有三人!赶快救人!”沈立宝一愣,脱口问道:“下面还有三个人?他们是谁呀?”冷冰石也惊喜道:“下面还有人?是陶建中吧!”齐大耳急急道:“不是老陶,是三个矿丁!”说着,手握木棍,冲下面叫道:“抓住木棍,我把你们拉上来。”沈立宝奇道:“你说啥?是他们呀?你管这么多干啥呢?这些人烧死活该。”齐大耳铁青着脸,也不吭声。 再说,小个子矿丁身子单薄,本就被齐大耳压得喘不过气来,咬牙拚命硬撑,憋得小脸通红。谁知“屋漏偏碰连阴雨”!沈立宝这一棍又正好捅在他的脖子上,捅出一个窟窿,汩汩流血。小个子矿丁护疼,又被齐大耳猛得一蹬,“哎呀”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那木棍滑过高个矿丁的前胸,又重重捅在那秃顶矿丁的光头上。这时火势已燃着秃顶矿丁的衣襟,烤得他炙烫难忍,极为疼痛,求生的本能使他硬挣着。沈立宝这一棍又准又狠,秃顶矿丁的光头上也被捅出一个大窟窿,疼彻入骨。秃顶矿丁再也支撑不住了,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高个和小个矿丁发出一阵凄利绝望的惨叫,双双坠落洞底。随即,大火腾得从洞口窜了出来,冒出三尺高的火苗,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呼呼”煤火燃烧的声音。齐大耳被洞口喷出的火焰燃着了眉毛,惊叫一声,往后便倒。 齐大耳、冷冰石、沈立宝望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无不心惊肉跳。齐大耳跃离烈焰喷发的洞口,怔怔地望着窜出的火苗,泪流满面,喃喃道:“这三个人是为救我而死的,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冷冰石不禁暗暗点头。沈立宝却嗤之以鼻,悻悻道:“你别这么多情了,他们心里还知不道咋想得呢!”齐大耳心知肚明,反驳道:“不管咋说,要不是他们叠罗汉相救,我也烧死在里头了。”冷冰石心情沉重地把匕首还给他,催促道:“大耳!煤火越来越大,石头都烧酥了,这座山马上就会崩塌。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齐大耳接过匕首,一脸悲怆,俯下身道:“冷大哥!你腿脚不便,我背着你走吧。”冷冰石道:“乱石犬牙交错,行走不便,再背个人更没法子走路,你搀着我,还是我自已走吧!”齐大耳不由分说,把冷冰石背上就走。 沈立宝把候任吉的尸首掀入冒火的洞中,也随后赶来。此时,整个矿山的煤火熊熊燃烧,漫山遍野飘满了遮天蔽日的浓烟。齐大耳背着冷冰石,只顾攀岩跨沟寻觅路径走路,却没发现周围有异常情况。沈立宝心怀鬼胎,早发现被浓烟笼罩的灌木丛中,金庆隆搜山的矿丁时隐时现。沈立宝趁他们眼慢,瞅准机会钻入灌木丛中。刚走十几步,便遇到一个矿丁!那矿丁一见他,大吃一惊,刚要大声疾呼,沈立宝赶紧示意道:“别瞎咋呼!金矿长在哪儿?快带我去,我知道共党分子的下落。”那矿丁见他郑重其事,倒也不敢怠慢,立即把他领到赔光血本正怒气冲天的金庆隆跟前。 金庆隆一见沈立宝,气急败坏地厉声叱骂:“丁奉彬!你这个狗日的东西,你提供得情报呢?”沈立宝赶忙陪笑道:“金矿长!这一回准头了。共党分子冷冰石和齐大耳被我哄到一个山沟里,就在前头沟里,我领着你们前去捉拿。”金庆隆瞪着血红的两眼骂道:“你这个狗日的,真是”腚后头作揖“!这座山叫我的人马包围了,共党分子根本跑不了,你却来卖乖取巧。”沈立宝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道:“金矿长! 第136章 那两个共党分子真是我哄进山沟里的,我又没哄你,不信你到山沟里一搜,他们准在哪儿!”金庆隆掏出手枪,指点着沈立宝的鼻子,狞笑道:“我已把这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只蚊子也休想从这里飞出去。我看你就是共党分子,这回炸矿,你就是主谋之一。”沈立宝不知他为啥翻脸!极为恐惧,心里绝望道:“这下子可完了,狗日的金庆隆翻脸不认人!倒砍一耙,他这是不愿意给我那六根金条赏钱呀。我日他娘的,原先的三根金条也叫他昧下了,这回有八成连命也要丢在这里了。”沈立宝瞪大两只惊恐的母猪眼,见金庆隆“咔嚓”一声把子弹顶上了膛,就知金庆隆要送他上西天。沈立宝不愿等死,哀求道:“金矿长!饶命呀!”脚下却迅疾行动。说时迟那时快,沈立宝趁一股浓烟涌来,娘们腚一扭,飞快钻入灌木丛中。山上的灌木极多,又被浓烟笼罩,虽说是白天,能见度却极低,正是这股浓烟救了他一命。金庆隆见他逃跑,挥枪冲灌木丛就打。沈立宝感到大腿一麻,立脚不稳,一个趔趄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沈立宝顺着山势往下滚落,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才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山体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巨响,整个山体被煤火烧空,突然连续崩塌了,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大地剧烈震颤。沈立宝感到耳膜巨痛,一下子昏死过去。 第十七章逃亡(一) 第十七章逃亡(一) 等沈立宝悠悠醒来,已是满天星斗,玉兔高挂。山上煤火依然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随风飘来一股股烧焦的尸体发出的呛人的糊臭,令人作呕。又有饿狗争食的撕咬声和岩石被火烧发出的崩裂声,一切是那样地可怖、阴森,叫人不寒而栗。沈立宝疑在梦中,咬了咬腮膀子,感到疼痛,才知自已没死。他试着活动一下四肢,感到浑身酸疼,右腿更是剧痛,才想起右腿被金庆隆一枪击中。不管咋说,到底捡了一条性命!沈立宝正庆幸嗟哦,突然发现出现几条黑影,如豆的两眼闪着贪婪的熠熠凶光,望着他虎视眈眈,垂涎三尺。定睛一看,竟然是几只如狼似虎的饿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救生的欲望使他强打起精神,拖着受伤的右腿,手脚并用,沿着山沟拚命往山脚下爬去。饿狗们见猎物没死,嚎叫一声,跟随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沈立宝见饿狗追来,愈加惊恐。天蒙蒙亮时,他使尽全身力气,十根手指磨出骨头,鲜血淋漓,方才爬到山下。山脚下有条大路,蜿蜒直通远方。勉强爬到路旁,沈立宝已是疲惫不堪,又冷又乏,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喘成一团。饿狗们见他依然不死,显然等得心烦。一条黑狗嚎叫一声,率先蹿了上来,冲他脸颊猛咬一口,撕下足足二两肉来。沈立宝惨叫一声,痛彻入骨,几欲昏倒。生死关头,他突然来了一股力气,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面目狰狞,两个母猪眼惊恐之极。黑狗见他突然暴起,率领众狗们惊吠一声,逃离一箭之地,回头注视着他。沈立宝强忍巨痛,手扶岩壁,两条腿瑟瑟发抖,心中恐惧不言自表。人狗对峙,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只饿狗见沈立宝已无反抗之力,齐声嚎叫,重新聚集起来,一起向他扑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从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薄雾矇眬中,数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朝这边疾驰奔来。沈立宝大喜若狂,拚出最后一丝力气,沙哑着喉咙喊道:“老乡……救命呀!”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躺在路中央。坐在头车上驾辕的是一个装束整齐,气宇轩昂的年轻汉子!那汉子见此处山涧浓烟弥漫,火光冲天,正诧异惊恐不已,突然见前面路中横卧一人,衣衫褴褛,一脸鲜血,狼狈不堪,发出声嘶力竭、微弱的呼救声。年轻汉子大惊,兜手一收僵绳,喊道:“吁!”驾辕飞奔的两匹俊马嘶叫了一声,骤然停步。年轻汉子腰杆一拧,“腾”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车上一位五十多岁,胖脸短脖,管家模样的人警觉地了望着四周,紧张道:“东家!您也不看看这是个啥地方?还不快点走啊?”那年轻汉子道:“崔管家!这山冒烟起火,肯定出了啥事!这里躺着个人,咱问问情况。”崔管家拦阻道:“东家!天还没亮,这人躺在这里,非常奇怪。别管闲事,赶紧走吧。”年轻汉子不听,长鞭轻挥,鞭梢在空中打了个卷,“砰”地一下,抽打在黑狗身上,卷掉了一撮黑毛。黑狗痛极,狂吠一声,夹尾远远逃窜。余狗见势不妙,也四散奔走,转眼消失在晨曦烟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年轻汉子上前扶起沈立宝,问道:“伙计!你咋样了?这里到处冒烟,出啥事了?”沈立宝呻吟了一声,有气无力道:“老爷!救命!”年轻汉子见他被火燎烟熏得焦头烂额,腿瘸脸破,鲜身淋漓,眉毛胡须头发全无,脑袋活象个煮熟的鸭蛋,狼狈不堪,更是惊疑万分,一连声地问道:“你这是咋治的?咋弄得血头血脸?这山上到处冒烟,到底出了啥事?你爬在这里干啥呀?是碰上短路的了?这山不是一座煤矿吗?”沈立宝拚命喘息,央求道:“老爷!行行好救救我吧,快点把我弄上马车,带离这个地方!我慢慢给你们细说。”年轻汉子望望四周,疑惑道:“你家是哪儿的?要到哪儿去呀?”沈立宝急促道:“上哪儿都中!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见他如此急切,崔管家警觉道:“东家!这个人来路不明不白,你管这么多干啥呀?此处不能久留,恐怕要出乱子,咱们赶紧走吧!”年轻汉子道:“这人受了重伤,恐怕快死了!咱救救他吧!”崔管家责备道:“东家!你就是心眼好!出门在外,还是少管这闲事为好。”年轻汉子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看着这人要死,咱咋能见死不救呢?”说着,叫来两人,把沈立宝抬到车上。 沈立宝脸上露出感激:“谢老爷救命之恩。”崔管家埋怨道:“东家!你这么轻信,将来是要吃大亏的。”那东家道:“崔管家!这人不象坏人呀!”崔管家冷笑道:“坏人脸上又没刻字。这人来历不明,躺在荒郊野外,还知不道是咋回事呢!东家可要小心。”冻僵的蛇不值得可怜“!”那东家不以为然:“崔管家!你小心得忒过头了吧?”崔管家见说不服他,嫌憎地瞪了沈立宝一眼,自语道:“就怕好心得不到好报!”那东家把鞭子递给一个伙计,吩咐道:“走吧!”那伙计抡圆长鞭,叫道:“驾!”马蹄声响彻山涧,几辆大车鱼贯穿过山间小道,往山外飞奔跑去。 沈立宝脱离苦海,如释重负。马车飞奔,一路颠簸,沈立宝痛得直咧嘴巴。那东家见状,关切地问道:“伙计!你的伤咋样呀?没伤到骨头吧?”沈立宝痛苦得柿子脸扭曲变形,强忍着疼痛道:“八成是大腿断了!”那东家道:“到前头集镇上找个药铺,接上断骨,再买几付金疮膏药贴上。”沈立宝感激道:“那就谢谢老爷了!”那东家谦逊道:“出门都不容易,不用谢!”沈立宝见那东家注视着他,强笑着问道:“我还没问恩人您姓啥叫啥?这是到哪儿去?”那东家笑道:“哦!我姓祁,叫祁弘度!是河南省开封人!家中开了家皮鞋厂,这回是到口外绥远省买皮子回来!”沈立宝见马车上果然堆满了没硝制的牛皮、羊皮,情知是真。祁弘度诧异道:“听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呀,家是哪儿的?”沈立宝赶忙道:“俺家是山东成武县的,就住成武县城东柯庄,俺爹叫柯荣祥!我叫柯立宝!”沈立宝遭受大难,险些丧命,自思人生苦短,更恋人间福贵。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不回鲁南县沈塘那个穷家了!他盘算着:柯荣祥这么大年纪了!最多能活五、六年时间,有老娘在柯庄坐阵,这份家业将来还不是他沈立宝的?给柯荣祥当儿子,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比给沈学超当儿子强多了!放着清福不享,谁还愿意回到沈塘那个穷家活受罪呢?况且儿子庆丰那个王八操的不孝顺,专揍他爹。丑媳妇更不用说了!沈立宝心里暗暗发狠,等有了钱后,就多娶几个俊俏的小老婆!好好享受享受。主意一定,沈立宝索兴把籍贯改成山东成武,名字也改成“柯立宝”了!显示他是柯荣祥嫡出正统,不是冒牌。 祁弘度又问道:“你家里还有啥人?是咋跑到山西来的?咋又弄成了这个样子?”沈立宝拚命从母猪眼里挤出几滴眼泪,唏嘘道:“祁东家!一言难尽呀!”祁弘度见他伤心落泪,勾起好奇心来,催促道:“路上也没啥事,你就给俺们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沈立宝胡说八道:“去年春天,俺也和东家您一样,驾着几辆大车到山西来做生意,谁知路上碰上了强盗,不但抢光了货物,还把我卖到煤矿上挖煤。老爷碰上我的那个地方,原先是个煤矿。”祁弘度道:“我早就知道!”又不解道:“那煤矿咋满山冒烟呢?好象塌陷了,到底发生了啥事?”沈立宝神秘道:“共产党的奸细把煤矿给炸了!”祁弘度一脸凝重,醒悟道:“我早就听说金庆隆挖煤供给日本人!共产党专跟日本人作对,自然要炸他的煤矿了!”沈立宝叹道:“幸亏我跑得快,没被炸死。就是逃跑时挨了一枪,打在腿上了!”祁弘度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崔管家乜斜了沈立宝一眼,禁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调侃道:“你是柯荣祥的儿子?叫柯立宝?”沈立宝心中“突”得一下,头上冒出涔涔冷汗,惴惴道:“是……是呀!我就是柯立宝!” 第137章 到底作贼心虚,声音微微颤抖,垂下头去,不敢看他。崔管家望着他,怪笑起来,笑得沈立宝心里发毛。崔管家冷笑道:“你是柯荣祥的儿子,应该是”卓“字辈的!你应该叫”柯卓宝“!咋叫”柯立宝“呢?”沈立宝尴尬极了!惴惴道:“俺爹没按辈份起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崔管家仰天一笑,没有吱声。马车迎着朝霞,下了太行山,直奔东方,正是下坡。马儿跑了两个多时辰,前方隐隐出现一座城池。沈立宝问道:“这是啥地方?”祁弘度道:“河南省新乡县!” 一行人驾车进城,见城内气氛极为紧张,来往行人无不神色慌张,鬼子汉奸不时巡逻。祁弘度等人心中惊恐,找地方打尖吃饭。吃过饭,祁弘度在一家诊所门前停下马车,叫人把沈立宝扶下车,进诊所求医。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来了病人,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那大夫把沈立宝扶到凳子上坐下,绾起裤腿,一看沈立宝腿伤,不由暗吃了一惊。那大夫赶紧把他们拉进里屋,放下门帘,悄声问道:“这是咋受的伤呀?”沈立宝见他神色凝重,心里忐忑,支吾道:“不小心从山上滑下来摔的。”那大夫冷笑道:“滑下来摔的?腿上有一个洞,前小后大,明明是枪伤,咋可能是摔的?”沈立宝脑袋“嗡”得一下大了!脸色煞白,浑身颤栗,出不出话来。祁弘度赶紧道:“大夫!这位大哥是从日本人开采的煤矿上逃出来的,逃跑挨了一枪。”那大夫微微点头,小声道:“这还差不多。还好,没伤到骨头,弹头也从里头出来了!日本人昨天进山扫荡,被八路军炸死几个,吃了大亏,这会正查得紧。从我这里拿些药,你们赶紧走,自个敷治。算你运气好,天气寒冷,要是热天,伤口发炎,这条腿恐怕保不住。”大家大惊,匆匆拿药出门上车,不敢再停,赶着大车,出城直奔东南而去。 大车继续行进,已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途经延津县,傍晚时分赶到封丘县。祁弘度吩咐:“天色已晚,今夜就住在这里!赶明再渡黄河。”于是,找到一家客店住下了。一天的奔波已使祁弘度疲惫不堪,进了楼上客房,用热水烫过脚,便准备上床歇息。这时,崔管家突然推门进来。祁弘度问道:“有啥事吗?”崔管家小声道:“东家!赶明就到家了,柯立宝咋办呀?”祁弘度道:“救人救到底!他腿伤这么重,干脆把他拉到开封,治好伤后,再送他回家。”崔管家苦笑道:“东家!开封可是省城,日本人驻扎着宪兵,这人又是枪伤,被鬼子发现,要受他的连累。”祁弘度不以为然:“崔管家!您也忒多虑了!咱把他藏在车上,偷偷拉到家中,谁能知道呀?他虽说伤得不轻,到底没伤到骨头,多说十天半月,伤就好了,到那时候再打发他走。再说,成武柯家当年也是有名的商户,咱是生意人家,多个朋友,不多条路吗?”崔管家跺脚道:“东家还是经得事少,知不道人生险恶,这人不是柯荣祥的儿子!” 祁弘度大吃一惊,急问道:“你说啥?他不是柯荣祥的儿子?”崔管家肯定道:“早年我跟老爷去过成武县,见过柯荣祥!这人长得不象柯荣祥!再说,谁知不道成武柯荣祥只生三个闺女,没有儿子,这时候咋突然蹦出一个快四十岁的儿子来?真叫人奇怪!除非是柯荣祥逛窑子播撒下的杂种,倒说不定。”祁弘度目瞪口呆,喃喃道:“看来这人说了瞎话,咱们叫他骗了!”崔管家鄙夷道:“东家!这个人哑喉咙破嗓,一笑象母鸭子叫,五音不全;长得一张柿子脸,母猪眼贼兮兮地看人,走起路来还象老娘们,一看就不是好人!您也不想想,那座矿山炸成那样,人全死光了,独独就他跑了出来,这可能吗?这人肯定是个祸害。”祁弘度惊出一身冷汗,拍拍脑门道:“哎呀!差点上这狗日的当。崔管家!赶明把这狗日的东西扔到这里,咱们赶车偷偷走吧!”崔管家喜道:“东家!你这样想就对了!我吩咐伙计连夜喂饱牲口,赶明四更天起床上路,五更天赶到黄河边上,天明过黄河,回到开封吃清起来饭还不晚呢。”祁弘度道:“崔管家!就照你说得办吧!”思忖了一阵,又道:“从这里离成武县还有多远?”崔管家道:“往东经长垣县过黄河,也就二百来里地。”祁弘度道:“明日走时,给他留下些零钱,够他雇车回家的。”崔管家叹道:“东家对柯立宝也忒仁义!就怕好心得不到好报呀!”祁弘度疑惑道:“不会吧!我诚心待人,他总不能反咬一口,恩将仇报吧?”崔管家摇摇头道:“东家就是心眼忒好。”说罢出去了! 这一夜,祁弘度心事重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四更,方才略略迷糊一阵!矇眬中听到崔管家叫道:“东家!天快明了!该动身了!”祁弘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裳,打开门悄声问道:“柯立宝还没醒吧?”崔管家摇摇头,小声道:“睡得正死呢!快点走吧,别惊动了他。”祁弘度蹑手蹑脚来到沈立宝住的客房,掏出钱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二人匆匆下楼,伙计们早就把马车给套上了!大家纷纷上了马车,驱马奔出封丘县城,顺着大路往南急行,直奔黄河渡口。 封丘县离渡口仅四十余里,马儿四蹄翻滚,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黄河岸边,这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马车驰进码头,见几个早起的船工正在收拾渡船。船老大笑着招呼道:“客人起这么早呀?”崔管家也笑道:“出门已有一个多月!出外的人想家,归心似箭,所以起得特别早。”船老大打趣道:“您老急慌着回家,八成是想你那口子了吧?”崔管家笑道:“老大真会说笑话!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这个兴趣?”船老大嘻嘻一笑,奉承道:“你不老呀!还不到四十岁吧?”崔管家得意道:“四十是过不上了!今年快五十岁了!”船老大不信,摇头道:“不象呀!你象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崔管家欣然笑道:“老大真会夸奖人!”船老大由衷羡慕道:“唉!你们有福,站柜台当伙计,捏笔杆翻帐本,风打不着,雨淋不着,用不着出憨力就能挣大钱,所以显得年轻。哪象俺呀!生就的骡马命,风吹日晒,雨淋雪打,比你们得少活十年。”说着吩咐:“各位老板!先把牲口赶上船去,大家都搭把手,把马车推上去。趁这阵水缓浪低,先把您几位渡过河去。”祁弘度等大喜,赶紧给马卸套。赶马的赶马,推车的推车,不一会便把车马装上了船。祁弘度等在船头上坐稳,船老大一声令下,渡船破浪驰向对岸。 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滔滔九曲黄河自青藏高原三江源头由高山融雪的涓涓细流汇聚成溪水,穿行于大西北的高山峡谷中,蜿蜒北上,沿途接洽支流来水,继续壮大气势,途经青海、甘肃茫茫荒山戈壁,在宁夏、内蒙古淤积成富甲江南的河套平原,然后经绥远省扭头傍吕梁山脉咆哮南下,把昔日富铙的黄土高原犁出千沟万壑。沿途又接纳洛河、泾河、渭河之水,变得混浊不堪,气势庞大。滔滔黄河水在晋陕交界处突然转头折向正东,穿过太行山南麓峡谷,经河南省窜入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浩浩荡荡一路东进,在山东省勃海之滨进入大海。 此时正值早春,上游来水较少,加上黄河水大都从花园口决口处灌入黄泛区,此处水势平缓,船行颇为平稳,不一会便行到河中心。祁弘度正望着船下翻滚的泥浆水出神,忽然听到有人操着沙哑着嗓子问道:“祁东家!这就是黄河吧?”祁弘度扭头一看,登时尴尬万分:从车上的牛羊皮中探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这人母猪眼,扁柿子脸,一脸疙瘩,正是那个自称是柯荣祥儿子的沈立宝!祁弘度暗吃一惊,脱口道:“是你呀?咋钻进这里头去了?”沈立宝象母鸭子一样“嘎嘎”笑了两声:“嘿嘿!半夜里内急,我跑到茅厕解手。解完手后,觉得右腿疼得厉害,再也没有力气上屋,又怕你们第二天走时把我扔下,只好钻进车上的牛羊皮里睡觉。这里头真是暖和,比店家的盖体被窝还好,热得我出了一身臭汗。”祁弘度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祁弘度才嗫嚅道:“临走时在你房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又急慌着赶路。临走时崔管家还嘱咐店家,叫你回来后搭车追赶俺们呢,没想到你早就在车上了!”崔管家见了沈立宝,也是一愣,支吾道:“就是!东家见找不到你!熊了俺几个一顿。幸好你在车上,要不,东家就是回到家,也得派人回去找你。” 须臾,船傍黄河南岸停泊,大伙先把马拉上岸去,又把马车推上码头。祁弘度付了船费,安排套上马车,一路往开封城进发。奔行十多里路,早看到那座七朝古都。车队进城,穿过人流,停在一座高宅大院门前。一个中年汉子见东家进货回来了!忙朝院中喊道:“薜圣立!快喊人卸车,东家从口外回来了!”从院中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叫道:“蔡元仁!那你去仓库一趟,叫葛少爷快把库房清理出空来放货。”中年汉子扭身去了!薜圣立自叫人上来卸车。祁弘度离家日久,想念娇妻幼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撇下众人,自回内宅。伙计们卸完车,也各自回家。薜圣立指着沈立宝问道:“崔管家!这人是谁?”崔管家附耳道:“东家多事,在路上拾来一个祸害。”薜圣立问道:“把他放在哪儿?”崔管家随口道:“就叫他住在牲口棚里吧!”也径直去了。薜圣立安排两人把脸色苍白的沈立宝架进牲口棚里,没好气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好好养伤。 第138章 你腿脚不便,我安排人给你送饭。过十天半月,你的伤好了!再送你零钱回家。”沈立宝见他们待客冷淡,不似先前热情,不知为何,心中踌躇。人在屋檐下,沈立宝却也无奈,只好忍气吞声,在牲口棚里住了下来。因是枪伤,怕被人认出来,也不敢去诊所里医治,只好用祁家叫人买来的伤药敷治。沈立宝住在牲口棚里,跟十几匹骡马为伴。喂牲口的老童自沈立宝来后,也乐得天天回家搂着媳妇睡大觉。牲口棚中虽臭气熏天,秽物遍地,幸亏是在初春,没有蚊蝇叮咬,又有伤药敷治,住了月余,沈立宝的腿伤便渐渐好了。 沈立宝伤好后,思念着要走,因为囊中羞涩,难已成行,便指望祁弘度给两个路费。谁知自那日相别,祁弘度便踪影不见,就连管家崔生存也象人间蒸发一样,再不露面。沈立宝心里焦躁,试着问喂牲口的老童,老童诧异道:“你还知不道吗?东家在商丘的铺子出事了!东家带着崔管家去商丘处理后事,走了一个多月了!”沈立宝吃了一惊,询问道:“出了啥事?一个多月还没料理清楚?”老童摇摇头道:“这事我也弄不太清楚,光听说是铺子里的伙计打死人了。那伙计一见打死了人,当天就跑得没影了!死人的这家是商丘东关街一霸,人家能咽下这口气?有东家的铺子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屙屎逮个拔撅的“!擦腚的事只能是东家了!东家刚从口外回来,只在家歇了一天,立马又去了商丘!已有一个多月,还知不道结果咋样呢!”沈立宝暗暗叫苦。 第十七章逃亡(二) 第十七章逃亡(二) 光阴荏苒,转眼又过了两个月,祁弘度依然没有回来。此时已是六月天气,酷热难当,牲口棚中更是臭气日盛,蚊蝇肆虐。沈立宝不胜其苦,对祁弘度渐渐怨恨起来,怪祁弘度忒不仁义,把他带到家里,便丢下再也不管!沈立宝本想不辞而别,到成武县投奔柯荣祥,却因腰中无钱,又不肯出去打短工挣些盘缠,无法登程。沈立宝本想找老童借钱,老童势利,见沈立宝被东家扔进牲口棚数月不闻不问,就知是吃蹭饭的。再说,沈立宝懒惰,老童每日劳作,颇为辛苦,沈立宝袖手旁观,吃饱就睡懒觉,不肯帮忙。日子一久,老童对沈立宝的嫌憎日盛,两人时常龃龉,那里肯借钱给他? 这日,沈立宝吃罢早饭,坐在牲口棚外树荫下望着牲口呆呆出神。就在这时,忽然从内院跑来一个四、五岁的男童,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跟玉琢似的可爱,独自蹲在院中玩耍。沈立宝看见,心里一动,暗忖道:“这男孩长得俊俏,要是抱走卖了!还愁没回家的路费?”便问老童:“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怪俊的。”老童羡慕道:“是东家的忠忠!今年四岁了!”沈立宝听了!不觉嫉妒沮丧,暗想:有钱人家养个小孩也长得富态!老天爷真不公平,同是活在世上的人,祁弘度住高楼大厦,娶漂亮媳妇,还养这么个俊俏水灵的儿子!偏我沈立宝就该住在牲口棚里?就该受蚊子咬苍蝇叮?还受势利眼老童的窝囊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比他娘的猪八戒还丑!养个儿子也长是歪瓜裂嘴,旁的本事没有,专会揍他爹!沈立宝对祁弘度恨之入骨:他妈的,姓祁的忒不仗义,虽说救我一命,却不长远,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去商丘前,为啥不事先安排人照顾我呀?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算是真朋友!不中,我得操操他。沈立宝发起狠来,恶念顿生,心道:我把他儿子抱走卖了,叫他一家从此不得安生。 沈立宝主意一定,趁老童给牲口上草的空当,急急上前问道:“你这娃娃,咋自个玩呀?”那孩子正撅着屁股玩得开心,没有理他。沈立宝诱惑道:“我带你去玩吧?”忠忠抬头问道:“到哪儿去玩?”沈立宝道:“我带你上城外沟里摸鱼去,中不中呀?”忠忠平生最喜欢摸鱼,时常缠着舅舅葛存保带他去郊外摸鱼,舅舅因有事,不能常带他去。忠忠欢天喜地道:“中呀!我跟俺舅舅摸鱼的时候,俺舅舅都是背着我去,那你也得背着我。”沈立宝大喜,连连道:“中!中!我就背着你去。”说着,蹲下背起忠忠,四顾无人,拐弯抹角出了大门,直奔正西而去。沈立宝不敢东去,怕这时恰巧祁弘度等人回来,撞个满怀。往北走不远就是黄河,他怕有人认出忠忠。他知道往西百余里路,正是郑县!郑县是京汉、陇海两条铁路交叉的地方,是交通枢纽,货物集散之地,人员庞杂纷乱,孩子容易出手。 再说,祁弘度从口外购买牛羊皮归来,翌日听说商丘铺子里的伙计跟人斗殴打死了人,不由大惊失色。他赶紧带着崔生存等人,匆匆飞奔商丘。到了商丘,历时三个多月,闹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后事处理妥当。这天晌午,祁弘度风尘仆仆回到开封,刚进大门,就听家中哭声一片,他大吃一惊,不祥迎面扑来。他紧走几步,冲入内宅,见媳妇葛迎春披头散发,正哭得抢天呼地,眼泡肿成两只红铃铛!祁弘度眉头紧锁,一连声地问道:“这是咋了?家里出啥事了?”葛迎春哭喊道:“孩子!咱忠忠不见了!”这不啻平地响了一声惊雷,祁弘度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崔生存临乱不慌,问道:“啥时候不见的?”葛迎春哭得一噎一噎:“吃罢清起来饭就院子里玩,转眼就不见了!”崔生存问道:“家里没见生人来吗?”葛迎春哭叫道:“我在里院,就是有生人来,我也知不道呀!”崔生存问道:“小少爷是在里院玩,还是出去玩的?”一个丫鬟接口道:“我倒是看见小少爷在牲口棚哪儿独自玩呢,一扭脸的功夫就不见了!” 祁弘度怒不可遏,劈头给了那丫鬟一记耳光,骂道:“你们是干熊吃的?一个孩子也看不住?”那丫鬟顿时脸颊红肿,蹲在一旁,委屈地“嘤嘤”哭起来。崔生存心念一动,急问道:“上回从山西带来的那个柯立宝,这会在哪儿呢?”老童正好站在一旁,颇感奇怪道:“我正纳闷呢,柯立宝从来不出门,今天咋也不见影了?”崔生存一拍大腿,叫道:“八成是他把忠忠抱走了!”一听是他,祁弘度稍稍心定,松了口气道:“是他就放心了!可能是他抱忠忠去玩了!”崔生存跺脚埋怨道:“东家呀!”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早就说过,这人哑喉咙破嗓,一笑象他娘的母鸭子叫,就知不是好人!还是安排人快找小少爷吧!我敢说:小少爷落到这人手中,恐怕凶多吉少!”祁弘度一听,顿如五雷轰顶,那棵心又悬了起来。葛迎春眼泪汪汪,六神无主,哭喊道:“那咋治呀!要是忠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崔生存安慰道:“太太放心,咱们马上集合人四下寻找,不怕找不到他!”祁弘度干巴巴道:“柯立宝家是山东成武县的,他除了回家,还能到哪儿去?”崔生存苦笑道:“东家真是糊涂!我敢说这人说得肯定是瞎话。我早就说过,他冒充柯荣祥的儿子!柯荣祥就生三个闺女,根本就没有儿子!”祁弘度瞠目结舌,心中象火烧烟燎,乱了章法,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崔生存急急安排家人四处寻找沈立宝、忠忠! 沈立宝背着忠忠,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开封城,冒着炎炎烈日往西直奔郑县而去。忠忠到底幼小,先前还嚷嚷不停,后来便爬在沈立宝背上睡着了!沈立宝辛苦,大热的天背着孩子,走得挥汗如雨。还没到中牟县,忠忠就醒了!忠忠见四周景物生疏,不由害怕起来,哭喊着要娘,沈立宝不胜其烦。一路上忠忠哭哭啼啼,沈立宝无法,见路旁有一棵柳树,便来到柳树荫下,放下忠忠乘凉,暂且歇息。沈立宝想尽法子,连哄带吓,忠忠方才不哭了!正当沈立宝舒了口气,突然见东边走来两人!那两人走得急慌,左顾右盼,甚是蹊跷。沈立宝心里有鬼,赶紧抱着忠忠,钻进棒子地里躲藏起来。来人正是寻找忠忠的两个伙计,一个是薜圣立!另一个是蔡元仁!两人走到柳树跟前,薜圣立奇怪道:“刚才看见这柳树下有个人影,只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蔡元仁擦了擦脸上的汗,催促道:“你瞎瞅啥呀?快点走吧!前头就是中牟县!柯立宝八成就在哪儿。”薜圣立皱眉道:“不中!就是叫人奇怪。先前见有人乘凉,咋转眼就不见了?”蔡元仁不耐烦道:“八成是给棒子剔苗的,这会钻地里干活去了!”薜圣立摇头道:“棒子棵才半尺高,就是蹲在棒子棵里,也能看到人影,除非藏到沟里!这么热的天,这人不在树下乘凉,藏到沟里躲人,说明他心里有鬼。再说,太阳才转西,一天正热的时候,这人就不嫌晒得慌吗?非大晌午钻进庄稼地里剔苗,那差这一会呀?这人在自家地里剔苗,躲着咱俩弄啥呢?依我说,八成是那个柯立宝,抱着忠忠藏起来了!”听他一分析,蔡元仁也觉有道理,便道:“咱俩就在这棒子地里找找。”两人四下寻找起来。 棒子也叫玉米,是夏季农作物,产量很高。此地收过小麦便播种棒子,秋天收割。此时正值农历六月下旬,棒子苗露出地面不足半尺,勉强能隐住人影。沈立宝听两人对话,就知是祁家的人找来了,不由得惊慌失措,胆颤肉跳。他赶紧按住忠忠,伏在一个低洼墒沟里,大气也不敢出。忠忠被他强按在沟里,憋气难受,忍不住“嘤嘤”地哭嚎起来。沈立宝大惊,赶紧用手死死捂着忠忠的嘴,忠忠拼命挣扎,两条小腿乱蹬。他越是挣扎,沈立宝越是害怕,更是捏成一把汗,也捂得更紧。 第139章 良久,沈立宝听到薜圣立、蔡元仁渐渐往远处寻找,才长松了口气,松开捂着的手。沈立宝见忠忠一动不动,低头一看,不由柿子脸拉长了半尺:忠忠鼻口是血,小脸青紫,已被他捂死了!沈立宝见忠忠已死,恰如五雷轰顶。说实话,沈立宝只是想把孩子抱到郑县卖几个盘缠,并没想杀人!他做梦也没想到,刚才还活生生的娇娃娃,片刻间命丧黄泉。沈立宝怔了半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祸惹大了!要是被祁家的人抓住,小命不保。他撇开忠忠尸体,也顾不得隐形,拔腿往远处破荒而逃。薜圣立、蔡元仁正四处寻找,见墒沟里突然窜出一人,如丧家之狗,往远处飞奔。两人感到惊疑,迅速对望了一眼,就知必有蹊跷,赶紧奔向墒沟。跑近沟旁,两人不由得惊呆了:极其殘酷的一幕呈献在他们面前:东家的孩子忠忠浑身青紫,七窍流血,已死于非命。两人悲痛欲绝,抱着忠忠的尸体,号啕大哭起来。未几,蔡元仁抬头唏嘘道:“老薜!咱俩光顾哭了!那个柯立宝呢!”薜圣立往远处一看,沈立宝的身影已成一个黑点。薜圣立猛得擦干眼泪,咬牙切齿道:“老蔡!你把忠忠抱回去吧,我去撵那狗日的东西,抓住活剥了他,碎尸万段,给忠忠报仇。”蔡元仁道:“还是你把忠忠送回去,我去撵他。”薜圣立悲怆道:“咱俩就别争了!你瘦成一把骨头,恐怕打不过他。我比你身体捧些,揍他还有剩。你赶紧返回开封,叫东家多派人来帮忙。”说罢,奋然跃起,朝沈立宝追去。蔡元仁两眼含泪,抱着忠忠幼小的身体,一路啼哭着,凄凄然返回开封城。 沈立宝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偷个小孩卖些路费回家,谁知竟闹出了人命,顿觉头皮发麻,惶恐不已。他知道杀人偿命,非同小可,也顾不得隐形,赶紧撇下忠忠尸体,拚命往西逃窜。薜圣立和蔡元仁分手后,[奇+書网-qisuu.]恨得两眼喷火,扯开两腿随后赶来。沈立宝见身后有人追赶,更是惊慌失措。两人一前一后,时而往西,时而往北。沈立宝使出全身解数,跑出一身臭汗,就是甩不脱薜圣立!未几,金乌西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薜圣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拐过一道高坎,迎头却跟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正回头观望,被他撞了一个跟头!那人从地上爬起,怒不可遏,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得理不让人,揪住薜圣立劈头就打。薜圣立抬头一看,惊喜道:“是葛少爷呀!”那人正是祁弘度的小舅子葛存保!带着五、六个伙计,刚从郑县办事回来。几个伙计挑着担子,正走得吃力。葛存保背手前行,见身旁有个人飞奔过去,感到奇怪,便驻足回头,盯着沈立宝的背影,蹙眉思索,只觉这人面熟,没想到却被薜圣立一头撞翻在地。 葛存保见是薜圣立,也是一愣,忙问道:“这不是老薜吗?你咋在这里?你不是跟俺姐夫到商丘去了吗?商丘的事办妥了没有?你慌里慌张,这是干啥去?”大伙认出薜圣立,找高亢处放下挑子,把他从地上扶起,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问。薜圣立喘息未定,语无伦次道:“葛……少爷!快……快……快抓前头那人!”葛存保见他如此急促,很是诧异,急问道:“那人咋得罪你了?你死命撵他干啥呀?”薜圣立急道:“少爷!他把忠忠害死了!”这不啻平地起了一声惊雷,葛存保等人惊呆了!葛存保不相信自已的耳朵,连连问道:“你说啥呀?忠忠他咋啦?”薜圣立涨红着脸道:“那人叫柯立宝!就是前崩子祁东家好心从山西救回来的那个走路象老娘们的人,他恩将仇报,把忠忠掐死了!”葛存保脸色变得煞白。他最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小外甥,前几天忠忠还闹着叫他带着去郊外河沟里摸鱼,因姐夫不在家,事情忒多,没带他去。本想这回从郑县回来就带他去郊外摸鱼的,没想到小外甥竟被人害死,已是阴阳两界。葛存保痛不欲生,愤恨交加,攥紧拳头怒吼道:“留下一个看守货物,其余的人都跟我去追柯立宝这个狗日的!抓住他啥也别说,掐死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将他碎尸万断。”大伙激愤异常,都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留下一人守护货物,众人抄起手中的扁担,和葛存保、薜圣立一起,吆喝着追了下来。 天气炎热,此处又是黄泛区,黄河水从花园口决口处一泻而下,呈扇形往东南流去。上有湍急的流水,河水横流,河水夹带的泥沙沉积下来,淤泥遍地,泥泞不堪。沈立宝在淤泥中艰苦跋涉,举步维艰,累得疲惫不堪。他好不容易从淤泥中拔出右腿,回头一看,见追兵越来越近,而且人也越来越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沈立宝手脚并用,使出全身力气,把左脚从泥泞中拔出,又迈出下一步。沈立宝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跋涉穿过了黄泛区,两只鞋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他不敢稍停,光着脚丫拚命向前奔跑,跑得昏天昏地,口干舌燥,后头的追兵却越来越近,始终甩脱不掉。沈立宝如丧家之犬,翻过一道高坎,心里不由“格登”一下,失声叫道:“我的娘呀!”叫苦不迭:前头波涛汹涌,泥浆翻滚,一条混沌、宽阔的大河横亘在面前。原来慌不择路,竟逃到了黄河岸边。沈立宝见前有滔滔大河阻隔,后有讨命追兵,稍一踌躇,急忙沿着河岸往上游拚命爬去。葛存保、薜圣立等人见他已走入绝地,心中大喜,提劲快速包抄过来。 沈立宝正绝望万分,突然从前方河中的一片芦苇丛中慢悠悠摇出一艘小渔船来。沈立宝大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前去,一连声地喊道:“船家!船家!快渡我过河,我给你两块大洋。”那船家正撅着腚悠然自得地撑船,闻言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不禁笑出声来,嗤之以鼻,鄙夷道:“你给我两块大洋?”屎壳郎打喷嚏,口气倒不小“!这不是明哄吗?就你这身打扮,肯定是个穷光蛋!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值两块大洋!在我这里摆啥的阔呀?也不是大爷我看走了眼,你能掏出两角钱来,我就白送你过河!”沈立宝热面孔贴上个凉屁股,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急出一脑门子汗来,卑微可怜,低声哀求道:“船家爷爷!后头有我几个仇人,拿刀非砍死我不中,您老人家行行好,救俺一命吧!” 船家一听,这才当起真来,直起腰往远处一望,暮色矇眬中,果然见河岸上有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正迅速往这里包抄过来,怒喝声时不时随风传来,叫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船家警觉道:“伙计!你到底是干啥的?他们为啥追你呀?”沈立宝大难将至,吓得浑身哆嗦,手指追兵,可怜巴巴道:“您老人家不信,他们真是我的仇人!要是叫他们抓住,我就活不成了!”船家把渔船泊到岸边,反问道:“你们打架有我啥熊事呀?他们是你的仇人,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吃饱撑的?有心管你们的闲事!我渡你过河,你给我点啥好处?”沈立宝哀求道:“有!有好处呀!船家爷爷!你老人家要是把我渡过河去,我就把俺妹妹送给你当小老婆!俺妹妹叫沈桂花,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侍候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戏。”船家笑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就你长得这个屌熊样,你妹妹还能是个美人?还远近闻名?”沈立宝见此招不灵,苦苦哀求道:“船家爷爷!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就当抬起脚少踩死一只蚂蚁,中不?我就是那只蚂蚁!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叫他们杀了不管吗?您老人家把我渡过河去,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报答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当您的儿子中不?”沈立宝“扑通”一声跪下,冲着船家连连磕头,声泪俱下,苦苦叫道:“爹!你是俺亲爹,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救救您的儿子吧!”船家惧怕,把头摇成货郎鼓,连连摆手道:“不管!不管!你当这是你家门口的小河沟呀!这是黄河!九曲黄河知道不?它已跑了几千里路,才淌到咱们这里,可不能当儿戏呀!你看这水面上波涛汹涌,泥浆翻滚;水底下更是暗流旋涡,险机四伏。白天大船过河,尚需四、五个人齐心合力,找准水流方才能安全渡河。我这只是艘小渔船,只在近岸河汊里打鱼,白天也不敢轻易渡河,这天都黑了!恐怕……”沈立宝磕完头刚刚站起身,一听这话,“扑腾”一声又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船家爷爷!您老人家可不能见死不救呀!那几个人手里可拿着刀呢!您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砍死吗?” 船家断然拒绝,冷笑道:“别说你喊”爷爷“!就是喊”姐夫“、”姑夫“、”姨夫“!我也不敢渡你。眼下上游发大水,水流正急,黄河可不比旁的河,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快让开,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斜撇子事呢!”说着,一手揣着口袋,一手拎着一串小鱼,就要上岸。沈立宝回头见薜圣立、葛存保等人已追至一箭之地,叱骂声不绝于耳,吓得他屁滚尿流,两腿打颤,面容失色。沈立宝知道此时性命攸关,顾不得多想,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爬上渔船。船家刚要上岸,见他突然爬上船来,惊讶道:“你这人咋这样呀?上船开啥?真不要脸!”话音才落,沈立宝从他手中劈头夺过竹篙,抄篙就撑。船家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跟头,跌入船舱。 葛存保见他登上渔船,怒吼一声,猛得窜上船来。说时迟、那时快,沈立宝见他抢上渔船,慌乱中飞起右脚,踹在葛存保腿上。葛存保脚搭船帮,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在水中,溅起一片混浊的浪花。薜圣立见葛存保失手,抄起手中扁担,冲沈立宝拦腰就打。 第140章 沈立宝措手不及,急急抬左手阻挡。这一扁担又准又狠,呼啸着打在他的左胳膊上。沈立宝胳膊几乎折断,痛切入骨。薜圣立一扁担得手,不由大喜,一个箭步抢上渔船,向沈立宝扑去。沈立宝“哎呀”惊叫,仓促中往旁边一闪,恰恰躲开。薜圣立扑了个空,立脚不稳,跌倒在船舱里,正坐在呆若木鸡的船家肚子上,差点把他的肠子坐出。这时伙计们早已把葛存保从水中扶起,呐喊一声,一同抢上船来。就在这紧要关头,沈立宝求生心切,瞪着血红的母猪眼,忍痛抄起竹篙,抵住河岸使出吃奶的劲儿拚命一撑,小渔船摇晃着离开河岸。渔船刚一离岸,就被一股强劲的水流迎头一撞,差点倾翻。葛存保等人站立不稳,纷纷掉入水中。沈立宝也是一个趔趄,摔倒在船舱里,被舱中的薜圣立死死抱住。渔船象一片树叶,被浊浪滔滔的黄河水夹裹着往下游冲去。葛存保等人湿漉漉地从河水中爬出,不敢怠慢,操着家伙呐喊着沿着黄河堤岸追了下来。薜圣立擒住沈立宝,不由大喜,叫道:“葛少爷!我把他逮住了。”谁料乐极生悲,却忘了防备对方狗急跳墙。沈立宝垂死挣扎,情急之下抓住薜圣立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足足撕下二两肉来,顿时鲜血淋漓。薜圣立护疼,两手霎时松开,被沈立宝一头撞入水中。沈立宝侥幸夺过渔船,又把对手打落水中,死里逃生,站起身拿起竹篙就撑。 万里黄河数开封最阔,滔滔黄河水从高山峡谷中冲泻而下,少了束缚,在这里冲成一个扇形。历史上黄河无数次改道,说得就是开封以下,而开封以上河道基本上是固定的。黄河把黄土高原肥沃的黄土带出沉睡千万年的安身之地,填平太行山以东昔日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造就了一望无垠、富庶的华北平原,养育了古老、灿烂的中华文明。 激流卷着旋涡,把渔船象树叶一样抛上抛下,顺着河水冲向下游。沈立宝不会撑船,且左胳膊受伤颇重,只靠右手撑船,极不得力,虽情急之下夺篙逃命,此时见如此凶险,吓得“娘呀”一声,抛掉竹篙,龟缩进船舱里,面如死灰,望着浑浊的河水瑟瑟发抖。那船家被沈立宝推入船舱,见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惊诧万分,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光顾呆好热闹,又被薜圣立一屁股坐个半死,差点驾鹤西去。这时见沈立宝抛掉竹篙,眼看他那宝贝渔船被滔天恶浪抛上抛下,将要倾翻沉入河底,顾不得多想,也不用沈立宝喊他“姑夫、姐夫、姨夫”!就赶紧从船舱里冲出,伸手接过沈立宝抛弃的竹篙,把小渔船拨正。船家想用竹篙抵住河底,把渔船靠岸。因水势过于湍急,竹篙又探不到底,只好持篙当浆使唤,小渔船急切间不能靠岸。 岸上,葛存保带着伙计从水中救起薜圣立,沿岸追了下来,边追边喊道:“船家!你快点把渔船靠岸。那个哑喉咙破嗓的家伙是杀人犯,他把俺东家的小孩害死了!”船家此时心里比他还急,小渔船是他的全部家当,就指望它养家糊口。他也想靠岸,知道小渔船再不靠岸,禁不住恶浪击打,将会出现船毁人亡的后果。只是水流太急,再加上天色已睌,河面上模糊不清,船家有苦说不出,只能放任渔船顺流而下。船家全神贯注,寻找着泊岸机会,那里顾得上听岸上的人喊话呀?葛存保等人见船家对他们的喊话置若罔闻,小渔船非但不靠岸,反而越来越往河中心荡去。众人怒气冲天,连船家一块痛骂起来。葛存保愤懑之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冲渔船砸去。他这一砸,伙计们纷纷仿效。黄河岸边垒石筑堤,到处都是石头。几人一起动手,石块顿时象下雨一样往小渔船飞去。船家全神贯注地盯着水流,才不使渔船倾覆,本来就如履薄冰、险象环生,这时突遭石块如雨般砸来,更是雪上加霜。突然,飞来一块石头,正砸在船家头上,血流如注。船家护疼,双手抱头,竹篙脱手掉入河中,小渔船顿时象没绳的风筝一样打起转来。岸上众人见一着得手,兴奋异常,齐声欢呼雀跃,继续用石头如飞蝗似地砸来。小渔船本就破旧不堪,那经得起石头连续不停的击打?倾刻间,小渔般被砸出几个大洞,河水泉水般汩汩流入船舱。船家心疼自已赖以生存的渔船,急得脖子上青筋直蹦,带着哭腔大声呼道:“别砸,别砸,别再砸了!船叫你们砸漏了!”大家一听渔船已被砸漏,更是兴奋,那肯停手?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打来,把小渔船击得粉碎……。 第十七章逃亡(三) 第十七章逃亡(三) 薜圣立、葛存保等人沿着黄河堤岸追赶,纷纷投石击打渔船,看到渔船被石头击沉,沈立宝和船家沉入水底,不由大喜,欢呼雀跃。大家对沈立宝恨之入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往前追,却被花园口决口阻住去路。此时四下里一片漆黑,薜圣立问道:“葛少爷!你看咋办呀?”葛存保呆呆地望着咆哮的河水,也没主意,踌躇道:“天已黑了,咱们先回开封吧,赶明再找柯立宝的尸体。”大家只好返回开封。 这时祁家已被悲伤的气氛笼罩,葛迎春气噎昏绝数次,痛不欲生,只剩下半条命了!祁弘度伤心过度,蹲在地上,目光呆滞,不吃不喝,暗暗垂泪,倾刻间头发白了一半。崔生存心情沉重,劝道:“东家!事情已经出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得节哀呀!东家!这个家全靠你来支撑呢!”祁弘度揪着自已的头发,愧疚不已,喃喃道:“是我不听你劝,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带到家里,害死了忠忠。是我害了忠忠,是我害了亲生儿子呀!”崔生存正色道:“东家!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天气炎热,咱得赶紧办理小少爷的后事。沈立宝虽说落入水中,还并没找到尸体。还有,这人自称是柯荣祥的儿子,必然跟柯家有着关系。咱料理完小少爷的后事,带人到成武柯家问罪要人,给小少爷报仇雪恨,才是正理呀!”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站在一旁的葛存保也道:“是呀!姐夫!光哭不中,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咱得给屈死的忠忠报仇呀!”祁弘度使劲抹了一下眼泪,恨得两眼冒火,站起来道:“赶明就去成武县,找柯荣祥要人,给忠忠报仇雪恨。” 翌日,把忠忠埋葬后,祁宏度带着崔生存、葛存保、薜圣立等人带着短枪踏上路途,寻找仇人沈立宝!沿途一路打听,却在黄河下游找到船家的尸体!船家头颅被砸得脑浆崩裂,显然是惨死人手,却不见沈立宝的踪影。崔生存蹙眉道:“船家看样子是被人砸死的,凶手难道又是柯立宝?”一行人撇下船家尸体不管,遁路来到山东省成武县。到了成武县城,找人一打听,才知柯荣祥年老体衰,早就不干生意了!此时已搬回城东老家柯庄居住。 一行人马不停蹄又赶到柯庄,才知柯荣祥已死数天。柯荣祥下葬的第二天,柯卓元把立宝娘饱打了一顿,撵出门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搬到柯荣祥家居住。柯卓元见祁弘度等人要找柯荣祥的儿子柯立宝,感到莫明其妙,疑惑道:“你们八成是找错人了。俺大爷就生三个闺女,哪来的儿子?他的劳盆就是俺给他摔的,他要是有儿子,摔劳盆还能轮到我这个当侄的吗?”崔生存早就知道柯荣祥没有儿子,并不奇怪,便问道:“你大爷有没有认过干儿子?”柯卓元把头摇成货郎鼓,一口否认道:“没有。去年俺大爷倒是续娶一个老伴,那女人要是有个儿子!倒说不准。”祁弘度道:“你那晚大娘这会在哪儿呀?喊出来俺们问问。”柯卓元尴尬地笑笑,暧昧道:“这个……她走了已有两天了!当初说媒时,是俺庄上的佟树森领来的,你要想打听她的下落,我带你们去问佟树森吧!他兴许知道底细。”崔生存忙道:“你带俺们去吧?”柯卓元痛快道:“行呀!”于是,柯卓元领着祁弘度等人来找佟树森! 佟树森吃过晚饭,又喂了牲口,感到酷热难当,便拉张芦席,拿把巴蕉扇来到院中乘凉。刚躺下一袋烟功夫,突然听到大门外有人嚷嚷道:“就是这家!咱们进去吧。”随即,院门被人推开了,走进八、九个佰生人来。佟树森正觉诧异,只听有人问道:“佟树森在家吗?”佟树森一听是柯卓元,不由心中一惊,以为是沈立宝到柯家要人,惹来了麻烦,赶紧坐起身来,惊疑道:“是柯卓元呀?你来有啥事不?”柯卓元道:“我倒没啥事!有几个开封来的客人想问你些事情。”佟树森一听他们讲明来意,一拍大腿,失声叫道:“哎呀!你们来得不巧,那个人才走。”崔生存见他话里有话,诧异道:“哪个人才走呀?”佟树森道:“还能是谁?是沈立宝呀……。” 再说,沈立宝坐在船舱里,两手死死抱着船帮,吓得面如死灰,不敢动弹。小渔船被乱石击破,他一下子落入水中。沈立宝大惊失色,本能地张嘴欲喊,却被灌入一嘴泥沙,差点呛死,禁不住手舞足蹈,拚命乱抓。身子却象只实心的秆跎,渐渐沉入水底,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呜呼哀哉。就在这当儿,沈立宝突然感到脖颈一紧,有股力量把他拽出水面。他透出水面,猛吸几口空气,神志才渐渐清醒过来。喘息方定,他腾出手抹把脸上的泥水,才看清正是那船家救他。那船家一只胳膊抱着一块破船板,一只手拖住沈立宝,随着波浪翻滚、暗流涌动的滔滔黄河水,逐波顺流而下。 黄河水因从黄土高原裹来巨大的泥沙东流入海,至使许多泥沙滞留在河床上,形成河底高于两岸平原的奇观,被人们称作“悬河”! 第141章 黄河水全靠年年筑垒抬高的大堤防护,才不至漫过堤岸,形成危害。日军占领徐州后,顺着陇海线迅疾往西推进,势如破竹。蒋介石为保存抗日实力,避免西撤兵团被日军围堵全歼,被迫挥泪炸开黄河花园口大堤,才阻住日军侵占的步伐。黄河水象咆哮的巨兽,从花园口决口处向东南方奔腾而下,洪水一泻千里,至使河南、安徽、江苏数十县成为一片泽国,史称“黄泛区”!黄河水从决口处奔涌南下,老河床因高于地面,此时高亢处便裸露出来。船家和沈立宝被水流裹着,加上旋涡暗流推涌,半夜时分,两人搁浅在靠北岸一处泥泞裸露的河床上。此时两人已筋疲力尽,相互搀扶着爬上一块高亢地方。而追击的葛存保、薜圣立等人被河水隔阻在黄河南岸,后来无奈返回开封。 船家望着水声“哗哗”、漆黑一团的河面,欲哭无泪,沮丧惆怅,埋怨道:“我可叫你操死了!你真是个扫帚星呀!俺全家就靠我打鱼挣两个零钱养活,俺儿卫小功靠我挣钱上学。这下子好了!我的渔船没了!俺一家六口今后靠啥生活呀?”沈立宝歉疚道:“大哥!你救了我一命,我忘不了的。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我也得报答你的恩情。”船家沮丧道:“你也别给我根桃枝子扛着!你下辈子报答我?问题是这辈子俺一家老小咋办!眼下吃不饱肚子,谁还顾得想下辈子的事呀?”沈立宝支吾道:“那……那赶明我给你卖条新船!咋样呀?”船家苦笑道:“你给我卖条新船?还知不道等到驴年马月呢。你穷得都穿不上裤子,哪里有钱给我卖船呀?”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埋怨挖苦,竟不停歇。 沈立宝两年来颠沛流离,遇事窝囊透顶,有气正无处撒,此时又被船家唠叨得焦躁,耳根发热,不由得怒从心边起,恶从胆边生,极其厌恶心烦。他暗暗骂道:“这个狗日的,说起来没完!渔船反正是碎了,你又能把我咋着?你还能把我剥了吗?瞎唠叨个啥呀?”见船家还在不停唠叨,心头无明火一下子窜了出来,按捺不住。沈立宝怒极,顺手抡起那根刚刚救了他俩一命的破船板,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准船家的脑袋,劈头就是一下,大吼道:“我叫你唠叨!我叫你狗日的再唠叨,你给我夹上你那张屄嘴!我砸死你这个孬屌日的。”船家猝不及防,头上正着,唠叨声戛然而止。船家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沈立宝见他栽倒在河床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近搬起一块石头,照着船家的头又狠狠砸了十几下,把船家砸得脑浆崩裂,死于非命。沈立宝砸死船家,方才解恨痛快,骂道:“看你狗日的还唠叨不?”直起身刚要上岸逃命,月光下见船家胳膊上拴着个小包,上前解下翻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些零钱。沈立宝大喜,真是肚子里正饿,天上就掉下块窝窝头!沈立宝不客气地把钱揣进腰包,又把船家尸体窜入河水中。 沈立宝望着船家的尸体随水漂走,伫足祷告道:“船家大哥!幸亏你救我一条性命,我一辈子感激不尽!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嘴忒好说了!唠叨得我脑浆子疼。船家大哥!对不住你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都说”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恩忒大,我又穷得屌蛋精光,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只好把你杀了!你在九泉之下,保佑我这辈子发笔大财,然后娶上一大群漂亮俊俏的小老婆,享尽人间荣华福贵。我也不亏待你,下辈子托生成你爹,给你积攒下万贯家产,给你打一艘天下最大、最漂亮、最豪华的大船,拉着你满世界跑。”祷告完毕,沈立宝不敢在河边久呆,拖着疲惫的步子,匆匆离开黄河,摸索着往北走去。 天渐渐亮了!沈立宝找个河沟,把衣裳脱下洗了洗,又跳进河中把身上的泥垢洗净,然后找个僻静地方,把湿衣裳晾晒在树上。等太阳升起,晒干衣裳后,沈立宝穿戴整齐,走进一个河边的小集镇,掏钱卖了几个烧饼,狼吞虎咽地吃了!因怕祁弘度等人追来,沈立宝不敢在镇上久呆,挪动疲惫的步子,找到一处长满高大槐树的河堤。那河堤上人迹罕至,正好歇息。沈立宝找到一处平坦遮阳地方,躺倒便呼呼大睡,这一觉一直睡到金乌西坠方才睡醒。沈立宝醒来,感到心里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蓦地,他突然想起来,这时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那就是到成武县柯庄,去投奔柯荣祥!何况老娘跟着柯荣祥正享清福。沈立宝振作起来,抖擞精神,大步流星地上了路,傍晚时分便来到原阳县城。沈立宝白天已养足精神,也不住店,找人问准了路,连夜直奔正东,往成武县而去。 沈立宝腰里有船家留下的零钱,虽说不多,一路上只吃烧饼,却能勉强填饱肚子。左胳膊被击伤的地方已经化脓溃疡,隐隐作痛,沈立宝没钱买膏药贴敷,只好强忍,打算到了柯庄再说。沈立宝白天不敢行路,只在夜晚行走,昼伏夜行。路上奔波了三天,经延津、封丘,在长垣县东坐渡船跨过黄河。又走了整整一天,这天傍黑,终于来到成武县城。沈立宝不顾旅途疲劳,没在县城停留,而是穿城而过,迤逦来到城东柯庄!沈立宝上回是作为媒人来的,这回也不敢唐突,虽有老娘在彼,却也不好贸然前去。沈立宝站在村头,踌躇半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同是媒人的佟树森!沈立宝打算先向佟树森亮明身份,再叫他前去疏通,这样比他直接前去柯家要好得多。再说,将来在柯庄安家落户,知了猴也得要个对脸的。在柯庄单门独户,不交几个朋友,肯定要受柯卓元弟兄的欺负。沈立宝主意打定,摸索着来到佟树森家。 佟树森见了他,大吃一惊,赶紧把他让进屋里,问道:“你咋才来呀?出事了你知道不?”沈立宝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问道:“佟大哥!出啥事了?”佟树森瞠目跺脚道:“咳!你还知不道吧?柯荣祥死了!”沈立宝一听,又惊又喜,一时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没想到,干透的驴屎蛋终于发了热,正说倒霉透顶,如今老天有眼,转了好运,柯荣祥竟然死了!柯荣祥一死,那柯家的万贯财产立马就是他沈立宝的了!过了半晌,沈立宝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结结巴巴道:“佟大哥!他死了?俺那个嫁到这里来的亲戚!她这会咋样了?”佟树森目光游移不定,轻声道:“唉!别提了!柯卓元也忒不是东西!柯荣祥死后的第二天晌午,你那亲戚就叫柯卓元借故狠狠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腿瘸腰闪,撵出去了!还知不道是死是活呢。”沈立宝“啊”了一声,恰如遭到迎头一棒,又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刚才的满腔兴奋,倾刻化为雪水。 沈立宝一听他娘被柯卓元揍跑了,顿时感到透心冰凉,不寒而栗,大热的天竟出了身鸡皮疙瘩,母猪眼呆滞,半晌说不出话来。佟树森察颜观色,安慰道:“我知道她是你的亲戚,你也别太伤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跑丢了?赶紧想法子找找吧!一个小脚女人,到了谁家都给她口饭吃。伙计!你看这样中不?你那个亲戚反正没儿没女,孤苦伶仃。俺庄上倒还有个老光棍,今年也就六十七、八岁,比柯荣祥年轻得多,就是脸上有几个麻子,过得穷些,人倒是挺不错的。你把你那个亲戚找来,要是真没地方去,我在里头说说,嫁给那个老光棍算了!”沈立宝本就心灰意冷,又见佟树森要把他娘处理给麻子老光棍,还是个穷光蛋,大觉逆耳,腔也不搭,转身就走。佟树森见他还嫌好道歹,冷笑一声,也不送他。 ……佟树森道:“还能是谁?就是女方那头的媒人,叫沈立宝!走了有一袋烟功夫。”沈立宝三个字从佟树森嘴中吐出,祁弘度等人听了,震耳发聩,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纷纷搭话,七嘴八舌地追问道:“沈立宝?是不是长着一对母猪眼?一张象叫人一脚踩扁的柿子脸上长满了粉疙瘩?走起路来,腚一扭一扭地象个老娘们?说起话来,象他娘的母鸭子叫?”佟树森极为惊奇,连连应道:“是呀!是呀!就是这个人!你们咋也认得他呀?”祁弘度两眼流泪,唏嘘道:“这人掐死我四岁的儿子,俺咋能不认得他呀?”佟树森、柯卓元一听闹出了人命,不禁大惊失色,瞠目结舌道:“他杀死了您的儿子?”崔生存道:“这狗日的作死,俺东家好心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把俺家小少爷掐死了!”柯卓元鄙视着佟树森,幸灾乐祸,埋怨道:“佟树森呀佟树森!你也活了几十岁了!看你交得这些狐朋狗友,净是些杀人越货的东西,叫咱庄上的老少爷们咋看得起你?”佟树森委屈死了,争辩道:“他哪是我的朋友?我认得他是谁呀?”柯卓元讥讽道:“你还认得他是谁?去年不是你把他招来的吗?你还露能,要跟我打架。”佟树森见他旧事重提,知道他心里窝火,冷笑道:“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是也没挡住吗?你大爷想找媳妇,能怨着我吗?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你还唱啥的痒痒腔?柯卓元!你目的不是达到了吗?你大爷啥东西不都叫你给搂过去了吗?你那晚大娘也叫你一顿拳脚给揍跑了!你多有本事呀?”柯卓元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个小舅子揍的,你是好东西!交的朋友是杀人犯!”两人越吵越凶,说着就要打架。 崔生存赶忙拦住两人,问道:“你俩别吵,沈立宝上哪儿去了!”佟树森正叫柯卓元气得够戗,脖子一梗,没好气地抢白道:“他上哪儿去,我咋能知道?”葛存保本就一肚子气,见他还如此猖狂,冲上前去,冲他照脸就是一拳头,打得他鼻口是血。 第142章 佟树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捂嘴大叫道:“你敢打我?”葛存保拔出枪来,指点着他的脑门,咬牙切齿地骂道:“妈里个屄的,老老实实说,沈立宝上哪儿去了!”佟树森见对方有枪,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吓得浑身筛糠,哆嗦成一团,带着哭腔道:“我……我也知不道,八……八成是回江苏鲁南县了!”葛存保道:“是鲁南县啥地方的?”佟树森摇了摇头,可怜巴巴道:“我也知不道!”葛存保冲他当胸就是一拳,疼得佟树森弯下腰去,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葛存保冷笑道:“你狗日的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佟树森哭丧着脸道:“我没说瞎话!我真的不认得他呀!我只认得跟他一同来的习员生!沈立宝是他带来的伙计。”崔生存问道:“习员生?他家是哪儿的?”佟树森迟疑道:“我也知不道!我是在鲁南县渠阁集上打短工时认识的,他家八成就在渠阁当地的。”葛存保上前又要开打,被祁弘度拦住:“别打了!先去追那个沈立宝,追不上再说。既然有习员生这个人,咱就去找习员生!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到沈立宝!”一行人问清路径,离开佟树森家,直奔鲁南县而去。柯卓元早在葛存保掏出枪时,就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一溜烟地走了! 第十七章逃亡(四) 第十七章逃亡(四) 却说,沈立宝离了佟树森家,望着空旷、漆黑一团的野外,心中充满惆怅、沮丧、无奈,不知如何是好。他漫无目地地走着,却不由自主地直往鲁南县而去。原来,在他走投无路时,鲁南县沈塘的那个穷家,才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沈立宝满怀沮丧,极不情愿地走着,脚下却象粘满了粘胶,越走越慢。突然,从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立宝一惊,特殊的嗅觉使他预感到了那隐隐的杀机,使他汗毛乍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一闪身,跳入路边的小沟里,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未几,几个身影从路上匆匆而过。从盯住这几个身影的第一眼起,沈立宝就知是祁弘度等人! 沈立宝大惊,不敢再去鲁南县,而是慌不择路,寻路斜向东北而去,希冀这样能甩脱对方追击,逃得一命。祁弘度等人追了一程,不见人影,察觉到沈立宝已转方向逃跑,便随后寻觅着追来。不多时,一行人便察觉到沈立宝的行踪,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沈立宝惊慌失措,跑了整整一夜,却始终没能摆脱祁弘度等人的追击,吓得魂飞魄散、胆颤心惊。天气阴霾,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须臾,天边响起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沈立宝被淋成了落汤鸡,却不敢停下避雨,冒雨逃窜。接近天亮,沈立宝见身后无人追来,方才松了口气,心中盗喜,以为已成功甩脱对方。沈立宝见路边有个茅草搭成的瓜庵子,便钻进去避雨。进了瓜庵子,沈立宝惊魂稍定,脱下湿衣裳,拧干水份又重新穿上,打算在此暂避一时,再寻良策逃走。沈立宝喘息刚定,就听不远处有人叫道:“姐夫!前头有个瓜庵子,咱进去避避雨吧。”另一个声音道:“中!雨越下越大了!先进去避会雨,等住了雨点再说。”沈立宝听在耳中,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来人正是他的死对头祁弘度等人!沈立宝见雨幕中对方身影已隐约可见,逃跑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沈立宝见不远处有条山药沟,便一矮身子,连滚带爬,拚命钻入沟中躲藏。 原来,当地农民喜爱种置山药!山药的肉质根茎既能入药,主治脾虚泄泻、消渴遗精、带下等症;又是美味佳肴,煎炒均宜,炖汤更是妙不可言。但山药的肉质块茎却钻不透板结的土壤,种植山药时要人们事先挖道深沟松弛土壤,然后再加以填埋,山药根茎就能长得又粗又长。如果不事先挖沟松土,山药只能长成块茎,盘于地表,不但丑陋难销,产量也低。挖山药沟非常有讲究,要挖三尺多深,不能太宽,也不能太深。太宽太深既费人力,又容易使山药块茎分杈,影响产量。所以,山药沟仅挖一铁锨宽,三尺多深。挖山药沟是当地农民的拿手本领,常常因此而沾沾自喜。沈立宝钻入藏身的小沟,正是去年种置山药后废弃未及时填埋的山药沟。沈立宝不顾一切,钻入山药沟中躲藏,却不知沟里积满雨水,水没到脖颈,且淤泥没膝,吸住两脚。又因山药沟过于狭窄,沈立宝只能侧身勉强挤入,被卡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所幸山药沟两边杂草丛生,沈立宝用手拨过草来,把头脸遮掩得严严实实。 祁弘度等人浑身淋得精湿,只顾抱头冒雨奔跑,却没看到沈立宝逃走。一行人跑进瓜庵子避雨,见里头无人,大家纷纷脱下湿衣拧干,然后又湿漉漉地穿上。祁弘度望着阴沉的雨幕,悲上心来,独自暗暗垂泪。崔生存见他伤心落泪,安慰道:“东家!您放心,沈立宝走不远。咱避过这阵大雨,接着寻找。咱们人多,不怕逮不住他。”祁弘度情绪低沉,唏嘘道:“追了三、四天了!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葛存保也劝道:“姐夫!这个小舅子揍的走不远的。下这么大雨,兴许他也在啥地方避雨呢。”这话沈立宝句句入耳,泡在水沟里,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盛夏降雨,来得急去得急,刚才还大雨倾盆,转眼便是毛毛细雨,只是依然乌云密布。只听崔生存提醒道:“东家!雨小多了!天已放亮了。沈立宝叫咱跟了一夜,肯定离这里不远,把人分开寻找,别叫他跑了!”又听祁弘度问道:“存保!你干啥去呀?”葛存保回道:“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八成是拉肚子,憋不住了!姐夫!你们几个头里先走,我这就来。”沈立宝就听有脚掌淌水的声音,竟朝他藏身的山药沟而来。沈立宝心惊胆颤,屏声息气,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透过草丛缝隙,沈立宝见葛存保苦瓜着脸一路小跑,跑到他藏身的山药沟旁,二话没说,骑着山药沟蹲下,脱下裤子就要大解。原来他见这山药沟挺深,两边高中间低,正好当作茅厕。沈立宝见葛存保恰巧蹲在他头顶之上,白屁股离他的柿子脸不过数寸距离,不由大惊失色。沈立宝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两手撑住沟边,就想偏头躲闪。谁知他刚来得及把草丛分开,还没等他探出头来,说时迟那时快,葛存保白屁股一撅,随着撕绢裂帛“嗤”得一声巨响,一股暖呼呼的黄色秽物从他肛门里激射而出,喷了沈立宝一头一脸。沈立宝被屙了一头鲜屎,臭气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惊恐羞愤之极。他刚张嘴“啊”了一声,不料第二茬黄汤又激射而至,秽物见缝插针,从沈立宝张开的口中一直灌入嗓咙,直呛入他嗓子眼里,堵住了他的嘴鼻、眼耳。沈立宝憋不住张嘴呼气,却不由自主地接连咽下两口葛存保熬制的黄米稀粥。葛存保一泻如斯,感到痛快极了!根本顾不得低头观看。他只顾屙屎,并没听到那屁股下是谁“啊”了一声,更想不到他们要捉拿的仇人沈立宝此时就在自已的屁股底下,而且正在享用他生产的葛家稀粥,就赶紧系上裤腰带,追赶祁弘度等人去了!沈立宝强忍恶臭,待葛存保走远,赶紧手脚忙乱地捧水冲洗头脸。小沟里臭气熏天,秽物四溢,成了臭水塘。沈立宝禁不住心中作呕,胃肠中翻江倒海,拚命呕吐起来。无奈秽物已被他咽进肚里许多,虽说拚命呕吐,最后把胃酸都吐出来了,还是没吐干净。 沈立宝提心掉胆地奔波数天,饥一顿饱一顿,昨夜被大雨淋个精透,如今又经葛存保一番折腾,不由得鼻塞流涕,头痛如裂,嗓子眼发干,生起病来。网再加上左胳膊被薜圣立扁担击伤,本已化脓溃烂,此时又被污水一泡,更是疼痛难忍。沈立宝想从山药沟里爬出,但两只脚被沟中淤泥紧紧吸住,又兼病中四肢无力,累得气喘吁吁,却咋也拔不出脚来。几经挣扎,他不但没爬出来,反而越陷越深。原来大雨下了半夜,此处低洼积水,泡成一个大泥塘。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吱扭、吱扭”的车毂辘声,细雨濛濛中,两匹骡子各驾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缓慢地沿着大路往这边走来。前头车上驾辕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紫脸大汉!身披雨布,头戴草帽。紫脸汉子一边吆喝拉车的骡子,一边左顾右盼。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里溅起的水花,心中大喜,欢呼道:“三哥!你快来看看吧,那地里有条大鱼!”后头车辕上坐着一个稍年老的人,探头笑道:“别瞎扒灰了!你又没喝酒,咋说起糊话来了?地里咋会有鱼?”紫脸汉子指着道:“您还不信?你往那边地里看看,那地方水花直扑腾,不是大鱼是啥?”三哥定晴一看,果见地里有物扑腾,溅出一大片水花,还隐隐传来击水的声音。三哥虽见多识广,这时也疑惑不解,惊讶道:“怪了!鱼咋会跑到地里去呢?祖成!你赶紧过去看看,要是真能逮条大鱼,今天晌午就有下酒菜了!”紫脸汉子正是况祖成!后面车上坐着的,便是他本家三哥况祖民!况祖成把手中的鞭子交给身后况清福,跳下马车,跨沟越壕,沿着田埂趔趔趄趄直奔过去。跑到溅起的水花处,况祖成更是大吃一惊:击打水花的哪儿是鱼,分明是一个人!而且那人深陷恶臭四溢的沟中淤泥里,仅有鼻眼露出水面,眼看就要被水淹死,已是生命垂危。沈立宝死将临头,苟延残喘,本已绝望,看到况祖成跑到他跟前,母猪眼一亮,有气无力地哀求道:“快救救我。” 况祖成见状,慌忙回头叫道:“三哥!不是鱼,是一个人陷在泥里了!” 第143章 况祖民也是一怔,催促道:“那你还不赶紧把他拉出来?”况祖成顾不得多想,赶紧去拉沈立宝。沈立宝深陷泥中,况祖成使出吃奶的力气,非但没拉出沈立宝,自已两脚反而陷在泥中。他直起身焦急道:“三哥!这人陷得忒深,我拉不出来,你们仨都过来吧!”况祖民一听,二话没说,领着随行的两个小伙,跨沟越壕,飞奔过来。况祖成提醒道:“三哥!您几个沿着田埂走,地里忒粘,别滑倒了!”况祖民等三人依言,沿着田埂趔趔趄趄到了跟前,见沈立宝抑着脸,仅有口鼻露出水面,情况万分危急,就知刻不容缓。四人救人心切,顾不得秽物四溢,臭气熏天,用手刨开沈立宝四周泥块,打堰用手刮净臭水,忙得一塌糊涂。四人手指被水泡得发白,方才把沈立宝从沟里拖出。沈立宝捡了一条性命,已经是精力枯竭,身子软绵绵地瘫痪在地,昏死过去。四人见状无法,只好一步一滑地把他抬到路边。路边沟里有刚下过的雨水,四人把沈立宝放入沟中,冲洗干净身上的秽物。 况祖成问道:“三哥!这人既然在这地里,家离这里肯定不远。我去前头庄上问问,叫他家来人抬走。”况祖民眉头微蹙,摸摸沈立宝的额头,感到炙热烫手,忧心忡忡道:“这人病得不轻!唉!管闲事就怕出斜撇子事,他家里的人来了!万一碰上不讲理的,说是咱把他害成这样的,咋办呀?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他抬到车上,拉到前头小镇上找个大夫,咱花钱给他开两付药喝,也算是行善积德。”况祖成也感问题严重,知道这年月兵荒马乱,人心叵测,好人难当!却又不能把得病的沈立宝撇下不管,于理不通。况祖成显然对本家三哥言听计从,二话没说,吩咐道:“清福、清贵!你俩帮帮忙。”和两个小伙把沈立宝架上马车,依偎在装粮食的口袋旁。况祖成用雨布给沈立宝遮住细雨,驱赶马车,直奔前方集镇。马车刚行数里,迎面过来几人,挡住去路。一人盯着马车,探头探脑地问道:“几位老哥,你们这是从哪儿来的?”况祖成见他们眼神异样,心里一阵紧张,警觉道:“伙计!你有事吗?”况祖民也握紧拳头,瞪眼咋呼道:“你们是治啥的?大白天拦人路干啥呀?”况清福、况清贵也冲上前去讲理。 原来正是祁弘度等人!崔生存见况祖成等人如此紧张,就知误会,连忙解释道:“老板!您别多心,俺只是向你打听个人!”况祖成见他说话客气,摇手道:“老哥!打听人你到前头庄上打听,俺们是过路的,这附近庄子俺们也摸不清楚。”崔生存道:“我不是打听附近的人!俺是想问问:您几个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一个走路象老娘们、哑喉咙破嗓的人?”况祖民摇摇头道:“说实话,下这么大的雨,除了俺几个奔命的,大清起来谁出门找挨淋呀?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你们是哪儿的?”崔生存道:“是河南开封的。”葛存保望着盖着雨布的马车,瞪眼问道:“这车上拉得是啥东西?”况祖民道:“是粮食!俺弟兄爷四个指望贩粮食过活,往徐州粮行里贩运粮食的。”葛存保隔着雨布冲车上用拳头捣了一下,正打在粮袋上,硌得手痛,知他所说不虚,笑道:“这里离徐州可不近,下这么大的雨,路又难走,你们装这么多粮食,就不怕陷进泥里?”况祖民无奈道:“没办法!俺跟徐州粮行订着合约,七月初五傍黑一准把粮食送到,下雨也得去。”崔生存陪笑道:“你们倒是挺守信用。真对不起,耽误您们走路了!”说着,让开道路放行,却不知要找的人正躺在雨布下。祁弘度睹景生情,苦笑道:“老板!别光顾了挣钱,到前头避避雨吧!等天晴了再走。”领着大家匆匆遁原路寻找起来。 况祖成等人赶着马车,不顾道路泥泞,打骡往前进发,不一会儿,便来到一个集镇。况祖成他们常走此路,知道这小镇叫做淳集。集镇东头有一小小疹所,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夫挂牌行医。那大夫长得瘦高个,精神矍铄。因为下雨,看病的不多,那大夫百无聊赖,正望着门外发愣。突然见外头闯进数人,抬进一个人来,浑身精湿。那大夫见病人两眼紧闭,面色潮红,赶忙起身招呼:“快抬到里屋床上。”况祖民等人把沈立宝抬到里屋床上躺下,那大夫把脉诊断,开了几付药,吩咐助手煎药。然后,那大夫卷起沈立宝胳膊,不禁大吃一惊,抬头责备道:“这胳膊上的伤已化脓溃烂,你们咋到这会才给他治呀?”况祖成、况祖民面面相觑,苦笑道:“大夫!不管咋说,你快点给他敷药吧,花多少钱由俺们来掏。”那大夫听他们话音,似乎与伤者并不认识,不由得心中戒备。那大夫一边忙着给沈立宝敷药,眼晴余光却在观察两人动静。 况祖民、况祖成弟兄见沈立宝喝过药后呼吸平稳,昏昏沉沉地酣睡过去,不禁松了口气,匆匆结帐出门,赶马车要走。那大夫一看,赶忙追出门来,拉住骡子缰绳,瞪眼问道:“你们干啥去?”况祖成见他唐突,心里不喜,斥责道:“你也管得忒宽了吧!俺想干啥就干啥去,还用得着跟你说吗?不是跟你结过帐了吗?”那大夫诧异道:“发啥的火呀?你这人咋不讲理呀!眼下的帐结了!可那人病成这样,还吃不吃药呀?”况祖成冷笑道:“他吃不吃药管俺熊事?俺好心把他送到了这里就行了!他再吃药,叫他家里的人来给钱呀。他又不是我亲自儿子,总不能赖上我吧!”那大夫疑惑道:“这人你们也不认得?”况祖民接口道:“谁认得他是干啥的?这是俺在路上救下的一个人,俺上哪儿认得他去?这人陷进沟里,差点淹死,是俺爷几个把他扒出来的。俺们见他病了!才好心把他送到你这里来。大夫!你先给他治病,待会这人醒过来,问问他家是哪儿的。要是需要吃药,叫他家里的人来付药帐!俺们急等着往徐州送粮食,不能在这里久停。”况祖成也道:“要不是徐州粮行里催得急,俺能下雨天赶路吗?”那大夫将信将疑,诚恳道:“几位!不是我不放你们走,我是”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前几天就有一个人得病送到俺这里,结果病给他治好了!他药费不给,反而不辞而别,你说气人不气人?”况祖成嗤之以鼻,讥讽道:“你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恩将仇报的人?”那大夫笑道:“不管咋说,这人的病只要不好,你们几个就不能走。”况祖成焦躁起来,推掇了那大夫几把,大喝道:“你这人到底是咋啦?你凭啥不叫俺们走呀?”那大夫被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大夫怒极,面红耳赤,高声叫道:“你敢打人?”他这一嚷不要紧,忽拉围上来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叫道:“咋啦?咋啦?从哪儿来的杂种,到这里明讹人来了!揍他!”那大夫势众,更是有理,揪着况祖成的衣领不放,叫道:“你打,你打,你有本事,你打死我!”闹得不可开交,况祖民赶紧上前解释劝说。集市上人欺生,纷纷上前吆喝,几个年轻人不由分说推掇了况祖成几把。况祖成被推得眼泪汪汪,涨红了脸,哪敢则声?有人息事宁人,上前把双方拉开,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况祖民道:“俺们在路上救了一个人,送到他这里看病,帐都结了!这大夫却不叫俺走。”那大夫道:“你们走了算咋的?人是你们送来的,病还没治好,你们拍拍腚走了!我是给他治,还是不给他治呀?要是不给他治,这人死了咋办?给他治吧,谁给钱呀?”况祖成耐心道:“我不是说了吗?等他醒过来,你问问他家是哪儿的,叫他家里的人来结帐,不中吗!”那大夫讥笑道:“他家是哪儿的关我屁事?你们急着要跑,说不定就是你们把这人害成这样呢。”况祖成登时瞠目结舌,争辩道:“你咋血口喷人呀!”那大夫得意道:“我血口喷人?那你说他家是哪儿的?”况祖成茫然道:“他还能是哪儿的?肯定离这里不远,附近庄上的吧!”围观的人纷纷探头观察沈立宝,无不摇头,都道:“不认得!这人长得这个熊屌样子,面生得很。”那大夫极为得意,道:“我差点叫他们给操一顿。”那个劝解的人和稀泥道:“你们也别争了!两位老哥!这个病人是你们送来的,人还昏迷不醒,不管咋说,你们这会拍拍腚走人是不应该。你们说是救了他,俺们还说你们把他害成这样呢,有啥凭据呀?你们就耐心呆一晌午,等病人醒过来再说。你们生意再忙,哪差这一会呀?在淳集蹲一晌午,晚不了你们发财。” 况祖成、况祖民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没想到好心救人,倒象是捧着一块烫手的红芋,扔不出去了!良久,两人忍声吞气道:“事已经这样了!俺应孬也不中,谁叫俺多管闲事呢!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怨俺们发贱还不中吗?大夫!你先把这人的病治好了!他家里人不拿药钱,俺们拿,救人要紧。”听人劝,吃饱饭“!俺就听这位老哥的劝,等那人醒过来再走,中不?”那大夫松了口气,笑道:“你早说这句话不完了?还能费这么多口舌?”大伙见双方协商好了!议论纷纷,也慢慢散去!况祖成、况祖民把骡子赶到路旁,吩咐况清福、况清贵守看粮车。两人进了屋,蹲在沈立宝床前,苦瓜着脸,望着他呆呆地发愣,象盼着地里的种子发芽一样,等他醒来。况祖民、况祖成想想今天的遭遇,大出意外,真是“三九天掉进冰窟窿里”!“怕鬼有鸡撅子”!叫人哭笑不得。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 第144章 说变就变,刚才还彤云密布,细雨连绵,转眼既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盼星星盼月亮,两个时辰后,沈立宝在况家弟兄焦急的等待中终于睁开母猪眼,苏醒过来。况家弟兄松了口气,赶紧问道:“这位兄弟!你可醒过来了?你家是哪儿的?”沈立宝有气无力道:“俺家是江苏鲁南县的。”况祖成一怔:“鲁南县的?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干啥来了?又是咋陷到小泥沟里去的?”沈立宝脸色腊黄,闭目不愿回答,只是呕吐,又吐出几口葛家米粥和胃酸的混合物,恶臭迷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况祖成紧蹙眉头,对那大夫道:“大夫!这人醒过来了!你该放俺们走了吧!”那大夫被恶臭熏得蹙眉,嘲讽道:“你又不是没听见,这人说他是江苏鲁南县的!你们走了!他的病还治不治呀?治了谁给钱呀?吃药打针都得花钱,我又不是开慈善所的!你们走也中,留下一头骡子,卖了钱给这人治病。” 况祖成一听,顿时气得七窍冒烟,跳了三尺高,叫道:“你这人咋不讲理呀!他又不是俺儿!是死是活有俺啥屌熊事?你凭啥留俺的骡子?”那大夫冷若冰霜,冷笑道:“没你的事?这人不是你们送来的吗?不留骡子也中,你们把他带走。说句实话,这人也不是啥大毛病,我开几付药,只要按时给他煎着吃就中。我再给他开几帖膏药,早晚给他胳膊伤处贴上,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况祖成无奈,只好跟况祖民商量:“三哥!咱往徐州去,得经过鲁南县,就把这人带上吧,把他送到他家,干脆把好人做到底。”况祖民知道不这样做脱不了身,也无话说。于是,那大夫又开几付汤药和膏药,况祖成不情愿地付了药钱。大家合力把沈立宝抬到马车上,用雨布遮住阳光,赶着马车,沿着丰金公路,直往鱼台县、鲁南县而去。 路上,况祖成见沈立宝服下药后,精神好多了!便问道:“伙计!你家是鲁南县啥地方的?”沈立宝有气无力道:“说起来离这里不远,入了江苏省界,四、五里路就是。”况祖民追问道:“离姜家集有多远呀?”沈立宝道:“也就二里多路。”况祖成大喜道:“俺到徐州贩卖粮食,常在姜家集打尖吃饭。姜家集有个会算卦的石先生!你认得不?”沈立宝道:“你是说石敬宣呀?认得呀!他不是姜家集的,是姜家集西北角苏庄的。石敬宣这会可混抖了!当上”两股会“的军师了!”况祖成“哦”了一声,羡慕不已,颌首赞道:“石先生就是有本事!伙计!”两股会“是干啥的?”沈立宝含糊道:“我也弄不清楚,谁知道呢!”须臾,沈立宝感激道:“幸亏你们救我一命!我咋报答你们呀?”况祖民苦笑道:“俺还能指望你报答呀?不出岔子就管。”沈立宝拍拍胸脯,慷慨道:“姜家集有个酒馆,开酒馆的老绵羊是我铁哥们!到了姜家集老绵羊开的小酒馆里,我请几位喝酒。”况祖成连连摇手,慌忙道:“不用,不用了!” 到了鱼台县城,天色已晚,一行人找家旅店住下!住下后,况祖成等人生怕沈立宝一口气上不来,突然驾鹤西游,呜呼哀哉,再落下个杀人的罪名,更是说不清楚,无不战战兢兢,心惊肉跳。四人忙着给沈立宝熬药裹伤,小心翼翼地侍候,自不必说。翌日,又是晴空万里,大家早早起来,在街上吃了些饭,趁酷热未至,把沈立宝架上马车,赶车上了大路,直奔鲁南县而去。 第十八章乡里(一) 第十八章乡里(一) 翌日拂晓,一行人便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套上骡子,赶车踏上路程。沈立宝经过一夜的休息,再加上况祖成、况祖民等人煎药裹伤、侍候得无微不至,病已好了大半;胳膊自从贴了膏药,红肿渐消,也不似先前疼痛。大车出了鱼台县东关,一直往东南进发。因交货的日期迫近,况祖成、况祖民倍感焦急,驱骡快行。路上,况祖民见沈立宝神清气爽,便问道:“伙计!还没顾得上问你,你叫啥名字?是咋跑到金乡县去的?又是咋陷到那地里的?”沈立宝支吾道:“说起来话长,前几天我到金乡县做生意,碰上了短路的,货物全被劫走了,还把我揍个半死,真他娘的肮脏。”况祖民再问,沈立宝顾左而言他。况祖民见他不愿说,因急着赶路,也就不再追问。况祖民和况祖成商议道:“这回就走东路吧,咱们好人做到底,把这个祸害一直送到家里,省得再出差错,更是说不清楚。”况祖成点头赞同。原来南京自成立汪伪政府,日本人为了加强对占领区的控制,保障侵华战略物质运输,便在苏、鲁间修筑了金乡县、鱼台县至丰县、徐州公路。况祖成等人往徐州贩运粮食,便走经渠阁集直通鲁南县、丰县的丰(县)鱼(台)公路!也叫丰(县)金(乡)公路!不再走姜家集那条旧路了。经过这一次变故,况祖民、况祖成死下心来,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管闲事,免得徒生事非,增添烦恼,还耽误行程。 一路无话,太阳一杆子高时,便来到张口村。张口是个不大的庄子,地处山东、江苏两省交界,未修丰金公路时,是徐州至丰县、鲁南县、鱼台县、金乡县、济宁的必经之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自从日本人占领鲁南县城,便开来一队日军驻防,在两省之间深挖交通沟,并在张口庄东头修建了一座高大的炮楼,增设关卡,盘查过往车辆行人!此时日本人占领已久,倒也注重地方治安,对过往商贾正常营商并不禁止。所以,粮车到了张口炮楼,没费多少周折,便经过盘查放行。过了张口,便是黄庄、阎桥、裴庄,再往南一里多路,便是姜家集。离家近在咫尺,沈立宝不禁感慨万千,惴惴不安。自从去年离家奔赴成武县放“鸽子”!连遇穿裆的事,费尽脑汁骗来的大洋骡子全被习员生偷走。非但没能发成大财,“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血本,老娘至今下落不明。 沈立宝一年来颠沛流离,历经磨难,九死一生,暗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沈立宝暗暗揣测,心想:如今混得一文不值,衣衫褴褛,回到沈塘,除了遭人耻笑。况且走时又是被儿子沈庆丰揍跑的,如今在外头奔波了近两年,非但没能发财,还把老娘弄丢了,鸡飞蛋打。别说沈庆丰母子不待见,就怕沈学超也轻饶不了他。沈立宝惴惴不安,耳热眼跳,心里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尴尬极了。他眉头紧蹙,呆呆发愣,不由暗打主意,思索对付之计。沈立宝望着奔跑如飞的两匹骡子,突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沈立宝一脸诚恳,开口道:“几位恩人!一路上承蒙照顾,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也没啥可报答的,前头就到姜家集了,姜家集街头有家酒馆,我跟开酒馆的老板老绵羊是好朋友!你们要是看得起我,就在老绵羊的酒馆里歇歇脚,我请几位吃顿便饭,表表心意。”况祖成连连摇手:“不必了!不必了!谢天谢地,你能平安到家就是菩萨保佑!哪里还敢指望你请俺吃饭?说实话吧,赶明就到了交货的日期,趁这会天气凉快,俺们还得赶路。要是有缘分,下回再碰面的时候,你再请俺吃饭吧!”沈立宝正色道:“那可不中!几位说啥也给我这个面子!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给的,请你们吃顿便饭,那是应该的!不然,我心里忒过意不去。不就是吃顿饭吗,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哪差这一会呀?”况祖民也推辞道:“不是不给你面子,是时间忒紧了。再说,清起来饭刚吃了不到半个小时,肚里还不饿呢!过会上了公路,骡子奔跑起来,不到晌午就能赶到鲁南县城!到哪儿吃午饭也不晚!”沈立宝不依,苦苦劝道:“两位哥哥!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这顿饭你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况祖成、况祖民唬了一跳,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沈立宝继续威胁道:“今天无论如何,你们都得赏俺这个脸!你们要是不给我这个面子,我就一头碰死在你们面前。”况祖成、况祖民弟兄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没想到不吃这顿饭,竟然要闹出人命,真是咄咄怪事。 说话不及,骡子拉着粮车奔入姜家集大街。沈立宝见已来到老绵羊的酒馆门口,从车上“腾”得跳了下来,死死拉住骡子缰绳不放。况祖成见状,怕沈立宝真的撞死,冲况祖民问道:“三哥!你看咋办?”况祖民虽感事情有些不对,却没往坏处想,他见沈立宝拽住缰绳,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子,威胁不吃饭还要撞死,心中也是恐惧,无奈道:“就在这里吃饭吧!他要是真撞死了,咱就更说不清了。”两人跳下车来,拢住骡子,叫道:“快点!吃过饭俺还得赶路呢!”沈立宝大喜,感激道:“两位哥哥!你们把骡子卸下来,拴在树上喂上草料,我进去安排酒菜。”说罢,飞快钻入厨房。况祖民见他跑入厨房,不禁一愣。况祖成道:“三哥!你看啥呀?”况祖民紧锁眉头,喃喃道:“这人走路咋象个老娘们呀?”况祖成漫不经心道:“象老娘们又咋啦?三哥!把骡子卸下来吧,也叫它们歇歇脚!”况祖民也知路途甚远,需骡子加倍努力奔驰,便依言给骡子卸了套,拴在旁边的柳树上。又从车上取下料盆,给骡子喂上草料。然后和两个伙计一起走进酒馆,找张桌子坐下来。因还不到吃饭时间,酒馆中空空如也,仅有他们四人! 且说沈立宝钻入厨房,见跑堂兼厨师赵拴住正忙着涮洗碗碟,老绵羊却不在。赵拴住见到沈立宝,顿时吃了一惊,失声叫道:“鸨宝! 第145章 我的儿也,你这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两年上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狗日的死了呢!噫!胳膊是咋治的?”沈立宝赶紧按住他的话头,抱怨道:“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见面就骂。赵拴住!闲话少说,我有事求你。”赵拴住诧异道:“有事求我?我能给你办成啥事?鸨宝!有事你就说吧!咋还神神乎乎的?”沈立宝夸张道:“赵拴住!你看我这胳膊,伤得可不轻呀!”赵拴住惊诧道:“就是!我正想问你呢:你这胳膊是咋弄的?是猪啃的还是狗咬的?”沈立宝低声道:“你没看见外头那四个人吗?”赵拴住探头一看,果见从门外走进四个人,便问道:“是有四个人!又咋了?”沈立宝唉声叹气,沮丧道:“咳!别提了,该我沈立宝倒霉,说起来忒丢人:昨天晌午,我正在金乡县大街上走着,突然从胡同口跑出一辆拉粮食的大车,我躲闪不及,被那拉马车的骡子踢了一脚,正巧踢在胳膊上,差点踢断,疼死我了。”赵拴住诧异道:“是骡子踢的?依你的脾气,还不得赖上他们?那是谁家的骡子?你得叫他们包护养伤。”沈立宝哭丧着脸道:“唉!还给我包护养伤呢,不揍我就谢天谢地了。他们是金乡县当地人,仗家门子势,非但不拿钱给我看伤,还怨我惊了他们的骡子!说那骡子受了惊吓,瘦了一圈,非要我赔钱给骡子治惊。我没有钱,他们就轮番揍我,把我揍了个半死!这不是明讹人吗?”赵拴住瞠目结舌,喃喃道:“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人?你这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你不会告他们去?”沈立宝叫屈道:“我的好兄弟!你也不想想,我孤身一人在金乡县,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告他们去?”赵拴住疑惑道:“我不信!你狗日的吃饱了撑的,跑到金乡县弄啥去了?是不是又编瞎话操人?”沈立宝咬牙切齿,指天发誓道:“我沈立宝要是说一句瞎话,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我要是说一句瞎话,叫我断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 赵拴住见他发了毒誓,不由他不信,问道:“后来呢?”沈立宝委屈道:“他们四个不依,押着我来了,非叫我卖屋卖地,赔他们骡子不中。”赵拴住吃惊道:“就是外头这四个人吗?他们也忒霸道了吧?竟敢追到家里来?到了咱二亩三分地里,还能叫他们这样猖狂!”沈立宝胆怯地往外屋看了一眼,小声道:“就是他们四个!你小声点,别叫他们听见了。赵拴住!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我想了一个办法:你先端上几个菜稳住他们,我去俺家叫人,来和他们讲理。”赵拴住想了想,仗义道:“那也中!咱可丑话说在头里,你得现钱结帐。”沈立宝柿子脸一扬,操起母鸭嗓子“嘎嘎”笑了几声,夸赞道:“还是你赵拴住够朋友!” 沈立宝扭身到了外头,对况祖成等人陪笑道:“酒菜都安排好了,一会就端上来。你们先坐着,我去解个手,马上就回来。”就想溜走。况祖民见他走路象老娘们,说话哑喉咙破嗓,似乎就是开封那几个人要寻找的仇人,早已心怀戒备。见他要溜,便起身笑道:“清起来吃多了,可能是跑肚!我跟你一起去吧。”沈立宝吓了一跳,赶紧道:“茅厕就在前头拐角处,你先去,我过会就来。”况祖民更是疑心大起,心里嘀咕:“这人不咋地道!知不道又捣啥鬼呢!”伸手揪住沈立宝的衣领,微笑道:“走吧!我摸不到地方,还是你领我去。”沈立宝无法,被况祖民押着去了茅厕。 两人从茅厕方便回来,坐在桌子上。况祖成等得不耐烦,催促道:“伙计!快点上菜呀,不能过多耽搁时间,俺们还得赶路。”沈立宝如坐针毡,随口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磨蹭了一阵,自语道:“这个赵拴住!咋还不上菜呢?你们坐着,我去催催他。”说罢又钻进厨房。赵拴住诧异道:“你狗日的咋还没去?”沈立宝哭丧着脸道:“他们死咬住我不放,脱不了身。拴住!酒馆有后门吗?”赵拴住气愤难平,义愤填膺道:“这几个金乡县的咋这样霸道?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这还了得?沈立宝!这儿有个狗洞,你就从狗洞里爬出去吧。”沈立宝一看,果然有个狗洞,感激道:“拴住!你真够朋友!给他们上盘罗生仁子,稳住他们。”赵拴住摧促道:“别说这么多废话了!赶紧去喊人吧。那盘罗生仁子,你可得付现钱!”沈立宝没搭腔,从狗洞里爬出去,鬼鬼祟祟地踅到门前,四顾周围无人,悄悄从树上解下那两匹骡子,骑一匹牵一匹,折回头往北,穿过裴庄、阎桥,往张口飞奔而去。 况祖成等人见沈立宝进去,许久不见出来,不由得暗暗焦急。况祖民正想起身到厨房里察看,却见赵拴住板着脸走了出来,端上来一盘咸花生仁放在桌子,也不说话,扭身就走。况祖民见他眼神异样,心中“格登”一下,搭讪道:“赵伙计!还认得俺爷几个不?”赵拴住一愣,伫足仔细盯着四人一阵,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况祖成道:“你再想想?”赵拴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搪塞道:“俺见得人多,上哪儿记得住?您几个在这里吃过饭?”况祖成低声道:“你还记得不:那年春天刚下过大雪,就是李宗仁长官在台儿庄跟日本人打仗的那一年,俺兄弟爷四个往徐州贩送粮食,幸亏你给俺们说日本人驻扎在王寨集。要不是你提醒,说不准这会咱们就见不上面了!俺得好好谢谢你呀。”赵拴住蹙眉苦思。况祖民提醒道:“有个算卦的石先生给你算卦;吴坝有个姓郑的大夫,一家六口叫人家一把火烧死了……”赵拴住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想起来了!后来你们没去徐州,对不对呀?”况祖成拍手笑道:“对呀!你到底想起来了。”赵拴住疑惑道:“贩粮食的生意不干了?这几年没见你们从这条路上过呀!”况祖民笑道:“生意咋能不干?一直干着呢!这几年往徐州贩卖粮食,一天也没停过。从金乡到鲁南县、丰县、徐州修通了公路,这几年俺从渠阁集那条公路上走的,那条路好走。要不是今天送人,也拐不到这条路上来。”赵拴住询问道:“这几年生意咋样呀?”况祖民由衷赞叹道:“石先生算卦真准呀!自从俺弟兄爷们脱过那场大难,生意是越做越顺,这几年赚了几个钱,买了骡子、马车,用不着出笨力撅着腚推土车子了。” 赵拴住神色复杂地望着四人,喃喃道:“看你们四个,是正派生意人呀!”况祖民见他话里有话,印证了刚才的担心,急问道:“赵伙计!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赵拴住欲言又止。况祖成、况祖民迅速对望了一眼,心中惴惴,追问道:“赵伙计!有啥话你就直说。”赵拴住道:“你们和鸨宝到底是因为啥事?”况祖成惊诧道:“鸨宝?鸨宝是啥玩艺?俺们不认得呀!”赵拴住奇道:“你们不认得?就是刚才那个一笑象母鸭子叫,走路象老娘们的人,你们不是一块来的?”况祖成顿时醒悟:“你说得是他呀!俺们是一块来的。这个人叫鸨宝?”赵拴住迷惘道:“对呀!他叫”沈立宝“!外号叫”鸨宝“!就住在俺这姜家集西边的沈塘!你们不认得他吗?”况祖成摇摇头道:“不认得。”赵拴住疑惑道:“他那胳膊上的伤,不是你们的骡子踢的?”况祖成、况祖民一听,顿时气得面红耳赤,胸脯起伏。况祖成更是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屁!这是个啥熊操的!大白天说瞎话,他咋就不脸红呢?”况祖民也气得脸色煞白,嘴唇抽搐,冷笑道:“真是忘恩负义,血口喷人,猪狗不如。这人昨天陷进沟里,眼看要被水淹死,是俺弟兄爷四个救上来的。俺们还把他拉到金乡县淳集,给他看病裹伤。今天又把他送到家门口,没想到他反而倒打一耙,恩将仇报,败坏俺们的名誉。”赵拴住暗暗点头:“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我猜着也差不多。你们还知不道吧?沈立宝是俺这一带最不成器的败家子,去年他娘俩一起失踪,一年多没有音信,俺们都当死在外头了。他刚才对我说,是你们的骡子踢伤了他的胳膊,又说你们讹他,赖他赔你们的骡子,押他到家来取钱的。”况祖成弟兄更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怒骂道:“亏这狗日的说得出来,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赵拴住道:“他已从狗洞里爬出去喊人了,要揍你们一顿。你们还在这里坐着憨等,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走不脱了。等他把人喊来,他喊来的人肯定向着他说话,人多势众,谁信你们的?你们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出理来,再不走得吃大亏。” 况祖成等人见他说得厉害,身在异乡,吓得起了身鸡皮疙瘩,愣了半晌,慌忙起身就走。四人奔出酒馆,顿时傻了眼:只有粮车停在路边,拴在树上的两匹骡子却不见了踪影,不由脸拉长了半尺。况祖成涨红了脸,喃喃道:“三哥!咱遭沈立宝这狗日的暗算了,他把骡子偷走了。”况祖民也两眼呆滞,没了主意。须臾,况祖成暴跳如雷,梗着脖子吼道:“不中!这事忒窝囊了,得上沈塘找这狗日的算帐去。”说罢就走。况祖民和况清福、况清贵也气咻咻地跟在他俩身后而去。赵拴住在背后喊道:“我好心劝你们,去了也是白搭。我敢说,沈立宝做了亏心事,一准没敢回家,躲出去了。”况祖成伫足不走,哭丧着脸道:“那就找他家里的人要骡子!”赵拴住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他失踪快两年了,他在外头作的孽,他家里的人咋会知道?再说,你们知道他是咋从家走的吗?” 第146章 况祖成、况祖民不由问道:“是咋走的?”赵拴住道:“沈立宝不是东西!他和亲妹妹桂花相好,是叫他儿子沈庆丰揍跑的!这样的人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你们登门找他吗?你们就是找到他家,他儿子连爹都不认,能赔你们骡子吗?二位大哥!我好心劝你们,人不跟狗斗,吃个哑巴亏吧!多贩几趟粮食,再把钱挣回来不就完了?”况家兄弟欲哭无泪,实在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拜托赵拴住和况清福、况清贵看护粮车,弟兄二人还是去了沈塘。 两人气昂昂地来到沈塘,找到沈立宝家,一进门,只见堂屋门洞开,屋里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小媳妇正独自坐在当门板凳上衲鞋底,况祖民问道:“这是沈立宝家吗?”那小媳妇惶惑地望了他俩一眼,微微羞红了脸,垂下眉去,摇头道:“俺也知不道!你到后院问问俺爷爷吧!”起身进了里屋。况祖成、况祖民无法,依言来到后院。两人进了门,见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正坐在堂屋当门打盹,头梳得油光铮亮,正是沈学超!况祖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爷!问你点事:沈立宝回来了吗?”沈学超翻翻眼皮,神色警惕,劈头反问道:“你们俩是干啥的?找他弄啥呀?”况祖成陪笑道:“有些事问他!”沈学超把眼一瞪,破口大骂道:“谁知道这个狗杂种弄啥去了?王八操的,把他娘都拐跑卖了,恐怕早就死在外头了。”一蹦三尺高,骂不绝口,直骂得脖子上青筋直跳,嘴角白沫四溅。况祖民、况祖成见话不投机,挣红了脸,似芒刺在背,如坐针毡。况祖成弟兄见沈学超高声骂不绝口,就知问不出结果来。 两人讪讪地退出门外,商议道:“沈立宝不在家,跟他爹没法说!不如这样:咱先把这趟粮食送到徐州,回头再找他说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两人离开了沈家。出了门,见前头树荫下聚集了许多人看热闹,更有人向他们招手,便讪讪地走了过去。一个老太太伸头问道:“您几个是找谁的?”况祖成尴尬道:“俺找沈立宝!”树下人哄堂大笑,都道:“你俩也找他呀?是不是叫立宝操了一顿?”况祖成、况祖民羞赧无语。老太太正是沈利司的母亲,此时笑出了眼泪:“俺也知不道您是哪儿的,就知道你们叫立宝操了一顿。到底是咋回事?你们是咋上他的当的?” 况祖成心里窝火,语无伦次,把事情的经过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气得脸色通红。利司娘叹道:“你们一到他家去,俺们就知道沈立宝又惹祸了。俺好心劝你,不就是两匹骡子吗?你们占大便宜了!开封的几个人到苏庄找习员生,说沈立宝在开封把人家四岁的孩子捂死了,还知不道咋样呢。”况祖成不相信自已的耳朵,惊问道:“您说啥?他把人家孩子捂死了?”况祖民扯扯他的衣角,提醒道:“就是昨天咱们在路上碰到的那几个人!”况祖成恍然大悟,呆若木鸡。树荫下人们七嘴八舌道:“这还能有假吗?开封的人到苏庄找习员生,就是这样说的。”况祖成问道:“习员生是个干啥的?”有个年轻汉子笑道:“也是个操蛋孩子,不结点正茧,成天骗吃溜喝,小偷小摸,连个家小也没娶上,失踪一年多了。”利司娘问道:“利光!开封的那几个人走了没有?”沈利光道:“昨天傍黑我去苏庄杨长岭家借锯,听杨长岭说,人家在苏庄问了几句,没找到习员生,就回鱼台县城了。”利司娘道:“人家肯定没走。”沈利光笑道:“那还用说?把人家的小孩捂死了,这是血海深仇,人家岂能罢休?”正说得起劲,突然刹住不说了,神态惶恐地注视着前方。况祖成、况祖民诧异,扭头一看,只见对面走来一个老人,长得剑眉鸽眼,鼻正口阔,不言自威。那老人背着手走到跟前,抬头望着大家道:“都在这里说话呀?”利司娘赶紧道:“五爷!俺们在这里凉快呢!您老人家咋溜出来了?”那老人抬头望望太阳,自语道:“该做晌午饭了吧!”利司娘陪笑道:“是该做饭了!这就回家做饭去。”慌忙踮着小脚走了,大家也寂然无声,撇下况家弟兄,一哄而散。 况祖成等人见这老人如此威严,也噤若寒蝉。见大家散了,两人悻悻地回到姜家集。赵拴住和况清福、况清贵正等得焦躁,见了他们,问道:“咋样?沈立宝没在家吧!”况祖成无奈地摇了摇头。赵拴住劝道:“我就知道他不敢回家!几位,你们就吃个哑巴亏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祖成苦笑道:“你别给俺添心事了!碰上这种倒霉事,俺连哭都来不及。”况祖民猛地在自已脸上连抽几记耳光,泪流满面,唏嘘骂道:“我叫你发贱,我叫你多管闲事!”况祖成拦住他,嗔怪道:“三哥!你这是治啥呀?不就是两头骡子吗?说起这事,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要是不去那地里逮鱼,淹死他狗日的也出不了这种事!这事怨我,不怨你呀!三哥!咱得直起腰杆做人,骡子咱们丢得起,这人咱可丢不起呀!咱再窝囊,因为两头骡子,总不能寻死去吧?跟徐州交货的日期快到了,咱拉也得把这两车粮食拉到徐州,不能误期限,失了信誉。”况祖民听他说得在理,低头不语。于是,两人驾辕,两人拉套,四人撅着屁股拖着粮车重新上路了。临走时,况祖成问道:“赵伙计!沈塘有个老头,大家咋这么怕他,那老头是谁?”赵拴住道:“你说得是沈五爷吧!他是沈姓的长辈,做事公道,人也很正派。所以,沈家的晚辈们都很怕他。”况祖成心里又有了希望,自言自语道:“下回就去找沈五爷说说,兴许能把那两匹骡子要回来。” 且说沈立宝盗得两头骡子,兴奋得母猪眼发绿。他骑着骡子一路往北,从张口出境,来到山东鱼台县周堂集。周堂集座落在苏鲁两省交界处,和渠阁集一样,是个边境集镇,很是繁荣。周堂集街南头东渔河大堤下有个牲口市,专门用于牲口交易。这天正是初五,周堂集大会,牲口市上人山人海,骡马成群,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沈立宝把骡子往牲口市西南角一根树桩上一拴,冲一人招手道:“老钱!你过来一下。”一个长得黝黑,骨子里透着狡诈的汉子晃悠着走了过来,见了他不由一怔,失声问道:“这……这……不是沈立宝吗?可……可有老大崩子没……没见了!这一年多你……你……你狗日的上哪儿发……发财去了?”正是邵盼头的小舅子,家住邻近鹿湾,叫钱宗红!是个牛经纪。 第十八章乡里(二) 第十八章乡里(二) 原来乡间牲口交易,买卖双方并不见面,须经过中间人撮合。乡间牲口交易,多是牛、骡、马、驴,其中又以黄牛最多,所以,这中间撮合的人便被称为“牛经纪”!牛经纪大都有点势力,如果不经过牛经纪买卖牲口,那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有句俗话说得好,叫:“两角钱卖头小猪!拴在门口,它里拱外撅”!说得就是当时的牛经纪!一旦有人私下交易牲口,牛经纪们发起狠来,串通一气两头捣鬼,在买卖双方跟前恫吓威胁,想法子拆散生意,令人闻之色变,不寒而栗。庄户人本份老实,那经得起这番折腾?大都选择息事宁人,忍声吞气!所以,庄户人买卖牲口,要先找牛经纪,宁可多花两个钱,也不愿惹这麻烦,徒生事非,增添烦恼。卖牛的把牛牵到牲口市后,先找相熟的牛经纪,告诉他卖牲口的底价。而买牲口的这位大都事先在牛市上转上几圈,相中牛后,也找到相熟的牛经纪,把相中的牛和愿出的价钱告诉牛经纪,也有图省事,直接委托牛经纪给相看牛的。于是,两个牛经纪碰头后,蹲在一旁讨价还价。讨价还价是在暗地里进行,这里头暗藏玄机,大有奥妙,不许买卖双方知晓。为了讨价还价方便,不论冬夏寒暑,牛经纪们都穿一长袖大褂,讨价还价时不当面讨价还价,靠在袖子里面摸指头,摸好价后成交,买卖双方实则不知最终底价。牛经纪就靠赚取这中间丰厚的差价生存,俗称“割牛耳朵”!因当牛经纪是件肥差,钱宗红依仗邵盼头在此一方霸道,背靠大树乘凉,也干起这牛经纪的营生,靠坑蒙拐骗,吃香的喝辣的,很是春风得意。 钱宗红见沈立宝牵来两头膘肥体壮的骡子,不由眼睛一亮,知道赚钱的机会到了,讪笑道:“没……没想到沈……沈立宝真的发财了,你这是从哪儿弄……弄来的骡子?”沈立宝笑道:“你先别问,你先说这两头骡子值多少钱吧!”钱宗红掰开骡子的嘴,仔细察看岁口,赞叹道:“好……好骡子!你想卖多些钱?”沈立宝随口道:“你看着给吧!”听他这么一说,钱宗红眉毛一耸,就知两头骡子来路不明,非偷既抢,不由得暗打主意,想敲他的竹杠。钱宗红心里狂喜,说话立马不结巴了,大模大样道:“我给你三块大洋!”沈立宝问道:“一头骡子三块大洋?”钱宗红嗤之以鼻,瞪着眼叫道:“你……你狗日的想……想发横财呀?两头骡子三块大洋,还不中吗?”沈立宝瞠目结舌,急红了眼道:“老钱!你也忒欺负人了吧?一头骡子也得值五块大洋,你两头才给三块,这不是明抢吗?你割个耳朵就中了,还想砍走整个身子?”钱宗红恐吓道:“沈立宝!你别占了便宜卖……卖乖!你老老实实说:这两头骡子是咋来的?说出道道来,我连耳朵也不割。”沈立宝诧异道:“咋来的?你管得着吗?你家少骡子了吗?我又没偷你家的。”钱宗红笑道:“我就……就知道这骡子是你狗……狗日的偷……偷来的! 第147章 走吧,跟……跟我到局子里说说去。” 沈立宝心里有鬼,四周张望了一下,嚷嚷道:“你血口喷人!这是我费死八难从河北贩来的骡子,你咋说我是偷来的?你有啥证据?”钱宗红耍起赖皮,道:“你刚才不是承认了吗?”沈立宝瞠目结舌,诧异道:“谁承认了?”钱宗红笑道:“你刚才咋说的:你说‘我又没偷你家的’!对不对呀?”沈立宝茫然道:“是呀!你说我是偷的,你家少骡子了?我偷你家骡子了吗?你为啥把小偷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钱宗红得意道:“你……你这不是承认骡子是偷来的?”沈立宝如坠云雾之中,怔怔道:“我咋承认是偷来的?”钱宗红狡黠道:“既然不是偷俺家的骡子,肯定是偷……偷了别人家的!偷谁家的都是偷,这不一样吗?骡子是偷来的,对不对呀?”沈立宝气极而笑,叫道:“钱宗红!你结巴着嘴,别看说话不利索,掰字眼倒是行家里手!”钱宗红拉下脸来,恫吓道:“沈立宝!你他娘的别‘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老人家不点头,在周堂集上你能卖了骡子?”沈立宝扁柿子脸涨得通红,悻悻道:“你姓钱的欺负人?”钱宗线不耐烦道:“别……别说废话!我老人家咬咬牙,再……再给你加一块,舍给你四块大洋,中……中不?两头骡子归我,四块大洋归你,咱俩成交!中也得中,不……不中也得中。”沈立宝目瞪口呆,气极败坏道:“钱宗红!你这不是明讹人吗?” 钱宗红虎视眈眈,狞笑道:“我讹你咋了?沈立宝!把爷爷我惹急了,一皮锤送……送你到姥姥家去。我……我是明讹人,可我没讹好人,你狗……狗日的也不是啥好玩艺?就你穷得屌蛋精光,这两头骡子肯定来路不明。我讹你不假,你偷人家骡子也是真,咱爷俩这是‘老鹄落到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你狗日的得四……四块大洋就不错了,要是叫骡子主人找……找到了,不但揍你个半死,一分钱也落不到手里。依我说,你落四块大洋,赶紧把骡子脱……脱手走……走人,才是正理。”沈立宝见钱宗红讹定他了,气得扁柿子脸通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牲口市上本就人来人往,见两人争吵,围上来一大帮人观看热闹。沈立宝心里有鬼,唯恐况祖成等人寻找到这里,那就不妙了。他赶紧把钱宗红拉到一旁,低声下气道:“老钱!你家在鹿湾,我家在沈塘,咱是前后庄上的邻居,你不能忒亏我,两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你咋也得给六块大洋!老钱!六块大洋,管不?咱成交了。”钱宗红两眼犀利,低声斜睨道:“沈立宝!你说实话,这……这两头骡子是咋弄来的?”沈立宝尴尬道:“这……这……”钱宗红冷笑一声,道:“‘这’你……你娘里个屌!你还有脸跟我讲价?四块大洋,多……多一块我也不给。” 沈立宝一咬牙,气极败坏道:“就算我给狗剃个头,四块就四块。老钱!你可得给现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能赊帐。”钱宗红见他终于架不住了,不由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嘴角翘翘,闪出一丝嘲弄,爽快道:“阎王爷啥时欠你小鬼的钱?管!我老人家这回就依你,给你现钱。”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把大洋,在油腻的手中数出四块递给沈立宝,道:“掰……掰开你那母猪眼看准了,这是正式的袁大头,纯……纯银的。”沈立宝接过钱来,冷冷道:“我那骡子也不假!老钱!你不会买骡子回去给毛驴配种吧?”钱宗红绽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反唇相讥道:“你……你媳妇要是需要,咋不中呢?给你打五……五折优惠,只收半价。”沈立宝操着母鸭嗓子冷笑一声,鄙夷道:“你这就叫黑吃黑?明着讹人,就不怕亏良心吗?”钱宗红依然笑眯眯的:“这……这回你说错了,咱俩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立宝被噎得半晌醒不过神来,悻悻道:“钱宗红!牵骡子走的时候可要小心点,这两匹骡子不调停,专踢没心没肺的东西。”钱宗红一脸惊诧,恍然大悟道:“我正……正说你胳膊吊着,受这么重……重的伤,原来是这两头骡子踢……踢的呀?”沈立宝把大洋揣在怀里,翻了翻白眼,头也不回,气哼哼地走了。 沈立宝有了钱,顿觉四肢生风,意气风发。他急忙跑进酒馆,先沽了瓶酒,接着切上二斤狗肉,自酌自饮,不一会便喝得大醉。直到金乌西斜,沈立宝又买了一条熟狗腿和两瓶烧酒,用荷叶包着狗肉揣在怀中,手拎两瓶烧酒,方才摇摇晃晃地往沈塘走去。沈立宝趔趔趄趄、醉眼矇眬地回到沈塘,已是暮霭时分。沈立宝跌跌撞撞地闯进庄子,见在外头乘凉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并窃窃私语,便涎着脸跟人打招呼:“都在外头凉快呀?”却没人理他。沈立宝见没人理他,踉跄着往自个家走去。沈立宝仗着醉酒壮胆,气昂昂地推门进屋,环顾四周,却见屋内无人,屋当门桌子上油灯正亮,便一屁股跌坐在当门太师椅上,大刺刺地叫道:“都弄啥去了?屋里咋没人呀!”刚刚坐下,从里屋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小媳妇!睁大美丽、惊恐的两眼,怯怯问道:“你……你找谁呀?咋跑到俺屋里来了?”沈立宝见小媳妇长得漂亮,母猪眼一眯,象母鸭子一样“嘎嘎”笑了几声,暧昧道:“我找谁?我找这家的主人!你是谁呀?我找你不管吗?就找你啦!”小媳妇吓了一跳,惊恐万状,结结巴巴道:“你……你快点出去,俺男人马上就回家了。”沈立宝醉眼矇眬,色迷迷地望着那小媳妇,欲火难捱,眉毛一挑,问道:“你男人?你男人是谁呀?他是干啥的?”小媳妇气得胸脯起伏,俏脸羞得通红,叫道:“你跑到俺家弄啥来了?你赶紧出去!再不出去,我可就喊人了。”沈立宝沙哑着嗓子,调侃道:“这是你家?我才离家一年多,这家里就换主人了?我咋不认得你呀?”那小媳妇一听,肚里暗吃一惊,也不说话,扭头就往外走。沈立宝忙喊道:“哎!你别慌走,你是谁呀?还没给我说呢!庆丰他娘俩呢?都干啥去了?”小媳妇哪里理他。须臾,小媳妇搀着一个头发梳得油光的老头走了进来,指着沈立宝道:“爷爷!就是这个人!”来人正是沈学超。 沈学超一见沈立宝,劈头问道:“立宝!你咋自个回来了?你娘呢?你把你娘弄到哪儿去了?”沈立宝顿时语塞,顾左而言他,摇头晃脑道:“庆丰呢?这狗日的蟥子,跑到哪里去了,咋不在家呀?”沈学超见他不搭腔,又急切地问道:“立宝!我的祖宗,你到底把你娘弄到啥地方去了?都一年多了,她也该回来了。”沈立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把两瓶酒放在桌子上,满嘴酒气,叫道:“爹!我知道您好喝酒,给你捎来两瓶好酒,还有一条狗腿,坐下,咱爷俩边喝边说。”沈学超老泪纵横,唏嘘道:“立宝!我的儿也!你别净打岔子,给我说句实话:你把你娘到底弄到哪儿去了?她可是你的亲娘呀!”沈立宝母猪眼一瞪,顶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正想问你呢!我这一年多不在家,俺娘上哪儿去了?”沈学超诧异道:“当时你娘俩骑着骡子一起出门,你咋能知不道呢?还倒打一耙,反过来问我?”沈立宝沙哑着嗓门,摇头喝道:“你知不道!我更知不道。俺娘俩是一起出门不假,还没到渠阁集,俺娘俩就分手了,谁知道她上哪里去了。”沈学超见他矢口否认,顿时气得手脚冰凉,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丑陋女人,见了沈立宝一愣,也不说话,低头就往东间里钻。沈立宝见是庆丰娘,马上吹胡子瞪眼,大声嚷道:“哟!你这个屌日的娘们,我一年多不在家,你混抖了?见了我咋不吭声呀!”庆丰娘嘴角一撇,不屑道:“我以为你死外头了呢!你回来了有啥屌稀罕的?我凭啥吱声呀?你就是八年不回来,也没人想你。”沈立宝骂道:“你这狗日的娘们,见面就给我砍凉腔,你咋不巴我好呢!你是不是巴我死了,好改嫁另找主呀!”庆丰娘瞥了一眼小媳妇,赶紧拦住他的话头,嗔怪道:“都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这样不要脸呀?守着儿媳妇瞎说些啥呀?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为老不尊,真不是个东西!”沈立宝望着那小媳妇,诧异道:“她是谁?”庆丰娘对小媳妇道:“巴美娇!这就是你公爹。”原来她正是沈庆丰新娶的媳妇巴美娇!巴美娇低眉垂目,忸怩了一阵,叫了声:“爹!”便羞红了脸。沈立宝吃惊不小,没想到两年不在家,儿子庆丰竟娶上了媳妇!望着儿媳妇俊美的脸庞,沈立宝心里嫉妒死了,不由暗暗骂道:“这个狗日的,挺有本事的!比他爹娶来的媳妇可俊多了。”环顾四周,心里起疑:庆丰咋不在家?这个王八操的弄啥去了?沈立宝瞥了一眼巴美娇,卖弄地从兜里掏出卖骡子剩下的大洋,“啪”地一下放在桌子上,得意道:“拿去吧!”大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庆丰娘登时两眼闪出绿光,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乐颠颠地把大洋收起来,揣进怀中。 沈学超见到大洋,也是眼红,见庆丰娘全都揣进兜里,甚是不悦,只是不好说出口来。愣了一阵,沈学超见沈立宝醉得一塌糊涂,闭口不说老伴的下落,也是无奈。站了一会,见无人理他,便从桌上拎过酒和狗肉,不辞而别,转回后院喝闷酒去了。沈立宝俩母猪眼定定地望着巴美娇,色迷迷的,心道:“庆丰这个狗揍的,这是从哪儿弄来一个俊俏媳妇?本事不小呀! 第148章 比他爹强多了。”只觉心潮涌动,浑身燥热异常,想入非非。巴美娇见公爹直眼看她,不怀好意,顿时羞红了脸,低眉垂目,钻进里屋去了。庆丰娘虽对沈立宝愤恨交加,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在一个被窝里滚打了多年,见他如今回来,又挣回几块白花花的大洋,心里也是欢喜。庆丰娘见沈立宝醉醺醺的,担心他口渴,钻进锅屋烧了半锅开水,又舀了一碗端进堂屋。等她回到堂屋,见沈立宝已爬在桌子上睡着了。庆丰娘把开水放在桌上,也不去管他,端灯自顾自来着东间,吹熄油灯,和衣躺下了。 原来,在沈立宝不在家的时候,沈庆丰娶了媳妇!媳妇巴美娇长得娇小玲珑,甚是俊俏。因盖不起新屋,小夫妻只好住堂屋西间,而庆丰娘则住东间,两辈人同室而居。庆丰自从娶了媳妇,整日为生活奔波,如今和本庄几个青壮年农民一起到外地打短工,走了已有半年时间。 沈立宝睡到半夜,被蚊子叮醒了。他睁眼一看,见四下黢黑,恍恍惚惚,只觉口渴难捱,嗓子眼里冒烟,却不知面前桌子上就有一碗凉开水。沈立宝站起身来,脚下依然象踩棉花一样站立不稳。他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摸索着拉开门闩,来到院中,只见明月当空,繁星闪烁。他迟疑了一下,摸索着钻起锅屋,用水瓢在水桶里舀了半瓢凉水,一饮而尽。喝罢凉水,沈立宝晃晃晕晕呼呼的头颅,此时眼前闪动着的,净是巴美娇那迷人的身姿,令他心旌荡漾,浑身燥热。俗话说:“色胆包天!”沈立宝本是人中滓渣,哪顾人伦道德?他趁着酒劲闪进屋里,想也没想便钻入西间。巴美娇劳累一天,沉睡正酣,浑然不觉。夏天衣裳本来不多,沈立宝三下五除二,便脱得一丝不挂,“吱吜”一下,钻入蚊帐里。沈立宝抚摸着巴美娇光滑圆润的胴体,哪里还忍得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腾得跨了上去,把巴美娇压在身下,急不可耐地扯掉巴美娇的内裤,分开她那双条修长的美腿,爬在她身上,剧烈动作起来。 巴美娇与沈庆丰少年夫妻,如胶似漆,分别日久,更是倍加思念。这时她睡得迷迷糊糊,正做着与丈夫沈庆丰相亲相爱的幽梦,突然被人抱住交媾,只觉是丈夫回来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心中荡漾。俗话说:“新婚不如久别”!她紧紧抱住沈立宝,两腿上翘,娇躯扭动,轻声呻吟,极力配合,两人激烈大战起来。沈立宝见巴美娇知趣,也是喜出望外,更加卖力地舞弄。巴美娇和沈庆丰做了一年夫妻,彼此间已非常熟悉,两人激战仅仅一袋烟功夫,她便觉得今天与往日有极大的不同,这人的动作要比沈庆丰老练得多,不觉心中诧异。黑暗中,巴美娇伸手一摸,却摸到一脸扎手的硬胡茬子!巴美娇“啊”了一声,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哪知轻重,停止扭动,尖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两手用力,就想把沈立宝从身上推下来。沈立宝欲火炽旺,正在得趣,这时不痛痛快快地射出子弹,哪肯轻易下来?沈立宝一边剧烈动作,一边慌忙去捂巴美娇的嘴巴。巴美娇已知不是沈庆丰,一边拚命挣扎着,一边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东间里,庆丰娘听见西间突然哭嚎声大作,且有狗舔稀屎的声响和粗重的喘息,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惊呼道:“咋了?这是咋了?”摸索着赶紧起床,点上油灯,端灯披衣,慌里慌张地跑到西间。灯光照耀之下,庆丰娘见一个男人脱得一丝不挂,正爬在巴美娇赤裸的胴体上,扇着两片屁股,一张一合,练习着俯卧撑,累得气喘吁吁。巴美娇则又哭又打,四肢拼命挣扎,想把那人从身上颠下来。庆丰娘浑身战栗,惊喝道:“你……你是谁呀?”沈立宝刚刚把板机扣动,正往巴美娇体内发射子弹,浑身麻酥酥地舒坦,哪顾不得理她?他头也不抬,喘着粗气大骂:“熊……熊揍的娘们!有你啥……啥屌事呀?还不快……快滚!”庆丰娘见沈立宝毫无廉耻,竟公然强奸了儿媳妇巴美娇,登时气血攻心,两手一撒,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沈立宝见庆丰娘一头栽倒,就知道乱子闹大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他顾不得工作还没做完,顾不得还没射完子弹,便赶紧半途收工,从巴美娇身上滚落下来,手脚忙乱地套上衣裳,也不管两个女人的死活,拉开门钻入夜幕,摇晃着娘们腚破荒而逃。沈立宝知道,这事要是叫沈庆丰知道了,非用刀砍死他不可。自从被沈庆丰猛揍了一顿,只要提起儿子庄丰,沈立宝就吓得腿肚子转筋。奸污儿媳巴美娇,也是酒后一时兴起,这时见事情败露,知道后果不堪设想,顾不得许多,赶紧逃之夭夭。 巴美娇见公爹沈立宝跑了,坐起身抱头嘤嘤痛哭。须臾,她摸索着点亮油灯,四下一照,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婆母跌倒在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巴美娇顿时惊慌失措,顾不得穿衣,慌忙上前把庆丰娘扶起来,抱在怀里。巴美娇又掐又捏,庆丰娘才慢悠悠地苏醒过来。庆丰娘两眼呆滞,望着儿媳妇巴美娇欲哭无泪,哽咽道:“咱娘俩的命咋这样苦呀!”巴美娇委屈地“嘤嘤”又哭起来。庆丰娘怕巴美娇一进想不开,赶紧安慰道:“孩子!娘知道你受屈了!娘这辈子命苦,嫁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孩子!别哭了,今晚的事千万不能叫旁人知道呀!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说你从此没脸见人,就是庆丰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孩子!听娘的话吧,打掉牙咱也得往肚子里咽呀!”巴美娇一听,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低声啜泣。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问道:“庆丰娘!家出啥事了?”庆丰娘一听是沈利司,一推巴美娇站起来,揩干眼泪,慌忙迎出门去,陪笑道:“是老爷爷呀!没出啥事!”沈利司疑惑道:“不对吧?我咋听你家有人在哭呀!”庆丰娘赶紧道:“您老人家恐怕听错了!俺娘俩都在睡觉,没人哭呀!您还上屋里坐坐不?”沈利司紧蹙眉头,道:“不坐了!没事就好。听说立宝回来了?”庆丰娘心中苦不堪言,凄惨道:“嗯!”沈利司踌躇道:“天快亮了,我得上地里爽棒子叶去。”说罢,转身走了。 庆丰娘松了口气,回到屋里,把门插上,抬头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只见巴美娇穿戴整齐,象丝瓜一样,高高地悬挂在梁头上,上吊自杀了。庆丰娘又不敢喊叫,慌忙从针线笸箕里摸过剪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子力气,抱住巴美娇双腿,把绳索绞断,扛到床上放下。巴美娇喉咙里咕噜了一阵,方才慢悠悠苏醒过来。庆丰娘哭道:“我的儿呀!你咋这样想不开呀!要死也是我该死呀。”巴美娇两眼呆滞,望着屋顶,也不说话。庆丰娘怕出意外,守着巴美娇,寸步不离。 且说沈立宝如惊弓之鸟,慌不择路,钻入庄外棒子地,破荒而逃。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坐在田埂上喘成一团。天渐渐亮了,沈立宝站起身来,感到两腿酸麻,疲惫不堪,又觉头疼如裂,喉咙发干,口渴舌燥。他从棒子地里钻出来,来到一条路旁,见路上并没人来往,才稍稍放心。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已到杨庄,离沈塘已有数里。沈立宝犹豫了一下,摇晃着娘们腚,拐上丰金公路,一步三摇地往渠阁集走去。 来到渠阁集,沈立宝见街旁有家包子铺,烧得好小米粥,冒着香气——昨日醉酒,他正想喝碗热粥。于是,摇晃着娘们腚奔向包子铺,叫道:“来两碗热粥!”包子铺老板是个外乡人,刚到渠阁集半年,见来了生意,笑着应道:“好的!”手脚麻利,舀了两碗小米粥,放在他的跟前。沈立宝喝了一碗粥,叫道:“再来十个包子。”包子铺老板又答道:“好的!”用盘子盛着煎包端了过来。沈立宝吃饱喝足,一抹嘴叫道:“老板!算帐。”说着,把手伸进口袋里掏钱。 第十八章乡里(三) 第十八章乡里(三) 这一掏不大紧,手却迟迟没拿出来,两个母猪眼象包着一泡稀屎,尴尬极了。原来沈立宝昨夜酒后卖弄,把钱全掏给庆丰娘了,不剩一分,仅当了半天富翁,早成了穷光蛋。包子铺老板站在跟前,见他一幅亲爹死了的样子,就知他没带钱,脸一沉骂道:“妥了!看你这个屌熊样子,肯定是没带钱!从哪儿来的操蛋孩子?大清起来跑到这儿骗吃骗喝来了,真他娘的窝囊。”沈立宝不悦,悻悻道:“你这人说话咋这样难听?我忘带钱了不假,都是东西两庄上的,不就是几个包子吗?下回赶集给你捎来还不中吗?咋出口就伤人呀?”包子铺老板性直,冷笑道:“你说得轻巧,你又不是没看见,俺这可是今天的第一桩生意,就碰上你这么个白吃,这一天的生意咋做?俺不是窝囊吗!钱俺不跟你要了,还不兴俺说说吗?”沈立宝讥讽道:“十个包子加上两碗米粥,能值几个屌钱?你稍微等一会,我借钱给你,中不?阎王不欠小鬼的帐。开缝纫铺的王朝立!你认得不?”包子铺老板一愣,斜睨道:“王老板!认得呀!他是你啥人?”沈立宝得意道:“他是俺老舅爷爷!”包子铺老板脸色登时缓和下来,陪笑道:“你咋不早说呀?早知道你是他的亲戚,别说吃十个包子,就是吃一锅包子,俺也不能跟你要钱。”沈立宝讥讽道:“你这张脸变得倒快。” 说话间,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赶集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沈立宝望见王朝立的缝纫铺也已开门,便对包子铺老板道:“伙计!你先等着,我这就去拿钱给你。”包子铺老板正上买卖,忙得不可开交,随口应道:“管! 第149章 你先去吧!”沈立宝摇摇晃晃来到缝纫铺前,冲着王朝立叫道:“老舅爷爷!可有一大崩子不见您了。”王朝立刚把铺门打开,正往案板上摊布裁剪布料,进宝娘、王淑娟母女还没有来。王朝立抬头一见是沈立宝,暗吃一惊,寻思:“好长时间不见这个狗日的东西!这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沈立宝见他不语,陪笑道:“老舅爷爷!我是沈力宝呀!您不认得了?”王朝立冷冷道:“你就是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认得你!你不就是沈立宝吗?”沈立宝连忙点头道:“就是!就是!还是老舅爷爷记性好,您还知道我姓沈。”一边仰脸瞧王朝立的脸色。王朝立斜睨道:“你他姥里个屌里这是说得是啥话呀?你不姓沈,难道还能跟我姓王?”沈立宝打蛇随棍上,连忙奉承道:“跟您姓王是我的福分,只要您愿意,今后我姓王好了。”王朝立微皱眉头,“哼”了一声,冷笑道:“沈立宝!可有多半年没见你了。”沈立宝讨好道:“你老人家又说错了,我差不多有两年没在家了。”王朝立揶揄道:“有这么长时间了?这两年你干啥去了?发大财了吧!”沈立宝缩缩脖子,讪讪道:“也没干啥,瞎穷混呗。”王朝立问道:“你不盘着尾巴蹲灶火窝里看家,咋也有空来赶集呀?你跑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想扯身新衣裳?”沈立宝点头哈腰,喃喃道:“不瞒老舅爷爷说,清起来急慌着赶集,忘了带钱,吃人家的包子还没给钱呢。老舅爷爷!我想从您这里借几毛钱,先给人家包子钱,改天再还给你,中不?”王朝立冷笑了一声:“你找我借钱,准备啥时候还呀?”沈立宝许愿道:“傍黑就给您老人家送来。”王朝立鄙夷道:“你这个王八操的,知不道又淌啥坏水呢!你不带钱干么吃人家的包子?沈立宝!我问问你:我那顶白貂皮帽子呢?”沈立宝唬了一跳,眼睛不敢看他,寻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咋又翻腾出来了?这该死的赵拴住,嘴上就是没把门的。沈立宝矢口否认,支吾道:“啥貂皮帽子?我知不道呀!” 王朝立眼神中充满着厌恶,憎恨至极,稍稍提高声音道:“你知不道?赵拴住孝敬他老岳父的白貂皮帽子是从哪儿来的?”沈立宝柿子脸上的汗淌下来了,争辩道:“这两年我没在家,上哪儿知道去?还能从哪儿弄来,肯定是买的!”王朝立气极而笑,骂道:“你是个啥熊操的东西!连顶帽子都偷。还想拜师学艺,我就是有个天胆,也不敢收你这个徒弟!快滚出去。找我借钱,没有。”沈立宝被揭穿老底,一脸尴尬,不知所措,又见包子铺老板两眼直往这儿瞥,心里突突直跳。 须臾,沈立宝讪讪地解释道:“老舅爷爷!我真没偷你的貂皮帽子!你这是听谁说的?我找他去。这人倒是咋了,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王朝立只顾干活,不再理他。沈立宝见借钱无望,母猪眼中闪出一丝嫉恨,暗道:“这个老小舅子!偷你顶帽子又咋啦?你还吃了我的狗肉,喝了我赊的酒呢!老子跟你学手艺,是看得起你,你还知不道好歹!给你根树枝你当梁头,给你脸你不要脸!连几毛钱都不愿意借给我,我沈立宝操不死你。”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出,见一旁有把剪刀,锋利无比,顺手摸了过来,趁王朝立不注意,在墙上悬挂的布料上狠狠地绞了起来。不一会,布料被他绞得七零八落,净是大大小小的窟窿,无一块完好。王朝立只顾裁剪衣料,浑然不知。沈立宝边绞布料,边在肚里咬牙切齿地骂道:“王朝立!我叫你馊抠。王朝立!我叫你馊抠,不舍得五毛钱,我叫你毁五十块……” 突然,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诧异道:“噫!你跑到里头干啥去了?”沈立宝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进宝娘和闺女王淑娟一同进来了。沈立宝见事要败露,也不搭腔,扔下剪子,从进宝娘身边蹿出,把走在后面的王淑娟撞了个踉跄。王淑娟猝不及防,赶紧扶住门框,方才稳住身形。她望着沈立宝,嗔怪道:“这人咋啦?跟贼一样。”沈立宝那敢应声?头也不敢抬,如丧家之犬,钻入人群,逃之夭夭。王淑娟见他充耳不闻,气得柳眉倒立,胸脯起伏,冲他背影叫道:“你这人是咋治的,没长眼呀!急慌着回家抢孝帽子去呀!碰死我了。”话音刚落,进宝娘大呼小叫道:“我的娘也!这布料是咋弄的,净是窟窿?”王朝立正聚精会神埋头裁剪衣料,听到惊叫,扭回头一看,头“嗡”得一下大了:只见刚才还完好无损的衣料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无一块幸免。王朝立登时气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半晌说不出话来。进宝娘、王淑娟抢天呼地,象塌了天似的,心疼得抹泪痛哭;王朝立醒过神来,也是捶胸顿足,骂不绝口,引来赶早集的一大群人围着观看。 胡占礼也来赶集,见王朝立一家哭闹成一团,赶紧从人群中钻进来,问道:“朝立哥!大清起来,一家子哭啥呀?出啥事了?”王朝立尚未答言,进宝娘哭泣道:“大兄弟!你看看,这好好的布,都绞成啥样了,净是些大窟窿。”胡占礼也是吃惊,一连声地问道:“是谁这么缺德?是谁干的?”王朝立气得嘴唇抽搐,怒骂道:“还能是谁?是沈立宝那个狗日的东西!”人群中一人失声道:“是沈立宝那个龟孙呀?他不是失踪两年了吗?是啥时候回来的?”王朝立一看,是袁堤口的邓敬奎!胡占礼也诧异道:“是呀!沈立宝叫他儿子庆丰揍了一顿,带着老娘芹儿跑了,都快两年了,没听说他回来呀!”邓敬奎道:“俺侄女秋云婆家跟沈立宝家是邻居,昨天晌午我还到侄女家走亲戚,从沈立宝家门口经过时,还听沈学超骂骂叽叽,说沈立宝把他娘拐走卖了。他是啥时候回来的?”人群中有人应道:“这事我倒知道!他是昨天回来了。我昨天赶周堂集,碰见他牵着两头骡子在牲口市上转悠呢。”大家扭头一看,原来是田文国! 田文国是个江湖中人,不事农活,常年背着口袋串街溜巷,以阉猪阉羊、点黑痣、锔锅盆;兼卖老鼠药、虱子药、跳蚤药,是个生意经。他是遇会必赶,逢集必到,所以消息特别灵通。邓敬奎问道:“这么说,他是昨天回来的?”田文国道:“我也说不准!昨天我在周堂牲口市上见他卖了两头骡子,是托鹿湾的牛经纪钱宗红卖的。”邓敬奎猜测道:“这两头骡子肯定是他偷来的。”田文国笑道:“他偷没偷咱可没看见,这狗日的手脚不干净,谁也说不准。” 胡占礼看到田文国,便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当年在吴坝郑家坟地挨了田文国一拳,又带累表哥郑智强死于非命,姑表情深,他对田文国一直怀恨在心,耿耿于怀。胡占礼接过话茬,鄙夷道:“你说不准在这里放啥的闲屁?”田文国见他破口大骂,顿时气冲牛斗,回骂道:“小舅子揍的,你说话咋这样难听?找啥的茬子?”胡占礼上回遭他暗算,吃了大亏,这回学精明了,先下手为强。田文国话音刚落,胡占礼便抢上一步,冲他当头就是一拳。田文国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见多识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胡占礼说话带刺,就知此人不会善罢干休,早有准备。田文国身体瘦小灵便,见胡占礼挥拳打来,不敢硬碰,慌忙往人群中一钻,躲过一击。胡占礼身体笨夯,出拳如山,收手不住,拳头正巧打在一人脸上。那人只顾呆脸观看热闹,没料到飞来横禍,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眶乌青,鼻血长流,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旁抢出两个人来,大嚷道:“咋了?是咋了?咋说打就打呀?”正是苏庄的张海新、张海贵!胡占礼见打错了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被张海新劈头揪住衣领,按倒在地上。胡占礼误伤别人,深感内疚,见有人拿他,心道:“误打了旁人,叫人家揍一顿解解气吧!”索性抱头蹲在地上不动,任由他打。 田文国一见大喜,从人群中蹿出,不由分说,冲胡占礼后腚狠狠踢了两脚。被打的那人捂着脸站起身来,竟然是周世昕!原来周世昕闲暇无事,来到渠阁集上散心,正巧碰上苏庄的张海新和张海贵!周世昕家住裴庄,和苏庄近在咫尺,与张海新和张海贵熟识。因周世昕在阎陈庄给邵盼头当差,身不由已,虽说离得不远,三人却已半年没能谋面,今日集上相会,喜出望外,相邀到酒馆喝酒小叙。路过王朝立缝纫铺时,见围了许多人,周世昕好奇心起,叫道:“出啥事了?看看热闹再走。”便挤入人群。没想到刚从人群中钻出,还没站稳脚步,便被胡占礼一拳击中面门。胡占礼拳大如锤,又准又狠。周世昕平白挨打,痛彻入骨,又气又怒。他见张海新按住胡占礼,便上前挥拳就打,发泄愤怒。这一回胡占礼比在吴坝郑家坟地时更惨,被几个人一起动手,打得一塌糊涂,又没占到便宜。因是他首先出手误伤别人,这次连“理”也没占上,只有抱头挨打的份了。 有人看不过去,上前阻止道:“伙计!都是东西两庄上的,有啥过不去的?就算胡占礼打了你们,你们也不能把他打死呀!”张海新一听,顿感逆耳,住手不打,抬头对那人冷笑道:“阎良平!你咋替他说话呀?你俩啥时候穿到一条裤腿里去的?”阎良平也冷笑道:“张海新!你咋不明理呀?谁知不道胡占礼是个半吊子熊?大家都看得明白,他也不是特意打周世昕的,不是误打吗?你们这样下死劲地打他,把他打死能完事不?姓胡的一大片人烟,能饶了你们吗?我这是偏向你们说话。 第150章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海新不悦,翻眼看了他一眼,放开遍体鳞伤的胡占礼,和张海贵一起,扶着受伤的周世昕走了。自有相熟的人把胡占礼扶起来。胡占礼再找田文国,哪里还有踪影? 张海新、张海贵扶着周世昕!来到王进财的酒馆里坐下,王进财一见,吃惊道:“老周是咋弄的?”张海新愣愣道:“叫人打的。”王进财问道:“叫谁打的?”张海新道:“叫胡占礼那个王八操的打的!哎呀!进财!你快去看看吧,你爹的缝纫铺出事了。”王进财脸色突变,紧张道:“出啥事了?”张海新道:“沈立宝把你家的布料全绞烂了。”王进财大惊,撇下他们,叫上隔壁开杂货铺的哥哥王进宝,两弟兄气昂昂地往缝纫铺飞奔而去。刘巧妮、戴素娥两妯娌也跟着而去。张海贵连忙叫道:“进财!先给俺们上壶酒、上盘罗生仁子再走呀!”王进财哪里理他。 再说,沈立宝因王朝立不肯借钱给他,怀恨在心,趁王朝立不注意,摸过剪子,把缝纫铺里墙上悬挂的布料绞得净是窟窿,发泄怨气。他正绞得起劲,见进宝娘、王淑娟母女进来,惊出一身泠汗,赶紧丢下剪子,逃出渠阁集,慌不择路,往东南方破荒而逃,如丧家之狗。沈立宝刚跑出渠阁集有二里多路,顶头碰上王朝立的外甥沈大同!沈大同忽闪着棉帽子,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男婴迎面走来。沈立宝见了沈大同,更是妒火中烧,恨恨道:“老天真是没眼,连憨大同也有儿子了!不中,我得想法把小孩哄来卖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得叫王朝立这个老龟孙后悔一辈子!” 主意打定,沈立宝两个母猪眼一眯,热情招呼道:“哎呀!是大爷爷?你抱得是谁呀?”沈大同见是沈立宝,笑逐颜开,咧开大嘴道:“是俺儿子!你看看长得象我不?”沈立宝心怀鬼胎,贼兮兮地瞟了孩子一眼,嗤笑道:“不怎么象你,倒象你舅王朝立!”沈大同不知沈立宝骂他,愣愣道:“象俺舅舅?”扳过孩子,仔细观看起来,问道:“哪儿象俺舅舅?明明象我吗?”沈立宝暗暗好笑,挖苦道:“象你!不象你象谁?要是长得象你舅王朝立,可就麻烦了。”见沈立宝说孩子象他,沈大同天真地笑了。突然,沈大同把脸一寒,直愣愣地骂道:“沈立宝!你这狗日的,这一年多你干啥去了?”沈立宝一怔,赶紧点头哈腰道:“大爷爷!你还知不道吧?我上徐州做生意去了。”沈大同喃喃道:“徐州?徐州在啥地方?”沈立宝道:“徐州在徐州呀!”沈大同绕不过弯来,发起呆来。 沈立宝低头一看小孩,大惊小怪:“哎呀!大爷爷!这孩子咋是个豁子?”沈大同抱着的孩子长得肉嘟嘟的,眯缝眼,漫长脸,长得跟沈大同象极了,却是个兔豁嘴,美中不足。沈大同低头爱怜地看着孩子,嘿嘿笑笑,神色尴尬。沈立宝察颜观色,撺掇道:“大爷爷!您老人家今年咋说也得有四十了,好不容易生个儿子,还是个豁嘴,拉扯大有啥用呀?连媳妇也说不上呀!”沈大同一脸迷茫,问道:“那你说咋弄?俺娘说了,不管咋说,都是自家的孩子!”沈立宝摇摇头,睥睨道:“真是老娘们见识!大爷爷!你这么明白,咋能叫老奶奶当家做主?”沈大同愣愣地问道:“那你说该咋办呀?”沈立宝凑近一步,亲切道:“大爷爷!咱爷俩关系不错,我帮你个忙:你把俺这个大叔交给我,我把他送给俺一个亲戚先替你养着,等大奶奶再给我生一个不豁嘴的大叔!我再把俺这个豁嘴的大叔抱回来还给你,咋样呀?”沈大同摇摇头,撅着嘴道:“那不中!俺娘知道了骂我。”沈立宝不屑道:“大爷爷!又不是把俺这个豁嘴大叔送人,只是暂时在俺亲戚家放上几天,等大奶奶再给我生个不豁嘴的大叔!咱再把俺这个豁嘴大叔抱来不就管了?说不准俺老奶奶得夸你会办事呢!”沈大同一听,怦然心动。沈立宝察颜观色:“大爷爷!你说我这个办法中不?”沈大同瞪着沈立宝,尚在犹豫。沈立宝欲擒故纵,装着不耐烦,激将道:“算了,算了,你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本想帮你个忙,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吃饱撑的没事干了?管你这些斜撇子事?不信我拉倒!”扭身欲走。沈大同一把拽住沈立宝,爽快地把孩子塞进他的怀中,认真道:“立宝!我听你的,叫俺媳妇再给我生个不豁嘴的儿子!”沈立宝接过孩子,暗暗窃喜,道:“这还差不多。”与沈大同匆匆告别,抱着孩子慌里慌张直往王寨集而去。沈大同了结一桩大心事,一身轻松,晃晃悠悠,上渠阁赶集去了。 沈大同忽闪着破棉帽子,晃晃悠悠来到渠阁赶集。来到集市,径直走进舅舅王朝立的缝纫铺子。王朝立坐在铺子里,正气得脸色苍白,闷头吸烟。进宝娘、王淑娟娘俩手抓着满是窟窿的布匹,絮絮叨叨地骂着,暗暗垂泪。沈大同走到门口,见舅舅、妗子都在,便可着嗓子大叫道:“舅舅!妗子!我来了!”这时谁还顾得上理他?沈大同见舅舅一家都不理他,傻愣了半晌,又凑到王朝立耳边,大叫道:“舅舅!是我来了。”王朝立强打着精神,问道:“是大同呀!你咋有空来赶集了?”沈大同“嘿嘿”一笑,扯下棉帽子,摸着脑袋道:“在家里闲着没屌事,到集上转悠着玩。”王朝立心情不好,懒得跟他打唠,便掏出些零钱,递到他手里,哄道:“大同好孩子!舅舅这一会心烦,顾不得跟你说话,给你两个钱,自个去买包子吃吧!吃罢再给小同买两个烧饼捎回去!”沈大同接过钱来,咧开大嘴笑了,柴棒一样的手指沾唾沫数了数钱,转身钻进包子铺。沈大同刚走,王进宝、王进财弟兄各自带着媳妇闯进来了。 王进宝虎视眈眈,怒喝道:“沈立宝那个狗日的!他人呢?”王朝立苦笑道:“他办了缺德事,还敢在这里蹲吗?早就跑了!”进宝娘见俩儿子来了,眼泪汪汪地哭诉道:“你们看看,几十匹布绞得净是大窟窿,卖给谁去?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王进宝怒不可遏,喝叫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上沈塘堵他去!叫他赔布。小舅子揍的,他就是钻进牛屄里,也得把他抠出来。”王进财也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捋袖子掰手腕,磨拳擦掌道:“到了沈塘,把这小舅子崽子的家砸了,看他还使坏不!”王朝立投鼠忌器,郑重道:“别意气行事!你俩都三十多了,遇事别急毛子撅腚。到沈塘先去沈五爷哪儿说说,”先君子后小人“!得以理服人!大同娘俩就是那庄上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闹腾得忒不象话了,谁面子上都不好看。”王进财不服气,翻翻白眼,嘟囔道:“就沈立宝坏成那样,在沈塘难说有替他说话的。揍了他,说不定还有人叫好呢!”王进宝知道父亲说得有理,道:“那俺就先去找沈五爷!叫他给评评理。”带着王进财、刘巧妮、戴素娥!气昂昂地往沈塘而去。他们走后,王朝立想想不放心,吩咐老伴、淑娟娘俩关门歇业,也急匆匆往沈塘而去。进宝娘见爷几个去了,唯恐出事,对闺女道:“我的娘也,就他爷几个的熊脾气,万一话不投机,闹出人命就麻烦了。不行,我也坐不住,得去沈塘望望。”赶紧关门,也赶往沈塘。王淑娟见娘走了,悒悒不乐,关门回自个家了。 渠阁到沈塘也就六、七里路,王家两夫妻怒气冲冲,快步疾走,转眼就到了。拐过弯走,就看到沈塘庄西头一家茅草屋上站着两人,手里拎着柳条簸箕,用扫帚头使劲敲打着,正可着嗓子拚命喊叫。喊叫声随风飘来,凄惨哀戚,句句入耳,令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王进财、王进宝迅速对望了一眼,惊诧不已。二人明白,这就是“喊魂”!是这家有人上吊自杀了。这人刚刚死去,魂魄还没走远,要把他的魂魄喊回来!所以才有此荒唐举动。一行四个人进了沈塘,方才发现,喊魂的竟是沈立宝家!此时沈立宝家门口已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老娘们聚集在一起,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显得神神秘秘。王家兄弟妯娌见沈立宝家有如此变故,一腔怒气顿时化散得无影无踪,变得惊愕、惶恐,心里猜测道:“难道沈立宝回到家上吊了?”两对夫妻无不心中惴惴,忐忑不安,以为是沈立宝绞过布料后,害怕他们报复,回到家上吊自尽了。农村人善良纯朴,虽说被他绞坏了衣料,如果因此沈立宝上吊死了,他们反而内疚,认为忒不值了。王进宝往人群里一瞥,看到大同娘也站在人群之中。 第十八章乡里(四) 第十八章乡里(四) 他心怀鬼胎,拨开人群挤上前去,轻声叫道:“姑姑!”大同娘一看,见是娘家侄子,不由惊讶道:“是进宝、进财呀!你们咋都来了?”王家父子在渠阁集都有生意,集会时是不会轻易摞下生意外出的。王进宝不好细说,支吾道:“听到有喊魂的,跑过来看看。姑姑!立宝家出啥事了?”有个老太太伸过头来,接过话茬神神叨叨道:“哎哟!你们还知不道呀?是巴美娇上吊了。”戴素娥探头问道:“巴美娇是谁呀?”那老太太正是沈利司的母亲。利司娘夸张地一拍手,问道:“你们还知不道巴美娇是谁?她是庆丰的媳妇呀!”戴素娥又疑惑道:“庆丰?庆丰是谁?”利司娘两眼怪模怪样地一挑,笑道:“你常来沈塘,连庆丰也不认得呀?他就是立宝的儿子!”大家面面相觑,吃惊道:“是沈立宝的儿媳妇上吊了?因为啥事上吊呀?” 第151章 利司娘一缩脖,防贼似的四周望望,低声神秘道:“听说昨天夜里立宝把他儿媳妇巴美娇作害了!小媳妇想不开,天没明就上吊了,幸亏立宝媳妇把她救下来。立宝媳妇劝了她半天,看着没事了,才敢去做早饭。哪知做顿饭的功夫,小媳妇又吊上了梁头!”刘巧妮脸色凝重,蹙眉问道:“沈立宝这会上哪儿去了?”利司娘眼一挤,嘴一撇,破口骂道:“谁知道他姥里个屌的弄啥去了?两年前他带着他娘一块出去的,也知不道上哪儿流浪去了!都觉得他死在外头了呢!没想到昨天刚傍黑,这个龟孙一个人跑回来了,喝得晕头转向,当天夜里就办了这一出子事!一闹腾又跑得没影了,打半夜出去的,就再也没回来。”刘巧妮鄙夷道:“这是一家子啥人家呀?连自家的儿媳妇也……” 利司娘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刘巧妮,两手在膝盖上一拍,大惊小怪道:“哎哟!他大嫂也!可不得了啦!你侄的命真好,娶的媳妇多俊!嘴又巧。”大同娘笑道:“大婶子!这是俺二侄进财家的媳妇!人家在渠阁集上开饭店,是见过世面的人呀!”利司娘也笑道:“不用你说俺也知道!见天赶渠阁集,经常看见她在饭店里忙乎。这闺女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出庄稼力的。”刘巧妮微微红了脸,羞赧道:“您老人家到了渠阁,可别忘了到俺那饭店里坐坐。”利司娘两手一抱,笑盈盈道:“行!就怕俺常去,你烦。”刘巧妮嗔怪道:“看您老人家说的,我还巴不得您常去呢。”正说笑话,就听沈立宝家院内人们一连声地嚷嚷道:“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利司娘双手抱胸,闭目念佛道:“我的娘也!小媳妇又拾了一条性命。”大同娘招呼道:“大婶子!跟我上俺家坐坐吧?”利司娘笑着推辞道:“不啦!您家里有客,还不赶紧回家杀小鸡去?”大同娘也笑道:“俺侄、侄媳妇都来了,哪能不杀鸡呀?您老人家跟着啃鸡腿去吧?”利司娘大笑道:“就怕俺去了,你舍不得了。” 正说笑,从庄外走进几个佰生人来。乡间农村来个佰生人稀罕,人们伫足观看,上下打量他们。一个五十多岁,胖脸短脖的人见这儿围得人山人海,便走过来,陪笑问道:“请问:这庄上有个叫沈立宝的吗?”沈利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中戒备,反问道:“你找他?你们是干啥的?”正是祁弘度等人,问话的便是管家崔生存!崔生存道:“俺们是外地的,是沈立宝的朋友!找他有些紧要的事。”沈利光“哦”了一声,冲沈立宝家一努嘴,冷冷道:“这庄上叫沈立宝的只有一个,就是有人上吊的这家。”祁弘度等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齐声问道:“沈立宝上吊了?”周围突然爆发出一片哄笑。利司娘更是笑出了鼻涕眼泪,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祁弘度等人莫明其妙,难堪尴尬,不知所措。 利司娘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骂道:“立宝那个龟孙要是上吊就好了!省得再作害人了。”祁弘度松了口气,自语道:“哦!上吊的不是他呀?大娘!您老人家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他家是谁上吊了?”利司娘两眼直勾勾地道:“俺也知不道您是立宝的啥朋友!俺说了您几个可别生气,你们可交了一个”好朋友“!”祁弘度微微一怔,不禁问道:“大娘!您说这话是啥意思?”利司娘神叨叨道:“您几个还知不道吧?两年前立宝带着他娘一起出去,没了音信,俺们都猜着他娘俩八成是死在外头了!昨天傍黑,立宝这个龟孙在外头遛悠了近两年,独自一个回来了。立宝到家刚过了半夜,您说咋啦?”葛存保不禁一愣,疑惑道:“到底咋啦?”利司娘头伸得象铁打的锄勾,表情丰富,大惊小怪道:“我的娘也,可了不得了!昨天半夜里,立宝把他儿媳妇巴美娇给作害了。”葛存保不解,追问道:“”作害“?啥叫”作害“了?”利司娘捂嘴一笑,轻轻推了葛存保一把,脸色微红道:“哟!你这半大小子!真会说话!你说啥叫”作害“呀?你是真知不道?还是装知不道呀?非叫我明说不中吗?”作害了“!就是叫人家强奸了!沈立宝昨天半夜把他儿媳妇巴美娇摁在床上强奸了。”葛存保弄了个大红脸,尴尬极了。祁弘度等人对望了一眼,不由得暗暗点头。薜圣立问道:“他这样作恶,他儿子咋就不管呢?”利司娘鄙夷道:“要是他儿子庆丰在家,吓破他的狗胆,他也不敢。庆丰不在家,出去打短工去了!”蔡元仁问道:“大娘!沈立宝这会上哪儿去了?”利司娘骂道:“谁知道他姥里个屌的弄啥去了!办了缺德事,他还敢在家里蹲吗?” 王朝立在一旁苦笑道:“唉!你们还知不道,他倒也没跑远,他跑到渠阁集!把我给操了一顿。”利司娘回头一看,笑眯眯地招呼道:“他大哥啥时候来的?”王朝立讪讪道:“刚走到这里,光听你们说话呢!”王进宝悻悻道:“说起来俺也窝囊:早清起来,沈立宝跑到俺家缝纫铺里找俺爹借钱,就因俺爹没借给他钱,他就怀恨在心,把俺家的几十匹洋布绞得净是窟窿。”大同娘惊骇万分,拉着娘家兄弟!一连声地问道:“这是真的?”王朝立望着姐姐,苦笑了一下,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大同娘气得脸色煞白,咬牙切齿地怒骂道:“这个熊揍的东西!他真是作死呀!老天爷要是有眼,大晴天好歹打个响雷劈死这个龟孙操的。”就在这时,进宝娘也赶到了,她见儿子、儿媳均平安无事,方才松了口气。邓秋云也凑上来打招呼,大家寒喧了几句。 祁弘度触动心中痛处,胸脯起伏,粗声问道:“沈立宝为害一方,咋就没人管呀?”利司娘道:“俺大儿利司到五爷家商议事去了,这事八成得有个说法。”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祁弘度就知“五爷”是沈姓的族长,在沈姓家族中地位非同一般,便问道:“五爷家住在哪儿?”利司娘用手一指:“从前头胡同口往北一拐就是。”祁弘度领着一行人,直奔沈五爷家而去。 大同娘招呼兄弟一家道:“到家去吧!”王进宝等一看沈立宝家差点闹出人命,沈立宝又不在家,也知就是找立宝爹沈学超诉说,也是无用。心中虽说悻悻,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跟着大同娘来到她家中。哑巴带着女儿美霞!正坐在当门的板凳上纳鞋底,见他们进来,微笑着站起身来迎接。进宝娘进了屋,不见孩子小同,直往床上瞅,问道:“小同呢?又睡了吗?”大同娘随口道:“大同抱着他出去了!听他婶子秋云说,他抱着小同上渠阁赶集去了。你们来的时候,路上没碰见他吗?”王朝立大吃一惊,隐约感到要出大事,急急问道:“他爷俩是啥时候去的?”大同娘见他失态,也微微变了脸色,瞠目道:“清起来去的!咋啦?出啥事了?”王朝立急得跺脚,惶恐道:“姐姐!清起来大同上俺铺子里去了,没见他抱孩子呀!”大同娘脸的立马拉长了半尺,半晌说不出话来。王朝立慌忙吩咐道:“进宝、进财!你俩赶紧上渠阁集去找大同爷俩!”王进财、王进宝知道事态严重,板凳还没坐热,慌忙起身,就往外走。 两人刚刚出门,就见沈大同独自一人,摇摇晃晃从胡同口拐了过来,抑着脖子唱道:“大路上来了我陈士夺,赶集赶了个三天多,提起东庄上的那台戏哟,有几出唱得是真不孬……”王朝立和大同娘一起奔了出去,见沈大同独自回来,脑袋“嗡”得一下大了,围着沈大同七嘴八舌地问道:“你咋自个回来了?小同呢?”沈大同看了大伙一眼,进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地又唱道:“……头一回输了个一吊五,第二回输了个两吊多,气得我士夺直跺脚……回家吧!回家吧!老婆子在家等着我……”王朝立怒不可遏,抡起锅盖似的巴掌,冲他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沈大同一愣,唱戏声戛然而止。沈大同捂着脸,撇嘴欲哭,委曲道:“舅舅!你打我治啥呀?”王朝立怒喝道:“你说打你治啥?你咋自个回来了?小同呢?”沈大同呆若木鸡,茫然道:“小同?我把他交给立宝了!”大同娘一听,登时急怒攻心,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嘴角吐涎,人事不省。大家慌忙把她抱到院中枣树下的凉席上躺下,又掐又捏。王朝立见姐姐牙关紧闭,脸色苍白,已奄奄一息,顾不得埋怨沈大同,赶紧叫两个儿子架出木床,扎成简易担架,匆匆抬着去了王寨医院。 美霞吓得大哭,哑巴愣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气氛不对,急得冲人直“啊啊”!进宝娘不忍心告诉她结果,扭过脸去,暗自垂泪。哑巴望着沈大同,双手比划着,左顾右盼,寻找着孩子!等她意识到儿子小同可能永远见不到时,顿时象只暴怒的母老虎,发疯似地扑向沈大同,抓住他又撕又咬。沈大同猝不及防,被哑巴指甲抓得一脸是血,龟缩在墙角,抱着头,望着失去理智的哑巴,惊恐万状!进宝娘连忙上前规劝。王朝立把两个儿子送走后,呆立半晌,对老伴嘱咐道:“你千万看住他们,别上哪去!再出事就麻烦了。”说罢,急匆匆地来找沈五爷! 王朝立赶到沈五爷家时,五爷家早已坐满了人!沈五爷叼着烟袋,怒目圆睁,正听祁弘度等人倾诉。王朝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去,一连声地叫道:“五爷!有件事得麻烦您!”沈五爷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是朝立呀!立宝绞你家布料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王朝立急促叫道:“沈五爷!那还是小事,沈立宝把大同的孩子小同抱走了。” 第152章 屋内人全都惊呼起来,谁都知道,沈立宝把孩子抱走意味着是啥结果。沈五爷“腾”得站起身来,急问道:“是啥时候?”王朝立道:“就在今天清起来!大同抱着小同去渠阁赶集,被沈立宝在路上诓走的。俺姐姐一听小同叫立宝抱走了,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进宝、进财抬着她上王寨医院了,还知不道咋样呢。”沈五爷气得胡须乱扬,怒骂道:“这是个啥熊揍的东西!真是作恶多端。孩子落到立宝手里,凶多吉少!利司!你快叫上利光、利文他们,把咱庄上沈姓的男老爷们都喊来,分头去找,一定得把小同找到。”沈利司不敢怠慢,匆匆出去叫人了。沈五爷又嘱咐道:“朝立!你先回去吧!看好哑巴,女人家心眼窄,别再象庆丰媳妇一样想不开。”王朝立道:“我叫孩子他娘在俺姐姐家守着呢。” 沈利司来到庄中,振臂一呼,沈家男老爷们全都到了,大家一听沈立宝把沈大同的孩子抱走了,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跺脚叱骂沈立宝!沈大同差心眼,年近四十才成家生子,是全庄上同情的人物,沈立宝竟如此缺德,连个憨子也不放过,竟拐卖起他的孩子来。群情激昂,大家自告奋勇,踊跃加入寻找沈立宝、小同的队伍,双双结伴,分头四下行动。沈利光、沈利司弟兄结对,出了沈塘,顺着丰金公路直往东南而来。两人走到营子河北岸的张庄,就见王进宝、王进财弟兄耷拉着头,哭丧着脸抬着木床走来。沈利司吃了一惊,上前问道:“大嫂咋样了?”王进财一听,委屈地“哇”得痛哭起来。王进宝眼含热泪,哽咽道:“大叔!俺姑姑!她……她老人家过世了。”沈利司一听,登时脸拉长了半尺,久久说不出话来。沈利光满脸悲戚,轻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别过于难过!先把大嫂抬回去吧。”王进宝泪眼矇眬,问道:“两个大叔这是上哪儿去呀?”沈利光道:“五爷吩咐下来,叫大家分头寻找大同的孩子!俺弟兄俩先去王寨集看看,再往南一路寻找打听。”王进财一抹眼泪,对沈利光道:“表侄求你件事,中不?”沈利光见他一脸凝重,诧异道:“是啥事呀?你快说吧!”王进财道:“表叔!俺姑姑晚年才抱上孙子,最疼小同了,说啥也得把小同找回来呀!找不回来小同,俺姑姑死不瞑目。表叔!麻烦您把俺姑姑抬回去,我跟着大表叔去寻找小同。”沈利光面有难色,不忍拒绝,把目光投向沈利司,请他定夺。沈利司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也中!利光!你和进宝把大嫂抬回去,叫五爷安排后事,俺爷俩去找立宝、小同!”沈利光点头同意。于是,沈利光、王进宝抬着大同娘先回沈塘。 沈利司、王进财一路往南寻找,逢人打听消息,终于得知的确有一个长着扁柿子脸,说话象母鸭子叫,走路象老娘们的家伙抱着一个孩子路过,不由得欣喜若狂。两人涉过罗河,前头出现一个村庄,沈利司知道这庄叫:“李窗户”!两人到了李窗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利司道:“进财!往东再走,有二、三里地,就到了常店集。咱爷俩就在常店吃些饭,歇歇脚吧。”王进财赞同道:“管!我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人,王进财一看认得,叫道:“乔丹喜!你这是从哪儿来的?”乔丹喜常赶渠阁集,跟王进财熟识,见了他也是一怔,反问道:“我从鲁南县城里来!天快黑了,你们这是干啥去呀?”王进财知乔丹喜和沈立宝是一丘之貉,含糊道:“进城有点事!你见到沈塘的沈立宝了吗?”乔丹喜道:“沈立宝?俺们才分手没一个时辰。”两人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沈利司装着漫不经心:“咋你一个人回来了?沈立宝弄啥去了?”乔丹喜道:“我是到沈塘送信的。沈庆丰、沈学争他们几个闹罢工,叫保安团逮起来了。新调来的县长王国汉传出话来,叫家里人出钱去赎。不拿钱去赎,就当成共产党嫌犯枪毙。沈立宝和沈大作去萧县搬救兵去了!听沈立宝说,他妹夫在”护路队“里当副队长!”王进财问道:“你见没见他抱个孩……”沈利司一拽他胳膊,赶忙接口道:“那你赶紧报信去吧!你要钱不?”乔丹喜顿时两眼放光:“先错给我几毛钱,回家后再还给你。”沈利司掏出钱来,数出几角递到他的手中,大方道:“不就几毛钱吗,拿走花吧!啥还不还的?”乔丹喜接过钱来,双方分手,各奔东西。 王进财望着乔丹喜远去的背影,不解道:“表叔!咋不问问乔丹喜,沈立宝抱孩子没有?”沈利司责备道:“你差心眼呀!乔丹喜一整天都跟沈立宝泡在一起,乔丹喜可能就是沈立宝的同伙,你问他还不是白问吗?沈立宝如今跟大作在一块,只要沈立宝还抱着小同,大作能不认得小同吗?再说,沈立宝和大作一起去了萧县,小同肯定是已出手了。等抓到沈立宝,咱顺藤摸瓜,还怕找不回来小同吗?”王进财恍然大悟,点头佩服:“表叔!您说得对!那咱这会咋办?”沈利司道:“大作和沈立宝既然去了萧县,咱也追赶不上,追不上就不急了。干脆,咱爷俩先在常店住下,赶明再去鲁南县城,在哪儿等沈立宝、大作回来。乔丹喜去沈塘报信,五爷他们就知沈立宝去了萧县,家里也就放心了。”两人东行数里,来到常店集,在街头顺便吃了些饭,找家客店住下了。 翌日一早,两人踏着晨露,继续往南赶路。两人走得汗流浃背,拐过弯来,前头出现一个村庄,两人知道,这庄叫大孙庄。王进财手搭凉棚往远处了望,对沈利司道:“表叔!前头跑过来一个人!”沈利司定晴一看,果然看见从庄内急匆匆跑出一个人来,失声叫道:“哎呀!这不是苏庄的习员生吗?可有快两年没看见他了!”王进财也看清了,道:“不是他是谁呀?他这是从哪儿来的,好象逃命似的。”说话间,又从庄里冲出一人,竟然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沈立宝!两人不禁大喜,往路当中一站,挡住习员生的去路。 第十九章归宗(一) 第十九章归宗(一) 习员生正跑得两腿酸麻,挥汗如雨,突然见有人阻住去路,不禁大吃一惊,仔细一看,竟然是沈塘的沈利司和王庄的王进财!习员生张口气喘,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咱们没仇没怨,你们挡我的路干啥呀?”沈利司奇怪道:“习员生!大热的天,你不好好走路,跑个屌啥劲?”习员生半天才道:“沈立……立宝那个狗日的疯了。”王进财上下打量着他,诧异道:“习员生!你咋这样怕他呀?做啥亏心事了吧!”习员生顿足叫屈道:“天地良心!”放鸽“那事可是沈立宝自个出的主意,他娘也是他自个做主嫁给柯老头的,这里头可没我啥屌事!我不过跟着他吃了几顿蹭饭。”沈利司一听话里有话,更是不让他走。 沈立宝见习员生被人挡住,定晴一看,竟然是沈利司、王进财!登时如五雷轰顶,知道大难临头,哪里还有魂呀?沈立宝一看不好,稍一迟疑,抱头蹿下公路,连滚带爬,就往道旁的棒子地里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进财哪里还容他逃跑?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脖颈别胳膊,把他摁倒在地。沈立宝拼命挣扎,两人扭缠在一起,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沈立宝追赶习员生,早已累得浑身发软,怎能当住王进财这个生力军?沈立鸨滚得一身是泥,却咋也挣不脱束缚,最后只好放弃挣扎,爬在路旁的沟边上直喘粗气,束手就擒。 王进财盛怒之下,冲沈立宝疯一样地一阵拳打脚踢。谁知沈立宝不耐打,才打了几下,便母猪眼上翻,嘴角流血,昏死过去。这时从庄内又跑出一个人来,却是沈塘的沈大作!沈大作见王进财对沈立宝拳打脚踢,而沈利司却袖手旁观,不管不问,顿感不可思议。沈大作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弄糊涂了!他怔怔地望着沈利司,惊讶道:“大叔!你们这是咋了?你们抓住立宝干啥?为啥揍他呢?”连习员生也被这眼前突然发生的怪事惊呆了,两条腿象钉在地上,挪脚不得。 沈利司见了沈大作,焦急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俩不是去萧县了吗?庆丰、学争他们几个咋样了?”沈大作一脸悲怆,哽咽道:“别提了。昨天夜里,他们越狱时叫保安团发现了!庆丰被王国汉一枪打死,如今正吊在城门楼子上示众,剩下的人还知不道死活呢。”沈利司顿感头皮发麻,惊悚道:“庆丰死了?”沈大作哭道:“庆丰叫新来的县长王国汉开枪打死了。”沈利司登时脸拉长了半尺,喃喃道:“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呀!”沈大作鼓起勇气,叫道:“大叔!有句话一直窝在我心里,憋得难受,老是想说。”沈利司疑惑道:“啥话呀?你说吧!”沈大作道:“昨天我和立宝去保安团见庆丰他们,因守门的只准进一个人,我便在门外等着,立宝自已进去了。也知不道立宝对庆丰他们说了些啥话,半夜庆丰他们就越狱了。按理说,立宝的妹夫在萧县”两股会“里当副队长,跟才调来的县长王国汉熟识,只要他出面说情,肯定是放人的。我叫立宝去见庆丰,也是想叫他把这话先透给庆丰,叫他们几个放心!谁知半夜里就越了狱了,真是叫人费解。我怀疑会不会是立宝对庆丰说了啥话,才出的这一档子事?”沈利司恨得咬牙切齿,恨恨道:“这个沈立宝呀,真他娘的狼心狗肺!人家常说”虎毒不食子“!他却专办这种缺德事。前天傍黑,立宝也知不道从那个旮旯里钻了出来,当夜就把儿媳妇巴美娇给强奸了;昨天一大早,他钻到渠阁集,把进财家缝纫店里的布匹绞得七零八落,转眼又把大同的孩子小同抱走了,如今音信全无,结果还知不道咋样呢。 第153章 听俺表弟酒铺里的跑堂赵拴住说,有四个巨野县贩粮食的在金乡县救了他一条性命,他却把人家的两头骡子偷走卖了;今早上有几个河南开封的来找他,人家也说在山西煤矿上救过他一命,他却恩将仇报,把人家才四岁的小孩给掐死了。”沈大作不禁骇然,喃喃道:“这难道是真的吗?”沈利司道:“句句是实!开封的几个人还呆在沈塘没走。你昨天见到沈立宝时,他抱着孩子没有?”沈大作摇摇头,瞠目道:“没有呀!我碰见立宝和乔丹喜时,他们俩刚从棒子地里钻出来,说是碰上了日本人,没见抱孩子呀!等他苏醒过来,抓紧时间问问。”沈大作见沈立宝两眼紧闭,忐忑道:“立宝恐怕叫进财打死了。”王进财一愣,懊丧道:“不会吧?我没咋使劲!这王八揍的能这样不禁打吗?说死就死了?”沈利司冷笑道:“死不了他!你没听人家说吗:”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个狗日的要是死了,天下就太平了!”果不其然,刚过一袋烟功夫,沈立宝便悠悠苏醒过来。沈大作、王进财都极其佩服沈利司,赞他料事如神。 王进财揪住沈立宝的脖颈,怒吼道:“沈立宝!你把小同弄到哪儿去了?”沈立宝面如死灰,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沙哑着母鸭嗓子,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把他咋的!还带着羊奶喂他呢……” 原来:沈立宝从沈大同手中骗来小孩,怕王朝立父子发现追来,不敢走大路,专走乡间小道。沈立宝正走得挥汗如雨,迎面过来一人,见了他“哎呀”一声,叫道:“这不是立宝大哥吗!大热的天,你这是上哪儿去呀?”沈立宝抬头一看,奇#書*網收集整理原来是个熟人!他妹妹的相好乔丹喜!沈立宝道:“我去找徐善福!”乔丹喜一见沈立宝怀抱着小孩,肚子里早已明白了八分,赶紧道:“立宝大哥!你这是抱得谁家的孩子?”沈立宝笑道:“你是道上的人,我也不防你!说实话吧,我这崩子手头紧,弄来个小孩!准备卖两个零花钱。”乔丹喜眼珠骨碌碌一转,讪笑道:“这孩子是个豁嘴,恐怕不好出手。”沈立宝笑道:“我能知不道是个豁嘴?俊俏小孩能卖两头骡子价钱,这孩子有残疾,咱只要一头骡子的价钱就管。”乔丹喜问道:“你找徐善福就是这事呀?”沈立宝笑道:“还真叫你猜准了。”乔丹喜道:“大哥!徐善福那家伙是个半吊子熊,他办事好出纰露,这事你倒不如交给我去办!”沈立宝大喜,爽快道:“中呀!孩子出手,咱弟兄俩三七分成,我七你三,咋样呀?”乔丹喜乐不可支,屁颠颠地道:“还是大哥你疼我呀!这事真是赶巧了:有一户人家,两口子都四十多了,只生两个闺女,没有男孩,年前碰见我时,倒是托我给张罗买一个男孩呢!这不是碰巧了吗?大哥!你先跟我回家,俺家有头刚下过羔的母山羊,咱挤些羊奶带上,省得把小孩饿瘦了,不好出手。”沈立宝疑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离这里还挺远的?”乔丹喜忙道:“也不算多远,就在鲁南县城南耿庙。” 沈立宝依言,跟乔丹喜来到他家里,挤了一大碗羊奶喂饱孩子!又找了个玻璃瓶,灌了满满一瓶羊奶,备路上急需,两人便抱着小同上路了。 闲话少叙,太阳西斜时,两人便到了鲁南城北小庄周店,离城北关近在咫尺。穿过鲁南县城,再走不到十里,就到耿庙了。两人走得浑身冒汗,口渴舌燥,两腿发酸。乔丹喜见路旁有口水井,井旁有一老妇正在汲水洗衣,怂恿道:“大哥!离耿庙还有十多里路呢,咱俩在这里凉快一会,打桶凉水喝,天黑走到就管。”沈立宝汗如雨下,也早已是口渴难捱,一听这话,举手赞同:“歇会就歇会。”两人便上前借桶打水,灌了个肚子圆,坐下树荫下歇足喘息。两人凉快透了,抱着孩子便要进城,谁知刚走出数十步,却突然看见从鲁南县城里列队走出一队鬼子、伪军!钢盔马刺,膏药旗迎风招展,三八大盖上的刺刀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沈立宝、乔丹喜一见,做贼心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乔丹喜战战兢兢:“立宝哥!来了一群日本皇军,咋办呀?”沈立宝脸色苍白,两只母猪眼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的日本宪兵,浑身哆嗦成一团,惊悚道:“还能咋办?跑吧!”日本兵已发现前方有俩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呐喊着包抄上来。沈立宝一看不妙,惊叫一声,把孩子往地上一扔,钻入棒子地里,撒腿抱头就跑,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两条腿。乔丹喜也不怠慢,紧跟其后,钻入棒子地破荒而逃,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抓住土八路”的呐喊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到了何处,两人才渐渐停了下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跨过一条小沟渠,前方地头上出现一棵大杨树,树荫匝地。两人奔到树荫下,乔丹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哀求道:“咱俩歇会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沈立宝也往地下一躺,浑身象散了架的高梁垛,母猪眼呆滞,望着前方发愣,喘息成一团。两人哭丧着脸,大眼瞪着小眼,相对无言。孩子弄丢了,也不敢回去寻找,更不用去耿庙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乔丹喜道:“大哥!天快黑了,咱哥俩到常店集找个客店住下吧?”沈立宝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乔丹喜赶紧道:“大哥!来时我走得忒急慌,一百钱也没带。大哥!这个你不用担心,花多少钱你先给垫上。”君子钱上清,兄弟明算帐“,花多少钱有我一半,回到家我一分不少全还给你。”沈立宝苦笑道:“咱俩真是”要饭的碰上叫花子“了!说实话,清起来吃到肚子里的那十个包子我还没给人家钱呢,我这会是穷得屌蛋精光,一个大子也没有呀!”乔丹喜一片茫然,道:“干脆别住店了,反正天气正热,在树底下凑乎一夜也中!饿了就啃嫩棒子。”沈立宝想想,只好如此了。 过了一阵,沈立宝百无聊赖,道:“乔丹喜!光干坐着也不是个法子,咱们还是走吧!”乔丹喜也不说话,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迈步就走,两条腿象灌满了铅。两人无精打采,步履蹒跚,走出不远,早看到一条大路横亘前面。两人上了路,迎面走过来一人,惊喜道:“哎呀!这不是立宝吗?”沈立宝抬头一看,竟然是邻居沈大作!沈立宝做贼心虚,转身拔腿就跑——以为是他把沈大同的孩子抱走,沈大作闻讯追来了。沈大作伸手把他拽住,诧异道:“噫!你这是咋了,跑个啥屌劲?我给你说:你儿子庆丰出事了!”沈立宝这才知道沈大作最近并不在家,而是和沈庆丰一块出门打短工去了。沈立宝疑惑道:“出事了!出啥事了?”沈大作焦急道:“唉!别提了,说起来肮脏。”沈立宝俩母猪眼怔怔地望着他,瞠目道:“大爷爷!你说得这是啥话呀,到底出了啥事了?”沈大作道:“你听说了吗?咱鲁南县最近从萧县调来一个县长,叫王国汉!”沈立宝茫然道:“调来个县长有咱啥屌熊事?这个王国汉咋了?”沈大作道:“你还知不道!这王国汉老家是丰县华山的,日本人占领徐州后,他在萧县黄口当上了”护路队“的队长!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在徐州成立了”淮海省“!王国汉也当上了萧县的县长!最近”淮海省“地方政府大员调整,王国汉就调到咱鲁南县来当县长了。”沈立宝越听越是糊涂,诧异道:“你说了半天,我还是弄不明白,他调到鲁南县来,碍着咱啥屌事了?”沈大作沮丧道:“就因为他来到鲁南县,庆丰他们才出事了。”沈立宝唬了一跳,赶紧问道:“照你这么说,这个姓王的小舅子揍的还不喜见人?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大作道:“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沈庆丰、沈大作和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等人一起出外打短工,到了鲁南县城西一个叫程庙的地方,也是两省交界,日军的驻防重地。沈庆丰等人在这里给日军修筑炮楼,挖砌交通壕,一干就是数月,直到将要完工,也没捞到一厘工钱。王国汉来到鲁南县,只字不提付工钱的事,却又把他们弄到鲁南县城,给他修建私人宅院官邸。这下工人们不干了,闹起了罢工。王国汉见苦力们竟敢罢工闹事,这还了得?不由分说,把领头闹事的几个人抓了起来,其中就有沈庆丰、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等人!王国汉放出话来,要他们家里人分别拿三十块大洋赎身,三天内不拿钱来赎身,便把领头闹事的几个投入监狱,判上三年徒刑。沈大作就是赶回沈塘送信的,叫沈庆丰等人的家里赶紧想办法凑钱来县城赎人,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沈立宝。 沈大作道:“立宝!要是庆丰他们被判刑蹲了监狱,还知不道好歹呢!”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得想法子把人弄出来再说!不然的话,进了监狱,不死也得脱层皮。”沈立宝紧蹙眉头,焦虑道:“咋出了这档子事?庆丰也老大不小了,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上哪儿弄钱去?”沈大作焦急道:“不管想啥法子,都得把庆丰弄出来!你也不想想:庆丰才娶媳妇一年多,还没生养孩子!庆丰要是蹲了老监,小媳妇巴美娇等不及改嫁走了,可就麻烦了!庆丰就算蹲三年老监出来,不见了媳妇,那还了得?”沈立宝一听他提儿媳妇巴美娇,不由心里一震,慌忙低下头来,不敢看他。沈大作问道:“立宝!这两年你上哪儿去了?咋又跑到这里来的?”沈立宝心怀鬼胎,支吾道:“瞎混呗! 第154章 到这里来,有些旁的事。”沈大作顾不得细问,催促道:“立宝!咋也得想个办法把庆丰救出来呀!”沈立宝想想道:“那年俺妹妹桂花从萧县回来,说俺妹夫关建节在萧县混上护路队”的副队长了!这事去找他,兴许管些用。“沈大作大喜道:”哎呀!你咋不早说呀!“是官比民强”!王国汉本来就是从“护路队”起家,又是从萧县调过来的,他们肯定认得,脸熟好说话,桂花女婿说句话准管用。“沈立宝忸怩道:”那是!官官相护嘛!“沈大作急切道:”依我说,咱爷们也别回家了,先到鲁南县城里找个旅店住下,赶明一早搭去丰县的汽车,再转车到萧县找你妹夫!“沈立宝迟疑道:”那慌得啥呀?“沈大作焦燥道:”还能不慌吗?进了保安团,还有不挨揍的?他们在里头度日如年,还是快点把人救出来要紧。“沈立宝被逼无奈,这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沈大作叫道:”天快黑了,咱爷俩进城,咋也得先跟庆丰他们见个面,把这好消息透露给他们,也叫他们放下心来。“沈立宝实在不愿见沈庆丰,尴尬道:”说不说的,又能治啥呀?“沈大作愀然作色,训斥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庆丰不是你亲生儿子?看你长得人五人六的,咋掌不起撮来?“乔丹喜也劝道:”你儿子叫人家关起来了,你还是去看看吧!庆丰年轻,别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到哪儿见了他,也别瞎埋怨,安慰安慰。明清起来赶紧去萧县找人,把人救出来才是正理。“沈立宝无奈,只好捏着头皮答应。沈大作对乔丹喜道:”老乔哥!麻烦你先回沈塘帮着送个信。“乔丹喜点头道:”中呀!“说罢,乔丹喜转身回沈塘送信,沈立宝便跟着沈大作进城。路过城北周店,沈立宝偷偷往扔孩子处瞅了半天,哪里还有孩子的踪影? 两人进了鲁南县城,来到关押沈庆丰等人的地方,这里正是保安团驻地,位于复新河西畔一块高亢的地方。两人到达时,天已擦黑,保安团大门上悬挂着两盏气死风灯,大门两旁站着两个饿狼般的哨兵,持枪伫立,凶神恶煞般模样。沈大作陪着笑脸,对那哨兵道:“老总!这是沈庆丰的父亲,来问问情况的。”偷偷往他手中塞了俩钱,哨兵接过钱来,低声道:“王县长、郭团长都在,可别叫他们看见了。你们只能进去一个人!快去快回。”沈大作悄悄对沈立宝道:“那我就不进去了!在外头等你。你到了里头,捡紧要的话说,没用的话少说。”沈立宝垂头不语,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进了保安团。 沈庆丰等人关押在河堤上一处孤零零的草屋里,沈立宝到时,沈庆丰刚刚受审归来,被打得遍体鳞伤。沈学争、沈大胜等人见沈立宝来了,纷纷挣扎着上前打招呼。沈立宝见了沈庆丰,尚心有余悸,心在腔子里“突突”直跳,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庆丰见久别的父亲前来探视,父子俩虽有隔阂,到底是骨肉情深,又在此种情景下相见,不由得掉下泪来。 沈立宝不耐烦道:“哭啥呀?没用的东西!”沈庆丰哽咽着,胆寒道:“那个叫王国汉的孬屌日的真狠,差点没把我打死。”沈立宝悻悻道:“”枪打露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人家都不出头,偏你狗日的有本事!又不是欠你一个人的工钱,旁人都不管这事,你逞啥的能呀?这下子妥了,一下子要三十块大洋赎身,叫我上哪儿弄钱去?”沈庆丰愧疚极了,颓唐道:“我也知道家里没钱!可又有啥法子?不给钱,恐怕出不去。”沈立宝冷笑道:“依我说,不就是蹲几年老监吗?忍一忍就过来了。”沈庆丰打了个寒战,悚惧道:“这才一天,就把我打了个半死,要是进了监狱,就别想活着出来了。”沈立宝把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翻翻母猪眼,冷笑道:“我有啥法子?钱是硬的,弄不来钱咋办呀?”沈庆丰见他如此冷漠,不由得气冲牛斗,伤心至极,声音低沉道:“你走吧!我不用你管。”一旁同被关押的难友们纷纷指责沈立宝:“你这人咋这样呀?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沈学争等人也鄙夷道:“沈立宝!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沈立宝阴阳怪气道:“姥里个屌,成天充有本事的,还没长成人呢,就敢揍你爹!叫人家关起来了,才想起你爹来,早干啥去了?娘里个歪屄,看着都挺机灵的,连个拐弯心眼都没有,你们不会跑吗?人家都说”事大事小,一跑就了“!这会天气又热,滚下河堤就是复新河,游到对岸,只要钻进棒子地里,他们上哪儿抓你们去?你们差心眼呀!就在这里坐等着家里拿钱来赎你们?三十块现大洋,上哪儿弄去?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难友们的两眼都亮晶晶的。沈立宝说罢,翻翻母猪眼,倒背着手,气鼓鼓地走了。出了保安团大门,沈大作迎着他,低声问道:“咋样了?庆丰他们没挨打吗?”沈立宝摇头叹息道:“进了这里,还能不挨打吗?叫人家揍他一顿也好,煞煞他狗操的邪气,省得他再目无尊长!”沈大作知道事情的源由,翻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两人来到街上,买了些饭吃了,自然是沈大作掏腰包付帐。吃过饭,两人也不住店,便在街上,随便找个地方睡了。 第十九章归宗(二) 第十九章归宗(二) 沈庆丰等人等到夜静更深,听听外头已没动静,大伙一起动手,拆下堵住窗户的木条,悄悄爬出小屋,滚下河堤,钻入水中,往对岸游去。谁知刚游到河中,突然有人大叫道:“快来人呀!几个犯人跑了。”这一喊不打紧,登时从保安团部跑出几个人来,当头一人,正是刚刚到任的县长王国汉!一旁是新任保安团团长的郭瘸子!原来王国汉到鲁南县上任,唯恐孤立无援,不能放手做事,便把郭瘸子、仝可训、贺志岩等人也一同带来了,并委以郭瘸子保安团团长之职。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郭瘸子是他遛熟的鸟,喂惯的狗,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王国汉初来乍到,在鲁南县人生地不熟,夜里便住在保安团部,一是保安团安全,二是与郭瘸子等人商议起事情来方便。这天,王国汉、郭瘸子两人盘桓了半夜,刚刚入睡,就听外头喊有人逃跑了。王国汉赶紧爬起来,和郭瘸子一块冲出团部,来到河堤。此时早有人点起几束火把,火光照耀下,果然见河中有几个身影拚命往对岸游去,有一人已爬上东岸,正往棒子地里钻。王国汉冷笑道:“想逃跑?没那么容易!”一伸手,断喝道:“把枪递给我!” 一旁站着一人,正象哈巴狗一样抑脸看着新主人的脸色。此人长得肥头大耳,大嘴巴长约半尺,直豁到耳朵根,家是城西十五里董堂,只知他姓董,名字不祥,人送外号:“两大加一大!”是郭瘸子手下的一个小队长!这董“两大加一大”祖上本是养叫驴为生,其父更是养驴能手,把叫驴喂得膘肥体壮,人送外号“董叫驴”!可到了董“两大加一大”这一代,却咋也养不起叫驴了。原来董“两大加一大”其人长得有三大特点:一是头大如斗;二是嘴大如裤腰;三是阳物大如驴。因他有这三种别人无法比拟的法宝,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绕口的绰号,真名倒没几人知道。董“两大加一大”十八岁那年,其父“董叫驴”一病不起,没几天便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董“两大加一大”出殡葬父,接过父亲衣钵,正儿八经地养起叫驴来。奇怪的是:自从董“两大加一大”当家,喂养叫驴不到一个月,几十头膘肥体壮的叫驴突然死得干干净净,令人疑惑不解。有人说:董“两大加一大”是个纨绔子弟,只知道吃、喝、嫖、赌、抽,不会饲养叫驴;更有人说:叫驴这东西脸长皮薄,极爱面子,见不得比自个大的物件,自从董“两大加一大”现身牲口棚中,叫驴们眼见心烦,恼恨交加,继而便羞愧成病,不吃不喝,集体绝食自杀而死。自从叫驴们被气死后,董“两大加一大”在鲁南县名声大噪,成为人们指指点点、街谈巷议的话柄。董“两大加一大”有如此惊人的业绩,连叫驴们都害怕,当然令鲁南县的女人们谈“董”色变。所以岁月蹉跎,日月如梭,董“两大加一大”直到三十五岁,也没有女人敢越雷池一步,贸然嫁给他做妻室。 当董“两大加一大”娶妻无望,眼看着就要当叫驴“王老五”时,这时天不灭曹,竟然来了救星。有个勇敢的矮胖女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和街坊邻居们的冷讽热嘲,在一片婉惜惊呼声中,奋不顾身地嫁给了董“两大加一大”!人们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这个胆大妄为的矮胖女人,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为她捏成一把汗;还有人幸灾乐祸,新婚之夜躲藏在窗外偷听,等待着惨祸的发生。谁知董“两大加一大”洞房花烛,一夜竟然风平浪静。第二天早上起来,那矮胖女人春风满面,喜笑晏晏,而董“两大加一大”竟然是一脸愧疚,尴尬难堪,令人大跌眼镜。蜜月平安渡过,非但没预料之中的惨剧发生,那女人却越战越勇,愈加精神,而董“两大加一大”反而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瘦了整整一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女人功夫了得,非但没舍身成仁,仅仅用半年时间,便把董“两大加一大”折腾得面黄肌瘦,一丝两气,差点驾鹤西去,伏惟尚飨。幸亏鲁南县城南关有个曾中医,妙手回春,开了几付补药救助及时,董“两大加一大”方才捞回了一条性命,真是“蚂蚁吃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155章 令人咂咂称奇、感叹。那女人降服董“两大加一大”的同时,也没忘记生产副产品,仅仅用几年时间,便接连造出几个小董“两大加一大”!一个个大头宽嘴,象极了老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小董“两大加一大”们比他爹的三个突出部位还要大得多。 董“两大加一大”养叫驴不成,生活成了问题,赶巧日本人占领鲁南县,董“两大加一大”便改行当起了汉奸,带着他那个勇敢的矮胖女人和几个小董“两大加一大”,搬进鲁南县城西关居住。因其嘴大能说会道,又善于在主子跟前摇尾乞怜,不到一年,竟混上了保安队小班长!自从王国汉、郭瘸子从萧县调来后,董“两大加一大”对新主子更是寸步不离,拚命巴结,以求升迁。此时见王国汉要枪,董“两大加一大”赶紧把手中步枪递给主子!王国汉操起枪来,单眼瞄准一搂枪机,只听“砰”得一声枪响,刚爬上对岸的那人一个踉跄栽倒在棒子地头,手脚痉挛,死于非命。河中逃生的余下人等见放倒一人,无不吓得腿肚子转筋,呆在河水中,不敢游上岸。董“两大加一大”狗仗人事,狐假虎威,站在岸上,张开大嘴,恐吓利诱,使尽了手段。余下人顾命要紧,乖乖游了回来,重新被董“两大加一大”等人拳打脚踢,关进了牢房。董“两大加一大”回到王国汉身边,赶紧翘起大拇指,张开大嘴,阿谀奉承道:“王县长枪法真好!一枪就把逃犯给撂倒了。”王国汉极为得意,把枪扔给“董两大加一大”!大声吩咐道:“你们把打死的那个人挂在城头上示众,就说是八路进城闹事,被当场击毙。”董“两大加一大”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领人到对岸拉来尸体,连夜悬挂在了东城门楼子上。王国汉打了个哈欠,皱眉道:“鲁南县真乱,不剿匪能行吗?连个觉也睡不安稳。”说罢,和郭瘸子一起回屋睡觉去了。 沈立宝、沈大作睡到天亮,就听街头巷议,说昨晚复新河里打死人了,是个土八路,尸体悬挂在东城门楼子上示众。两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感到不祥,赶紧奔向东城门,这时城门下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沈立宝跌跌撞撞来到城门底下,抬头一看,见城门楼子上果然用粗麻绳吊着一人尸首,血肉模糊,脑浆崩裂,正是他儿子沈庆丰!沈立宝如五雷轰顶,大叫一声:“我的娘也!”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沈大作见沈庆丰死于非命,也是心惊胆颤,两腿战栗,见沈立宝跌倒,慌忙背起他来!分开人群就走,远离这是非之地。沈大作背着沈立宝,一直跑出城北关外周店,沈立宝方才苏醒过来。沈大作把他放在地上,喃喃道:“庆丰才十九岁,就这样冤死了!”沈立宝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嘤嘤”痛哭起来。沈大作感到事出蹊跷,问道:“立宝!我咋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头呀!你昨天见了庆丰,到底说了些啥话啊?咱明明能救他们出去,半夜里又为啥逃跑呢?”沈立宝虽说跟儿子不睦,到底骨肉情深,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已一个馊主意,竟然断送儿子一条性命。此时任凭沈大作追问,沈立宝只是埋头痛哭,却说不出话来。他越是这样,沈大作越是怀疑,深深自责,愧疚不已,后悔不该带沈立宝贸然前去,叫沈庆丰丢了性命。就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人,见了他们,就是一愣,惊叫道:“哎呀!”回身撒腿就跑。沈立宝抬头一看,用手背猛得一抹眼泪,大吼道:“习员生!你这个狗日的,你拐走我的骡子、现大洋,看你还往哪儿跑?”也顾不得哭了,“腾”得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摇晃着老娘们腚,拔腿就追。沈大作见习员生如此惧怕沈立宝,顿感不可思议,略一思索,也跟着追了下来。 沈利司、王进财一听小同被沈立宝弄丢了,顿感头皮发麻,惊诧道:“你说啥?小同叫人家拾走了?”沈立宝战栗道:“是呀!日本人一来,我和乔丹喜就钻棒子地里跑了,小同放在地头上,等日本人走了,俺再回去寻找,孩子已叫人拾走了。”王进财挥起拳头,怒吼道:“你要是敢说一句瞎话,我揍死你这个万人养的。”沈立宝吓得一哆嗦,害怕再次挨揍,赶紧指天发誓:“我沈立宝要是说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我要是说句瞎话,叫俺全家死绝;我要是说句瞎话,从此再不姓沈了。”沈利司问道:“昨天你见了庆丰,到底说了些啥话呀?”沈立宝理直气壮道:“没说啥呀!我叫他好好在保安团里蹲着,我去萧县找他姑夫来说情。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还能害他吗?谁知这个龟孙揍的不听话,半夜里偏偏越狱逃跑,才叫王国汉打死了。”王进财道:“表叔!别慌跟他啰嗦了,先到周店寻找小同!”沈利司猛然醒悟,叫道:“对了,我咋把这事忘了。”于是,几人拖着沈立宝!急匆匆一路往南而来,来到鲁南县城北关周店,寻遍地头,哪里有小同的影子?几人不死心,问遍乡人,都摇头不知。王进财沮丧极了,揪住沈立宝又要打,沈利司拦住他道:“进财!别再打他了,”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小同肯定叫人拾走了。你看这样中不?你留下接着打听小同的下落,我和大作押着立宝先赶回沈塘,到家后多招集人手,再来查找小同的下落,人多力量大,不信找不到孩子的下落。对于沈立宝!他祸害乡里,罪该万死,五爷他老人家自有定论。”王进财也没主意,见沈利司这样说,只好道:“这样也中!那你们就先回去吧。”说罢,双方分手,沈利司、沈大作两人押着沈立宝,一起回沈塘了。 习员生见沈立宝如此狼狈,心中大喜,屁颠颠地跟在后头,也一同回来了。沈立宝恨恨地望着习员生,骂道:“你狗日的还有脸见我?老子啥地方对不起你了?你偷走我的大洋,骑走我的骡子,这事咱俩没完。”习员生笑眯眯的,道:“你真是大白天说梦话!你穷得屌蛋精光,从哪儿来的现大洋呀?又是从哪儿弄来的骡子?”沈立宝语塞,说不出话来。沈利司走得汗流浃背,见他们斗嘴,便问道:“习员生!这到底是咋回事?”习员生急于邀功,来了个竹筒倒豆子,讨好道:“是这样的:前年也是这个时候,沈立宝叫庆丰揍了一顿,没地方去了,就跑到苏庄找我。赶巧那时算卦的老石叫两股会请去当了军师,张海新给两股会垒墙头,人家听说他是老石的邻居,一下子给了他五块大洋,发了笔横财。俺俩穷聊,提起这事来,沈立宝就想讹张海新几个钱花。第二天沈立宝去找张海新要钱,谁知道张海新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反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沈立宝就去串通姜家集的老绵羊,从张海新手里把他得来的现大洋全讹走了。老绵羊心更黑,一个大子也没分给沈立宝!沈立宝白白张紧一回,心里窝火,算计着”放鸽“!挣两个钱花。俺俩跑到山东成武县柯庄,哪儿正巧有个柯荣祥,当年七十八岁,只生三个闺女,没有儿子!柯荣祥老伴死了,家里很有钱,就想再找个老伴暖脚。谁知沈立宝把他娘弄去了,嫁给了柯荣祥!柯荣祥也不含糊,送给俺俩三十块现大洋,一头大骡子!沈立宝这狗日的不是熊,他想把从老柯哪儿弄来的大洋骡子一人独吞。我习员生走南闯北,啥阵式没见过?他沈立宝一撅腚,我就知道他屙啥绿屎。我趁他狗日的在鲁南县窑子里玩女人,背着他盛钱的包袄,骑着骡子跑了。” 沈利司听得心惊肉跳,骂道:“你们是啥屌东西,连最其码做人的道理都知不道!真是猪狗不如呀!”习员生尴尬一笑,陪着小心道:“利司哥!其实老绵羊挺不错的,我是说……”沈利司板着脸,冷冷道:“你也不用解释,俺那个表弟跟你们是一路货色,也不是啥好玩艺!”沈大作气得脸色煞白,冲沈立宝劈腚就是一脚,骂道:“沈立宝!你这个小舅子揍的,你贩卖亲娘,跟亲妹妹相好,强奸儿媳妇,又害死亲生儿子,祸害乡里,就不怕遭老天报应吗?”沈立宝猝不及防,被踢了个趔趄,面如死灰,蹲在地上,抱头颤抖成一团。沈大作又骂道:“沈大同差心眼,熬到四十岁才成家,是沈塘老少爷们拍手赞扬的好事!他头生添了个小子,谁不夸他命好?你狗日的竟然打起了他的主意,把他的孩子抱走捣腾着卖了,你还是个人吗?”沈立宝任由他责骂,屁也不敢放。习员生见他不敢吱声,也乐得冲上前去,凑着踢了他几脚。沈立宝怒极,疯一样扑向习员生,两人拳脚相加,撕打起来,不一会全都鼻青脸肿,滚得一身是泥。沈利司、沈大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两只咬架的疯狗拉开。 一行人刚到王寨集,沈利光迎面走来。沈大作赶紧问道:“大叔!您这是上哪里去?”沈利光焦急道:“昨夜乔丹喜来到沈塘,说庆丰、学争他们叫保安团扣押了,要家里拿钱去赎,五爷安排我上城里先看看情况!沈立宝这狗操的抓住了?五爷他们正等着呢,你们快点回家吧!”沈利司问道:“家里知道俺爷俩把沈立宝逮住了?”沈利光摇头道:“五爷他们还知不道。还有,乔丹喜也叫人看管起来了。”沈利司问道:“五爷是咋安排的?”沈利光道:“他老人家正想法子托门路救人呢!城里关押着咱几个人!家里都闹翻天了,学争、学庆那几家哭叫连天,”小庙里失火,慌了神“了!正想法子筹集赎金呢。”沈利司沉痛地道:“庆丰被新来的县长王国汉打死了。”沈利光心头一震,眉头攒成一团,失声急问道:“哎呀!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他媳妇巴美娇刚刚上吊,他就丢了性命,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第156章 沈利司下巴冲沈立宝一抬,苦笑道:“一句话说不清楚,有立宝这狗日的作蛹,还有坏不了的事吗?”沈利光憎恶地扫了沈立宝一眼,问道:“又是他呀?他连亲儿子都不放过!好人死这么多,偏偏这人不死,老天真是没眼。”沈立宝把头埋进两腿之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哪敢应声?沈利司语气沉痛地道:“利光!你先去罢!进财正在城北关查听小同的下落呢!你到了城里,别忘了先去找他。”沈利光点点头,蔑视了沈立宝一眼,匆匆离去。离沈塘越来越近了,沈立宝预感到死期将临,吓得两腿发软,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有沈大作、沈利光盯着,再加上习员生急于洗清自已,在常店集就买了根细麻绳,把沈立宝双手捆了个结实,而绳头却捏在他的手上,要想逃跑,万不可能。 刚过晌午,他们便回到沈塘家中,径直来找沈五爷!祁弘度等人见了沈立宝,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上前就要动手杀人!沈立宝见祁宏度等人也在,知道末日到了,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面如死灰。沈五爷拦住道:“几位别慌,俺沈家在这一带也是响当当的大姓,自老祖宗从山西洪洞县迁来,在鲁南县已居住五百多年,还没出过这样的丑事。这人奸儿媳害亲子,卖老娘嫖胞妹,拐骗幼子,杀害无辜,祸害乡里,无恶不作,是俺沈家的败类呀!不用你们动手,俺沈家自有法子处置。赶明正是七月十五,俺沈家要招集乡党,遍请各庄各姓族长乡邻,召开家族会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沈立宝是杀是剐,到时候俺沈家自有定论。”崔生存也对祁弘度等人劝道:“祁东家!到了这里,还是听沈五爷安排。”祁弘度一想也是,身在异乡,由不得自已性子做事。看看日色将晚,祁弘度便向沈五爷告辞,领着大伙到渠阁集上,寻找客店歇息去了。沈五爷安排人手严密看押沈立宝,又把习员生、乔丹喜控制起来。沈五爷撒出去几拔人寻找关系,却都推说王国汉刚从萧县调来,没人熟识,插不进话去。沈五爷急得一头是汗,手足无措,看来只有拿钱赎人这一条路了,但被扣押人的这几家却咋也凑不齐赎人的钱数。就在这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原来沈利司的表弟老绵羊来沈塘走亲戚,偶而说起阎陈庄邵家的管家范清宇今天晌午到鲁南县去了,说是有个老相识从萧县调来,前去叙旧。沈五爷大喜,当即带着沈利司来到阎陈庄,拜见邵盼头! 爷俩来到阎陈庄,走进邵家大门,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高个老头从门房里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呀?”沈利司一笑,调侃道:“老纪!几天没见,连俺爷俩都不认得了!”老纪定睛一看,慌忙站起身来,眉开眼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沈五爷呀!天都快黑了,您爷俩来这里有啥事不?”沈五爷还没开口,沈利司笑道:“找邵东家有些事!”老纪慌忙道:“东家在上房!请跟我来吧。”领着两人,直奔上房而去。 到了上房门口,老纪陪笑道:“你们自已进去吧!我还得去看门。”扭身回去了。沈五爷、沈利司进了上房,见老绵羊站在屋内,却不见邵盼头夫妻的踪影。老绵羊见到沈五爷、沈利司一愣,赶紧招呼道:“五爷!大表哥!您爷俩咋来了?”沈利司左顾右盼,诧异道:“噫!你不是在沈塘吗?啥时候回来的?邵东家不在家吗?”老绵羊眼神游移,极不自然,含糊道:“我也是才到这里,没看见邵东家呀!”沈利司诧异道:“进门才问了老纪,他说邵东家在家呀!”老绵羊尴尬道:“我进来时,邵东家就不在屋里,可能出去了吧?”沈五爷喘了一口粗气,声音低沉道:“利司!邵东家不愿见面,咱回去吧!”说罢,转身要走。老绵羊嗫嚅道:“你们来找邵东家,不就是赶明处置沈立宝的事吗?邵东家说了,到时候他是一准去的。”沈利司道:“不光这件事!你又不是知不道,学争他们在城里叫保安团关起来了,叫家里拿钱去赎,这会谁家有钱呀?一下子要三十块现大洋,都是些穷亲戚,借也没地方借去,实在是操兑不出来。你不是说,范管家跟才从萧县调来的王县长熟识吗?俺爷俩想托范管家前去说说情,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老绵羊满口答应道:“表哥!这件事好办,你们不用找邵东家!就交给我办吧!范管家这会就在鲁南县城,明清起来我就去找他,保管沈学争他们几个没事。”沈五爷一怔,微笑着道:“那就谢谢你了。”老绵羊受宠若惊,谦逊道:“都是乡里乡亲,啥谢不谢的?俺大表哥来了,又有您老人家的面子,我敢不去吗?再说,邵东家”护犊“!沈学争他们都是东家的佃户,他能撒手不管吗?”沈五爷诧异道:“邵东家早就知道这事?”老绵羊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邵东家傍黑就听说了,很是着急,立逼我连夜就去鲁南县找范管家。我正好有事,脱不开身,才说赶明清起来再去。”事情出奇地顺利,沈五爷心里反而不安,嘿嘿无言。 沈利司也是诧异,心神不宁,便在屋里乱瞅。他见屋内摆设考究,当门中堂画下是一张条几,上面摆放着财神、菩萨!供着香火。通往里间的帘子高高挂起,内屋陈设一目了然:靠内墙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梨木大床,床的对面,有一面显眼的大玻璃镜,占据了半个面墙。床边摆放着两只大花瓶,有半人多高,玲珑剔透,非常漂亮、好看。老绵羊见他盯着花瓶,一脸惊讶,殷勤道:“这对花瓶是太太的心肝宝贝,买它们时,花了整整四百块大洋呢!”沈五爷吃惊道:“四百块大洋?”老绵羊卖弄道:“是呀!是花了四百块现大洋!这是东家迎娶太太时,亲自从徐州买来送给太太玩的。”沈五爷摇摇头,心里暗叹:“买对花瓶便花四百块大洋!只是为了玩。穷人砸锅卖铁,却连三十块买命钱都凑不够。”老绵羊又道:“东家和太太对这两只花瓶非常珍爱,摆在外屋怕被人碰坏了,便摆放在床边……”沈五爷满腹心事,哪听他扯这些事情?呆坐了一会,爷俩不见邵盼头露面,便站起身来告辞。老绵羊、老祝把他俩送到大门外。 沈五爷、沈利司出了门,尚疑是在梦中。沈五爷感叹道:“一对供人玩的花瓶,就值四百块大洋!”沈利司道:“为啥说:”富人一顿饭,穷人半年粮“啊!”沈五爷默默无语。须臾,沈五爷又道:“利司!我咋觉得不对劲呀!”沈利司也疑惑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头!邵盼头夫妻明明在家,为啥不跟咱见面?俺这个表弟呆在上房里干啥?他说话好象挺不自然,这里头一定有鬼。”沈五爷道:“救人的事老绵羊答应了呀!”沈利司道:“答应是答应了,就是答应得忒爽快了,叫人不相信,就怕再出啥纰漏,老绵羊好象急着赶咱爷俩走似的。”沈五爷摇摇头,自语道:“邵盼头虽说阴险,倒真”护犊“!为啥躲着不见面呢。”紧蹙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沈利司嗫嚅道:“五爷!有句话我要是说了,您可不能骂我。”沈五爷诧异道:“你咋嘴里半截,肚子里半截?吞吞吐吐?都到这种时候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沈利司迟疑道:“邵盼头跟桂花……”沈五爷打住他的话头,断然道:“这事大伙都知道,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没啥丢人的。你知道我为啥不出面管吗?沈学超本来就是罗锅沈大河拾来的孩子,他虽说也姓沈,却不是咱沈家的种;桂花和她娘都是这样的骚货,何况立宝还是个拖来的油瓶?要不是立宝拐卖了大同的孩子,我还是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娘嫁谁去!兵荒马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沈利司听了,心里不免对沈五爷产生一丝鄙视。沈利司试探道:“五爷!我是说桂花跟邵盼头相好,就怕赶明处置立宝,邵盼头出面打坝。”沈五爷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胸有成竹道:“我心里有数!邵盼头心狠毒辣,又跟桂花相好,他巴不得立宝死呢,这样他不是少一个情敌吗?”沈利司虽觉有理,嘴上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回到沈塘,沈五爷召集家族长辈、成年男丁们,先说了范清宇与王县长是朋友,沈学争他们的事情已有着落,大家方才松了口气!然后商议处置沈立宝事宜。会上,大家无不怒气冲天,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声讨败类,痛斥沈立宝,恨之入骨。都道:就是活剥了他也不为过。酝酿良久,最后大家敲定,明日遍请乡党,公布沈立宝罪状,将他在大同娘灵前凌迟处死,祭奠冤魂;沈学超养子不教,致使沈立宝劣迹斑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勒令他从此永除姓藉,不得再姓“沈”了!最后,沈五爷对沈利司道:“你到大同家去一趟,看看大同娘的后事准备得咋样了。”沈利司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沈五爷连夜安排人手,传檄乡里;安排人在庄东打麦场上搭建灵棚,布设刑场。 第十九章归宗(三) 第十九章归宗(三) 沈利司来到沈大同家,见屋当门摆放着白茬裸露的一个大木匣子,显得阴森森的,木匣前放着一盏摇曳的长明灯。沈大同披麻带孝,跪在灵前,呆呆地愣神。王朝立、王进宝爷俩闷头吸烟,愁容戚戚,相对无言。利司娘、邓秋云和一群老娘们忙着缝孝帽、孝衣!王朝立见他进来了,赶忙站起身来,泪流满面,唏嘘道:“大兄弟!你咋来了?啥时候从城里回来的?”沈利司身处这凄惨场景,不禁哀痛,哽咽道:“回来好大一会了!大哥!真是没想到的祸事,你得想开点呀!五爷叫我来问问,大嫂的后事准备得咋样了?” 第157章 王朝立泪眼矇胧,苦笑道:“也没啥好准备的!俺姐姐家里本来就穷,穷人的殡好出!地头上刨了棵杨树,打了个木匣子!沈五爷晌午说了,大热的天不能久搁,赶明就往墓地里送。”沈利司道:“我特意来给你说:沈立宝已经抓回来了!就是小同目前下落不明,进财留在鲁南县城正查听呢。”王朝立抬眼看了看坐在角落中搂着美霞啜泣的哑巴,喟然长叹道:“找回来小同,这家不散,找不回小同,唉……”破烂不堪的小家正处在风雨摇曳之中,随时都有倒坍的危险,怎不叫遭受丧姐之痛的王朝立惶恐不安呢?沈利司道:“五爷已传下话来,赶明是七月十五,召开家族会处置沈立宝,正好祭灵。” 因沈家已把沈学超开除姓藉,不得姓“沈”!他养子沈立宝自然也没有姓了。在以下凡是提到沈立宝之处,都去掉姓氏,直呼“立宝”!沈五爷吩咐下来,沈家男丁们连夜遍晓乡里,要在七月十五号处置沈家败类立宝,在大同娘灵前凌迟处死,祭奠冤死的苦人! 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大事,人们连夜奔走相告相互传喻,十里八乡,早已知晓。翌日,天刚蒙蒙亮,人们象赶会一样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入沈塘东头的打麦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胡占礼、田文虎、田文国、郑良浩、邓敬奎、夏老七、阎良平、钱宗红、魏君保、赵拴住、袁召宝、杨长岭、张海新、张海贵、崔生存、薜圣立、王朝立、葛存保、袁家宝、蔡元仁、阚双群、高学年、王进宝、尹牲口等人!也杂在人群中观看热闹,都兴奋得两眼发亮;周世昕、花妮等人帮沈大作、沈利文、沈利司等沈家爷们维持着秩序。打麦场东面是一片寸草不生的乱坟岗子,是临时行刑场。刑场前搭着一座灵棚,大同娘的灵柩安放其中,单等立宝人头落地,将摆放在灵柩前祭奠。 刽子手便是临时改行的段世德!段世德是段堤口人,在渠阁集上摆一肉摊,以杀猪为生。段世德其人生得人高马大,黑漆漆的垂胸络腮胡须,阔口高鼻,豹眼圆睁,不苟言笑,赫然有威,就是说话有些结巴。段世德性格耿直,嫉恶如仇,早就对祸害乡里的立宝恨之入骨,放言要整治他一顿,为民除害。听说沈塘今日要处决败类立宝,自告奋勇,操起杀人屠刀,甘愿充当行刑侩子手,就权当多宰了一头老母猪。立宝面如死灰,被五花大绑拖到乱坟岗子上大同娘灵前,绑在一根临时插栽的木柱上,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成一团,狼狈不堪;乔丹喜、习员生两人为虎作胀,被世人唾弃责骂,这时也被人们押在刑场上陪杀。段世德扛着一把鬼头大刀,喝得醉醺醺的,袒胸露腹,端坐在一旁长凳子上,一脸戾气,虎视眈眈,恶狠狠地瞪着垂死的立宝,单等主席台上一声令下,便开刀问斩。 郑伯九、阚仲秋、陈正君、祁弘度等贵宾被让到打麦场上临时搭造的主席台子上坐下。不一会,邵盼头也摇摇晃晃地来了。沈五爷见邵盼头来了,顿时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邵盼头见了阚仲秋,吃了一惊,低眉垂目,上前招呼道:“小舅!您老人家也来了?”阚仲秋“哼”了一声,没有理他。邵盼头碰了个软钉子,颇觉尴尬。沈五爷请邵盼头上坐。有阚仲秋在场,邵盼头哪里敢坐?最后把阚仲秋推到上首坐下,邵盼头方敢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大家坐定后,沈五爷陪笑道:“邵东家……”邵盼头会意,耳语道:“那事我已知道了,我已派老绵羊去鲁南县城了。新来的王县长正是范清宇的旧友,这点面子能不给吗?”沈五爷大喜若狂:“多谢邵东家了。”邵盼头话锋一转,道:“不过,求人的事,不花几个钱!肯定是不行的。”沈五爷一愣,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邵盼头道:“你叫他们每家准备二十八块现大洋,傍黑送到我家里来。”沈五爷吓了一跳,试探道:“家家穷得一屋四个旮旯,到哪儿弄这些钱去?”邵盼头沉下脸来,冷冷道:“没钱咋弄?没钱能赎出人来吗?”沈五爷尴尬道:“邵东家!我不是这个意思……”邵盼头不屑道:“我已给每家省下两块大洋,还不中吗?”沈五爷察颜观色,陪笑道:“邵东家!我是说他们几家忒穷,就是砸锅卖铁,也实在是操兑不出来呀!”邵盼头愣了一阵,狠狠心道:“那就每家出二十五块大洋!咋样?又去掉三块,我可够仁义的了。”沈五爷怕说顶了,反而不妙,只好道:“那……那我叫他们去操兑钱!您得想法先把人救出来。”邵盼头身子一仰,笑模笑样道:“你急啥呀?范管家昨天去县城找王县长叙旧,老绵羊今天一到,差不多就能放人了!你就放心吧!”沈五爷感激道:“那就谢谢邵东家了。”邵盼头谦逊道:“谢啥呀?沈学争他们都是我的佃户,这是我应该做的。沈五爷!天色不早了,快点办正事吧!”沈五爷坐直身子,咳嗽了一声,唏嘘开言道:“各位老少爷们,今天把大伙请来,有件大事要和你们商议:俺沈家不幸出了个败类!这人贩卖亲娘、强奸儿媳、拐卖儿童、杀害无辜、恩将仇报、祸害乡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学超的杂种儿子立宝!大家说,该咋办呀?”郑伯九咳嗽了一声,道:“从吴坝到沈塘,也就二里半路,这事俺早就知道了。说起立宝这人的品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五爷!我说话也不怕你生气,这件事要是搁在俺吴坝郑家,早就把他活埋了,哪能容他这样横行?”陈正君察颜观色,慎言道:“依立宝做的事,论起来该千刀万剐。沈五爷!不是我多嘴,这杀人的事,可不是小动静,是否跟官面上打个招呼?省得上面追查下来,不好交待呀!”阚仲秋嗤之以鼻,冷笑道:“打啥招呼呀?家族处置败类,历朝历代都有,有几个跟官面上打招呼的?陈正君!你自从混上保长,喘气也粗起来了?跟官面上打招呼,你大小是个保长,也算是”官“了,是不是得跟你打个招呼呀?”陈正君被他劈头盖脸挖苦了一顿,扭头看了看邵盼头,忍气吞声,没敢吭气! 原来,自从日本人占领了鲁南县,便实行保甲制度,陈正君当上了阎陈庄的保长!据说是邵盼头极力推荐的。沈五爷道:“舅老爷这话说得有理!家族处置败类,是不用跟官面上打招呼的。这位姓祁的老板家住在河南开封,家是开皮鞋厂的。一年前祁老板经过山西,救了立宝一命,并把他带回开封,给他求医治伤,管吃管住!立宝反而恩将仇报,趁祁老板去商丘处理事务,把人家四岁的孩子掐死了。”祁弘度触动痛处,禁不住唏嘘流泪,悲戚哀恸,大家无不为之耸容。沈五爷继续道:“前天傍黑,立宝在外飘泊了两年才回家来,当天半夜里,就把儿媳妇巴美娇强奸了;做罢这件伤天害理的事,昨天又把大同才一岁多的儿子小同骗走卖了,至今下落不明;大同娘听说小孙子没了,一口气上不来,没抬到王寨集,就咽了气;昨天立宝鼓动儿子庆丰逃跑,被保安团一枪打死,至今还悬挂在鲁南县东城门楼子上示众。你们说说,立宝祸害乡里,俺沈家岂能不管?今天把大伙请来,就是准备把立宝当众活剐,祭奠被他害死的大同娘和这位祁老板的儿子!还有屈死的庆丰!”邵盼头朝阚仲秋瞥了一眼,轻声道:“沈五爷!今天人这样多,要是活剐了立宝,吓坏了看热闹的人咋办呀?旁人会说您沈家不近人情!依我说,就赏他一刀吧,别凌迟了,砍头就管。”邵盼头发了话,沈五爷甚为忌惮,连忙道:“这样更好!东家既然这么说了,立宝就不凌迟了,改为砍头处死。”冲台下大声吆喝道:“时辰已到,邵东家发话了,立宝就不凌迟了,改为砍头。”人们嚷嚷道:“砍头了,砍头了。”潮水般地涌上刑场,观看热闹。 却说段世德坦胸露腹,醉醺醺地扛着鬼头大刀,端坐在板凳上,两眼恶狠狠地瞪着立宝,这时在他眼中,前面跪着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头垂死的老母猪。突然,张海新在一旁叫道:“段世德!露一手。”围观的人们也跟着喊道:“段世德!露一手。”段世德顿时血管贲张,霍地站起身来,吼道:“露……露一手,就……就露……露一手。”原来段世德屠宰猪羊十数年,剔骨剥皮,手法娴熟,练就一身屠宰的好功夫!更令人叫绝的是,他听说古人有“斧正”一说,颇不服气!于是也在人鼻尖上抹上石灰,操起他那把剔骨尖刀,“飕”得一刀下去,就象那位古人一样,石灰脱落而人鼻子不伤,令人咂咂称奇,人送他外号“段一刀”!此时见众人一阵吆喝,“段一刀”技痒,抖落身上的小褂,站起身大叫道:“张……张海新!弄点石……石灰来,抹……抹在立宝的鼻……鼻子尖上,我露……露一手叫大……大家开……开眼。”张海新左顾右盼,埋怨道:“段世德!你这不是难为人吗?这会上哪儿给你弄石灰去?”段世德语塞,迟疑道:“没……没有石灰?没……没石灰怕……怕啥呀?抹……抹点泥也中。”张海新见身旁站着个小孩,便拍了下他的脑袋,问道:“小家伙!有尿不?”那小孩两眼亮晶晶的,愣愣问道:“有!干啥呀?”张海新提醒道:“对准土窝尿一泡。”那小孩二说没说,掏出小家什来,冲着土窝尿了一泡。张海新折根细树枝,用热尿和了些稀泥,挑出一点泥,小心翼翼地抹在立宝的鼻尖上,然后退后一步,叫道:“段世德!泥抹上了。”段世德醉眼矇眬,摇摇晃晃地来到立宝跟前,操起鬼头大刀,看得真切,喝道:“张……张海新! 第158章 快闪……闪开。”飞起一刀,砍了下去。 段世德手起刀落,没听到张海新等人的喝彩,却听到一声疹人的惨叫声。紧接着,听到“扑通”一声,立宝连人带木柱,一头栽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也不知是段世德酒喝多了,还是摸惯了剔骨尖刀,鬼头大刀不趁手;或者是立宝害怕,头在大刀落在他鼻子上的霎时颤动了一下,反正段世德今日失手了,尿泥倒是叫鬼头大刀削掉了,立宝的鼻子也给大刀捎带着削去了半拉。张海新瞪着眼,讥讽道:“段世德!”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露得这一手弄”漏“了!段世德!这回人丢得可不小!从今以后,把名字改了吧,别叫”段一刀“了,改名叫”段吹牛“吧!”段世德尴尬地站在哪儿,羞得满脸通红,连连道:“丢……丢人了,丢人了!今天酒……酒喝得忒……忒多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声:“沈立宝!还我儿子的命来!”人们还没反映过来,只见一个丑陋女人披头散发,疯一样从人群中奔出,抓住立宝又撕又咬,正是立宝媳妇庆丰娘!庆丰娘中年丧子,疼得登时神经失常,疯疯颠颠。沈利司、沈利文急忙扑上前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安排人架走了。就在这时,从主席台上传下话来,道:“时辰已到,邵东家发话了,立宝不凌迟了,改为砍头!”段世德往手心中吐了口唾沫,大吼一声,拧身踏步上前,抡圆了那把鬼头大刀,往立宝脖子上砍去。眼看立宝人头将要落地,血溅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紧紧抱住段世德举刀的胳膊,大叫道:“别慌下手!我有话说。”段世德一愣,抬头一看,竟然是邵盼头的管家范清宇!范清宇阻挡住段世德,嘱咐道:“别慌动手!”慌忙往主席台跑去。范清宇来到主席台上,气喘吁吁道:“别慌杀人!沈五爷!邵东家!我有话说。”邵盼头诧异道:“是老范?你不是去鲁南县城了吗?啥时候回来的?”范清宇喘息未定,急得脸色通红,连连摆手道:“邵东家!立宝可杀不得!”此话一出,举座震惊,首先是沈五爷吼道:“姓范的,你说明白,为啥杀不得?”范清宇凑到邵盼头耳边,轻声耳语。邵盼头听了,不禁骇然,瞠目结舌道:“这难道是真的?”范清宇道:“我才从鲁南县城赶回来,是千真万确!幸亏老绵羊进城,才知此事,不然结果不可收拾。”邵盼头慌忙离开座位,跳下台往刑场跑去。沈五爷、阚仲秋、祁弘度、陈正君、郑伯九等人目瞪口呆,都感到莫明其妙,也急忙跳下主席台,跟着跑了过去。邵盼头跑到立宝跟前,上前三下五去二,给他解开绳索,满脸堆笑道:“王少爷!叫您受惊了。”范清宇也赶紧从地上捏起那个被削掉的鼻头,小心吹落上面的泥土,重新给立宝安上。立宝濒死获救,抑起满是血污的柿子脸,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疑是做梦,茫然不知所措。刑场上风云突变,令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骚动不安。 沈五爷见邵盼头出面放人,顿觉棘手,赶紧对阚仲秋道:“舅老爷!邵东家是您外甥,这时候只有您老人家出面说句话了。”阚仲秋把老脸一寒,快步冲到跟前,喝道:“盼头!你为啥放人?”邵盼头见他小舅怒目而视,吓得一哆嗦,连忙陪笑道:“小舅!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过会我再给您老人家解释。”阚仲秋瞪眼道:“有啥说不清的?沈家清除本姓败类,是人家本家族份内的事,你是沈五爷请来的客人,没有沈五爷的同意,你咋能随便放人?”邵盼头耐心道:“舅!你听我说……”阚仲秋吼道:“这是在沈塘,不是在阎陈庄,我只听沈五爷说,哪有功夫听你说?段世德,操家伙行刑。”邵盼头恼羞成怒,冷笑道:“阚仲秋!你别倚老卖老,我敬你是个长辈,给你留着面子呢!别给你脸你不要脸。”阚仲秋气极,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奶奶里个腿,你敢喊我的名字?我揍你这个龟孙!”抡起巴掌,劈头就是一下。邵盼头早有防备,闪身躲开了。阚仲秋见他还敢躲,更是气盛,喝道:“段世德!你听我的,给我行刑。”邵盼头水泡眼阴森森地瞪着段世德,阴阳怪气道:“段世德!把刀放下。”段世德见他眼含杀机,不禁打了个寒战,畏惧地把刀撇在地上。阚仲秋见段世德不敢动手,气极而笑,捡起那把鬼头大刀,喝道:“我阚仲秋也活了四十多岁了,改行当一回刽子手!你不敢动手,我砍死这个狗日的。”说罢,捡起鬼头大刀,抡圆了劈向立宝!立宝才脱束缚,陡见鬼头大刀迎面劈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却不知躲闪。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邵盼头大吼道:“赶快闪开!”把立宝猛得一推,大刀紧贴立宝头皮扫过,空中飘下一绦头发。阚仲秋气红了眼,返身抡刀又朝立宝头上砍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一人大喝道:“贺志岩、仝可训,把他拿下。”随即,冲上几个人来,把阚仲秋手中大刀夺下,掀翻在地。大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瘸子带着几个穿保安团服装的士兵,把立宝等人围在了中央。范清宇连忙叫道:“郭团长!赶快把人放了,这位是邵东家的小舅!”来人正是郭瘸子!郭瘸子一愣,一摆手示意放人,询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邵东家?”邵盼头慌忙上前,点头哈腰道:“这位是郭团长吧?常听范管家提起你。”两人寒暄了一阵。邵盼头卑躬屈膝道:“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请王少爷、郭团长到俺家里歇歇脚!”说罢,挽着立宝、郭瘸子要走。沈五爷愤懑道:“邵东家!您就这样把人带走,不太合适吧?”邵盼头尚未答话,郭瘸子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沈五爷?”沈五爷大义凛然,冷冷道:“俺排行老五,沈塘本姓老少敬重我,称我一声”五爷“!”郭瘸子往外一指,奸笑道:“沈五爷!你往哪儿看,这几个人你认得吗?”沈五爷抬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只见远处道旁停着一辆汽车,车上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枪口直对着三个人的脑袋,正是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郭瘸子厉声喝道:“沈五爷!这三人私通共产党,带头闹罢工,罪当枪毙。沈五爷!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三人立马就没命了!”沈五爷一阵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郭瘸子诱惑道“沈五爷!咱做个公平交易咋样?用你们姓沈的这三个人换王少爷一条性命,中不?您自已掂算掂算,不算欺负你吧!”沈五爷踌躇不语。 沈利司听郭瘸子称立宝“王少爷”!顿感不可思议。他悄悄把和范管家、郭瘸子一起赶来的老绵羊拉到一旁,轻声问道:“表弟!到底是咋回事?这瘸子咋喊立宝”王少爷“呀?”老绵羊试了把冷汗,诚惶诚恐,附他耳边悄声道:“表哥!你还知不道吧?立宝就是刚从萧县调来的王县长的亲生儿子!立宝娘芹儿当年在威海卫窑子里当婊子时怀上了王县长的孩子,就是这个立宝!后来王县长遭遇大祸,跑到天津卫避难,芹儿挺着个大肚子,没法再接客挣钱,叫老鸨撵了出来,不得已才嫁给了冤蛋沈学超!这事你可不能在外头乱说呀!”沈利司这才恍然大悟,忙道:“这个自然。” 张海新见他俩交头接耳,心中诧异,待老绵羊离去,便凑到跟前问道:“利司哥,这到底是咋回事?”沈利司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张海新也感不可思议,咋舌叹服道:“我的乖乖!沈学超总骂立宝是个”杂种“!原来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用说这王县长年轻时也是个嫖娼高手,逛窑子倒没眈误正事!亏他想得出来,叫妓女给他传宗接代,又叫沈学超这个冤大头帮他把儿子养大成人,真是无本万利!怪不得人家能当上县长,的确有过人之处,多会算计呀!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杨长岭见他自言自语,心中诧异,上前问道:“海新叔!你穷嘟囔啥呀?”张海新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杨长岭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疑惑道:“这难道是真的吗?”张海新瞪着眼道:“刚刚听沈利司说的,还能有假吗?”杨长岭脸色骤变,劈头喝道:“那你还不快跑?”张海新吓了一跳,心惊胆战,蹙眉诧异道:“跑?我又没做啥亏心事,跑个啥屌劲?”杨长岭虎着脸道:“你还跑个啥屌劲?你揍过立宝一回,他这会混成王县长的儿子了!有权有势,你就不怕他报复吗?”张海新脸色突然变了。 立宝刚刚被沈家开除姓藉,又有姓了,自此便开始姓“王”,叫“王立宝”!而且是县长的公子!郭瘸子见沈五爷难以决断,眼里闪出阴郁的光芒,冷森森地道:“沈五爷!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咱明说吧,你同意我就放人;你不同意,这三个也是您沈家的骨血,我一声令下,今天就叫他们死在亲人面前。不过,沈五爷!咱可丑话说在头里,王少爷我是非带走不可的。”沈五爷伫立良久,突然回身对祁弘度等人拱了拱手,道歉道:“祁老板!对不起你了。”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断喝:“闪开!”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突然冲出两人,扑向郭瘸子!郭瘸子猝不及防,被来人扑翻在地,枪也被抢了去,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擒住郭瘸子者,正是崔生存、薜圣立!葛存保、蔡元仁也不怠慢,就在崔生存、薜圣立动手的同时,也把措手不及的王立宝摁倒在地。葛存保冲天放了两枪,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沈立宝杀死了俺外甥,俺只找他报仇!识相的,走得远远的,你们哪个敢动,俺先打死这个瘸子!” 第159章 枪声一响,打麦场上顿时大乱,看热闹的人们喊爹叫娘,四散奔走,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祁弘度对沈五爷拱拱手,由衷道:“沈五爷!谢谢您了!俺知道您老人家尽到心了。沈五爷!这沈立宝杀俺幼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仇不能不报。”沈五爷紧紧攥住祁弘度的手,断然道:“祁老板!这位郭团长刚才喊”王少爷“!既然有”王少爷“!就没有”沈立宝“了!这个人姓王,他叫”王立宝“!俺沈家没有这样的杂种!”祁弘度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喝道:“把这个瘸子、王立宝都给我带走!”一行人押着王立宝、郭瘸子往棒子地里迅速退去。邵盼头、范清宇这才醒过神来,挥枪就要打。贺志岩、仝可训赶紧叫道:“千万别开枪,别误伤了王少爷、郭团长!”邵盼头、范清宇到底顾忌王立宝、郭瘸子被对方扣作人质,投鼠忌器,怕误伤二人!不敢开枪射击。又怕逼急了他们枪杀人质,只好指挥手下庄丁、保安团的士兵尾随,追赶上去。这时打麦场上已乱成一团,人们四散奔走,呼爹叫娘;阚仲秋、郑伯九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张海新、杨长岭、阎良平、田文虎、田文国等人也趁混乱跑了;段世德酒早就吓醒了,此时一见大事不好,撇下鬼头大刀,飞一般地走了;乔丹喜、习员生两人趁机钻入棒子地里,逃之夭夭,也没人顾得上管他们;只有阚双群非但不跑,反而直奔邵盼头而去。 原来阚双群对邵盼头恨之入骨,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把当年邵家出殡时被邵盼头打成重伤视作奇耻大辱,伺机报仇雪恨!平时邵盼头龟缩在家里,出门带着家丁,前呼后拥,他势单力薄,没有机会。今日大乱,正好混水摸鱼,他哪能放过这个良好的时机?阚双群早就折根粗木棍在手,趁这时看热闹的人群四散奔走,从人群中偷偷闪出,趁人们慌乱,对准邵盼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当头就是一棍。 邵盼头只顾指挥家丁追赶祁弘度等人,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冲他暗下杀手!猝不及防,邵盼头脑袋被一棍击了个正着,顿时眼冒金星,血流如注。邵盼头连打他的是谁也没看清,便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阚双群得手大喜,扔掉手中木棍,咧嘴开怀一笑,转身钻入人群,逃之夭夭。范清宇、老绵羊等只顾追赶祁弘度等人,没料到他们的战地指挥官被人偷袭负伤倒下。陈正君、钱宗红眼欢,见邵盼头栽倒在土窝里,四肢痉挛抽搐,赶紧上前把他救了起来。钱宗红四处寻找是谁打了他的姐夫,却只看到漫天遍野都是四散逃跑的人们,哪里有凶手的踪影?沈利司趁汽车上保安团丁跳下车追赶祁弘度等人的当口,和沈利文、沈大作等人一起冲了上去,把沈学争三人从汽车上架了下来,拽着就走。沈塘家家关门闭户,大家躲藏在家中,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刚才还人山人海的打麦场!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显得极为空旷、寂寥、死一般地沉静。只有孤零零的一座灵棚安在打麦场边上,灵柩置身其中,白幡随风飘动,显得极为扎眼。王朝立一家老少和沈大同、哑巴夫妇一起守护着灵柩,战战兢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到夜幕降临,皓月初上时,人们才三三两两从家中悄无声息地出来,连夜把大同娘送到沈家墓地里埋葬了。 第十九章归宗(四) 第十九章归宗(四) 翌日,沈利光和王进财也从鲁南县赶回来了,说把鲁南县县城四周问了个遍,也没查到沈小同的踪迹。王朝立得知结果,欲哭无泪,不知如何是好。沈五爷安慰道:“朝立!你也别伤心了,这事摊身上了,光伤心也没有用。小同是个幼子,不管到了谁家谁都得养着,好歹这孩子有个记号,长大了自会认家门的。”王朝立一想小同是个兔豁嘴,将来倒是好找,心里才略略宽心。自从小同丢失后,哑巴便不吃不喝,抱着小美霞独自坐着,两眼呆滞,谁也不理。进宝娘、利司娘、邓秋云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说,想安慰她!因为她是个哑巴,俗话说:“十哑九聋”!听不到人劝,却是“狐狸咬刺猬——无处下口”!急得大家直转悠,不知如何是好! 进宝娘见王朝立闷头抽烟,焦急地问道:“老头子!哑巴要是跑了咋办?”王朝立忧心忡忡,苦笑道:“还能咋办?谁也不能常年坐在这里看着她!”后事料理完毕,王朝立留下进宝娘住在沈大同家照顾哑巴,自已带着儿子、儿媳回到渠阁集上,继续做小本生意。忽一日,进宝娘匆匆跑来,焦急说:“昨天夜里,哑巴抱着美霞!知不道上哪儿去了。”王朝立惨怛一笑,幽幽叹息道:“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呀!”进宝娘急道:“得想法子找找她呀!她走了,剩下大同一个人!日子咋过?”王朝立心灰意冷,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找啥呀?人家跟着大同还能享了福呀?晚走不如早走!那个女人命够苦了,但愿老天有眼,保佑她再嫁个好人家!”进宝娘惴惴道:“那……大同咋治呀?”王朝立已伤透了心,反问道:“还能咋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进宝娘试探着道:“真不中,就把他接到咱家来吧,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王朝立喟然长叹,许久才道:“接到咱家来?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呀!咱老两口还能活几天呀?别管这么多了。”当晚,王朝立自斟自饮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进宝娘见他醉了,赶紧把他架在床上,王朝立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起。 哑巴走后,沈大同索性连家也不回,以乞讨为生。因沈大同会喝《喝面叶》!到谁家都能唱上一通,逗大家一乐,乡亲都愿舍他一口吃的,倒也衣食无忧。沈大同闲暇时捡破烂,卖些零花钱,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悠闲生活,活得逍遥自在。每年冬闲时,沈大同索性住在苏庄东头一个破草庵子里,每天一到傍黑,便呆呆地跑去听张海洋唱大鼓。王朝立果然从此对沈大同不闻不问,沈大同也挺有志气,再也不登舅舅家的家门,去看妗子的脸色。 事后,邵盼头派老绵羊到沈塘催要沈学争等人的赎身钱!沈五爷费尽心机与之巧妙周旋,据理力争,最终还是被他勒索去二十块大洋。沈五爷又托人说了许多好话,邵盼头方才罢休。 再说,祁弘度带着手下押着王立宝、郭瘸子钻入棒子地里,迅速退去。范清宇、老绵羊领着家丁、保安团丁紧追不舍。祁弘度他们到底是人生地不熟,钻过几个沟渠,还是没能摆脱追击。葛存保不耐烦道:“姐夫!带着这两人是个累赘,干脆把王立宝、瘸子枪毙算了。”祁弘度尚未答话,崔生存阻止道:“不管!此回竟惊动了县长!看来王立宝来头不小,咱们还得把他当做人质护身呢!等脱离了危险,再杀他不晚。”葛存保道:“这瘸子走不快,留着是个累赘,打死算了。”郭瘸子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求饶道:“各位爷爷!我是听喝当差的,不关我的事,饶我一命吧!”祁弘度讥笑道:“你看你这个屌样,难为你还在保安团里当团长!咋一点种渣也没有?你放心,俺们和你无冤无仇,不会杀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俺要得是王立宝的性命。”郭瘸子这才放下心来,眼珠骨碌碌一转,讨好道:“各位,我是保安团的团长!他们是我手下的士兵,都听我的,你们把我放了,我叫他们别追你们了。”葛存保劈腚踢了他一脚,大骂道:“你这狗日操的,当俺们是三岁小孩呀?”这时,邵家家丁和保安团丁在范清宇、贺志岩、仝可训的带领下,已包抄过来。 突然,冲在前面的薜圣立叫苦道:“祁东家!前头有一条小河,咋办?”祁弘度道:“有这两个人在手,他们不敢开枪,咱们淌水过河。”一行人押着王立宝、郭瘸子,“哗啦啦”地冲入河中,往对岸游去。范清宇等人追到河边,眼睁睁地望着他们退去,因顾忌王立宝、郭瘸子在对方手中,不敢贸然开枪射击,也忙带着人淌水过河,继续追赶。葛存保押着王立宝,首先登上河岸,刚刚站稳脚步。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从河堤上突然冲下一个人来,象一朵黑云,娇呼了一声,向葛存保猛扑过来。葛存保拖着王立宝刚刚从河中爬出,一身泥水,此时见出现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不由大惊失色!他顾不得抖落身上的水渍,慌忙挥枪就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黑衣人扑到跟前,右手腕一翻,掌中亮出一柄短剑,向他手腕迅疾刺来。葛存保大惊,慌忙撒手后跃自保,险险躲开,短枪却掉在地上。那黑衣人并不恋战,拽住王立宝胳膊就走,转眼间滚下河堤,钻入棒子地里。葛存保飞快捡起枪,冲棒子地挥枪就打。无奈二人已钻入棒子地里,踪迹全无,只有几根棒子棵应声而断。葛存保懊悔极了,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祁弘度、崔生存等人也登上河岸,见王立宝被黑衣人救走,都脸露怒色。葛存保惶恐不安,哭出声来:“姐夫!我对不起你!”说罢倒转枪口,对准自已太阳穴,就要搂动板机。祁弘度冲上前去,夺下枪来,埋怨道:“你这是弄啥呀?王立宝跑了,咱还能再抓他,”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迟早能报!你要是死了,谁给忠忠报仇呀?崔管家!你们把郭团长留下,带人先走。”崔生存答应了一声,把郭瘸子推向祁弘度,带人冲入棒子地里。郭瘸子以为祁弘度要枪毙他,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哆嗦成一团,当场屙了一裤子稀屎! 第160章 祁弘度对他道:“郭团长!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没冤没仇,我放你走!王立宝杀死我儿子,这仇早晚要报!咱们改日再会。”说罢,放开郭瘸子!冲入棒子地里,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清宇等人淌过河,把郭瘸子扶了起来,叫道:“郭团长!没伤着你吧?”郭瘸子惊魂甫定,战战兢兢道:“没有!”范清宇叫道:“快追姓祁的。”郭瘸子嚷道:“你追姓祁的管屌用?王少爷叫一个穿黑衣裳的人弄走了。”范清宇一怔,问道:“穿黑衣裳的是个干啥的?”郭瘸子尴尬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赶快追吧!”范清宇一摆头,喝道:“大家跟着我,追那个穿黑衣裳的。”郭瘸子叫道:“老范!咱们兵分两路,你带家丁追姓祁的,我带人追黑衣人,救王少爷!”范清宇应了一声,带着家丁们遁着祁弘度等人逃跑的路线,追了下来。郭瘸子跳进河里,洗净裤裆里的秽物,和贺志岩、仝可训等人带着团丁们,朝黑衣人、王立宝消失的方向,追了下来。 王立宝刑场遇救,死里逃生,虽说不知郭瘸子等人为啥叫他“王少爷”!更不知邵盼头等人为啥对他突然这样恭敬,但毕竟逃过一死,心中的狂喜,还是不可言表!谁知才把心放回腔子里,转眼又落入死对头祁弘度等人的手中。王立宝自知罪孽深重,祁弘度对他恨之入骨,落入祁弘度手中,死状更惨。王立宝眼巴巴地盼着范清宇等人救他,后来见葛存保已挟持他渡过小河,而范清宇他们还在对岸,已不抱生还的希望了。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绝望之际竟然又被黑衣人救走,真是喜出望外。王立宝被那黑衣人拽着,飞一般钻入棒子地里,顺着田埂逃走。黑衣人也不回头,拖着他一味奔走。王立宝只觉这人身材婀娜,且浑身散发出阵阵浓郁的少女幽香,越看越象个女人!王立宝被熏得飘飘如仙,想入非非,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暗道:“我的娘也!没想到我大难不死,又交上桃花运了。古人道:”英雄救美女“!今天倒过来了。”王立宝才脱险境,便起淫念,身子不由自主往那黑衣人身上凑去,手也不老实起来。那黑衣人觉得异样,遽然止步一看,正看到王立宝血污满面,两只母猪眼蹿出的欲火正炽,色迷迷地正往她身上蹭,禁不住心中憎恶,娇喝道:“王立宝!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老实?”声音脆生清亮,果然是个年轻女人!那黑衣人俏眼含嗔,冷笑了一声,翻转手腕捏住王立宝的右手食指,恨恨道:“王立宝!你作死!”用力往怀里一带,只听“格崩”一声,王立宝的食指断了。王立宝眯着双眼,正做桃花春梦,谁知没入洞房,却感到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王立宝杀猪般一声惨叫,登时疼晕过去。 这一声惨叫,划破稠密的棒子地,传到紧紧跟随其后的郭瘸子等人的耳朵里。郭瘸子把右手一挥,保安团丁们往发出惨叫声处迅速包抄过来。那黑衣人见王立宝晕厥过去,身子瘫软,挥掌冲他脸上狠狠搧了一巴掌。这一掌下去,把王立宝刚粘上的鼻子打飞了,牙齿也掉了两棵,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溅了黑衣人一身。那黑衣人憎恶地吐了口唾沫,拖着王立宝就走。王立宝被打得浑浑噩噩,指断齿落,痛彻入骨,又惊又惧。王立宝已经看出,这女人不是来救他的,倒象跟他有深仇大恨,这回被她捉住,凶多吉少。王立宝见黑衣人拖着他又走,勉强睁开被鲜血糊住的母猪眼,细察路径又非常熟悉,原来却是往邻庄吴坝而去。 到了吴坝,那女人却不入庄,而是拽着他重又钻入棒子地里。王立宝正疑惑不解,那女人却在掩影在棒子地里的一座孤坟前停了下来,除却头上的黑布,柳眉桃腮,杏眼圆睁,正是艾凤玲!艾凤玲尖叫道:“王立宝!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王立宝未曾答言,两眼死死盯着那座孤坟,筛起糠来。艾凤玲恨恨道:“几年前春天的那个雪夜里,吴坝郑医生家着了一场古怪的大火,烧死了六口人,凶手至今下落不明。王立宝!你知道放这把火的是谁吗?”王立宝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哆嗦成一团,沙哑着母鸭嗓子叫道:“我知不道!这跟我有啥关系?”艾凤玲冷笑道:“你知不道?王立宝!你还不承认吗?”要叫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真的知不道,那才怪呢!杀人偿命,阎王哪儿我已给你报过名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艾凤玲一脚把他踢倒,手中短剑照准他脖子斩落。王立宝生死悬于一线,求生心切,连忙叫道:“姑奶奶别慌动手!我要是说了实话,你得饶我不死。”艾凤玲一怔,收回短剑,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王立宝两个母猪眼骨碌碌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奶奶!您老人家跟郑医生家有亲戚吗?”艾凤玲怒极,痛喝道:“少说废话!谁跟他家有亲戚?”王立宝道:“没……没有亲戚呀?”艾凤玲喝道:“快说。”王立宝支吾道:“我说……我说。”艾凤玲却不知他故意拖延时间。 王立宝母猪眼往旁边一瞥,见棒子叶缝隙中闪出几个保安兵丁,不由大喜,慌忙叫道:“你后头有人!”艾凤玲大惊失色,赶紧回头观看。王立宝趁这空档,打了一个滚,钻进棒子地里。艾凤玲发现上当,顿时怒发冲冠,返身挥舞短剑就刺。谁知她快,团丁们更快,早有两个团丁上前接应,架起王立宝!连滚带爬,破荒而逃。艾凤玲一声娇斥,拔腿就追。就在这时,炒豆般的枪声突然响起,打得棒子叶沙沙作响。艾凤玲躲过射来的子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短剑逼退那两个团丁,把仓皇失措的王立宝一脚踢翻在地,挥剑就刺。那两个团丁大惊,上前用步枪一架,把短剑架来。短剑与步枪相击,发出“铮”地一声脆响。这时,郭瘸子等人已把艾凤玲团团围在中间,几条长枪一齐对准了她的脑袋,大叫道:“快扔掉短剑,动一动打死你!”王立宝趁机连滚带爬,逃出了她的掌握。艾凤玲虽身处险境,那肯束手就擒?她顾不得刺杀王立宝,先思脱身之计。艾凤玲见郭瘸子横眉竖眼,颐指气使,就知他是个当官的。擒贼先擒王,只见她脚尖轻挪,不退反进,两脚用力,整个身子往郭瘸子狠狠撞去。郭瘸子已有一次被挟作人质的经历,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左闪,险险躲开,包围圈却露出一个破绽。 艾凤玲趁兵丁们愣神之际,从郭瘸子身旁闪过,钻入稠密的棒子棵里,霎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炒豆般的枪声又突然响起,艾凤玲只觉左胳膊一麻,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她一个趔趄,摔了个大跟头!艾凤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胳膊受伤,血流如注,腿步却越来越沉重,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艾凤玲已听到背后追兵身擦棒子叶发出的沙沙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追兵越来越近,而这时的她却感到有气无力,脚步粘滞,虚汗直冒,精神恍惚。突然,有人大声欢叫道:“这里有血迹!刺客并没跑远,就在前头。”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起,保安团丁们兴奋地大叫着从三面包抄过来。就在这紧要关头,艾凤玲只觉得身子一轻,感到有人把她负在背上,快步逃离现场。艾凤玲心里一热,轻轻叫了声:“哦!是冯剑呀!是你来了呀?”一下子昏死过去。 第二十章阉割(一) 第二十章阉割(一) 郭瘸子救下王立宝,心中大喜,见他掉鼻断指,胳膊耷拉着,受伤颇重,便安排两个团丁轮番背着他撤到大路上。这时陈正君、钱宗红等人也架着血流满面、狼狈不堪的邵盼头赶来了。邵盼头见王立宝竟然没死,也是喜出望外,不顾头上伤势,推开陈正君、钱宗红,屁颠颠地跑过来,点头哈腰道:“王少爷!叫您受惊了。”王立宝惊魂甫定,不知邵东家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客气,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邵盼头讨好道:“郭团长!还是快点把王少爷扶到阎陈庄,请医生治伤要紧。”郭瘸子经他一提醒,发现王立宝脸上血肉模糊,一个大血窟窿占据了半张脸,这才蓦起想起来,对身边一个瘦团丁急促地吩咐道:“快去,顺着来路寻找王少爷的鼻子!找不着王少爷的鼻子,就割你的鼻子!”那瘦团丁吓了一跳,不敢怠慢,急匆匆地钻入棒子地里,遁路去寻找鼻子!保安团丁们把整块棒子地细细搜查了一遍,也没找到那黑衣人的下落。郭瘸子有些气馁,道:“查不到就算了。贺志岩、仝可训他们两个呢?”花妮谄媚道:“两个老总和老绵羊他们沿着一行脚印,追那黑衣人去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王立宝、邵盼头抬到阎陈庄。 一进门,邵盼头便急促吩咐:“老纪!快点去请医生!”并请王立宝沐浴更衣,设宴给他压惊。不一会儿,寻找鼻子的瘦团丁累得满头大汗,抱着条小黑狗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大叫道:“郭……郭团长!我……我回来了。”郭瘸子怒不可遏,劈头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叫你去寻找王少爷的鼻子,你抱条小狗来干啥呀?王少爷的鼻子呢?”那团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少爷的鼻……鼻子就……就在这狗肚子里。”郭瘸子大惊失色,赶忙吩咐道:“赶快把狗宰了。”立马冲上来两个团丁,挥棍把小黑狗砸死——小狗本想打打牙祭,没料到却因此丢了性命!一个团丁用尖刀剖开狗腹,在狗胃里摸索了半天,兴奋地大叫道:“鼻子找到了!”手中捏着一个粘乎乎的东西,正是王立宝的宝贝鼻子!幸喜还没被消化掉。郭瘸子、邵盼头等人大喜,赶紧舀些清水把鼻子清洗干净,给王立宝重新安上。 第161章 不一会,老纪带着一位姓丁的医生匆匆赶到。丁医生是附近黄庄的,叫丁东运!其人长得眼小鼻大,胖乎乎的象个弥陀佛!丁医生放下药箱,匆匆给受伤的两人敷药裹伤,给王立宝修补鼻子,忙得不亦乐乎。团丁们也把那条小黑狗尸体拖走,剥皮割肉,炖熟喝酒去了。 话分两头, 且说,冯剑知道艾凤玲胳膊受伤,迫切需要疗伤,便不假思索,朝苏庄而去。他到底背负一人!累得张口气喘,汗流浃背。进了苏庄,他莽撞地一头闯进张海贵家中,喊道:“大婶子!凤玲受伤了。”刘玉梅正坐在门口发呆,见冯剑身如水洗,艾凤玲更是一身是血,不禁大吃一惊。她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问道:“我的娘也!这是出啥事了?”冯剑把艾凤玲放下,道:“大婶子!快点救她!”刘玉梅吓得面容失色,喃喃道:“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转眼咋弄成这样了?”冯剑见她着慌,急切问道:“俺叔干啥去了?”刘玉梅茫然道:“还能干啥去?和杨长岭、张海新一起上沈塘看杀人的去了。”冯剑急得团团转,焦燥催促道:“大婶子!得赶紧把凤玲藏起来,保安团马上就会追到这里。”刘玉梅惶恐道:“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藏在啥地方好呢?藏得再严实,也得叫人家搜查出来。”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贺志岩喝叫道:“挨家挨户的搜查,不信他能飞上天去。”情急之下,冯剑不由分说,把艾凤玲背进了里屋,往床上一放,拉条床单盖上,奋然道:“大婶子!咱娘俩挡在大门口,不能叫他们进来。”娘俩救人心切,一齐冲出大门,却与一步跨进院来的张海贵撞了个满怀。冯剑大喜道:“大叔!您老人家可回来了。”张海贵见冯剑、刘玉梅慌张,也是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冯剑!你们这是咋啦?外头保安团到处搜查,到底出了啥事?”冯剑语无伦次,迫切道:“大叔!凤玲她受伤了,在床上藏着,保安团就是来抓她的,咱们得想法子挡过去这一关。”刘玉梅也紧张道:“保安团抓得就是咱闺女凤玲!”张海贵目瞪口呆,眉头紧蹙,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正说老绵羊咋带着保安团的人跑到苏庄咋呼,原来是抓凤玲呀!冯剑!你们两个小祖宗!又在外头闯啥祸了?”刘玉梅责备道:“都到这时候了,还净说些废话!凤玲就在床上睡着,得想法子糊弄过去。”张海贵也是惶惶无计:“人家人多势众,手里还拿着枪,咱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刘玉梅焦燥道:“快点想法子吧!”张海贵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手足无措,喃喃道:“想啥法子呀!”左顾右盼,急道:“家就这么点地方,搜查的都封门了,只能跟他们拚了。”正说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贺志岩、仝可训、老绵羊等人带着七、八个保安团丁突然闯入院来。冯剑和张海贵、刘玉梅夫妇不约而同地挡在大门口,拦住他们的去路。 贺志岩、老绵羊、仝可训带人闯进张海贵家里,正与冯剑走个对面。贺志岩吃了一惊,惊诧道:“是冯剑!你咋在这里呀?”冯剑把生死置之度外,嘲笑道:“是老贺呀!你都能来,我就不能在这里吗?”贺志岩上下打量着他,奸笑道:“冯剑!皮少爷!嘿嘿,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冯剑也嘿嘿一笑,揶揄道:“老贺!贺大哥!贺志岩!咱们可是老朋友了。”贺志岩脸色一沉,喝道:“有一个人跑进了这个当院,你看见了吗?”冯剑矢口否认,摇头道:“我一直在这当院里跟俺婶子说话,啥也没看见呀!”贺志岩微微一笑,冷冷道:“没看见不等于没有,例行公事,我们得搜查搜查。”几个如狼似虎的保安团丁推开冯剑等人!就要往屋里闯。冯剑知道贺志岩两次差点命丧艾凤玲之手,两人有着刻骨仇恨,要是叫他发现艾凤玲正躺在床上,这还了得?冯剑大喝一声,拦住去路,喝道:“姓贺的,你别欺负人……”便被仝可训劈头揪住,拿枪逼进墙角,动弹不得,叫道:“动一动就打死你!”冯剑挣扎不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就在这当儿,只见张海贵手持木棍挡在门口,象头暴怒的狮子,喝道:“老绵羊!你们闯进民宅,到底想干啥呀?”老绵羊吓得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张海贵,叫道:“张海贵!你敢挡着不叫搜查吗?难道你屋里真藏着刺客?”张海贵怒目横眉,喝道:“俺屋里没有外人!就俺干闺女得病睡在床上。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闯进屋里干啥?这不是欺负我张海贵吗?”贺志岩冷笑道:“你干闺女?她姓啥叫啥?家是啥地方的?得啥病了?大热的天在床上蒙头大睡,也不怕捂出一身痱子?这里头肯定有鬼。”冯剑连忙道:“她是发疟疾……”仝可训喝道:“又没问你,还不老实?”团丁的几杆枪把冯剑逼进墙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喝道:“动一动就打死你!” 贺志岩、老绵羊等人仗着人多势众,一拥上前,把张海贵扑倒在地!张海贵措手不及,被两个团丁夺下手中的木棍,死死摁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贺志岩、老绵羊冷笑一声,就要往屋里闯。刘玉梅披头散发堵在门口,死死抱住老绵羊的胳膊,哭喊道:“你们想干啥呀?俺犯啥罪了?你们凭啥私闯民宅?”老绵羊发狠道:“凭啥?就凭你家窝藏刺客。”刘玉梅叫道:“谁窝藏刺客了?”老绵羊道:“你家既然没窝藏刺客,为啥不叫搜查?”不由分说,把刘玉梅推向一旁。刘玉梅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老绵羊、贺志岩领人闯入屋内,略一迟疑,便直扑里屋。张海贵猛一用力,挣脱众团丁的束缚,爬起来拚命喊道:“别碰俺干闺女!她得病了……”就被贺志岩回身拦腰死死抱住。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只听老绵羊大喝道:“张海新!你咋在这里?” 张海贵拚命挣脱贺志岩,分开人群,冲入里屋,也是一愣:只见床单已被老绵羊掀开,床上躺着一人,竟然是堂弟张海新!哪里有艾凤玲的踪影?老绵羊一脸怪笑,冲张海贵调侃道:“张海贵!这就是你那个干闺女?你干闺女就是这个屌熊样的?”张海贵略一愣神,大喝道:“张海新!你跑到俺屋里干啥来了?”张海新翻身坐了起来,见他怒容满面,顿时一脸尴尬,嗫嚅道:“大哥!我……”张海贵得理不饶人!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张海新!你是个啥熊玩艺?老天爷也叫你白披了一张人皮,你趁我不在家,竟然干出这种下流事来?”张海新张口结舌,哭笑不得,苦笑道:“大哥!我……我干啥事了?我不是……” 张海贵哪里容他争辩,转身冲刚刚挤进里屋的刘玉梅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叱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熊娘们,你趁我不在家,往家里勾引野男人!我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刘玉梅从地上爬起来,刚想挤进里屋看个究竟,还没站稳脚步,便被张海贵一掌打得眼冒金花,鼻口是血。刘玉梅叫他打愣了,捂着肿胀的脸颊,瞠目道:“张海贵!你为啥打我?”张海贵瞪着血红的两眼,大骂道:“狗日的熊娘们!还问我为啥打你?就因为你发贱!我张海贵活了五十多岁,有儿有孙,在苏庄堂堂正正一个人!名誉一下子叫你给毁了。”刘玉梅仰脸怔怔地望着他,委屈道:“张海贵!你别血口喷人!你得拿出真凭实据来,我啥时候丢你的人了?”张海贵脸上紫疤放亮,怒吼道:“你还要啥证据呀?张海新就在床上睡着,刚刚穿上裤子,这不是凭据吗?”刘玉梅愣了半晌,喃喃道:“我的娘也,张海新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净给我添乱子!”张海贵冷笑道:“你装得倒挺像,也不嫌丢人显眼!”刘玉梅哭喊道:“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张海贵!我跟你拚了。”说着,咬紧牙关,一头朝张海贵撞去。张海贵心里一颤,慌忙闪身躲开,叫道:“你干出这种丑事,倒得理了?”刘玉梅收脚不住,没撞住张海贵,却撞在老绵羊的身上。 老绵羊正笑吟吟地抱着膀子观看热闹,猝不及防,被刘玉梅一头顶翻在地,摔了个大跟头!摔倒时又正巧磕在墙角的铁犁头上。老绵羊从地上爬起来,嘴也破了,眼眶也青了,额头上更是磕出一个大口子,往外汩汩流血,狼狈不堪。老绵羊勃然大怒,捂着头,气急败坏道:“刘玉梅!你敢打我?”冲上前去,就要殴打刘玉梅!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张海新从床上跳下来,劈头揪住老绵羊衣领,大骂道:“老绵羊!你这个狗操的,那年你讹走我五块大洋,还拐走我一头小毛驴,今天又跑来害我?弄得俺弟兄俩撑眼皮,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叫我以后咋在苏庄做人?我揍死你这个龟孙崽子!”贺志岩等人都莫明其妙。 老绵羊被他揪得差点背过气去,刚要接腔回骂,只见周世昕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喝道:“这是咋回事呀?为啥打架?”张海新冲他叫道:“老周!你给评评理:老绵羊忒不是熊,那年他讹走我五块现大洋,还有一头小毛驴!”周世昕一愣,翻眼瞪着老绵羊!问道:“老绵羊!这五块大洋是咋回事?小毛驴又是咋回事呀?你得好好说说。”老绵羊当年昧着良心,讹走张海新五块现大洋,生怕旁人知道底细。往日还可,今日更是怕别人知道,因为此事牵扯到王立宝!而王立宝刚刚混上“王少爷”!成了县长的公子!炙热烫手,足以要他的小命,叫他心惊肉跳,惴惴不安。老绵羊见张海新旧事重提,本就暗吃一惊,心中忐忑惶恐。又经周世昕一问,登时傻了眼,涨红了脸矢口否认:“张……张海新! 第162章 你这是血口喷人!你从哪弄来的大洋?”底气却不足。张海新两眼瞪得血红,叫道:“我血口喷人?今天在老周跟前,咱得把话说清楚。” 贺志岩、仝可训等人莫明其妙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贺志岩分开老绵羊、张海新,也疑惑道:“五块大洋?小毛驴?这到底是咋回事?”张海新尚未搭腔,周世昕冲老绵羊冷笑道:“真是越混越大胆了,办出这样的事来!你从他哪儿讹来大洋私揣在自已的腰包里,却叫邵东家替你背黑锅,眼里还有范管家、邵东家吗?”老绵羊一脸惶恐,胆怯害怕,哪敢接腔。 周世昕把贺志岩、仝可训拉到一旁,轻声道:“老总!老绵羊不过是邵家的一个家丁,背着邵东家、范管家讹人钱财,却把罪名推在邵东家头上,败坏邵东家的名誉,你们说可恨不可恨?”贺志岩会意,笑道:“怪不得!老绵羊吃独食,忒不是个玩艺。老周!咱别管他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是搜查刺客要紧。俺们一路追过来,刺客钻进苏庄就不见了,恐怕就藏在这个张海贵家里。”正说着,只见张海贵怒目圆睁,猛得扑向张海新,声嘶力竭地叫道:“张海新!我好歹和你是没出五服的弟兄,你竟然这样不要脸,敢给我张海贵戴绿帽子,我跟你拚了。”把猝不及防的张海新一下子扑倒在地,两人撕扯着在地上翻滚,堵在堂屋里打成一团。 刘玉梅也挣扎着哭喊道:“我也不活了!张海贵!你败坏我的名誉,叫我今后咋见人呀?我和你拚了。”说着,咬紧牙关,就要往墙上撞,被刚挣脱团丁包围的冯剑拦腰抱住,大叫道:“大婶子!您老人家这是干啥呀?您可得想开点呀!”闹得不可开交。贺志岩、仝可训等人见他们打成一锅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紧退回到院中,抱膀莞尔,嘻嘻哈哈看起了热闹。周世昕察颜观色,道:“咱不能总在这里看热闹,快点走吧,还是搜查刺客要紧。再晚一会,那刺客可就真跑了。”一句话提醒了贺志岩、仝可训!几人顾不得看热闹,赶紧领着团丁们出门,搜查刺客去了。一伙团丁把个苏庄闹得鸡飞狗跳,也没查到刺客。 却说,丁医生给王立宝敷药裹伤完毕,这边酒宴也已摆好,邵盼头、郭瘸子等人恭恭敬敬地把王立宝让到上首坐下。大家围着王立宝卑躬屈膝,拍不完的马屁,说不完的奉承话。王立宝如坠云雾之中,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回死里逃生,已是庆幸万分,又莫明其妙地成了“王少爷”!更叫他喜出望外的是,他竟成了王县长的儿子!巨大的反差使他无所适从,真是又惊又喜又怕,心中惴惴。他活了四十岁,第一回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感觉,怎能不叫他受宠若惊呢?但他思前想后,实在想不起来他是咋成了“王县长”儿子的。突然,他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老娘芹儿在成武县柯庄叫柯卓元揍跑后烧了高香,又攀上王县长这根高枝了?王立宝心中暗竖大拇指,对老娘极为佩服,思忖道:姜还是老的辣呀!不愧是经过威海卫大场面的人!就是有眼光。柯荣祥幸亏死了,幸亏柯卓元把他娘揍跑,要不,这会怎能有一个当县长的爹呢!有如此风光?大家正喝酒,贺志岩、仝可训和老绵羊从苏庄搜查回来了,惴惴道:“搜遍了周围几个庄子,也没能查出那刺客的下落。”邵盼头顿时暴跳如雷,骂道:“你们是干熊吃的?连个刺客也查不到?”老绵羊小心翼翼道:“倒是见冯剑在苏庄张海贵家里,非常可疑。”邵盼头一愣,诧异道:“他在哪儿干啥?”老绵羊惶恐道:“知不道!”邵盼头暗暗点头。须臾,范清宇等人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带人一直追到西南首羡集,也没抓到祁宏度等人!邵盼头刚要怒斥,郭瘸子道:“抓不到就算了,救下王少爷!就是件大喜事!”邵盼头本来就是做样子给王立宝、郭瘸子看的,听他这么说,赶紧就坡下驴,奉承道:“就是!王少爷命大福大,绝处逢生,必有后福。范管家!都是自已人!你也入席吧!”范清宇见邵盼头并不责罚,松了口气。大家入席喝酒,围着王立宝,众星捧月,阿谀奉承。王立宝鼻子疼痛难忍,牙齿又掉了几个,实在是吃不下去。大家见王立宝萎靡不振,都觉尴尬难堪,酒宴也只好草草收场。郭瘸子叫人把王立宝小心翼翼地抬上汽车的驾驶室,告辞回城。 第二十章阉割(二) 第二十章阉割(二) 王立宝刚在汽车驾驶室里躺下,就见老绵羊一脸惶恐地从车窗上探出头来,卑躬屈膝,媚笑道:“王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老绵羊忒不是个东西!那五块大洋我还给您存着呢,给您老人家拿来了。”说着,五块亮晃晃的现大洋递了过来。王立宝有王县长如此英雄之爹撑腰,气也粗起来了,他鄙视着老绵羊!悻悻道:“算你狗日的明白!”好不客气地把现大洋接过来。刚把这五块大洋放进兜里,钱宗红也从车窗上探进头来,一脸媚态,陪着小心道:“王……王少爷!您……您老人家的那两头骡……骡子出手了,一共卖……卖了十二块大洋!您……您老人家把钱……钱也一块捎……捎走吧!”王立宝心中好笑,心安理得地接过钱来,收入囊中,不觉感慨万千,心中暗叹道:“有个当县长的爹!就是不一样呀!俺娘这一步是走对了。”邵盼头不顾身上有伤,屁颠颠地攀上驾驶室,对司机千嘱咐万叮咛:“王少爷身上有伤,车开慢点。”又对王立宝满脸堆笑道:“王少爷先进城养伤,赶明我和范管家就去县城拜见王县长、王少爷!” 汽车发动起来,颠簸在高低不平的公路上,轰轰隆隆地往鲁南县开去。太阳落山时,汽车开进了鲁南县城。王立宝坐在驾驶室里,心中忐忑不安:将要见到不曾谋面的“爹”!还不知道结果如何,紧张得那棵心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王国汉也同样焦急万分,站在保安团大门口,来回踱步,象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等待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儿子!汽车开到保安团门口,刚刚停下,王国汉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热切心情溢于言表。汽车尚未停稳,郭瘸子便从车上一瘸一拐地下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点头哈腰道:“恭喜王县长!您老今天大喜呀!王少爷救回来了。”王国汉泪流满面,语无伦次道:“在哪儿?在哪儿呀?我儿子王立宝!他在哪儿?”郭瘸子往车上一指,笑道:“就坐在驾驶室里。”早有两个团丁把鼻破脸肿,嘴唇外翻,手指头肿成红萝卜,面目憔悴,狼狈不堪的王立宝架出了汽车驾驶室。王国汉初见王立宝,不觉哑然失色,显然对这个儿子的形象极为失望。郭瘸子见王国汉沉呤不语,心中惴惴,小心翼翼道:“王县长!这一回俺们可没敢丢松,出了鲁南县城,汽车开得跟飞一样!赶到沈塘的时候,王少爷已被押赴刑场,正要行刑,刽子手把大刀片都扬起来了,情况万分危急,幸亏俺们及时,要不然……”王国汉这才回过神来,唏嘘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郭瘸子见王立宝愣在哪儿,慌忙介绍道:“王少爷!这位就是您的父亲。”王立宝这才知道,眼前这个高颧骨、深眼窝、口如面盆、两只饿狼眼,只有半拉耳朵的老家伙就是王县长!就是他这会的“爹”!王立宝不敢怠慢,赶紧推开搀扶他的士兵,踉跄着扑进王国汉怀里,声泪俱下,痛哭流涕,跺脚哭诉道:“爹呀!我的亲爹呀!我那日思夜想的爹呀!我差点见不到您老人家了。”王国汉也是悲喜交集,紧紧抱着王立宝,三角眼里挤出几滴泪来,哽咽着安慰道:“王立宝!爹的亲儿,爹也想你娘俩呀!能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立宝两年来历经险恶挫折,遭遇曲折挫折、跌宕起伏,这两天更是生死悬于一线,差点丢掉性命,早已是心力交瘁。此时见没费多少周折,王国汉便痛快地认下了他这个儿子,心中狂喜不已。王立宝经此大悲大喜,又因悲恸过激,突然一阵弦晕,竟猝然昏厥在王国汉怀里。王国汉大惊,抱着瘫软在怀中的儿子,焦急地喊道:“王立宝!王立宝!我的儿也,你这是咋啦?”一连声地吩咐:“快!快!快去请医生!快去!”董“两大加一大”在旁边正仰着脸等待主子吩咐,大嘴一张,献媚道:“王县长!南关有个曾中医,不论啥疑难杂症都会诊治,医技高超,我去把他请来?”王国汉跺脚道:“那你还磨蹭啥呀?还不快点去请。”董“两大加一大”不敢怠慢,应道:“我这就去。”说罢,晃动着硕大的脑袋,飞奔而去。 过了一顿饭功夫,曾中医背着药箱,和董“两大加一大”匆匆赶到。曾中医见王立宝伤得不轻,不敢怠慢,忙放下药箱,仔细察看王立宝病情。须臾开言道:“王县长!您放心吧!王少爷没啥大事,只是悲喜过度,暂时晕过去了。王少爷受伤虽说不轻,却不是致命伤。鼻子是粘上了,就怕在狗肚里时间太久了,能不能再长上,倒说不准;食指骨头断了,得重新接骨药敷,还得上夹板固定。所幸都是外伤,治好却不难!王少爷受了惊吓,得多吃几付汤药调理调理。”王国汉关切地问道:“曾医生!俺儿王立宝没多大问题吧?”曾中医给王立宝上夹板固定好伤手指,又打开药箱,拿出几包汤药,一边笑道:“没问题!王少爷命大福大,吃我这几付汤药,立马见效,保管躺半个月就能起床。只是王少爷的鼻子整个削了下来,虽说安粘得及时,到底脱离了脸面,又在狗肚子里差点被消化掉。 第163章 我已经给他敷上药了,就是不能见风。在鼻子长好之前,叫王少爷尽量呆在屋里,千万别外出闲逛。否则,天气酷热,见风生脓,万一有了炎症,鼻子就烂掉,没法治了。”王国汉见他说得厉害,心里也是害怕,生怕这个才认下的宝贝儿子烂掉鼻子,便点头道:“就叫俺儿王立宝在屋里多躺几天静养!啥时这鼻子长好,啥时候出去。”付了药钱,便打发他走了。 王立宝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醒来后,王立宝见王国汉正坐在床前,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王立宝一惊,赶忙欠起身来,操着母鸭嗓子,甜甜地叫道:“爹!您老人家咋在这里?”止不住泪流满面。王国汉见他终于醒了,安慰道:“你可醒了!这两天可把我吓死了!”王立宝左顾右盼,没看见他娘芹儿,心里犯起了嘀咕。王国汉问道:“王立宝!你娘还好吧?”王立宝心里不由“格登”一下,心道:“俺娘好不好,我咋能知道?她不是在你这里吗?”见王立宝眼神异样,欲言又止,王国汉愧疚道:“王立宝!你们也别怪我心狠,这么多年了,没把你娘俩认下来!其实我也有难处呀!时局动乱不定,我怕认下你们,跟我享不了几天福,反而要受到连累。”王立宝疑惑地望着他,蹙眉揣测,心中嘀咕道:“这老家伙说这些话是啥意思?”王国汉见他还是不语,又笑问道:“你生的那个儿子叫啥名字?”王立宝抬头看了看王国汉,黯然神伤,低声道:“他叫沈庆丰!” 王国汉顿时脸色骤变,手舞足蹈,怒斥道:“啥‘沈庆丰’?他是我王家的子孙,该叫‘王庆丰’才对,他是我王国汉的孙子!沈学超也配有孙子?”王立宝吓了一跳,垂头不敢看他,赶紧道:“是,是,是该叫‘王庆丰’!”王国汉见他吞吞吐吐,不悦道:“听说我孙子王庆丰也娶上媳妇了?”王立宝察颜观色,慌忙答道:“是去年冬天成的亲。”王国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吩咐道:“王立宝!等你身体好了,去趟沈塘,把你娘和王庆丰夫妻,还有你媳妇,全都给我接到城里来,看沈学超敢放个闲屁!”王立宝不禁悲从心来,哽咽道:“王庆丰不可能来了,他死了好几天了。”王国汉一听,如五雷轰顶,脸色登时大变,急急问道:“你说啥?我孙子王庆丰死了?他是咋死的?”王立宝见他突然失态,顿时吓了一跳,心里嘀咕道:“这老家伙装得倒挺像的,不是给你盖屋,你不愿付工钱,叫你关起来半夜里逃跑,才叫人开枪打死的?”肚里有气,禁不住阴阳怪气,悻悻道:“咋死的?是叫人家用枪打死的。”王国汉“腾”得站起身来,紫涨着脸膛,手舞足蹈,大吼道:“反了,真是反了!他妈里个屄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在鲁南县开枪打死我王国汉的孙子!他不要命了?我抓住他,扒皮、抽筋、活埋;将他碎尸万段,放天花点天灯;叫他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王立宝翻翻母猪眼,看了看他,心情复杂,没有吭声。 王国汉瞪圆三角眼,连声问道:“王立宝!你说,这人到底是谁呀?是哪个打死了我孙子王庆丰?我叫郭队长带人把他拿来,碎割了他,给我孙子王庆丰报仇!”王立宝摇了摇头,冷冷道:“我也知不道是谁打死的!就在前几天,庆丰他们几个叫保安团抓起来半夜里逃跑,才淌过复新河,就叫人开枪打死了。第二天清起来,吊在城门楼子上示众,恐怕这会还在哪儿吊着呢。”王国汉一听,顿时惊得面如死灰,目瞪口呆。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没想到,那天他一枪摞倒的,竟然是他自个的亲孙子王庆丰!半晌,王国汉才喃喃地道:“他是我的亲孙子!他是我的亲孙子王庆丰呀!我孙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得追查凶手,得追查凶手!”他突然象苍老了十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往门外走去。王立宝冷眼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啥滋味。 王国汉来到办公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显得极为沮丧。郭瘸子等人见他阴沉着脸,均吓了一跳,无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王国汉三角眼里露出杀气,恨恨地吩咐卫兵:“你去把那个董‘两大加一大’喊来,这人很会办事,我得好好地奖赏他。”那卫兵一听,哪敢怠慢?赶紧往城西关飞奔而去。 董“两大加一大”闲来无聊,正躺在家中搂着他那个矮胖女人睡觉,准备再造出个小“两大加一大”!给他董家传宗接代!他正爬在媳妇身上剧烈动作,累得气喘吁吁,一听王县长传唤,而且还重重有赏,不由得大喜。董“两大加一大”顾不得工作才干一半,便慌忙收工,起床穿衣,撇下那个矮胖女人!屁颠颠地跟着卫兵跑来了。王国汉一见董“两大加一大”!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掏出手枪,指点着他的脑门,瞪着血红的三角眼,怒声斥骂:“董‘两大加一大’!你这个狗日的东西!胆子可不小,竟敢开枪打死我王国汉的孙子!”董“两大加一大”本来满脸堆笑,等待着赏赐。谁知非但没等来赏赐,反而突遭飞来横祸。董“两大加一大”脑袋“嗡”得一下,如五雷轰顶,魂不附体,象一段枯木桩僵立在哪儿,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媚笑却依然凝固在脸上,极为恐怖。 郭瘸子一听,也感到事态严重,望着面目扭曲变形的王国汉,不敢则声!心中却极为震惊,莫明其妙。他心中暗忖:“王县长才找到儿子,又从哪儿蹦出个孙子?而且口口声声说是叫董‘两大加一大’杀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呢?”董“两大加一大”也醒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皆流,大声哭诉道:“王县长!您恐怕弄错了,您就是再借给我一个胆,我也不敢杀您王县长的孙子呀!俺从出娘胎,连只鸡都不敢杀,别说杀人了。不信,您到俺家去问问,您肯定是弄错了。”王国汉恨得咬牙切齿,把桌子一拍,骂道:“你这个狗日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怪不得你嘴大,挺会说理的。”董“两大加一大”大哭道:“王县长!我可冤死了!我啥时杀死了你的孙子?我就是死,您也得叫我死个明白,不能叫我当个糊涂鬼吧!” 王国汉阴沉着脸,冷冷道:“那好吧!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叫你死个明白:前天夜里,在复新河东岸打死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董“两大加一大”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已猜出八、九分,瞠目道:“他是……是谁呀?”王国汉恨得咬牙切齿,吼道:“你他妈里个歪屄,还敢问他是谁?给你狗日的说吧,他不是外人!他就是我王国汉的亲孙子王庆丰!知道不?”董“两大加一大”吃惊地睁大眼睛,头上冷汗直冒,心惊肉跳,说不出话来。郭瘸子也是大吃一惊,城门楼子上挂了两天的肉干,竟是王县长的亲孙子,真是天大的笑话!董“两大加一大”这才知道根由,他带着哭腔争辩道:“王县长!我冤枉呀!孙少爷不是我打死的,是你亲手开枪打死的呀!您咋赖我呢?保安团有那么多人在场,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的不是我呀!郭团长当时也在现场,他就能给我当证人!郭团长!你说是这么回事不?”眼巴巴地望着郭瘸子,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瘸子身上。郭瘸子哪里顾得上理他,赶紧离开办公室,带人急匆匆来到城东门楼子,把早已腐烂露骨、恶臭四溢、生满肉蛆的王庆丰的尸体解了下来,清洗干净用白布缠裹。郭瘸子马不停蹄,慌忙又来到棺材铺里购买了一口上等柏木棺材,把王庆丰成殓装棺,置于保安团门口,搭上灵棚,组织人祭奠。 郭瘸子一走,董“两大加一大”更是六神无主,面如死灰,浑身抖成一团。王国汉恨恨地骂道:“你这个小舅子揍的,还挺有理的?你不递给我枪,我可能打死自个的孙子吗?自从我来到鲁南县,就看出你这狗日的居心不良,用心险恶。你他妈里个屄,半夜里你拿杆枪站在我跟前干啥?你想图谋不轨,谋杀本县长吗?”董“两大加一大”还没洗清杀人的罪名,见他又给扣了一个大大的帽子,翻脸不讲理,吓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站在哪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虽说曾羞死一群膘肥体壮的叫驴!虽说“两大”又加了“一大”,虽说他也“嘴大如裤腰”,但此时和王国汉的大嘴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远远没有王国汉的嘴大!董“两大加一大”大嘴吃得是粮食,王国汉大嘴一呼,却是要人的命呀!董“两大加一大”彻底绝望了,自知求饶也难免一死,声嘶力竭地哭诉道:“王县长!您老人家大慈大悲,就饶我一条狗命吧!”倒退两步,转身抱头就往外跑。王国汉冷笑了一声,举枪一搂板机,只听“砰”得一声,董“两大加一大”硕大的脑袋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脚抽搐痉挛,登时便呜呼哀哉!董“两大加一大”撇下他那个胆大的矮胖媳妇和几个小“两大加一大”!到阎罗王那儿跟屈死的叫驴们打官司去了。 王国汉打死董“两大加一大”,才算出了一口恶气。他把手枪往桌上重重一放,吩咐手下:“把他的尸首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没想到我身边竟然有八路的内线,这还了得?”几个卫兵七手八脚把董“两大加一大”的尸首抬了出去,挂在城门楼子上。张帖告示云云:“查出一八路奸细,现被枪毙示众!”等等。把董“两大加一大”架出去后,王国汉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愣愣地出神。须臾,郭瘸子从外头悄悄进来,毕恭毕敬道:“王县长!我已把您孙子王庆丰装棺成殓,就停放在大门口,您看后事咋办?” 第164章 王国汉心中大慰,感叹道:“‘人不如故’!还是你知道我的心事!郭团长!这里的人忒不可靠,光你和贺志岩、仝可训不管,我盘算着还得再从萧县调几个得力的人手来。”郭瘸子问道:“把谁调来?”王国汉道:“把知心的几个,象关建节!把他调来给你当助手!”郭瘸子小心翼翼地又问道:“孙少爷……”王国汉一脸悲戚,唏嘘道:“他是我王国汉的孙子,自然得葬在俺王家祖坟上。这事由你来办,我和立宝俺爷俩就不去了。”郭瘸子应了一声,当天就带人把装有王庆丰腐烂尸首的棺材用汽车送到丰县王国汉的老家,隆重地埋入王家祖坟。 王立宝鼻子幸亏粘贴及时,好歹又长上了,只是水肿紫胀;断指也已接上,依然隐隐阵痛;牙齿脱落后,吃饭便成了问题,他只好吃软食。王立宝怕鼻子脱落,每天躺在床上养伤,门也不敢出,对外头发生的这一切一概不知。这天刚刚睡醒,王立宝听到外头喧哗,过了一会,邵盼头和范清宇走了进来。邵盼头见他欠身要起,赶紧拦住,陪笑道:“王少爷!你还是躺着,俺们说句话就走。”范清宇也奉承道:“王少爷真是福大命大,先前虽说遭难落魄,到底是熬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人一阵阿谀,王立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年在沈塘时,这两人是从不正眼看他的,此时虽受奉承,王立宝却极不习惯,如芒刺在背,极不舒服。两人见他精神不振,不愿说话,便知趣地告辞,找王国汉套关系去了。 第二十章阉割(三) 第二十章阉割(三) 又过了几天,王立宝自觉伤势渐轻,鼻子也消肿结疤,再无脱落之忧。久卧身疲,睡得腰酸腿疼,王立宝也在院中走动走动,活动筋骨。这天,他睡得早,天未明便醒了。醒来后在床上大瞪着两眼,天气又燥热难捱,不由心烦意乱。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跑在院中踱起步来。王立宝虽说已来了多日,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对院中环境却不熟悉,甚至没出过跨院门。这时偏偏心潮来临,慢悠悠地走出跨院。王立宝走出跨院门,便看见上房依旧亮着灯,不由好奇心起,暗道:“到这时候还没睡觉?这是谁呀?”心念一动,便蹑手蹑脚凑上前去,想从窗户上看个究竟。原来王立宝始终不见老娘现身,王国汉又只字不提,早已是疑团满腹,心里困惑。因新来乍到,对这里的人又不熟识,也不敢胡乱打听,生怕问出麻烦。王立宝悄悄来到窗下,天气酷热难耐,蚊子肆虐,屋里人没有关窗,以求凉爽。王立宝手按窗棂,探头一看,只见王国汉搂着一个女人,双双赤身裸体,正在酣然熟睡。王立宝以为是他娘芹儿,细看才知不是:床上那女人满头乌发,皮肤白晢,是个年轻女人!王立宝看得浑身燥热、酥麻,禁不住想入非非,心中悻悻:“这王国汉倒是宝刀未老,与个年轻女人交战,也不怕得了色痨。”自觉裤裆中腾地蹶起一根棍子,坚挺不倒。王立宝淫心荡漾,控制不住自已,恨不得立马钻进屋里,与那个女人肉搏一番,禁不住闭目呻吟。半晌,他才咽了口唾沫,暗暗打算,等伤好之后,先到妓院里找两个娘们过过瘾,然后再娶上几个漂亮的姨太太,风流快活。想到这里,王立宝才揩干额头上的汗珠,一吐舌头,扭身刚要走。就在这时,屋内王国汉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桂花呀!天快明了,你该走了。”王立宝一听,登时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心下寻思:桂花?她咋会在这里?赶紧探头仔细一看,床上那女人也恰好转过脸来。那女人粉面翠黛,柳眉有疤,肤如凝脂,双乳高耸,口中呢喃娇嗔,犹自酣睡未醒,长得极其俊俏、妖冶,竟真是他妹妹沈桂花! 王立宝禁不住热血沸腾,怒火中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国汉拚力救他,不是老娘芹儿嫁给了他,而是他妹妹沈桂花舍身喂狗,吹的枕头风。王立宝心中悻悻:你跟俺妹妹相好,我不管咋说,也是你半个大舅哥,你却把我说成是你的儿子!狗日的王国汉,忒不是玩艺,我操你王家八辈子祖宗。他倒不是嫉妒王国汉勾引他的妹妹,他是恨王国汉占他的便宜。王立宝心中正恨恨地骂,突然,听到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王立宝恐怕被人看见,赶紧矮身就走。回到跨院住处,往床上一躺,尚气得胸脯起伏,柿子脸潮红,手脚冰凉。就在这时,外头郭瘸子恭恭敬敬地问道:“王少爷!您醒了吧?”王立宝正没好气,粗声道:“醒了!有啥事不?”郭瘸子陪笑道:“从萧县调来几个老伙计,专门来拜见您!” 王立宝猛得醒悟过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他们对我这么敬重,因为我是‘王少爷’呀!这王国汉虽说不是玩艺,到底是个县长!就是当他的儿子,也没我的啥亏吃!‘小不忍则乱大谋’!得罪了这一班人!说不定把小命搭上。管他娘的,桂花也立不住贞节牌坊,妹夫都不管,我管得着吗!绿帽子又不是我戴!只要有本事,就是亲‘爹’!管那么多事干啥?我还想借他的光娶几个姨太太快活呢!”心念甫定,暗自庆幸,刚才怒火中烧,幸好没做出出格的事来,不然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王立宝试了试额头上的冷汗,心头怒火霎时丢到爪哇国去了,早已风平浪静,烟消云散。他平定了一下情绪,赶紧下床开门。门刚一打开,就听一人惊叫道:“大哥!你咋在这里?”王立宝也大吃一惊,脱口道:“兄弟!是你呀?你咋来了?”那人大笑道:“大哥!你还知不道吧?王县长把我调到鲁南县,给郭团长打下手,来当副团长!”郭瘸子极为惊讶,看看这个,望望哪个,诧异道:“关建节!你早就认得王少爷?”关建节眉开眼笑道:“郭团长!我认识他可比你要早,他不是外人!他是桂花的哥哥,是我的大舅哥呀!”郭瘸子、贺志岩、仝可训、黄云发、柳良等人大出意料之外,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天底下竟还有这么巧的事! 还是郭瘸子反应灵敏,赶紧道:“既然是一家人!快上屋里坐吧!我叫丫鬟送些茶水,大家喝荼闲聊。”慌忙出门,直奔王国汉上房。郭瘸子到了上房,顾不得敲门,排闼而入。王国汉刚刚起床,沈桂花躺在床上,赤裸着身子,拥毯而卧,犹自睡眼惺忪。王国汉见他冒失地闯了进来,十分不满,粗声问道:“老郭!你慌里慌张,有啥事不?”郭瘸子见沈桂花赤身裸体,薄毯只掩羞处,也是大为尴尬,此时却顾不得了。他慌慌张张把王国汉拉到一旁,附耳细语数句。王国汉听了,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呆了片刻,王国汉回头看了看一丝不挂的沈桂花,赶紧把郭瘸子拉出门外:“老郭!这是真的?你不会操我吧!”郭瘸子吓了一跳,慌忙辩白道:“王县长!你就是借给我一个胆,我也不敢操您呀!千真万确!两人都见了面了。王县长!关建节正在少爷屋里拉呱,两人亲热得很。”事出突然,王国汉感到极为棘手,悻悻道:“我的娘也!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自打头一回见到桂花,我就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原来她就是芹儿的闺女!是俺儿王立宝的妹妹呀!”郭瘸子见他哭笑不得,不由得暗暗好笑,慌忙献策道:“王县长!依我说,这事倒也好办。”王国汉大喜,问道:“你有啥好办法?说给我听听。”郭瘸子道:“趁少爷他们在屋里拉呱,快点把桂花送走,从此再不跟她拉扯,还不中吗?等到以后,再跟桂花见面,您就端起长辈架子来,钉是钉,铆是铆。到了那个时候,她哥哥是您儿子,她见了您是小辈,自然规规矩矩。神不知,鬼不觉!好在咱来到鲁南县时间不长,外人还知不道底细,旁人能说啥闲话呀?”王国汉心中不舍床上尤物,沉吟不语。郭瘸子急了,跺脚道:“我糊涂的王县长!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脸面事大。您是一县之长,这种事要是传扬出去,可了不得!名声要紧呀!”这句话正触到王国汉痛处,他狠了狠心,断然道:“就按你说得办吧!我也不见桂花了!老郭!你赶紧想法子把她弄走!”说罢,急匆匆地走了。郭瘸子吩咐丫鬟把沈桂花叫起来,催她穿上衣裳,叫人从后门送走了。 王立宝跟关建节攀谈了许久,两人越拉越是热乎。关建节兴奋道:“光听说王县长找到了从小失散的儿子,没想到就是大哥您呀!”王立宝一听“从小失散”,方才恍然大悟!才知自已真不是沈学超亲生,更不是老娘嫁给沈学超时拖来的无主油瓶,而真是王国汉的嫡亲儿子!王立宝自小受尽沈学超与乡人的凌辱,被人骂为“杂种”!此时得知自已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一县之长,不但有父亲,而且血统高贵,不是“杂种”!而是“王衙内!”不由得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比起先前,心里要踏实许多,眉飞色舞,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高兴之余,王立宝又觉不妥,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勉强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哽咽道:“先前我也知不道!直到前几天才听旁人说的。父亲他老人家这些年也不容易!”关建节兴奋异常,邀请道:“大哥!有件事我还没给你说:我打算在鲁南县买所房子,把你妹妹桂花也接来,俺打算在这里安家了!过几天安顿下来,你到俺家坐坐!”王立宝怎能不知妹妹沈桂花也来了?一想到亲妹妹这时正躺在亲爹的怀中还没有起床,说不定两人又在肉搏大战。王立宝不由得眼神游移,如鸡骨鲠喉,尴尬万分,闷头吸烟不语。 第165章 关建节不知他为啥不乐,正想询问,郭瘸子走了进来,笑道:“各位伙计!王县长吩咐,都到饭厅里用饭。”几人站起身来,来到饭厅。 吃过饭,大家围桌坐下,王国汉讪笑道:“关建节!真没想到,咱们还是亲戚。”关建节笑逐颜开,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呀!”郭瘸子正色道:“今天在这里坐着的,都是咱自已人!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王县长在鲁南县,就靠咱这些人了。”贺志岩赶忙道:“那是!那是!”仝可训拍着胸脯,也表态道:“郭团长!你就擎好吧!只要王县长您俩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是第一个先上。”黄云发、柳良也气宇轩昂地说了一通。关建节兴奋异常,摩拳擦掌道:“这还有啥话说的?‘亲不亲,故乡人’!咱不赤心向前,指望鲁南县人还中?人心隔着肚皮,鲁南县人能跟咱们一条心吗?”王国汉道:“董‘两大加一大’就是面镜子!这里的人是不能相信呀!”郭瘸子道:“王县长!弟兄们都听你的。”王国汉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大家分头而去。 出了门,郭瘸子咳嗽了一声,对关建节郑重其事道:“老关!回去对桂花说,叫她把住口风,可不能乱说呀!传出风声,王县长和王少爷面子上都不好看。”关建节深知厉害,连连说道:“那是!”贺志岩与仝可训结伴而行,见关建节、郭瘸子、黄云发、柳良等人走远,仝可训低声道:“老贺!我弄不明白,桂花她哥咋成了王县长的儿子?”贺志岩悄声道:“据说桂花娘早年跟王县长生了王立宝,后来又改嫁姓沈的才生了桂花,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仝可训嗤笑道:“你又不是眼瞎,两人既然是父子,得长得象呀!谁撒下的种不象谁呀?点豆子还能结出西瓜来?王县长脸形瘦削,两腮无肉,王立宝却是扁柿子脸;王县长两只饿狼眼,王立宝一双母猪眼,两人差十万八千里呢!王立宝说话哑喉咙破嗓,一笑跟母鸭子叫差不多,走路象老娘们,哪点象王县长呀?恐怕是冒牌的。” 贺志岩仔细一品味,两人长相的确差异甚大,不觉诧异。仝可训道:“这疑问我憋了许多天了,从那天在沈塘一见王立宝,我就觉得不对劲。”贺志岩轻声道:“老仝!这话只能在我跟前说说,在外人跟前可不能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仝可训自嘲道:“咱俩是啥关系?我不怕你告我的密。”贺志岩又郑重道:“老仝!这是王县长脸面上的事,他的脾气你还知不道吗?还是小心为妙。”仝可训担心道:“我咋觉得这王立宝不是他娘的啥屌玩艺!”贺志岩笑道:“你是不是心虚?怕大舅哥找你算帐?”仝可训嘻嘻一笑,问道:“你看你说的,我有啥心虚的?”贺志岩讥讽道:“王立宝可是县长的公子,你敢强奸他妹妹,还说有啥心虚的!我知道你心里有鬼,是怕王立宝报复吧!”仝可训紧张起来,叫道:“天地良心!我跟沈桂花可是两相情愿,俺俩最多算是通奸。再说,关建节都不管,王立宝虽说是她娘家亲哥,他妹妹找相好的事,他也管不着呀!绿帽子又没给他戴?老贺!你又不是没在沈桂花肚皮上练过俯卧撑,这会倒充好人!吓唬起我来了。”贺志岩连连摇手,矢口否认:“仝可训!你可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可没干那种丑事。”仝可训鄙夷道:“你看你那屌样,男子汉大丈夫,干就干了,干么不敢承认?”贺志岩沉呤半晌,心有余悸道:“老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沈桂花这会可不是从前的身份了,连王县长都知趣,咱俩还是少惹麻烦。天下的女人多了,就沈桂花裤裆里那物件珍贵?找那个女人都能放上一枪,非找她不中吗?”仝可训低头一想,赞成道:“你说得也是!沈桂花也就是破鞋一个,天天换男人!跟窑子里的妓女差不多,这样的女人还不和身上穿的褂子一样,穿过也不用洗,仍掉换件新的。”贺志岩笑道:“你到底想明白了。”仝可训冷笑道:“我早就想明白了!这种女人水性扬花,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不会真的跟那个男人动真感情的。”贺志岩低声正色道:“老仝!咱哪儿说在哪儿完,以后别再提这事了!惹恼了王县长,弄不好脑袋得搬家呀!”仝可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却说,王立宝吃喝不愁,又有良药敷治,不上一个月,身上的伤便差不多好了,鼻子也长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安装时匆忙,有点朝左边歪斜。自从知道是货真价实的“王衙内!”不是“杂种!”王立宝便理直气壮,扬眉吐气!如今有当县长的爹撑腰,有权有势,打算娶上几个漂亮的小老婆,好好享受一番。当初王立宝怕鼻子生蛆烂掉,在屋里憋闷了多天,不敢出门,如今鼻子终于好利索了,自然要出去散散心,他打算先到妓院里找妓女寻欢作乐! 这天吃过午饭,王立宝刚想出门,就听外头喧哗。有人跑进来禀报:“王少爷!知不道从哪儿跑来一个老娘们,长得又老又丑,口口声声说是您家里人!”王立宝一愣:“家里人?难道是沈塘的那个熊娘们找来了?”满腹狐疑。他跟着出门,探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门外站着一个丑陋的母夜叉,正是庆丰娘!庆丰娘一见他,满面春风,嗔怪道:“哟!你混抖了?连见个面都要人进去通报,跟你一个锅里吃了二十年饭,不认得我了?”王立宝嗤之以鼻,冷笑道:“你这个熊娘们!舵转得够快的!那天老子绑上刑场,你看你那个屌样,恨不得把我吃了!这会想起我来了?”庆丰娘抄起衣襟,擦起了泪,哀戚道:“你还有脸说呢!自家的亲生儿子死了,我这当娘的能不难过吗?有你那样当爹的吗?去到牢里看儿子,也不劝他几句?倒怂恿他逃跑,丢了一条性命!” 王立宝良心发现,也是悲从心来:“我原说去萧县找他姑夫来救他的,谁知这个王八羔子沉不住气,半夜里偷跑了,叫人家发现,才出了这事!说啥都晚了。早知道俺爹在这里当县长,哪会出这种事呀?”庆丰娘啜泣了一阵,嗔怪道:“就叫我在这门外头站着呀!”王立宝这才想起来,讪讪道:“上屋里来吧!”两人进了屋,庆丰娘左顾右盼,咬牙道:“我的乖乖!你看这屋盖得,一清水的砖墙青瓦,比阎陈庄邵家还气派呢!”王立宝自豪道:“那是!俺爹是县长,有权有势,他邵盼头顶多算个土财主。这屋还气派吗?这只是保安团驻地,俺爹另盖了一套别墅,比这地方气派多了。”庆丰娘又惊叹了一回。王立宝问道:“你从不出远门,是咋摸到这里来的?”庆丰娘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哦!忘了给你说了,是范管家带我来的。”王立宝诧异道:“范清宇也来了?他去哪儿了?”庆丰娘道:“谁知道呀!他把我送到门口就走了,说是找老伙计拉呱去。”王立宝悻悻道:“老范真会操,和俺爹称兄道弟,占我的便宜。”庆丰娘诧异道:“他占你啥便宜了?从前你见了他,不也得喊一声‘叔’吗?”王立宝鄙夷道:“你能提那个时候?那时俺俩在路上走对脸,他连眼皮也不翻一下,这会他巴结我,我还懒得搭理他呢!”庆丰娘更是艳羡不已,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王立宝眼神游移,嗫嚅道:“家……家里都还好吗?”庆丰娘悻悻道:“忘了给你说了,巴美娇怀孕了。”王立宝一愣,轻声道:“庆丰虽说死了,到底留下一条根。”庆丰娘幽幽道:“她怀的不是庆丰的孩子!”王立宝暗吃一惊,扭过脸去,不敢看她。良久,庆丰娘叹了口气,由衷道:“说句掏心的话吧,俺两个女人!没啥本事,往后就指望你了!‘嫁郎吃粮’!只要你能给俺娘俩口饭吃,俺啥也不想了,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狗吊秧子的事呢。”王立宝如遇大赦,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赶明把巴美娇也接到城里来,管保你娘俩跟着我享清福。”庆丰娘脸上露出微笑,长舒一口气,幽幽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庆丰娘磨磨蹭蹭,直到天黑,也没走的意思。王国汉听说儿媳来了,忙完公务,便和范清宇一块过来。庆丰娘一见王国汉,连忙站起身来,甜甜地招呼道:“爹!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吧?”王国汉笑逐颜开,连连道:“好,好,我身体挺好的!你俩还没吃饭吧?”庆丰娘道:“还没呢!”招呼范清宇道:“老范叔也过来了?”范清宇乐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道:“侄媳妇!在路上我是咋说的?你还不信。你公爹这会是咱鲁南县最大的官了,是县长!权利大得很。”王国汉暗自得意,摇手笑道:“别听这老家伙胡扯!”庆丰娘笑道:“这些年,老范叔对俺家可不少照顾!”范清宇大言不惭:“咱两家谁跟谁呢?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寒暄了几句,王国汉道:“老范!咱老弟兄俩喝酒去吧!”范清宇知趣地对庆丰娘道:“侄媳妇!你公母俩先说话,俺弟兄俩去喝两盅!”庆丰娘慌忙道:“您老人家去吧!”王国汉便和范清宇一起去了。 须臾,自有佣人端上饭来,王立宝、庆丰娘夫妻吃了。吃罢饭,庆丰娘忙着铺床拉被,眉目含春,嗔怪道:“哟!我从沈塘跑到鲁南县城,早就累死了,还不快点睡呀?”庆丰娘虽说丑陋,王立宝到底跟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会见她一扫泼妇模样,变得温柔贤慧,心中也喜。两人虽说是夫妻,到底有两年没同床共枕,俗话说:“新婚不如久别”!两人脱衣上床,早早熄灯睡下了。 刚过夜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王立宝房中传出,划破夜空,把院中睡下的人们惊醒了。 第166章 大家不知发生了啥事,慌慌张张各自从床上爬起来,聚集在院中,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有几人站在王立宝住屋门外,大声叫门,但房门紧闭,屋内悄无声息。王国汉和范清宇、郭瘸子也闻讯匆匆赶来。王国汉瞪着三角眼,问道:“是咋回事?”大家见他来了,七嘴八舌道:“知不道里头出了啥事,只听见王少爷喊了一声,就没动静了。”王国汉气急败坏,训斥道:“你们憨等着也没用呀!赶紧把门托开。”几人见他发话了,慌忙一起上前,把木门从榫扣中托下,挪到一旁。大家手脚忙乱地拥进屋内,早有人划火把油灯点亮,眼前的一切却触目惊心:只见庆丰娘一棍细麻绳束住脖子,高高吊在梁头上,麻绳勒入脖颈,脸色憋得青紫,舌头露出半截,早已一命归阴;床上王立宝面如金纸,赤身裸体,下身一片血肉模糊,行淫交配的那套物件被人连根剪去,已经昏死过去;一旁散落着几段带血的碎肉块,还有两朵切成腰花的睾丸,正是王立宝裆中那套行淫的物件;一把铁剪刀丢弃在一旁,剪刀上涂满鲜血。王国汉见此惨状,脑袋“嗡”得一下大了,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郭瘸子大惊失色,连声叫道:“快、快,赶快把曾医生找来。”范清宇急道:“王县长!郭团长!等医生喊来,就怕晚了,还是叫人抬着少爷去吧!”王国汉一想也是,连忙督促郭瘸子带人抬着王立宝飞奔南关。郭瘸子心细,赶紧找个盘子,把王立宝剪成几段的那套物件捡到盘中小心端着,象饭店里的跑堂一样,跟着大伙往南关迅疾而去。范清宇跟着去不好,不去也不好,心中忐忑不安,眼巴巴地望着王国汉,很是尴尬难堪。自有人把庆丰娘从梁头上解下放置在灵床上。王国汉手脚冰凉,瘫坐在太师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曾医生年老神浊,入睡不易,在床上碾转反侧,午夜方才入睡。刚做了一个好梦,便被急促震天的隆隆擂门声惊醒。曾医生以为天塌地陷了,吓得抖抖索索起来,惊恐道:“是谁呀?”外头一连声地叫道:“快开门、快开门,有人受伤了!”曾医生慌忙把门开开。门刚一打开,一帮穿保安制服的士兵便冲了进来,连声道:“曾大夫!王少爷受伤了,快点救人!”不由分说,把王立宝抬进屋内,放在床上。曾医生见是来看病的,方才放下心来。郭瘸子把盘子放在曾中医面前,道:“东西在这里!”曾医生戴上老花眼镜,定睛一看,只见王立宝下身血肉模糊,那套行淫的物件被连根剪下,盛在瓷盘中,已断成几段,睾丸也被切成腰花,顿时吓了一跳,推托道:“郭团长!俺是个中医,只知道望、闻、问、切。少爷这伤忒重,得找外科大夫动手术缝合才中。”郭瘸子急问道:“在鲁南县城里谁会外科?”曾医生道:“东关复新河东有个范庄,那庄上有个叫涂成君的,在天津卫学过外科,你们去找他,兴许有点办法。”郭瘸子一听,赶紧道:“快抬着王少爷去东关外范庄。” 一行人折回头,抬着王立宝急匆匆赶到范庄,来到涂成君诊所前“通通”地擂门。涂成君睡眼惺忪,摸索着开门,见郭瘸子领着一大帮保安站在门口,不由脸色突变,急忙辩白道:“郭……郭团长!我可是本份人家,看病行医,可没……没干违……违法的事呀!”郭瘸子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不是来抓你的,是找你给人治伤的。”涂成君这才松了口气,立马不结巴了,赶紧问道:“给啥人治伤呀?人在哪儿?赶快抬进屋里来吧!”大家七手八脚,赶紧把王立宝抬进屋,放在床上。涂成君长得个头不高,山羊鼻子卧在长驴脸中间,厚嘴唇上翻,露出两棵被烟草熏得发黄的大门牙,一害怕有些结巴。他一见王立宝下身血肉模糊,也是大吃一惊,咋舌道:“我的娘也,这个人是谁呀?咋弄成这样呢?”关建节赶紧说道:“他就是王县长的公子!王立宝!”涂成君边拿双痒水清理创面,边察看伤情。郭瘸子关切地问道:“涂大夫!能不能缝上呀?”涂成君也不抬头,问道:“拿来没有?”郭瘸子慌忙道:“全拿来了!”慌忙把盘子递给涂成君。涂成君抬头一看,吃惊地瞪大两眼,脱口说道:“郭团长!你咋把这盘东西送到我这里来了?你该送到饭店酒楼里去呀!”郭瘸子一愣,狐疑道:“噫!你这个操蛋孩子,这话是咋说的?”涂成君快人快语,正色道:“你把它送到饭店里,不出一个小时,厨师就能炖出一盆香喷喷可口的‘人鞭’汤来!您送到我这里来,叫我咋办呀?” 第二十章阉割(四) 第二十章阉割(四) 郭瘸子瞪大两眼,失望道:“涂成君!依你这么说,这套物件是缝不上了?”涂成君诚恳道:“郭团长!救死扶伤是俺做医生的本份,有一丁点办法,我都给王少爷把鸡巴缝上,还得保证将来管用。你看王少爷的鸡巴碎成这样,俩蛋子都切成腰花了,叫我咋缝呀?别说是咱这点本事,就是在北平、天津卫大医院的教授!也难说能给他缝上,是真的没办法了。”郭瘸子愣了半晌,恐吓道:“涂成君!你要是操蛋不给缝,可没你的好果子吃!”涂成君顿时沉下脸来,厚嘴唇一撇,指天发誓道:“郭团长!我要是藏奸,不给王立宝缝鸡巴,叫我这诊所马上关门;我要是不给王立宝缝鸡巴,叫我下辈子去当泥瓦匠,中不?我要是不给王立宝缝鸡巴,叫我出门撞在南墙上碰死……”郭瘸子见是真的,看着一盘子杂碎物件,垂头丧气道:“唉!王少爷的命真不好。涂大夫!你快点给王少爷包扎上吧!救人要紧。”涂成君用纱布裹上药膏,仔细地给王立宝包扎上了,嘱咐道:“伤得虽说不轻,却死不了人!得勤换药。”郭瘸子粗声悻悻道:“知道了!”叫人抬着王立宝,手里端着那一盘杂碎物件,垂头丧气地返回保安团驻地。王国汉一听才找到的儿子转眼便修成了太监,气得手脚冰凉,七窍生烟,说不出话来。郭瘸子到底没听涂成君的,把那盘东西送到酒店里炖“人鞭”汤,而是找个阴沟扔了。可巧有只花猫!正饥肠辘辘,见从天而降美味佳肴,吃了个肚饱,还直舔舌头,意犹末尽。郭瘸子嗔怪涂成君说话刻薄,心中大怒,几天后找个借口,带人来到范庄,把他的诊所查封了。涂成君顾及一家吃喝,顾不得等下辈子,这辈子便去当泥瓦匠养家糊口。涂成君操手术刀的手拿起瓦刀,也干的有声有色,后来竟混上了工头。 捱到天亮,王立宝苏醒过来,疼得爹一声娘一声地叫唤。范清宇甚是尴尬,因为庆丰娘是他带来的,当天就出了这事,却是他始料不及。范清宇怕王国汉怪罪,心怀鬼胎,不敢告辞回家,而是自愿留在鲁南县,精心侍候王立宝,比王立宝的儿子庆丰还要孝顺。王国汉安排人把庆丰娘抬到乱坟岗上草草葬了。 范清宇羁绊鲁南县,转眼就是数月。王立宝的伤渐渐好了,只是再也不能站着撒尿,而是和老娘们一样,从此蹲下方便……这人本来就长着硕大的娘们腚,走路和老娘们差不多,如今天随他愿,终于修成了老娘们!王立宝遭此重创,委糜不振,成天唉声叹气,沮丧极了,范清宇在一旁耐心劝解。有一日,王立宝忽然问道:“范管家!听说巴美娇怀孕了,是真的还是假的?”范清宇一愣,疑惑道:“这个……我倒是没听说,光知道庆丰成亲一年多,巴美娇没怀上身孕,这会怀没怀孕,倒是知不道!按说庆丰在外打短工,多半年不在家,巴美娇不可能怀上孩子!您这是听谁说的?”王立宝顿感话语刺耳,翻了他一眼,沮丧道:“是那个熊娘们说的。”范清宇见他神色大变,突然想起王立宝曾强奸过儿媳妇巴美娇,就知话语有失,顿觉十分尴尬。须臾,他小心翼翼道:“王少爷!那我回去打听打听?”王立宝哭丧着脸,苦笑道:“范管家!你看我都成这个样子了,男不男,女不女。巴美娇要是真怀上孩子,我打算把她娶回来。她要是能生个儿子,大小也给俺王家留条根呀!”范清宇举双手赞成,阿谀道:“这是件好事呀!王少爷想得真是周到,既照顾了巴美娇,又完了王县长一桩心事!”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王立宝很是舒坦。他嘴角含笑,迟疑道:“老公爹娶儿媳妇!就怕旁人说闲话!”范清宇睥晲道:“说闲话?说啥屌闲话?又不是咱开这先例,古代就有人这样做:东周时山东有个齐国,齐襄公诸儿就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姜相好……”王立宝听了,不由眼珠一转。 范清宇察颜观色,知道说到王立宝心里,不由得暗暗高兴,兴味盎然,接着又道:“唐太宗李世民,刚杀了兄弟李元吉,就钻进了弟媳妇的被窝;唐明皇李隆基夺亲生儿子寿王的妃子杨玉环,封为贵妃!他当皇帝的都能扒灰娶儿媳妇,王少爷为啥不能娶呢?”王立宝精神一振,大喜道:“原来古人也有这样办的?”范清宇笑道:“这种事说起来多了:隋炀帝调戏他爹的妃子,占他后娘的便宜;武则天先嫁唐太宗,后嫁唐高宗,爹俩同娶一个媳妇;后梁的皇帝朱温、西夏的皇帝李元昊!就是跟自已的儿子争媳妇,才被儿子杀死的……”王立宝听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道:“古代皇帝都能娶儿媳妇,咱还怕啥呀?”王立宝一听娶了儿媳妇巴美娇不但不丧风败俗,还能跟古代皇帝一个毛病,立马高兴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范清宇察颜观色,谄媚道:“王少爷!你要是娶了巴美娇,连王县长也跟着高兴呀!”王立宝兴奋异常,迫不及待道:“那当然了! 第167章 要是巴美娇给我生个儿子,俺爹就能抱上孙子了。”范清宇怂恿道:“王少爷!夜长梦多呀!这事得快点办才对!”王立宝一机灵,央求道:“那就麻烦范管家回去问问,要是巴美娇真的怀孕了,我就叫俺爹派辆汽车去沈塘,把她接到城里,来和我拜堂成亲。”范清宇拍拍胸脯,奋然道:“既然是王少爷托付,我自然尽力去办!我也有几个月没回家了,今天就回家办这件事。” 范清宇告辞出城,雄纠纠、气昂昂地直奔城北而来。此时金风劲吹,枯树叶随风飘扬,已是秋末冬初,寒威渐显。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绿油油的麦苗露出了地面,大地显得极为空旷、寂寥。范清宇回到家中,顾不得去阎陈庄拜见东家,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沈塘。来到沈学超家,果然见巴美娇挺着个大肚子,已有身孕数月。翌日,范清宇又去了鲁南县城,向王立宝报喜。王立宝大喜,连王国汉闻知,也喜得合不拢嘴,当即派了十几个士兵,开着汽车大模大样地来到沈塘,也不管巴美娇愿意不愿意,架上车拉到鲁南县城,跟王立宝拜堂成亲。从此,王国汉、王立宝父子大眼瞪小眼,眼巴巴地望着肚子越来越大的巴美娇,指望她能生个男孩,延续王家香火。 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巴美娇果然不负众望,竟一胎生下两个闺女!虽说是闺女,不是儿子!王立宝知道这是他仅存的一丝香火,倒也高兴,自嘲道:“虽说没能生个带茶壶嘴的,一个闺女半个儿,我有两个闺女,不正好一个儿吗!”念及日本天皇对他王家皇恩浩荡,不胜感恩戴德,就打算给两个闺女起个日本名字,作为永久纪念。王立宝听说人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亡立鸨宝”!不视为耻,反引以为荣。他冷笑道:“你们这些穷老百姓,目光短浅,懂得啥呀!”为显示自已高瞻远瞩,彻底做日本天皇忠实的顺民,他突发奇想,索性把他和巴美娇两人的姓氏合二为一,变成日本姓氏,给两个新出生的闺女分别起名叫做:“王巴春子!王巴燕子!”一来显示中日亲善;二来显示他王立宝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三来正赶时髦,还能向日本天皇示忠,一举三得。要不是老百姓早已给他起好了日本名字,他肯定改名叫“王巴立宝”!又过了一年,“王巴春子、王巴燕子”呀呀学语,追着王立宝奶声奶气地喊“爹”!王立宝自庆丰死后,终于又有了自已的孩子!两个闺女一追着他叫“爹”!王立宝便得意地操着母鸭嗓子“嘎嘎”笑上半天。王爱爱得知失散多年的哥哥找到了,而且是双喜临门,一胎生了两个闺女,也携夫婿幼子从徐州赶来祝贺。“亡国汉奸”和儿子“亡立鸨宝”、闺女王爱爱和女婿池辉父子、孙女“王巴春子、王巴燕子”、三世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好不得意。 范清宇送走巴美娇后,方才松了口气,径直来到阎陈庄,见过邵盼头!邵盼头早知城里发生的事情,免不了问一问情况。范清宇介绍一遍,邵盼头虽吃惊不小,也是感叹不已。 再说,冯剑见贺志岩、仝可训等人出门去了,松开刘玉梅,赶紧喊道:“大叔!海新叔!你俩别再打了,他们都走了。”张海新、张海贵停止打斗,抬头齐声问道:“他们真走了吗?”冯剑高兴道:“我还能哄您呀?是真走了!”张海贵松开张海新,喘息道:“他们走了,俺弟兄俩还打个屌啥劲?”刘玉梅忙不迭地跑到大门口一看,回头喜道:“哎哟!谢天谢地,他们真走了!往柴庄去了。”张海新从地上坐起来,摸着头上的大血包,怒骂道:“这群狗日的,再晚走一顿饭功夫,非叫张建哥把我打死不中。”正说着,张海贵的两个儿子张大伟、张二伟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望着肿胀着半张脸的老娘和坐在地上一身尘土、血头血脸的老爹张海贵、堂叔张海新!纷纷惊诧道:“这是咋啦?因为啥事打架?”刘玉梅笑骂道:“有你俩姥里个屌的啥熊事呀?赶快出去吧。”张大伟、张二伟被她骂得一愣。张海贵见他俩愣神,也骂道:“娘里个屌!还不快滚呀?我跟你海新叔闹着玩呢!”张大伟、张二伟见张海贵、张海新均鼻破眼肿,血头血脸,滚得一身是泥,不象是闹着玩,犹豫不决。刘玉梅把眼一瞪,又怒骂道:“狗日的东西!你俩还站在这里干啥?还不快滚。”张大伟、张二伟这才讪讪地走了。撵走两个儿子,刘玉梅用衣袖抹抹嘴角上的血渍,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死张建呀!平时看着怪老实的,吃紧当忙的时候,没想到下手还这么重,我这半张脸都叫他给打肿了。”张海贵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正色道:“你知道啥呀?下手不重不管,十几个人瞅着咱们,下手轻了,他们能相信吗?”冯剑忍笑打趣道:“俺海贵叔要是去演戏,倒是个好角色!”刘玉梅望着张海贵,气咻咻地道:“演戏不演戏的,我叫他打成这样,今天晚上的饭叫他做吧,我破例吃回现成的。”张海新还觉不解气,怂恿道:“大嫂!光叫他做饭不中,夜里得罚他给你烧洗脚水,端尿罐子!”刘玉梅忍不住掩口笑了。张海贵喘息未定,厌烦道:“都到啥时候了,你们还扯娘们舌头?还不去看看闺女凤玲这会咋样了!”刘玉梅这才醒过神来,问道:“海新兄弟!你是咋进来的?你把凤玲藏在哪儿去了?”慌忙踮着小脚,跑进里屋。 张海新也跟着进了里屋,后怕道:“说起来也巧:我和海贵哥从沈塘看杀人的回来,刚刚进庄,看到老绵羊他们带人进庄搜查,就知道不对头。我见海贵哥走进家门,直着嗓子咋呼了一声,从矮墙上探头一看,见你们一脸惊慌,就知道不好。我见你们去大门口拦住老绵羊他们,便翻墙头进来,钻进里屋一看,见凤玲睡在床上,一身是血。我知道这样不管,迟早要出事的,就赶紧把凤玲藏了起来。我没地方躲藏,只好睡在床上。凤玲就在床下旮旯里蹲着呢,也知不道咋样了。”刘玉梅掀开床板,果然见艾凤玲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正倚在墙角处喘息。刘玉梅赶紧把她拖出,平放在床上,心疼地抹起了眼泪,哽咽道:“凤玲伤这么重,得想法子弄些药来。”张海新紧蹙眉头,焦虑道:“到处都在抓她,治伤倒是迟要的,得想法子把她藏起来。”冯剑紧张道:“藏在啥地方好呀?”张海新思忖道:“大哥家是蹲不住了,小心老绵羊他们杀个回马枪!真不中先藏到俺家去。”张海贵断然道:“别胡扯了!咱两家离这么近,藏在你家跟藏在俺家又有啥两样?走露了风声咋办?再说,你也得小心点,那年你揍过王立宝一回,这会他混成王县长的儿子了,连邵盼头都看他的脸色说话,难说不找你报复。”张海新面有惧色,惴惴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料到这狗日的是王县长的杂种呢!大哥!大嫂!你们准备把凤玲藏到啥哪儿去?”刘玉梅道:“只能把凤玲送到丙灵俺二姐家去了!”张海贵跺脚道:“真是说糊话,外头老绵羊他们正在搜查,这时候咋可能出去庄?”张海新思忖道:“干脆这样:到了夜里,把凤玲送到杨长岭家先躲几天。”刘玉梅摇头道:“杨长岭胆小怕事,送到他家,恐怕不管。”张海贵道:“咋不管呀?杨长岭虽说胆子小,但人忠厚老实,不会出卖朋友,挺仗义的。”张海新催促道:“冯剑快回阎陈庄吧!省得邵盼头发现你总不回去,再起疑心。”冯剑道:“我从湖东临城回来,还没去阎陈庄呢!”张海贵道:“老绵羊、周世昕他们在这里见过你,你在这里反而招眼,赶紧回去吧!”冯剑不放心:“凤玲伤得不轻,天气又这么热,得抓紧时间敷药。”刘玉梅道:“这事不用你操心了,俺们想法子卖药给她疗伤,你赶紧回去吧!”冯剑知道再说无益,只好回阎陈庄了。张海新道:“大哥、大嫂!你公母俩先把凤玲藏到灶火堆里,我这就去找杨长岭!下半夜咱就把人送去。”说罢匆匆出门,去找杨长岭!张海贵、刘玉梅夫妇忙把艾凤玲扶到灶火堆里用柴禾盖上,嘱咐道:“孩子!你先忍一会吧。” 张海新找到杨长岭,一说要把艾凤玲藏在他家里,杨长岭果然吓得战战兢兢,惊愕道:“海新叔!艾凤玲刺杀王立宝,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张海新睥睨道:“就你那芝麻粒大的胆子,能办成啥事呀?王立宝那狗日的还不该杀吗?天塌下来有俺几个高个子顶着呢!你吓得啥呀?”杨长岭踌躇了半晌,咬咬牙道:“那就叫她来吧!”张海新笑道:“这还差不多!”从杨长岭家出来,张海新又去了渠阁集,买回几包疗伤的药品,送到张海贵家,便回家了。刘玉梅忙着给艾凤玲敷药,张海贵则钻进锅屋里做饭烧洗脚水,忙得一身臭汗。至于到了夜晚,是不是张海贵端的尿罐子,著书者没亲眼看见,不敢在此瞎说。 张海新走后,张海贵、刘玉梅不由分说,把艾凤玲劈头盖脸好一阵埋怨。艾凤玲象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哪敢吭声?张海贵、刘玉梅提心掉胆,眼巴巴地盼着天黑,生怕老绵羊杀个回马枪,再来搜查。谁知虚惊一场,老绵羊他们竟然没来。公母俩不知道,邵盼头只顾拍王立宝的马屁,在家中设宴给狼狈不堪的王立宝压惊,忙得不亦乐乎,那顾得上捉拿刺客?再说,邵盼头也是巴不得没事!张海贵、刘玉梅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才把张海新盼来。张海贵见他来了,急忙问道:“海新!你咋到这会才来呀?”张海新惴惴道:“我见庄头上有几个人可疑,没敢早来。” 第168章 张海贵吓了一跳,催促道:“还不快点?快点把凤玲送到杨长岭家去,越快越好。”张海新镇静道:“用不着去这么多人!去多了反而招眼。再说,深更半夜的,你俩总得留个看家的吧?”张海贵道:“是得留个人看家,我就不去了。你和你大嫂把凤玲送去就中。又不是扛麻袋,人去多了也没用!”于是,张海新和刘玉梅一起,悄无声息地把艾凤玲送到杨长岭家中养伤。叔嫂二人搀扶着艾凤玲!来到杨长岭家里,杨长岭夫妻正眼巴巴、战战兢兢地等着,见他们终于来了,杨长岭慌忙问道:“你们咋到现在才来呀?都快把我给急死了!”张海新小声道:“来早了怕人看见。”杨长岭道:“家里地方忒窄狭,只能叫凤玲睡在磨道里了。”刘玉梅问道:“长岭!磨道里保险不?”杨长岭道:“大婶子!俺家十天半月也没人来串门,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安顿好艾凤玲后,刘玉梅吩咐道:“海新!回去给你大哥说,我就不回去了,凤玲在这里没人照顾不中。”杨长岭劝道:“大婶子!我多说句话,你还是回去!免得阎陈庄来人夜里搜查,大叔一个人在家没法应付。再说,在俺家啥事有您侄媳妇照应着,您就放心好了。” 刘玉梅一想也是,犹豫了一下,又嘱咐艾凤玲几句,方才和张海新一同回家。叔嫂二人蹑手蹑脚地刚拐过胡同口,离家已近在咫尺。就在这时,突然从庄外棒子地里冲出一大群人来,吆喝着堵住张海贵家的大门。一人大叫道:“把整个当院团团围住,别放走了刺客。”张海新、刘玉梅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来者正是老绵羊一伙人!把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剑回到阎陈庄,这时邵盼头等人围着刚刚混成县长公子、焦头烂额的王立宝!有拍不完的马屁,哪里有人顾不上理他?倒是慧云把他叫去,盘问了一番,然后道:“冯剑!你也别瞎跑,过几天你还得去曲阜一趟。”原来慧云怕冯剑遭邵盼头暗算,又不肯放他回冯屯老家,不容他在阎陈庄多呆,时常寻找借口把他指派出去。冯剑常年在外面邵盼头开设的店铺里帮忙,反而在阎陈庄呆得时间少。这回便是从湖东临城归来,路过姜家集,听到沈塘锣鼓喧天,便兴冲冲地奔去看热闹。刚走到吴坝庄后,沈塘便传来了枪声。正当他惊愕不已时,发现艾凤玲把王立宝拖到她哥哥坟前,要杀王立宝祭兄,倍感诧异惊愕,好奇心大起,悄悄跟上去观看端详,没想到救了艾凤玲一命。 冯剑旅途劳累,再加上背着艾凤玲在棒子棵里奔跑了四、五里路,早已疲惫不堪。从慧云处回到居住的小屋,冯剑倒头就睡,直到天黑,方才被蚊虫叮咬而猝然醒来。迷糊之中,隐约感到床边有人!睁眼一看,竟然是邵盼头!坐在床沿上,睁大两只水泡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冯剑大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邵盼头见他醒来,阴阳怪气地干笑道:“冯剑回来了?”冯剑见他眼露寒光,不由得心中一凛,悚然道:“回来了!刚刚回来!”邵盼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令冯剑头皮发麻。突然,邵盼头阴森森讥笑道:“你是刚刚回到阎陈庄!半路上你拐弯了,去苏庄张海贵家串门了,对不对呀?”冯剑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尴尬道:“我去苏庄找人!”邵盼头起身往外就走,边走边甩着双手,仰脸叹息道:“过得真快呀!转眼都三年多了!三年多了呀!”冯剑不知邵盼头为啥来到他的床前,更不知他说这番话是啥意思,只是邵盼头眼中闪出的阴郁寒光,令他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冯剑意识到,邵盼头眼神里隐藏着刻骨的仇恨,难道邵盼头真的知道那天夜里在地道里是他冯剑吗?冯剑左思右想,感到阴森难测的邵盼头和漂亮诡谲的慧云一样,同样叫他琢磨不透。 吃过晚饭,冯剑哪儿也不敢去,只有躺在床上,聆听秋虫的鸣叫。半夜时分,冯剑突然听到有人奔跑,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从窗户缝里往外观察。就在这时,大门吱扭一声开了,拥入一群人来。只听有人小声道:“没想到张海新和刘玉梅真有一腿!”正是花妮!有人接腔低声喝斥道:“净胡扯!张海新和张海贵是堂兄弟!张海新为人正派,刘玉梅是本份女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作事来。”正是周世昕!花妮咄咄逼人!嗤笑道:“深更半夜,叔嫂二人跑到棒子地里干啥去了?明显有奸情吗!张海贵是个老实人!倒是一个人看家,知不道媳妇瞒着他去跟旁的男人上棒子地里去干那种丑事!”周世昕喝道:“净放屁!你咋知道人家钻了棒子地?你又没亲眼看见,胡说些啥呀!败坏人家的名誉。”花妮不服气,悻悻道:“我啥时候胡说了?今天大伙不是亲眼看见了?”周世昕骂道:“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你看见啥了?不就是看见人家叔嫂两个一起从外头回来吗?”花妮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出去,能有啥好事呀?张海新也算是好人?大白天趁张海贵不在家,睡在了刘玉梅的床上?叫张海贵逮了个正着。两人因为这事打架,你又不是没见!”周世昕笑道:“净胡扯!张海新和张海贵都去沈塘看热闹去了,这是我亲眼见的。才屁大的功夫,张海新就坐庄了?裤子也来不及脱呀!”一人疑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看白天张海新、张海贵打成那样,叫谁也得相信张海贵是在捉奸。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头。张海贵、张海新关系处得挺好,又是堂兄弟,咋可能出这种事呢?”说这话的正是老绵羊!又有一人瓮声瓮气道:“都怨你老绵羊!疑神疑鬼,折腾得大伙连觉也睡不安稳。”却是老祝!一个尖细的声音不耐烦道:“别瞎抱怨了,老绵羊这叫负责!刺客没有抓住,还知不道王县长、王公子怪罪不!”冯剑一听,正是邵盼头的四儿子邵镰棵!邵家两辈单传,邵盼头却生有四个牛犊一样的儿子!大儿子邵镰刀在母亲死后一怒出走,跑到广东进了黄埔军校,中间曾回来一次,此后再无消息;三儿子邵镰长被当年清剿南阳岛同启超的国军当成土匪抓走,至今杳无音信;留在家中的是二儿子邵镰把和四儿子邵镰棵!邵镰把已经成家,生有一子两女!整天哭丧着脸,时常悒悒不乐,独来独往,谁也不理;四儿子邵镰棵还是光棍一条,和父亲一样坏得淌水,是其父的帮凶。冯剑听见他们原来是到苏庄张海贵家捉拿刺客去了,极为震惊害怕,心道:“艾凤玲叫他们抓住没有?”惴惴不安,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一夜哪里睡得着。 翌日,冯剑吃过早饭,便急匆匆去了苏庄,来到张海贵家里。刘玉梅正在拌食喂猪,冯剑劈头问道:“大婶子!昨天夜里,没出啥事吧?”刘玉梅一见是他,紧张道:“哎哟!我的亲娘也,说起来还没把我吓死!我和你海新叔把凤玲送到杨长岭家刚刚回来,邵镰棵、老绵羊这些人就堵了门了,你说巧不巧吧?要是再晚一顿饭功夫,凤玲非叫这群狗日的抓走不中。”冯剑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大婶子!只要没出事就好。我去看看凤玲!”刘玉梅轻声道:“在杨长岭家的磨屋里藏着呢。”冯剑道:“大婶子!你先忙吧,我到长岭家去。”刘玉梅嘱咐道:“你从僻静处走,眼欢着点。”冯剑应了一声,转身朝杨长岭家走去。 冯剑刚走出不远,迎面过来两人!这两人冯剑认得,都是苏庄的,一个姓袁,叫袁召宝!一个姓张,叫张海洋!袁召宝是赵拴住姑夫袁家宝的本家兄弟,今年三十四、五岁,是个大胖子!冯剑笑着招呼道:“召宝叔!海洋叔!您俩这是干啥去呀?”袁召宝一见是他,也笑道:“是冯剑呀?可有好大崩子没见你了。”冯剑道:“我去山东临城柜上帮忙,走了多半年了,昨天晌午才从哪儿回来。”袁召宝道:“我就说干啥去了,原来是去临城帮忙了。”张海洋问道:“你是来找凤玲的?”冯剑忙摇手否认道:“不找她!不找她!”袁召宝道:“这两天倒没看见她!”冯剑急忙道:“八成是走亲戚走了。”袁召宝笑道:“这倒差不多!”冯剑见召宝走路不稳,问道:“召宝叔!您右脚是咋治的?”袁召宝懊丧道:“昨天到沈塘看杀人的,炸营时光顾逃命,不小心栽进沟里,把脚崴了。”冯剑诧异道:“脚崴了?还不在家歇着?”袁召宝疼得呲牙咧嘴:“我得去找医生,恐怕伤着骨头了。”张海洋问道:“冯剑!你这是干啥去呀?”冯剑搪塞道:“到庄里转转。”匆忙走了。 袁召宝、张海洋刚走出胡同口,张海新迎面走了过来。袁召宝目光游移,笑模笑样地上下打量着他,挖苦道:“张海新!你操屌啥的蛋呀?昨天半夜里,你领着咱玉梅大嫂钻到棒子地里干啥去了?”张海新一头雾水,蹙眉问道:“袁召宝!你这是说得啥话?钻棒子地?钻啥的棒子地?我领谁钻棒子地了?”袁召宝“嗤”地笑出声来,讥讽道:“张海新!你装得倒挺象,自家办的事,自家还知不道?咱苏庄街两头可都传遍了。我问你:昨天半夜里,你把玉梅大嫂领到棒子地里捣啥鬼去了?”张海洋望着张海新,只是讪笑。 张海新愣了半晌,涨红了脸,破口大骂道:“他奶奶里个歪屄的,我咋说不对劲呀!大清起来,人家咋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叽叽咕咕的,原来是这档子事呀!这是谁吃饱撑的没事干了,败坏我的名誉?谁领玉梅大嫂钻棒子地了?”袁召宝嘻笑道:“‘要叫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还不承认?昨天从沈塘回来,你和张海贵打架,苏庄谁知不道这事呀? 第169章 你头上的大血包还没消呢!你还不承认?半夜里你又领玉梅大嫂钻进了棒子地,叫老绵羊、花妮他们堵了个正着。张海新!你真是‘色胆包天’!这不是欺负人家张海贵吗?昨天听说张海贵揍你,我还替你抱屈叫冤!这会想起来,张海新!你真该揍!”张海新气急败坏,跺脚叫屈道:“我的娘也,我真冤死了!冤透气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狗日操的,黑灯瞎火的,啥地方不能操蛋,非钻棒子地里喂蚊子?就算我张海新不是人!好歹没拐走他们的媳妇,他们吃饱撑的,嚼啥的舌头?”袁召宝咧嘴一笑,冷嘲热讽道:“张海新!这叫做‘无风不起浪’!谁叫你做人不检点呢!老嫂比母,你却做出这种下作事来。兄弟!叫人看不起呀!”说罢,惋惜地摇了摇头,倒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张海洋拍拍张海新的肩膀,劝道:“你也别当真生气,都是些老娘们嚼老婆舌头,快点回家去吧!”张海新悻悻道:“他们看不起起人!我就是找相好的,也不能找个老娘们呀!”张海洋笑骂道:“净说混帐话。”说着,也拐进自家院里。张海新有苦难言,僵立在哪儿,脸色阴沉,比哭还要难看。 作者qq:413361702 第二十一章入湖(一) 第二十一章入湖(一) 冯剑拐弯抹角来到杨长岭家门口,叫道:“长岭哥!开门。”须臾,杨长岭惊慌问道:“是……是谁呀?”冯剑轻声道:“长岭哥!我是冯剑!”杨长岭一听是他,忙把大门打开。冯剑四顾无人,闪身钻进院中。杨长岭掩上大门,问道:“你是啥时候来的?”冯剑道:“刚刚过来!二嫂不在家吗?”杨长岭道:“媒人给俺侄杨磊说了一门亲,她领着孩子跟俺哥、俺嫂一起到女方家相亲去了。”冯剑又问:“凤玲藏在哪儿?”杨长岭往磨屋里一指:“家里地方窄小,在磨屋里藏着呢!”冯剑进了磨屋,见里头有一个圆土台,土台上有一架石磨,艾凤玲就躺在磨道旮旯里,胳膊上的伤口早已包扎停当。艾凤玲见冯剑来了,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微笑,招呼道:“冯剑!是你来了?”冯剑在她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你觉得咋样呀?还疼不疼?”艾凤玲欠起头来,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又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只是流血过多,觉得身上无力,过几天就会好的。”冯剑责备道:“你也忒冒失了!保安团这么多人,你敢独自一人去劫持王立宝!不要命了?”艾凤玲笑道:“我又不是从保安团手里劫过来的,我是从开封来的那一帮人手里夺过来的。”冯剑戏谑道:“你还不服气呀!这样的冒失事你干得还少吗?敢一人独闯两股会;敢一人闯上火车去救人;一人刺杀王国汉!你哪是个文弱女人!简直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女侠客!”艾凤玲忍不住“扑哧”一笑,问道:“和你那个孙倩靓相比,俺俩谁的胆子大?” 冯剑象是被人突然窥透心事,顿时窘态毕露,忸怩道:“孙……孙倩靓?孙倩靓是……是谁呀?”艾凤玲惊奇地望着他,满腹狐疑,讥笑道:“你这是咋啦?一提孙倩靓!咋变成这个熊样子了?”冯剑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嘿嘿笑道:“你……你咋也知道孙倩靓呀?”艾凤玲冷笑道:“我咋能知道?那年从沈妖精哪儿把你抢走,一路上你净说胡话,总是念叨孙倩靓!还能知不道呀?我还以为孙倩靓是你的小媳妇呢!”冯剑羞赧道:“你胡说些啥呀!谁的小媳妇?”艾凤玲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老实说,孙倩靓到底是谁?”冯剑支吾道:“是一个熟人!俺们只见过一回面。”艾凤玲两眼亮晶晶的,挖苦道:“只见过一面就想成这样?要是这辈子娶不上她,你还不得上吊自杀呀?”冯剑顿时沉下脸来,赌气道:“你胡说些啥呀?不理你了。”艾凤玲冷冷一笑,幽幽道:“你想人家,也知不道人家想你不?就怕是单相思,”剃头挑子,一头热“呀!”冯剑顿时神态沮丧,黯然神伤。 过了良久,艾凤玲又问道:“孙倩靓到底是谁?”冯剑叹了口气,诚挚道:“我真的知不道她是谁!几年前我和她见过一面,她和她姐姐便被邵盼头逮走了,也弄不清卖到啥地方去了。”想起孙倩靓告诉他假地址,编造慌言欺骗他,心里又愤愤不平。艾凤玲咬牙切齿道:“邵盼头坏事做绝,我早晚得杀了他。”冯剑两眼也喷出怒火:“已等了好几年了,我也没耐心再等下去了。等你伤好以后,咱俩想法子干掉他!报仇雪恨。”艾凤玲暗暗点头。 几年来,艾凤玲、冯剑无时不想刺杀邵盼头报仇!但邵盼头自从上次遭了暗算,便深居简出,出则带着七八个家丁,前呼后拥,行为极其小心谨慎。两人虽见缝插针,寻找时机,竟无机会下手。再加上慧云有意把冯剑支派出去帮工,冯剑、艾凤玲也是离多聚少。想到几年时光虚度,竟没能杀掉仇人!两人心中不由沮丧懊恼。须臾,冯剑不解地问道:“凤玲!我弄不明白,你为啥要杀王立宝呢?”艾凤玲俏眼含煞,胸脯起伏,恨恨道:“为啥?还不是给俺哥哥报仇吗!”冯剑一头雾水,诧异道:“你哥哥?你哥哥啥时候和王立宝结的仇呢?”艾凤玲凝视着他,道:“我总觉得我哥哥的死和这个走路象老娘们的王立宝有关。”冯剑忍不住笑出声来,讥笑道:“又有一个和你哥哥的死有关的!等弄清是谁在吴坝郑家行凶放火,再报仇也不晚呀!你是怀疑一个,便杀一个。”艾凤玲胸有成竹,正色道:“这一回差不多,有八成是他!”冯剑诧异道:“你有啥凭据呀?”艾凤玲道:“就凭这人专干丧尽天良的坏事。再说,这人是王国汉的儿子!”相处了几年,艾凤玲却从没和冯剑提过与王国汉还有杀父之仇!冯剑嗤笑道:“这叫啥凭据?王国汉是坏人,他这个刚刚认下的儿子就一定是坏人吗?天下的坏人多了,你杀得完吗?再说,邵盼头和王立宝从前并无多大来往,不可能指派他去吴坝郑家放火的。”艾凤玲叫道:“你刚刚回来,还知不道王立宝干的坏事?你知道吗?沈塘沈家就是要杀王立宝祭奠大同娘的。”冯剑一呆,茫然道:“是吗?他到底干了啥坏事?沈家为啥要杀他呢?”艾凤玲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叙述了一遍。 冯剑听了,也不禁胆寒心惊,切齿骂道:“天下还有这样的狗杂种!”艾凤玲得意道:“这下你总该信了吧!”冯剑断然道:“凤玲!在吴坝放火的主谋是邵盼头不假,但放火的却不可能是王立宝,肯定另外有人!”艾凤玲凝神道:“冯剑!也知不道咋的,凭我的直觉,总觉得这人和俺哥哥的死有关。王立宝说话哑喉咙破嗓,两个母猪眼象贼一样,走路象个老娘们,一看就不是好人!”冯剑无可奈何道:“你这人真拧劲!尽是些歪理,好人坏人还能看得出来?他们脸上写着字吗?凭直觉你就贸然出手杀人?还差点搭上自已一条性命,忒不值了,也忒不讲理了。”艾凤玲抿嘴笑道:“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冯剑吓了一跳,惊叫道:“你咋跟蒋委员长一个口气?你当初怀疑我是杀害你哥哥的凶手!难道是因为我长得黑?也不象是个好人?你就”宁可错杀我一个“!也决不放过我这个”坏人“?”艾凤玲畅然一笑道:“那是!我可没说你是好人!”冯剑悻悻道:“我咋成了坏人了?”艾凤玲冷笑道:“心里总想着孙倩靓!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能是啥好人呀?”冯剑腾得红了脸,喃喃道:“你说得这是啥话?谁心里总想着孙倩靓了?”艾凤玲抢白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还不承认。”冯剑无言以对。想起孙家姐妹几年没有音信,不知生死,又怅然若失,也更加深了对邵盼头的仇恨。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冯剑、艾凤玲均大惊,面面相觑。只听杨长岭惊慌道:“是……是谁呀?”门外一人断喝道:“是我!快点开门。”杨长岭心里一沉,忐忑道:“是习员生呀!你啥时从沈塘回来的?”习员生悻悻道:“昨天傍黑就回来了。杨长岭!我在老袁家借了几斤红芋干,借你家的石磨用用,推点面吃。”杨长岭搪塞道:“真不巧!俺家的石磨坏了。”习员生诧异道:“杨长岭!咱俩没啥过节呀?借石磨推点面都不中吗?”杨长岭道:“石磨坏了!”习员生不信,道:“坏了?昨天傍黑还有人推磨,今天就坏了?你这不是操我吗?”杨长岭不耐烦道:“哪还能有假呀?是真的坏了。我操你治啥呀?你不信就拉倒。”习员生冷笑一声,恫吓道:“杨长岭!你为啥不给我开门?昨天邵东家捉拿刺客,是不是叫你藏起来了?”杨长岭吓了一跳,慌忙喝道:“习员生!大白天你是吃饱撑的,跑到俺这里放啥的狗屁?”习员生沮丧道:“那你为啥不给我开门?大白天关着大门,明摆着心里有鬼!杨长岭!你再不给我开门,我上阎陈庄邵东家哪儿告你去。”杨长岭魂飞魄散,悻悻道:“你狗日的真难缠,我杨长岭自认倒霉,送给你几斤面吃,中不?”说着,快步钻进磨屋,吩咐道:“这是俺庄上一个不成器的操蛋孩子!和王立宝是一样的货色。他前年伙同王立宝把立宝娘卖了,不敢回家,在外头遛荡了两年多……知不道咋叫沈家爷们逮住了,昨天在沈塘陪杀,吓得屙了一裤子!你俩千万别吭声,叫他看见,就麻烦了。我想办法打发他走。”艾凤玲翻手拔出腰中短剑,一脸杀气!冯剑忙叫道:“艾凤玲!听长岭哥的,千万别莽撞行事,给长岭哥惹下麻烦。” 第170章 艾凤玲这才作罢。 杨长岭安顿好二人,跑过去拉开门闩。刚把大门打开条缝,习员生用篓子背着七、八斤红芋干,手拎一只布口袋,硬挤进门来。他进了门,象贼一样鬼鬼祟祟地四下乱瞅。杨长岭慌忙喝道:“习员生!你胡瞅个屌啥劲?打你一进门,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昨天在沈塘好歹没一刀砍了你,那坏习惯还不改改?”习员生缩脖伸头,奸笑道:“杨长岭!你操啥的蛋呀?大白天关着大门干啥?”杨长岭厌恶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家一腚鸡屎还没擦干净,倒管起我来了?我关大门,碍你啥屌事了?”习员生点头哈腰,陪笑道:“长岭叔!您别生气。咱爷俩可有两年多没见而了,我还怪想你的!”杨长岭不屑道:“你想我治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狗日操的,你想我准没好事!”习员生尴尬道:“长岭叔!你咋不把我往好处想呢?咱爷俩不是挺合脾气的吗?”杨长岭冷笑道:“谁跟你狗日的合脾气?我可是老实本份人家!”习员生一愣,讪讪道:“长岭叔!今天你说话咋这么冲呀?我见苏老嬷嬷到俺长安叔家去了,是不是给杨磊兄弟说媳妇呀?”杨长岭面无表情:“你问我,我问谁去?”习员生见他说话忒冲,悻悻道:“我也就是借你家的石磨推点面吃,又没偷你家的东西。”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习员生这点道理还懂!”杨长岭冷笑道:“”狗吃羊屎蛋!还一串一串的“。你说话仁义,就是不办人事!打你走了以后,咱苏庄的鸡鸭便没少过!也知不道是你狗日的不在家,还是黄鼠狼改吃素了。”习员生恼羞成怒:“你说这么多干啥呀?我也就是借石磨推点面吃。”杨长岭不耐烦道:“我早说过了!俺家的石磨没牙了,正准备请石匠重锻呢。” 习员生不信,往磨屋走了几步,疑惑道:“不会吧!昨天傍黑我回来时,正好看见袁召宝两口子在你家推完面出门,咋我一来,这石磨就坏了?”杨长岭赶紧拦住他的去路,喝道:“你胡屌扯,袁召宝啥时在俺家推过面?”习员生诧异道:“昨天傍黑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吗?他媳妇耿方芹还跟我打招呼呢。”杨长岭无奈,搪塞道:“实话对你说吧,就是袁召宝给弄坏的。”习员生不信:“你这是操我吧?咋这么巧呀?不中,我得上磨屋里看看。”杨长岭见他赖皮,咬咬牙道:“习员生!你真是难缠。乡里乡亲的,我看你狗日的可怜,先借给你几斤面吃,中不?”说着把习员生拽进堂屋,用面瓢从面缸里舀出一瓢红芋面,倒进习员生的面袋里,斜睨道:“中了吧?咋说也够你吃三天的。” 习员生讪笑道:“杨长岭!你这是喂鸡吧?一瓢面就能够我吃三天的?”杨长岭狠狠心,又舀一瓢面倒入口袋,悻悻道:“就算我喂狗了。”习员生瞠目道:“你这是啥话呀?我借东西啥时候没还过?”杨长岭冷笑道:“嘴上跟抹蜜似的,说得倒是人话,就是不办人事。”习员生道:“杨长岭!你这是败坏我的名誉呀!这面我还真不还了,气歪你的鼻子!”杨长岭无奈道:“我既然舍给你了,就没打算再叫你还。”习员生奸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后悔。”杨长岭冷笑道:“我说得又咋啦?就算我喂狗了还不中吗?”习员生窃喜“碰上一个冤大头!”讥笑道:“就不怕俺二婶子骂你?”杨长岭翻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习员生眼珠骨碌碌一转,转身往磨屋跑去,讪笑道:“你家石磨真坏了吗?我不信。”杨长岭大惊,慌忙拦住他的去路,喝道:“坏了就坏了,还能有假吗?面都拿到手了,你还不快滚?”习员生差点撞在杨长岭身上,慌忙停步,愣愣地瞅了他一阵,诡谲道:“长岭叔!我和你闹着玩呢!你就当真了?我这就走。”说罢,弯腰拎起篓子,转身慢腾腾地往门外走去。刚刚出门,背后大门便“咣”地一声关上了。习员生又是一愣:杨长岭可是苏庄有名的馊抠,这一回咋突然大方起来了?他千方百计阻止我进磨屋,难道他家磨屋里真藏着刺客?不中,我得操操他!要是他家真窝藏有刺客,邵东家这会正巴结王立宝,我要是去告密抓住那个刺客,邵东家还不得重重赏我? 习员生想着白花花的大洋,登时兴奋得两眼发绿。他把篓子和面送到家中,顾不得饥肠辘辘,转身出门,急匆匆往阎陈庄而去。刚拐上庄东大渠,迎面走来一人,却是周世昕!周世昕见他面带喜色,不由心中一惊,劈头问道:“你这是上哪儿去?”习员生一见是他,低声说道:“是周大哥?我去阎陈庄找邵东家。”周世昕眉头微皱,笑问道:“你找邵东家?你找他干啥呀?”习员生嘿嘿一笑,支吾道:“也没啥大事!”周世昕就知他肚子里要淌坏水,诈他道:“你找邵东家?那不是正好吗?咱们一块走吧!”习员生愣了半晌,诧异道:“邵东家也找……找我呀?”周世昕脸色突变,喝道:“习员生!你偷走王少爷几十块现大洋,这账还没算呢。王少爷临走时留下话了,限你三天时间,不拿出大洋,就枪毙了你。”习员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头冒冷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周世昕揪住他的胳膊,大喝道:“走吧!”习员生拚命往后打着坠儿,可怜巴巴道:“老周!周大哥!周大叔!你听我说……”周世昕盯着他,冷笑道:“我听你说啥呀?”习员生哭丧着脸道:“王立宝卖他娘那事,可不怪我,是他自个要去”放鸽“的。”周世昕怒斥道:“放狗屁!你这是胡说,王少爷哪能是那样的人呀?”习员生委曲道:“我说得句句是真。”周世昕冷若冰霜,叫道:“不管是真是假,等见了邵东家,你朝他去说。”习员生哪里敢去,央求道:“周大哥!我真是冤枉呀!周大哥!你行行好,放我走吧,我送你些好处。”周世昕手上略松,口气软了下来,疑惑道:“净放闲屁,你能给我啥好处?”习员生从他手中拚命挣脱,谄媚道:“周大哥!昨天在吴坝杀王立宝的刺客,你知道藏在啥地方吗?”周世昕一愣,眼神游移不定,问道:“藏在啥地方?”习员生得意道:“就藏在杨长岭家磨屋里。”周世昕瞠目道:“藏在他家磨屋里?你是咋知道的?”习员生道:“刚才我去他家借石磨推面,他死活拦着不让,磨屋里肯定有鬼。”周世昕追问道:“准头不?”习员生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谁要是说瞎话,叫谁打一辈子光棍。”周世昕不信,问道:“姓习的,你不是操我吧?”习员生急出一头汗来,道:“我操你治啥呀?你不信问问张海新!”往周世昕背后喊道:“张海新!你说刺客是不是在杨长岭家里藏着?”周世昕一愣,转回头一看,身后哪里有人?习员生趁他眼慢,蹿入路旁的高粱地里,逃之夭夭。周世昕暗暗好笑,心道:“这狗日的倒不差心眼!”抱膀大喝道:“习员生!看你往哪儿跑?”习员生吓得魂不附体,刹那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周世昕站在路旁,心道:“杨长岭也忒大胆,他竟敢窝藏刺客。”正愣神,就听到高粱地里传来几声吆喝,只见高粱杆乱动。须臾,老绵羊、花妮拎着狼狈不堪、滚得一身是泥的习员生!从高粱地里钻了出来。老绵羊骂道:“这个小舅子揍的,昨天叫他跑了,看你这会你还往哪儿跑?”习员生苦瓜着脸,可怜巴巴道:“我哪敢跑呀?我正说去阎陈庄找邵东家呢!”周世昕上前断喝道:“纯粹是放屁!上阎陈庄不走大路,你钻进高粱地里干啥去了?”花妮见他话里有话,询问道:“你找邵东家!有啥事不?”周世昕忙骂道:“你听他狗日的胡扯,他跑还来不及呢,还敢去找邵东家吗?”老绵羊看了周世昕一眼,问道:“习员生!你老实说,找邵东家到底有啥事呀!”周世昕指着习员生的鼻子,厉声恐吓道:“姓习的,你得说实话,要是瞎放屁,邵东家饶不了你。”习员生战战兢兢道:“我一句瞎话也不敢说,刺客就藏在杨长岭家里。”花妮、老绵羊大喜道:“你说啥?刺客藏在杨长岭家里?”习员生忙道:“就是,就是,刺客就藏在杨长岭家的磨屋里。”花妮、老绵羊精神振奋:“咱赶紧去抓那个刺客,这一回别叫他跑了。”三人押着习员生,雄纠纠气昂昂,急匆匆往苏庄走去。几人刚刚走进苏庄,突然前面胡同口人影一闪,周世昕眼欢,早看出那人是谁。他推掇着习员生,大喝道:“姓习的,要是在杨长岭家磨屋里找不到刺客,我把你的蛋黄捏出来喂狗。”习员生哭丧着脸,道:“我可没敢说瞎话,到他家磨屋里一搜,不啥都知道了?” 三人押着习员生,来到杨长岭家门口,果然见大门紧闭。老绵羊道:“大白天关着大门,肯定有鬼。”花妮吩咐道:“习员生!你来敲门。”习员生不敢不听,上前敲了两下,苦瓜着脸喊道:“长岭叔!快点开门。”喊了几声,院内却无动静。习员生回头问道:“他不开门,咋办?”老绵羊低吼道:“狗日的东西!还能咋办?再给老子使劲敲。”习员生依言,用脚在门上使劲踹了几脚,喊道:“长岭叔!快点开门。”只听院中杨长岭慌慌张张地问道:“是谁呀?”习员生陪笑道:“是我!我是习员生!”杨长岭诧异道:“才屁大的功夫,你狗日的咋又回来了?”习员生支吾道:“我有点小事。”杨长岭嗔怪道:“有事你也不能踹门呀!把门踹烂,你给我打新门呀?”习员生央求道:“长岭叔!您老人家快点开门吧!”杨长岭不耐烦道:“这两年你不在家,咱苏庄安稳了两年。 第171章 这会你回来了,又知不道谁家的鸡鸭该遭殃了。”说着打开大门。 门刚一打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绵羊、花妮推开杨长岭,冲入院中。习员生叫道:“刺客就藏在他家磨屋里。”也要跟着进去,被周世昕伸手拽了个跟头,低声骂道:“小舅子揍的,你还不快跑?差心眼呀?”习员生一愣,转身冲出大门,逃之夭夭。杨长岭一看事情不妙,伸手把老绵羊、花妮揪住,吓得脸色苍白,叫道:“你们大白天私闯民宅,想干啥呀?”老绵羊、花妮大喝道:“你杨长岭窝藏刺客,还问俺们干啥,你不想活了吗?”杨长岭脸涨得通红,提胆争辩道:“你们血口喷人!谁窝藏刺客了?”老绵羊得意地笑道:“杨长岭!你还不承认吗?刺客就藏在你家磨屋里。”不由分说,把杨长岭推了个跟头,在杨长岭的惊呼声中,和花妮双双抢入磨屋。 周世昕跟在后头,也冲进磨屋。周世昕进了磨屋,只见老绵羊、花妮愣在哪儿,嘟囔道:“磨屋里哪有人呀?”周世昕一看,磨屋里仅有一眼石磨,果然空无一人,惊讶道:“咋没人呀?刺客在哪儿呀?”回头叫道:“习员生!习员生!”老绵羊、花妮这才醒过神来,也叫道:“习员生!刺客在哪儿呀?”再找习员生,哪里还有踪影?杨长岭也钻进磨屋,问道:“你们说刺客在俺家里,刺客呢?”花妮尴尬道:“杨长岭!最近你家没来外人吧?”杨长岭神色慌张,急忙道:“连俺媳妇都带着孩子走亲戚去了,只我一个人在家。”老绵羊悻悻道:“杨长岭!有人说你家窝藏着刺客,俺们才跑来搜查的。”杨长岭顿脚叫屈道:“我杨长岭是本份老实人家,东西两庄上谁知不道呀?就是再借给我两个胆,我也不敢窝藏刺客。这是谁丧尽天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大家都知杨长岭本份老实,且又胆小,搜遍整个院子,也没见刺客的人影,都无话说,自好讪讪地走了。出了大门,都道:“叫习员生这狗日的操了一顿。”三人冲进习员生破败不堪的家里找他算帐,习员生早已不知踪影。 老绵羊等人走后,杨长岭赶紧关上大门,揩揩头上的冷汗,冲墙外低声喊道:“你俩没事吧?他们都走了。”冯剑、艾凤玲这才从墙头上露出脑袋来,小声问道:“都走了?”杨长岭点了点头。冯剑扶着艾凤玲,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艾凤玲经此剧烈活动,触动伤口,脸色更是苍白。杨长岭、冯剑赶紧把她扶进磨屋内躺下。杨长岭的心在腔子里“嘭嘭”直跳,尚自气浮心燥,后怕道:“我的娘也,可把我吓死了。”冯剑也心有余悸,惴惴道:“说起来真巧,我才拐出胡同口,就看见老绵羊、周世昕他们和习员生冲进庄来,就知道不好,正巧听见周世昕喝骂习员生,便赶紧跑回来了,幸亏袁召宝家没人!”原来冯剑见几人冲入庄来,又听到周世昕训斥习员生,就知是他告的密,不禁大惊,赶紧抄近路飞快跑回杨长岭家里,和杨长岭一起,奋力把艾凤玲托上墙头,双双跳入邻居袁召宝家中,险险躲过这场飞来横祸。 第二十一章入湖(二) 第二十一章入湖(二) 自此艾凤玲在杨长岭家养伤,一个月后即痊愈。冯剑又被慧云支派到曲阜柜上帮忙,远离邵盼头!邵盼头虽时刻想杀掉冯剑发泄私愤,到底顾忌慧云,不敢轻举妄动。邵和坤依然是昏迷不醒,靠侍妾侍候,苟延残喘。早在日本人占领鲁南县不久,便把鲁南县划成十六个区,在百姓中推行连甲制。邵盼头又勾起当官的瘾来,他本想当城北二区的区长,谁知当时的鲁南县伪县长却不青睐于他,区长自然也没当成。邵盼头央求慧云在伪县长跟前美言几句,慧云不知是何原因,却不愿出面帮这个忙。邵盼头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当阎陈庄的保长!他自然也是阎陈庄保长的当然人选。范清宇却出谋献策道:“邵东家!陈正君是”大老知“!在阎陈庄凡事离不开他,不如把保长的头衔让给他吧,也好管理阎陈庄周边的百姓。”邵盼头也嫌保长是兵头将尾,官小职微,形如鸡肋,食之无味,忒不过瘾,只好忍痛割爱,让给陈正君! 陈正君自从当上保长,果然对邵盼头俯首帖耳,惟命是从。邵盼头不由大喜,不仅对范清宇暗暗佩服,也打消了整治陈正君的念头。也就在同时,共产党的鲁南县地下县委在当地开展工作,发展了以丰县李贞乾、鲁南县胡成瑞等人为首的地方抗日力量。他们在丰县和鲁南县想方设法暗中跟日伪军斗争,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等人也积极加入到这一场抗日运动中去。 艾凤玲伤好后依然住在张海贵家里。张海贵、刘玉梅夫妇没有闺女,对艾凤玲视为已出,很是疼爱。又见艾凤玲时常跟冯剑聚在一起,便把冯剑视作干闺女婿,爱屋及乌,倍加疼爱。冯剑只要回到阎陈庄,便到苏庄和艾凤玲暗暗商议怎样刺杀邵盼头报仇,终因邵盼头深居简出,小心翼翼,出则带着数名荷枪实弹的家丁护驾,几年下来,仍然没有机会,这使本来就脾气不好的艾凤玲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慧云到底不肯放冯剑回家,几年来冯剑或在外奔波,或回到阎陈庄小住,羁绊于此。其间,冯剑想方设法打听姐姐的死因,也暗访孙倩靓姐妹的下落。无奈邵家众人对此二事讳莫如深,对他更是敬而远之,防范甚严,为此冯剑苦恼不已。有一天,冯剑自外归来,发现慧云竟然不见了踪影,不由心中微微诧异。他放下行李,向邵盼头打了个招呼,便去苏庄张海贵家寻找艾凤玲! 范清宇把巴美娇送到鲁南县与王立宝成亲!才心安理得地回到家中。过了数月,范清宇按照邵盼头的吩咐,又去鲁南县城一趟。自从王国汉来到鲁南县,邵盼头重新看到了希望,拚命巴结王国汉父子,想弄个区长干干!王国汉搪塞道:“这事不能急呀,得慢慢来。”邵盼头还是不死心,时常派范清宇进城打探消息。范清宇这回进城,见王立宝和巴美娇两人已经正儿八经地过起日子来,而且育有两女,连王国汉也喜得合不拢嘴。范清宇又向王国汉试探邵盼头当区长的可能性,王国汉为难道:“老范!你又不是知不道,”一个萝卜顶一个窝“!我得寻找茬口撤职查办一个区长,才能安排邵盼头来当这官!得叫他耐心等候。再说,慧云……”范清宇在鲁南县耽搁了一天,才从鲁南县王国汉处回到家中。范清宇来到阎陈庄,找邵盼头汇报此趟的结果!邵盼头正坐在屋内喝茶,见他来了,急忙问道:“咋样呀?”范清宇一一说知。邵盼头悒悒不乐,神情沮丧,自嘲道:“当不当这区长,也就是这么回事!”范清宇肚里暗暗好笑。 岁月蹉跎,转眼几年过去了,邵盼头的区长依然没有当上。这年仲夏,慧云突然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仲冬的一天,范清宇从鲁南县回到阎陈庄,匆匆来到上房,对邵盼头欣喜道:“邵东家!城北三区的区长马庆祥昨天阵亡了,区长位子出缺,王县长问您是不是愿意接任?”邵盼头吓了一跳,问道:“马庆祥是咋死的?”范清宇道:“听说是胡成瑞的除奸队干的。”邵盼头打了个寒战,脸色遽变,胆怯道:“我的娘也,看来这区长也不是好当的。”范清宇察颜观色,问道:“邵东家!机会难得,王县长叫你赶紧回话。”邵盼头尴尬道:“这事……这事呀!得容我考虑考虑。”范清宇小声道:“东家!听说皇军在缅甸遭到中国远征军孙立人将军重创,情况不是多好呀!”邵盼头吃了一惊,问道:“这是真的吗?”范清宇道:“当然是真的,这是王县长亲口对我说的。” 邵盼头呆若木鸡,喃喃道:“我说太太咋突然走了,原来情况不妙呀!”范清宇问道:“太太走了也有半年了,该回来了吧?”邵盼头一脸忧郁,负气道:“谁知道呢!光说去满洲奉天了,能不能回来,还知不道呢。”范清宇不解道:“看前些年的光景,皇军眼看要一统天下,咋说不中就不中了呢?”邵盼头嗤之以鼻,调侃道:“日本人这几年也是忒顺呀,占了朝鲜、中国,还不足性,又侵占了东南亚,偏要建啥:”大东亚共荣圈“!脑子一热,又去炸美国人的珍珠港,惹火烧身。”范清宇道:“美国人一插手,这乱子恐怕大了。”邵盼头一摆手道:“乱子不乱子的,咱管他干啥呀!这也不是咱操的心。老范!赶明我得进湖一趟,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范清宇问道:“东家去湖里,有啥事不?”邵盼头苦笑道:“咱得有两手准备!从前怕日本人知道,这几年咱跟同启超、宋朝民只是书信往来,避嫌不敢到南阳岛去。眼下情况不妙,我得亲自去跟同启超、宋朝民套套关系,留条退路啊!”说着,两眼突然露出杀机:“太太总护着那个狗日的,趁太太不在家中,我把他带上,到了湖里,推进水里喂鱼,处置了算了。”范清宇知道他指得是谁,不由暗吃一惊,问道:“东家准备带谁一起去呢?”邵盼头道:“叫老绵羊、花妮、老祝、周世昕跟我一起进湖。”范清宇问道:“东家对家里还有啥安排吗?”邵盼头面无表情,道:“照顾好老东家!照顾好瞎子史者立!他毕竟因为我家才瞎了双眼,省得外人说我的闲话。旁的也没啥紧要事了。”范清宇问道:“冯少爷这会在哪儿?”邵盼头眼里射出凶光,冷笑道:“昨天才从济宁回来,八成又到苏庄张海贵家找他那个小相好去了。”范清宇又问道:“东家准备啥时候走呢?”邵盼头道:“吃罢晌午饭就走,我已派花妮到苏庄去找冯剑了。” 第172章 范清宇问道:“那当区长的事?”邵盼头冷笑道:“日本人快完蛋了,王国汉才想起我来,我才不当这个送死的区长呢!” 范清宇匆匆从上房出来,顶头碰上冯剑、花妮!冯剑见了他一愣,问道:“范大……管家!你不是去鲁南县城了吗?啥时候回来的?”范清宇神情复杂,支吾道:“刚刚回来。”冯剑兴奋道:“范管家!咱俩可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傍黑叫厨子炒两个小菜,咱俩喝上两盅!”范清宇眼神异样,苦笑道:“邵东家要带冯少爷到湖里公干,等你从湖里回来,再喝不晚。”冯剑诧异道:“去湖里干啥去?是去南阳岛吗?吃罢晌午饭就走?”花妮在一旁道:“东家叫我喊来少爷,就是去微山湖出差的。”正说着,邵盼头从屋里迎了出来,满面堆笑道:“是冯剑来了?快点吃饭吧!我带你们到微山湖去见一个老朋友!”冯剑迟疑道:“那我出去一会!”邵盼头道:“有啥事,回来再说吧!要是事情要紧,叫老范给你去办。”冯剑本想去苏庄张海贵家给艾凤玲说一声,见他拦着不让去,便支吾道:“倒也没啥要紧的事。”范清宇对冯剑道:“冯少爷快去吃饭,我先走了。”说罢,匆匆而去。 吃过午饭,邵盼头见周世昕还没有到,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老绵羊!老周咋还没来呀?平时挺爽利的一个人,今天咋拖泥带水的?”老绵羊道:“我已经给他说了,他八成有别的事!再等他一会?”邵盼头不耐烦道:“就等他一袋烟功夫,再不来就不等了。”话音才落,周世昕跑得满头大汗,一头闯了进来,喘着粗气道:“东家!刚才家中出了点事,来晚了。”邵盼头沉下脸来,冷笑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周世昕一脸惶恐,没敢吭声。邵盼头一挥手,道:“走吧!到了湖边码头上,还知不道能不能找到进湖的渡船。”老绵羊、花妮、周世昕、冯剑、老祝、邵盼头鱼贯而出,出门直奔东北,往微山湖而去。 刚刚走到张口日军炮楼,迎面被一个素装少女拦住。冯剑赶紧迎了上去,吃惊道:“是凤玲?你咋跑到这里来了?”艾凤玲两只杏眼犀利地扫了大家一眼,桃腮微红,冲冯剑怒嗔道:“还说呢!你说走就走了,为啥不和我打个招呼?”冯剑小声道:“就是去微山湖南阳岛,四、五天就能回来。”艾凤玲把头一扭,大声叫道:“我还没去过微山湖,我也要跟着你去。”冯剑颇觉为难,尴尬道:“都是男人,带着你路上不方便,还是别去了。”艾凤玲低声道:“不中!说啥我也得去,你跟这些人一起去,我不放心!”冯剑诧异道:“你有啥不放心的?往常不也是我一人出远门吗?今天有几个做伴的,不更好吗?”艾凤玲道:“有做伴的才叫我担心!你自已我反而放心。”冯剑嗤之以鼻,低声笑道:“你就是神神叨叨的!上回在吴坝差点丢了性命,还说呢。”艾凤玲执拗道:“不管咋说,我是非去不管的。”冯剑道:“你脾气就是倔,湖里也没啥好玩的!我去济宁,就是沿着运河大堤北去,湖里一片汪洋,除了长些芦苇、莲藕,就是打鱼的小渔船!这会正值寒冬腊月,更是没啥看头。”艾凤玲悄声道:“冯剑!你是真憨还是假憨呀?咱俩的仇人就在眼前,等了好几年了,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进了湖里,正好下手杀邵盼头报仇呀!”冯剑登时瞠目结舌,低声责备道:“你咋这样糊涂呀?他有四个家丁护卫呢!俗话说:”好汉不敌双拳“!在湖上真动起手来,四下里一片汪洋,躲都没地方躲,除了咱俩吃亏。” 邵盼头见两人轻声嘀咕,心中狐疑,又见艾凤玲俏丽含煞,心中微微一震,问道:“老绵羊!这丫头就是苏庄张海贵的干闺女吧?”老绵羊摇头道:“光听说张海贵有个干闺女,却没几个人见过,我也不认得,八成是吧!邵东家!这小娘们长得挺俊的。”邵盼头目光如炬,低声道:“这小娘们虽说年轻,看样子不是个善茬!他俩在说些啥呀?”老祝道:“好象那小娘们想跟咱一起去南阳岛,冯剑不叫她去,两人正吵嘴呢。”邵盼头微微冷笑,道:“就叫她去吧!阎王爷也不在乎多收一个!”老绵羊咂巴咂巴嘴,摇头叹息道:“可惜了!长得这么俊的小娘们,今天就要喂鱼虾了,忒可惜了。”周世昕讥讽道:“怪不得范清宇骂你,你见了漂亮女人,就拔不动腿!净你娘的费话。”花妮高声喊道:“冯少爷!东家说了,叫你带她一块去。”艾凤玲歪头冲冯剑一乐,脸上绽放出少有的妩媚,笑靥如花,得意道:“连邵东家都同意了,看你还有啥话说的?”冯剑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那你就跟着走吧!” 此时正是仲冬,寒意渐浓。跨过交通壕,大家快步疾行。路上,冯剑悄悄问艾凤玲道:“凤玲!你是咋知道我要去南阳岛的?”艾凤玲轻声一笑,道:“那个姓周的跟范管家说话,我偷听来的。”冯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太阳落山时,一行人来到微山湖畔。老绵羊见渡口无船,便来到一个小河杈里,找到一艘打鱼的小渔船。老绵羊道:“老大!俺主仆几个有急事想去南阳岛,跑一趟吧!”那渔民一听要连夜去南阳岛,顿时吃了一惊,把头摇成货郎鼓,断然道:“不去!”老绵羊笑道:“我给你一块大洋!咋样呀?”那渔民拒绝道:“别说给一块大洋,就是给我十块大洋,我也不敢送你们去。你们吃了豹子胆了?天快黑了,还敢去南阳岛?”老绵羊故作惊讶道:“去南阳岛咋啦?你打鱼不就是为了挣钱吗?给你钱你就去,你还嫌钱坠手吗?不就是用你的船吗?只要是渔船出了差错,俺东家赔你条新船,还不中吗?”那渔民咋舌道:“不是我不愿意去,你们是外地的,知不道南阳岛上驻着湖中有名的水中霸王同启超吗?那同启超杀人越货,专一劫夺运河上的来往货船。别说是夜里去,就是大白天,我也不敢去。俺一个打鱼的,可不敢提着脑袋往刀刃上碰。”老绵羊暗暗好笑,回身来见邵盼头! 来到邵盼头跟前,老绵羊问道:“东家!那打鱼的不敢去,您看咋办?”邵盼头背过冯剑、艾凤玲!俯耳道:“他不去更好,省得路上碍手碍脚。你问问他那条小船值多些钱,值多少钱就给他多少钱,咱们自已摇船进湖。五天以后不来还船,钱就是他的了……把小船哄到手后,你和老祝把他送走算了。”老绵羊会意,过来对那渔民如此说了,那渔民大喜。老绵羊问过钱数,从邵盼头哪儿要来钱递给那渔民。那人接过钱来,把小渔船交给老绵羊,拎着打来的鱼,裹紧破棉袄,欢天喜地地唱着渔歌走了。老绵羊朝老祝一使眼色,喊道:“船家!你别慌走,俺们从南阳岛回来,到哪儿去找你呀?”连说边追了上去。两人追上船家,把他挟持到隐蔽处,摁倒一刀杀了,尸首扔进芦苇丛中。须臾,两人笑眯眯地回来了,冲邵盼头挤眼道:“邵东家!把事办妥了。” 大家上了船,周世昕、老绵羊抄浆划船,往南阳岛进发。此时正是寒冬,堤岸边结了一层薄冰,因有强劲的寒风吹拂,水面上依然翻动着哗哗的浪花。冯剑、艾凤玲见邵盼头连夜入湖,就知他必有歹意,暗暗戒备。两人退到渔船一头,免得动起手来,腹背受敌。小船先是顺着运河往北行进,运河里商船接踵来往,甚是热闹。到了子夜,渔船往右一拐,进入碧波荡漾、一望无际的中心湖区。小船行了半个多时辰,周围已是一片汪洋。冯剑张眼望去,只看到月光在水中倒影,波光粼粼,哪里有小岛的踪影?如此美好景色,冯剑、艾凤玲却无心欣赏,他们已感到危险迫近,杀机四伏。 第二十一章入湖(三) 第二十一章入湖(三) 这时正是老祝、花妮划船,单调的划浆声“吱呀”作响,空气越来越是凝重。冯剑、艾凤玲坐在船头上,他们从邵盼头等人的肢体碰撞中已觉察到对方磨刀霍霍,将要动手了。突然,邵盼头咳嗽了一声,冷冷道:“老祝呀!俺娘出殡前的那天夜里,咱家地洞里钻进三个刺客,你还记得不?”冯剑一凛,心道:“他提这事干啥呀?”老祝咬牙切齿地骂道:“东家!我咋能忘了?就是那三个小王八蛋!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邵盼头道:“老祝!你想知道那天在地洞里的三个刺客是谁吗?”老祝精神一振,急切地问道:“东家!那两个小娘们不是叫您卖到窑子里去了吗?那个半大小子却没找到。您知道那个半大小子的下落?这几年我只要睁开眼,想起那晚的事,就恨得牙根痒痒。我要是抓住那个半大小子,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这心头的仇恨。”邵盼头冷笑道:“老祝!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祝吃一惊,停止划浆,左顾右盼,阴森森地叫道:“是谁呀?”渔船上的人无不惊讶万分,面面相觑,相互提防,船上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邵盼头桀桀怪笑,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他指着冯剑!声音尖利道:“你夜闯地洞,害得我父子身受重伤;害得老祝人不人、鬼不鬼;害得史者立瞎了双眼!到了你该遭报应的时候了。”那日洞中情景,老祝、老绵羊、花妮、周世昕当时在场,都经历了那场恶斗,事情虽说过去了许多年,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是历历在目,却不知那日洞中与他们恶斗的半大小子就是冯剑!大家齐声惊呼道:“是他?他就是那个蒙头的半大小子?”无不震惊。怪不得邵东家这些年来处心积虑,要置冯剑于死地,原来出殡那天,邵家父子身受重伤,老东家至今昏睡在床,人事不醒,竟然是冯剑所赐。 第173章 这几年要不是太太慧云极力袒护,总是借机把冯剑支派到外地商铺柜上帮忙,就是有八个冯剑,也被邵盼头杀了。家丁们议论起来,都觉不解,这时才恍然大悟。 老祝就因洞中遭遇,才修成带把的太监,对冯剑更是恨之入骨。他两眼瞪得血红,怒吼了一声,操浆冲冯剑拦腰打来。冯剑大惊,船体狭小,急切中无处躲藏,情况万分危急。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艾凤玲娇斥一声,随即身形一晃,闪在冯剑身前,叫道:“冯剑退后!让我来对付他们。”只见她右手一抬,手中多了一柄冷光闪闪的短剑。艾凤玲挥舞着短剑,不敢正面迎击,而是反腕上削,侧击船浆。浆剑相撞,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化解去船浆的大部分力道。船浆受到一击,失去准头,从艾凤玲身旁滑落,击打在船帮上,震得老祝两臂发麻,船浆险些脱手。艾凤玲得理不让人,翻转手腕,紧贴船浆往上顺势一削,剑尖直刺老祝手腕。老祝大惊失色,赶紧撒手自救,才免遭断指之祸。船浆落在水中,把湖水击得四溅。艾凤玲见他手中船浆撒手,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机会,随即右脚尖绷起,往前一挑,正踢中老祝腿弯。那老祝一个踉跄,立脚不稳,翻筋斗栽下湖去。花妮见老祝落下水去,不敢怠慢,抡起另一根船浆,朝艾凤玲迎头劈来,被艾凤玲眼疾身快,腾挪闪过。老绵羊捞出落入水中的船浆,与花妮并肩作战,也朝艾凤玲当头劈来。艾凤玲身体灵巧,短剑上下翻飞,巧妙化解对方攻势。对方虽说有两人合斗艾凤玲,到底顾忌她利器在手,又防船体摇晃,脚下不稳。老绵羊、花妮虽斗出一身臭汗,却始终冲不过来。艾凤玲虽然利器在手,被对方两柄船浆死死封住,倒也拿他们无奈,双方刚好打个平手。周世昕弯下腰去,把落入水中的老祝拖上渔船。老祝失足落水,被水浸透,直气得怒发冲冠。他顾不得抖干身上的水渍,叫道:“花妮!你闪开点空!”怒吼了一声,象一头发情的公牛,朝冯剑猛地扑了过去。 冯剑见双方动手,作势奔向邵盼头!邵盼头见他虎视眈眈,怒目而视,倒也害怕,下意识地躲藏在老绵羊身后。原来船上地方狭小,被老绵羊、花妮两只木浆封得严严实实,冯剑站在全面防守的艾凤玲身后,瞪着眼干着急,却冲不过去。就在这时,老祝被周世昕拽上船来,叫道:“花妮!你闪开点空!”花妮才跟艾凤玲打了一个回合,见他要捉拿冯剑,赶紧往后一闪身子。老祝从花妮身旁钻出,一个饿虎扑食,把猝不及防的冯剑扑倒在地。艾凤玲大惊,返身救人,剑尖刺向老祝脖子。老绵羊见老祝落入险地,喝道:“老祝!赶快撒手!”救人心切,抡船浆劈向艾凤玲!艾凤玲眼疾手快,侧身躲过,短剑却去势不衰,直逼老祝。老祝抬头见短剑刺到,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多一个窟窿,不禁大惊失色,赶紧松开冯剑,就势一滚,险险躲过利剑,幸免杀身之祸,却因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又从船帮上滑下水去。 艾凤玲见冯剑无恙,松了口气,返身又斗老绵羊!冯剑爬起身来,再也不敢大意,只是见艾凤玲勇斗两人,干着急却插不上手,只好蹲在船头观战。周世昕见老祝再一次掉入水中,赶忙又把他从水中拽了上来。老祝两次入水洗澡,此回上船,湿漉漉地蹲在船头上,冻得嘴唇青紫,哆嗦成一团。原来这时已是寒冬季节,湖水刺骨寒冷,老祝虽说身体强健,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再加上厚重棉袄被冰水一泡,紧紧裹在身上,动弹不得。老祝身子快被冻僵了,再也无力上前拚命,只会蹲着筛糠了。邵盼头见已方四人却斗不过一个纤弱少女,不觉恼羞成怒,怒骂道:“娘里个歪屄!四个大老爷们,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我的脸面都叫你们给丢尽了。”越看越恼,蹙眉喝道:“老绵羊、花妮!你们俩退后。真他妈的无用,四个男人打不过一个小娘们,说起来都丢人!都给我闪开,我赏他们一枪!”老绵羊、花妮听了,尴尬难堪,唯唯倒步而退,闪在两旁。艾凤玲见邵盼头掀襟掏枪要打,知道已到生死关头,那容二人让出空隙?艾凤玲不退反上,欺近花妮身旁,左手五指如花,击向对方面门。花妮退后,站立不稳,没料到对方敢往前冲,猝不及防,被艾凤玲抓得满脸是血,惨叫了一声,丢下船浆,捂着脸缩在一旁。艾凤玲一着得手,擒贼先擒王,直奔邵盼头而去。老绵羊见她迫近邵盼头,横浆挡在身前,两人各持兵器,又打成一团。冯剑也知这时性命攸关,见花妮捂脸蹲下,露出空档,便不顾一切,扑向邵盼头!这时,邵盼头已掏出手枪,对准冯剑就打。就在这紧要关头,只见周世昕踏步向前,挡在邵盼头身前,吼道:“冯剑!你死到临头,还不投降吗?”说着,劈头把冯剑拦腰抱住,两人便在船上角力起来。本来邵盼头将要搂动板机,见两人撕打在一起,恐误伤周世昕,只好持枪观望。 周世昕、冯剑摔了一阵,都没把对方摔倒。突然,周世昕附冯剑耳边轻声喝道:“快松开手!”冯剑一愣。霎时,周世昕挣脱冯剑,刚站稳脚步,冯剑发现上当,上去迎头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周世昕的右眼上。周世昕“哎呀”一声,捂着眼踉跄着往后就倒。邵盼头不假思索,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搀扶,周世昕也本能地往身后探出双手扶地。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周世昕双手往后一撑,右手恰巧打在邵盼头拿枪的手腕上,手枪被打落船上,蹦了两蹦,便滑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周世昕见邵盼头手枪落水,右手捂着乌青流血的右眼,吓得口瞪口呆,惶恐解释道:“东家!我不是故意的,把我的枪给您使!”邵盼头气得“哼”了一声,悻悻道:“不用。我掏枪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对付这两个小把戏,还用得着开枪吗?你们给我一起上,抓活的。不信咱们五个,打不过他们两个。”拾起花妮丢下的船浆,亲自上阵,冷笑一声,照准艾凤玲两脚,一浆扫去。艾凤玲与老绵羊激战正酣,见邵盼头挥浆打来,匆忙中两脚奋力一跃,跃在空中。谁知邵盼头用得是虚招,见她突然跃起,早在意料之中。邵盼头船浆半路转向,往上挑去。这一招又毒又辣,令人防不胜防。艾凤玲大惊失色,刚要抽身躲避,老绵羊又抡浆劈了下来。艾凤玲顾了这头,却顾不了那头,她侧身躲过老绵羊的那一浆,匆忙中奋力挥剑向下一按,剑浆相击,发出“铮”地一声。艾凤玲手中短剑被浆击飞,在空中划了个圆弧,落入水中。艾凤玲侥幸逃得一命,已吓出一身冷汗,却失去了护身的武器。邵盼头把船浆一扔,冷笑道:“就你们两个小把戏,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吗?你们四个给我一起上,抓活的。”老绵羊、花妮等见艾凤玲短剑脱手,心中大喜,丢掉手中船浆,扑向艾凤玲、冯剑!艾凤玲、冯剑见邵盼头手枪落入水中,心中也喜,虽说已方短剑也被磕飞,到底没有了现代火器的威胁,心中反而踏实。赤手相搏,正是一身蛮力的冯剑的拿手好戏。冯剑蹿上前去,早把花妮劈头揪住,两人摔倒在船舱中,撕打成一团。艾凤玲也跟老绵羊斗在一起,拳脚相搏,不分胜负。所幸船上地域狭小,对方虽说人多势众,邵盼头、周世昕、老祝却冲不过来。艾凤玲倒底是个女人,力气大不如对方,赤手相搏,渐落下风,只靠躲闪化解老绵羊攻势,不一会便累得气喘吁吁。船上地域狭小,躲闪不易,艾凤玲数次差点被老绵羊拿住,险象环生。幸亏冯剑百忙中及时施以援手,才化险也夷。双方对垒,急切间僵持不下。 突然邵盼头问道:“老祝!那天在地洞里,和冯剑在一起的那个小娘们,长得漂亮不?”老祝冻得瑟瑟发抖,见东家问话,想起孙倩靓那迷人的脸蛋儿,又爱又恨,答道:“东家!说……说实在的,那小娘们长得是……是漂亮!特别是那个年纪轻的,她……她是我见过的天底下长得最……最俊的女人了。”邵盼头又问道:“比这个小娘们长得俊不?”老祝不假思索地道:“比……比她长……长得俊多了!这个小娘们,长……长得忒黑。”艾凤玲忍不住了,娇斥道:“别拿我跟人家比。”稍一分神,被老绵羊伸手薅住头发,揪了过来。冯剑正斗花妮,见状大惊,百忙中飞起一脚,正好踹中老绵羊的左腿。老绵羊一个趔趄,被艾凤玲趁势一肘捣中胸脯,肋骨顿时断了三根。老绵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松开两手,跌坐在船板上。花妮见老绵羊有难,撇开冯剑,和艾凤玲撕打在一处,周世昕也与冯剑打在一起。邵盼头甜滋滋地道:“老祝!冯剑和那两个小娘们躺在床上,都在干啥呀?”老祝冻得已说不出话来了,茫然问道:“都……都在干啥?在床上还能干……干啥呀?”邵盼头继续引诱道:“冯剑搂着那个长得俊俏的小娘们!是不是在床上亲嘴呀?”老祝精神一振,连连点头,脱口道:“对,对,我……我想起来了,冯剑是搂着那个年纪小的,长得特别俊的在床上亲……亲嘴。”艾凤玲本想不听,邵盼头、老祝的对语却句句入耳,搅得她心绪不宁。艾凤玲本就脾气不好,此时早已是怒气冲天,大声喝问道:“你们说得这都是真的吗?”邵盼头见她接腔,知道已经中计,不由心中大喜,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这还能有假吗?句句是实话。你不信问问他们,他们几个当时都在地洞里,亲眼看见冯剑正搂着那小娘们亲嘴。”冯剑急忙喊道:“艾凤玲!你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在挑拨离间。” 第174章 艾凤玲怒喝道:“不用你管!”邵盼头继续道:“那个年轻的小娘们长得真是花容月貌,漂亮无比。老祝!说起来冯剑真不是玩艺,他不光搂着那个小娘们亲嘴,还动手动脚,他们在床上赤身祼体搂抱在一起,正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真是……” 艾凤玲顿时火冒三丈,她撇下花妮,冲冯剑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打肿了他半张脸。冯剑被打得一愣,又气又怒,捂着脸不知所措,诧异道:“你为啥打我?”话音刚落,便被周世昕趁势扑倒在船舱里。花妮、老绵羊一起动手,把气得浑身发抖的艾凤玲摁倒在地,撕下渔网捆了个结实。这边周世昕、邵盼头也把冯剑捆成一团,丢进船舱里。花妮直起腰来,累得气喘吁吁,瞅着月光下怒目圆睁的艾凤玲,朝邵盼头竖起大拇指,佩服道:“邵东家!还是您有办法。”邵盼头不屑道:“对付这两个小把戏,我略施小计既可。”老绵羊肋骨折断,胸口剧痛,却还没忘记风流。他两眼色迷迷地望着俊俏的艾凤玲,又恨又爱,央求道:“邵东家!这小娘们长得挺俊的,赏给弟兄们玩玩吧!”花妮正在擦试脸上的污血,一听这话,不由精神一振,也垂涎欲滴,眼巴巴地望着邵盼头,跃跃欲试。 邵盼头会心一笑,刚要开口,周世昕突然笑了起来,讥骂道:“老绵羊!你没见过女人咋的?看你那个屌熊样,玩女人也不挑个地方,这么冷的天,你就不怕冻掉鸡巴?”邵盼头也咧嘴笑了,爽利地道:“就是!天忒冷了。把她带到同启超那儿,找间屋子,把她赏给你们几个玩玩。”老绵羊无奈,只好咽了口唾沫。老祝央求道:“东家!我都快冻死了,把冯剑的衣裳扒下来给我穿吧!”邵盼头道:“好吧!反正冯剑肥胖皮厚,一时半会也冻不死。”老绵羊不耐烦道:“还留着冯剑干啥呀?碍心碍脚,丢进湖里喂鱼算了。”周世昕接腔道:“这样忒便宜他了!该把他剔骨熬油点天灯,凌迟处死才中。”邵盼头两眼冒出怒火,咬牙切齿道:“就是!该活剥了他,我才解心头之恨。”周世昕献策道:“邵东家!到了南阳岛上,您跟同司令、宋副司令端坐在大厅上喝酒叙旧,我亲自操刀碎割了冯剑,给东家您出这口恶气,咋样呀?”冯剑听了,顿感毛骨悚然,对周世昕恨之入骨。老祝已冻得受不了了,扑到冯剑跟前,道:“先把他的衣裳脱下来给我穿。” 正要动手,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哨响,只见月光下,从四面八方驰出无数只小船,把他们的小渔船团团围住。一艘快船飞驰而至,船头站着一人,长袍短衫,大声喝道:“是何方朋友?敢在湖中打架斗殴?”邵盼头朗声叫道:“是宋副司令吗?”那人仔细一看,恭手笑道:“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邵东家您呀!”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咋有空进湖来了?”邵盼头笑道:“我犯酒瘾了,来找你和同司令喝上两盅。”宋副司令道:“难得邵东家有如此雅兴,那就请上船吧!”邵盼头奉承道:“宋副司令文绉绉的,叫我这大老粗都不敢上你的船了。”宋副司令开怀一乐,谦逊道:“邵东家也学起奉承人来了?这不是讥讽我吧?”邵盼头笑道:“哪能呀!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你想到哪里去了?”待两船靠拢,邵盼头跳上他那艘快船,两人握手寒暄,谈笑风生。周世昕大声叫道:“宋副司令!求你点事:俺们这里有一个人落水了,能不能找身衣裳换上?”宋副司令笑道:“好吧!”对一人吩咐道:“肖云松!把你的大氅脱下来,先给那位落水的兄弟披上。”邵盼头道:“千万别叫那两个狗男女跑了!”宋副司令冷笑道:“进了南阳岛,就是只水鸟,也飞不出去!”说罢,和邵盼头挽手谈笑,吩咐手下调转船头,小船破浪飞驰而去。肖云松拢过船来,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周世昕,道:“回到岛上,再送他一身新棉衣穿。”周世昕接过大氅,催促老祝快把湿衣脱下来。老祝抖抖索索地把湿衣脱下,穿上肖云松的大氅。自有人跳上渔船,押着冯剑、艾凤玲!凯旋而归,直奔南阳岛而去。 船行迅速,早有一座小岛映入眼帘,邵盼头知道南阳岛到了。小船靠岸,宋副司令与邵盼头携手上岸。南阳岛南北狭长,东边有一小小港湾,泊满渔船。岛上房屋错落有至,人烟臻集,店铺林立,竟比陆地上的市井还要兴旺。只是此时半夜时分,街上空无一人,显得萧瑟荒凉,阴森可怕。宋副司令带着邵盼头来到议事大厅,两人坐下,宋副司令道:“邵东家!同司令身体不好,早就睡下了,我吩咐人弄此酒菜,咱弟兄先喝两盅!”邵盼头大喜道:“”远来为客“!宋副司令是地主,我自然听从你的安排。”宋副司令笑了,道:“请你稍等!现成的湖中黑背鲫鱼,肉质鲜嫩,立马就炖熟端来。”吩咐手下,赶紧炖鱼待客。邵盼头关切地问道:“同司令得的是啥病呀?”宋副司令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同司令最近时常咯血咳嗽,四肢无力,恐怕是伤寒病。”邵盼头道:“请医生诊治了吗?”宋副司令不屑道:“请了不少医生,净是些庸医!到了这里,个个吓得尿湿了裤子,也说不出啥道道来。”邵盼头道:“俺们哪儿吴坝小庄上有个姓郑的医生!还是在北平上过医学院的,看病倒是挺拿手的。” 宋副司令一愣,试探着问道:“郑医生如今在哪里?赶紧把他请来,给同司令看病!”邵盼头叹了口气,懊悔道:“死了有好多年了!”宋副司令心中窃喜,故作失望道:“死了?这人是咋死的?太可惜了。”邵盼头踟蹰道:“唉!就在那年春天,大雪封门,偏偏半夜里着了一场莫明大火,把郑智强一家全烧死在屋里了。”宋副司令显得沮丧不已,喃喃叹道:“同司令的时运真不好呀!”两人各想心事。须臾,厨子把黑背鲫鱼炖得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盛在盘中端了上来。两人打开酒瓶对酌,喝起酒来。三杯酒刚刚下肚,突然肖云松闯了进来,惊慌道:“宋副司令!大事不好,邵东家逮住的那一男一女跑了!”邵盼头大惊,霍地站起身来,急忙问道:“他们是啥时候跑的?”宋副司令伸手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笑道:“四周水汪汪一片,谅他们也逃不出这百里湖泊。”转脸训斥道:“你们是咋搞的?连个把犯人也看不住!”肖云松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把那俩狗男女押上岛后,就关进地牢了。紧接着我又安排跟邵东家同来的人吃饭、住宿。刚才我去地牢里查岗,才发现狱卒被人砸死,两个犯人不知去向!”宋副司令惊讶道:“还砸死了人?”肖云松不安地点了点头。宋副书司令思索了一阵,吩咐道:“肖云松!安排人手,驾船四下里堵截,务必把这两人给我抓回来。”肖云松应道:“是!”转身跑出去了。宋副司令紧蹙眉头,暗暗思忖:“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大门紧闭,铁锁把门,咋会跑了呢?还砸死一个狱卒!岛上肯定出了内奸!这内奸会是谁呢?” 且说,冯剑、艾凤玲被押上南阳岛,随即投入地牢。地牢里漆黑一团,浊气四溢,令人作呕。黑暗中,冯剑埋怨道:“不叫你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又多搭上一条性命。”艾凤玲也气咻咻地道:“你也别瞎抱怨,这是我自愿来的,又没怪你,你倒充起好人来了。”冯剑责备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做事总不考虑后果。”艾凤玲吼道:“我又咋啦?邵盼头在湖上倒是真想害你,我没猜错吧?你不感激我,反而瞎抱怨起来,哪有你这样的?”冯剑冷嘲热讽道:“你这是”瞎猫遇上死老鼠——碰巧了!“那年你贸然劫持王立宝!差点把命搭上,值吗?”艾凤玲叫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就这么点短处,也当不得你总提呀!”冯剑讥笑道:“这能是揭你的短吗?你办事就是莽撞,没有头脑。”艾凤玲愣了半晌,幽幽道:“知不道咋的!我总觉得俺哥哥的死和王立宝有关。”冯剑嗤之以鼻,冷笑道:“还说你哥哥是他杀的,你有证据吗?你凭啥说他与你哥哥的死有关?”艾凤玲气咻咻地道:“凭啥?就凭他坏事做绝,祸害乡里!这杀人放火的坏事,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冯剑鄙薄道:“你这是啥歪理呀?王立宝和你哥没仇没冤,他凭啥烧死你的哥哥呀?”艾凤玲争辩道:“他和俺哥哥是没仇没冤,难道说他与吴坝的郑智强也没仇吗?你并没放火杀人,为啥郑智生对你苦苦追杀?你姐姐是邵盼头害死的,为啥他媳妇慧云总护着你呀?这世上的事,你能说得清吗?”冯剑语塞,也奇怪道:“我也觉得奇怪,慧云看我的眼神总是叫人琢磨不透。我从萧县回到阎陈庄,慧云总是把我支派出去,不知是啥用意,难道她发现我想杀邵盼头了?故意把我支派出去的?”两人都感到费解。 过了一阵,艾凤玲醒悟道:“我想起来了?她把你支派出去,是一箭双雕呀!”冯剑奇道:“啥叫”一箭双雕“?”艾凤玲冷笑道:“她把你支派出去,不但你杀不了邵盼头,邵盼头更杀不了你。八成是慧云发现你想杀邵盼头,或者说发现邵盼头想杀你,才想出这个法子来的。”冯剑百思不解,自语道:“那天在地洞里,我怕他们认出我来,故意用衣裳包住了头,邵盼头是咋知道是我的?”艾凤玲道:“知道你包着头的,还有谁呢?”冯剑疑惑道:“在地洞里只有俺们三个,没有旁人呀!”艾凤玲问道:“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女的吗?”冯剑道:“是呀!就俺们仨呀,没有旁人!”艾凤玲肯定道:“准是那两个女的透露出去的。” 第175章 冯剑断然否定:“绝对不会!倩靓和倩杰不是那样的人!”艾凤玲心里酸溜溜的,讥讽道:“哎哟!你护得倒挺严实的!还”不是那样的人!“你挺相信那两个女的!别忘了:”人心隔肚皮!“”冯剑心目中把孙倩靓看成仙女一样,他绝不相信孙倩靓会出卖自已,却又无法解释邵盼头是咋知道其中的真相。 须臾!冯剑奇怪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慧云为啥对我好呢?”艾凤玲冷笑道:“看你长得俊呗!”冯剑正色道:“咱说正事!你瞎胡扯些啥呀?”艾凤玲幽幽道:“我说的就是正事!我问你:在地洞里,你们是咋回事呀?”冯剑诧异道:“地洞里?啥咋回事?”艾凤玲气呼呼地叫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抱着人家又亲又摸的,还敢不承认?”冯剑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怒声斥责道:“你真是个糊涂虫呀!连他们的奸计都识不破!邵盼头那是在挑拨离间。要不是你打我耳光,咱俩能叫他们逮住吗?”艾凤玲耿耿于怀,不依不饶道:“”无风不起浪“!人家既有此说,你肯定干过那种丑事!你跟旁的女人好,就是不中!”冯剑哭笑不得,喟叹道:“我冯剑长得又矮又胖,从小能吃能睡,啥也不担心,就担心娶不上媳妇!真没想到,驴屎蛋也有发热的时候,还有个女人把我当回事!看来这辈子打不了光棍了。”艾凤玲不悦,嗔怪道:“谁把你当回事了?也不嫌脸红。”冯剑无可奈何道:“咱俩别咯气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想法子逃命要紧。”艾凤玲想起老绵羊、周世昕在渔船上说出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紧紧依偎在冯剑怀里,惧怕道:“这里是地牢,咋能逃得出去?咱俩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冯剑也感到命运渺茫,不由得胆颤心惊,心急如焚。冯剑喘着粗气道:“凤玲!咱俩不能在这里等死呀!”艾凤玲惶恐无计,问道:“这是地牢,逃不出去的!”冯剑道:“不管咋说,咱先把身上的绳子解开!”说着,冯剑靠到艾凤玲身边,用牙齿咬开她身上缠绕的渔网;艾凤玲轻舒酸麻的两臂,也摸索着把冯剑身上的渔网解开了。冯剑待麻木的胳膊缓过劲来,低声道:“摸摸有啥可手的东西不,到时候拚命,总比空着手强呀!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艾凤玲探手一摸,竟然抓住一根短棍,大喜道:“冯剑!这里有根木棍,就是忒短了。”冯剑道:“虽是短棍,总比没有强呀!”说着也摸索起来。冯剑一探手,竟摸住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上面有洞,扣之有声,正是个死人骷髅!他心里不由一振,赶紧撒手!禁不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冯剑声音颤栗着问道:“你拿的那根木棍,是不是中间细,两头有些粗,圆乎乎的?”艾凤玲用手一摸,果真如此,奇怪道:“是呀!你是咋知道的?”冯剑掩饰道:“是我猜的!那根棍子忒短了,拿着它也没啥用,你把它扔了吧!”艾凤玲瞠目道:“扔了干啥呀?”冯剑不敢告诉她真相。艾凤玲到底是位少女,虽然泼辣大胆,要是知道身旁有个死人,难说不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极其令人恐怖。艾凤玲扑进冯剑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子微微颤抖。未几,只听“吱呀”一声,牢门被打来了,一丝灯光照亮了地牢,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冯剑、艾凤玲眼帘:来人正是右眼乌青的周世昕!周世昕焦急地轻声叫道:“冯剑!冯剑!”冯剑、艾凤玲一见是他,恨得咬牙切齿。艾凤玲附冯剑耳边轻声道:“邵盼头带来的四个人中,数这个人最坏。”冯剑道:“我得给他来个冷不防!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俩咱赚一个。”火光转眼即熄,地牢中重新被黑暗笼罩。说时迟那时快,冯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暗中劈头把周世昕揪住,按倒就打。 周世昕抱头蹲在地上,任凭他打,并不反抗,忍痛呼道:“冯少爷!我是周世昕!”冯剑边打边叫道:“知道你是周世昕!打得就是你这个狗日的。”周世昕道:“我已把狱卒砸死了,你俩赶紧逃命吧!再晚就天亮了,来不及了。”冯剑一听,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住手诧异道:“你把狱卒砸死了?”周世昕探手把他拽了上来,语无伦次地催促道:“对、对,我把狱卒砸死了,你们俩快走!”冯剑不解,疑惑道:“你为啥救俺?”周世昕急切道:“赶紧走吧,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冯剑、艾凤玲求生心切,不由他们不信,此时哪敢怠慢,相互拥抱着赶紧从地牢中钻了出来。三人来到地面上,周世昕带着他们,拐弯抹角来到大街上,急促地吩咐道:“冯少爷!你们往东走,岸边到处都是停泊的渔船。千万记住,要往东走。”冯剑大惑不解,问道:“为啥要往东走呢?”周世昕责备道:“我糊涂的冯少爷!往南是咱来的方向,同启超发现你们俩跑了,肯定要往南追。再说,往东不远就是独山岛,到了独山岛上,就啥也不怕了。”艾凤玲追问道:“俺俩跟你无亲无故,你为啥舍命救我们两个?”周世昕急促道:“你们啥也别问了,我这是受人之托!”冯剑大奇,问道:“受人之托?托你的那人是谁?”周世昕一挥手,不耐烦道:“你们赶紧走吧!我得马上回去,省得叫他们发现了。”说罢匆匆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艾凤玲不解道:“他为啥救咱们呢?”冯剑叹道:“又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别管这么多了,好歹拾了一条命,赶快走吧!”冯剑、艾凤玲顺着巷子摸索着往东行走。须臾,两人来到了岸边,果然到处拴着随波飘动的渔船。两人跳上一艘小渔船,解下缆绳,摇浆往湖中荡去。 第二十一章入湖(四) 第二十一章入湖(四) 肖云松一走,宋副司令招呼道:“邵东家!坐下继续喝酒。”邵盼头心中怛突,道:“宋副司令!那对狗男女能不能抓回来呢?”宋副司令轻蔑一笑,胸有成竹,自信道:“放心吧!进了南阳岛,就是只水鸟想飞出湖去,也不那么容易,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呢!我敢说,用不了一个小时,那对男女立马抓到。”邵盼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惴惴道:“宋副司令!你这么有把握?”宋副司令开怀大笑,自信道:“没把握我敢说这大话?我啥时说过瞎话!邵东家不相信宋某的为人吗?明着对你说吧,微山湖到处是咱们的耳目,他们往哪儿跑?就连你们在湖中打架,早在俺们的掌握之中,只是摸不清你们的来头,才没敢贸然动手!后来见你们要在湖中杀人,犯了俺们的大忌,才出手阻拦的!”邵盼头不由微微一笑,意思不信。 两人坐下继续喝酒,宋副司令问道:“我还没问邵东家!这两人是弄啥的?你为啥要杀这两个人呀?”邵盼头答道:“那个矮胖子名叫冯剑!是我的一个家奴!他屡次违犯家规,忤逆犯上,我早已忍无可忍,只是觉得他年轻气盛,放他一马。谁知他最近变本加厉,越来越不象话,我才借这回到南阳岛和宋副司令攀话拉呱叙谈旧情的时机,路上原说把他沉入湖里喂鱼的!谁知他那个小相好偏偏也死缠着跟来了,在湖上一动手,这两人竟敢拒捕,所以才在湖上打起来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两人逮住,你们就来了。”宋副司令恍然大悟,呷了口酒,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邵东家生气!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真该杀。”邵盼头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骂道:“我何止是生这个狗日的气呀?我是恨之入骨!这些年来,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不解恨。” 不知不觉中,天色早已大亮,只见花妮、周世昕、老祝、老绵羊从外头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惊慌失措道:“东家!外头传说冯剑和那个小娘们跑了,是真的还是假的?”邵盼头阴阳怪气道:“这事倒是真的!不过,宋副司令刚才说了,他俩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湖去。”周世昕诧异道:“冯剑和他那个小相好不是关进地牢里去了吗?又有人把守,咋可能跑了?”老绵羊也奇道:“是呀!既然关进了地牢,不可能跑了呀!”老祝和花妮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说。宋副司令早就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冷笑道:“南阳岛的地牢里就是关只虫子,也休想逃得出去。不过,在冯剑逃跑的时候,一个狱卒也被人砸死了。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南阳岛上出了内奸。”邵盼头大吃一惊,狐疑道:“岛上会有内奸?内奸在哪儿?还砸死了狱卒?”宋副司令冷笑道:“是呀!这个内奸可不简单,他敢砸死我的狱卒,还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从南阳岛地牢里救人!胆子可真不小。”邵盼头惊疑道:“宋副司令!这人到底是谁呀?”宋副司令冷笑道:“邵东家真会问话,这人是谁,我咋能知道?不过,这人倒是不难找。”邵盼头更是摸不到头脑,心中忐忑,追问道:“你是说:这人不是岛上的?”宋副司令道:“最其码这人还在岛上,还没来得及逃走。”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诧万分。宋副司令继续道:“拚着性命把冯剑救出去的这人,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和冯剑有着瓜葛,而且关系很铁。你们想想,谁会和冯剑有瓜葛呢?冯剑初来南阳岛,岛上没有一人认识他,更谈不上与他有啥瓜葛了!再说,同司令立下的规矩,南阳岛对待内奸,扒皮抽筋,剔骨熬油点天灯,处以酷刑!从不手软。也不是我说大话,南阳岛上的人,就是借给他个胆子,也不敢救岛上的要犯。”邵盼头听他一分析,望了望老绵羊、周世昕等人,不解地问道:“宋副司令! 第176章 你是说:这个内奸就在我带来的四个人中间?”宋副司令两眼露出凶光,恶狠狠地道:“这会承认,我看在邵东家的面子上,饶他一条性命,要是叫我查出是谁,嘿嘿!岛上惩罚叛徒的手段!恐怕他要见识见识了。”老绵羊、花妮、老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相互猜疑,人人自危。周世昕更是暗吃一惊,心中惴惴,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宋副司令的目光挨个扫了一遍,轻轻道:“不怕你们不承认,呆会那一对男女押来,当面对质,自然会水落石出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宋副司令!逃跑的矮胖子和那个小娘们抓住了。”宋朝民心中得意,冲邵盼头卖弄道:“邵东家!我说用不了一个小时,咋样?”邵盼头由衷称赞道:“还是宋副司令有办法!南阳岛当真是天罗地网、铜墙铁壁。”宋副司令沉下脸来,冲门外喝道:“把那对狗男女给我押上来!”须臾,只见肖云松带着两个手下,气昂昂地把捆成一团、浑身湿漉漉的冯剑、艾凤玲押了上来,站在堂下。冯剑、艾凤玲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青,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宋副司令问道:“你们是咋抓到这两个人的?”肖云松答道:“这对狗男女是旱鸭子,撑着小船在湖中直打转转,却没走出多远,被一早入湖打鱼的方程营、方程明发现,先把他们翻入水中,淹了个半死,才拿来请赏。”邵盼头阴阳怪气道:“冯剑!你挺有本事的?能从南阳岛上的地牢里逃跑,还砸死一个狱卒,真不简单。”冯剑冻得嘴唇青紫,哆嗦着骂道:“邵盼头!你害死我的姐姐,我和你世不两立。我冯剑活着不能杀你报仇,就是做了冤鬼,也得到阎王爷哪儿告你!”邵盼头哈哈大笑,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临死还没忘了嘴硬。宋副司令!把这对狗男女交给我处理吧,我亲自送他们上西天。”宋副司令拦住道:“且慢!这两人能从南阳岛的地牢中逃走,还打死我们一个狱卒,不把内奸挖出来,还不能叫他俩痛痛快快地去死。黑胖子!你老实说,那个救你的人是谁?”冯剑抑脸望着屋顶,眼中充满蔑视,洋洋不睬。宋副司令诱惑道:“只要你说出是谁杀死了狱卒,我就饶你不死。”冯剑冷冷地注视着他。宋副司令继续道:“姓宋的在南阳岛上大小是个副司令!在岛上除了同司令!我说一句算一句。只要你说出内奸是谁,我立马放了你俩,说话算数。” 冯剑似乎动心了,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说出来,你真放俺俩出湖吗?”宋副司令轻轻一笑:“大厅下站着的都是俺们的弟兄,宋朝民语出如山,说话算话。只要你说出内奸是谁,我立马放人,决不反悔。”冯剑点头道:“早就听说南阳岛上的同司令是条好汉子,手下士卒个个讲义气!守信用。也听说宋副司令以诚对人,说出话来板上钉钉。我一个男子汉倒不怕死,姓冯的敢作敢当!只要你放了这位艾小姐,我啥都对你说。”艾凤玲挣扎着吼道:“冯剑!你别糊涂,咱们就是死,也不能出卖自已的救命恩人呀!你死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冯剑惨然一笑,望着艾凤玲,幽幽道:“凤玲!你舍命陪冯剑进湖,冯剑知足了,但我不能对不起你呀!我不能亲手宰了邵盼头给姐姐报这深仇大恨,这是天意!请你回去后,照顾好我的父母!”艾凤玲见他竟然出卖恩人,来换取她的生命,勃然大怒,鄙夷道:“你把我当成啥人了?出卖自已的救命恩人求生,我艾凤玲还不至于这样下贱。”冯剑充耳不闻,对宋朝民道:“你把这位艾小姐放开,给她换身干净衣裳,送出湖去,我啥都说。”宋朝民大喜道:“可以!解开可以,不怕你不说,更不怕她跑了。”说着,指挥手下把艾凤玲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宋朝民道:“冯剑!艾小姐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了,你快点说吧!”冯剑不依,道:“你得给她换上棉衣裳,用船把她送走。”宋朝民讥讽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恐怕她并不领情。”不耐烦地挥挥手。艾凤玲冲冯剑怒目圆睁,不屑道:“姓冯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用不着你向我讨好,这几年算我瞎了眼,没看出你是个白眼狼!”“呸”得一口唾沫,吐在冯剑脸上。宋朝民怒喝道:“快把她拉走!”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拖着艾凤玲就走。艾凤玲怒斥道:“别碰我!我自已会走。”拚命挣脱那两个偻罗,低头垂泪哽咽道:“恩人!对不起你了。”说罢!仰头正视前方,蹬蹬地走了。 邵盼头惊呼道:“宋副司令!不能放她走呀!”宋朝民冷笑道:“邵东家!这可是在南阳岛上,不是在阎陈庄!您在这里只是宾客,还到不了你指手画脚。”邵盼头见他说话刻薄,翻脸不认人,顿时羞怒交加,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宋朝民也不理他,回身冲冯剑笑道:“冯剑!艾小姐已经放了,你总该说了吧!”冯剑见艾凤玲走出大厅,这才转过头来,依次在大厅里的每个人脸上注视了一阵。老绵羊、花妮、老祝紧张得那棵心差点从腔子中跳出来,生怕冯剑指认他们。周世昕更是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强作镇静,表面一脸坦然,眯缝着两眼,望着冯剑的眼睛。冯剑跟他眼神一接触,眼皮便耸拉下来,转身盯住邵盼头,两眼一眨不眨。邵盼头忍受不住他眼中那咄咄逼人的凛凛杀气,心惊肉跳,慌忙把头扭向一旁。宋朝民继续问道:“冯剑!艾小姐已经放走了,那人到底是谁呀?你快说吧!”冯剑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大厅里全都莫明其妙。大笑之后,冯剑认真道:“宋副司令!你是个聪明人!内奸不可能出在南阳岛上,是不是?”宋朝民点点头:“是呀!我相信同司令手下弟兄们的忠诚,南阳岛上不会有这种吃里扒外的内奸!那就是说,是邵东家带来的这四人中间的一个?或者是几个人打死了狱卒,放走了你们俩?你告诉我,这人到底是谁呀?”冯剑头也不回,惨然一笑道:“既然是同伙,在船上拚起命来,自然手下留情!请宋副司令一查便知:邵盼头他们几个谁没受伤?那人自然是同伙了。”宋朝民点头大笑道:“说得有理!查查他们几个,谁没受伤呀?”邵盼头一听,也恍然大悟,向老绵羊等人问道:“对呀!你们几个谁没受伤?”跑到各人跟前,依次细细察看了一遍:只见花妮一脸伤痕,象猫抓一样血肉模糊;周世昕也是右眼青紫,鲜血淋漓;老绵羊更是肋骨折断,痛得脸色苍白,萎靡不振;只有老祝换上暖和棉衣后,又美美睡了一觉,显得精神抖擞,神采奕奕。邵盼头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大声喝道:“老祝!” 自从冯剑押入大厅,老祝就两眼喷火,恨恨地望着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只等宋朝民、邵盼头一声令下,他立马杀冯剑报仇雪恨,出那口憋了数年的恶气!老祝突然听到邵盼头声色俱厉地叫他,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应道:“邵东家!”邵盼头被宋朝民羞辱,正气得吹胡子瞪眼,此时见自已的手下这样不争气,竟敢闯入地牢杀死狱卒放走凶犯,这还了得?他脸色阴沉沉的,一字一顿,森森厉喝道:“老祝!我邵某人待你不薄,你为啥杀死狱卒,放走冯剑呢?”老祝祸从天降,一下子惊呆了,半晌没反映过来。老绵羊也醒悟过来,叫道:“怪不得昨夜在渔船上恶斗时,冯剑他俩对老祝网开一面,只是把他掀入水中,并不伤他,原来他们三个是一伙的呀!”花妮骂道:“这个狗日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是个隐藏在身边的白眼狼呀!”周世昕也乐得落井下石,推波助澜道:“我正说敢闯进南阳岛的地牢里砸死狱卒救人,胆子可真不小?这会细想起来,除了他有这个胆量,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老祝见墙倒众人推,惊得口瞪口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做梦也没想到,杀死狱卒放走囚犯的彩球会幸运地落在他祝太监的头上,也不知他来南阳岛之前,他家屋后那棵大杨树上的花马嘎子又叫了没有?老祝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辩解道:“邵东家!你别听冯剑的话,他这是陷害我呀!咋天夜里,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哪儿也没敢去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呀!”冲到冯剑跟前,哭丧着脸叫道:“冯剑!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啥要陷害我呢?”冯剑一脸无奈,充满歉疚:“祝大哥!事情已经败露了,你就承认了吧!你已救了我一回,我冯剑感激不尽,你就再救兄弟一回吧!宋副司令说了,只要我把你说出来,就放我回家!”附他耳边,感激道:“老祝哥呀!你就成全我吧!咱俩反正得死一个,我好歹比你年轻几岁,还能娶妻生子!你裤裆里的那玩艺反正不中用了,活着也是个带把的太监!你死了,这世上只是少个不会念经的和尚,我的好日子可还长着呢!你死之后,我天天给你烧香磕头,超度你早升仙界,和当年猪八戒一样,封个天蓬元帅!”老祝见他一口咬死是他,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须知冯剑陷害老祝,正是对那日洞中搏斗,老祝、史者立调戏孙倩靓之事耿耿于怀,借此时机报仇,将他除掉解恨。老祝见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吓得两股战战,手脚痉挛,头冒冷汗。老祝战战兢兢、蹒跚着走到老绵羊跟前,带着哭腔道:“老绵羊!昨夜咱弟兄俩打通脚,我在床上睡觉,没有出去呀!这个关键时候,你给哥哥做个证见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忘不了你的恩情呀!” 老绵羊急于洗清自已身上的嫌疑,哪里顾得上救他?冷笑道:“祝公公! 第177章 我是得给你做个证见!邵东家!昨晚睡到半夜里,我就觉得老祝起床出去了,还以为他去茅厕里解手呢,也没在意,谁知他是去地牢里杀人!救冯剑他俩去了?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老祝见他也落井下石,面如死灰,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老祝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跪倒在邵盼头跟前,哭诉道:“邵东家!我与冯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冯剑一手造成的,我为啥要救他呢?” 邵盼头一想有理,心下踌躇,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宋朝民哪容老祝再胡搅蛮缠?只见他把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冷笑一声,突然暴喝道:“弟兄们!还不给我拿下。”只听一声吆喝,从两旁闪出几个膀大腰圆、如狼似虎的偻罗兵,把措手不及的带把太监老祝掀翻在地,用麻绳捆成一团。宋朝民虎视眈眈,阴森森地道:“邵东家!这人杀死我湖中弟兄,罪责难逃,兄弟我在这里替邵东家您清理门户了。”邵盼头见事已至此,也把心一横,一连声地说道:“快拉出去,拉出去枪毙吧!真是丢人现眼。”宋朝民把手一挥,几个偻罗兵七手八脚地把面如死灰、惨叫连天的老祝连拉带拽拖了出去。须臾,只听从大门外传来一声枪声,惨叫声戛然而止。 第二十二章岛上(一) 第二十二章岛上(一) 宋朝民吩咐道:“照以前的惯例,把老祝尸体捆上石头,沉进湖底喂鱼。”偻罗们应了一声,自去前去办理。宋朝民冲门外大声喝道:“给我拉上来!”几个偻罗把捆成一团的艾凤玲重又拉了上来。冯剑一看,顿时又气又怒,厉声骂道:“宋朝民!你这个狗日的,咋说话不算话呀?我已经供出同伙,你为啥还不放她走呢?”艾凤玲对他侧目而视,鄙夷道:“差心眼的熊货,连这些人的话你也相信呀?”宋朝民嗤笑道:“我宋朝民啥时候说话都算话!我是说过放你们一条生路,本来也是想放你们的。后来又一想,觉得这事不妥!问题你是邵东家的仇人,我这么武断决定,肯定要得罪朋友!为了你一个生人而得罪了好朋友,也忒不值了。更何况你是为了求生出卖救命恩人,也不是啥屌玩艺,你这个朋友我是断断不敢交的。万一哪天你把我也出卖了咋办?所以,我思前思后,还得把你交给邵东家处置合适,看他放不放你。宋朝民讲义气,也说话算数,但绝对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我跟邵东家是多年的朋友!邵东家又是同司令的世交好友!孰轻孰重,我宋朝民心里可有杆秤呀!”冯剑弄巧成拙,顿时目瞪口呆! 邵盼头大喜,赶紧竖起大拇指,屁颠颠地奉承道:“还是宋司令手段高明!叫人佩服呀!老绵羊、花妮!你们咋还不动手啊?报仇的时候到了。”老绵羊、花妮对望了一眼,各操起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狞笑道:“您就擎好吧!我俩零割了他,破腹剜心,给宋副司令、邵东家烧醒酒汤喝。” 这时,周世昕一脸焦急,从人群中闪出身来,拦住他俩,对邵盼头道:“邵东家!这可是在南阳岛上,您是来找同司令喝酒叙旧的,不能轻易动刀杀人的呀!这两人还是带回阎陈庄处置吧!”邵盼头奸笑道:“同司令、宋副司令可没那么多穷讲究。老绵羊!花妮!你俩咋还不动手?”艾凤玲怔怔地望着安然无恙的周世昕,蹙眉凝思,扭头看着冯剑,一脸问号。老绵羊、花妮已双双扑到冯剑跟前,撕开他湿透的棉衣,露出冻得青紫的胸膛,各操起利刃,就要动手杀人!冯剑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叫道:“好人!我知道你尽心了!我的恩人!我对不起你呀!”说罢,闭目等死。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一个丫鬟匆匆从屏风后钻出,高声叫道:“别慌杀人!”老绵羊、花妮一阵惊谔,停手不动,扭头望着宋朝民!那丫鬟道:“宋副司令!太太叫问问:刚才枪响,外头出了啥事?”宋朝民蹙眉道:“哦!你告诉太太,就说刚才枪毙了一个内奸;正准备活剥邵东家的两个仇人!”那丫鬟两眼亮晶晶的,袖手侍立,定定地望着他道:“太太说了,同司令重病,不能随便杀生。”宋朝民一怔,不耐烦道:“她说这话晚了,已经枪毙了一个。”小丫鬟笑盈盈地道:“太太说:‘杀了的就杀了,剩下的这两个,不能再杀了’!”宋朝民脸色一寒,把手在案子上重重一拍,喝道:“太太一个妇道人家,管得也忒宽了吧!”话音刚落,屏风后传出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太太啥地方管得宽了?”宋朝民愣了半晌,没好气地吩咐:“那就别慌动手,把这两个狗男女押进地牢。”喽罗兵不敢怠慢,把冯剑、艾凤玲拖走了。宋朝民脸上无光,难堪道:“邵东家!酒喝得忒多了,我得找个地方睡觉!肖云松!你安排邵东家休息,中午设宴,再好好款待邵东家!”说罢,撇下邵盼头,独自走了。 邵盼头大奇,向肖云松问道:“这女人是谁?宋副司令咋这么怕她?”肖云松胆怯道:“是宋夫人!”邵盼头诧异道:“宋副司令啥时候娶了夫人?我咋知不道呀!”肖云松回答道:“娶了有五、六年了!同司令也娶了押寨夫人,正是宋副司令的小姨子!两个人是连襟。宋夫人姐妹俩是印尼归侨,宋夫人脾气暴躁,挺厉害的,宋副司令有点怕她!”邵盼头一听,极为难堪,近在咫尺,自已竟不知南阳岛上的正副司令都娶了押寨夫人!而且已娶了五、六年,真是孤陋寡闻,天大的笑话。邵盼头悻悻道:“印尼华侨?印尼华侨是干啥的?”肖云松笑道:“就是住在印尼的中国人!印尼是个国家,全称叫‘印度尼西亚’!听说在中国正南,隔着南中国海,离咱这里有好几万里路呢。”邵盼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宋副司令是咋跟宋夫人认识的?”肖云松摇头道:“这倒不清楚!光知道他们自小定亲。说起来蹊跷,就在宋副司令来到南阳岛被同司令封为副司令时,宋夫人姐妹也追来了,途中不知为何被人拿住,卖进了徐州妓院。宋夫人姐妹拚死不接客,并自杀了两回,老鸨怕闹出人命,人财两空,只好把她们转卖到济宁。她们坐船经京杭运河北行济宁时,恰巧遇上宋副司令巡湖,把她姐妹二人劫下,来到南阳岛上。后来,宋副司令娶了姐姐!妹妹嫁给了同司令!”邵盼头听得入了迷,赞叹道:“听起来象传奇故事一样,宋夫人真有个性,也不愧宋副司令怕媳妇一场。宋夫人长得漂亮不?”肖云松两眼放光,咂巴咂巴嘴,羡慕道:“长得很是漂亮!她妹妹同夫人更漂亮,两人是一对姐妹花!”邵盼头微微点头。邵盼头问道:“你们同司令得的是啥病呀?”肖云松摇摇头,轻声道:“我也弄不清楚,同司令已有三年多不理事了,岛上的一切事务都是宋副司令夫妻俩管理,同司令病得不轻。” 只见丫鬟来叫:“肖云松!夫人叫你。”肖云松不知何事,撇下邵盼头,慌忙去了。仅隔着一道屏风,邵盼头等人把宋夫人和肖云松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听肖云松迟疑道:“太太!这事非同小可,总得向同司令、宋副司令请示一下?”只听宋夫人怒斥道:“还请示啥呀?这个人坏透了!给我拿下,捆起来扔下湖里喂鱼!有了问题,有我顶着。”肖云松为难道:“太太!他可不是一般的百姓,是同司令多年的朋友,不能说杀就杀!要杀这人,咋也得宋副司令发个话!宋夫人!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呀!”宋夫人骂道:“象你这样拖泥带水,能成啥气候呢?妈里个歪屄的,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不敢动手,我自已同样能杀掉他!还不给我快滚。”肖云松一脸尴尬,抱头鼠窜。 邵盼头迎上前去,诧异道:“到底是咋回事?”肖云松眼神异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匆匆离去。老绵羊一见势头不对,凑上前来问道:“邵东家!是咋回事?”邵盼头也是一头雾水,诧异道:“我也弄不清楚!”老绵羊警觉道:“邵东家!我咋觉得不妙,这事恐怕与您有关。”邵盼头顿时吓了一跳,紧蹙眉头,惶恐道:“与我有关?宋夫人要杀的难道是我?她为啥杀我?”老绵羊低声道:“邵东家!刚才姓肖的不是说宋夫人被人卖进徐州妓院里去过吗?邵东家!这些年咱卖进徐州妓院里的年轻女人还少呀?万一宋夫人是咱卖的女人中的一个……” 邵盼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瞠目结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踟蹰道:“不能吧!哪有这么巧的事?”老绵羊道:“邵东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肖云松的阵式,可能去找同启超了。”邵盼头泰然大笑道:“就算我卖过她们,就我和同启超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能把我怎样?”老绵羊跺脚道:“邵东家!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女人的枕头风一吹,有几个老爷们把住阵脚?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刚才你不是没见,宋朝民见了媳妇就象老鼠见猫一样!你就能确定同启超不怕他那个夫人?当年老太太出殡时同启超登门吊唁,半道上叫皇军打死几个弟兄,这笔帐难说同启超不记在您的头上,难说同启超不怀恨在心,耿耿于怀。邵东家!这可是在南阳岛上呀!是在同启超的一亩三分地里,这时候他反脸不认人,咱们咋办?还不是束手就擒?咱们再不走,到时候恐怕连哭都来不及。邵东家!还是赶紧逃命吧!”邵盼头这才害起怕来,匆忙带着老绵羊等人,不辞而别,急急如丧家之狗。三人来到码头,登上小船,划桨破浪而去。 第178章 小船离岸,邵盼头见身边只有老绵羊、花妮!不见周世昕!诧异道:“周世昕咋没跟来?”花妮失声叫道:“哎呀!周世昕说他到茅厕里解手,还没回来呢。”老绵羊问道:“邵东家!还等他吗?”邵盼头逃生心切,连连道:“不等了!不等了!叫他自已坐船回家吧!”就在这时,码头上乱成一团,一群偻罗兵冲了过来,有人大叫道:“别叫走了邵盼头!”又有人喊道:“宋夫人说了,抓住邵盼头开膛破肚,格杀勿论。”邵盼头等人哪里还有魂?老绵羊、花妮两条船浆齐划,小船如飞而去。 且说冯剑、艾凤玲并没被重新投入地牢,而是被押到一处漂亮房子里。进屋后,有人把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冯剑、艾凤玲微微惊疑,不知他们葫芦里卖得是啥药。须臾,一个丫鬟托着两身厚厚的棉衣,笑盈盈地匆匆来到,催促道:“请二位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换上干净衣裳。”冯剑、艾凤玲浑身湿透,早就冻得浑身哆嗦,赶紧各找地方,把身上的湿衣脱下来,换上新棉衣。艾凤玲穿着一件大红棉袄,象个新嫁的小媳妇,越发显得妩媚。丫鬟上下打量着,惊叹道:“你真漂亮呀!怪不得冯少爷舍命救你!”艾凤玲顿时羞红了脸,偷偷看了冯剑一眼,心中不由暗暗得意。未几,摆上酒饭来,全是炖得香气四溢的湖中特产黑背鲫鱼。冯剑、艾凤玲早就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就吃。吃饱喝足后,冯剑身子往后一仰,打了个饱嗝,冷冷道:“本少爷也吃饱喝足了,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吧!”那丫头吃吃地笑了,叫道:“冯少爷挺会说笑话的!宋太太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咋会杀你呀?”冯剑眉毛一耸,警觉道:“你家宋太太认得我?”那丫头笑道:“宋太太不但认得你,还经常念叨你呢!连同夫人也时常把你挂在嘴边。你是她姐妹俩的救命恩人!她俩咋能把你忘了?”冯剑一头雾水,诧异道:“我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我啥时候救过你家宋太太?连这南阳岛我也是头一次来。”那丫头笑道:“冯太爷真是贵人好忘事!呆会一见宋太太!你就知道了。”冯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啥时候救过宋朝民的太太。 艾凤玲早已对冯剑产生深深的依恋,只是冯剑数次被她追杀,性命险丧她手,回想起来,尚且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再加上当年与美貌绝伦的孙倩靓一见钟情!心里割舍不下。因此他对艾凤玲始终找不到感觉,两人若即若离,见面也只谈找邵盼头报仇之事,不讲婚嫁。艾凤玲虽说大大咧咧,到底是个妙龄少女,此时见有个宋太太姐妹把冯剑挂在心上,不由心里酸溜溜的,便笑模笑样,歪头斜睨道:“冯剑!你是真忘了,还是我在你身边,说话不方便呢?”冯剑瞥了她一眼,赌气道:“你也真是,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没忘嚼酸喝醋,你瞎打啥的岔呀?”艾凤玲想想刚才冤枉了冯剑,原是自已不对,破例没反唇相讥。那丫鬟见他们两个斗气,不禁抿嘴莞尔。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丫鬟进来问道:“春红!冯少爷吃过饭了吗?”春红道:“刚刚吃过。”后来的丫鬟道:“宋太太说了:冯少爷一夜没睡,肯定累坏了!东厢房已铺好床了,叫冯少爷他俩先去睡觉。等他们睡醒后,再到后院攀话。”春红笑道:“春梅!宋太太真不明理,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夫妻,就叫他俩到屋里睡觉。”春梅顿时恍然大悟,冒失地向艾凤玲问道:“哎呀!忘了问了:你们俩是两口子吗?”问了艾凤玲一个大红脸。艾凤玲翻眼看了冯剑一眼,冲春梅嗔怪道:“你瞎说些啥呀?他是俺哥哥!”春梅脱口道:“是哥哥?你姓艾,他姓冯,是情哥哥吧!”艾凤玲越发红了脸,垂下头不敢看她。春红见她这样,会心一笑,机灵道:“再另找间屋,给这位艾小姐铺张暖和被窝,睡个好觉。”艾凤玲孤独无依,不愿离开冯剑。春红知她心事,安慰道:“你就住在你冯‘哥哥’隔壁屋里,连他打呼噜都能听得见,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艾凤玲忸怩了一阵,才不情愿地跟着春红去了。春梅也把冯剑带到一处,果然是锦被暖铺,满屋生香。冯剑奔波了一夜,又冻了个半死,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顾不得多想,拉开被子,上床钻进被窝,倒头就睡。 冯剑一觉醒来,感到惬意极了,再看窗外,已是太阳西斜。春梅早已恭候在旁,见他醒来,粲然笑道:“冯少爷终于醒了?你那个艾‘妹妹’正等着你呢!”冯剑不语。春梅转身端来洗脸水,放在他面前,冯剑把毛巾搭在肩上,埋头洗脸。这时艾凤玲从外头进来了。冯剑笑问道:“你在哪儿睡的觉呀?”艾凤玲道:“就在你隔壁屋里。”冯剑洗过脸,刚刚坐下,春梅便把饭端了上来,道:“你‘兄妹’俩先慢慢吃着,我去后院里看看,看宋夫人啥时候叫你俩过去。”说罢,轻移莲步出去了。冯剑、艾凤玲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冯剑边吃便把昨日施巧计陷害老祝的经过说了一遍,艾凤玲不由大喜,心中佩服。两人刚刚吃过饭,春梅便走进来道:“冯少爷!艾小姐!宋太太叫我来请你们俩呢!”冯剑疑惑不解,问道:“你家宋太太到底是谁呀?她为啥对我俩这么好呢?”春梅淘气地笑道:“‘蒙上盖上,变得快当’!把戏还没开演呢,你就想知道迷底,偏不给你说。过会你一见宋太太,不就知道了吗?”冯剑知道就是再问她,她也不会说的!于是带着满腹疑问,和艾凤玲一起,跟在春梅身后,往后院走去。 三人进了后院,来到一间客厅,春梅道:“你俩先坐一会,太太马上就到!”两人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门外一个年轻女人怒吼道:“宋朝民!就是你放跑的,你还嘴硬!连肖云松也不听我的话了!”只听宋朝民低声下气道:“你瞎咋呼啥呀?叫人家听见不笑话吗?他是同司令多年的朋友,就算他得罪了你姐妹俩,看在同司令的面子上,还得网开一面。”那女人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他把你媳妇都拐走卖了,你倒忍得下这口恶气!当缩头乌龟。”宋朝民责斥道:“你姐妹俩不是啥事都没有吗?这事已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记着。”那女人怒斥道:“宋朝民!没想到你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冯剑诧异,心道:“这女人是谁?咋这么利害?敢骂南阳岛堂堂的宋副司令!”急忙站起身来,想到门外看个究竟。谁知刚一出门,就跟匆匆进来的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那女人正骂得起劲,突然被撞得一个趔趄,仰面朝天跌坐在地上。那女人本已气极败坏,此时更加怒不可遏。她柳眉倒立,刚要张嘴骂人,等看清撞倒她的是冯剑,转眼便喜笑晏晏,拍手笑道:“哎呀!是你呀?”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乐呵呵地直笑。冯剑见面前站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女人!这女人身材窈窕,两眼活泼有神,脸上有少许雀斑,只是依稀感到面熟。那女人见他愣神,满面春风,笑道:“哎哟!你咋把我给忘了?我就是孙倩杰呀!”冯剑顿时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孙倩杰!原来是你呀?你妹妹倩靓呢?她在哪儿?”孙倩杰眼睛亮晶晶的,道:“也在这里!她还不知道你来呢。”冯剑兴奋地两眼放光,语无伦次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你俩到哪儿去了?我还到徐州找过你俩呢,没想到能在这里再一次见到你。”孙倩杰眼眶里有些湿润,轻声道:“是吗?你还到徐州找过俺俩?”见艾凤玲在旁,慌忙松开抓住冯剑的手,勉强一笑,招呼道:“你俩吃过饭了吗?”艾凤玲也抱以友好一笑,客气道:“吃罢饭了。”孙倩杰叹道:“那就请坐吧!春梅!把茶端上来。”孙倩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生闷气,神情沮丧,低头不语。 冯剑有好多话要问,更是迫切想见到孙倩靓!见孙倩杰低头不语,不知如何是好。三人尴尬地干坐着,谁也不说话。良久,孙倩杰才恨恨道:“宋朝民!这个没良心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冯剑小心翼翼地问道:“倩杰!你这是为啥事生气?”孙倩杰长叹了一声,反问道:“你们是咋和邵盼头打起来的?”冯剑道:“说起来话长:邵盼头心狠毒辣,这回到南阳岛来,他是有意要害我的,幸亏凤玲也跟来了。俺俩和他们五个人斗,刚好打个平手,后来寡不敌众,失手被他们拿住。再到后来,宋副司令就赶来了,把俺俩捉到了岛上。”孙倩杰细眯着眼,轻轻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冯剑心存感激,道:“幸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俩就……”孙倩杰道:“我听到枪响,不知是咋回事,到了大厅一看,见他们要杀的是你,才拦下了。”冯剑道:“谢谢你救了俺俩一命!”孙倩杰一笑,幽幽道:“啥谢不谢的!当年在邵盼头家,你不也救了俺姐妹俩吗?我倒是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冯剑摆摆手,愧疚道:“你别讥讽我了!都是我考虑不周,才把你俩害苦了。其实,我应该想到那座小庙是地洞出口,他们肯定会沿地道追上来的,该叫你俩躲藏到别的地方去!”孙倩杰道:“这也不怪你!俺姐妹俩也疏忽了!大雪天又冷,除了小庙,也没地方躲藏。那天你走之后,刚过十来分钟,俺姐妹俩就叫邵盼头派来的人给逮住了。”冯剑关切地问道:“他们没打你俩吧?”孙倩杰恨恨道:“打一顿倒不生气,可气的是邵盼头那个龟孙把我和倩靓卖进了徐州妓院里,逼俺俩干那种丑事!好歹俺姐妹俩跟老鸨拚命,就是不愿意。老鸨没法,又把俺俩转卖到济宁,才来到这南阳岛上的。” 第179章 冯剑问道:“是宋副司令救了你俩?”孙倩杰点点头道:“那天赶巧他带人巡湖,把俺姐妹俩坐的船劫了,才救下俺们的。”冯剑会意道:“原来是这样!为感激宋副司令救命之恩,你嫁给了他!”孙倩杰嫣然一笑:“这倒不是。其实,我和宋朝民是父母订下的娃娃亲!俺俩青梅竹马。他那回离开南京到南四湖来,不愿意带我,我才赌气独自追来的。妹妹倩靓为了找我,也一同追来了!一路上坐车行舟,就是没追上。快到南四湖时,就在下大雪的那天夜里,我冒冒失失地闯入阎陈庄寻找宿处,被邵盼头拿住,关进地牢里。我拚命挣脱绳索,逃跑时又不慎掉进了陷井里,要不是你和倩靓救我,我早就化成泥了。”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孙倩杰问道:“那天你是咋钻进地洞里去的?”冯剑幽幽道:“说起来话长:俺姐姐是邵家的丫头,十几年前被邵盼头害死了。我为了报仇,钻进丧屋探察动静,想寻机杀邵盼头报仇!谁知没找到邵盼头,却听见邵和坤和他儿媳妇慧云正干苟且勾当。我不小心掉进了陷井里,才发现你的。”孙倩杰幽幽道:“这就是缘份呀!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真该好好谢谢你呀!”冯剑羞赧道:“不用谢了,那天也是赶巧了。”孙倩杰感动道:“不管咋说,俺姐妹俩这两条命都是你冯剑给的!知恩不报,还算人吗?”冯剑更是羞红了脸,连连摇手道:“你这样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冯剑很想问孙倩靓的情况,因艾凤玲坐在一旁,终究没敢开口。 孙倩杰问道:“你是咋知道俺姐妹俩叫邵盼头卖到徐州去了?”冯剑奇道:“这事说起来也怪:就在你俩叫邵盼头抓走的当天夜里,有个人跑到我住的窗户底下,给我说你俩叫邵盼头卖到徐州去了。”孙倩杰一愣,脱口问道:“这人是谁呀?”冯剑摇头道:“我也知不道!事情过去几年了,这个人是谁,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孙倩杰百思不解,奇怪道:“在你的熟人中仔细想想,会是谁呢!”冯剑道:“怪就怪在这里!我第一回去阎陈庄,连邵盼头家的大门朝向都是第一回知道,不可能有人认得我呀!再说,在地洞里和他们打架时,我用围巾罩着头,不可能有人认出我来!你俩叫邵盼头卖到徐州去,他为啥跑去给我说呢?看来,他肯定知道在地洞里和你们在一起的是我!那天我一直蒙着头,他又是咋知道的呢?”一直沉默不语的艾凤玲突然接过话头:“阎陈庄是没人认得你,难道还没人认得你的姐姐?我敢说,这人肯定知道你姐姐的死因!自从你一走进阎陈庄,他就盯上你了。”冯剑这才醒悟过来,喃喃道:“是呀!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呀!这人到底是谁?连那个人救咱们,也说是受人之托,托付他的这人又是谁呀?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艾凤玲道:“咱们回去,去阎陈庄打听打听。”冯剑默默地点了点头,欢欣道:“好在邵盼头就在岛上,请倩杰在宋副司令跟前求个情,杀了他给咱们报仇!”说罢,冯剑、艾凤玲眼巴巴地望着孙倩杰。孙倩杰一脸愧色,羞赧难言,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一会,冯剑见她不吭声,不解地问道:“倩杰!你不想报仇了吗?”孙倩杰垂头丧气,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沮丧道:“你俩还不知道!邵盼头已逃走了。”艾凤玲、冯剑“腾”得站起身来,极为惊骇,一连声地道:“逃走了?是真的吗?他是咋逃走的?”孙倩杰恨恨道:“都是宋朝民办的好事!”冯剑蓦地想起来,问道:“对了,我忘了问你:你为啥和宋副司令吵架?”孙倩杰俏脸一寒,恨恨骂道:“还能为了啥事,还不是他放走了邵盼头?”冯剑失声道:“你们不是自小定亲吗?你的仇人他咋能放走呢?”孙倩杰冷笑道:“我叫他把邵盼头拿住杀了,给俺姐妹俩报仇雪恨,他却拿同司令来搪塞我!这事就出奇了,他啥时又听过同司令的话?”冯剑不知就里,皱眉问道:“邵盼头真的不在岛上?”孙倩杰沮丧道:“我还能骗你吗?邵盼头倒是狡猾机灵!幸亏他跑得快,再慢一步,叫我抓住,碎割了他,沉入湖底去喂鱼。”冯剑艾凤玲面面相觑,失望之极。 第二十二章岛上(二) 第二十二章岛上(二) 孙倩杰站起身来,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倩靓。”冯剑心里一阵激动,手脚不知朝何处放才好。他心怀鬼胎,偷偷看了艾凤玲一眼,赶巧艾凤玲也在看他,把他吓了一跳。他见艾凤玲嘴角微微上翘,眼含嘲讽,心中一阵愧疚。他尴尬一笑,起身硬着头皮跟在孙倩杰身后,往后院而去。艾凤玲也不吭声,跟着来了。三人拐弯抹角来到一处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住所,见屋内陈设简单,但干净利落,一尘不柒。孙倩杰进门叫道:“倩靓!你看是谁来了?”里屋一个年轻女人转过身来,笑道:“姐姐!又来啥稀罕客人了?”孙倩杰道:“你做梦也想不到是他!倩靓!你还记得在阎陈庄地洞里救过咱姐妹俩的那个黑胖子吗?”孙倩靓惊喜道:“是冯剑?真是他来了?”她从里屋冲出,一把抓住冯剑的胳膊,两眼亮晶晶的,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欢快地叫道:“我的妈呀!真的是你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艾凤玲在一旁揶揄道:“不是做梦!就是他!长得又黑又胖,难为还有这么多人想着他。”孙倩靓见旁边还有生人,而且是个俊俏的年轻女人,目光灼灼逼人,一脸嫉妒,赶紧撒开双手,羞红了脸,半天没有吭声。 孙倩杰打趣道:“成天念叨人家,这会到跟前了,倒是没话了。”孙倩靓嗔怪道:“姐姐!你净瞎说些啥呀!”孙倩杰看了一眼艾凤玲,蓦然醒悟,笑道:“看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位是冯剑的妹妹!”孙倩靓探询的目光投向艾凤玲。艾凤玲尴尬地点点头,忸怩道:“俺是他妹妹!”嘴上说是妹妹,心里却象喝了一坛子老醋。孙倩靓俏脸红彤彤的,问道:“冯剑!这些年你都在干啥呀?”冯剑见她一幅小媳妇打扮,就知她已嫁人,禁不住心中无限惆怅。听她问话,冯剑幽幽道:“唉!一言难尽呀!”孙倩杰一旁道:“倩靓!你还不知道吧!他到徐州找过咱俩呢。”孙倩靓诧异道:“你找过俺姐妹俩个?你是啥时候去的?”冯剑道:“第二年秋天去的。”孙倩靓道:“哦!那时我和姐姐已来到南阳岛上了。” 正说着,里屋传来几声咳嗽,有个男人问道:“倩靓!你在和谁说话呀?”孙倩靓赶紧道:“是我的救命恩人!叫冯剑的,以前向你说过。”那人道:“就是在阎陈庄救过你姐妹俩的冯剑吗?”孙倩靓道:“就是他!”那人道:“叫他进来吧!”孙倩靓笑道:“冯剑!同司令叫你进去。”冯剑暗道:“原来孙倩靓嫁给了同启超!”心中悻悻,酸溜溜的。他局促不安地走进里屋,见床上睡着一人,年约四十岁左右,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两腮潮红,瘦骨嶙峋。冯剑一愣:这难道就是近年来威震南四湖区,叱咤风云、纵横捭阖,咳嗽一声,能叫微山湖水翻起三尺恶浪的水霸王同启超吗?同启超望着冯剑,有气无力地愧笑道:“我身体有病,恩人来了,也不能站起来迎客,忒失礼了!还得请你担待呀!”冯剑赶紧笑道:“同司令!别那么多俗礼,不碍事,不碍事的!”同启超思索了一阵,蹙眉道:“冯剑!冯剑!你姓冯,我姓同,咱俩从前是同姓,是一个老祖宗的,是一家子!” 孙倩靓嗔怪道:“你胡扯到哪里去了?你姓同,他姓冯,咋可能是一个老祖宗的?真是病糊涂了。”同启超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轻轻道:“这你就知不道了:在汉朝初年,俺们同家和冯家原先都姓‘司马’!司马是个复姓,也是古代的官名!西汉时有个文学家叫‘司马迁’!因替被迫投降匈奴的叛将李陵说情,得罪了汉武帝刘彻!汉武帝一怒,对他抄家罢官,施行了腐刑。在当时得罪皇帝是要夷灭九族的,他两个儿子怕累及自身,分别逃跑了。两人逃到外地,怕再姓‘司马’会惹来祸殃,只好改作别姓。老大把‘司’字左边添上一竖,姓‘同’!便是俺这个姓;老二把马字左旁添上‘两点冰’!姓‘冯’!就是冯剑的祖宗。所以,我和冯剑是一个祖宗的!老祖宗就是写过一本‘史记’的古代著名文学家司马迁!”冯剑虽说不知司马迁是谁,“文学家”是卖烧饼的,还是个炸油条的,为啥要写本“屎记”!苦于不识字,冯剑如听天书,稀里糊涂。但他见同启超虽在病中,依然思维清晰,反映敏捷,不由得暗暗佩服。思忖:到底是威震八方的水大王,就是聪明透顶。突然,同启超脸色一寒,骨瘦如柴的手在床板上狠狠擂了一下,怒斥道:“混帐东西!真是欺人太甚。”冯剑不知他为啥翻脸骂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孙倩杰一听同启超怒声喝骂,登时脸色一红,如坐针毡。孙倩杰二话没说,麻利地从桌上拎起一暖壶热水扑向窗户,一掌把两扇窗打开,把壶中热水劈头倒下,怒骂道:“肖云松!有种的你到屋里来听,在外头偷听算啥本事?丢人献眼!”只听窗外有人被烫得“哎呀”一声惨叫,霎时一个人影从窗下蹦起,抱头鼠窜,正是肖云松!孙倩杰撇下暖水壶,扭身冲出门去,怒气冲冲地追赶肖云松去了。冯剑见同启超不是冲他来的,悄悄试了把头上的冷汗。 孙倩杰走后,大家都低头不语,屋内的空气有些沉默,令人窒息难捱。过了一阵,同启超问道:“冯剑!你还没吃饭吧?”冯剑忐忑道:“已经吃过了。” 第180章 同启超见艾凤玲站在外间往屋里直瞅,笑问道:“这位小姐是你啥人呀?”还没等冯剑搭话,艾凤玲抢着说道:“俺是他的妹妹!”同启超“哦”了一声,闭目喘息,显得疲惫不堪。良久,才睁开两眼,苦笑道:“我身子有病,怕是不行了。”孙倩靓给他盖好被子,嗔怪道:“你又瞎说些啥呀?先睡一会吧!”对冯剑轻声道:“咱们到外屋说话!”来到外屋,冯剑小声问道:“肖云松在偷听咱们说话?”孙倩靓迅速瞥了他一眼,脸色微变,支吾道:“你们初来乍到,别管这么多。”冯剑不死心,诧异道:“肖云松是干啥的?他好象并不在意得罪同司令!”孙倩靓眉间忧郁,透出淡淡的忧伤,低头不置可否。冯剑见她如此,只好道:“倩靓!你们先歇着吧,我和凤玲到外头走走。”孙倩靓并不留他,干巴巴地道:“那也好!”冯剑、艾凤玲告辞,孙倩靓把他们送到门口便回。 两人出了门,艾凤玲问道:“冯剑!我觉得这里头有鬼。”冯剑道:“是呀!南阳岛堂堂的同司令,威震八方,却过得这样窝囊,竟然有人敢偷听他跟别人的谈话。”艾凤玲道:“既然敢来偷听,肯定是有恃无恐!他背后的支持者又是谁呢?”冯剑点点头,赞同道:“是啊!这人可不一般呀!”艾凤玲道:“我有预感,今夜要出大事!”冯剑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语气沉重道:“反正咱俩已睡了一整天,夜里看看热闹!”艾凤玲兴奋道:“咱俩想到一块去了。”在岛上略转一圈,两人便回到住处。 冬日天短,太阳早早便坠入碧波涟漪的湖水之中,夜色降临了,自有丫鬟进来掌灯。未几,春红端上饭来,冯剑、艾凤玲草草吃了。冯剑道:“凤玲!我到茅厕去解个手。”说罢,起身来到外头,寻找茅厕方便。冯剑刚刚走出院门,影影绰绰看到从外面急匆匆走进几个人来!他赶紧躲藏在暗处,往外偷偷窥视,仔细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几个人他都认得,正是在丰县城南关客店里行凶杀人放火的钟元保父子和渠振五等人!冯剑心中大奇,暗忖:“这几个人咋跑到这里来了?他们和同启超有啥交情呢?真是奇怪!”心念一动,刚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却见有人过来。冯剑恐叫人家看见,只好作罢!冯剑钻进茅厕方便后,怀着满腹狐疑,返回到居住的屋里,把看到的情况偷偷对艾凤玲说了。艾凤玲也是揣测不透,百思不解。就在这时,孙倩靓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凝重,对冯剑、艾凤玲道:“今天夜里,不管外头发生了啥事,你俩都别出去!千万、千万。”说罢,又脚不沾地、慌里慌张地走了。冯剑、艾凤玲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惊讶万分,猜测道:“南阳岛到底发生了啥事?”奇怪地是,连丫鬟春梅也没了先前的俏皮,显得紧张不安,进来匆匆收拾完碗筷,也没了踪影。 此时正值满月,晴空万里,外头月色皎洁,万赖俱寂,却叫人感受到处处杀气腾腾,咄咄逼人!两人干脆把油灯吹熄,悄无声息地蹲在窗户底下,静静地观望外头的动静,时间在不紧不慢地过去。艾凤玲见月亮西斜,已到深夜时分,外头却悄无声息,不觉心焦,不耐烦道:“冯剑!你在屋里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冯剑劝道:“凤玲!还是别去了。这是在南阳岛上,四面环水,不比别的地方。”艾凤玲道:“我也就到门口看看,又不走远。”冯剑见她执意要去,知道她性格倔强,仗着艺高胆大,阻拦也没有用,嘱咐道:“你可要千万小心!”艾凤玲点点头,轻声道:“不用你嘱咐,我心里有数!你就在这屋里蹲着,哪儿也不要去。”冯剑“嗯”了一声,不言语了。艾凤玲绑扎停当,把门轻轻打开条缝隙,脚尖轻挪,闪出门去,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须臾,只听外头一声锣响,有人大声呼道:“抓刺客!快抓刺客!”刹那间火把齐举,灯火通明,奔跑声不绝于耳。 冯剑大吃一惊,正待出门,却见艾凤玲背着一人,猛得冲了进来,叫道:“快,快把他藏起来!”冯剑惊问道:“凤玲!他是谁呀?”艾凤玲语无伦次道:“还能是谁?是周世昕!”冯剑脑海中一闪,惊诧道:“是他呀?他不是跟邵盼头走了吗?咋会在这里呢?”艾凤玲抢白道:“净说费话,你问我,我问谁去?快把他藏起来!”冯剑顾不得多想,和艾凤玲一起动手,把周世昕推入床下。冯剑、艾凤玲刚把床单垂下,就听有人急促地敲门,屋外已被火把照如白昼。冯剑稳定了一下心情,问道:“是谁呀?”只听肖云松道:“是我,肖云松!”冯剑迟疑道:“我已睡下了,有事不能赶明说吗?”肖云松讥笑道:“刚才见凤玲小姐进了你屋,你们咋睡这么快呀?”冯剑暗暗叫苦,只好把门打开。一头红肿水泡,涂着一层烫伤药膏的肖云松晃荡着走进屋里,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艾凤玲,暧昧道:“这么晚了,凤玲小姐咋还没睡?”艾凤玲忸怩道:“我一个人在那屋里害怕。”肖云松冷笑一声。冯剑心中惴惴,问道:“肖大哥!有啥事不?”肖云松顾左而言他,问道:“看到有人进来没有?”冯剑矢口否认:“只有凤玲刚才进来,没有外人呀!”肖云松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奸笑道:“有个刺客真是大胆,竟然敢闯进南阳岛刺杀同司令!”冯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焦急道:“同司令不要紧吧?”肖云松话中有话,斜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同司令安然无恙!”冯剑心中怛突,又嗫嚅道:“没……没伤到旁的人吧?”肖云松翻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含笑,反问道:“冯少爷!能伤到啥人呀?”冯剑被他看透心事,心中有鬼,把脸扭到别处,不敢看艾凤玲!肖云松漫不经心道:“那刺客根本没捞上进屋,就叫我手下砍了一刀!同司令和同夫人孙倩靓!一根毫毛也没伤到。”又愣了半晌,肖云松道:“天不早了,你们也赶紧睡吧!我还得去捉拿刺客。”说罢,带着人出去了。 冯剑赶紧关上房门,试了把脸上的冷汗,诧异道:“周世昕不是跟邵盼头走了吗?咋会去刺杀同启超呢?我都搞糊涂了。”艾凤玲摇摇头,道:“这到底是咋回事!我也闹不清楚。”冯剑道:“你是咋把周世昕救下的?”艾凤玲道:“我刚走到后院,就看到一个人走过来,依稀觉得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周世昕!我正觉得奇怪,一愣神,他便被躲藏在树丛中的两个人偷袭,一刀砍翻。我一看不好,冲上去把砍他的那两人打倒,把他背了过来。”冯剑心中感激,夸赞道:“你做得对!周世昕是咱俩的救命恩人,不能眼看着被人杀了不管。” 两人把周世昕从床下抬出来,冯剑见他后背被砍出一条血肉模糊的深沟,汩汩向外流血。所幸冬天衣厚,虽说伤得不轻,并不致命,只是失血过多,脸如金纸,奄奄一息,已昏死过去。艾凤玲赶紧找块布条,给他止血,包扎上了。过了一会,周世昕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道:“谢谢你俩救了我一命!”艾凤玲道:“你救了俺俩一命,俺们还没谢你呢,你反而谢起俺们来了。”冯剑问道:“周大哥!你不是跟邵盼头走了吗?咋还在南阳岛上?”周世昕语气微弱,显得疲惫不堪,气如游丝,喘息道:“我根本就没走!你俩生死未卜,答应人家的事,没办成我能走吗?”冯剑猛得醒悟过来,叫道:“对了!你是为了救俺俩才留下来的?”周世昕微笑着点了点头。冯剑诧异道:“那个托付你救俺俩的人是谁?他为啥救俺们两个?”周世昕轻轻道:“那你只能去问她本人了。”冯剑追问道:“他是谁呀?”周世昕失血过多,闭上眼睛,昏沉沉地睡去。艾凤玲道:“他伤得不轻,先叫他睡会吧!等他醒过来以后,再问不晚。”两人合力,把周世昕架到床下躺好。冯剑疑窦满腹,紧皱眉头,忧心忡忡道:“唉!周大哥伤成这样,得赶紧买药敷治。在这个岛上,净是他们的耳目,到哪儿去弄药呢?”艾凤玲安慰道:“急也没用,周大哥暂时无事,等天亮后再说吧!” 就在这时,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喝斥声和兵器的打斗声。冯剑微微一怔,轻轻打开房门,只见后院火把乱晃、灯火通明,不由得眉头紧锁。艾凤玲道:“冯剑!看来刺客不是周世昕一人!”冯剑道:“我咋觉得事情远没这么简单,周大哥是跟邵盼头来的,我们俩也同船而来,周大哥咋可能有同伙呢?再说,周大哥刺杀同启超干啥?”艾凤玲也觉可疑,狐疑道:“这里头难道有鬼?”冯剑道:“肯定有鬼!周大哥为啥刺杀同启超?难道和同启超有仇?”艾凤玲道:“等周世昕苏醒过来,咱们仔细问问。”冯剑叹道:“就是问,他也不会说的。”艾凤玲道:“那咱们这会咋办?”冯剑思索道:“咱俩先踮算踮算再说:我咋觉得这南阳岛上的有些事,非常可疑!”艾凤玲诧异道:“你是说:南阳岛上有内奸吗?”冯剑道:“是呀!你想:南阳岛是多大个地方?来个生人,岛上的人还能知不道?周世昕在岛上蹲了一整天,肖云松并没拿他!再说,肖云松认识他呀!知道他是邵盼头的家丁,偏偏到了夜里,却有人把周大哥砍成重伤,又叫你救下来。会不会肖云松希望今夜咱俩呆在这屋里不出门,他和宋朝民要做啥不可告人的勾当?” 艾凤玲奇道:“你咋突然对宋朝民有起偏见来了?宋朝民是南阳岛上的副司令!他夫人孙倩杰还救了咱俩,你咋怀疑起他来?” 第181章 冯剑道:“这些年经的事多了,我咋觉得宋朝民不咋地道!从同启超对肖云松偷听我和他的谈话无可奈何,我就肯定肖云松后头必有后台,这个人是谁?这人必定是同启超在乎的人!在南阳岛上,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那就是宋朝民!宋朝民是副司令,完全有条件。”艾凤玲叫道:“你要知道,宋朝民和同启超是连襟,又是同启超亲封的副司令,是他重用的人,他咋会……”冯剑一脸迷惘,轻轻道:“我也说不清楚!倩靓刚才说,叫咱俩不论外头出现啥事,都别出门,显然她知道今夜要出大事,单单一个周世昕肯定不可能叫她紧张成这样,也就是说,必然还有比这更麻烦的事情发生,只是她不愿意说罢了。再说,钟元保他们来干啥呢?他们大模大样地进了后院,肯定不是刺客,而是同启超请来的帮手!”艾凤玲听他分析得有根有据,醒悟道:“看来同启超发现有人要害他,请钟元保来帮忙杀敌的?”冯剑道:“恐怕宋朝民也觉察到了。同启超把钟元保请来,帮忙除去对手,被宋朝民发觉了,宋朝民不会坐着等死,今夜必有一场生死火并。”艾凤玲惊诧道:“你是说:宋朝民要跟同启超火并?”冯剑道:“是呀!同启超久病卧床,南阳岛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在宋朝民的手中,湖区尽是宋朝民的耳目眼线,就象咱们入湖,还不到一个小时,便被宋朝民发现了,外敌入侵,他咋可能知不道?却叫他们冲进后院?南阳岛上的耳目哨探都到哪儿去了?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刺客是宋朝民、肖云松故意放进来的。”艾凤玲叫道:“看来宋朝民是想把同启超架空,自已独掌大权呀!冯剑!咱俩不能看着不管!”冯剑不解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咱俩就在这里,同启超也知道我与倩靓她们有过交情,他为啥不请咱俩出面相帮呢?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强呀!”艾凤玲猜测道:“会不会是咱们初来乍到,同启超信不过咱们?”冯剑点头道:“倒有这个可能。凤玲!我得进去看看。”艾凤玲道:“我跟你一起去!”冯剑伫足迟疑道:“咱俩都走了,周世昕咋办?”艾凤玲道:“顾不得这么多了!咱俩在这里又有啥用呢?把门关上,反正没有人来,先到后院救人要紧。”两人把门关上锁好,直扑后院。 冯剑、艾凤玲闯入后院,这时皓月当空,火把高举,明如白昼,二十多个蒙面歹徒手握大刀,正拚命朝同启超居住的屋子里冲。而钟元保父子、渠振五、宋朝民、和涂着一头药膏的肖云松等人,正在全力阻挡。冯剑环顾左右,见墙边有根木棍,随手抄在手中,大吼了一声,冲入战团。艾凤玲手无寸铁,急得直搓手。就在这时,一个蒙面歹徒被冯剑木棍扫中脚跟,扑得摔倒在地,大刀片脱手,掉在地上。艾凤玲大喜,探手抢过刀来,抖擞精神,奋力冲入包围。歹徒人多势众,钟元保等人虽奋力拚杀,始终杀不退对手,这时突然增加两个生力军,不由心中大喜。几人齐心合力,奋力拚杀格斗,稍稍稳住阵脚。冯剑大棍横扫,接连打倒两名歹徒。歹徒们一阵慌乱,赶紧分兵包围,把冯剑、艾凤玲分割开来。歹徒们人多势重,艾凤玲到底是女人,气力不加,以往争斗,都是借以巧力以狠取胜。这回短剑丢失,手中大刀笨重,使唤起来并不趁手。刚战了不久,艾凤玲便被三个歹徒挤压在墙角处,三把大刀抡番朝她砍去。艾凤玲斗出一身臭汗,勉强抵挡,几回都差点被大刀砍中,一时险象环生。 渠振五见她陷于窘境,手中大刀拨开砍过来的大刀片,身形轻闪,蹿到艾凤玲跟前。围攻艾凤玲的歹徒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渠振五刀尖前递,刺穿一人脖子。那歹徒惨叫一声,血溅当场,死于非命。另两个歹徒无不胆寒,急忙后撤自保。艾凤玲大喜,赞赏道:“好刀法!”渠振五被他一赞,容光焕发,更是精神百倍,翻身抡刀重又杀入敌群。艾凤玲压力陡减,大刀一挥,把一名愣神的歹徒手指削下几根,顿时鲜血如注。那歹徒一声惨叫,把刀丢在一旁,痛苦万状。渠振五大叫道:“砍得好!”艾凤玲也报之一笑。歹徒到底人多,渠振五、艾凤玲虽分别伤了一人,还是陷入重重包围,眼看不支。艾凤玲一见不妙,叫道:“冯剑!朝屋里撤!别忘了‘擒贼先擒王!”冯剑正与四五个歹徒苦战,一听这话,陡然醒悟,大喝道:“好的!”大棍一挥,把跟前一个歹徒逼退,杀开一条血路,边战边退,退到门口。宋朝民问道:“冯剑!你咋也来的?”说时迟那时快,冯剑撇下木棍,劈头把宋朝民揪住,死死摁在地上。宋朝民拚命挣扎,惊叫道:“冯剑!你这是干啥?你抓我干啥?”冯剑揪住他的头发,喝道:“宋朝民!叫他们放下武器。”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把钟元保等人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哪儿,不知所措。蒙面歹徒见宋朝民被擒,领头的那人喝道:“快抓住那个黑胖子!”歹徒们丢下艾凤玲、钟元保!一窝蜂地扑向冯剑。艾凤玲踏前一步,挡在冯剑前面,娇喝一声,抡刀朝那领头的歹徒头上砍落。那人大惊,匆忙中往左一闪,险险把头脸避开,刀尖划破右膀,棉袄被划出一个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棉花。那人怒极,恼羞成怒,从怀中掏出手枪,瞄准艾凤玲就打。冯剑一见不妙,把宋朝民从地上拖起,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挡在艾凤玲身前,喝道:“想开枪?就先打死他!”宋朝民狼狈不堪,赶紧叫道:“别开枪!千万别开枪!”那人持枪愣住了,果然不敢开枪射击。这个时候,就连钟元保、渠振五等人也看出这场恶斗的背后支使者正是副司令宋朝民!艾凤玲趁肖云松愣神,也把他掀翻在地,摁了个结结实实,双方僵持不下。 第二十二章岛上(三) 第二十二章岛上(三) 突然,有人厉声喝道:“你抓宋副司令干啥呀?”冯剑回头一看,只见同启超在孙倩靓的搀扶下,正扶着门框,颤微微地站在他的身后,苍白的脸上怒容满面,人虽消瘦,却显得威风凛凛。冯剑一愣,诧异道:“同司令!姓宋的家伙就是这伙刺客的后台。”同启超大声怒斥道:“胡扯!宋副司令咋可能是这种人呀?他是南阳岛上的副司令,叫你摁在地上,成何体统?快把他放开!”冯剑心中惊疑,百思不得其解,犹豫不决。同启超不容置否,叫道:“放开宋副司令!”艾凤玲放开肖云松,翻眼白了同启超一眼,冲冯剑冷笑道:“他叫放开,你就放开吧!我早就说了,人家是连襟,咋可能相信你的话呢!”冯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宋朝民放开了。同启超喘息了一阵,陪笑道:“宋副司令!这是误会,你可别往心里去呀!”宋朝民狼狈极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哼”了一声,悻悻道:“同司令!不愧纵横江湖多年,宋某对你佩服极了!你对我还算仁义,事已至此,我啥也不说了。同司令!这笔帐你可要算准了,做买卖讲究得是丰厚利润,算计不好,是要亏本的。宋某在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扭身就走。肖云松和那伙蒙面人跟在他身后,一窝蜂地走了。 冯剑望着他们走远,奇道:“同司令!这人要杀你,你为啥不追究?还把他放走呢?”同启超脸色煞白,两腿打颤,轻声道:“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请各位到屋里说话!”在孙倩靓的搀扶下,同启超哆哆嗦嗦回到屋内,来到床上躺下。冯剑怕宋朝民卷土重来,站在门口戒备,不肯进屋。同启超道:“冯剑!你也进来吧!”冯剑道:“我还是在这里守着吧!省得姓宋的杀个回马枪。”同启超脸上露出感激,安慰道:“你进来吧!把戏一旦揭穿,他就没脸呆在南阳岛上了。” 须臾,果然外头熙熙攘攘,月光下正是宋朝民带着手下往码头而去。只见孙倩杰披头散发,边追边叫道:“宋朝民!你这是上哪儿去?为啥不把我带上?”宋朝民回过头来,冲她劈头就是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熊娘们,事情都坏在你的手里,要不是你护着那个黑小子,咋叫我功亏一篑?半途而费?你管我上哪儿去干啥呀?”孙倩杰捂着脸,惊恐失色,怒喝道:“姓宋的,你敢打我?”宋朝民冷笑道:“我打你又咋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以为老子真怕你吗?老子就怕娶你这个泼妇,才从南京躲到山东。没想到费尽心机,还是没能躲过你这个扫帚星。”孙倩杰怒目圆睁,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扑上前去,伸出尖尖十指就抓。宋朝民猝不及防,被抓得一脸是血。宋朝民怒极,抬腿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孙倩杰的肚子上。 孙倩杰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孙倩靓骨肉情深,心痛地叫道:“姐姐!”奔出门去。冯剑、艾凤玲念及孙倩杰的救命之恩,也跟着跑了出去。孙倩靓奔到姐姐身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哭叫道:“姐姐!”宋朝民望着美艳绝伦的孙倩靓,恋恋不舍:“倩靓小妹!其实宋哥看中的是你呀,不是你姐姐这个疯丫头!前几年为了笼络同启超,不得已把你嫁给了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好在同启超重病在身,你俩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跟着同启超,只能守活寡受罪!倩靓小妹!宋哥不嫌弃你,你跟我走吧!宋朝民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你娶到宋家来。”孙倩靓气得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宋朝民以为她动心了,继续道:“倩靓小妹!跟着你宋哥,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孙倩靓半天才崩出一句,骂道:“宋朝民! 第182章 你真不是东西!”宋朝民一愣,仰天大笑道:“你这个臭丫头!叫人涮过一茬了,还当你是黄花闺女?真是不知好歹!”冯剑见他无耻至极,怒发冲冠,一个箭步扑向宋朝民! 宋朝民手疾眼快,掏枪对准了他,冷笑道:“姓冯的,别不识抬举,我不想杀人,别逼我这么做,宋某的这把枪可不是吃素的。”冯剑哪里理他,伸手就要夺枪。宋朝民轻蔑一笑,抬手就是一枪,只听树上一声悲鸣,一只夜宿的水鸟从树上掉了下来。冯剑大惊失色,遽然停步,不敢动手。宋朝民冷笑一声,转身登船。冯剑眼睁睁地望着宋朝民等人上船开拔,转眼消失在茫茫的湖水之中。就在这时,只见无数艘小船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划向南阳岛。紧接着,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数百条大汉冲了进来,不一会儿,院中便站满了手持武器黑压压的人群,当头站着方程明、方程营弟兄,高声问道:“哪儿打枪?同司令没事吧?”同启超在屋里听到,叫道:“是老方来了?”方程营、方程明连忙走进里屋:“同司令!你没事吧?”同启超问道:“庞星、潘永鸿干啥去了?”方程营道:“被宋副司令派到湖东欢城采买东西去了。”同启超冷笑道:“宋朝民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竟然把我最得力的两个助手派出去采买东西,调虎离山,只是天不助他。”方程明诧异道:“同司令!姓宋的出啥症了?”同启超淡淡一笑,道:“宋朝民勾结歹徒,想在今夜杀我。”方程营、方程明大惊,失声叫道:“同司令!没伤着你吧?”同启超道:“我没啥事!你们放心吧!也谢谢弟兄们!”方程营不放心,又问道:“同司令!您真的没事吧?”同启超道:“我说过了,没有啥事!你们都回去吧。”方程营沉吟了一下,转身出门,站在院中叫道:“弟兄们!今天夜里谁也不准睡觉,三人一组驾船巡湖,查防奸细。”众人纷纷响应,分头驾船去了。 目送宋朝民上船逃走,孙倩靓把姐姐救起,同冯剑一道把孙倩杰搀进她自已屋里躺下。孙倩杰面如死灰,两目无光,下身流血不止,怀胎三个月的婴儿不幸流产了。冯剑怒骂道:“该死的宋朝民!真是猪狗不如!还有同司令!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明知刺客的后台是宋朝民,却把他放走,我找他说理去。”气昂昂地来找同启超。孙倩靓哀哭道:“姐姐!”孙倩杰望着房梁呆呆地发愣,也不说话。孙倩靓知道她身痛心更痛,悲愤欲绝,劝也没用,便再不劝解,而是坐在床上,陪着她暗暗垂泪。过了一阵,到底对同启超不放心,心挂两肠,吩咐道:“春红、春梅,你俩好好看着我姐姐,别上哪儿去!我到同司令哪儿看看。”春红、春梅道:“您先去吧!这里有俺俩呢。”孙倩靓这才回去了。 且说冯剑见孙倩杰伤成那样,禁不住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闯进同启超屋里,冲同启超吼道:“同司令!我就是不明白,你明明知道姓宋的要杀你,为啥还放他走呢?”钟元保也满腹疑问,问道:“启超侄子!我也没看明白,姓宋的明明是这伙刺客的后台,你为何不抓住他,反而放他走呢?”同启超苦笑道:“老钟叔!你知道宋朝民是谁的人吗?”钟元保诧异道:“是谁的人呀?”同启超道:“他是重庆蒋先生派来的人!”钟元保一愣,奇道:“蒋介石派他来杀你?”同启超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蒋先生兵败徐州,给了一张‘委任状’,把我收编了,委任我为南四湖抗日救国军少将司令!还把宋朝民派到南阳岛上,给我当副司令!”钟元保恍然大悟:“北洋政府掌权时,你父亲同志虎就想投靠招安,但曹辊、冯国璋、黎元红等军阀却把你父亲当土匪征剿,抓住处以极刑;后来你也想投靠老蒋,蒋介石同样把你视作是眼中钉,肉中刺!为啥又收编你呢!”同启超苦笑道:“俗话说:‘狗不咬屙屎的!’老蒋见中原大势而去,把我收编,还不是叫我去当炮灰,跟日本人斗吗?”冯剑不解地问道:“既然蒋介石把你收编了,又把这姓宋的派来给你当副司令!姓宋的咋又想杀你呢?”同启超笑道:“我是蒋介石肚子里的蛔虫呀!他虽说把我收编了,只是权宜之计,一旦蒋介石重新得势,我同样还是土匪,宋江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我不能不小心。宋朝民察觉到我另有所图,便想把我杀掉,独揽大权。我久病在床,湖中兵力近年来都是宋朝民着手调遣,我怕人心已变,才派人把老钟叔他们请来帮忙除奸。至于你兄妹俩舍身相救,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冯剑皱眉问道:“既然是除奸,为啥还把宋朝民放了?不把他除掉呢?” 同启超忧心忡忡道:“他是重庆方面派来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我不能把这扇门关死!再说,这两年宋朝民带领弟兄们打日本鬼子,做了不少好事,是民族英雄,颇有人缘,我不能以个人恩怨就胡乱杀人,落个千古骂名!”冯剑知他投鼠忌器,又觉他说得有理,这才不语。过了一阵,钟元保转个话题,问道:“启超侄子!这么多年了,出卖你爹的凶手找到没有?”同启超摇摇头,惆怅道:“十几年来我多方打听,也没有查到。近年来得病在床,我更没心查了,这事就眈搁到这会。”钟元保极是失望,叹息道:“苹果就怕从里头烂呀,出卖你爹的这个家伙!肯定是内部知道底细的人!”同启超愁眉不展:“当年我爹带着两个卫兵去阎陈庄给纳妾的邵盼头贺喜,回来的路上在鲁南县城被抓住,连卫兵也一块杀了,找不到头绪,没法子查呀!”钟元保意味深长地笑道:“当年我和你父亲同志虎、邵和坤三人学刘备、关公、张飞桃园三结义,发誓‘不愿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日死!’你爹早就死了,邵和坤已半死不活,只有你老叔我钟元保一人还活得逍遥自在。”渠振五道:“邵和坤不是害死我师娘……”钟元保慌忙把眼一瞪,骂道:“放屁!你扯到哪儿去了?没摸清头绪,就乱插话,多嘴多舌!我说得不是一个人!”渠振五满脸通红,偷瞥了艾凤玲一眼,退到一旁。 同启超见钟元保动怒,就知内中必有隐情,心中狐疑,却不好明问。这时,丫鬟春燕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道:“同司令!该喝人参汤了。”要喂同启超。钟元保问道:“启超侄子!你得的是啥病?找大夫看了吗?”同启超道:“叫大夫看过了,有说是伤寒,有说是肺痨的。”钟元保惊疑道:“你这么虚弱的身体,咋喝人参汤呀!”同启超诧异道:“人参汤不是补药吗?”钟元保笑道:“你说得不错,人参是大补之药,但身虚之人不能进补,因为‘虚不受补,越补越虚’!身体虚弱之人喝人参汤不但对身体无益,反而有害。”同启超呆若木鸡,愤然道:“怪不得宋朝民劝我连日喝人参汤进补,我原以为是番好意,谁知他狼子野心,另有企图。”孙倩靓气得胸脯起伏,从春燕手中劈头夺过参汤,泼到院中。钟元保道:“我也略懂医道,你这病是肺痨,西医叫‘肺结核’!吃药没有?”同启超道:“见天的煎几付汤药吃,就是不见好。”钟元保责备道:“得了这种病,咋只在乡间找野郎中诊治?得到大医院里去治才对。”同启超苦笑道:“岛上有心腹大患,登岸有人买我的人头,我咋去呀?”钟元保劝道:“启超侄子!你气色不对,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一个朋友在徐州一家医院当大夫,赶明我就带你去徐州治病。”冯剑急道:“徐州被日本人占领了,同司令是日本人悬赏捉拿的人,这时去徐州治病,危险忒大了。”钟元保不屑一顾,笑道:“只要不走露风声,有啥危险?人家不是说嘛:‘越危险的地方越保险’!”同启超无气无力道:“我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怕啥呀!好在已除去心腹大患,赶明我就跟老钟叔去徐州治病。”钟元保见同启超神色疲惫,委靡不振,一脸倦容,起身道:“启超侄子!是不是叫振五、好山给你守夜?”同启超笑道:“不用了!宋朝民已走,他的死党也已带走,岛上剩下的全是俺的弟兄,有他们在,就是只鸟也飞不到岛上来。”冯剑暗道:“这样的话宋朝民也吹嘘过!”钟元保见他拒绝,也不坚持,带着钟好山、渠振五等人歇息去了。冯剑、艾凤玲见已无事,也转身回去了。孙倩靓见他们都走了,又去了姐姐屋里,见她还昏昏沉沉地睡着,对春红、春梅道:“今夜不要睡觉,小心侍候!”两人应道:“同夫人!您就放心去吧!俺们自然不敢儿戏!”孙倩靓这才回来。 冯剑、艾凤玲回到住处。冯剑一推门,就感到不对头,问道:“走时你锁门了吗?”艾凤玲诧异道:“锁好走的。”冯剑失声叫道:“不好!”赶紧推门进来。艾凤玲把门关上,问道:“冯剑!出啥事了?”冯剑也不言语,摸索着点上油灯,往床下一照,两人不禁目瞪口呆:床上空空如也,周世昕不知去向。许久,冯剑惴惴道:“他伤成那样,会到哪儿去呢?”艾凤玲警觉地环顾四周,感到神秘莫测、扑朔迷离、杀机四伏,也忐忑道:“肯定是别人趁咱俩不在屋里,把他逮走了?”冯剑愣愣道:“不会呀!咱们就在同启超的屋里,而宋朝民、肖云松早已走了,谁来逮他?”两人呆在屋内,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因对岛上路途不熟,两人也不敢轻易出门寻找,怕贸然寻找,遇上巡逻的湖兵喽罗,被误认为是宋朝民的同党,反而不妙。就在两人不知所措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冯剑霍地一惊,问道:“是谁呀?”外头孙倩靓笑答道:“冯剑! 第183章 是我!”冯剑一听是她,不禁大喜,赶紧打开门,孙倩靓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冯剑问道:“倩靓!你来有啥事不?”孙倩靓偷偷看了艾凤玲一眼,低眉垂目,轻声道:“同司令叫你去呢!”说罢,返身款款而去。冯剑不敢怠慢,和艾凤玲一起,匆匆又来到同启超的住处。 冯剑、艾凤玲一进里屋,见几个丫鬟正手脚忙乱地清扫地上的一滩血迹。再看同启超,斜躺在床上,脸色腊黄,眼窝深陷,两眼紧闭,面容枯槁、憔悴。冯剑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同司令这是咋了?”孙倩靓附在同启超耳旁,轻声道:“同司令!冯剑来了。”同启超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冯剑,有气无力道:“过来坐下。”冯剑早已听到,赶紧坐在床头上,把耳朵附在同启超嘴边聆听。同启超紧抓住冯剑的手,喘息了一阵,才轻轻叫道:“冯剑!我的好兄弟!我怕是不行了!”冯剑安慰道:“同司令!你不会有事的,千万别往坏处想呀。”同启超苦笑道:“不是不想,是躲不了呀!我倒是不怕死,只是有两件心事没了,死不瞑目呀!我思前思后,这两件事只有拜托给你去办了。”冯剑至此,也是肝肠寸断,紧紧攥住他的手,动情道:“同司令!只要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去办,万死不辞。”同启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能办的,才托付给你!你好好听我说:在南四湖专吃京杭运河、专干劫掠商船,杀人越货这刀刃上的勾当,俺同家到我这里,已经有三代了。”冯剑点头道:“这我知道!在南四湖两岸,一提起同启超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同启超自豪道:“是呀!近几十年来,只要提起俺南阳岛同家,微山湖两岸没有知不道的!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也算是赫赫有名,威震八方了。可是,俺同家为这名声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我爷爷同重魁在一次劫掠商船时被敌人击中要害,死于非命;我父亲同志虎当年被人出卖,叫北洋政府拿住,活活钉在鲁南县城门楼子上,数天后才咽气,死状甚惨,都不得善终。我接过父亲衣钵,立志想洗清土匪罪名,象梁山泊好汉宋江一样,接受政府招安,在乱世中报效国家,就是死,也死得其所。我早就想投靠南京政府,谁知蒋介石不把我放在眼里,数度征剿计伐,杀死我不少弟兄,叫我伤透了心!日本人占领徐州后,蒋介石却莫明其妙地把我收编了。蒋介石虽说把我收编了,到底对我不放心,把宋朝民这棵钉子安在我的身旁,叫我食不甘味,夜不安寐。不过数年时间,宋朝民趁我患病身倦,懒于理事,把我架空,独揽大权;又处心积虑,害我性命。幸亏我手下六大金钢忠心耿耿,早就把他的阴谋告诉了我。我思前思后,老蒋忒不可靠,不能叫人相信。共产党的一一五师在山东沂蒙山区发展极快,官兵一致,专打日本人!令人佩服至极。一年多来,一一五师代师长兼政治委员罗荣垣将军数度派人来到南阳岛!对我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我打定主意了,死心塌地跟共产党合作,共同抗日。”冯剑越听越疑,寻思道:“他这样推心置腹,给我说这些干啥呢?”同启超喘息了一阵,又说道:“宋朝民发现我另起炉灶,感到事不宜迟,决心动手了。我察觉到事情不妙,派人到丰县宋楼把我父亲的把兄弟老钟叔请来相帮!果然不出我所料,宋朝民把我的心腹支派出去,趁岛上空虚,今夜便动了手!宋朝民本打算把我杀掉,又装模作样做出一幅救我的样子,为的是在我死之前再捞一些资本,好驾驭我手下的湖兵喽罗。他虽料到我必请救兵,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你兄妹俩两个程咬金,识破了他的奸计,偏偏把他拿下了,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也是天意。”冯剑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知道宋朝民要害你呀!只是不愿撕破脸面。 第二十二章岛上(四) 第二十二章岛上(四) 同启超声音越来越微弱,强打精神,继续道:“我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在大事之前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正说着,一阵剧烈咳嗽,哇地又吐出一滩血来。春燕、春霞赶紧弄来石灰掩盖,清扫地上的血迹。冯剑站起身来,劝道:“同司令!你先歇着吧,有啥话等赶明再说!”同启超紧紧抓住冯剑的手,拚命摇晃着,声音沙哑道:“你别慌走,我病成这样,可能熬不过今夜了!今天不把话说完,怕是没机会了。”冯剑不禁骇然,赶紧重新坐了下来,安慰道:“同司令!千万别往坏处想呀,你不会有事的!钟老先生不是说了吗,赶明带你去徐州大医院看病,肯定能治好的。”同启超苦笑道:“我也不想死呀!只要我撑过今夜,徐州医院我是一定去的。只是我已和罗荣垣将军约好了,后天晌午,他便派人来南阳岛商谈合作事宜,我这一走,只能拜托给你了。” 冯剑不胜惶恐:“同司令!我啥也不懂,恐怕难当此大任!您在湖中这么多年,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帮你排忧解难的人吗?”同启超叹息道:“我病了这么多年,湖中喽罗都是宋朝民调遣,我担心的就是人心思变,不敢相信呀!再说,我最倚重的六大金钢相互之间未必服气,我托付他们中任何一个,都会打破这种平衡!万一他们内讧起来,互相殘杀,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还有:湖中弟兄!哪个人身上没有几条人命?他们担心投靠了共产党,将来共产党秋后算帐!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叫他们中任何一个去和共产党派来的代表商讨合作,恐怕他们自已也不愿意呀!所以,这事我办得机密,没有人知道!思前思后,才想到只有托付给你才中呀!”冯剑苦笑道:“我初来乍到,恐怕压不住案,岛上都是您的弟兄,谁会听我的?”同启超笑道:“我早就料到了,不是你直接去管,是我夫人孙倩靓出面当代司令!你当副司令!具体事由她来办!”冯剑扭脸瞥向孙倩靓,见她眼中也充满企盼,不由心里一热,顿时豪气顿发,这才感到踏实!他义不容辞道:“同司令!只要您和同夫人相信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同启超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欣慰道:“怪不得倩靓对你赞不绝口,果然敢说敢当,是条硬汉子!我为有你这样一个本家弟兄感到高兴呀!你们是不会叫我失望的。”冯剑偷偷看了孙倩靓一眼,正好孙倩靓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一对,一同羞红了脸。同启超看在眼里,暗暗点头,继续道:“冯剑!我还有一事求你!”冯剑道:“有啥事您就直说罢!啥求不求的。”同启超声音低沉,由衷道:“倩靓是个好女人!单纯、漂亮,心地善良,只是嫁给了我,受尽了委曲。我求你的第二件事,就是等我走后,求你娶倩靓为妻。” 冯剑一听,顿感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他连连摇手,惊悸道:“同司令!这玩笑可开不得。”孙倩靓也坐立不安,惊叫道:“同司令!你是病糊涂了吧?咋说出这样的话来?”同启超憋得满脸潮红,拚命咳嗽了几声,又大口喘息。孙倩靓赶紧过去,给他轻轻捶背,许久,同启超方才缓过劲来。同启超闭目道:“我都这样了,还有心开玩笑吗?我说得是真心话!我一个该死的人,求你俩这点事,难道你们也不答应吗?你们难道叫我死不瞑目?”冯剑、孙倩靓面面相觑,尴尬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同启超气得使劲捶打着床板,叫道:“冯剑!你不是啥事都答应我吗?咋说话不算话呀!”冯剑一脸尴尬,望着孙倩靓,直咂巴嘴。同启超见他如此,一下子背过气去。孙倩靓慌忙给他捶背,低头垂目,轻轻道:“冯剑!你先答应他吧!”冯剑尚未答应,却听外屋艾凤玲气得“哼”了一声,把门摔得山响,冲出门去。孙倩靓赶紧追出门去,抓住艾凤玲,哀求道:“艾小姐!你听我说,这不是真的!同司令病成这样,如果不凡事依他,万一今夜有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了。我这是没法子的法子……这都是为了安慰他呀!”艾凤玲望着远方,幽幽道:“同夫人!不用你再解释了,我心里啥都明白呀!冯剑和我的脾气并不合!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他的心事!他心里一直没忘了你呀!”说罢,快步而去。孙倩靓呆呆地伫立在院中,任凭如银的月光撒在身上。 突然,从远处跑来一个人影,捂脸来到院中,一见孙倩靓,带着哭腔道:“同夫人!你可得给我做主呀!”孙倩靓吓了一跳,惊问道:“又出啥事了?”那人气急败坏道:“我巡湖回来,刚把船靠上码头,小船就被宋夫人抢走了,她说要出湖追赶宋副司令!我说不管是谁,没有同司令的命令,不能离开南阳岛,就被她一个耳光,打肿了半张脸。”孙倩靓呆了半晌,跺脚惊呼道:“我的傻姐姐!你咋这样糊涂呀!”那人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道:“宋夫人还好说,跟冯剑来的那个艾小姐更是厉害,我刚想张嘴说话,她一声不吭,冲上来就是一拳,把我的门牙打掉三棵。”孙倩靓诧异道:“她们两个在一起?”那人委曲地道:“是呀!她俩是坐一条船走的。”孙倩靓愣了半晌,知道就是追上,也难把孙倩杰拉回来,更何况船上还有个肝肠寸断的艾凤玲呀?她安慰道:“这事我知道就中了,同司令已经睡下了,就别叫他再烦心了!回头我叫春燕给你两块大洋养伤。”那人无奈,捂着脸悻悻地走了。 孙倩靓回到屋里,见冯剑依然附在同启超耳边,同启超断断续续道:“你都记住了?”冯剑点头道:“都记住了:在邵盼头家的地洞里藏有国宝! 第184章 可能是……”同启超突然大声道:“冯剑!不管到啥时候,都别忘了咱是个中国人!”冯剑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同启超因说话太多,已是疲惫不堪,这时又奋力一呼,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竟昏死过去。冯剑赶紧叫道:“同司令!同司令!”细看同启超,已是气如游丝。冯剑来到外间,见孙倩靓面带忧郁站在门口,却不见艾凤玲的踪影,便问道:“噫!凤玲呢?她上哪儿去了?”孙倩靓面对墙角,轻声叹道:“她走了!”冯剑大吃了一惊,诧异道:“她……走了?深更半夜的,她上哪儿去了?”孙倩靓幽幽道:“她和我姐姐一起,坐船出湖去了。”冯剑颇感意外,问道:“她俩咋在一块?”孙倩靓突然抢白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俩咋在一块,你只能去问她们呀!”冯剑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须臾,天色大亮,只见钟元保带着儿子钟好山来到后院。钟元保脸色阴沉,钟好山一脸委屈,爷俩象刚吵过架。孙倩靓迎出门去,见此景尴尬,眼珠一转,上前问道:“老钟叔!昨夜睡得好吗?”钟元保面色缓和,微笑道:“睡得好!睡得好!”孙倩靓诧异道:“您老人家好象不高兴?”钟元保苦笑道:“唉!说起来忒丢人:我那个徒弟渠振五一向听话,也知不道咋治的,昨天夜里突然不辞而别,所以我才生气!”孙倩靓秀眉一挑,自语道:“他能到哪儿去呢?”钟元保道:“听说半夜抢了条小船,出湖去了。我本打算把他留下帮你们整理事务,没想到……”孙倩靓“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钟元保问道:“启超侄子咋样了?”孙倩靓愁容满面,忧郁道:“昨夜吐了好几滩血,天亮时好歹睡着了,至今还没醒呢。”钟元保见她眼圈乌青,象是一夜没睡,便安慰道:“你也别犯愁,愁也没用。事不宜迟,赶紧去徐州治病,我亲自带他去。”说罢,和孙倩靓一起进了上房。到了里间,只见同启超脸色腊黄,眼窝深陷,气色更是不佳。钟元保急促道:“再拖一天,恐怕就不是好结果了。赶紧安排人手,我带他去徐州治病。”他们一吵闹,同启超挣扎着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对孙倩靓道:“你叫人把六大金钢喊来,我安排一下后事!”孙倩靓到了外间,吩咐春燕去叫人! 过了不大一会,方程营、方程明和另外四人匆匆走了进来,正是同启超手下干将马水法、梁水根、庞星、潘永鸿——南阳岛上的六大金钢!这六人进了上房,都是焦虑满面。方程营见了孙倩靓,关切地问道:“同司令咋样了?”孙倩靓紧蹙眉头道:“情况不是太好,老钟叔正说带他去治病呢!同司令临走前,有些事要交待一番。”同启超听到外屋说话,睁开眼睛问道:“他们都来了吗?”方程营、方程明等赶紧走进里屋,来到同启超床前环绕而立,听他吩咐。同启超突然神志清醒,挨个看了一遍,道:“马叔!梁叔!你弟兄俩从我父亲在世时就是俺同家悍将,我一直把你们当成我的亲叔对待,今天侄子得了重病,还知不道能活到哪一天,万一侄子我有个闪失,您两位老人家可要把握好岛上的事务,侄子拜托了!”马水法、梁水根是胡须花白的老头,见到此时此景,当不住眼含热泪,唏嘘道:“同司令!你就放心去看病吧!虽说这些年俺们已不管岛上事务,但南阳岛上每天发生的事情,俺两个老东西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同启超点点头,又道:“庞星!潘永鸿!自从父亲把衣钵传到我的手中,你俩就一直跟着我,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走后,有你俩在南阳岛上,我是一百个放心!”庞星、潘永鸿神情复杂,叹息道:“同司令!从十九岁就跟着你,出生入死,已经二十多年了!光腚长大的弟兄,咱还有啥话说的?” 同启超郑重地点点头,道:“‘人不如故’!这话不假!今天没有司令!只论弟兄!”庞星、潘永鸿疑惑不解,心中嘀咕:“他都病成这样,把俺们叫来,就说些这事?”同启超接着道:“方程营、方程明!你们弟兄是直通子脾气,没多些拐弯心眼,对我同启超忠心耿耿,我在这里谢谢你俩了。”方程明、方程营诧异道:“同司令!您说得这是啥话呀?俺弟兄俩是您手下的兵,俗话说:‘军令如山倒’!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俺也敢闯。”同启超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恭恭敬敬道:“两位长辈、四位弟兄!我这几年得病,岛上事务都是宋朝民管理,宋朝民是蒋介石先生派来的人,这几年也没少出力!但他心术不正,昨夜竟招来外寇杀我,独掌岛上大权!被我及早识破,请来老钟叔师徒和冯剑兄妹俩帮忙,把他赶出湖去。”马水法、梁水根点头道:“俺早就知道了!”庞星、潘永鸿道:“俺俩被他支派出去采买东西,听说此事,立马赶了回来。”同启超道:“我身体有病,得赶紧去治疗,我走后得有人把岛上的事务接过来。” 他这么一说,庞星、潘永鸿均低头不语,各怀鬼胎。马水法、梁水根对望了一眼,问道:“‘鸟无头不飞’!是该有人接过挑子!俺弟兄俩年龄大了,凡事只能张张嘴,要说动手做事,怕是不行了,自然得是个年轻的接挑子,谁接好呢?”同启超见他们耍滑头,把球踢给了自已,便询问道:“两位老人家说说,叫谁干代理司令合适?”马水法支吾道:“谁干合适呢?在南阳岛上,就这么几个够格的,叫谁干都中。”梁水根也模棱两可:“老马说得对,叫谁干都中!俺俩年纪大了,你们年轻的谁来干代司令,俺都没啥意见。”这两人老奸巨滑,心知肚明,目前够资格接任代理司令一职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庞星、潘永鸿!他们知道同启超心中早有人选,如果贸然说出人来,跟同启超的想法相悖,拍错马屁,和后来的代司令搞不好关系,陷入尴尬境地,忒不值了。再说,谁都清楚,同启超病成这样,此次出湖看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那如今的代理司令人选就成为南阳岛未来的主人,这可是马虎不得的大事! 同启超索性单刀直入,突然问道:“潘永鸿!你先说说,谁干代司令合适?” 第二十三章虎穴(一) 第二十三章虎穴(一) 潘永鸿中等身材,长得虎头虎脑,见同启超点到了自已,不由心中一阵狂喜。他仿佛从同启超深邃的眼中看到了希冀:同启超选中的代司令!就是他潘永鸿!潘永鸿意气风发,奋然道:“同司令!弟兄们都听你的,只要您拍板定案,还有啥话说的?”扫了大家一眼,颇为得意。同启超没搭理他,转脸向庞星笑道:“庞星!你说谁干代司令合适?”庞星长得短小精悍,细长的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他察颜观色,心中惴惴。他极想当这个代司令!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潘永鸿暗中较劲!宋朝民独霸南阳,他早已心怀不满,但他知道宋朝民来头不小,连同启超都避让三分,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如今同启超、宋朝民失和,宋朝民被迫离开南阳岛,而同启超本人也将离开治病!同启超已病入膏肓,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如今要是能当上代司令!到那时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掉“代”字,成为新的南阳王!庞星知道,老天给了他一个契机,但他不知道同启超是不是看中了他,更何况还有一个强大的竟争对手!但他有一个目的是不变的,那就是自已当不上代司令,也不能叫潘永鸿当上。潘永鸿要是当上代司令,那时寄人篱下,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不如死。 庞星见潘永鸿一幅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由暗暗冷笑,早已打定主意,见同启超问他,便笑道:“同司令!依我说,俺们兄弟谁干代司令都不合适。”潘永鸿一愣,诧异道:“庞星!同司令要去治病,正是咱两肋插刀、赤心向前的时候,谁干都不合适!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庞星胸有成竹,满脸堆笑道:“同司令出湖治病,多说一年半载,少说俩月就回来了!依我说,代司令就叫倩靓大嫂来干,最合适不过。”潘永鸿口无遮拦,讥讽道:“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懂得啥呀?这领兵打仗的事,可马虎不得。”方程营听着不高兴了,叫道:“潘大哥这是咋说的?领兵打仗有咱这些弟兄,咋能叫大嫂冲锋陷阵?她蹲在家里指挥就中。叫大嫂来当代司令,我最服气!”方程明也道:“就是!同司令只是出湖治病,又不是不回来了,就叫大嫂来当代司令吧!”马水法咳嗽一声,道:“我也觉得侄媳妇来当代司令最合适不过。”他这一表态,梁水根也赶紧赞同:“是呀!是呀!还是侄媳妇来干!这样更好,省得咱们弟兄因为这事闹起意见来,伤了和气。”同启超见火候已到,顺水推舟道:“既然两位大叔开口了,那就叫她来干!不过,宋朝民走了,还得有个副司令!叫你们谁来当这副司令都不合适!副司令就叫冯剑干吧!”大家一阵惊疑。马水法、梁水根和庞星、潘永鸿根本不知冯剑是谁。同启超见大家疑惑不解,便笑道:“冯剑可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一个本家兄弟,还希望大家尽力扶助。”同启超既然说了话,大家明知有私,旁人还真没话说!只是心里不服气。大家都不解:同启超姓同,冯剑姓冯,两人咋成了本家?这时,孙倩靓进来道:“老钟叔在外头等燥了,问同司令啥时候走呢!”同启超笑道:“倩靓!大家已选你当代司令了。”孙倩靓大吃一惊,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我不是当司令的材料,干不了这个差使。”方程营道:“大嫂! 第185章 有谁生下来就会当司令的?只有不愿意干,还能干不了吗?”庞星笑道:“大嫂!咱们查遍南阳岛,就你是个人才!你不当代司令,只能请湖中的大鲤鱼来当了!”大家都笑了。 同启超安慰道:“你就放心吧!他们都是咱的长辈弟兄,大家都会支持的!大家还给你选了一个副司令,你猜是谁?”孙倩靓秀目一转,明知故问:“是谁呀?”同启超笑道:“是冯剑!”孙倩靓轻轻自语道:“是他呀?他行吗?”潘永鸿象喝了一坛子老醋,悻悻道:“咋不行呀?同司令相中的人,肯定行啦!”马水法站起身来道:“就按同司令说得来办!从今天开始,在同司令看病回来之前,南阳岛上孙司令说了算。”庞星、潘永鸿都道:“那是,那是!有大嫂掌舵,还有谁不服气?”同启超道:“就这样定下了!你们先回去,我还有几句话对马叔和梁叔交待。”大家纷纷起身告辞,低头出去了。 同启超等他俩重新坐下,庄重道:“两位大叔!倩靓年轻,就指望你们老弟兄俩了。”马水法道:“不用你再嘱咐,这是俺哥俩应该做的!有俺两个老东西在,你就放心去看病吧!岛上出不了乱子的。”梁水根也道:“既然卸了挑子,旁的事你就别再管了,放心地去看病。”同启超突然笑道:“你们想知道我为啥叫冯剑来当这个副司令吗?”马水法道:“是呀!俺老弟兄俩也觉得奇怪,冯剑是啥来头?”同启超笑道:“冯剑在几年前救过倩靓姐妹俩一命,是她们的大恩人!”马水法、梁水根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同启超语气沉重,幽幽道:“这个代司令如果不是倩靓来干,会是啥结果?我早就知道庞星、潘永鸿相互不服气,但他俩对我同启超忠心耿耿,只能是倩靓来干代司令!才能不出问题。同样的道理,副司令也不能是庞星、潘永鸿其中的一个。”马水法、梁水根连连点头。同启超接着说道:“冯剑在几年前舍命救过倩靓、倩杰姐妹俩,她们对冯剑心存感激!冯剑这人挺仗义的,由他来当副司令,倩靓有个更好的助手!两位老人家明白我的苦心吗?”马水法、梁水根虽说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但谁也说不出啥道道来。再说,他们是同启超的长辈,对同启超同样忠心耿耿,既然同启超这样安排了,都别无话说。 众人把同启超抬上小船,在大家的注视中离开了南阳岛。 冯剑初当副司令,很不习惯,更不知道咋做。好在孙倩靓久居岛上,见过同启超料理岛上事务,颇有心得!更因她头脑活络,机灵聪明,调动有方,再加上马水法、梁水根等人尽心协助,十几天过去了,倒也有板有眼,井井有条。这天一早,冯剑来到大厅,望着屏风上的一幅字呆呆地出神!孙倩靓悄然走了进来,见他望着屏风,蹙眉咀嚼,奇道:“你不是不识字吗?在这里看啥呢?”冯剑凝神注视,眼睛一眨不眨,正色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识字!但这几个字我却全都认得。”孙倩靓见他一幅认真的样子,顿时感到好笑,问道:“你认得?这屏风上写得是啥呀?”冯剑笑着说道:“还真难不倒我!这屏风上写得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头一句是”大风起兮云风扬“!对不对呀?” 孙倩靓咂咂称奇,惊讶道:“真没想到,你倒是真认得!”冯剑得意地笑道:“你们被抓走的那座小庙的墙上,就写着这几行字!有个烧木炭姓何的大爷和俺爷几个一同在小庙里避雪,他念给我听的。因为是刘邦的《大风歌》!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孙倩靓更是奇怪,问道:“谁跑到破庙里写上这一行字呢?”冯剑摇摇头,蹙眉道:“我也知不道呀!而且是俺们进来之前刚刚写上去的,墨汁还没干……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那天夜里,我和你们姐妹在邵盼头家地洞里相遇,他家地洞的入口处,同样挂着写有这一行字的条幅。”孙倩靓“哦”了一声,微蹙秀眉,自语道:“那儿也写有《大风歌》?难道这里头有啥联系?”冯剑也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个洞口都有这几个字,难道这里真有瓜葛?”孙倩靓歪着脑袋,苦思冥想,百思不得不解,猜测道:“土地庙和邵盼头家有《大风歌》的地方都是地洞入口,这倒不奇怪!问题是同司令为啥也在这里挂上一幅《大风歌》!难道这仅仅是江湖人士对刘邦的崇拜?还是巧合呢?不是巧合,肯定是另有所指!如果是另有所指,同司令临走时把啥事都交待清楚、安排妥当了,为啥偏偏没提这幅《大风歌》条幅的事?”冯剑猜测道:“会不会与同司令所说的国宝有关?”孙倩靓道:“同司令说国宝藏在邵盼头家的地洞里,与这幅《大风歌》也扯不上呀!”两人琢磨了许久,弄不懂这里头是不是有啥联系。 冯剑突然板着脸道:“倩靓!你为啥哄我?”孙倩靓一愣,惊诧道:“噫!我啥时候哄你了?”冯剑气呼呼地埋怨道:“还说没哄我!你不是说你家住在丰县华山的尼姑庵里吗?我上华山去了,那座山只是个石头疙瘩,山上别说尼姑庵了,连个象样的鸡窝也没有呀!你家到底是哪儿的?”孙倩靓“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淘气道:“你倒是当真了?我这都是在戏文里听到的,戏文里不是常说老尼姑爱收养个父母遗弃的小女孩吗?”冯剑悻悻道:“那你也不能哄人呀!”孙倩靓娇嗔道:“都怪我还不中吗?对不起哥哥你了,小妹在这里给你赔礼了!”冯剑见她娇憨可爱,心底荡漾起一波甜美的涟漪。须臾,他涨红着脸,吃吃道:“同司令!同司令说……”孙倩靓瞅着他,诧异道:“咋吞吞吐吐的?同司令说啥了?”冯剑更是忸怩,瞅着她只是傻笑。孙倩靓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早已会意,迷眼望着远处,幽幽道:“同司令是病中说胡话,你也别当真事!”冯剑顿时大惊失色,瞪大了两眼,脱口道:“我可是答应了同司令的!” 孙倩靓两眼火辣辣地望着他,故意问道:“你答应同司令啥事了?”冯剑垂下头去,不敢看她,嗫嚅道:“他说的那事呀!”孙倩靓不依不饶,又追问道:“他说得啥事?”冯剑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手搔头皮,“嘿嘿”地讪笑,也不说话。须臾,孙倩靓长叹一口气,眯着俊俏的双眼,冷笑道:“我一个纤弱女人!咋可能当代司令呢?其实是同司令怕庞星、潘永鸿争夺代司令的位置,怕岛上出现内讧,才不得已叫我当代司令的!又怕庞星、潘永鸿争当副司令,才叫你当这个副司令!我虽说是个女人,他们做事还瞒不过我的眼去。这几年同司令患重病,不能理事,岛上凡事都是宋朝民说了算!同司令虽说是江洋大盗,可以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他到底是中国人,在民族大义跟前,却不糊涂,这也是我一直敬仰的!宋朝民暗中搞小动作,排挤同启超,想独霸南阳岛;他还勾结邵盼头,和日本人眉来眼去,更叫同司令深恶痛绝,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就因他在病中,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朝民作恶。其实他早就想出湖治病,但怕一旦走了,结果更是无法收拾。如今宋朝民走了,好歹了却他一件心病,偏偏他又得出湖治病!他是怕我落单,又怕你不肯留下来帮我,才说那些话的,是想用这法子拴住你的心呀!你也别当真事!我一个嫁过人的女人,哪里配得上你呀?我有自知自明,不会粘上你的,你就放心地娶你那位艾小姐吧!” 冯剑急切道:“你说得这是啥话?我可是当了真的!艾凤玲脾气暴躁,心狠手辣,我并不喜欢她!我说得都是实话!自从在邵盼头家的地道里见到你,我……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媳妇了!”孙倩靓两眼定定地望着他,看得冯剑心里发慌。孙倩靓突然粲然一笑,认真道:“我也给你吃棵定心丸吧:只要你不嫌弃我,等日本人投降了,我就嫁给你!咋样?”冯剑心里一阵激动,连连点头:“中!中!就按你说的办!”孙倩靓郑重道:“眼下咱们得赶紧和沂蒙山的共产党取得联系。”冯剑道:“同司令临走时曾这样嘱咐过。”孙倩靓叹息道:“我知道同司令的心事!他父子早就厌倦了当强盗的日子,早就想接受收编,报效国家。从北洋政府到南京政府,同司令父子费尽心机,想洗清”强盗“的名声!同志虎甚至为此掉了脑袋。正因为他是强盗,更多了一分担心,时刻提心掉胆,生怕被别人吞掉,更怕归顺后秋后算帐。蒋介石临撤退时算把他收编了,却对他不放心,派来一个宋朝民监督他!其实这些年他和宋朝民也是明争暗斗,只是宋朝民诚府极深,对外有一丝儿光辉都遮在同启超的身上,对内却做出一幅惧怕老婆的样子,叫人费解!其实他这是”扮猪吃虎“!但他这一套阴谋诡计却瞒不了老奸巨滑的同启超,只是同启超病中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只能忍辱负重,伺机而动。直到你们被捉那天,同启超觉察到宋朝民要动手除掉他,才先下手为强。他放宋朝民走,并不是宋朝民打日本人留下的好名声,而是留下后手,怕蒋介石将来揪他的小辫子!宋朝民虽是重庆方面的人,暗地里却和日本人勾结,脚踏两条船。”冯剑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不象妙龄少妇,而是一个稳坐中军帐,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军师!不由得咂咂称奇,油然敬畏。 孙倩靓根本没注意到冯剑脸上的变化,继续道:“说实话,同启超骨子里是看不起共产党的!他说共产党和他一样,是被蒋介石称为”土匪“的组织,与他最多平起平坐,投靠共产党忒掉价了! 第186章 再说,共产党眼下虽说红火,只是趁日本人战线拉得过长,自顾不暇,借机在穷山沟里发展起来的。武器简陋不说,后援更是接济不上,生存空间狭隘,怎么能和有英美等国提供强大支援的蒋介石的百万雄师相比?蒋介石才是”正统“!是真命天子!”冯剑奇道:“后来同司令咋变卦了呢?”孙倩靓叹道:“同启超病重,自已知道痊愈不易,心灰意懒,也是想给手下弟兄寻条出路!眼看着南阳岛就要被宋朝民领向歧途,他能不心痛吗?他思前思后,觉得蒋介石并不相信他,南京的汪精卫是断断不能投靠的!如果是当了汉汗,遭到人人唾骂,还不如在南阳岛上当土匪呢!他苦思半年,觉得只有共产党可信!是诚心待人,不搞阴谋诡计。”冯剑问道:“以前和共产党有过接触吗?”孙倩靓诧异道:“同司令不是向你交待了吗?共产党早就派人联系,言之凿凿,非常诚恳,只是同司令拿不定主意。同司令已安排人与共产党接洽,恐怕这两天就会来人的。” 孙倩靓正和冯剑谈论,一个喽罗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孙司令!冯副司令!有两个人来到岛上,说是从沂蒙山来的,求见孙司令!”孙倩靓知是罗荣垣司令派来的人到了,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吩咐道:“快把他们请到客房里喝茶!”那喽罗走后,孙倩靓又吩咐道:“快去请六大金钢到大厅里议事!”几个喽罗急忙分头去了。须臾,六大金钢急匆匆地来到大厅。 梁水根进门问道:“侄媳妇!猛丁地把俺们喊来,有啥急事不?”马水法也问道:“侄媳妇!是同司令有消息了?”还没等孙倩靓开口,方程营责备道:“老马加上个老梁,头发胡子都白了,却知不道规矩!一句一个侄媳妇,你当这是你家堂屋呀?叫旁人听见不笑话吗?”梁水根一愣,半晌才风趣道:“你说得对,还不是平常喊习惯了,这会脱口而出,忘了侄媳妇已升了代司令!”话刚出口,方程营又笑道:“还说是”侄媳妇“!”梁水根愣了一阵,拍了拍脑门,无奈道:“喊顺嘴了,一时改不过口来。”大家见他认真,都止不住笑了。孙倩靓抿嘴一笑:“本来就是侄媳妇,还能错了?”庞星止住笑,道:“孙司令!你说正事吧!” 孙倩靓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他的手中,道:“你先看看!”庞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惊问道:“字迹倒是同司令的,他咋事先不透些风声?”孙倩靓搪塞道:“还不是怕宋朝民从中作梗!看病时又走得忒急慌,忘了交待。”马水法探头问道:“纸条上写得是啥呀?”庞星道:“同司令信中交待,他已和共产党协商好了,接受共产党收编!”方程明喜道:“听说共产党在沂蒙山区混得不错,连日本人都怕他们,跟他们联合,以后咱就啥也不怕了。”潘永鸿嗤之以鼻,睥睨道:“你才瞎屁不懂呢!共产党帮助穷人,打土豪斗地主,杀流寇灭土匪!在这方面,他们和蒋介石穿一条裤腿;是”老鸹落到猪身上,一个比一个黑“!咱们见天杀人越货,抢劫商船,干得是刀刃上的勾当!除了孙司令,咱们那个人身上没有几条人命?是共产党专政的对象呀!接受他们的收编,眼下他们用得着咱们,要天许给半个,谁能保管将来共产党不翻脸呢?”叫他这么一说,大家身上不由得起满鸡皮疙瘩,无不为之色变。 冯剑道:“既然同司令已和他们协商好了,肯定会把条件讲清楚的。”冯剑一开口说话,庞星、潘永鸿听了,身如针刺,心里极不舒服。方程营、方程明两弟兄望着这个昨日阶下囚、今日副司令的冯剑,心中也不禁悻悻。马水法咳嗽一声,道:“要说投靠政府,原是同司令定下的调子,只是这些年蒋介石眼中不夹咱们,临到徐州叫日本人占领时才把咱收编,虽说收编了,还派来宋朝民这棵钉子!如今宋朝民一走,老蒋那头肯定得罪了!汪精卫是个国人唾骂的汉奸,饿死咱也不能投靠,要是能攀上共产党这棵大树,倒是件好事!就是有一件,共产党杀富济贫,咱那个人身上都有人命,谁也不能保管将来他们不秋后算帐,我心里也把握不准!孙司令!你拿个主意吧。”孙倩靓道:“他们的谈判代表已经来了,就在客房里,干脆把他们叫来,你们和他们当面谈谈。”马水法道:“既然人家已来了,就把他们请上来见见面吧!”孙倩靓叫进喽罗,吩咐道:“去把客房的那两个客人请到大厅里来。”那喽罗应声而去。不一会,从外头走进两个人来,当头一人有二十多岁,长得牛目短嘴,气宇轩昂,英气勃勃,一只肥硕的大耳朵更是乍眼,奇怪得是:另一只耳朵却不见了,只剩一个吓人的窟窿眼;后面是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汉子,显得稳重沉着,气度不凡。 第二十三章虎穴(二) 第二十三章虎穴(二) 那年轻人走进大厅,定睛一看,大喝道:“姓冯的,原来你狗日的藏在这里?我可找到你了。”从腰间飕地拔出一把匕首,怪叫一声,瞪着血红的两眼,朝冯剑猛扑过去。众人大惊失色,庞星、方程明正坐在门口,见他来势凶猛,两人同时冲上前去,一个扫堂腿把他扫倒在地。那年轻人只顾刺杀冯剑,猝不及防,跌了个大跟头,匕首脱手掉在方砖上,发出铮铮脆响,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庞星、方程明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拽胳膊按腿,一根麻绳捆了个结实。风云突变,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不光冯剑等人目瞪口呆,就连和他一同进来的中年人也极为震惊,茫然不知所措。梁水根拍案大怒道:“从哪里来的野孩子,敢在南阳岛上公然撒野?这就是共产党的诚心吗?”那年轻人挣红着脸,拚命挣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姓冯的,你杀死我的师父!我找你有六、七年了,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姓冯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冯剑蓦地回想起来,惊谔叫道:“你是齐大耳吧?”齐大耳两眼喷着怒火,昂头骂道:“幸亏你狗日的还认得齐大耳!我活着不能杀你,就是死了,也得到阎王爷哪儿告你!” 那中年人这才醒过神来,喝道:“齐大耳同志,这到底是咋回事?”齐大耳被庞星、方程明两人摁在地上不能动弹,脸色憋得通红,拚命叫道:“冷部长!这个叫冯剑的,就是几年前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冷部长正是冷冰石!此时担任中共滕县统战部副部长!冷冰石气得胸脯起伏,怒声喝道:“齐大耳同志!你咋能以个人恩怨误了大事?忘了你这趟来的任务了吗?”齐大耳一愣,顿时满脸愧色,不再言语。冷部长转身问道:“哪位是同司令?”马水法冷冷道:“同司令有事不在岛上,如今是他夫人孙司令当家。”冷部长颇感意外,冲孙倩靓道:“孙司令!这是误会。”孙倩靓冷若冰霜,冷笑道:“这人公然刺杀我的副司令!还说这是误会?冷部长不愧是贵党派来的说客。幸亏这是在南阳岛上,要是出了微山湖,冯副司令这条命还不得丧在他的手上?”冷部长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尴尬万分。 孙倩靓侧目扬眉问道:“冯副司令!这到底是咋回事?”没等冯剑搭腔,齐大耳就迫不急待地吼道:“他在姜家集庄后的土地庙里杀死了我的师父!”话音刚落,大厅里突然轰笑起来。梁水根吃吃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呢,不就是杀个把人吗?俺南阳岛上一窝子土匪,在座的谁没杀过人呀?俺们身上都有几条人命,冯副司令才杀了一个,这能算是啥大事?值得你这样大吵大闹,还要在南阳岛上公然报仇雪恨?早知道共产党杀土匪斗地主,还真没见识过,这一回倒是见识了。”冷部长见如此阵式,就知道这趟差事办砸了。他沉住气道:“孙司令!古语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们是和平使者,专来商讨合作事宜的。这位齐同志还是交给我带回去吧,我们党有纪律,自然会处分他的。”冯剑也求情道:“孙司令!当年我误伤了他的师父,心里非常内疚。这人找我报仇,也是事出有因呀!如果再杀了他,这仇就结得更深了,还是把他放了吧!”孙倩靓沉呤了一下,抬头问道:“梁叔!马叔!这人虽说藐视南阳岛,目中无人,公然袭击冯副司令,按理说应该拖出去枪毙!但毕竟事出有因,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冷部长、冯副司令的面子上,就把他放了,你们觉得咋样?”八路军的一一五师在山东沂蒙山区深得民心,如火如荼,正是星火燎原,如日中天,梁水根、马水法怎能不知厉害?见孙倩靓要当好人,也顺水推舟!梁水根大度笑道:“本来两家是来商谈合作事宜的,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这个独耳的小家伙毕竟年轻,咱也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要是真枪毙了他,外界的朋友还说咱南阳岛没有涵养,心胸不开阔呢!背上个杀害朋友的臭名声,咱忒不值了。”冷部长谢道:“还是各位宽宏大量。”庞星、方程明把齐大耳放开,解开绳索。 齐大耳从地上爬起来,依然短嘴紧闭,牛眼喷射怒火,一眨不眨地瞪着冯剑!冷部长小心翼翼地问道:“孙司令!咱们……”孙倩靓微微笑道:“冷部长!你是个聪明人!在这种气氛下,你觉得咱们还能谈得下去吗?”冷部长会意,拱手道:“孙司令!冯副司令!还有在座各位弟兄,我们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带着恨恨不已的齐大耳出了大厅,到码头上船,消失在茫茫的碧波之中。 庞星等人得知冯剑也杀过人,登时在感情上拉近了距离。 第187章 潘永鸿客气地问道:“冯副司令!这个独耳的家伙口口声声说你杀死了他的师父,到底是咋回事?”冯剑迷惘道:“说起这事来,我至今稀里糊涂:那天我跟着父亲和二叔到邵盼头家吊丧,路过姜家集土地庙,因雪下得太大,便进去避雪,遇上齐大耳师徒两个也在庙里躲避风雪。在庙里俺们一边烤火,一边听齐大耳的师父讲阎陈庄邵盼头的家事。后来,他讲……讲到了我……我的姐姐!再后来我们就走了。因为我对姐姐的死早就怀疑,怀疑我姐姐不象是邵家所说是得病死的,而是叫他们害死的!从小庙走后不久,我又独自冒雪回去,寻找齐大耳的师父何保信,打听俺姐姐的死因。谁知一进小庙,就见齐大耳的师父睡在地上……睡在地上……睡在地……” 冯剑张大了嘴,突然醒悟过来,喃喃道:“不对头呀!我进去的时候,他师父就睡在地上死了,咋可能是我杀的?”庞星禁不住笑了,反问道:“冯副司令!你这是问谁呀?俺们又不在现场,咋可能知道?”大家都忍俊不禁,莞尔嘻笑。冯剑蹙眉沉思,边比划边自语道:“当时我拿着刀子吓唬他,谁知他脚下一滑,碰在我手中拿的刀子上……不对、不对,我根本就没拿刀子吓唬他,我进去的时候,他就睡在地上,早就死了,咋可能是我杀的?是我误杀死的?二叔说是我误杀死的?他为啥这样说呢?”几年来,这个迷团始终萦绕在冯剑心头,挥之不去。方程营见他神神叨叨,忍不住莞尔一笑,问道:“冯副司令!你这是咋啦?” 冯剑面色凝重,认真道:“你们帮我分析一下,看是不是我杀死了他的师父!”如此这般,把那天小庙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蹙眉道:“而且还有件怪事:我和二叔刚要走时,突然有人说道:”陷害好人,胡说八道;贼喊捉贼,天地不容“!”庞星惊奇道:“你们找到这人了吗?”冯剑摇摇头,茫然道:“我二叔查遍了小庙内外,也没发现一人!”孙倩靓思忖道:“如今回想起来,说这话的那人肯定在那条暗道内。”冯剑奇道:“有谁知道土地庙里有暗道出口呢?邵盼头家既然挖有暗道,是不会叫这么多人知道的!难道是邵盼头从暗道里出来杀死了齐大耳的师父?不对呀!那天邵盼头是孝子,跪在丧屋里哭丧,咋可能分身去土地庙里杀人?自从我和倩靓姐妹俩从暗道中逃出来,土地庙的洞口和邵家堂屋里的洞口就被邵盼头堵死了。”潘永鸿笑道:“把戏叫人家揭穿了,还留这条地道干啥?”狡兔三窟“!邵盼头肯定还有别的地道出入口。”冯剑抬头看了孙倩靓一眼,心道:“看来同司令所说的国宝已被转移到别的地道里去了!那么,这个地道的出入口又能在啥地方呢?”梁水根也点头赞同,道:“按常理是会另有地道出入口的,邵家也是刀刃上过日子的人家!能不懂这个道理吗?”冯剑情绪消沉,叹息道:“我和何保信无冤无仇,却不小心误杀了他!他这个憨徒弟齐大耳是盯上我了。” 马水法断然道:“冯副司令!他师父不是你杀的。”冯剑惊谔地张大嘴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马水法分析道:“那姓何的在你进去之前就被人杀死了,这是确切无疑。”冯剑一头雾水,不解道:“既然不是我杀的,那会是谁杀的呢?”梁水根笑道:“既然杀人,一是有仇,二是图财害命。咱又知不道何保信和谁有仇,还是身上带钱露了白了,遭人暗算,这叫图财害命!依你说齐大耳当时并不在场,他又干啥去了?还有:那个突然说话的人又是谁呢?这个人倒是关健。他要么是杀害何保信的凶手,要么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冯剑道:“土地庙既然是地道入口,那人肯定是知道那条地洞出口的人!”孙倩靓也道:“是呀!八成是邵家的人,就在邵家人中查找。”冯剑恍然大悟,暗忖道:“这么说,那天在土地庙里说话的人和托付周世昕救我的那人,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人为啥救我?这人知道邵盼头家的地道入口。邵盼头家的地道出入口又会叫哪些人知道呢?”百思不解。但他知道杀害何保信的不是自已,搬掉了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大石头,有股说不出的舒畅。潘永鸿把齐大耳遗留下的匕首递给冯剑,笑道:“这匕首挺好看的,上面镶有七棵铜星!冯副司令留着玩吧。”冯剑接过匕首,怅然若失:“这把匕首本来就是我的。”潘永鸿惊讶道:“这匕首是你的?”冯剑点头道:“是我的!当年就是这把匕首杀死了老何大爷!”大家面面相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自从孙倩靓、冯剑接掌南阳岛帅印,不到一月时间,便办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他们不抢劫民船商贾,不伤害行人客旅,专打日本人的军需船队。这天,潘永鸿又兴冲冲地跑进来,报喜道:“孙司令!冯副司令!刚才接到情报,从济宁来了几船日本人的军火,劫不劫?”孙倩靓兴奋地道:“当然给他劫下!只要是日本人的货船,见一艘劫一艘。”潘永鸿叫道:“好呀!我马上集合人手!”孙倩靓道:“还是叫冯副司令亲自带人去吧!”潘永鸿笑道:“有冯副司令坐阵,肯定马到成功!”冯剑笑道:“这都是弟兄们的功劳!”冯剑、潘永鸿集合队伍,撑着近百只小船,撞破岸边犬牙交错的薄冰,浩浩荡荡地驰入碧波粼粼、一望无际的百里湖区,直插京杭运河而去。 京杭运河傍南四湖西岸从徐州通往济宁,西面是绵延数百里的湖西大堤,东面便是烟波浩淼、碧波荡漾的南四湖区。此时正值寒冬腊月,湖面上并无大的障碍物,只有那浅滩小岛上萧瑟枯黄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吹过湖面,打在人的脸上,象利刃划过刺骨疼痛。冬日湖水低浅,露出大片大片突兀裸露的土地,上面干枯的莲叶,在猎猎的寒风中发出凄惨的哨声,预示着这里要有一场血腥大战。冯剑、潘永鸿指挥船只顺着河道潜行,隐藏在京杭运河右旁浅滩中的干枯芦苇丛中,静待着时机。刚过晌午,只见彤云密布,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大团大团的鹅毛大雪。也就在这时,远处响起突突的马达声,响声越来越近。须臾,只见一艘小火轮拖着三艘货船,冒着大雪从北往南疾驰而来。小火轮舱盖上爬着三个裹着厚重棉衣的日本兵,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身上落满了雪花,和小火轮混为一体,白茫茫一片,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潘永鸿小声提醒道:“冯副司令!小火轮上有挺歪把子机枪!”冯剑也注意到了,他心里没谱,问道:“以前你们是咋干的?”潘永鸿道:“得等小火轮靠近,先打死机枪手!不然的话,机枪一开火,咱这亏就吃大了。”冯剑道:“那就安排人手,先打机枪手!”潘永鸿道:“我带人先凑上去,干掉那火轮上的机枪手,你们再发起总攻。”跳上一艘小船,钻入芦苇丛中。 突然,湖面上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只见小火轮驾驶室的玻璃窗上出现了几个窟窿,紧接着,小火轮象失去了方向,歪斜着冲向浅滩。后头的三艘拖船刹车不及,接连撞在小火轮的屁股上,小火轮被撞得差点倾倒。紧接着枪声大作,瓢泼似的子弹往小火轮飞去。小火轮上的鬼子机枪手刚抱起歪把子机枪“突突”两声,就被潘永鸿一枪打中脑袋,死于非命。另两个鬼子刚要抢过机枪,也被他两枪送回了姥姥家。霎时百帆竟发,扑向鬼子拖轮,不到半个小时,便结束了战斗。这一仗打得非常顺利,一共打死二十多个鬼子,已方却无一伤亡,缴获三船货物和大批军火。 潘永鸿指挥喽啰把大船上的货物搬到小船上,然后割下干枯的芦苇堆在鬼子小火轮和拖船上,放了一把火。火借风势,熊熊燃烧起来,映红了半边天,倾刻间小火轮和三艘货船便化成了灰烬。冯剑、潘永鸿带领喽啰,驾着小船,唱着渔歌,凯旋而归。潘永鸿见冯剑望着小船上堆积的军火愣愣地出神,顿觉诧异,不禁问道:“冯副司令!打了胜仗,你咋不高兴呀?”冯剑凝神道:“这种盛军火弹药的箱子,我好象在啥地方见过。”潘永鸿问道:“在啥地方见过?”冯剑摇摇头,叹道:“只觉得眼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打了一个大胜仗,南阳岛喜庆有加,扬眉吐气!冯剑私下对孙倩靓说了心中疑惑,孙倩靓问道:“你在啥地方见到的?”冯剑摇摇头,苦笑道:“想不起来了。”两人猜测了半晌,也是莫明其妙。这天,冯剑、孙倩靓和六大金钢正在大厅中议事,探子接连来报:“孙司令!大事不好,济宁、滕县、金乡、鱼台、鲁南、丰、沛两县的大批日伪军一起出动,扬言要一举剿灭南阳岛。”大家听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孙倩靓笑道:“鬼子叫咱们惹恼了,大家商议商议,看看怎么迎敌。”马水法咋舌道:“几股敌军一起来进攻南阳岛,还是头一回碰见,南阳岛恐怕要有灭顶之灾了。”庞星愤然道:“老马叔!你咋长鬼子的志气,灭自已的威风?日本人又咋啦?他们头上又没长角。兵来将迎,水来土挡,你当年跟老司令打天下的威风都跑到哪儿去了?”梁水根冷笑道:“俺那时靠得全是大刀片,只要有一腔热血就管!如今日本人有大炮、机关枪,根本不用登岛,离南阳岛几里外的浅滩上架炮,不到半晌,就能把整个南阳岛炸平,想有威风我朝谁使去?再说,几股鬼子一块出动,咱们孤掌难鸣,顾了这头,也顾不得那头呀!分兵迎敌,除了被鬼子各个击破,分头吃掉。”方程营道:“老梁叔说得有理,光靠咱自已的力量不管。” 第188章 潘永鸿道:“”临渴掘井“!大难来了,才想起来找人家帮忙,恐怕人家不买这个帐。”庞星揶揄道:“没有大难,谁也不会去找他们!”患难才知真情“!”方程明道:“你们别争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叫孙司令拿个主意吧!”一齐望着孙倩靓! 孙倩靓微笑道:“你们说得意思我全听明白了,你们怕共产党不帮咱们解围,不提供支援,对不对呀?”大家齐声道:“到了这时候,只能向共产党请求支援了!前阵子才和人家闹得不愉快,这会用着人家了,就怕人家拿糖,不愿意来。”孙倩靓自信道:“你们想得忒复杂了!汪精卫是谁?是人人痛骂的国贼!日本人是侵略者,是咱中国人恨之入骨的敌人!咱打日伪军,又没打共产党!前阵子他们来人恰谈合作,是给了他们一个闭门羹,但毕竟事出有因,不能全怪咱们。再说,共产党雄心勃勃,要得是天下,咋会小鸡肚肠?以小隙而坏大义呢?咱们只要去请求支援,他们肯定会出手帮忙的!他们难道会叫蒋介石抓住不支持抗日的把柄吗?”大家见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孙倩靓道:“就是因为津浦铁路靠近沂蒙山区,时常被共产党劫掠破坏,丰金公路又被共产党的湖西游击队炸得千疮百孔,日本人才不得已走京杭运河这条水路运送军需弹药!所以,济宁、滕县、金乡的日伪军,只要共产党出兵袭扰,端他们的老窝!鬼子自顾不暇,还顾得上打咱们吗?我担心的倒是丰、沛、鲁南三县的日伪军。鲁南县的伪县长王国汉最近认下一个儿子,叫王立宝!爷俩狼狈为奸,心狠手辣,不咋好对付。他们和沛县、丰县三股敌人,倒叫我头痛!”冯剑奋然道:“鲁南县的事,就交给我了!”大家一愣,诧异道:“你有啥好办法?”冯剑道:“在丰县城南梁寨集有一帮专吃铁路的帮派,人称”两股会“!王国汉在黄口当”护路队“的队长时,和他们结下了深仇大恨,王国汉甚至把他们的领头老大蒋风起抓住杀了。这会领头的名叫景志刚!”两股会“里很多人我都熟识,我去找他们帮忙,请他们袭击鲁南县王国汉的老巢,叫他后院起火,自顾不暇,王国汉还有心攻打南阳岛吗?”大家赞叹道:“朋友多了就是好!这办法和孙司令的法子一样,不费咱一兵一卒,南阳岛毫发不伤。”孙倩靓道:“咱只对付鱼台、沛县的敌人,还是绰绰有余!”方程营问冯剑道:“你和”两股会“有啥交情?”冯剑苦笑道:“要说交情,也是不打不成交。”庞星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冯剑把来龙去脉叙述一遍。大家见冯剑经历跌宕曲折,受尽磨难,不禁骇然失色,对他肃然起敬,再也不敢小觑了。孙倩靓俏眼含泪,幽幽道:“没想到你为俺姐妹俩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冯剑登船要行,孙倩靓带着六大金钢送到码头,孙倩靓见他上衣领没扣,上前给他扣上棉袄上的扣子,嘱咐道:“一路上小心!快去快回!俺们等你回来。”冯剑心里一热,豪情满怀道:“你擎好吧!把事办妥后,立马就赶回来!”潘永鸿关切道:“冯副司令!你带枪了吗?”冯剑从腰里拔出那把七星匕首,笑道:“带枪干啥?我孤身一人!路上有几处盘查,带枪反而是个祸害!我有这一把匕首护身就管。”说罢跳上船去。孙倩靓喊道:“绕一段路,别从张口炮楼过交通壕,哪儿的人都认得你!”冯剑应道:“知道了!”在大家的注视下,小船碾碎岸边薄冰,往烟波浩淼的湖中摇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第二十三章虎穴(三) 第二十三章虎穴(三) 庞星一推方程营,低声道:“老方!你看清了吗?”方程营愣愣道:“看清啥了?”庞星嗤之以鼻,轻笑道:“孙司令给冯剑扣棉袄上的扣子呀!”方程营睥睨道:“你净屌熊事!扣扣子碍着你啥屌事了?”庞星叹道:“你没看出来吗?同司令还没咽下那口气,冯剑就想勾引孙司令!”方程营瞪圆两只大眼,望着渐成黑点的冯剑座船,久久说不出话来。孙倩靓见冯剑走远,带着六大金钢回到大厅,安排人出湖登岸到沂蒙山区和共产党接洽,并积极备战迎敌,且按下不表。 冯剑登岸,一路迤逦潜行。他本想绕道谷亭、唐马过交通壕,再经欢口直抵丰县!过了王鲁集,见天色已晚,一是赶路心切,二是挂念艾凤玲的安危,犹豫了一下,还是直往张口而去。冯剑匆匆赶路,暮霭降临时,远远望见了建在张口东头的那座日本炮楼。他来到卡口北面杜庄,站在远处张望,见过往吊桥的人并不多,守桥盘查的伪军中,有一个正是阎陈庄陈正君的叔伯兄弟陈正胜!冯剑暗吃一惊,知道这关卡是过不去的,不由心中焦急,暗打主意。就在这时,胡同口突然走出一人!摇摇晃晃朝炮楼走去,正是冯剑的冤家对头,在姜家集开小酒馆的老绵羊! 冯剑大吃一惊,转身就走,不巧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怒声喝斥道:“你这人咋啦?走路也不长眼?”冯剑吓得魂不附体,赶紧陪礼:“对不起!我没看见。”那人劈头揪住他的衣领,吃惊道:“这不是冯剑吗?”冯剑抬头一看,见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正是苏庄的张海新!张海新赶紧把他拽到一处僻静地方,咋舌道:“冯剑!你还敢在这里闲逛!咋这样大胆呀?邵盼头从南阳岛回来,说你勾结共产党,上报到鲁南县,王国汉发出号令,遍贴告示,前面炮楼上就贴着你的画像,悬赏一百块现大洋买你的人头!最近又风闻你在南阳岛当上了副司令,联合共产党劫了日本人的军火船。日本人都急红眼了,你还敢呆在这里?赶紧走吧!”冯剑急急说道:“海新叔!我有急事要到丰县梁寨集去,你得想法子把我送过炮楼。”张海新大吃一惊,惴惴道:“你在阎陈庄这么多年,谁不认得你呀?张口炮楼的日本太君小野更是常去阎陈庄喝酒,你这不是拿肉往虎嘴里送吗?你没见老绵羊钻进炮楼里去了,他可是你的仇人!听说他的肋巴骨就是你打断的。再说,从这里到鲁南县、丰县,光关卡就有三、四处。鲁南县北关,一条交通沟连绵数百里,东到微山湖西至京汉铁路,搭有浮桥,戒备森严。王国汉那个新认的儿子王立宝!如今当上了保安团长,亲自坐阵关卡盘查,搜刮民财,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飞不过去。王立宝那狗日的又认识你,他坏得淌水,能把你这个共产党嫌疑放走吗?别冒这个风险了。”冯剑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海新叔!我有事非去丰县梁寨不中,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从这里过去。” 张海新奇道:“你咋这样拧劲?你那事就这么重要?连命也不要了?”冯剑道:“海新叔!我这事还真比性命重要,你无论如何得帮我这个忙。”张海新沉呤了一下,为难道:“真是”大闺女坐月子“!头一回碰上这事!”冯剑道:“海新叔!在这里你比我熟识,想想办法吧!”张海新搔搔头皮,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也别过交通壕了,我帮你一个忙!有啥事给我说,我替你往丰县梁寨跑上一趟,中不中呀?”冯剑支吾道:“海新叔!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说的这事,非得我亲自去不行。”张海新会意,笑道:“你这事肯定不便叫我知道!我也不打听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到杜庄一趟。”冯剑不知他去干啥,只好点头同意,张海新匆匆而去。过了一顿饭功夫,张海新领着一人来到。冯剑一见,不由大吃一惊,扭头就走。 张海新见状叫道:“冯剑!你干啥去?”那人也道:“要想告发你,你是跑不了的!都是自已人!”冯剑这才回过头来,招呼道:“是利司哥!”沈利司解释道:“我虽说和老绵羊是姑表兄弟,但俺俩走得道路不一样,这个你放心!”张海新也道:“利司哥光明磊落,是个叫人信得过的汉子,有啥事你给他说吧!”冯剑心中忐忑,尴尬不语。沈利司道:“你不便说?咱们先想法子混过关卡。”张海新道:“刚才老绵羊跑进炮楼里去了。”沈利司道:“搞不好还是找俺这个表弟说两句情。”冯剑叫道:“利司哥!老绵羊见了我眼珠子通红,咋可能放走我呢?”沈利司一愣,霍地醒悟过来,笑道:“我咋把这茬忘了?”回头问道:“张海新!今天是谁站岗呀?”张海新道:“是阎陈庄的”小坏家伙“陈正胜!”沈利司一拍大腿,叫道:“是他呀?这事就好办了!”原来陈正胜是保长陈正君的叔伯兄弟,他虽当伪军混碗饭吃,为人却颇有正义感。 沈利司把头上的棉帽子摘下,给冯剑戴上,遮住半张脸,三人一同朝炮楼走去。来到关卡,沈利司等人大吃一惊,原来站岗的已换人了,陈正胜并不在。三人想退回去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站岗的几个伪军一见认得,招呼道:“是沈大哥!你表弟老绵羊就在炮楼里。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沈利司陪笑道:“也没跑远,去杜庄称了二斤盐。”有个伪军显然是个领头的,奇怪道:“称盐咋跑到山东地面上,咱江苏的盐不咸?”沈利司笑道:“你真会说笑话,不咸能叫盐吗?我正巧有旁的事,捎带着称了二斤盐。”那伪军也笑道:“我说也是!”又笑道:“张海新也去称盐吗?”张海新眼一瞪,道:“你胡扯些啥呀?我走亲戚去了。”那伪军注视着冯剑,问道:“这位是谁?咋遮着脸不愿见人呀!”沈利司慌忙道:“这是俺一个朋友,年轻人脸上长了一个碗大的疮,这不是害臊吗?”那伪军板着脸道:“这是关卡,皇军就在炮楼子里看着,俺可不敢拿吃饭的家伙闹笑话! 第189章 别说脸上长疮,就是淌脓,俺也得看个仔细。”说着,走上前去,就要掀冯剑头上的帽子! 沈利司一拽他,笑道:“你操啥的蛋呀?是不是缺酒喝了?”张海新也笑道:“趁这会没人,快叫他过去吧!人家年轻孩还没说上媳妇,脸上长个大疮,戴上帽子遮丑,你还偏掀人家的帽子!我还知不道你的事吗?是不是想看清人家是谁,给人家到处宣扬,败坏人家的名誉?咱可说好,要是人家说不上媳妇,就找你算帐。”那伪军也是本地人,听他这么一说,骚骚头皮,笑道:“叫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敢看了。”沈利司掏出几个零钱,放入他的手中,悄声道:“卖瓶酒喝吧!”那伪军假惺惺道:“这多不好意思?”张海新挖苦道:“你不就是想诈瓶酒喝吗?”那伪军也笑了,小声道:“你小点声,别叫炮楼的皇军听见了!”把手一挥,道:“天都黑了,你仨赶紧走吧!我们也该收浮桥了。”沈利司问道:“啥时候有空,咱弟兄喝上两盅?”那伪军小声道:“啥时候也没个空!这阵子知不道咋的,皇军好象不对头。”张海新故意问道:“有啥不对头的?”那伪军四顾无人,神秘地低声道:“皇军可能在咱中国蹲不长了。”沈利司、张海新对视了一眼,露出掩盖不住的兴奋。 三人过了关卡,刚走几步,就见老绵羊从炮楼里闯了出来,喊道:“这不是表哥吗?你这是干啥去了?”张海新一见老绵羊,便想起那五块大洋和小毛驴,无名火直往上冒,把头扭向一旁,懒得理他。沈利司推了冯剑一把,催他快走,赶紧搪塞道:“我到杜庄办了些事,正巧碰上张海新,做个伴一起回家。”老绵羊一见冯剑,兴奋地大喝道:“你是冯剑?” 冯剑本来用帽子遮住半张脸,没想到还是叫他认出来了,也不搭腔,撒腿就跑。老绵羊那里肯放他走?声嘶力竭道:“抓住冯……”话刚说出半句,被张海新劈头揪住,迎面一个耳光,打得鼻口是血。老绵羊做梦也没想到张海新敢出手打他,惊诧万分,捂着脸叫道:“张海新!你敢打我?”张海新怒喝道:“打你狗日的又咋啦?几年前你讹我一头毛驴,还没找你算帐呢!明着给你说吧,我早就想揍你,就是没有茬口。”跳上前去,抡掌又打,被沈利司抱住胳膊。沈利司怒喝道:“姓张的?你仗家门子事咋的?我知道张口都是你本家爷们,你有帮手;这地方离姜家集、沈塘能有多远?你姓张的就不出门了?”老绵羊嘴唇肿胀,张口吐了一口鲜血,舌头一抵,感到牙间有缝,悻悻道:“好、好,算你张海新有种,我的门牙也叫你打掉了,今天我不治死你,我不是老绵羊!”他们一吵闹不要紧,突然从炮楼里冲出一群身穿黄狗皮的矮个子日本兵来,手握着亮晃晃的三八大盖,吆喝着把他们围成一团。日本兵把张海新团团围住,抡起枪托,把他打翻在地,拳打脚踢,横拉倒拽,拖进炮楼里去了。沈利司见冯剑早就不见了踪影,心中略微放心,又见张海新被拖进炮楼,焦躁不已。他不敢阻拦鬼子,慌忙把老绵羊拉到一旁,劈头埋怨道:“表弟!你这是咋治的?吃点亏就吃点亏吧!都是东西两庄上的,犯不着得罪人呀!叫日本人把他抓起来,还能有个好吗?人家就打了你一掌,你非要人家的命不中吗?再说,你讹人家在前,也不怨他生气,老百姓能有几个钱?你讹人家卖了一头毛驴,这几年一到秋天,他都是跑到沈塘找我借牲口犁地,能不生气吗?”老绵羊捂着脸,心头火直往上冒,恨恨骂道:“他狗日的还敢生气?他私通”两股会“!结交土匪石敬宣,有根有据,还能冤枉了他?只讹他一头毛驴,算是轻的,我还没叫他卖媳妇、孩子呢!” 沈利司顿时火冒三丈,声音也高了起来,讥讽道:“表弟!你别”越架越往胳膊上屙“!不识抬举,我这可是好意!这里面可没我啥熊事,我出力不讨好?图个啥呀!你老绵羊有能耐,你和张海新个顶个地打呀,我连架都不拉!打死谁谁死!碍我啥事了?表弟!也不是我看不起你!真和张海新打起来,你还真不中,除了挨揍!还真打不过人家。你不就是指望日本人给你挣腰吗?你有本事把日本人弄到你家给你看家护院去呀!日本人还能护你几天?表弟!给自已留条后路吧!”老绵羊理亏,又被表哥一吓唬,涨红着脸悻悻道:“这狗日的手真狠,把我的牙打掉了!”吐出一口血来。沈利司气得胸脯起伏,紫涨着脸吼道:“张海新的事也不能说,一向挺稳当的一个人,这回咋办了这一出子事?上来就揍人,忒不是熊!表弟!你听我的,我叫他”死罪免了,活罪难受“!咱不能饶他,得叫他扒屋、卖地,出钱给你养伤!不操得他倾家荡产,不能和他算完。”老绵羊恶狠狠地道:“就是!他敢打我?这一回得叫他把屋拆了,把地、媳妇、孩子全都卖了。”沈利司推波助澜道:“叫他卖了屋卖地,卖了地卖媳妇,卖了媳妇卖孩子,得叫他生不如死,活着受罪!要是叫日本人枪毙了,也忒便宜他了。”老绵羊暗自得意,道:“杀了他还不算捏死个蚂蚁吗?偏不叫他死,就得叫他活得比死了还要难受。”沈利司催促道:“表弟!快去日本人那儿说说情,把张海新放了吧!”老绵羊就坡下驴,哭丧着脸道:“既然表哥讲情了,我给足你面子,就饶张海新一回!”老绵羊屁颠颠地钻进炮楼,凑到日本军曹小野跟前,和日本人叽咕了半晌。日本军曹会意一笑,一摆手,日本兵这才把张海新放开。仅一会功夫,张海新就被日本人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沈利司见张海新一步一瘸地从炮楼里踉跄着走出来,上前扶着他,两人撒腿就跑。他们走后,老绵羊越想越不对头:冯剑上哪儿去了?突然他醒悟过来,心想:“坏了,上他们的当了。当年在苏庄捉拿刺客,张海贵和张海新就合演了一出捉奸的好戏!张海贵还装模作样打了刘玉梅一个耳光,没想到今天表哥和张海新串通一气,又一次故计重演。”委屈又恨恨地想:表哥这是胳膊肘往外歪,是操我呀!他奶奶里个腿的。 沈利司、张海新一阵猛跑,见后头并无追兵,方才慢下脚步。沈利司气呼呼地埋怨道:“张海新!你忒不是熊。”张海新瞠目结舌,诧异道:“利司哥!你这是说得啥话呀?”沈利司怒斥道:“说得啥话?老绵羊不管咋说,也是俺姑舅老表,你下手咋这么狠呀?门牙叫你打掉了两棵。”张海新止不住笑了,戏谑道:“”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打在他身上,疼在你这个表哥心里!利司哥!我说得是不是呀?”沈利司也忍不住笑了,解释道:“我就怕俺舅、俺妗子抱怨我。”张海新苦笑道:“当时就想救冯剑,再加上见了老绵羊肚子里有气,下手是重了些!狗日的日本鬼子,也把我打得够戗,替老绵羊捞足本了。”沈利司认真道:“咱可丑话说在头里,你自个惹下的祸,你得自个擦腚!我可许下了,你得给老绵羊包护养伤。”张海新一愣,半晌才无奈道:“中!中呀!咋也得给你沈利司把脸面留下,回家把俺那头牛犊卖了给他治伤!中不?你还别说,这一皮锤我打得真是解恨,卖了牛犊子也值。”沈利司捣了个一拳,讥讽道:“算了吧!到这时候还敢嘴硬。自从叫老绵羊讹走了毛驴,攒了几年的钱,去年才买了这头小牛犊,还没长成个呢!卖了牛犊子!你一家喝西北风去?”张海新心里一宽,惊喜道:“利司哥!不卖牛犊子,那你说咋办?”沈利司笑道:“还能咋办?和稀泥的事我最拿手,大不了叫俺舅、俺妗子骂我一顿!反正到了姥娘家直不起腰来,哪回不叫他们骂个狗头喷血?” 两人追到后黄庄,却没遇上冯剑,不由心中惴惴。沈利司疑惑道:“不会直奔丰县梁寨去了吧!”张海新也疑惑道:“不会吧?他咋也得先去海贵哥家见凤玲一面。”两人正猜疑,突然听到前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有人大喝道:“我一看就知道是冯剑!先把他捆起来。”两人均大吃一惊,听声音说话的正是花妮!一人欢叫道:“真是他吗?把他交给我吧!我活拆了这个小舅子揍的。”正是瞎子史者立!沈利司、张海新面面相觑,都道:“冯剑的时运不好,撞在这两人手中,那里还有命呀?” 两人正盘算着如何救他。突然,一人大叫道:“狗日揍的,你捏我干啥?”竟是憨子沈大同!花妮诧异道:“是憨大同?你咋在这里?”正愣神,沈大同又大叫道:“熊揍的瞎老王,你捏我的蛋子干啥?我操你八辈子祖宗!”只听史者立拚命嚎叫起来,也不知被沈大同咋着了。两人还没醒过神来,又听花妮惨叫道:“憨大同!你这个憨狗揍的,你打我干啥呀?”沈大同笑道:“你这狗日的,我打错人了!我打瞎子老王。”花妮顾不得疼痛,叫道:“快抓住冯剑!别叫他跑了。”沈利司、张海新只觉眼前一晃,一个黑影连滚带爬从前面穿过,顺着小沟往远处跑去。随后,几个黑影嚷嚷着追来。两人明白,这是冯剑趁沈大同闹腾,借机逃走了。沈利司低头道:“张海新!脱下小袄把头蒙上,咱俩抄近路到前头等着,打花妮他们个冷不防。”张海新不敢怠慢,见路旁有一棵在寒风中摇曳的杨树,麻利地攀上树去,折下两根粗木棍,递给沈利司一根,自已握着一根。两人脱下棉袄罩住头,只露俩眼,抄近路赶了过去。 沈利司、张海新赶到前头,正看见冯剑跑了过来。张海新迎上前去叫道:“冯剑! 第190章 你拐上前头大渠,顺着沟底往前跑,到苏庄俺家中等着俺俩。”冯剑见他俩接应,心中大喜,也不搭话,沿沟底奔了下去。花妮带着四个人,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边追边恐吓道:“冯剑!你跑不了啦。”说时迟、那时快,花妮的话音才落,就被张海新迎头一棍。花妮大惊,遽然停步,匆忙中往旁边一闪,木棍紧贴花妮脸颊打在地上。张海新一棍失手,震得两手发麻,木棍差点脱手。花妮匆忙躲避木棍,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地下冻得硬如钢铁,花妮直跌得头脸青肿,半晌爬不起来。另外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利司一棍扫倒。后面人惊叫道:“哎呀!”扭身往后就跑。张海新刚要奋起直追,被沈利司劈头揪住,拉着就走。果然,两人刚刚滚入沟渠,身后传来“砰砰”的枪声。张海新吓出一身冷汗,道:“幸亏你把我拉住,要不咱就遭暗算了。”沈利司道:“他们有枪,咱只能来个冷不防,不能硬拚。赶紧走吧,先到你家去。” 两人拐弯抹角,来到苏庄东头张海新的家里。沈利司站在院中,轻声呼道:“冯剑!冯剑!”只见冯剑从暗处走出,惊魂未定:“我在这里!”张海新招呼道:“俺媳妇带着孩子走娘家去了,家里就我自已,[奇qisuu.书]快上屋里来吧!”三人进了屋,也不敢点灯。沈利司问道:“冯剑!你咋和花妮他们碰到一起了?”冯剑心有余悸,懊恼道:“唉!老绵羊把我认出来了,我光想着逃跑,没想到迎面走过来一伙人,竟然是花妮、史者立他们,躲闪不及,被他们拿住了!幸亏憨大同知不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先把瞎子史者立揍了一顿,又猛不丁打了花妮一皮锤,我才趁机跑了。”沈利司道:“先坐下稳稳,喘口气!”三人摸黑找地方坐下。冯剑感激道:“谢谢你俩救了我!”张海新道:“谢俺俩干啥?这是俺应该做的。”冯剑疑惑道:“你们为啥舍命救我?”沈利司笑道:“你说为啥?你给咱中国人长志气了。一个多月来,谁知不道南阳岛同司令手下的冯副司令带人劫掠军火,搅得日本人心神不宁?俺们也是中国人,打心眼里觉得痛快。”冯剑道:“既然咱把话说到这茬口了,这条命也是你俩给的,我就不瞒你俩了。就因为劫了日本人的军火,把狗日的惹恼了,近日有情报传到岛上,说日本人集合济宁、滕县、金乡、鱼台、鲁南县、丰县、沛县的日伪军合剿南阳岛,这几处来敌都有办法破除,只有鲁南县的王国汉父子诡计多端,叫人头疼。我就是到丰县城南梁寨集寻找王国汉的老对头两股会,请他们牵制鲁南县王国汉的兵力,免得南阳岛腹背受敌。”沈利司道:“这事俺们早就知道了。”冯剑诧异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犬吠,呐喊声不绝于耳。三人大惊,沈利司叫道:“快走!”三人接踵冲出门去,伏在庄外麦地墒沟里,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夜空中又传来张海贵和刘玉梅的哭叫声,令三人心中不安。张海新道:“你俩爬在别动,我过去看看。”说罢,起身猫腰往张海贵家摸去。 须臾,张海新回来了,轻声道:“咱回家吧!”沈利司道:“不管!老绵羊在张口知道咱俩救了冯剑,肯定会上你家搜查的。”张海新道:“走吧!他们不会来了!”说着,头里走了。沈利司、冯剑惴惴不安地跟着来到他家中。张海新进屋点上油灯,两人急问道:“刚才发生啥事了?”张海新轻轻道:“邵盼头派人把艾凤玲抓走了。”冯剑眉头一紧,惊问道:“把她抓走干啥?”沈利司心情沉重,苦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抓走艾凤玲,实为钓你这条大鱼!”张海新也恍然大悟道:“是呀!艾凤玲在苏庄住了几个月不抓,偏偏在今夜把她抓走,看来是冲冯剑来的。”冯剑脖子上青筋直蹦,暴跳如雷,骂道:“狗日的邵盼头!我和他没完。”沈利司劝道:“这当口不能意气行事,咱慢慢想办法救她,还是办正事要紧。”冯剑醒悟过来,道:“是呀!我得赶快到丰县梁寨找两股会送信,回来再救凤玲!”沈利司忧心忡忡道:“你还知不道吧?鲁南县的郭瘸子最近升了个有职无权的副县长,王立宝当上了保安团的团长!天天挎着盒子炮坐阵城北关交通壕吊桥旁,盘查过往行人商贾,专一搜刮民财。这狗日的比他爹王国汉还坏,真是雁过拔毛,荞麦皮也想给你挤出二两油来,谁要是稍作反抗,马上拉出去活埋,已叫他活埋了十多人了。王立宝他爹叫”亡国汉奸“!如今老百姓也给他得了个日本名字,叫”亡立鸨宝“!你是南阳岛上的副司令,是日本人悬赏捉拿的要犯,”亡立鸨宝“又认得你,你可不能去,去了准叫他们逮住。”张海新自告奋勇道:“不就是送封信吗!我去吧!”冯剑诧异道:“你去?你到哪儿找谁?”张海新笑道:“找谁?我找算卦的石敬宣还不中吗?到两股会我也是熟门熟路,我那头毛驴不就是因为这事才叫老绵羊讹走的?”冯剑恍然大悟,拍拍脑门道:“我咋把这事忘了?”沈利司叮嘱道:“张海新,你去就更好了!不过,两股会和王国汉是死对头,不可能有固定的居住点,到哪儿后,你要细细打听才行。”张海新自信道:“这都是小问题!能找到老石就中。”冯剑知道张海新揍过王立宝!连连摇头道:“不中!你揍过王立宝,他报复心又强,你去同样有生命危险,还是我亲自去吧。”张海新满不在乎道:“不怕,对付王立宝!我有的是办法。”沈利司也道:“冯剑!你就别争了!张海新和王立宝是个人恩怨,只要机灵对付,未必会有危险。而你是鬼子捉拿的要犯,此去凶多吉少!说不定张海新时运好,王立宝不在关卡,倒也说不准。再说,就算王立宝在关卡搜查,张海新只闯王立宝这一关,而你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有,鬼子汉奸哪个不认得你呀?就算闯过了鲁南县城,丰县城你也过不去。”冯剑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沈利司道:“冯剑先在这里住上几天,等张海新从梁寨回来,你再想法子回南阳岛去。” 第二十三章虎穴(四) 第二十三章虎穴(四) 张海新急性子脾气,站起身来道:“说走就走,我马上动身。”沈利司道:“冷呵的天,等天亮动身不晚。”张海新急道:“说实话!我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还不如赶路呢!”沈利司见他坚持要连夜赶路,便道:“那也行。记住:过交通壕时,碰上”亡立鸨宝“盘问,不管他咋样刁难,你尽量”少说话、多磕头“!能忍则忍!”张海新笑道:“你擎好吧!对付那个东西,我有办法。”沈利司嘲讽道:“嘴上说得好听,你那熊脾气不准头。他这会可是”亡立鸨宝“!不是”沈立鸨宝“!”张海新脸色微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无奈道:“就算他改了姓,我也不怕他!当年我搧了王立宝那狗日的一个耳光,他这会混成人样了,见了我肯定心里不愤,他要是想解恨,就叫他打两下好了!反正今天已叫鬼子打了一顿,我想得开,就算是俺孙子又揪了一回他张爷爷的胡子,我不生气!”冯剑、沈利司都笑了。冯剑心里明白,张海新虽说得轻松,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而去,王立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张海新当年打得他鼻破脸肿,他能不借机报仇?说不定得把张海新活埋。冯剑从头上摘下棉帽子,郑重地戴在张海新头上,道:“海新叔!利司哥的棉帽子借给您戴吧!戴着路上暖和!您可要保重,俺等您回来还这顶棉帽子呢!”张海新笑道:“中!我就戴上,回来再还给他。”说罢,张海新拉开门,趁夜色昏沉,顶着刺骨的寒风,出门直奔鲁南县而去。 冯剑、沈利司把张海新送走,沈利司道:“冯剑!这里不能久呆,老绵羊回到阎陈庄,立马就会找到这里。你跟我去沈塘吧!”冯剑面色凝重,道:“利司哥!我得到张二伟家去一趟。”沈利司知道他牵挂艾凤玲,拦住不叫他去,道:“快走吧!你这会去他家,危险忒大了,说不定他家周围就有邵盼头的埋伏。等赶明我专到张海贵家来一趟,问明情况再说。”冯剑坚决道:“我非去不中!”沈利司急出一脑门子汗:“你这会上他家去,不是拿羊羔往虎口里送吗!”冯剑固执地非去不可,沈利司苦劝不住,只好嘱咐道:“你可要小心点,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看清左右有没有埋伏,别从大门进去,偷偷从墙头上爬过去。”冯剑长舒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拉门出去,贴着墙根,拐弯抹角来到张海贵家!冯剑不敢敲门,四顾并无动静,便从墙头上跳入张海贵家院中。 张海贵、刘玉梅干闺女被邵盼头抓走,老两口急得心焦八滚,把二伟撵到西屋睡下后,公母俩坐在灯下抹泪,惶恐无计,相对无言。张海贵闷头吸烟,愁眉不展。刘玉梅眼泪汪汪道:“光发愁有啥用呀?总得想个法子!”张海贵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柱,眯着眼道:“等到天明托人到邵家求个情,卖地卖屋也得把孩子救出来!”刘玉梅惊恐万状,哭道:“这一夜咋办?我是怕凤玲脾气不好,使起性来,万一有个好歹,咋办!”张海贵也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嗫嚅道:“都快半夜了,临时也托不着人呀!”公母俩无奈,盘算着等天亮后再托人到邵家求情,拯救艾凤玲! 两人正商议,突然听到外头“扑通”一声,象是有人从墙头上跳下。张海贵、刘玉梅大惊,赶紧把油灯吹灭,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第191章 须臾,只听窗外有人压低嗓子叫道:“大叔!婶子!是我!”张海贵听声音熟悉,壮着胆问道:“你是谁呀?”冯剑贴近窗户,小声道:“大叔!我是冯剑!”刘玉梅大喜,忙不迭地上前把门打开,叫道:“我的乖乖!真是你呀!外头冷呵的,快上屋里来吧!”放冯剑进来,又马上把门闩上。张海贵重又点上油灯,心中伤感,手足无措,哽咽道:“外头到处抓你,还不快点回南阳岛去,还敢上这儿来。”刘玉梅嗔怪道:“你咋这么多费话?进门就抱怨人!都到这种光景了,说啥不也晚了?冯剑!你吃晚饭没有?”冯剑撒谎道:“早就吃过了。”刘玉梅泪眼婆娑,幽幽道:“凤玲叫邵盼头抓走了。”冯剑闷声闷气道:“我已知道了。”张海贵道:“叫姓邵的抓走可了不得,得赶紧想法子救她!”冯剑道:“是得救她呀!邵盼头抓凤玲!就是冲我来的。”刘玉梅担心道:“凤玲脾气不好,进了邵家大院,他们还知不道咋整治她呢!”冯剑想起老绵羊、花妮在渔船上说过的话,不禁打了个寒战!愣了半晌,他血管贲张,霍地站起身来,奋然道:“不能再拖延了,我这就去救她!”刘玉梅苦笑道:“我的乖乖儿!你这不是说胡话吗?他们有枪有炮,好几十个人,你一人咋能打得过他们?”冯剑热血沸腾,两眼喷出怒火,咬牙切齿道:“邵盼头害死了我的姐姐,大仇至今没报!拚着一死,我也要把艾凤玲救出来!今夜不把邵家老幼杀得干干净净,我不姓冯!”张海贵慌忙拦住,道:“做事别这么慌张,邵家有枪,你单枪匹马,去了除了吃亏!凤玲非但救不出来,还白白搭上你一条性命!还是赶紧回南阳岛搬救兵吧,那样才能救她!”冯剑焦燥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扭身开门就走。 刘玉梅大惊,赶出门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叫道:“你这孩子!咋这样不听劝呀?”冯剑道:“大婶子!你快放手!”张海贵也追出门来,责备道:“冯剑!平时看你挺懂事的,这回咋糊涂起来?就算你一身都是铁,能打出几棵钉来呀?咱先商议一下,赶明再说。”冯剑挣脱刘玉梅的手,跑出几步,回头喊道:“大叔!婶子!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们就去南阳岛!叫他们来给我报仇!”说罢,大步冲入漆黑一团的夜幕之中。张海贵、刘玉梅追赶不上,后悔莫及!公母俩回到屋里,面面相觑,怏怏不乐,懊丧不已。张海贵哭丧着脸,悻悻道:“真是”怕鬼有鸡撅子“!事情反而越惹越大。”刘玉梅愁闷道:“你迷糊一会吧!赶明起个大早,好去南阳岛报信!”张海贵阴沉着脸,嘟囔道:“一肚子心事,得能睡得着呀!”两口子对着油灯,大眼瞪着小眼,一直坐到天亮。 冯剑一腔怒火,直奔阎陈庄而去。刚奔出苏庄不远,迎面窜出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劈头把他揪住,喝道:“你这是干啥去?”冯剑一听是沈利司,便道:“我去阎陈庄救人!”沈利司冷笑道:“我就怕你做出这糊涂事来,才在这里等你,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冯剑!你脑子里就没一点回数?他们抓艾凤玲,就是引你上勾的!你倒是听话,偏偏自已送上门去。”冯剑恳求道:“利司哥!凤玲的脾气不好,万一他们折磨她,就怕从此再也见不上她了。”沈利司怒斥道:“你认为你去了,就能把她救出来吗?”冯剑幽幽道:“大不了拿我一条命,来换她一条命!”沈利司冷笑道:“亏你还是南阳岛上同启超手下的堂堂副司令,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吗?他们引你上钩,肯定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去了只能又白白送上一条性命,非但救不了艾凤玲,反而会害了她的!只要你不现身,艾凤玲是个钓饵,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一旦抓住了你,她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邵盼头就算不杀她,也会把她卖了。”冯剑救人心切,哪里听进他的苦劝?央求道:“利司哥!你就叫我去吧!邵家就是狼窝虎穴,我也非去不可。”沈利司死死揪住他不放,低吼道:“平时见你挺明白的,今天咋这样拧劲呀!少说废话,快跟我去沈塘。”冯剑哪里肯听,拚命挣脱沈利司,甩手就走,沈利司拽扯不住。沈利司见他消失在夜幕之中,追赶不上,愣了一阵,只好独自先回沈塘,另想别策。 冯剑一路小跑,走不出半里,迎面冲过来一大帮人!冯剑大惊,一矮身蹲在路旁。只听那帮人嚷嚷道:“快点!张海新家就住苏庄东头,先堵住大门,别叫冯剑跑了。”听声音正是老绵羊!一人懊丧道:“刚才光想着他去张海贵家!没想到他去了张海新家。”正是花妮!老绵羊喘着粗气道:“也不能全怪你们,我要是早从张口炮楼回来,给你们说是张海新救了冯剑,这会就把他逮住了。”一人细声细语道:“在张海贵家没堵着冯剑,倒拿住一个艾凤玲,也是意外收获。”正是邵镰棵!冯剑蹲在沟坎里,屏气敛息,大气也不敢出。待他们过去后,冯剑心中暗喜:“老绵羊、花妮到苏庄张海新家抓我!做梦也想不到我到阎陈庄救人了。” 这时天气阴霾,朔风乍起,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冯剑满怀一腔仇恨,不顾雪粒打脸,走得极快。眼看就到阎陈庄了,冯剑思忖只有一把匕首不中,见路旁有树,便攀上树去,砍下一根木棍握在手中,登时感到胆壮许多。将到阎陈庄,突然从黑黢黢的道旁窜出一人!低声问道:“来人是冯剑吗?”冯剑大惊,遽然停步,把木棍挡在胸前护身,警觉问道:“你是谁呀?咋知道是我?”那人连忙道:“别害怕,我是周世昕!”冯剑欣喜若狂,忙问道:“是周大哥呀!你的伤好了吗?那天俺们回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你是咋从南阳岛逃回来的?”周世昕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来。”说罢,伸手拽住冯剑胳膊,拉着就走。周世昕把冯剑领到荒野孤零零的一处草屋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冯剑在阎陈庄已有数年,对此地极为熟悉,知道这里是邵家的墓地,他姐姐冯秀英就埋在这里,冯剑每年都来几回给姐姐上坟烧纸。这间小屋是守坟人住的,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就住在这里给邵家守灵,不知周世昕咋也有这里的钥匙! 两人进了屋,周世昕关上屋门,点上油灯,那守灵老头却不在。周世昕道:“门后有把椅子,你坐下吧!”坐在床沿上。冯剑把手中木棍倚在身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急切问道:“周大哥!你是咋从南阳岛逃出来的?”周世昕道:“是宋朝民把我带出来的。”冯剑大感意外,吃惊道:“是他?”周世昕点头道:“正是他!他不但把我救出来,还亲自把我送到阎陈庄。”冯剑疑惑道:“肖云松杀你,宋朝民却救你,他们唱得这是那一出戏?”周世昕冷笑道:“人心叵测,原本不知!我也猜测不透呀!”冯剑一脸焦虑,急切道:“周大哥!凤玲这会咋样了?”周世昕叹了口气,道:“进了邵家大院,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能有个好吗?”冯剑霍地站起身来,喘息急促,怒目圆睁,焦躁道:“他们把她咋了?”周世昕看了他一眼,含糊道:“他们抓住艾凤玲!主要是引你上钩。只要抓不到你,还能把她咋着?”冯剑见他吞吞吐吐,心中疑团重重,摸过木棍,起身就走。周世昕扶墙站了起来,吃惊道:“冯剑!你这是干啥去?”冯剑阴沉着脸,边开门边道:“我去救艾凤玲!”周世昕上前把他拽住,叫道:“冯剑!你不能去!邵盼头专为捉拿你设下伏兵,你去了只能白白送死!你这样贸然前去,非但救不了艾凤玲,反而会把你也陷进去!你不能去呀。你要想救她,得赶紧回南阳岛去搬救兵。”冯剑大叫道:“周大哥!来不及了。老绵羊、花妮去苏庄了,趁阎陈庄这会没人,正是救凤玲的好时机,快放开手!”周世昕死死拽住他不放,道:“冯剑!你咋这样糊涂?邵家的家丁二十几个,光老绵羊、花妮一帮人走了,还有十几个人护家呢!你这样去了,不但救不了艾凤玲,反而越弄越腌臜.”冯剑恳求道:“周大哥!艾凤玲救过我几回性命,她这时有难,又是因为我的缘故被抓走的,我不能不管!”周世昕急道:“艾凤玲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并无生命危险!自有人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好了。”冯剑听说艾凤玲在邵家受到皮肉之苦,哪里还忍得住?他猛得一甩手,挣脱周世昕,钻入漆黑的夜里。周世昕背伤刚刚痊愈,四肢虚弱无力,措手不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冯剑冲出坟屋,直往阎陈庄跑去。他刚要进庄,突然迎面扑来一个黑影,尖利着嗓子,低声喝道:“走夜路的,留下买路钱来!”话音才落,一根木棍呼啸着横扫过来。冯剑大惊,匆忙往后一跳,险险躲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那人一着失手,趁冯剑立身不稳,飞身上前,抬起右脚正踹在冯剑身上。冯剑措手不及,竟被他踹倒在地。那人拄棍冷笑道:“就你这点本事,也敢走夜路?”冯剑见对方并不拿他,心中疑惑,问道:“你是谁呀?为啥在这里短路?”那人拿捏着嗓子,挖苦道:“这里又咋了?又不是你家灶台!我是二郎神,爱在哪儿短路,就在哪儿短路,你管得着吗?”冯剑寻思:“这人在阎陈庄短路,又明显捏着嗓子说话,肯定不是真短路的!难道他就是周世昕所说的那个暗中帮我的人吗?他为啥捏着嗓子说话?怕我认出他来?不管他,先救艾凤玲要紧!”冯剑主意拿定,顾忌那人手中木棍,无法脱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哀求道:“短路的大哥! 第192章 今天我出门急慌,身上没带钱财!你先放我回去,回到家再拿钱给你送来?”那人把棍收回,喜道:“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回家去拿钱吧!要是家里一时没钱,就去亲戚家里借,过两天送来就管。记住:要现大洋,不要储券、法币。”冯剑一听,心里暗暗好笑,就知这人不是真短路的,而是周世昕的同伴,那个暗中帮他的人!怕他闯入邵家危险,见周世昕阻挡不住,只好赤膊上阵!冯剑虽对他充满感激,也知此去凶多吉少,他们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是对他好!但艾凤玲身陷囹圄,他毕竟不能就此罢休!只要能救出艾凤玲,别说是去邵家大院,就是下刀山入火海,闯狼窝钻虎穴,他也得去。那人见冯剑磨蹭,催促道:“你这人咋了?还不快点回去拿钱?把老爷我惹恼了,再赏给你一棍。”冯剑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佯装痛苦万状,吃力道:“刚才叫你踹了一脚,正巧踹在肚子上,可疼死我了。”那人一听,关切道:“脚下没准,没想到踹这么重?叫我看看,不要紧吧!”说罢,把手中棍撇在一旁,就来搀扶冯剑!说时迟那时快,冯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迅速上抄,分开那人胳膊,一个和尚撞钟,把他撞倒在地。冯剑摸起木棍,叫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我得去救凤岭!你别耽搁我的正事!”那人目瞪口呆,叫苦不迭,眼睁睁地望着冯剑朝邵家大院而去。 冯剑进了阎陈庄,正是熟门熟路。他摸到庄里,来到邵家大院,却突然听到邵家大院中一声吆喝,随即火光冲天,亮如白昼,打斗、喊叫声不绝于耳。冯剑不由心中大奇,暗道:“有人先我闯进来了?”踅到门口,见黑洞洞的大门竟没关,打斗声却从内院传来。他不假思索,闪身闯进院内,还没等站稳脚步,就听身后“吱呀”一声,大门被关了个结实。冯剑大惊,刚要转身察看,只听一人叫道:“快!刚才进去的不是冯剑,这个才是!”一人大吼道:“冯剑!还我的俩眼珠子。”从门房里扑出一人,拦腰把他抱住。冯剑知道正是瞎子史者立,不敢怠慢,顺过棍头,从胳膊弯内狠命往后一捣,正捣在史者立的前胸上,只听史者立一声惨叫,松开两臂,身如泰山倒向一旁,哀叫连天。紧接着,只听如炸雷般地一声吆喝,从暗中扑过来四、五个人,把冯剑围在当中,几条棍同时朝他打来。只听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不用留活口,给我往死里打!”正是邵盼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剑大吼一声,朝邵盼头扑去,却被对方几条木棍给逼了回来。邵盼头冷笑道:“姓冯的小子!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赶快投降!”冯剑瞪着血红的两眼骂道:“邵盼头!你这头咬人肉不吐骨头的恶狼!你害死了我的姐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邵盼头咄咄逼人,冷笑一声,怪叫道:“口气倒不小!那就叫咱俩看看,今天是谁先死。”指挥家丁把冯剑围在中间。冯剑一见不好,退守到墙边背墙而立,把一根木棍摆开,全力抵抗。 第二十四章征剿(一) 第二十四章征剿(一) 俗话说:“好汉不敌双拳!”虽然冯剑拚死抵抗,架不住对方车轮战术!没撑一袋烟功夫,便手脚忙乱,臂酸脚滞,顾此失彼,险象环生。冯剑见如此下去对已不利,便思脱身之计。突然,他象一头下山的猛虎,怒吼了一声,握棍横扫。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家丁们见冯剑拚命,不由得大惊失色,胆寒畏惧,纷纷后退避让。冯剑趁对方后退空档,侥幸冲出包围,倒拖木棍,拔腿往后院跑去。邵盼头大喝道:“别叫他跑了!不能叫他们合在一块,给我往死里打!”众家丁在邵镰把、邵镰棵的带领下,随后就追。冯剑刚跑出几步,就被追兵木棍扫中脚踝,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家丁们大喜,齐声叫道:“打倒了!”邵盼头恶狠狠地道:“给我往死里打!”几根木棍一齐朝冯剑当头打去。冯剑虽然倒地,哪肯束手待毙?他匆忙中就地一滚,没想到滚到邵镰棵脚边。邵镰棵大惊,慌忙后退避让。冯剑趁他愣神之际,一直往墙角处滚去。几个家丁冲上前来,数根棍棒齐下,棍头象利枪一样往他身上捣去。冯剑已滚到墙根,无处可躲,眼看身上就要多出几个血窟窿,死于非命。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砰”得一声枪响,一个家丁“哎哟”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家丁们全都惊呆了,持棍伫立,茫然不知所措。邵盼头气急败坏道:“这是谁开的枪?是谁开的枪呀?”却无人应声。邵盼头又大叫道:“范清宇!这是谁开的枪?”范清宇从人群后仓皇挤过来,也喝问道:“是谁开的枪呀?”老绵羊谄媚道:“邵东家!这事好查,看看谁枪里少了子弹!”邵盼头的二儿子邵镰把一旁急忙提醒:“抓住冯剑要紧!”邵盼头这才发现冯剑已无踪影,不禁大怒,叫道:“冯剑呢?跑到哪儿去了?”家丁们面面相觑,茫然不知。范清宇慌忙道:“快去后院!”邵盼头顿时醒悟,大叫道:“对!赶快去后院抓人!”邵镰棵带领众家丁,吆喝着直奔后院。 只见后院里七、八个家丁围着一个大汉激斗正酣,却不见冯剑的踪影。邵盼头气坏了,叫道:“冯剑跑到哪儿去了?”范清宇惶恐道:“大门紧锁,他能跑到哪儿去?”邵盼头道:“给我挨屋搜查!就是钻进老鼠洞里,也得把他给我揪出来。”家丁们急忙散开,挨屋查找起来,闹得邵家大院里鸡飞狗跳。 突然,一个家丁叫道:“邵东家!黑大汉跳墙跑了。”邵盼头道:“跑了黑大汉不要紧,抓住冯剑就管。”但是,家丁们一直搜查到天亮,把邵家大院翻了个遍,还打碎一只价格不菲的花瓶,气得邵盼头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却连冯剑的影子也没找到。邵盼头、范清宇等人大眼瞪着小眼,都疑惑不解:冯剑到底藏哪儿去了?真是活见鬼了!邵盼头站在院中,望着晨曦中被翻得一片狼藉的邵家大院呆呆地发愣,气急败坏道:“两个刺客跑了一对,我养你们是干熊吃的?”范清宇、老绵羊、花妮等人被骂得脸上灰一阵红一阵,讪讪地挂不住。 就在这当儿,陈正胜骑着自行车!直闯进来,叫道:“邵东家!邵东家!”邵盼头见他大清早便从张口日本炮楼赶来,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有事吗?”陈正胜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一边道:“刚才小野太君接到鲁南县电话,说佐佐木联队长带领到南阳岛清剿土匪同启超的大队人马已离开鲁南县县城,开着汽车朝北来了,马上就到,早上饭归咱阎陈庄做,你们快点准备吧!”邵盼头吓了一跳,急问道:“皇军来了多少人?”陈正胜道:“有二百多号人呢!”邵盼头登时急出一脑门汗,焦躁道:“事先咋不打个招呼呀?这么多人吃饭,连磨面也来不及呀!”范管家在一旁献策道:“邵东家!事不宜迟,快找陈保长想想办法吧!”邵盼头这才醒悟过来,一连声地叫道:“快把陈保长喊来!”一个家丁跑去叫陈正君了,邵盼头安排人把受伤的家丁抬出去,找医生疗伤,清扫血迹。 陈正君一早起来,正想淘草喂牛,听说邵盼头叫他,赶紧放下淘草棍!一溜烟地跑来了。邵盼头见他来了,急切道:“陈保长!皇军出发到南阳岛剿匪,来了二百多位皇军,清起来饭归咱阎陈庄管!菜倒好说,有现成的大白菜,我已安排人宰羊了,回头给皇军炖羊肉白菜!就是没这么多面,总不能叫皇军吃麦粒吧!你看咋办?”陈正君道:“那还不好办吗!邵东家!趁正胜有洋车子,赶快叫他去渠阁集上买些花椒、葱姜、桂皮、丁香这些佐料来,叫老范赶快安排人沏灶支锅,再到苏庄把张海洋叫来,给皇军做顿好饭吃!”范清宇吩咐:“花妮!你去苏庄把张海洋喊来。”花妮迟疑道:“这可是给皇军做饭,张海洋行吗?”陈正君笑道:“人家张海洋最拿手的就是羊肉炖白菜。快点去吧!他的事多,去晚了找不到他。”范清宇赞许道:“陈保长不愧是”大老知“!办事就是周到!”陈正君自负道:“咱阎陈庄的红白喜忧事都是我出面操办,经得事多了,自然得心应手!”冲陈正胜丢了个眼色,扭身匆匆去了! 花妮来到苏庄,张海洋刚刚起床。花妮一说,张海洋哪敢怠慢,赶紧收拾菜刀、露勺跟着来到阎陈庄。张海洋长得瘦高脖长,圆脸大眼,很是精气,走起路来象一阵风。张海洋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张海民、老三张海荣都是务农,在黄土堆里耧食吃。唯独他聪明伶俐,心灵手巧,不但会阉猪阉鸡,唱大鼓、扬琴,锔锅盆捏泥人,样样手艺都拿得起放得下。还无师自通,会做一手好菜。而且闲暇时又跟石敬宣学会了看风水、定阴阳宅。自从石敬宣到两股会里当军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海洋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找他定阴阳宅的络绎不绝。每年冬天,他更是闲不住,背着大鼓、胡琴走遍十里八乡!唱大鼓扬琴兼看风水,活得逍遥自在。在苏庄一提张海洋,无不交口称赞,是公认的能人!张海新更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俺海洋哥就是聪明,要不是身上缺那套家什,他早跟女人学会生孩子了……” 陈正胜在邵盼头那儿拿了钱,骑着自行车来找陈正君,劈头问道:“大哥!你刚才给我使眼色,还有啥吩咐吗?”陈正君四顾无人,轻声道:“同启超虽是土匪!人家最近专打小日本,给咱中国人出了口恶气,咱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歪呀! 第193章 咱不能学王立宝当汉奸杀咱中国人!日本人吃饱喝足,就去清剿同启超!他打同启超,咱弟兄挡不住,咱得暗地里操他一顿!”陈正胜跃跃欲试,喜形于色道:“你说咋操他们?我照你说的办!”陈正君面授机宜,耳语道:“你去弄些泻药裹在佐料里!这顿饭不能叫他们白吃,得叫这群日本人吃了上吐下泻,提不上裤子,哪里还有劲头打咱中国人?”陈正胜大喜:“大哥!你真有办法,我这就去办!”骑车刚要走,惴惴道:“大哥!万一露了白,日本人还不活剥了我!”陈正君安慰道:“他们吃过饭后,我就把剩下的佐料全都扔了,锅碗瓢勺也涮洗得干干净净,叫他们查无对证!我再把做饭的张海洋吓跑,他们找谁去呀?万一查到你,你就来个死不承认,他们能把你咋着?要是死揪着你不放,我再出面和稀泥,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吗?”陈正胜一想也是,骑起车要走。陈正君嘱咐道:“正胜!你也多个心眼!泻药别在渠阁集上买。反正骑着洋车子快,你就多跑几步,到首羡集去买。”陈正胜佩服道:“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骑着自行车,乐陶陶地飞驰而去。陈正君把阎陈庄有石磨的人家全部发动起来,从邵家领来小麦,分发下去,开始磨面,阎陈庄近三成人家响起“嗡嗡”的推磨声。 人多力量大,不到半个时辰,一家家磨好了面,用簸箕端着,慌慌张张送到了邵家大院。陈正君问道:“锅灶支好没有?”范清宇在旁,忙道:“早就支好了!”陈正君又问道:“蒸笼借来没有?”老绵羊道:“也借来了。”陈正君赶紧安排人和面蒸馍。家丁们顾不得搜查冯剑,把羊宰杀洗净切好,又切数十棵大白菜。张海洋炖肉炒菜,忙得一塌糊涂。邵盼头见一切有条不紊,方才松了口气!这时,零星的雪花依然飘着,天气寒冷异常。锅里的羊肉很快炖得烂熟,香气四溢。大家揣摩着日本兵快要到了,陈正君、邵盼头等得心焦,方才把跑去购买佐料的陈正胜盼来。陈正君一见他,劈头埋怨道:“你是咋治的?咋到这会才来呀?”陈正胜放好自行车,热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望着邵盼头惶恐道:“去得忒早了,跑到鱼台县城里才买来的。”邵盼头板着脸,吩咐道:“快下白菜,皇军快到了。”张海洋拿过佐料,把早已切好的葱姜连同花椒、桂皮、茴香等佐料一同下到锅里,文火慢炖。 刚刚把菜炖好,便听到轰隆轰隆的汽车声由远而近。张海洋见日本人来了,匆忙把切好的白菜下到锅里,加火猛烧。邵盼头等人则赶紧迎出门去。只见八辆汽车从南至北鱼贯而到,慢慢停在庄头上。从一辆吉普车上走下郭瘸子、王国汉!来到邵家大院。邵盼头等人见了,不由微微一愣,顿感气氛不对:只见郭瘸子趾高气扬,挺胸腆肚;而王国汉却垂头丧气,一幅灰溜溜的样子!邵盼头赶紧迎上前去,满脸堆笑,低声下气道:“王县长!太君呢?”王国汉尴尬地搓搓手,抬头看了看郭瘸子的脸色,很不自然道:“佐佐木太君怕冷,把饭送上车去,太君就在汽车里吃!”范清宇见王国汉如此紧张,顿时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这时,王国汉也往他一瞥,两人目光相对,王国汉神情沮丧地点了点头!范清宇便啥都明白了。郭瘸子鄙夷地瞥了王国汉一眼,大刺刺道:“邵东家!陈保长!别再眈搁了,赶紧盛饭,军情紧急,皇军吃过就走!”邵盼头、陈正君等人哪敢怠慢,赶紧安排人手盛菜。日本兵们纷纷从卡车上跳下来,端起碗,一个个风扫残云,吃得干干净净。吃过饭后,刹那间重又登上汽车,往北隆隆开去,一阵雪粒飞扬,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本人一走,邵盼头叫道:“给我接着搜查!”范管家劝道:“邵东家!弟兄们一夜没睡,还是叫他们睡上一觉。反正冯剑就藏在院里,派几个人巡逻,大白天还能跑了他吗?等弟兄们养足精神,再仔细搜查,您看管不?”邵盼头见家丁们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皆是倦容满面,只好道:“那也管!熬一整夜了,大家先去歇会吧!”家丁们大喜,一哄而散,找地方睡觉去了! 陈正君亲自安排人把锅碗洗涮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儿痕迹。然后把张海洋叫到一旁,低声问道:“张海洋!你一到冬闲,便到外地唱大鼓挣钱!今年冬天咋没出去?”张海洋笑道:“今年冬天不准备出去了。俺苏庄挨门排户给送十斤红芋干,今年只在家门口混饭吃!”陈正君怂恿道:“河南省兰考县有我一个朋友!叫我请一个说书人到他那庄上唱大鼓!你去不去?”张海洋怦然心动,问道:“唱一夜给多少钱?”陈正君不耐烦道:“嘿!是我介绍去的,他们还能亏待你吗?”陈正君到底是个保长!张海洋不敢得罪,慌忙道:“那我过两天就去!”陈正君催促道:“别过两天了,今天就动身吧!”张海洋一愣,诧异道:“这么急呀?”陈正君睥睨道:“净说废话,屎堵腚门子了,还能不急?赶快走吧!”不由分说,押着张海洋来到苏庄,立逼他这就收拾行李上路。张海洋心中虽说嘀咕,到底对陈正君有所忌惮,被迫携带着大鼓,背起单薄的行李,挥泪告别娇妻幼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踏上去河南的路途。 刚走到渠阁集,陈正胜骑着自行车从后面急匆匆赶来。陈正胜明知故问:“张海洋!你这是干啥去呀?”天气寒冷,红白喜事、大鼓扬琴接踵而来,张海洋忙得不可开交,在家便能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愿出门,见他问话,紧蹙眉头,苦瓜着脸,诉苦道:“唉!别提了,陈保长介绍我到河南兰考县去唱大鼓!”陈正胜心中暗喜,话里有话:“到那儿唱大鼓好呀,河南兰考县的钱好挣,一直唱到过年再回来吧!”张海洋吓了一跳,惶惑道:“为啥非要唱到过年才能回来?”陈正胜变脸喝道:“还问为啥唱到过年,你炖得好菜!”张海洋吓得一哆嗦,脸色苍白,叫道:“陈正胜!你说这话是啥意思?”陈正胜厉声恫吓道:“你说是啥意思?我刚从张口炮楼回来!皇军吃了你做的羊肉炖白菜,二百多人个个跑肚拉稀!脸色腊黄。佐佐木太君大发雷霆,从南阳岛扫荡回来,还能轻饶了你吗?不枪毙你!也得活埋了你!”张海洋两腿打颤,浑身筛糠。他惊恐万分,还是不相信,诧异道:“我的乖乖儿!吃了都拉稀了?”陈正胜一本正经:“对!就是吃了你炖的羊肉白菜才跑肚拉稀的。你捣鬼了吗?给皇军下泻药了吗?”张海洋两眼发直,顿足叫屈道:“天地良心!我要是给皇军下了泻药,天打五雷轰。”陈正胜强忍住笑,幸灾乐祸:“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脱不了干系。”张海洋虽说聪明能干,面对这场飞来横祸,还是手足无措。愣了半天,他惊恐万状,慌忙往西破荒仓皇而去。陈正胜把一摊稀屎抹在张海洋头上,方才放下心来,屁颠颠地回去了。且按下不表。 范清宇安排几个家丁在邵家院中不停地巡逻。邵盼头心里明白,冯剑就是差八个心眼,也跑得无影无踪了,根本不可能藏在院里,找也没用。叫邵盼头奇怪的是,昨夜的那一枪是谁打的?院子被家丁们团团包围,冯剑又是咋跑出去的?难道家丁中出了内奸?邵盼头悻悻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床上。虽说一夜没睡,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没有一丝儿睡意。邵盼头郁闷,干脆不睡了,起床来到院内。范清宇见他不睡,劝道:“邵东家!有我在这里守着,你先睡一会吧!”邵盼头疑惑道:“我也睡不着!你说就这么大点地方,冯剑能藏到哪儿去?”范清宇也疑惑道:“是呀!说出来人家不信,到手的熟鸭子,转眼飞了。”邵盼头道:“关押那个小娘们的地方,得多派几个人手!”范清宇陪笑道:“不用你嘱咐,我早就办妥了。”邵盼头由衷道:“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到屋里坐吧!”转身回到屋里坐下。范清宇惴惴不安地跟着进来,也在椅子上坐下。邵盼头小声问道:“你说,家丁中有没有内奸?”范清宇顿时吓了一跳,低声问道:“您……您怀疑谁是内奸?”邵盼头沉思一阵,道:“我心里也没底,昨夜那一枪是谁打的?”范清宇尴尬道:“这事只能慢慢查了,急了不中!”邵盼头缓缓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看目前的形势,皇军长不了!咱们得赶快跟重庆方面联络,省得蒋介石打回来,有人捏咱的把柄!”范清宇道:“就咱和宋朝民的关系,到时候他不得给咱掩盖掩盖?”邵盼头迟疑道:“他能来鲁南县最好!熟人好办事!万一来个不认得的,硬说咱是汉奸,不麻烦了?”范清宇问道:“您听旁人说啥话了?”邵盼头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是我瞎猜的。”范清宇问道:“太太没说啥时候回来吗?”邵盼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嘲讽道:“那个熊娘们知不道又搂上谁的粗大腿了,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我早就说过,她恐怕回不来了。”范清宇吃惊道:“太太真的不回来了?”邵盼头讪笑道:“日本人是西落的太阳,秋后的蚂蚱,撑不了几天了,她还回来干啥?”范清宇谨慎道:“我就是不明白,太太一个日本女大学生,长得年轻漂亮,为啥嫁给您呢?”邵盼头自嘲道:“我叫这个日本娘们利用了!我是常年放鹰,最后叫鹰啄了眼了!”范清宇疑惑道:“您说这话是啥意思?”邵盼头道:“唉!陈年烂谷子的事,不说也罢!”范清宇笑道:“太太就象燕子一样,飞回日本渡夏去了!”邵盼头忍不住道:“你还知不道吧! 第194章 慧云是个日本特工,真名叫山边良子!她嫁给我只是在湖西找个合法的落脚点,为日军搜集情报。我又没蚀本,搂着她白睡了好几年。” 范清宇情知慧云回不来了,转个话题道:“还有件事我弄不明白,太太为啥死护着冯剑呢!”邵盼头冷笑道:“她想利用冯剑攀国民党《复兴社》十五太保之一康泽的高枝。”范清宇疑惑道:“康泽是个啥人?值得太太这般用尽心机?她救护冯剑,咋扯上康泽呢?”邵盼头问道:“你知道国民党《复兴社》”十五太保“吗?”范清宇摇摇头:“知不道!倒是听说德国有”盖世太保“!”邵盼头道:“原先我也知不道,后来听太太说的:民国二十年冬天,蒋介石一时心血来潮,想搞一个效忠自已的特务组织!他在黄埔学生会上做了多回暗示,还骂了几回”娘希皮“!贺衷寒、邓方仪、刘健群、康泽投其所好,在黄埔学生中游说,成立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就是《中华复兴社》,也叫《复兴社》!《复兴社》里有十五个最有权势的人物,人称《复兴社》十五太保!康泽是黄埔三期的学生,号称是蒋委员长最得意的学生,在《复兴社》里叱咤风云,举足轻重。就是这个康泽!十几年前在山西省会太原买了一个小老婆,恰巧也叫”冯秀花“!据说这个冯秀花也是从徐州贩卖去的,太太认定她就是冯剑的姐姐!太太留下冯剑,就是想借此跟康泽攀上关系,与国民党方面和谈时多条门路,向上司邀功请赏。” 范清宇吃惊道:“冯秀花不是早死了吗?”邵盼头狞笑道:“死了?也忒便宜她了,那是我在人前做的障眼法,我把那个骚货卖到妓院里去了。”范清宇干笑道:“邵东家!这一回你可干了件赔钱的买卖!”邵盼头一愣,问道:“你这话是咋说的?”范清宇道:“你送给冯家二十亩好地,这不赔本了吗?”邵盼头哈哈一笑道:“只要心里痛快,有时候赔钱也值!”范清宇诧异道:“冯剑在阎陈庄几年,太太咋没和重庆方面联系呢?”邵盼头鄙夷道:“那只是娘们见识!她联系顶个屁用?两国和谈岂能是件小事?那是两国高层决定的事情!太太只是个特工,能左右得了形势?她这是操横心!康泽虽说在《复兴社》里举足轻重,在国民党内职位并不算高!再说,国民党内部斗争激烈,和谈也不是一句话能说了的!汪精卫倒是痛快,以国民党副主席的身份公然脱离重庆,如今虽说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世界上没几个国家承认!他倒成了全中国人人痛骂的汉奸!这步棋老汪是走错了。皇军胜利了,他是吴三桂第二!落个”狡兔尽、鸟弓藏“的下场!皇军败了,他是个大汉奸!不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坐天下,老汪的祸殃立马就到,身后名声还知不道咋样评说呢!历朝历代对汉奸都是深恶痛绝,这一回也不会例外。”范清宇心道:“他虽说认不了几个字,这番话却能讲得头头是道,心里可够明白的,为啥还陷入局中,知迷不悟呢?他收留迎娶山边良子,又给日本人做事,将来还不象汪精卫一样,背个汉奸的骂名!”不由惴惴不安,故意问道:“邵东家!咱也给日本人做过事,将来皇军败了,咱们会不会也落个汉奸的名声呢?”邵盼头顿时语塞,眼神里分明透出恐惧,不知如何回答。他们只顾说话,没料到床下有人! 第二十四章征剿(二) 第二十四章征剿(二) 却说冯剑寡不敌众,被一个家丁扫中脚踝,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他虽然倒地,却乱中不慌,趁势就地一滚,滚入墙角里。就在几条棍一起捣向他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声,一个家丁应声栽倒在地。冯剑趁家丁们慌乱,爬起来就跑,慌不择路,闯入一间屋内,钻入一张大床下躲藏。家丁们搜查时,冯剑手脚勾住床牚,倒提一口气,象一幅画,面朝下反贴在床板上,悬于半空,屏气凝神,全身绷紧,大气也不敢出。家丁们吵吵闹闹,四处搜查,翻箱倒柜,老绵羊甚至把头伸入床下,端灯仔细查找了数遍。所幸冯剑躲藏在老绵羊的头顶上方,老绵羊只瞅角落,没抬头往上观察,没发现紧贴在床板下心惊肉跳、一身冷汗的冯剑!嚷嚷了半晌,也没搜查到人!邵盼头恨恨道:“他就是钻进老鼠洞里,也得想法把他抠出来。给我再仔细搜查,重点搜查旮旯、角落、床底下。”于是,家丁们又开始搜查,这次搜查得更为仔细。 冯剑手脚紧紧勾住床牚,全身重量都在四肢上,再加上脚踝受伤,不一会便手脚发麻,快支撑不住了。这时偏偏花妮又钻入床下,欠起半个身子,端灯仔细查找。花妮的头直顶到冯剑的脸上,头发梢撩得他脸颊奇痒难忍。但此时性命攸关,危在旦夕,冯剑拚命忍受着这种折磨,全身绷紧,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响声,被花妮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老绵羊悻悻,阴阳怪气道:“花妮!你找到了吗?”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花妮刚要答话,坚硬的头发梢一下子触进冯剑的鼻孔里。冯剑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大嘴一张,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惊天动地,震得木床一晃悠。花妮大惊失色,头上顿时走了魂魄,脑袋里一片空白,恐惶大叫道:“床……床底下有人!”他手脚忙乱,挣扎着撅着腚就往外倒爬。谁知退得匆忙,后脑勺撞在床帮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花妮更是大惊,顾不得疼痛,一屁股拚命往后坐去,终于从床上挣脱身来。虽挣脱了身子,立身不牢,趔趄了一下,四蹄朝天仰面跌倒在地上。后抑时身如泰山,正撞在床边的一只大花瓶上,那大花瓶应声倒地,顿时摔得粉碎。 老绵羊幸灾乐祸,高声叫道:“哎呀!你把东家的花瓶碰倒了。”花妮惊魂未定,见碰碎了东家的花瓶,登时吓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他语无伦次道:“床……床底下有人!”老绵羊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我找了好几遍了,床底下啥也没有,哪有人呀!”有个家丁疑惑道:“我好象听到有人打喷嚏。”老绵羊冷笑道:“他狗日的一头撞床牚上了,撞得床牚响,摸摸头上有疙瘩不?”花妮打碎了东家的花瓶,怕东家责罚,本就心惊肉跳,一摸后脑勺,果然有一个大包,疼痛难忍。他一阵迷糊,就连他自已也弄不清是有人打喷嚏,还是自已头撞在床牚上发出的声响了。 邵盼头和范清宇、邵镰把、邵镰棵一头闯了进来,叫道:“哪里有人?”花妮心怀鬼胎,嗫嚅道:“床……床底下有人!”邵盼头如临大敌,大叫道:“快抓住他!”老绵羊一脸谄媚,讪笑道:“东家!您别听他胡屌扯了。床底下我搜查了好几遍,啥也没有。他胆子小,一头撞床牚上了,还把您的花瓶踢碎了。”邵盼头见四百块现大洋买来的一对花瓶果然被打碎一只,顿时气得脸都青了。他手舞足蹈,气急败坏地骂道:“狗日操的,”急毛子撅腚“!打碎了我的花瓶,你得赔我。”回过身来,劈头盖脸给了花妮几个耳光,打得他眼眶乌青,鼻口是血。花妮如丧考妣,捂着脸,战战兢兢,浑身哆嗦成一团,哪还敢再提床下有人打喷嚏的事?老绵羊乖巧,端着油灯重又钻入床下,四下粗略一照,退出直起身来,得意笑道:“连只虫子也没有呀!他一头撞床牚上了,还硬说有人打喷嚏。” 冯剑打过喷嚏,吓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知道这下子完了。外头吵闹声一片,他更是心惊肉跳。谁知担心的事并没发生,邵盼头把花妮打骂了一顿,却是因为打碎了花瓶。冯剑见老绵羊给他打掩护,便觉不解。再一细想,登时醒悟:“原来他已钻入床下搜查,怪花妮不相信他,在邵盼头跟前讨好,才有此举。”家丁们一直闹腾到天亮,突然不搜查了,嚷嚷着跑了出去,屋内顿时寂然无声。冯剑侥幸逃过一劫,见再无动静,不觉松了口气,才落了下来,虚脱在地。须臾,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单,往外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屋内景物熟识,原来正好钻进邵盼头屋里。听到外头喧哗,冯剑打起精神从床下出来,凑到窗前偷偷窥视:只见外头正宰羊沏灶,连苏庄那个会唱大鼓、扬琴的张海洋也到了,正切菜炖肉,忙得不亦乐乎!冯剑疑惑,心下寻思:“这到底是咋回事?” 外头闹腾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消停了,邵盼头却灰头灰脸地进来了。仇人近在咫尺,冯剑恨得两眼出火,他拔出匕首,恨不得立马杀了邵盼头给姐姐和艾凤玲的哥哥报仇!但冯剑最终没敢动手,他知道此时杀邵盼头容易,却暴露了行踪,不但救不了艾凤玲,还而搭上自已一条性命!冯剑经过昨夜争斗,险些被仇人擒获,不能不承认,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救不了艾凤玲的。 邵盼头躺在床上,却又不肯睡,一是没抓住冯剑!觉得窝囊,二是打碎一只花瓶,很是心疼。他索性不睡了,起床出去,转眼和范清宇一块走了进来。听了邵盼头和范清宇的对话,冯剑才知姐姐并没死,而是叫邵盼头卖到妓院里去了!却也揭开了压在他心头数年的迷底,知道慧云为啥总护着他,原来另有目的!邵盼头、范清宇主仆说得兴起,竟在屋里喝起酒来,一直喝到天黑!冯剑爬在床底下,一动也不敢动,又饥又冷,闻着酒肉香,近在咫尺,却吃不上,弄得他心里象猫抓似的。直到范清宇走了,邵盼头磨磨蹭蹭,又不肯睡觉。直到午夜,老绵羊从外头进来,悄声道:“邵东家!按照你的吩咐,已经盯上他了!”只听邵盼头低声问道:“这人在干啥呀?” 第195章 老绵羊道:“这会倒是在睡觉,没啥旁的动静。”邵盼头道:“我猜昨夜那个放枪的,有八成就是他呀!”老绵羊问道:“邵东家!这人昨天一直躲藏在人后,的确值得怀疑。真不中,我带人把他拿下,挖坑活埋了吧!”邵盼头道:“咱没抓住把柄,不能轻易动手!他毕竟跟我这么多年,可别冤枉了他!免得留下话把。”冯剑听得糊里糊涂,虽说不知他们所说的是谁!但从两人的对话中已听出来了,这人就是昨夜救他的那个人!冯剑不由对恩人捏成一把冷汗。这时,邵盼头站起身来,问道:“外头布置得咋样了?”老绵羊讨好道:“跟昨夜里一样,都埋伏好了!”邵盼头道:“我去看看!没救走人,冯剑今夜八成还来。”说着,两人出去了。冯剑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在桌子上找了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吃过点心,冯剑从窗户往外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墙根下黑影里蹲着黑压压的家丁!院内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想从这屋里安全逃生,比登天还难。 话分两头。 张海新迎着刺骨的寒风,跌跌撞撞走了一夜,天亮便到达鲁南县城。张海新过了周店,早看到北关矗立的炮楼和高高的吊桥,交通壕边站着几十个过关卡的群众,在瑟瑟寒风中焦急地等待放行。两个日本兵和十几个伪军站在吊桥边,准备搜查过往的人们。稍远处一片突兀的高地上,迎风站着一个挺胸腆肚、长得肥胖、象老娘们一样的中年人,正是保安团团长王立宝!张海新暗暗叫苦:这狗日的倒是准时,冷呵的天也知不道盘着尾巴蹲灶火窝里暖和,这么早就来了,真是怕鬼有鸡撅子!张海新惴惴不安,刚要躲避,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狗日的知不道啥时候走呢,躲也不是办法,还是送信要紧!拚着叫王立宝揍一顿吧!谁叫咱当年扇人家一个大嘴巴子呢!张海新狠了狠心,硬着头皮朝关卡走去,排在进城群众的最末端。张海新见吊桥旁的一堵墙上,果然贴着同启超、冯剑等人的画像,非常醒目,庆幸道:“幸亏冯剑没来。”未几,吊桥放了下来,过交通壕的人们鱼贯而过,接受日伪兵岗哨的搜查,然后进入鲁南县城。不过,张海新感到气氛明显不对头:他见搜查的伪军显得极为紧张,搜查明显是敷衍了事,而且还急促地催人快走。就连那个专一搜刮民财、雁过拔毛的假老娘们王立宝,也显得惶恐不安,一脸焦燥,不时操着破锣嗓子叫喊:“快点过桥!快点过桥!”催促人们快走,还不时伸手推上一把。过桥的队伍走得很快,转眼就轮到张海新过桥了。张海新往下拉了拉棉帽子,遮住半张脸,磨磨蹭蹭走到王立宝身边。王立宝猛地一推他,大喝道:“瞎磨蹭啥呀?快点过桥!”张海新大喜,赶紧低头掩面而过。却没想到走得匆忙,乐极生悲,一头栽倒在吊桥上——原来吊桥桥面木板破了一处,张海新脱身心切,光顾匆匆走路,没想到一脚踏空,右腿陷入洞中,跌坐在吊桥上,棉帽子也滚落到壕沟里。张海新右腿被尖刺扎中,疼得“哎哟”一声,痛苦万分! 王立宝母猪眼一亮,大叫道:“张海新!”张海新吓得一哆嗦,暗骂道:“我日王立宝家祖奶奶!”应该掉毛不用择“!我真倒霉,到底叫这个龟孙操的给认出来了!”张海新一想: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当孬,当孬也不中,该杀该剐随他!脖子一挺,讥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团长呀!都说你当官架子大了,幸亏还认得我张海新!”王立宝沙哑着嗓子,冷笑道:“你就是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认得你!”张海新把右腿从桥洞中拔出来,哭丧着脸道:“今天出门时,俺苏庄东头一棵大杨树上的老鸹窝突然着火了,我心里还闷乎呢:今天出门,这是啥兆头?一路子也没想出头绪。这会一想,原来是碰上了丧门星!”王立宝乜斜着母猪眼,扭扭娘们腰,阴阳怪气道:“我还真服你张海新的气,都死到临头了,那张破嘴还不饶人!当年你张海新多有本事?一皮锤打得我鼻青脸肿!”张海新苦笑道:“都怪我一时糊涂,才打了王团长你的!不过,你还好好感激我呀!幸亏我手下留情,好歹没把你打死。要不,你哪有今天的风光?打是打了,我装孬也不中!从沈塘到苏庄也就几里地,谁还知不道谁的为人?我求饶你也不放过我!对不?”王立宝阴沉着脸,冷冷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张海新!你说我咋治你吧!”张海新歪着头,一本正经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今天你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对不?可话又说回来,你讹我在先,也不怨我揍你!你这会是保安团的团长,要是因为我揍过你一回,把我枪毙了,这事传扬出去,你脸上恐怕也不好看!人家不说你心胸忒狭窄了?”王立宝一脸杀气,发狠道:“就算你浑身是嘴,说得天花乱坠,今天这条性命是保不住了。”张海新忙把头摇成货郎鼓,讪笑道:“我也就是揍过你一回,你还能要了我的命呀?你多说拿棍揍我一顿捞本!出出你心中那口恶气,对不?”王立宝当年叫张海新一拳打得鼻破脸肿,从此颠沛流离,逃亡两年,不但差点丧命,还把老娘给弄丢了。王立宝对张海新一直怀恨在心,早就想把他逮住凌迟处死,报仇雪恨!只是没有机会,没想到张海新竟主动送上门来,真是天赐良机。王立宝本想叫手下把张海新拖出去活埋了,又觉忒便宜了他,一听这话,阴沉着脸,奸笑道:“那好!我不枪毙你,也不活埋你,我用棍狠狠揍你一顿!”母猪眼一瞪,喝道:“来人!”一声吆喝,从一旁窜出四、五个伪军,按胳膊拽腿,把拚命挣扎的张海新摁倒在雪地里,动弹不得。王立宝冲一伪军恶狠狠地吩咐道:“姜中韦!你去找根木棍!将张海新乱棍打死。”姜中韦俩眼珠骨碌碌一转,暗道:又要杀人?连忙应道:“好的!好的!”操着两条细麻腿,飞一般地去了。王立宝心中得意,猫戏老鼠,阴笑道:“张海新!你不是叫我用棍揍你一顿吗!我就赏你五百大棍!” 张海新此时命悬一线,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还敢吱声?心中暗骂道:“王立宝这个王八操的,自从姓了王,比姓沈时难对付多了!他张爷爷今天掉足了价,还拍足了马屁,这个龟孙日的还不饶我!”又懊恼自责道:“我这张臭嘴就是不留情,刚才光顾嘴上痛快,多说了两句,谁知王立宝这个断子绝孙的东西不吃他张爷爷那一套。我的乖乖儿!五百大棍,看来他张爷爷要修成正果!死到这里倒不怕,谁到”两股会“给冯剑送信呢?耽误了南阳岛上的大事可了不得!”左顾右盼,也没看见个熟人,心里愁肠寸断:“在这里叫他们打死了,谁去通知俺媳妇来收尸呢?王立宝这狗操的倒是熟人,把这件事拜托给他,恐怕不中……唉!俺家那个熊娘们心眼忒小,也知不道舍得刨屋后的那棵榆树不,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岁,总不能用张芦席一裹,说啥也得扣个木匣子再埋呀……”正胡思乱想,只见姜中韦扛着根粗木棍,气喘吁吁地跑来了。王立宝一见,差点没把破鼻子气歪,操着母鸭嗓子,厉声骂道:“你他妈里个屄的!找不着木棍了?把你家梁头给扛来了?这么粗的木棍!我能拿得动吗?”姜中韦小心翼翼地放下木棍,喘着粗气,讪笑道:“王团长!我这还是扛来根最细的,您要粗的,我再去扛?” 王立宝恼羞成怒,刚要破口再骂,突然一个伪军慌里慌张地跑来,叫道:“王团长!佐佐木太君带着队伍已出兵营,快到北关了。”王立宝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叫道:“哎呀!咋来这么快呀?”摸起胸前的哨子,鼓起母猪眼就吹,并声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全体集合!”伪军们立即放开张海新,霎时站成一排,列队整肃,鸦雀无声,一个个伸长鸡脖子朝城内望去。张海新见伪军们突然放开他排队去了,顿时心中大奇,暗骂道:“王立宝这个狗操的,这是唱得是哪出戏?是啥人要来了,把他吓成这个样子?”莫明其妙地从雪窝里爬了起来,愣愣地站在雪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张海新还没醒过神来,瘸着腿傻呼呼地走到王立宝跟前,呆头呆脑地问道:“王立……王团长!我……我咋办呀?”王立宝头也不扭,悻悻道:“张海新!该你这家伙时运好,叫你捡了个大便宜,还不快给我滚!”张海新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用袖子试了把脑门上的冷汗,瞠目问道:“你不打我了?”王立宝发狠道:“先饶你这一顿,只要再叫我抓住,非把你活埋了不中!”张海新一愣,连连摆手:“王立宝!阎王不欠小鬼的帐!你狗日的别在这里假充好人,要打你这会就打!张海新活了快三十岁了,从来不欠帐,欠帐我夜里睡不着觉!要打你这会就打,别叫我活得不自在。”王立宝恼羞成怒,大骂道:“狗日操的!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姜中伟!先把他关起来,回头我再慢慢拾掇他。”姜中伟冲上前来,抬腿猛踢了张海新一脚,低声骂道:“狗操的,你不要命了?还不快滚!”连使眼色,催他快走。 第二十四章征剿(三) 第二十四章征剿(三) 张海新心中一凛,不敢再耍贫嘴,倒退几步,连棉帽子也顾不得拾,转身撒丫子钻入胡同,一溜烟地跑了——张海新虽说脚上有伤,却是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回。张海新猛跑一阵,见王立宝并没追来,才长舒一口气,发现已浑身湿透。他平静了一下心绪,觉得奇怪:“这一回是咋的? 第196章 王立宝这狗日的咋发起善心来了?”却不知王立宝此时也处在生死关头,自身小命尚在狗尾巴上拴着,哪顾找他张海新报仇?张海新放慢脚步,刚拐上大街,迎面列队走过来一群扛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宪兵和伪军,当头一匹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日本军官!那日军军官长得瘦削矮小,大约六十多岁,长得一对母猪眼,嘴上一抹仁丹胡,一张扁柿子脸上有明显一道刀疤,显得阴森乖戾,狰狞可怕。又见王国汉、郭瘸子跟在那老鬼子后头,王国汉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摆摆,似乎大难临头;而郭瘸子则趾高气扬,一反往日对王国汉卑躬屈膝,一幅小人得志的样子。张海新赶紧躲入胡同,偷偷往外窥视,微感诧异:这老鬼子面熟,在哪儿见过?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目瞪口呆:真斜屌门了,老鬼子咋长得象他呀? 日本兵塞满了街筒子,半晌方才过完。过了关卡,日本宪兵在登上汽车。那老鬼子也下马换乘吉普,轰隆隆地朝北开去。张海新吃惊地张大了嘴,咋舌道:“我的乖乖!咋来这么多鬼子!”拦住个行人,问道:“大哥!这么多日本兵干啥去?”那人看了看他,小声道:“你还知不道吧?日本联队长佐佐木太君带领日本宪兵和丰县、鲁南两县的保安团去南四湖征剿同启超!”张海新故意问道:“同启超咋跟日本人干上了?”那人兴奋道:“前一阵同启超把日本人的军需船劫了。如今鲁南县城内只留下保安团长王立宝、副团长关建节带着十几个人守城,连王县长、郭副县长也跟着皇军入湖剿杀同启超去了。”张海新一听,半晌没醒过神来。 张海新见征剿南阳岛的日伪军已经出动,知道情况紧急,事不宜迟!得赶紧到梁寨集送信。他匆匆穿过城区,马不停蹄地往南进发,中午便到了丰县县城。张海新没停,在丰县街头吃了十个煎包,直奔梁寨集。经过宋楼、岳庄,从蒋庄东拐,又赶了十几里路,走出一身臭汗,直到傍晚,方才来到梁寨。 数年前张海新虽说到过两股会驻地,因时间久了,地址早已忘却。再说,两股会是地下武装组织,王国汉不时清剿,不可能有固定据点。张海新见天色已晚,便来到梁寨集上,见临街有一个饭铺,进去买了一碗面条吃了。结帐时,张海新悄问老板:“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人!”那老板问道:“是梁寨集上的?”张海新单刀直入,问道:“你知道‘两股会’吗?”老板暗吃一惊,警觉地望着他,反问道:“你是弄啥的?”张海新道:“我是军师石敬宣老家的人,找他有些急事!”那老板忙把头摇得货郎鼓,矢口否认:“不认得!俺这里没有啥‘两股会’!街坊见了,倒常有人‘骂大烩’!‘两股会’?没听说过。”说罢,转身不再理他。张海新无奈,在冷冽的寒风中赶了一夜一天的路,早已困乏倦怠,疲惫不堪,便找家客店歇息了。 翌日起来,张海新在街头买十几个煎包吃了,走街串巷,打听“两股会”的下落。人们一听“两股会”!无不谈虎色变,避他惟恐不及,哪敢和他搭话?原来,王国汉一年数次征剿“两股会”!互有胜负,便恼羞成怒,对平民百姓实行残虐政策,凡是跟两股会有关联的,无不遭到残酷打击、报复,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张海新竟在街头公然打听“两股会”的下落,谁敢和他搭腔?张海新打听不着,不由心中焦躁。人都说“急中生智”,张海新穷途思变,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古怪办法:找不到他,我就不会把他骂出来吗?对!得想法子骂他!不怕他不露面。狗日操的,非逼老张使出绝招不管。 张海新兴冲冲来到闹市,见一个白胡老头正抄手爬在一张桌上打盹,面前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张海新到了跟前,大咧咧地往他对面一坐,叫道:“老人家!会写信不?”那老头睁开昏花的两眼,诧异道:“你这是咋说的?我就指望给人代写书信糊口,不会写信,大冷的天,我在街头上干啥?”张海新道:“听你话音,会写信呀!给我写封信,中不?”那老头把干枯瘦削的两手从袖筒里抽出,左手摊开纸张,右手捏住毛笔,用舌尖呵开冻结的笔尖,抬头问道:“这信是写给谁的?”张海新信口开河:“写给俺儿!”那老头把笔往桌上一掼,眼珠瞪得象鸡蛋,不满道:“你这个操蛋孩子,吃饱撑得?”张海新一愣:“老人家!你咋张嘴骂人呀?”老头鄙夷道:“看你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儿子断奶才有几天?咋给你儿写起信来?”张海新恍然大悟,把手一挥,解释道:“我说得这是气话!我找的这人是我的邻居,离家好几年了,听说就在你们梁寨!如今他娘病重,眼看要死,想见他最后一面。我从鲁南县赶来,在这里找了他七、八天,问遍了附近所有的庄子,也没问出他的下落。这人姓石,依街坊称呼,该喊我一声‘二叔’!所以我一生气,把他说成俺儿子了!在俺老家,俺爷俩常‘骂大烩’!也不算占他的便宜。”老头不禁莞尔:“你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写了信,你投给谁呀?”张海新道:“你就写:‘石敬宣!你娘快死了’!我挂在树上,等赶集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还能传不到他的耳朵眼里?”老头好笑,赞叹道:“没想到你年龄不大,鬼点子倒不少!这也是个办法!只是忒惹人烦。依我说,你干脆弄个大木牌子,我写上你说的那几个字,往街头一挂,更是显眼。”张海新大喜,但转悠半晌,也没找到木牌,仅找到一个硬纸片子。老头道:“这硬纸壳子也中!”说罢,饱蘸墨汁,在纸片上写下几个大字:“石敬宣,你娘快死了!”张海新大喜,付过笔资,找到一根细麻绳,穿上硬纸片子,干脆就套在自已的脖子上,迎着那寒冷刺骨的西北风,直挺挺地站在热闹的十字路口。 日上三杆,赶集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梁寨集来。大家见街口站着一人,胸前挂着大纸牌子,上面有几个字,很是稀罕,不一会便围上一大群人!张海新见人越聚越多,心里暗暗高兴,但围观的人们的谈论却叫他哭笑不得。一个老太太问身旁那人:“大兄弟!这人挂着个破纸片子,站在街口上弄啥呀?”那人也不识字,皱眉猜了一阵,猜测道:“八成是这人的娘死了,是卖身葬母的。”老太太夸张地咋呼道:“我的亲娘也,可了不得了!这是谁这么有福!摊上一个孝顺儿子!”有人讥笑道:“有福又咋啦?都混到卖身葬母的地步,他娘还能跟他享啥福呀?”老太太认真道:“要是个大闺女倒是好卖,俺侄今年三十五了,正愁娶不上媳妇!偏偏是个半大小子!看他长得人高马大,也是个大肚子汉,买到家去,谁养活得了呀?”摇摇头,走开了。自有识字的,问张海新:“石敬宣是你啥人呀?”张海新被西北风吹得浑身颤栗,心里有气,信口开河道:“他是俺干儿子!”那人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他是你干儿子?”张海新冻得嘴唇乌青,哆嗦道:“是……是呀!他不但是俺干儿子,我……我和他娘还有一腿。”那人诧异道:“有一腿?啥叫‘有一腿’?”张海新一擤清鼻涕,也不结巴了:“就是和他娘相好。”那人吃惊道:“石敬宣有多大年龄?”张海新不知他问这干啥,茫然道:“五十多岁吧!”那人嗤笑道:“他五十多岁,他娘得有七十多岁了吧?”张海新忍不住笑出声来,脱口而出:“别说七十,连八十也过不上了。她要是活着,快九十岁了!”那人鄙夷道:“你真是个捣蛋孩子!和一个快九十岁的老嬷子相好,也不嫌寒碜……”张海新一愣,这才醒悟过来,顿足懊悔道:“呸、呸、蚀本了,老张这回算计错了,蚀本了。嘿嘿,说实话,石敬宣是俺一个庄上的邻居,离家有五、六年了,听说在你们梁寨集当地娶了家小,小日子过得也怪滋润,就是不养他娘。他娘得了重病,眼看着就要咽气!想见他最后一面。大哥!你见了石敬宣!给他说一声,就说他娘快死了,等他回家出老殡呢!”那人连连摇手,慌忙道:“我不认得这个人!”转身走了。 张海新一直站到太阳西斜,冻得手脚发麻,直到赶集的人群逐渐散去,也没见石敬宣露面。张海新无奈,早已饥肠辘辘,只好收起牌子,买两个烧饼吃了,站在瑟瑟的寒风中发愣。就在这时,一人问道:“你就是张海新吗?”张海新眼前一亮,赶忙道:“是呀!你是谁呀?”那人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不是找石敬宣吗?我带你去!”张海新大喜,把手中纸片一扔,眉飞色舞道:“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我找他有点急事!”那人悄声道:“你跟在我身后走,千万别往后看!”扭身就走。张海新不敢怠慢,紧紧跟在那人后头。 那人却专找僻静处行走,张海新跟着他拐过一个胡同,疑道:“他这是领我上哪儿去?”心中惧怕,不敢再走。就在这当口,突然响起一声呼啸。张海新大惊,匆忙中往旁边一闪,一根木棍紧贴他的左臂砸在地上,把棉袄撕出一个口子,露出白花花的棉花!回头一看,只见四、五个面目凶恶的大汉截住退路,朝他扑来。他刚要呼救,便被来人扑倒在地,堵住嘴巴捆了个结实。随后,有人用口袋套住他的头,围着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张海新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海新苏醒过来,感到两臂剧疼,身子在半空中晃悠。有个声音尖利的人喘息道:“乱棍打死算了,要不就挖坑活埋。” 第197章 张海新大惊,拚命挣扎,才知手脚被捆,被人穿在木杠上抬着。另一个声音颇老的人道:“不管咋说,他指名道姓要找石军师,说不定真有事呢!”声音尖利的人道:“我的娘也!这死狗真沉!不中,咱得歇歇!”说罢,把肩上的木杠一扔,跌坐在地上。张海新象口袋一样掉在冻成石头一样坚硬的地上,摔得眼冒金花,又一次昏死过去。 第二十四章征剿(四) 第二十四章征剿(四) 不知过了多久,张海新苏醒过来,感到两臂剧烈疼痛,身子却在半空中晃悠。只听有个声音尖利的人喘息道:“干脆乱棍打死算了,要不就挖坑活埋。”张海新大惊,拚命挣扎,才知手脚被捆,被人穿在木杠上抬着。另一个声音颇老的人道:“不管咋说,他指名道姓要找石军师,说不定真有事呢!”声音尖利的人道:“我的娘也!这死狗真沉呀!不中,咱得歇歇!”说罢,便把肩上的木杠一扔。张海新象口袋一样掉在冻成石头一样坚硬的地上,摔得眼冒金花,再次昏死过去。 等张海新再次醒来,已被除去罩头的口袋,手脚也已松绑。他睁眼四下一看,只见湿土墙壁上有掏挖过的痕迹,上搭着几根开出几朵黑木耳的粗木棍,铺有长出白菌丝的秫秸,原来是在地窨子里。转过头一看,对面端坐着一人,正是他要找的石敬宣!张海新不顾伤痛,一骨碌从地上坐起,大叫道:“老石!我可找到你狗日的了。”石敬宣哭笑不得:“张海新呀张海新!你也忒会操蛋呀!占便宜也不捡个地方,这能是在咱家苏庄吗?这玩笑开大了,你差点没把小命搭上呀!找我有啥事吗?”张海新急切道:“咋没事呀?大冷天跑一百多里地找你,还能没事?”石敬宣眉毛一挑,面色凝重:“真有事呀?”张海新问道:“你认得冯剑不?”话音刚落,突然从隔壁冲出几个人,兴奋道:“你认得冯剑?是他叫你来的?咋不早说呀?”张海新见在梁寨骗他的那人也在,忐忑道:“是呀!是他叫我来的!”一个年近四十的人紧握着他的手,陪笑道:“海新兄弟!对不起你了!早说是冯剑叫你来的,他们也不会对你不恭敬了。”张海新苦笑道:“你说得轻巧!见不到你们,我给谁说呀?”那人点头道:“也是!俺们没个固定据点,没内部人带领,你找不到这个地方!”石敬宣介绍道:“这位是‘两股会’的司令景志刚!景三哥!”景志刚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秦朋!刚才对张兄弟不恭敬,你有责任,过来陪个礼吧!”秦朋道:“光觉张大哥做事招摇,摸不清他是啥来路,虽说几年前见过一面,乍见面也不敢认,要不是石军师说是张大哥,我还是不敢相认!张大哥!凡事都往坏处想了,兄弟们下手重了,对不住你!请多多包涵。”说着,满面堆笑,作了个揖。张海新赶紧道:“这事也怪我,一时找不到你们,才想出这么个馊办法!我和石敬宣常骂大烩,没想到惹下这么大的乱子,差点把命搭上。”秦朋苦笑道:“张大哥!说实话,你这个办法是不咋样,要不是焦二哥拦着,依弟兄们的意思,早把你活埋了。”张海新知道他说得不假,面色突变,心道:“这两天净碰倒霉事,挨了几顿揍了!老张今年的运气不好。” 景志刚见张海新色变,微笑道:“快说正事吧!”张海新道:“你们还知不道吧?冯剑当上南阳岛的副司令了!”景志刚道:“这倒是听说了!”张海新奇道:“他当上副司令才两个月,你们是咋知道的?”景志刚道:“冯剑在微山湖打鬼子的事,早就传遍微山湖两岸了,俺们还能知不道吗?”张海新神色凝重道:“眼下南阳岛碰上了麻烦!鬼子和汪精卫的伪军正在进剿南阳岛,冯剑叫我来,就是想叫‘两股会’的众弟兄拖住鲁南县王国汉的后腿,牵制住这一部分敌军。”景志刚笑道:“就凭‘两股会’和冯剑的交情,这个忙肯定要帮的。张兄弟!你先躺下歇着吧,俺们弟兄商议商议。”张海新被捆了半晌,又被摔了个半死,浑身又疼又麻,疲惫地点了点头。 景志刚、焦守则、石敬宣、秦朋、毛小银、符利、孟家来、谷启孝、章老三、林之波等人来到外间坐定,景志刚道:“冯剑是‘两股会’的恩人!如今有难,就咱跟冯剑的交情,这个忙一定得帮!再说,日本人侵略中国,叫人恨之入骨;汉奸们背祖弃义,吃里扒外,帮日本人祸害百姓,更加可恨。大伙还有啥话说吗?”毛小银跃跃欲试:“景三哥!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中国人除奸,你就下命令吧!”林之波磨拳擦掌:“抓住那个比他爹还坏的‘亡立鸨宝’!剐骨、熬油、点天灯!”焦守则道:“这些年来,咱跟‘亡国汉奸’斗了也不是一个回合了,他是咱们的老对头呀!对付他,咱还是有经验的。”章老三道:“‘亡国汉奸’、郭瘸子都跟鬼子进湖了,鲁南县城只有关建节和‘亡立鸨宝’带着十几个人,城内空虚无援!根本不是咱的对手。咱们干脆攻击‘亡国汉奸’的老巢,才是正理呀!这叫‘围魏救赵’!‘亡国汉奸’后院起火,还有心攻打南阳岛吗?不但闹得‘亡国汉奸’内心惶惶,更震慑敌人的军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景志刚大喜:“咱有老章这个‘智多星’!还怕不打胜仗?石军师!算上一卦。”原来景志刚等人不识字,却极为迷信,每回打仗前必叫石敬宣算上一卦,算准这一仗准能打胜,方才出征;如果卦象不佳,则不出征。只要石敬宣算准这仗胜利,大伙满怀信心出击,每回都能大胜而归,出奇地灵验。所以,自景志刚以下,无不把石敬宣奉若神明。石敬宣依言,虔诚地把三枚铜钱装入竹筒,叫景志刚摇卦。景志刚水盆净手,恭恭敬敬地双手合抱竹筒,闭上眼睛默默祷告一阵,摇动竹筒,把铜钱倾倒在桌子上!一连摇了六次,然后屏住呼吸,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眼巴巴地望着石敬宣,听他解说。章老三见景志刚摇出卦来,石敬宣脸色微变,半晌沉呤不语,便知道卦象不祥。他装作倒茶,凑上前在石敬宣耳边道:“老石!出征之前,关健是要稳住士气!你忘了‘玄武门之变’了吗?”石敬宣一怔,脸色登时缓和下来:“景三哥!从卦象上看,这回出击,一准马到成功。”景志刚大喜,霍地站起身来,吩咐道:“杀猪宰羊,弟兄们喝足吃饱,连夜赶到鲁南县,端‘亡国汉奸’的老窝。”大伙兴高采烈,说笑着去了,分头去做准备。石敬宣心中惴惴,他一扯章老三的胳膊,愁眉不展道:“章老三!这一回可不能儿戏!世爻动化回头克,应爻、月建、日辰都克世爻,卦象大凶,我心里没数呀!”章老三低声道:“老石呀!你到两股会时间比我晚了几个月,知不道俺们跟冯剑的关系!那可是生死之交呀!景三哥最讲义气,不论你这卦算得好不好,鲁南县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带着弟兄们去冲杀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说实话,只能鼓舞士气!再说,算卦毕竟是算卦,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林之波见他俩嘀嘀咕咕,凑上来来,奇怪地问道:“你们俩叽叽咕咕,在说些啥呀?”章老三白了他一眼,鼻翼翕动,训斥道:“你啥都打听,还乱插嘴,说了你也不懂!”林之波不悦道:“又看不起人!你没说,咋知道我不懂?老章叔!啥叫‘玄武门之变’?”章老三搪塞道:“那是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政变杀太子李建成、李元吉的故事!等打了胜仗,回来我再给你细说吧!”林之波见他卖关子不说,更是不高兴。 “两股会”每年被王国汉征剿数次,早已狼狈不堪,东躲西藏,居无定所!大伙憋足一把劲,早就想寻机给王国汉还以颜色。但敌强我弱,力量悬殊,苦无良机!王国汉随鬼子进湖征剿南阳岛,城内空虚无援,正是报仇的好时机。景志刚不顾手头拮据,叫人买来一头肥猪,一头山羊和五坛烧酒。在四周放上岗哨,安排人杀猪宰羊,吃喝到半夜,然后集合队伍,雄纠纠、气昂昂地往鲁南县进发。张海新不愿在家,秦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无鞍瘦马!张海新骑着瘦马,跟在队伍后头。 王立宝、关建节留下守城,把日伪军送走,郎舅唉声叹气!原来,佐佐木一到鲁南县,王国汉便发现他竟是昔日不共戴天的仇人,顿时吓懵了。惊魂甫定,他慌忙找儿子王立宝商议:“儿呀!要出大事了,佐佐木是爹的仇人!”王立宝一听,顿时吓得柿子脸煞白:“爹!这是真的吗?”王国汉哭丧着脸道:“千真万确。他大权在握,肯定报复呀!”王立宝呆了半晌,也无好法,只好使出杀手锏,把妹妹沈桂花精心打扮一番,送进了佐佐木的被窝。他对王国汉道:“爹!只要太君玩痛快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本人和中国人差不多,都喜欢美貌女人!”王国汉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的儿呀!不知咋的,我心里非常害怕。”王立宝信心十足,安慰道:“您还怀疑桂花的能力?她一去,马到成功,您就放心吧。”王国汉禁不住瑟瑟发抖:“这一回恐怕不行。我了解这个老鬼子了,他是女人也要,你爹的小命也要呀!”王立宝眨眨母猪眼,疑惑道:“不能吧?以我的经验,还没有桂花摆不平的事!” 且说,佐佐木是个色鬼,见沈桂花竟长得象他当年在威海卫窑子里的相好,勾起旧情,当夜便搂她上了床。沈桂花倒想把佐佐木摆平,帮哥哥一个大忙,谁知她那天身上来事,奇--書∧網佐佐木把短枪插入枪套,仅一个回合,便发现短枪上有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第198章 原来,日本人出征前最忌讳见红,认为不祥。佐佐木大为光火,倍感晦气,猜测这是王国汉故意捣蛋,以此破坏他的武运,破坏“大东亚共荣!”翌日晨把他叫去,指着他鼻子大骂了一通,并勒令他和郭瘸子随军出征,打定主意,要在路上除掉他,雪旧日心头之恨。 临行前,王国汉战战兢兢找到王立宝,悲怆道:“孩子!爹这一去,恐怕回不来了。我活了六十多岁,也不怕死,就是不放心你呀!你是我惟一的儿子,我死之后,你赶紧逃命吧。就算佐佐木不整你,郭瘸子也轻饶不过你!”王立宝已知沈桂花把事办砸,见他已成落水狗,避之唯恐不及,哪有耐心听他说这些话?再说,他才享受几天富贵,怎么舍得丢下,重过从前贫困潦倒的生活?王立宝支吾了几句,便撇下一脸沮丧、大难临头的王国汉,慌忙去关卡了。 所以,王立宝、关建节心里害怕极了,天天以酒浇愁。 这天,关建节也不回家,郎舅对酌,饮至半夜,又喝得醉醺醺的,才各自回屋酣睡。突然,王立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晕乎乎地坐起身来,眯瞪着母猪眼骂道:“狗日操的,是谁敲门呀?”一个团丁大叫道:“王团长!‘两股会’从城南门打进来了。”这不啻平地响了一声惊雷,王立宝酒也吓醒了。他愣了半晌,从枕下摸出手枪,战战兢兢地问道:“两股会真……真的打进来了?”话音才落,外头便响起炒豆般的枪声。团丁焦急地叫道:“王团长!‘两股会’的人马已包围了团部,您说咋办?”王立宝吓得浑身哆嗦,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跑去开门,问道:“关……关副团长在哪儿?”那团丁带着哭腔道:“在门口跟两股会接上火了。”王立宝瞪着血红的母猪眼喝道:“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啥呀?还不跟关副团长把守大门去!”那团丁吓了一跳,连声道:“是,是!”转身跑了出去。王立宝呆立半晌,知道手下的这十几个人根本不是‘两股会’的对手,只能是白白送死!他环顾左右,却又无处躲藏,象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突然,他母猪眼一亮:院内有个臭水坑,坑中结了一层厚冰,坑边堆满了杂物!他不假思索,把坑边杂物推入坑中,不顾脏臭,扒开杂物,一头钻了进去,并用杂物盖了个严实,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他刚刚稳住身形,就从杂物缝隙中看见几个穿破棉袄的人拎着驳壳枪闯了进来。一个年近四旬的人喝道:“符利!谷启孝!快截住后路,别叫‘亡立鸨宝’跑了!”符利道:“谷启孝!跟我到这边来!”两人飞奔而去。须臾,一人拖着关建节的衣领,倒拽过来。景志刚问道:“这人是谁?”毛小银道:“他就是保安团副团长关建节!在萧县当过‘护路队’的副队长!这狗日的坏得淌水,是咱的老对头了!”景志刚道:“除恶务净,崩了算了。”关建节连连救饶,磕头如捣蒜,哭诉道:“各位爷爷!我不是人,是老母猪!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景志刚极不耐烦:“小银!孟家来!你俩还磨蹭啥呀?狗日的汉奸,死有余辜!”毛小银、孟家来喝道:“没种的东西!”把他拖到臭水坑前,“砰砰”就是两枪。求饶声戛然而止,关建节一头栽进水坑,污血脑浆喷了王立宝一头!王立宝脑袋顿时“嗡”得一下,当场昏死过去。 大家找遍保安团驻地,也没找到王立宝的下落,大失所望。章老三道:“天快亮了!要防敌人增援,得赶紧撤退。”景志刚吩咐:“把关建节的尸体拖出去,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毛小银、孟家来把关建节的尸首从臭水坑里拖出,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亡立鸨宝’就躲在关建节身下的杂物底下,错过了除奸的好时机。 毛小银、孟家来把关建节的尸首挂上北关城门楼子,贴上石敬宣现写的除奸告示。张海新对景志刚道:“景三哥!这马你们牵回去,我不跟你们去梁寨了。冯剑是俺海贵哥的干闺女婿!海贵哥的干闺女叫邵盼头抓走了,还知不道咋样呢,我得赶回去看看。”景志刚奋然道:“冯剑的事,就是俺‘两股会’的事!弟兄们别慌回去,跟张海新到阎陈庄去救冯剑的媳妇!救出人后,再回梁寨不晚。”毛小银看了张海新一眼,走到景志刚跟前,低声道:“冯剑的媳妇?问问她是谁呀!”景志刚恍然大悟,迷惘道:“是……是呀!他媳妇是谁?”张海新道:“姓艾!叫艾凤玲!”景志刚微微色变,半晌才道:“男人娶三妻四妾,自古都有!只是这姓艾的女人和‘两股会’有点过节。海新兄弟,咱们就此分手吧!以后冯剑有事,叫他别忘了两股会的弟兄。”带着“两股会”的人马,迅速往丰县梁寨集退去。张海新愣了半晌,实在猜测不透艾凤玲咋跟“两股会”有了过节。 “两股会”扬眉吐气,一举端了保安团的老巢,大胜而归。路上,石敬宣凑到章老三跟前,心有余悸:“老章!幸亏听了你的话呀!”章老三道:“孙子兵法有:‘庙算胜者,则胜多也。庙算不胜者,则胜少也’;‘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王国汉、郭瘸子率保安团随鬼子清剿南阳岛,鲁南县空虚,正好偷袭。咱们士气高昂,正如决口的湍流,俯冲的鸷鸟,偷袭稳操胜券——算卦占卜,也就这么回事,不能相信,也不能忒当真呀!石军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石敬宣擦试了把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 张海新离了鲁南县,出北关一路行进,晌午时分,来到王寨集。刚过王寨,只见对面开来十几辆汽车,满载鬼子和伪军!车轮碾压积雪,轰轰隆隆地往南飞驰。张海新暗吃一惊,思忖:“鬼子咋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把南阳岛剿灭了?”忐忑不安。躲在一边,待鬼子汽车开过,张海新才紧一步慢一步往家里赶去。过了顺河木桥,早看到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在冬日的天空里显得极为乍眼。张海新心中惴惴:鬼子又烧了谁家?伤人没有?他们欠中国人的血债忒多了,真是作恶多端!再仔细一看,黑烟却是从阎陈庄而起,叫他迷惑不解。按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邵盼头怎会叫日本人拿阎陈庄开刀?这到底是咋回事? 张海新不回苏庄,却朝阎陈庄走去。刚拐过弯,迎面过来一人,竟是杨长岭!张海新急急问道:“长岭!这是谁家失火了?”杨长岭既兴奋又胆怯:“海新叔!你还知不道吧?鬼子把阎陈庄邵盼头家一把火烧了!”张海新瞠目结舌,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惊喜道:“是他家呀?真是老天有眼!鬼子咋把他家给烧了?”杨长岭左顾右盼,神秘道:“说起来蹊跷!到河堤下避风的地方,我给你慢慢细拉!”两人直奔河堤。到了河堤下,两人各搬一块坷垃坐下,张海新催促道:“你快说吧:到底是咋回事?”杨长岭道:“还得从前天说起……” 且说,冯剑呆在床下,见邵家戒备森严,竟然无法脱身,更谈不上去营救艾凤玲了!好在邵盼头虽在屋内睡觉,并没想到屋内藏有敌人,只是奇怪:点心莫明其妙地失踪!茶瓶里的热水被人偷喝,而且,屋里还弥漫着一股骚臭。点心虽说失踪,他只是猜测屋里进了老鼠,茶瓶里的热水则怀疑是老绵羊喝了。也是他最近凡事不顺,美貌的女人离去,整夜孤寂难捱。屋内已搜查无数遍,他做梦也想不到冯剑会藏在床下。冯剑知道姐姐没死,心里兴奋了一阵,但一想到姐姐被卖到那种地方,生不如死,对邵盼头的恨意更浓。邵盼头见家丁又空守一夜,也感心灰意冷,天刚放亮,便返回屋里,倒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十四章征剿(五) 第二十四章征剿(五) 冯剑见他熟睡,从床下悄悄钻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瞪着血红的两眼,飕地从腰间拔出七星匕首,往邵盼头当胸刺去。就在这紧要关头,邵盼头突然梦呓道:“给我把当院围住,别叫冯剑跑了。”冯剑一惊,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匕首悬在半空,刺不下去:不能杀呀,虽说此时能杀死仇人,给姐姐报了大仇,但外面包围重重,自已无法脱身!得不偿失,还是救艾凤玲要紧。这些年来,他经历磨难,知道此时不能惊动敌人,只有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自我安慰:冯剑!忍了吧,以后还有杀他的机会。虽心不甘,也只好按压下心头的刻骨仇恨,收起匕首,望着在床上睡觉的邵盼头,眼里喷出怒火。 冯剑藏在床下,好在有点心吃,有开水喝,只是大小便不好处理,只能撒在屋里。好在是在冬天,骚臭味不大,两个冤家对头倒相安无事!邵盼头睡了一天,方才醒来。天刚擦黑,邵盼头设下埋伏,又空守一夜,没拿住刺客。天刚蒙蒙亮,邵盼头沮丧回屋,一头扎倒在床上,拉被就睡。刚刚躺下,老绵羊推门进来,叫道:“邵东家!皇军从南四湖撤回来了。”邵盼头大吃一惊,霍地坐起身来:“才走一天,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冯剑暗喜:“到底是倩靓她们有智有谋;看来张海新找到了‘两股会’!两面夹击,鬼子撑不住了!”老绵羊也是茫然:“我也知不道!刚才在大门口,见一溜汽车从张口开过来了。”邵盼头慌忙下床穿鞋,就往外走,边走边诧异道:“到底是咋回事!”老绵羊脚不沾地、屁颠颠地跟在身后,讨好道:“皇军回来了,知不道还在咱这里吃饭不?” 邵盼头匆匆出门,果然见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张口碾着积雪轰隆隆地开过来了,那辆吉普车到了邵家门口,便停了下来。 第199章 须臾,一个六十多岁的矮个老鬼子阴沉着脸从车上下来。这老鬼子脸上有一深紫色刀疤,瘦削身材,走路象个老娘们!邵盼头暗吃一惊,心道:“这太君好象在哪儿见过!”正踌躇,那老鬼子来到邵盼头面前,母猪眼阴森森地望着他!邵盼头赶忙上前,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太君回来了?”那老鬼子面无表情,径直走进邵家大院。邵盼头碰了个软钉子,更是紧张。见王国汉、郭瘸子跟在老鬼子身后,也走进院来,邵盼头又赶紧招呼道:“王县长!”王国汉尴尬一笑,慌忙道:“好!好!”极不自然!郭瘸子斜睨了他一眼,调侃道:“邵东家!你那羊肉炖白菜味道不错,皇军要带你到日本开饭馆呢!准能赚大钱呀!”奸笑一声,跟在老鬼子身后进了大院。邵盼头见他说话阴阳怪气,心里不由一颤,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郭瘸子见他愣神,不耐烦道:“邵东家!你也进来吧。”邵盼头不知福祸,战战兢兢地进了院子。原来日本兵耀武扬威,前去征剿南阳岛,刚来到湖边,全体二百多鬼子、伪军全都拉了肚子。佐佐木太君大发雷霆,转头返回阎陈庄,找邵盼头算帐。 冯剑见邵盼头出去了,也从床下爬出,凑到窗前偷窥。老鬼子带着王国汉、郭瘸子走进院子,冯剑一见佐佐木,心里也是一振:这老鬼子咋看着面熟?象在哪儿见过?再看老鬼子身后,跟着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郭瘸子和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王国汉!冯剑更是不解,心道:“王国汉这狗日的咋了?象个霜打的茄子?”正暗暗猜疑,突然人影一闪,象是有人进来。冯剑吃了一惊,见往床下躲已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冯剑见身旁有个衣柜,顾不得多想,打开钻了进去。刚刚掩上衣柜,只听屋门“吱呀”一声,有人闯了进来。冯剑从柜门缝隙中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来人竟是管家范清宇!范清宇一脸惊慌,直奔衣柜而来。冯剑大惊,脑海里闪念:“这下子完了!” 范清宇走近衣柜,并不开衣柜门,却拚命挪开衣柜,钻了进去,又从里面把衣柜掩上。冯剑大奇:“难道这里暗藏机关?是个地道洞口?”听听再无动静,冯剑便从衣柜里钻出,试着把衣柜挪开,果见衣柜下靠墙边有个黑乎乎的洞口,阴森森的,深不可测。更叫他惊奇的是:洞口旁的墙上竟也写着一行小字,正是他再熟悉不过,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冯剑疑窦顿生:范清宇吓成这样,到底因为啥事?邵盼头屋里有地洞入口,范清宇是咋知道的?鬼子汉奸来到邵家,正是用人的时候,范清宇是管家,不去照应鬼子、汉奸!躲藏起来干啥?正当他百思不解,突然有人骂道:“混蛋东西!你一点也不老实。”冯剑凑到窗前,探头一看,郭瘸子正训斥邵盼头,更是莫明其妙,心道:“郭瘸子比王国汉还横!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正疑惑,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郭瘸子翻眼瞪着王国汉,幸灾乐祸道:“破坏‘大东亚共荣’!要追查到底……”再看王国汉,竟然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郭瘸子狐假虎威,把邵盼头骂了一顿,凑到佐佐木跟前谄媚道:“太君!外头忒冷,上屋里坐下。”佐佐木转身进屋来了。冯剑见佐佐木和邵盼头、郭瘸子、王国汉就要进屋,赶紧钻入衣柜,屏息静气,从柜门缝中朝外窥视。那老鬼子进了屋,大模大样地往太师椅上一坐,脸上紫红色的刀疤不自然地抖动着,母猪眼里闪着寒光,令人生畏。郭瘸子往佐佐木身旁一站,挺着肚子喝道:“老邵!说说吧,这到底是咋回事?” 邵盼头喉结急速地上下滚动,脸色苍白,哭丧着脸解释道:“郭县长!我说得全是实话,现宰的活山羊,自家窖藏的白菜,您就是再借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捣皇军的鬼呀!你问问王县长!他知道我的为人!我是皇军的忠实朋友,是支持‘大东亚共荣’、建立“王道乐土”的!”说着,把脸转向王国汉!诚惶诚恐,求他添句好言。王国汉见他点到自已,硬着头皮,讪笑道:“是的!邵东家是大大的良民!是不会捣鬼的!肯定是土八路的共产党员干的!” 佐佐木母猪眼一瞪,突然操着生硬的中国话问道:“党员?谁的党员?”邵盼头一听,赶紧应道:“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当院’呀!”由于紧张,加上佐佐木中国话说得不标准,邵盼头把“谁的党员”听成了“谁的当院”!而苏皖北、鲁南、豫东一带方言,正是把院落说成“当院”!佐佐木顿时如临大敌,两个母猪眼瞪得滚圆,死死盯住邵盼头,阴森森地喝问道:“你的‘党员’?你们的‘组织’?”邵盼头由于紧张,又没听懂,不由急出一身冷汗。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国汉!王国汉刚要说话,那老鬼子目光冷冷扫过,突然指点着王国汉!厉声骂道:“八格牙路!你的,是‘党员’的总后台!老实的站好,说话的不要!”吓得王国汉垂目低头,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邵盼头身处险境,谁也指望不上,紧张地思索对策。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顿时醒悟:“轴子!轴子!我的娘也,原来太君想吃烙馍呀!”原来“轴(zu)子”是当地一种烙馍用的木制工具,两头尖中间粗,多用枣木制成。用轴子把面团烙成薄饼,在铁鏊子上烫熟,卷上大葱吃,是很好吃的一种面食。也有一种物件,同样用木棍做成,两头一般粗,专擀面条、面叶,俗称“擀面杖”!邵盼头拭拭脸上的冷汗,连声叫道:“‘轴子’?有啊!有啊!皇军想吃烙馍!咱这就烙,这就烙。”扭头叫道:“范管家!范管家!”喊了几声,竟无人应声。邵盼头找不到范清宇,更是慌忙,吩咐老绵羊:“快去找陈保长!安排人手烙馍,皇军想吃烙馍了。”老绵羊见佐佐木、郭瘸子恶声恶语,象是审问邵盼头,也吓得心惊胆颤。一听吩咐,不敢怠慢,急忙跑去了。邵盼头更是把家中的男女老少全叫过来,支上案板、铁鏊子,男人们烧火,女人们和面,慌忙烙起馍来,一时邵家大院黑烟四起,火舌乱窜。 佐佐木走出屋门,两只母猪眼望着这一切,莫明其妙。他叫过邵盼头,又问道:“你们的‘组织’?”邵盼头点头哈腰道:“太君先坐下喝茶,烙馍马上就好。”老鬼子怒不可遏,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大喝道:“你们的组织?”邵盼头捂着脸,愣愣地望着面目狰狞、扭曲变形的佐佐木,才意识到理解错了,鬼子不是要吃烙馍,而是找什么“组织!”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老鬼子脸上的刀疤闪着暗紫色的冷光,显得更加阴森、可怕。须臾,佐佐木把清瘦短促的手掌一挥,骂道:“邵盼头!良心大大地坏了。”鬼子宪兵一拥而上,把邵盼头掀翻在地,围着拳打脚踢。不一会,便把他打得奄奄一息,昏死过去。更有鬼子踢翻铁鏊子,在邵家行凶放起火来。霎时,浓烟冲天而起。 陈正君和老绵羊抬着一篚烙馍走了进来,见鬼子毒打邵盼头,还行凶放火,两人惊得目瞪口呆。陈正君上前拽住王国汉的胳膊,央求道:“王县长!您该说句话了!邵东家是啥人,您心里能没数吗?他这是好心办了错事,您就给求个情吧!”王国汉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哆嗦着,咧了几咧嘴,却没说出话来。陈正君是八面玲珑之人,察颜观色,就知王国汉失宠。他见郭瘸子挺胸腆肚,趾高气扬,忙上前陪笑道:“郭县长!”郭瘸子不等他开口,拿着官腔道:“皇军昨天进湖剿匪,全都拉了肚子,这跟邵盼头昨清起来(早上)的那顿饭有很大关系!这叫私通八路,破坏‘大东亚共荣’!破坏‘王道乐土’!死有余辜。太君发怒了,今天非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谁讲情也不中呀!”陈正君心里暗暗高兴:“原来是因为这事?”眼珠一转,调侃道:“郭县长!你每次到阎陈庄来,邵东家可没亏待你呀!人家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见死不救,可真有点对不住人了!” 郭瘸子脸上挂不住,磨蹭一阵,讪笑道:“老陈呀!不是我不愿帮这个忙,太君发火,又不是事出无因,我咋讲情呀?你没见王国汉那个屌样子吗?太君这场火多半是冲他发的。”陈正君谄媚道:“我早看出来了,不知王县长咋得罪太君了。郭县长!我们可指望你了!事成之后,我叫邵东家拿一百块现大洋谢你,中不?”郭瘸子一瞪眼,佯笑道:“老陈!你这是弄啥呀?咱这些弟兄,一提钱可就见外了!邵东家是啥人,我还能知不道吗?我这就去和太君说。”郭瘸子凑到佐佐木跟前,点头哈腰说了一通,又拍胸脯打了包票,佐佐木这才把已打得遍体鳞伤的邵盼头放了。陈正君见花妮站立一旁,便问道:“范管家干啥去了?”花妮赶忙伸长脖子,茫然道:“谁知道干啥去了?没看见他呀!”陈正君道:“我就替邵东家当一回家吧!花妮!你取一百块现大洋来。”花妮胆怯道:“拿这么多钱,咋也得给邵东家说一声呀!”陈正君低声道:“邵东家不是昏过去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磨蹭啥呀?快点,救人要紧!”花妮慌忙去了。不一会,花妮抱来一百块现大洋匆匆跑来,递到郭瘸子手中。郭瘸子接过大洋,朝佐佐木颌首。佐佐木脸色缓和,讪笑道:“邵盼头,皇军的朋友!王国汉,八路的总后台!”王国汉吓得浑身筛糠,大叫道:“太君!这里头可没我啥事?我大小也是国民政府汪主席委派的县长,你可不能官报私仇啊!”佐佐木哪肯听他争辩?母猪眼一瞪,大喝道:“拉出去,死了死了的。” 第200章 正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浮土堆里找缝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旁边窜出几个如狼似虎的鬼子兵,把王国汉摁倒在地,横拽倒拖,拖了出去。王国汉高声骂道:“佐佐木!我操你八辈祖宗。”佐佐木脸色遽变,突然打了个寒战:“中国人真狠,死到临头,还敢操俺祖宗,而且一操就是八辈。”转念又一想,禁不住暗暗冷笑:“大日本帝国铁蹄已踏遍了整个东亚太平洋地区,一路所向披靡,大军过后血流成河,一片废墟瓦砾,各国部队不堪一击,无溃不成军,不望风而逃。皇军杀红了眼,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你操俺祖宗吗?真是天大的笑话!骂人就能把日本帝国骂败,俺大和民族早就绝种了。唉!中国人没别的本事,就会操人家的祖宗。”虽说佐佐木不怕王国汉操他祖宗,王国汉还是骂不绝口,一直“操”了下去,“操”得佐佐木耳热眼跳。直到大门外响起一声轻脆的枪声,叱骂声才戛然而止。佐佐木定了定神,摇晃着娘们腚,走出熊熊燃烧的邵家大院,来到门外。他见王国汉倒在血泊之中,尸体渐渐僵硬,这才脸露狞笑,放下心来。不过,他经过王国汉尸首时,还是心惊肉跳,看来被“操”得不轻。佐佐木登上吉普车,带着鬼子、伪军!扬长而去。 鬼子车队一走,陈正君赶紧叫人救火。冬天干燥,加上房屋是砖木结构,遇火既燃,陈正君等人深井汲水,折腾了半天,才把大火扑灭。却说这一场大火,把邵家大院房屋三停烧塌了一停,另一个花瓶也粉身碎骨,在熊熊大火中焚毁。佐佐木点火行凶时,邵盼头一家被如狼似虎的鬼子、汉奸赶到了院外,女人、孩子哭叫连天,自顾不暇,忘了屋里还有一人!那个躺在床上数年、半死不活的邵和坤无人救助,在熊熊大火中烟熏火燎,被烧成了外焦里嫩,透着诱人肉香的烤乳猪!呜呼哀哉!老绵羊等人把邵盼头救起来,邵盼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欲哭无泪。他到底没弄明白,可口佳肴羊肉炖白菜,日本人吃了咋会拉肚子呀!难道是水土不服吗?老绵羊谄媚道:“邵东家!给皇军炖菜的是苏庄那个唱大鼓的张海洋,会不会是他在菜里做了手脚?”陈正君、陈正胜忙道:“倒有八成是他!张海洋陷害邵东家,忒不是个玩艺。”邵盼头这才恍然大悟,怪叫道:“快去苏庄,把张海洋抓来!” 老绵羊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去了苏庄,却扑了个空。张海洋家人道:“从阎陈庄回来,连口气也没喘,就带着大鼓出门了,知不道上哪儿去了。”老绵羊回来一说,邵盼头的刀削脸顿时拉长半尺,气极败坏,懊丧道:“没想到叫张海洋操了一顿!‘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抓住他,非活埋了不中。”对张海洋恨之入骨。 老绵羊走后,张海洋家见事不妙,赶紧叫张海荣去追张海洋!张海荣心急如焚,紧赶慢赶,直到第二天晌午,方才在山东曹县境内追上二哥!张海洋在渠阁集被陈正胜吓唬一顿,心里本来就象十五个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时一听邵家大院被烧,邵和坤烧成了烤乳猪,邵盼头叫日本人打了个半死,惹下这么大的祸事!都因日本人吃了他炖的羊肉白菜,个个跑肚拉稀。而且,邵盼头找他兴师问罪,扬言要活埋他,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两腿打颤。张海洋连呼冤枉!断定此事肯定是陈家弟兄所为!贼喊捉贼,栽赃陷害于他。张海洋对他俩恨之入骨:“准是‘坏家伙’弟兄搞的鬼,我回家找他俩说理去。”张海荣耐心劝道:“二哥!你还敢回去呀?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逃命要紧!邵盼头狗急跳墙,叫他抓住就没命了!家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去吧!”张海洋踌躇半晌,他还真不敢回去。仰望苍天,张海洋欲哭无泪,又觉窝囊透顶。他叹了口气,也不敢去兰考县了!嘱咐张海荣照顾好他的妻儿,两弟兄洒泪分手,各奔东西。张海洋破荒而逃,从此流落天涯,靠锔锅锔盆、阉猪阉鸡为生;兼看风水、阴阳宅;冬天便唱大鼓、扬琴,活得倒是逍遥自在。只是忙活一天,夜静更深时,思念起娇妻幼子,便倍感孤独,暗暗垂泪。日本投降后,张海洋一想:这黑锅不能白背。便自编自导了一出新戏,叫《张厨师不畏强暴,放泻药害惨倭寇》!到处传唱。直到数年后淮海战役落幕,邵盼头死了,大局已定,方才结束流浪生活,返回到故乡苏庄!张海洋在冬闲时依然唱大鼓、扬琴,却再也不当厨师!张海洋对陈正君、陈正胜心中怨恨,念念不忘。十年文革期间,每当批斗陈正君、陈正胜!他都要跳上台去,含泪控诉,言之凿凿,格外卖力,总算出了口恶气!正因他卖力控诉,倒帮陈正君、陈正胜一个大忙,这是后话。 第二十四章征剿(六) 第二十四章征剿(六) 陈正君带着花妮,跑到渠阁集卖来一口棺材,顾不得俗套,把烧成黑炭一样的邵和坤装进棺材,拉到邵家墓地草草埋葬了。又找来一张破芦席,裹上王国汉尸体,也拖到一处乱坟岗上挖坑埋了。花妮从邻近黄庄请来丁东运医生,给邵盼头包扎伤口。邵盼头见陈正君忙得满头大汗,感叹道:“”亲不亲,故乡人“!今天幸亏表叔照应,幸亏阎陈庄的老少爷们救火。不然的话,还知不道烧成啥样呢!”陈正君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喘着粗气道:“我这是知恩报恩!当年邵东家保举我当了保长,我正愁没机会报答您对我的知遇之恩呢!”邵盼头有气无力道:“当年叫你当保长,还是范管家举荐的。噫!今天咋没见范清宇呀!”老绵羊进馋道:“自打皇军一到,范清宇就蹿圈了,一天都没露面。”邵盼头心头有气,冷笑道:“到了节骨眼上,他倒先跑得没影了!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邵盼头说得是气话,谁知范清宇真的从此失踪了,再不露面,叫大伙猜测不透,一头雾水。 ……张海新听杨长岭说完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咋舌称奇,诧异道:“好好的羊肉炖白菜,日本人吃了,咋闹起肚子来?”杨长岭也百思不解,猜测道:“兴许是水土不服,兴许是日本人作恶忒多,连中国的山羊也不愿意填饱日本人的肚子,羊肉变酸了?”张海新想了一阵,赞同道:“兴许和你说得差不多!”杨长岭踌躇半晌,问道:“海新叔!我想问你点事!”张海新见他吞吞吐吐,问道:“啥事呀?你还不好意思说?”杨长岭讪讪道:“”长武久连“是啥意思呀?”张海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奇怪道:“长武久连?啥叫”长武久连“?”杨长岭失望道:“弄了半天,你也知不道呀?前几天陈正胜叫俺哥去张口炮楼给鬼子修理楼梯,我也跟着去了,见鬼子炮楼里挂了一幅黄布,布的中间画着个大红圆圈,四角就写了这几个字。”张海新讥笑道:“咱苏庄除了石敬宣,就你是个秀才,你都不认得,我上哪儿知道去?”杨长岭羞赧道:“啥秀才呀?还不是人家捧我吗?我才认得几个字?海新叔!我总觉得你见多识广,弄了半天,你也是个半拉醋呀!”张海新脸上挂不住,搔搔头皮,讪讪道:“狗日的鬼子兵净出些洋玩艺,他张爷爷虽说走南闯北,黄河堤上尿过尿,见多识广,这一回可真丢人了,还真知不道!”杨长岭白了他一眼,又皱眉思索起来,到底琢磨不透这“长武久连”是啥意思。 话分两头,佐佐木太君出师不利,还没入湖作战,手下将士便上吐下泻,来了个中国式减肥。再加上得知其余几处围剿的友军遭受挫折,以惨败收场,只好打道回府。这佐佐木太君也够倒霉的,一个月前他还是个陆军少将,在前线带兵作战,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后因立功心切,孤军深入,不小心被中国军队包围剿灭,全军覆没,只有他和三个卫兵侥幸逃脱。侵华日军第十四师师团长土肥原贤二大怒,要把他送交军事法庭治罪。后经同僚求情,念他身经百战,战功赫赫,此时又是用人之际,仅做降级处理,派往后方徐州留守,担任联队长!佐佐木接到合剿南阳岛的命令后,亲自带领二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鲁南县城。到鲁南县后,他惊奇地发现,南京国民政府委派的县长竟然是他的仇人王国汉!王国汉也认出了他,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惶惶不可终日。这佐佐木自从降职后,倍感晦气,没想到在鲁南县遇上了仇人,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日本人原来是没有姓的,在幕府时代仅有贵族有姓,只是后来“明治维新”,重掌权力的日本天皇发现发达的西方列强人人都有姓氏!于是,天皇责成国民也可有姓!日本人措手不及,纷纷给自已起姓:住在山脚下的,便姓“山边”;种地的姓“田中”;因为日本人崇拜高寿的乌龟,所以姓“龟野”:“龟田”的也不少。只是这姓氏“佐佐木”,却不知出自何处。在日本根本不可能象中国人、美国人一样寻根问祖的。美国人寻找祖宗,要跨过大西洋来到欧洲大陆;中国苏北、山东、河南、安徵一带的乡亲要去山西洪洞县寻找祖宗;四川人却要去两广、两湖寻祖,他们的祖先是当年“湖广填四川时”迁徙进入天府之国的。据说日本人自已也考证过,他们的祖先正是当年秦始皇派到海外的方士徐福!当年徐福带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远渡重洋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方,坐船来到了日本列岛,繁衍成大和民族。此说有根有据,再看日本军国主义的代言人东条英机、岗村宁次等人奸诈阴毒,欺祖忘义,正是中国古代术士巫师所具有的特征。 第201章 再到唐朝,又从中国去了一个鉴真和尚,教化日本国民。就连日本文字,也是在中国文字的基础上变化而来。不管咋说,日本人是中国人的学生!日本人到中国来,过去叫“上贡朝觐”!只是到了后来,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国力发达起来,学生超过了老师,狗日的才翻脸不认人了。小日本发展了,惹不起蓝眼睛红头发的西洋大鼻子,首先想到欺负邻邦,拿祖宗的老师开刀。 朝鲜是个伟大的国家,笔者查过历史地图,朝鲜能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紧靠强大的华夏近邻而始终屹立不倒,或大或小,始终维持着版图,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就连横扫亚欧大陆的成吉思汗,满清康乾盛世的霸气,也能容忍朝鲜民族在家门口立国,令人刮目相看!这当然归功于朝鲜民族的凝聚力,从民族志士安重根刺杀伊滕博文,就能看出这一点。日本鬼子自“明治维新”,国力增强,不敢得罪西方列强,打着“东亚共荣”的幌子,吃柿子专捡软的捏,竟把朝鲜半岛吞并了。不但割占了中国台湾,从俄罗斯大鼻子手里挖走了半个库页岛,迫使琉球国王加入日本,而且还在她的邻邦中国一个叫“东三省”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满洲国”!把中华国土的熊爪斩断。小日本空前强大起来。为啥说日本人忘恩负义,养大的崽子不疼娘,不管咋说中国也是徐福的祖国,是你老祖宗的发源地,人类文明几千年,大和民族刚开化几十年,狗日的才混上姓氏几天,便拿爷爷们开刀了?日本是一个弹丸之国,侵略中国却有历史,明朝民族英雄戚继光,当年打得就是日本倭寇。但戚继光除恶未尽,只斩其首没断其根,没想到几百年后,倭寇又给中国来了个大窝脖!戚继光当年手下留情,没叫日本人断子绝孙,倭寇子孙们前赴后继,却又一次杀入中国,差点叫中国亡国绝种,不能不叫每一个炎黄子孙深思。这个小个子佐佐木就是侵占中国的急先锋。他本是一个日本浪人,曾在山东青岛这个日本人从德国手中夺来的殖民地里浪当渡日。后来佐佐木去了威海,因跟王国汉争夺妓女芹儿,差点叫王国汉、范清宇等人送回姥姥家重造。治好伤后,正值日俄战争,佐佐木便狂热地追奉天皇进入军界,扛着带血的刺刀在中国经过数十年拚杀,好不容易混上少将军衔!谁知天有不测之云,人有旦夕祸福!他立功心切,一时不慎,落了个降职留用的下场。佐佐木灰溜溜地调到徐州,打得第一仗,就是带队入湖清剿南阳岛同启超,本指望旗开得胜,把同启超打个落花流水,挽回些面子,好向上司邀功请赏。谁知出师又是不利,还没上阵,二百多士兵全部拉起了肚子。佐佐木沮丧极了,见麾下将士拉得脸色腊黄,一个个无精打采,已无半点战斗力。再加上得知围剿的友军也遭惨败,只好怏怏撤回。 路过阎陈庄,他把一腔怒气撒在倒霉的邵盼头身上,把他打了个半死。其实他在中国这么多年,中国话虽说不利索,却听得真切,也知道邵盼头那是口误,知道邵盼头是皇军的朋友,是支持“大东亚共荣”的!不可能给皇军下泻药,肯定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员干的!他毒打邵盼头!只是借题发挥,发泄心中怒气,并借机除去了旧日仇人王国汉!一举两得。邵盼头虽说支持“大东亚共荣”,到底是中国人!在佐佐木的眼里,中国人不合群,勾心斗角,相互拆台,心地阴暗。邵盼头跟别的中国人没啥两样,想杀便杀!反正杀了邵盼头,在中国不怕找不到象他这样的汉奸!佐佐木杀了王国汉,把邵盼头毒打了一顿,又放了把火,还落了一百块现大洋,这才解恨!也不再追究拉肚子的事了。佐佐木见王国汉一枪毙命,邵家大院被熊熊大火吞噬,才对天哈哈大笑数声,领着鬼子兵,坐车返回鲁南县城。 佐佐木和郭瘸子坐着吉普车刚过王寨集,见前方慌慌张张跑来一人,正是保安团丁姜中伟!郭瘸子急忙道:“太君!这人是保安团的,这时候跑来,肯定有事!”佐佐木太君一挥手,吉普车“吱”地停了下来。郭瘸子打开车门,问道:“你慌慌张张地跑来,有啥事不?”姜中伟见了他,象是见了亲爹,哭丧着脸道:“郭副县长!不好了,城里出大事了,”两股会“昨夜攻进县城,把关副团长给打死了。”郭瘸子皱皱眉头,问道:“王团长咋样了?”姜中伟道:“他倒是没事,钻进粪坑里逃过一命!郭副县长!王县长在哪儿?”郭瘸子见他一句一个“郭副县长!”心里有气,悻悻道:“死了!叫皇军枪毙了。”转身钻进吉普车,扬长而去。姜中伟瞠目结舌,站在哪儿,不知所措。路上,郭瘸子自然向佐佐木太君告知鲁南县城发生的事。 到鲁南县后,佐佐木也没停留,驱车经丰县返回徐州!郭瘸子送走佐佐木!径直来到县党部,大模大样地往王国汉的办公室里一坐,叫来卫兵,吩咐道:“把王团长喊来。”过了一会,王立宝一脸沮丧,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显然知道靠山倒了。郭瘸子斜眼看着他,摇晃着二郎腿,冷笑道:“你看你那个屌熊样!关建节战死了,你他姥里个屌的咋毫毛也没伤到一根呀?”王立宝见他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反往日谦恭,破口大骂,就知道王国汉已死,郭瘸子发泄私愤,顿感世态炎凉,不寒而栗。王立宝偷偷看了看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窃窃私语的贺志岩和仝可训等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陪笑道:“郭县长!王国汉这狗日的一死,我得祝贺您高升县长呀!” 郭瘸子见他竟直呼其父姓名,而且是破口大骂,不由一愣,诧异道:“你刚才是咋说的?你说王国汉?他是你父亲,你敢直呼其名?还敢骂他?”王立宝母猪眼一瞪,跺脚大骂道:“他是哪个龟孙的父亲?他是哪个龟孙的爹呀?王八操的,我操王国汉八辈祖宗!郭县长!您又不是知不道!王国汉这个小舅子揍的打死了我儿子沈庆丰,还硬赖是董”两大加一大“打死的,当我知不道呀!杀子之仇,我咋能忘了?我和王国汉不共戴天,世不两立。”听他这么一说,不但大出郭瘸子意料之外,就连贺志岩、仝可训等人也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郭瘸子愣了一会,不解道:“你难道不是王国汉的儿子?”王立宝痛哭流涕道:“谁是他的儿子?俺有名有姓,俺家住在沈塘,俺姓”沈“,我叫”沈立宝!“俺爹叫”沈学超!“俺妹妹叫”沈桂花“!俺儿子叫”沈庆丰“!啥时候姓起”王“来?跟他王国汉有啥瓜葛?”郭瘸子更是迷惑不解,诧异道:“你既然不是王国汉的儿子,那你当初为啥认他当你的父亲呢?”就连贺志岩、仝可训也惊诧不已,心中疑团一个。王立宝声泪俱下,顿足哭诉道:“老郭叔呀!您老人家也不想想,俺一个小老百姓,咋能惹得起他”王县长“呀?他非说我是他的儿子,我有啥办法呀?我亲生儿子叫王国汉那狗操的打死了,还得昧着良心叫他”爹“!您说我过得窝囊不窝囊吧。这是啥世道呀?我心里有苦,还不敢说,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呀!您老人家看我成天笑眯眯的,其实心里苦不堪言,寻死的心都有。”见他哭成一团,郭瘸子似乎有三分信了,扼腕唏嘘,故作同情道:“你看看这事闹的!原来王国汉并不是你爹!你是怕他报复,才不得不喊他爹的,对不对呀?”王立宝母猪眼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呀!对呀!”郭瘸子一脸调侃,讥笑道:“这事还真麻烦了,沈塘沈家叫你得罪完了,姓沈是不可能了,人家沈塘也不认这壶酒钱!你要是再姓沈,沈家跑来兴师问罪,咋办呢?你要是再姓王,也不合适,王国汉既然不是你爹,你再姓王就不能显得理直气壮!既不能姓”沈“!又不能姓”王“!你总该有个姓吧?总不能光喊你”立宝“!对不对?” 王立宝一抹眼泪,热切地望着郭瘸子,象个听话的孩子,奉承道:“还是老郭叔您老人家考虑得周到,连这事都为我想到了,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重造爹娘!老郭叔!您老人家看我该姓啥好呢?”郭瘸子一愣,忍不住咧嘴笑了,莞尔道:“笑话!我说你姓啥好?这能是我说的?这姓是老祖宗给的,能是随便想姓啥就姓啥的?”王立宝坚决道:“老郭叔!我这人活得有志气!往日王国汉气焰熏天,我惹不起!如今佐佐木太君英明伟大,一枪把这个小舅子揍的崩了,给我出了这口恶气!我稀里糊涂熬了几年,这回得和他彻底划清界限。”郭瘸子笑模笑样,揶揄道:“你是得和他划清界线呀!”王立宝察颜观色,见郭瘸子高兴,趁机涎着脸道:“老郭叔!我跟您老人家姓”郭“吧?从今天开始,我就叫”郭立宝“!中不中呀?我这人敬老,从见到您的头一回起,就把您当成了自已的亲生父亲!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干儿子,我……” 郭瘸子顿时吓了一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连连摇手,如避蛇蝎,慌忙道:“别,千万别,我郭行健虽说混得不咋样,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我说啥也不能再给俺老祖宗添麻烦了!俺郭家有了你这么个子孙,不是件好事!你比我年龄还大,要是认你做了干儿子!我这不是造孽吗?你还是接着姓王吧!”王立宝大喜,激动道:“既然老郭叔发话了,我就听从您老人家的安排,还是接着姓王!不过,这一回我姓”王道乐土“的这个”王“字!不再姓王国汉狗日的那个”王八“的”王“了。” 郭瘸子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哪是我说的? 第202章 人家沈塘把你给除名了,你再姓沈是不管了!全县老百姓喊了你几年”王立宝“、”王团长“!你要是改成别的姓,这保安团团长的委任状不也得跟着改吗?”王立宝一听,赶紧打蛇随棍上,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给郭瘸子磕了个响头,感激得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哽咽道:“我的老郭叔呀!谢谢您老人家还这么信任我,还委任我当保安团的团长!我王立宝就是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也报答不了您老人家对我的恩情呀!”郭瘸子惊讶万分,大张着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郭瘸子才喃喃道:“王立宝!你咋顺杆子往上爬呀?我啥时候委派你当保安团的团长了?”王立宝破涕为笑,卑躬屈膝,讨好道:“看您老人家迂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王国汉这狗日的一死,鲁南县的县长立马就是你的。谁来当保安团长!还不是您老人家一句话吗?我这保安团团长的委任状,自然是您老人家委派了。”郭瘸子一想也是,有些飘飘然,勉强道:“王……王团长!你和关副团长是亲戚,他又是为国捐躯的!你到街上卖口棺材,和你妹妹沈桂花一起,把他送回萧县老家安葬了吧!”王立宝屁颠颠地道:“有您郭县长发话,我这就去办。”说罢,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屁颠颠地跑到街上购买棺材去了。 第二十五章往事(一) 第二十五章往事(一) 王立宝刚出大门,贺志岩便进馋道:“郭县长!他可不是啥屌玩艺,您对他仁义,小心他恩将仇报呀!”郭瘸子嗤笑道:“王国汉刚死,他便见风使舵,这样的人我敢相信吗?王国汉虽阴毒,对他可是呵护有加,疼爱倍至。这狗日的倒好,王国汉才死,他便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比起王国汉,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仝可训也道:“在王县长找到他之前,他和一个姓习的合伙把他娘卖给成武县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头!那老头后来死了,他娘至今下落不明;开封有一伙人找他报仇!据说人家在山西救了他一命,他却恩将仇报,把人家四岁的孩子掐死了!这样一个劣迹成堆、没肝没肺的人,郭县长可不能马虎,还是提防些好。”郭瘸子听出弦外之音,冷笑一声,话里有话:“‘亲不亲,故乡人’!咱们是一块从萧县过来的,我不相信你们,还能相信他王立宝吗?实话对你们说吧,我得盖盖脸面,人走了,茶不能凉得这么快!我先稳住这龟孙崽子,等熬过俩月,找茬口把他的团长撸下来!我早就想好了,叫贺志岩当保安团长!仝可训当副团长!”贺志岩、仝可训受宠若惊:“郭县长!你擎好吧,您说往东,俺弟兄俩决不朝西。”郭瘸子微笑道:“咱弟兄齐心合力,还愁在鲁南县蹲不下去?”郭瘸子急忙具表上报上司,说王国汉勾结共产党,在皇军饭菜里搀泻药,破坏皇军清剿,破坏中日友好,属十恶不赦,已被联队长佐佐木太君枪毙云云。 王立宝买来棺材,和妹妹沈桂花一起把关建节的尸体拉到萧县乡下,埋入关家坟地!然后携沈桂花返回鲁南县。王国汉、关建节一死,贺志岩、仝可训等人再无顾忌,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心血来湖,便明目张胆地找沈桂花重叙旧情,轮番奸宿。关建节死了,沈桂花并不痛楚,乐得重施胭脂,夜夜当新娘,天天换新郎,活得逍遥自在。王立宝害怕被郭瘸子撤职,更知贺志岩、仝可训觊觎保安团长位子,哪敢得罪原‘护路队’的人马?面对他们公然蹂躏妹妹,连屁也不敢放!他非但不管,反而创造条件,怂恿沈桂花又搂上郭瘸子这条粗腿。采取了这些非常措施,他心里才踏实多了!王立宝心里是踏实了,只是苦了新近守寡的沈桂花!沈桂花超负荷工作,她是上午和贺志岩、黄云发淫乱,下午陪仝可训、柳良奸嬲,到了夜里,还得钻进郭瘸子的被窝里狎戏。所幸她是家传功夫,深得母亲真传,而且精力旺盛,后生可畏,周旋于这五人之间,竟然游刃有余,毫不怯懦。就算立宝娘当年,如此高强度的连续工作,也难说撑得下来。 不出五天,郭瘸子终于“十年的媳妇熬成婆”!晋升为鲁南县县长!郭瘸子送走上司,应酬完前来贺喜的客人,回到办公室里,刚想坐下来喘息片刻,王立宝便脚跟脚屁颠颠地跑了进来,卑躬屈膝,象是有话要说。郭瘸子瘫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睥睨道:“王团长!你有啥事吗?”王立宝忸怩半天,象是下了很大决心,认真道:“郭县长!我掂算了好几天,我决定……”郭瘸子突然有些紧张,赶忙道:“你先别慌‘撅腚’,你一‘撅腚’,准得屙绿屎,先说是啥事吧。等你说完,再‘撅腚’不晚。”王立宝一阵尴尬,谄媚道:“老郭叔!我是说……我觉得,我还是跟您老人家姓郭合适!我不姓王了。从今天起,我决定姓郭……”郭瘸子一愣,顿时暴跳如雷,紫胀着脸,拍案大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我啥都不怕,就怕你跟我姓‘郭’!”王立宝还想解释,郭瘸子厉声断喝:“王立宝!我操您八辈子祖宗!你想气死我呀?狗日操的,还不快滚?再不滚,我撤你的职。”王立宝本想拍个马屁,没料到拍在马腿上了,顿时吓得呆若木鸡。须臾,抱头鼠窜。 有沈桂花撒娇卖嗲,枕头风吹得恰到好处,几个月过去了,郭瘸子非但没撤王立宝的职,反把他依为左膀右臂,倍加信任!只是说啥也不同意他跟自已姓“郭”!连贺志岩、仝可训、柳良、黄云发等人天天忙于轮番在沈桂花肚皮上练俯卧撑,累得气喘吁吁,耗尽了精力,哪还有心事去和王立宝争权夺势?王立宝虽失去王国汉这座靠山,恃有妹妹身上那早已磨出老茧的法宝撑腰,再筑起牢固长城,从此更加脚踏实地地当起鲁南县的保安团长来,比王国汉在世时,气焰还要嚣张。王立宝继续坐阵城北卡口,变本加利地搜刮钱财。这一回他下足了本钱,得想法子从老百姓身上成倍地捞回来。但好景不长,这年的八月,日本宣布投降了。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日本一投降,刹那间成了过街的老鼠。国民政府派出各路接收大员,接收沦陷城市;八路军总部也发布命令,在华北各边区全面接受日本投降。山东省沂蒙山区和苏北、徐州附近的日军纷纷向新四军交械投降,等待遣返。那个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日军头目联队长佐佐木!却突然失踪了,从此生死不明,国民政府张贴告示,悬赏捉拿。日军的投降,随之而来的是南京汪伪政权的倒台。因害怕遭到清算,郭瘸子、王立宝等汉奸们无不战战兢兢,心惊肉跳,整天龟缩在县政府里不敢出门,以酒浇愁。大街上游行的队伍高呼:“打倒汉奸卖国贼!”口号声如雷鸣般传来,使王立宝等人惶惶不可终日,好不担心。 徐州是战略重地,蒋介石先生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何况这里是新四军的势力范围,前沿阵地,更是重中之重!蒋先生从西南战区抽调重兵,匆匆占领古城徐州。因蒋先生忙于接受日军遗留下的财产,又要对付虎口争食的共产党部队,那顾上鱼龙混杂?所以,国民政府只往鲁南县委派一个县长,郭瘸子以下全部留任。王立宝虚惊一场,非但没遭到清算,而且还是继续当保安团长!真是喜出望外。只有郭瘸子刚坐热县长位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重新当起副县长来!而国民政府任命的县长,正是去年从南阳岛败走的宋朝民! 王立宝见宋朝民孤身上任,知道有空子可钻,他象一条忠实的哈巴狗!不离宋朝民左右,窥视时机。这天傍晚,王立宝见宋朝民百无聊赖,知道时机已到,赶紧把沈桂花打扮得花枝招展,及时地送上门去。宋朝民长夜难熬,正满腹惆怅,一见沈桂花,心中大喜,当晚就和她双双携手入了洞房。沈桂花手段高超,只一夜,便把宋朝民整治得服服帖帖。王立宝又靠上了新主子,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共产党装备不如国民党,在关内没有实力与国民党政府军抗衡,趁东北三省百万日本关东军被苏军击溃而无中国军队驻防,国民党忙于接收京沪地区,暂时又无暇顾及,匆忙从各解放区抽调精兵强将,合计一十三万人马,在林彪、罗荣垣两位将军的带领下抢先进入东北,驻防白山黑水。蒋介石一见不好,赶紧用汽车、火车、轮船轮番往关外运兵,争夺地盘。华夏大地刚熄战火,又剑拔弩张,一场血腥内战不可避免。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冯剑见佐佐木突然翻脸,把邵盼头打了个半死。盛怒之下还枪毙了王国汉,叫嚣着抓共党分子,还要焚烧邵家大院,不由大惊。他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要是鬼子果然放火,呆在屋里迟早会被烧死。外头净是日本人,逃走肯定无望。惶恐之下,他慌忙寻找躲藏的地方!四顾左右,屋内却无处可藏,藏在木柜子里等于找死,床下更是躲藏不得,不由急出一头汗来。日本兵四处点火,大火熊熊燃烧,烟气直呛入屋内。情急之下,他匆忙搬开木柜,钻入地道。刚从洞口滑下,就听有人惊叫:“哎呀!有人进来了。”又一个声音暴喝道:“老范靠后,叫我来收拾他!”冯剑慌忙叫道:“范大哥!我是冯剑!”短暂的寂静后,就听范清宇惊喜道:“是冯剑呀?你咋在这儿?” 冯剑站直身子,等眼睛适应里头的黑暗,借助射入的微弱灯光,才发现洞内空间狭窄,隐约藏有两人!除了范清宇,另一人长得五大三粗、面目凶恶,竟是钟元保的徒弟渠振五!冯剑大奇,肚里揣测:“这一对冤家对头! 第203章 咋会一块呆在地道里?渠振五到邵家大院干啥?难道先我一步闯进邵家大院的是他?”范清宇见他惊诧,顾不得解释,又急急问道:“冯剑!这两天你藏在哪儿?鬼子走了没有?”冯剑惊魂甫定:“日本人还没走呢!我一直藏在邵盼头床底下,我看见你钻进了这个地道。”范清宇恍然大悟:“我说你咋知道这个地洞入口,原来你藏在床底下呀!”冯剑道:“当时慌不择路,钻进了屋里,没想到正是邵盼头的卧室。”范清宇道:“幸亏没查出你来。”冯剑心有余悸:“也是万幸……”把经过说了一遍,两人跟着惊出一身冷汗。须臾,范清宇问道:“外头咋样了?直往洞里灌烟,发生了啥事呀?”冯剑喜形于色,笑道:“也知不道咋的?日本人从外头进来,先说了一阵子话,后来突然翻脸,莫明其妙把邵盼头打了一顿,还把县长王国汉枪毙了。那个叫佐佐木的老鬼子还不解气,这会正在外头行凶放火,邵盼头的这口屋叫鬼子给点着了。”范清宇一听,登时脸色苍白,两手颤栗,兔死狐悲,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冯剑见他一脸悲戚,吃惊地问道:“范大哥!你这是咋了?”范清宇颓丧地蹲在地上,唏嘘道:“早就知道今天的结果!事已至此,有些事就不瞒两位了!你们坐下,听我给你们细说缘由。”渠振五、冯剑对望了一眼,蹲在一旁,听他说了起来。 范清宇道:“在咱中国山东半岛的最东头有个威海,旧称‘威海卫’!光绪二十四年叫英国人占领了。说是租借,其实是西洋大鼻子讹咱。四十多年前,那时英国人刚占领威海,我和王国汉、沈学超纠集了十多个黑道上的弟兄,在山东威海近海一带专一劫掠海船,干得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沈学超喜爱打扮,头梳得象狗舔一样,俺们便送他一个外号,叫:‘狗舔头’!王国汉长得象只虾米,外号就叫‘大虾米’!那时候年轻气盛,劫了钱财,便上岸吃肉喝酒玩女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惜这样的痛快日子只过了两年,突然出事了,我和沈学超不得不逃回家来。”冯剑吃惊道:“原来你和王国汉、沈学超都是老友?”范清宇道:“是呀!是一个道上的。” 渠振五诧异道:“出啥事了?”范清宇苦笑道:“还能是啥好事?还不是因为女人吗!王国汉恋上妓院的一个妓女芹儿!芹儿那年十五岁,长得象水仙花一样漂亮!芹儿年小风骚,又会做作撒娇,床上功夫又好,每天要接七、八个客人,给老鸨大把大把的挣钱。王国汉只要登岸,便住在她哪儿,彻夜不归,抢劫来的钱全都花在她的身上!王国汉和芹儿鬼混了几个月,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有一个日本浪人也相中了芹儿!两人为争嫖这个妓女,惹出了大乱子。”冯剑问道:“就是外头那个老鬼子佐佐木吗?”范清宇称赞道:“还是冯兄弟聪明,一猜就是,就是这个东洋鬼子!那时在远东除了西洋大鼻子,就日本小个子牛气!日本人自消灭了前清的北洋水师,割占了台湾、彭湖列岛,又和俄国红毛子在东北打了一仗,逼得红毛子割让了半个库页岛,让出东北三省势力范围,吞并了朝鲜半岛,还强租了咱中国的青岛港,气焰熏天,连英国人也让他们三分。佐佐木是个日本浪人,逛妓院时不巧也相中了芹儿!佐佐木见那女人长得水灵漂亮,日夜住在芹儿哪儿,自然不容王国汉和其他嫖客再沾芹儿!王国汉来找芹儿叙旧,指望她回心转意,重归于好。芹儿是个妓女!每天迎新送旧,谁给钱就叫谁睡,“感情”二字是没有的。如今她有了日本靠山,哪还理王国汉这个茬子?王国汉气不过,与那日本人打了一架。没料到吃了大亏,非但没把芹儿抢回来,反被佐佐木打断了一只胳膊。王国汉哪能忍下这口恶气?跑回来跪在俺们面前,央求咱们这些弟兄去给他报仇雪恨!那时俺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喝过酒后,拿着棍棒闯进妓院里,把正搂芹儿睡觉的佐佐木摁倒打了个半死,我还在他脸上划了一刀。俺们虽说出了口恶气,却在威海卫蹲不住了!到底是日本人的势力大,他们找到英国巡捕房,逼着英国巡捕拿人!巡捕搜查正急,俺们只好分散逃走,各奔前程。王国汉去了天津卫,我和沈学超带着芹儿逃回了老家。回到家后,我不会劳作,只好重操旧业,做那种没本钱的买卖。有次劫得一人,那人要财不要命,我狠狠揍了他一顿,谁知下手重了些,那人被我失手打死了。后来不幸事发,被官府拿住,要杀我示众。幸亏老东家邵和坤上下打点,又给死者家属重金抚恤,才救下我一条性命。出狱后,我便给邵家当起了管家,再没去过威海卫!老东家视我为心腹,言听计从。他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有知遇之恩呀……” 冯剑听他夸赞邵和坤,顿时如食苍蝇,心中厌恶,暗忖:“范大哥知道邵和坤如此结局是我和倩靓姐妹俩害的,肯定要恨死我。”赶忙打断他的话头,问道:“你说的芹儿!就是王立宝的娘吗?”范清宇笑道:“是呀!就是这个女人!这女人也是可怜:佐佐木伤重住进了医院,老鸨害怕佐佐木出院后报复,便把芹儿赶出了妓院!芹儿无处安身,只好死缠着王国汉,要跟他一块逃走。王国汉自已那条命还在驴尾巴上拴着,哪还顾得上带她?王国汉好说歹说,连哄加骗,把她推给了冤大头沈学超!沈学超正愁找不到媳妇,加上芹儿长得漂亮风骚,也顾不得绿帽子压头,喜滋滋地把她带回了老家沈塘。其实芹儿已怀有身孕,是王国汉种下的!沈学超也心知肚明,知道芹儿肚子里揣来了野种,喝醉酒常骂王立宝是个‘杂种’!根子就在这里。后来,王国汉来到鲁南县当县长,加上当时沈塘要杀王立宝祭奠大同娘!才不得不认下王立宝这个儿子!就是立宝娘芹儿,至今下落不明。听旁人说,叫王立宝拐卖到成武县去了,也知不道是真是假。” 渠振五瞪着怪眼,嗤笑道:“这就是骂王立宝了!他再不是东西,也不能把他娘卖了呀?”范清宇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据我所知王立宝的为人,这种事他还真干得出来。”渠振五半信半疑:“不能吧?”范清宇冷笑道:“咋不能呀?你见过和妹妹相好的吗?王立宝就和他妹妹桂花相好!他能和妹妹相好,就不能贩卖亲娘吗?这是苏庄的习员生亲口对人说的,还能有假吗?”冯剑叹道:“真没想到呀!”范清宇道:“你没想到的还在后头——王立宝有两个兄弟,一个叫立贞,一个叫立贵!据说,他们也死在王立宝之手。”渠振五瞠目道:“这也是真的?”范清宇道:“沈学超常骂王立宝是个‘杂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对立贞、立贵非常疼爱。王立宝怀恨在心,把立贞偷偷掐死了,又把立贵推到井里淹死了。”冯剑震惊道:“有人看到了吗?”范清宇道:“掐死立贞倒没人看见,但掐痕是个孩子的手印;立贵淹死时,有人见立宝抱着立贵到过井口,后来他死不承认。”渠振五骂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范清宇心里一振,悻悻道:“人间百态,啥人没有?这有啥奇怪的?邵盼头一心帮日本人办事,到头来还不是惹来一把大火?佐佐木官报私仇,竟敢枪毙南京国民政府任命的堂堂县长!王国汉可是死心塌地地给日本人做事,到头来他落了个啥下场呀?”冯剑恍然大悟:“佐佐木来到鲁南县,认出王国汉这个仇人,借故把他枪毙了,以泄私愤;你刚才在老鬼子佐佐木一下汽车就认出了他,赶紧躲藏起来,对不对呀?”范清宇心有余悸:“前天鬼子来阎陈庄吃饭时,我见王国汉脸色不对,又听说这个联队长叫‘佐佐木’!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今天要不是躲得快,恐怕这会你们俩就见不到我了,外头又多一具尸体。”冯剑也替他捏成一把汗,问道:“范大哥!这会你咋办呢?”范清宇垂头丧气,喟叹道:“还能咋办呀?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在中国人里头,我是个坏人!在汉奸里头,我总算还有点良心吧!我这辈子虽说做过一些好事,但也没少做坏事,还欠人家一条人命,就是遭了报应,也是老天有眼。”冯剑劝道:“范大哥!你咋净说些灰心丧气的话呀?”范清宇忧心忡忡,苦笑道:“兄弟!连王国汉这样南京国民政府委派的县长,鬼子都说枪毙就枪毙,鬼子不把咱中国人当人待呀!邵盼头自认为是皇军的忠实朋友,家还不是被鬼子一把大火烧了?我算是看透了,天底下没有好鸟呀!” 渠振五不解道:“范管家!你为啥救俺们呢?”范清宇幽幽道:“不是我救你们,是有人要救你们,我是受人托付呀!”冯剑奇道:“周世昕大哥也说救我是受人托付,这人到底是谁呢?”范清宇一愣:“他也是这么说的?”冯剑道:“是呀!”范清宇迟疑道:“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其实,你姐姐并没死。”冯剑道:“我已经知道了。”轮到范清宇奇怪了:“你早就知道?你是啥时候知道的?”冯剑道:“昨天才知道!”把在床下偷听他和邵盼头对话的经过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范清宇这才恍然。冯剑又问道:“范大哥!昨天你走后,老绵羊对邵盼头说盯上一人,还暗暗跟踪盯梢,不会是你吧?”范清宇心里一沉,眯着眼道:“我也觉得奇怪,邵盼头猛不丁的跟我提你姐姐的事干啥呀?在从前,我就是问,他也不会说的!看来邵盼头怀疑我了,这是引蛇出洞呀!你们只知我是管家,‘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绵羊才是他死心塌地的奴才! 第204章 有些事邵盼头都是安排他去干,连我也蒙在鼓里,不摸内情。”冯剑焦急道:“范大哥!艾凤玲关在啥地方?”渠振五也急切地问道:“是呀!她这会在哪儿?”范清宇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把她救出去了。”冯剑惊喜道:“你把她救出去了?”范清宇幽幽道:“我虽说没少干坏事,‘义气’二字却是放在第一位的!别人托我办的事,我就是豁出命来,也得给人家办成呀!再说,老东家已成这样了,我这管家也干到头了。”冯剑、渠振五喜出望外,双双松了口气。 冯剑道:“范大哥!你才真正是条汉子!不用说,那天夜里,阻止我进邵家的也是你了!”这次轮到范清宇吃惊了:“黑灯瞎火,你咋知道是我?”冯剑得意道:“在阎陈庄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范清宇迷惑道:“你在院中被家丁们包围,摔倒在地的时候,幸亏有人开枪打倒一个家丁,你才脱身逃走……”冯剑道:“那一枪也是你打的吗?”范清宇摇头道:“不是!”冯剑诧异道:“是谁开的枪呢?”范清宇道:“我也知不道!心里正奇怪呢。”冯剑猜测道:“难道是周大哥吗?”范清宇断然否认:“他在坟屋里,不可能是他。”冯剑迷惑不解,自语道:“那会是谁?”范清宇也是惊疑。 第二十五章往事(二) 第二十五章往事(二) 须臾,冯剑愣愣道:“范大哥!托付你救俺们的那人是谁?你救凤玲也是受他之托?会不会是他开枪救了我呢?”范清宇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断然道:“肯定不是他!网人家既然不愿意叫你知道,你也别问了!等到了那一天,你亲自问他好了。”冯剑更是好奇,问道:“范大哥!真急死我了,你告诉我吧,他是谁呀?”范清宇神秘道:“他即然不愿意承认,我费那家子劲啊?”任凭冯剑百般盘问,范清宇顾左而言他,就是不往这话题上扯,冯剑也拿他无法。渠振五见状,便道:“算了!范大叔可能有难处,你就别再问了。”冯剑怀着满腹疑问,见他实在不愿说,只好作罢。渠振五问道:“范大叔!我问你点别的事:二十多年前,邵和坤害死了俺师娘那事,你知道不?”范清宇一愣,失声反问道:“你闯入邵家大院,原来是给你师娘报仇的?”脸露懊悔。渠振五腼腆地偷看了冯剑一眼,支吾道:“就……就是!” 范清宇冷冷道:“这事我也知不道!那年老太太出殡时我见过你师父一面,却是头一回见。奇怪地是,连东家也不认得你师父!你师父和老东家到底是啥关系?”渠振五道:“听师父说,他跟同志虎、邵和坤是拜把子兄弟!他没去东北前,和师娘以卖酒为生。”范清宇恍然大悟,露出复杂神色,喃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要不是你亲口对我说,我还不相信老东家真和同志虎是拜把子兄弟!老东家的口风真严呀!”渠振五恨恨道:“姓邵的不是玩艺,他趁俺师父不在家,把俺师娘作害了。俺师娘心眼窄,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邵和坤害死了俺师娘,又勾接地方官陷害俺师父,要斩草除根。俺师父事先听到风声,把周岁的儿子钟好山托付给妹妹抚养,远走他乡避祸,闯了关东!临走时放出风来,迟早要回来找邵和坤报仇。那年春天,师父带我从东北回来,就是找邵和坤报仇的!没想到他竟然受了重伤,师父将计就计,在送他的膏药里掺进了蛇毒。”范清宇幽幽道:“怪不得老东家一见”酒“字,就吓昏过去了。老东家正是贴了你们送的膏药!才昏睡这七、八年的。那年,邵东家派我带人到宋楼找你们报仇,没想到反而遭到你们的暗算,连我和冯剑也差点叫你们烧死在客店里。”渠振五扭头看着冯剑,吃惊道:“冯剑也跟着去了?”范清宇摇头道:“这倒不是,俺俩是在半路上碰到一起的。”把那天的经过说了一遍,三人忍不住笑起来,都喟叹道:“没想到三个冤家对头,今天躲在一起避难。” 范清宇突然问冯剑:“那年老太太出殡,和你们一起来的中年人是谁?”冯剑脱口道:“是俺二叔!”范清宇蹙眉问道:“是亲二叔吗?”冯剑摇头道:“不是,是堂叔!”范清宇冷冷道:“那人不咋地道!”冯剑愀然不乐,悻悻道:“范大哥!俺二叔咋得罪你了?”范清宇见他如此,微微一笑,问道:“姜家集庄后有座土地庙,老太太出殡的前一天,有个卖木炭的何老头叫人家用刀子攮死了,你知道这事不?”冯剑脸色大变,急促喘息道:“范大哥!你咋知道这事?”范清宇幽幽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雪天一个人叫人家杀死在小庙里,凶手至今知不道是谁。”冯剑冒出一身冷汗,急问道:“范大哥!难道那天在地洞里说话的是你?杀死老何大爷,陷害于我的那人是谁呢?”范清宇奇怪道:“你这是咋了?第二天邵家出殡,我是邵家的管家,忙得小辫崩直,哪有闲功夫钻进地道里偷看旁人杀人玩呢?再说,邵家的地道入口就在丧屋里间,我可能随便出入吗?”冯剑大为失望,又问道:“在地道里不是你呀!那你咋知道小庙里杀人了?”范清宇眉毛一耸,笑道:“这有啥奇怪的?小庙里现有一滩血迹,庙后多了一个新埋的坟头,还能知不道吗?”冯剑不死心,追问道:“那你咋说有人陷害我呢?”范清宇笑了,道:“冯兄弟!没人说有人陷害你呀!你倒是自个承认杀了那个烧木炭的老头!”冯剑叫道:“谁承认了?人绝对不是我杀的!在南阳岛上,弟兄们早就分析过了。”范清宇凝重地点了点头,嘲弄道:“看来,杀人者正是陷害无辜的那个人呀!那人不是说刀子是你的吗?你又有杀人动机,到了县大堂你也说不清了。”冯剑浑身一振,吃惊道:“你是说:是我二叔杀了老何大爷?他杀了老何大爷,又来陷害我?”范清宇连连摇手,矢口否认道:“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瞎猜的。”冯剑一阵迷惘,喃喃道:“杀人的难道真是我二叔?他为啥要杀老何大爷呢?”渠振五接口道:“这年月有些事说不清楚。”冯剑把头摇成货郎鼓,断然叫道:“不可能!俺二叔不是那样的人!” 范清宇幽幽道:“冯兄弟!你的心眼忒实,好人坏人也分不清。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冯兄弟!你到阎陈庄也有七、八年了,咱弟兄俩还真没在一起拉过呱,今日天赶地催,关在这个地洞里,我就给你们拉拉邵家以前的事吧!冯兄弟!当时你冒雪返回小庙找那个卖木炭的老何,不就是想打听你姐姐的事吗?其实,他只是道听途说,这里头的因缘事由,哪里有我摸得清楚。”冯剑道:“是呀!这些年来,我早就想找你打听姐姐的事,只是没有机会。”范清宇喟然长叹道:“你就是问,也没人给你说的!再说,他们也不知底细。说起当初买你姐姐时,我也在场!日月如梭,一晃十几年了。那年春天,我跟着东家到济宁府柜上清查帐目,一天晌午,来了个卖豆芽的人!”冯剑不由叫道:“对呀!俺爹那个时候就带着俺娘仨在济宁掏豆芽子卖。”范清宇道:“那天东家查清帐目,见赚了不少钱,心里也是高兴,吩咐厨房把豆芽全卖下来了!豆芽钱给了你爹,你爹却站着不走,东家奇怪,问道:”钱已交给你了,你咋还不走呀?“你爹说:”东家!穷人过不下去了,俺有个闺女,今年快十六了,您买丫头不?“东家见你爹矮小短促,心里不喜,对我说:”你看他长得那个屌样子,还能有长得俊俏的闺女?“”冯剑脱口道:“你这话可说错了,俺姐姐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范清宇道:“那时并没见你姐姐的面。东家问你爹:”你为啥卖孩子呀?“你爹说:”跟着我逃荒要饭,吃了上顿没下顿,早晚都得饿死。她要是有福分,跟着您这有钱人家,好歹救她一条性命!“东家暗笑着对我说:”这老头把我当成善人了!干脆再做点好事,卖下这丫头吧!家里不正缺个烧火的丫头吗?“给了你爹三块大洋,把你姐姐买下来了。谁知道东家一见你姐姐,竟是个眉目如画的大美人!”冯剑自豪道:“俺姐姐长得就是漂亮!连俺奶奶在世时,都夸俺姐姐是仙女下凡呢!”范清宇问道:“她出落得这么俊俏,到底长得象谁呀?”冯剑不禁哑然,尴尬极了。想想自已和父亲都是五短身材,皮黑肉粗;偏偏姐姐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皮肤白皙。就家族而言,只有堂叔冯二年英俊潇洒,身材颀长优雅,那只有俊俏的姐姐了。剩下的无不是在黄土地里掏食吃,面黑皮厚,呆板木讷,都是本本份份的庄稼老冤!范清宇接着道:“东家见了你姐姐心爱极了,带她回到阎陈庄后,不出一个月,便遍请亲朋好友,把你姐姐收房了。”冯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往事就象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范清宇长吁了口气,道:“但是好景不长,坏事接踵而来:先是到邵家喝完喜酒的同志虎在返回南阳岛的路上,在鲁南县澡堂洗澡时被当局抓住处死!刚过半年,邵家也出事了!”渠振五惊疑道:“出啥事了?”冯剑暗暗垂泪,痛苦道:“我的姐姐死了!”渠振五心里一沉,惊讶道:“死了?你刚才不是说没死吗?”冯剑沮丧道:“卖到那种地方,和死了又有啥不同?”范清宇沉默了一阵,苦笑道:“看来,阎陈庄我是蹲不住了,索性啥都说了吧!你们知道邵盼头的夫人钱蕊莲吗?”渠振五摇头道:“知不道!不认得。”冯剑问道:“我知道!她不是鹿湾钱宗红的姐姐吗?” 第205章 范清宇摇头道:“是他的叔伯姐姐!不过,钱蕊莲的娘家却不在鹿湾,她是东南钱集人!她爹叫钱广福!钱宗红是鹿湾曹圣安自小拉扯的干儿子!曹圣安家里忒穷,三十多岁也没娶上媳妇!钱宗红的父亲没啥屌本事,却生了一大串儿子,养活不起。中间有人撮合,便送给曹圣安一个当干儿子,就是钱宗红!那个时候他可不叫”钱宗红“!曹圣安给他起名叫”曹宗红“!指望将来给他养老送终。人家曹圣安把宗红抱来时他仅有两个多月,老曹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曹宗红成人后,曹圣安又给他盖房娶媳妇!累出一身病来。谁知曹宗红自从娶了媳妇!便翻脸不认人,非但不养曹圣安的老,反而把他赶出家门,不管不问。而且从此归宗改姓了”钱“!不再姓曹了。”冯剑骂道:“这狗日的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他当”牛经纪“,净是坑人!”渠振五怒喝道:“犯起我的脾气,一刀攮死这个王八操的。” 范清宇道:“你们只知邵盼头在外宿娼嫖妓,还不知钱蕊莲在家也没闲着,她早和公爹邵和坤有一腿!邵盼头有个表弟叫阚双群,长得一塌糊涂,活脱脱一个猪八戒!阚双群借走亲戚的名义到阎陈庄邵家串门,跟表嫂钱蕊莲勾搭上了,也知不道钱蕊莲相中了他哪一点。这事大家心中有数,连老东家邵和坤老两口也心知肚明,都揣在心里不说,只瞒着邵盼头一人!就这样平平静静过去十几年,也没出啥事!但自你姐姐进门,便惹出麻烦了。”冯剑惊问道:“惹出啥麻烦了?”范清宇苦笑道:“自你姐姐进门,钱蕊莲把她看成眼中刺、肉中钉!后来知不道咋的,钱蕊莲突然死了。” 渠振五奇道:“死了?是咋死的?”扭头看看冯剑,心里嘀咕:“难道又被邵盼头卖进了窑子里?”冯剑早知死因,倒不奇怪。范清宇道:“说起来蹊跷:钱蕊莲竟然是淹死在水缸里!”渠振五更是惊奇:“淹死在水缸里?水缸里也能淹死人吗?”冯剑调侃道:“说起来还真奇怪,钱蕊莲还是给她爹钱广福炖鱼时淹死的。”范清宇一愣:“你也知道这事?对了,你在阎陈庄这么多年,肯定有人跟你说过。”冯剑摇摇头,心情沉重道:“在邵家这么多年,我啥也没打听出来……我是在土地庙里听老何大爷说的。”范清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其实,淹死钱蕊莲的那口水缸就是我买来的。有一天,邵盼头把我叫去,阴沉着脸说要买口大水缸。当时我就奇怪,象买口水缸这样的小事!都是我这个管家操办,这一回东家咋亲自过问起来了?而且邵盼头还指明非要买细长口小的水缸。我问有啥用,他粗气粗气地说是养鱼!我见他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多问。说实话,天底下上哪儿卖这样细长水缸的?没办法,我只好跑到烧水缸的哪儿,另外加工了一个,足有五尺长,象个席筒。水缸拉来后,把邵盼头喜坏了,直夸我会办事!他叫人把那口怪模怪样的水缸拉到后院,埋入土中半截,在缸底放了薄薄一层水,果然养了一条金色鲤鱼。谁知没过几天,钱蕊莲就倒栽葱插进水缸里淹死了。”渠振五还是不解,诧异道:“水缸里咋能淹死人呢?” 范清宇提醒道:“你也不想想:水缸又细又长,只在缸底放有薄薄一层水,从水缸里把鱼捞出来能是件容易事?活鱼难逮,她要想抓住游鱼,肯定要探下身子伸出两手去抓,八成是失手栽进缸里!女人家气力小,水缸内壁光滑,头朝下倒栽在水里,时间一久就淹死了!”冯剑猜测道:“邵盼头这口怪水缸,难道就是为淹死钱蕊莲买的?”范清宇道:“后来大家也都这样猜想!钱蕊莲给邵盼头生了四个牛犊一样的儿子,在家张口吃饭,站起穿衣,从不下厨做饭。她爹钱广福也经常来,她从没想过给她爹做顿饭吃,那天咋猛不丁地想起给她爹亲自炖鱼吃呀?看当时的光景,钱蕊莲是想从水缸里捞鱼时不小心栽进水缸里淹死的,这是一点不假。邵盼头的岳父钱广福也在,见闺女栽在水缸里淹死了,又是给他捞鱼淹死的,虽说也是怀疑,又没抓住把柄,只好吃个哑巴亏,这事就不了了之。”冯剑思索道:“看来邵盼头早就设下计策,专买这细长的水缸,为杀死钱蕊莲埋下了伏笔。” 范清宇道:“依邵盼头的为人,这事他做得出来。邵家的事还没了,钱蕊莲死后又过了俩月,你姐姐也突然死了。”冯剑泪流满面,幽幽道:“这是邵盼头的嶂眼法,他把俺姐姐买了,硬说她死了。”范清宇迷惑道:“是呀!这样问题就出来了:我知道邵盼头从不干亏本的买卖,那一回他的确是亏本了!卖一个人肯定不值二十亩好地的价钱,他却偏偏给了你家二十亩好地,这样得不偿失的买卖,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除非他与你姐姐有深仇大恨!他只要和谁有仇,就下死劲地报复,把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才好。就象吴坝的郑智强,就因说话不顺他的耳朵,他便叫老绵羊跑去放了一把火,烧死人家六、七口人!”冯剑失声道:“哎呀!吴坝那场火是老绵羊放的?郑智生把这勾当栽在我的头上了。”范清宇冷笑道:“邵盼头做事瞒不过我的眼去,放火的肯定是老绵羊!” 冯剑喃喃道:“凤玲的杀兄仇人原来是邵盼头和老绵羊呀!”范清宇道:“这些年来,好多坏事都是老绵羊经手干的。”冯剑咋舌道:“没想到老绵羊年龄不大,却没少做坏事!范大哥!你说实话,郑智生是不是叫邵盼头害死了?”范清宇笑道:“郑智生年轻力壮,叫邵盼头卖到东北给日本人下煤窑挖煤去了。”冯剑心有余悸,喃喃道:“那一回我和郑智生一同去了徐州,要不是在路上出了事,我也被他卖到了东北?”范清宇笑道:“那时太太慧云把你看成一朵鲜花,心肝宝贝,咋可能卖你呢?是郑智生非缠着你去,太太才派你和他一起去徐州送信,就是为了稳住他!”冯剑这才恍然大悟。范清宇道:“说起太太慧云!才叫奇怪。”冯剑也惊奇道:“是呀!慧云长得年轻漂亮,识文断字,咋会嫁给已人到中年、其貌不扬的邵盼头呢?”范清宇冷冷道:“这里头有阴谋。慧云是她的中国名字,她的真名叫山边良子!是个日本特工。她嫁给邵盼头,是想在湖西有个合法的身份!开展特务工作。当年她为了拢络同启超,发展他为抵抗中国军队的力量,准备了大量枪支弹药作为见面礼。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太太出殡那天来阎陈庄吊唁的同启超竟然阴错阳差地跟日本偷袭陇海铁路李庄铁桥的小分队撞在了一起,还被打死好几个人!同启超从此对日本人深怀戒心。” 冯剑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同启超没投靠日本人,还有这一层原因。”诧异道:“慧云咋突然走了?”范清宇摇头道:“我就知不道了!据邵东家分析,恐怕预感到日本人快要完蛋,逃跑窜圈了。”冯剑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范清宇道:“邵东家早就想当区长!而太太慧云偏偏不叫他干。”冯剑奇道:“为啥不叫他干?”范清宇摇头道:“我也知不道!听王国汉说,交接时前任县长嘱咐过他,不要任命邵盼头官职,说是慧云特意安排的。太太这人的机谋很深,咱也猜不透。”冯剑莫明其妙,猜测不透里面的玄机。 须臾,冯剑心情沉重,轻轻问道:“范大哥!有件事我想问你:俺姐姐的被卖是否和钱蕊莲的死有牵连呢?”范清宇蹙眉道:“这事当初也有人猜想过。不过,据我所知,邵盼头挺喜欢你姐姐的!为啥在钱蕊莲死后时间不长就突然把她卖了,的确叫人费解,我也知不道其中原因。”冯剑揣测道:“难道是姐姐不经意看到了邵盼头的秘密?他为了掩盖罪恶,才把俺姐姐卖了?”范清宇想了想,道:“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依邵盼头的脾气,你姐姐看到他不想叫别人知道的事情,多半把她杀了,杀人灭口不是更好吗?要说他把你姐姐卖了,而且宁肯做亏本买卖,肯定是你姐姐做了更叫他痛心的事!他才恨之入骨,非把你姐姐置于那种地方,生不如死,方才后快。”又凝神一想,摇头自语:“不会,不会,他要是知道他跟她的事,肯定不会十几年装聋作哑的。”冯剑奇道:“范大哥!谁和谁的事?”范清宇勉强一笑,掩饰道:“没啥,我这是瞎猜!”冯剑见他吞吞吐吐,不禁心里疑团重重,猜想内中必有隐情。范清宇推诿道:“你要想知道关于你姐姐在阎陈庄最后的细节,你就去找茴香!她兴许知道底细。”冯剑眼前一亮:“茴香是谁?”范清宇道:“她是侍候你姐姐的丫鬟!邵盼头把你姐姐卖了后,也把他卖给一个锔锅盆的老头了。”冯剑道:“茴香家在啥庄上?那个老头姓啥叫啥呀?”范清宇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锔锅盆的老头姓洪!听口音恐怕不是本地人!再说,这人多年不在此地锔锅盆了!茴香嫁给他时,他已是年近七十的白胡老头,走路一步三喘,老态龙钟,这会是否健在,都是个问题。”冯剑感到希望杳茫,大为失望。 半晌,冯剑喃喃道:“我一定想法找到茴香,查个水落石出,找到姐姐的下落。”肯定是姐姐不经意间撞见了钱蕊莲和阚双群的丑事,告知了邵盼头,致使钱蕊莲惹来杀身之祸。邵盼头为掩盖丑事,也把姐姐远远卖了。冯剑又转念一想:不对呀!邵盼头似乎并不是那种爱惜名声的人,何况他自已在外头嫖娼宿妓。难道是同启超所说的那个藏在邵家地洞里的国宝叫姐姐发现了? 第206章 邵盼头害怕盗窃国宝的事情被人知道,为掩人耳目才把她卖进妓院的。也不对,如果是因为这事,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好?是啥事叫邵盼头怒不可遏,置爱妾于妓院那种腌脏地方而后快呢?冯剑百思不解。 冯剑还有一个疑问:慧云嫁给邵盼头,仅仅是收集情报吗?是否跟同启超所说的国宝有关?他刚要说话,范清宇继续说道:“你姐姐被卖后没几年,邵家又发生了一件啼笑皆非的大事!”冯剑诧异道:“又出啥事了?”范清宇道:“说起来真是笑话……邵盼头家的三儿子邵镰长叫国民党的进湖剿匪的队伍抓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多半是死在外头了。”冯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范清宇微笑道:“你只是听说个皮毛,内情却不一定知道。”渠振五精神一振:“你说来听听!”范清宇道:“这事说起来蹊跷:邵东家一共有四个牛犊一样的儿子!老东家没文化,给大孙子起名叫”镰刀“、二孙子叫”镰把“、三孙子叫”镰长“、四孙子叫”镰棵“!这会只有老二镰把、老四镰棵在家,其余的两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大镰刀早年跑到广东孙中山开办的黄埔军校里学习军事,中间只回家一趟,已有多年杳无音信,知不道死活;老三镰长出生时正巧有支队伍从这里路过,老东家见那带兵的连长装束整齐威武,很是羡慕。加上当年曾有风水先生说他家将出一个”总兵“!便给第三个孙子起名叫”连长“!也叫”镰长“!镰长自小就崇拜当官的,时常穿着哥哥送给他的一身旧军装,腰里别着把木头手枪,穿东庄走西庄,招摇炫耀。有一年,一排进湖清剿同启超归来的中央军在排长的带领下来到邵家,那带兵的排长因为出战不力挨了上司一阵训斥,正愁闷窝囊!俗话说:”乱子该闹气该生“!偏巧镰长穿着旧军装,别着把木头手枪从外头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第二十五章往事(三) 第二十五章往事(三) 那排长一看,过来一个土匪,正好顶数,大喝道:“给我捆起来。”叫人把邵镰长抓了起来。邵盼头顿时慌了神,急忙送给那排长二十块大洋,赔礼道:“长官!这是俺的三儿子!他穿的是他哥哥的旧军装,他哥哥可是咱们黄埔军校的学生!是咱自已人!”那排长见好就收,把现大洋揣进怀里,笑道:“我也知道他是闹着玩的!这么大个孩子,啥也不懂,挎着把木头手枪,能打死人吗?只能吓唬人!”把他放了。老东家见镰长站着不走,赶紧往外撵他:“镰长!还不上外头玩去”?那排长一听,是个土匪连长,两眼立马瞪成有鸡蛋大,吆喝士兵重新把镰长捆了起来,拖着就走。邵和坤哭喊道:“老总!你们饶了他吧,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排长立愣着眼喝道:“孩子?孩子咋了?人小鬼大!共产党的娃娃司令肖华才不过二十岁!那也是个半大孩子,各县城门楼子上挂着他的画像,悬赏五万块现大洋!孩子咋啦?孩子的脑袋值五万大洋!知道不?”不管邵盼头爷俩怎样解释,怎样哭诉磕头,邵镰长还是被中央军抓走了。队伍刚走出阎陈庄,邵镰长就被那排长和士兵打得爹一声娘一声地叫,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恐怕死在外头了。“冯剑、渠振五两人听得心惊肉跳,都叹人生无常,一不小心,祸殃立至。范清宇苦笑道:”这算啥呀?王国汉牛屄不?人家是堂堂的县长,还不是叫佐佐木一枪给崩了?“冯剑冷笑道:”这就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范清宇脸色突变,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冯剑察颜观色,奇道:“范大哥!你这是咋了?冷不?”范清宇咳嗽了几声:“叫你这几句话吓的。”范清宇一咳嗽,冯剑才发现洞内烟雾越来越浓,渠振五已被呛得两眼流泪。渠振五惴惴道:“看来,外头烧成白地了!咱仨得想法出去,总不能叫他们烧死在这里。”范清宇道:“你俩别着急,这是邵盼头的一个秘密地道,是我偶而发现的。想必是邵盼头因堂屋地洞出口暴露,另挖的一个通往地洞的入口,还没完工。”因为是死洞,空气不对流,外头的烟气灌入洞内,呛得三人喘不过气来。范清宇安慰他俩道:“眼下虽说烟雾大些,等过一会外头烧完了,烟雾自然慢慢散尽。这时候外头正乱,说啥也不能出去,等到天黑,夜深人静时再说。”冯剑、渠振五已知艾凤玲脱离危险,早已把悬着的那棵心放进肚子里,就依他言,尽量伏在洞地,屏声息气,耐心等待。谁知烟雾非但不肯散去,反而越来越浓。冯剑在邵盼头床下窝居了两天两夜没敢睡觉,感到眼皮涩滞,歪在一旁昏睡过去。 冯剑一觉睡来,感到头痛欲裂,四顾左右,伸手不见五指,便轻声叫道:“范大哥!”范清宇咳嗽一声,应道:“冯兄弟!你睡醒了?”冯剑问道:“范大哥!外头咋样了?”范清宇回道:“有好长一阵子没啥动静了,天恐怕早就黑了。”冯剑道:“你俩先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范清宇嘱咐道:“千万小心!”冯剑点了头,道:“嗯!你放心吧!”说罢,摸索着轻轻把仍然冒着轻烟炙热烫手的破柜子推开,钻出地洞。到了外头,才发现早已是夜深人静,屋子已被烧得殘垣断壁,堆满灰烬,犹自闪着点点火光,邵家房子三停倒被烧去一停。冯剑见满天繁星闪烁,天气清冷,四周死一般寂静,感到诧异。却不知邵盼头突遭大难,早已成惊弓之鸟,此时当缩头乌龟,钻进屋里,哪里还敢出门?冯剑重回地道,叫出范清宇、渠振五两人,三人趁天黑悄悄翻墙出了邵家,来到旷野外。冯剑问道:“范大哥!这会咱们上哪儿去?”范清宇幽幽道:“我是没地方去了!”冯剑道:“要不,你跟我去南阳岛吧!”范清宇摇摇头,断然道:“不去!南阳岛我是没脸去的!”冯剑诧异道:“你和同启超有啥过节?”范清宇垂头丧气,沮丧道:“唉!何止是过节?同启超肯定是饶不了我的。”冯剑愣住了,奇道:“你和同启超有仇?你们是咋结下的仇呀?”范清宇苦笑道:“冯兄弟!你也别打听了!说实话,你也问不了。艾凤玲已被周世昕转移到坟屋去了,你俩到哪儿找找看,都一整天了,看她是不是还在哪儿?”转身就走。冯剑叫道:“范大哥!你这是上哪儿去?”范清宇远远喊道:“你也别问了,咱们还会见面的。” 冯剑、渠振五来到坟屋,只见屋内漆黑一团,喊了几声,无人应声。冯剑道:“看来这里没人!她能上哪儿去呢?”渠振五道:“咱俩到苏庄找找!”冯剑道:“她除了苏庄干娘家,倒是没地方去。”两人又一起来到苏庄,到张海贵家叫门。刘玉梅一见渠振五,登时沉下脸来,冷冷问道:“你又来干啥?”渠振五一脸尴尬,回身就走。冯剑急忙叫道:“大婶子!他是跟我一起来的,冷呵的天,叫他进来吧!”刘玉梅还没说话,渠振五嗡声嗡气道:“不进去了!我找地方睡觉去。”冯剑刚要再喊,刘玉梅一下把他拽进屋来,不屑道:“理他弄啥呀!也知不道是从哪儿跑来的一个憨不愣登的操蛋孩子,成天朝俺家里跑,象粘胶一样,没安啥好心!”冯剑不知刘玉梅为啥讨厌渠振五,见渠振五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方才忐忑进屋。 张海贵坐在屋里独自小酌,见他进来,笑眯眯道:“是冯剑来了?过来坐下,咱爷俩喝上两盅。”冯剑依言坐下,左顾右盼,问道:“凤玲没上这里来吧?”刘玉梅小声道:“早就来了!这时候哪敢在家里蹲呀?叫你大叔送到丙灵他二姑家里去了。”张海贵嗤之以鼻,笑道:“你也小心得忒过头了!邵盼头叫鬼子打了一顿,房子烧了半拉,他哪里还有闲工夫管这些屌事?”刘玉梅认真道:“还是小心点好!”张海贵阴沉着脸,训斥道:“冯剑!你和凤玲因为啥事吵嘴?”冯剑吓了一跳,委屈道:“大叔!俺俩没吵架呀?”刘玉梅倚坐在床上,耷拉着眼皮,撇撇嘴,睥睨道:“还说没吵架?那天凤玲从湖里南阳岛回来,哭得两个眼泡都肿了,俺公母俩紧赶着问她,她光知道哭,就是不说,还没把俺老公母俩急死。”冯剑惴惴道:“我说了您两位老人家也不信,我和她吵架!”张海贵“哼”了一声,训斥道:“光说没吵嘴,谁信呀?从南阳岛到苏庄,水陆都算上,不管咋说也有一百多里,你就这么放心,叫她自个跑回来了?路上出点啥事,就没法安眼了。”冯剑有难言之隐,不好启齿辩解,只好闷头不吭声,任凭他埋怨。刘玉梅心细如发,瞪了张海贵一眼,和稀泥道:“别再说了!赶明叫冯剑到丙灵找凤玲赔个不事,勺子跟锅沿叮当两下,还不是常事?年轻人在一起长了,谁还不吵两句嘴呀?一辈子早着呢,两口子磕磕碰碰,还得有几十年家庭官司打呢!”张海贵也笑道:“也是!我和你婶子两天不生气,太阳就得从西边出来!”刘玉梅嗔怪道:“在孩子跟前,你说这些弄啥呀?” 冯剑也“嘿嘿”地笑了,搔搔头皮,讪讪道:“那我赶明就去丙灵找凤玲!”张海贵赞成道:“这就对了!女孩家信哄,你越是赌气,她越是不买帐!你在她跟前拿个小架赔个礼,说两句软乎话,给她块糖吃,她就知不道姓啥好了!一个大老爷们,得拿得起,放得下才中,咋能跟个娘们一般见识?”刘玉梅大觉逆耳,厉声喝道:“娘们咋了?你们大老爷们好,成天灌些猴尿,喝醉了吐上一地,还得我给你清扫,还舔着脸说呢!你倒是个老爷们,你好,你看看你有多好,教给女婿哄骗干闺女,为老不尊! 第207章 量仗着你那张老脸皮厚灰多,还盖着疤瘌,也知不道害羞。” 张海贵一愣,自嘲道:“大伟他娘!怪我不会说话中不?见了毛驴总提大耳朵!还有不挨熊的?我刚才和冯剑说话的时候,忘了你也是个娘们了,真对不住了!唉!女人家都是一个鼻孔里喘气,穿一条裤腿!俗话说得好:”天下的女人一般黑“!”刘玉梅咬牙切齿,气哼哼地厉声叱咤道:“你喝点猴尿,胡说些啥呀,要不是闺女婿在这里,我撕烂你那张臭嘴。”张海贵哭笑不得:“咱老两口这是唱得哪出戏呀?本来是劝冯剑、凤玲两人孩子合好,两个老东西却掌不起撮,倒在小孩子跟前先吵起来了!叫闺女婿看咱俩的笑话。”刘玉梅看了冯剑一眼,也忍不住掩口笑了。 冬夜清冷,长夜难熬,冯剑担心渠振五无处安身,就想把他喊回来一同喝酒。刚才又见刘玉梅厌烦渠振五,不知为何,心中极为诧异。他望着刘玉梅,不解道:“大婶子!那个黑大个叫渠振五,您老人家认得他呀?我……”刘玉梅顿时沉下脸来,翻翻白眼,矢口否认道:“不认得!谁知从哪儿跑来的操蛋孩子!憨不愣腾的,理他弄啥呀?”张海贵也道:“冯剑!咱爷俩喝酒,管这么多干啥?他又不差心眼,麦秸垛里也冻不死人!你跟二伟打通腿,睡上一觉,赶明到丙灵给凤玲赔个不是,两个人生啥的气呀?”冯剑见他们不愿提渠振五,虽说心中不解,倒也不便再问。于是,冯剑把姐姐没死,而是叫邵盼头卖到山西太原,向张海贵、刘玉梅夫妻说了一遍,却省略去被康泽娶作小老婆的事。夫妻俩听了,都替他高兴。既然知道凤玲已安然无恙,冯剑心里痛快,多喝了几盅,再加上几天来奔波焦虑,早已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刘玉梅见他腿上有伤,用热水给他清洗伤口,仔细抹了些伤药,然后拉好床铺。冯剑喝得醉醺醺的,脱衣钻进被窝,暖衾厚被,倒头呼呼大睡。 冯剑酒醉酣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果然不出张海贵所料,邵盼头拍马屁拍在马腿上,得罪日本人,突遭飞来横祸,被打得遍体鳞伤,院落烧去了一停,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还顾得上抓捕冯剑、艾凤玲等人?翌日,天刚蒙蒙亮,冯剑便从床上爬起来,舀水洗了把脸,告别张海贵公母俩,顶着刺骨的寒风,匆匆去了丙灵!丙灵是个庄名,离苏庄仅有六、七里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丙灵。冯剑刚走进庄,迎面过来一人,依稀面熟。冯剑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来,原来这人就是田文虎!冯剑见他行色匆匆,不觉诧异,心道:“这不是田文虎吗?他到丙灵来干啥呀?冷呵的天,他起这么早,这是要干啥去?”心中疑惑不解。冯剑进了庄,顶头碰到一个挎着篚子,起早扫树叶的老妇人! 冯剑问清二姑家住处,拐过胡同口,见二姑家大门口蜷伏着一人,身上罩满白蒙蒙一层霜雪,缩脖抱头,一动不动,象是死了。冯剑一惊,赶紧躲藏在墙角暗处观察动静。正在这时,那人伸个赖腰,抬起头来!冯剑登时惊得目瞪口呆:那人正是昨夜才分手的渠振五!冯剑心中狐疑,寻思:“渠振五咋夜住在哪儿?他来丙灵干啥?身上落满了霜雪,恐怕半夜就来了。”正在胡乱猜测,二姑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院里轻盈飞出,正是他要寻找的艾凤玲!艾凤玲睡眼矇眬,忙着扣棉袄上的扣子,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她亲呢地用拳头擂了渠振五一下,嗔怪道:“黑大个!你咋在这里?是啥时候来的?”渠振五望着她!眉开眼笑,粗声粗气道:“昨天夜里就来了!怕耽误你睡觉,在外头凑乎了一夜!”艾凤玲一怔,掸落他身上的霜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埋怨道:“你是个死人呀!天这么冷,冻出毛病来,咋办呀?”渠振五憨厚地笑笑:“我皮厚膘肥,不怕冷!”艾凤玲翻了他一眼,嗔怪道:“总觉得你嘴笨,没想到挺会说的!你是咋找到这里来的?咋知道我住在这里?”渠振五笨拙地搓搓手,讪讪道:“是听你干娘说的!”艾凤玲“卟哧”一下笑了,手背掩口,娇嗔道:“这才是说瞎话呢!俺干娘正烦你,她能对你说我在这里?我才不信呢!”渠振五“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你干娘对冯剑说你在这里,我是偷听来的。”艾凤玲登时沉下脸去,茫然望着远处,幽幽道:“冯剑?他干啥去了?”渠振五道:“他也到阎陈庄救你去了,俺们一块藏在地洞里躲过灾难,又一块去苏庄找你!”艾凤玲眉毛微耸,轻轻道:“是吗?他也去苏庄了?”渠振五道:“嗯!”艾凤玲催促道:“别在这里憨站着,怪冷的,快进屋暖和暖和。”把他拉进院里。 冯剑愣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象喝了一壶老醋,一阵彻骨寒意从头顶贯穿到脚跟,牙根都酸透了,使他垂头丧气,不能控制自已。冯剑心中悻悻:“渠振五舍命闯进邵家大院,原来也是救艾凤玲去的。他那天从南阳岛背师出走,是因为凤玲愤而离去,追她去了。”他这才明白,刘玉梅、张海贵为啥不愿提渠振五,为啥这样讨厌他。冯剑烦闷极了,冲动地往那扇刚刚关闭的大门奔去。他想找艾凤玲!问问她为啥背叛自已,为啥另觅新人!刚走两步,他遽然停步,心中暗暗叫道:“冯剑!你这是干啥去?是跟渠振五去拚命吗?还是对艾凤玲说:你是我的人了,你不能跟渠振五在一起!”冯剑扪心自问,这光怪艾凤玲吗?在南阳岛上,自已没和艾凤玲商议,就贸然答应同启超的要求,要迎娶孙倩靓为妻,这对艾凤玲来说,可是一记重重的打击。冯剑!你忒自私了!其实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孙倩靓吗?而且,你又答应了同启超,为啥还对艾凤玲耿耿于怀呢?你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艾凤玲的性格吗?你怪她心狠手辣。其实渠振五和艾凤玲倒真正是天生的一对!两人同样放荡不羁,同样嫉恶如仇,同样心无芥蒂,同样莽撞行事,同样是……心狠手辣! 冯剑恋恋不舍地扭身走了,踟蹰来到庄外,望着寂寥萧瑟的隆冬空旷原野,心中无限惆怅:我这是要到哪儿去?是去苏庄吗?不中,见了疼我爱我的张大叔、刘大婶咋说呀?两个老人早把我当成了乘龙快婿,要是他们知道这会的结果,不是更生气吗?(奇*书*网-整*理*提*供)还是去南阳岛吧!几股日伪军围攻南阳岛,鲁南县的鬼子撤回来了,另外滕县、金乡、鱼台、沛县的进攻敌人打退了没有?也知不道这会情况咋样了!转念又一想,也不中,去南阳岛必经过张口关卡,张口关卡炮楼贴着他的画像,阎陈庄又有很多人认得他,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闯过关卡,此时去南阳岛,等于自投罗网。干脆回趟家吧!离家已有七、八年了,听说老父亲来找过他几回,都因慧云横加阻拦,一直没能回家。冯剑此时走投无路,心里堵得难受,伤脚更是疼痛难忍,便特别想念起父母、想念起家乡来。他打定主意,拐上大道,趔趄着直奔西南单县冯屯而去。 刚走二里多路,冯剑的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心中踌躇:“我这会回家干啥?当年留在阎陈庄不就是想给姐姐报仇吗!离开家乡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才得知姐姐没死,而且只要找到茴香!就有可能知道姐姐的下落,为啥不去寻找茴香呢,找到姐姐一同回家,不是更好吗?那时候爹娘突然见到姐姐,得有多高兴呀!”转念又一想:“到哪儿去找茴香呢?连范大哥也知不道洪老头家是哪儿的,咋去找呢?”过了一会,自责道:“真是个糊涂虫!洪老头既然会锔锅盆,自然走街串巷,当年认得他的人肯定不少,他兴许跟谁唠叨过家乡,只要挨庄打听,还能没有人知道吗?”冯剑豁然开朗。 此时日伪军到处张贴画像抓他,冯剑白天不敢露面,只好躲藏在河堤避风处,待到傍晚才悄悄进庄讨些吃的,打听洪老头的下落,然后在野外打麦场中的麦秸垛里睡上一天。谁知一连打听了几个晚上,结果大出冯剑意料之外,竟然无人知晓洪老头是何方人氏,都道:“光知道是个糟老头子,指望着锔锅锔盆艰难渡日,家当就是一幅担子,走到哪儿就住在哪儿,谁也没问过他家是哪省哪县的。不过,听口音跟咱这里有些区别,恐怕是个外乡人!那年邵家的小老婆冯秀英死了,邵东家突然把原先侍候冯秀英的丫头茴香嫁给了洪老头!洪老头喜坏了,领着茴香屁颠颠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冯剑大失所望。 这天,天气阴霾,又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来,冯剑钻入麦秸垛里睡了一天,直到天色暗淡下来,方才钻出麦秸垛,感到又饥又饿。冯剑寻找几天,也没找到关于洪老头的线索,不由得心灰意冷。正当徬徨时,脑海里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心中叫道:“我真糊涂!为啥不去沈塘找沈利司打听?他是本地人,肯定见过洪老头,为何不找他想想办法!”主意拿定,趁夜色正浓,悄然往沈塘摸去。冯剑虽说认识沈利司,只是在沈利司到阎陈庄寻找老绵羊时见过几面,却从来没去过沈塘。前几天偶遇沈利司,并蒙他和张海新帮助脱险,很是感激!冯剑来到沈塘,还没进庄,突然从庄内传来一阵犬吠。冯剑吃了一惊,在庄头上探头探脑,踟蹰不前,不敢贸然进庄。正当他犹豫不决,从庄内晃悠着走出一个黑影来,高声叫道:“是谁呀?”冯剑咳嗽了一声,应声问道:“老乡!跟你打听个人,沈利司是这庄上的吗?”那人一愣,半晌才问道:“你找他? 第208章 有啥事吗?”冯剑道:“我是他的一个朋友!”那人往前走了几步,悄声问道:“你是冯剑吧?”冯剑吃了一惊,也悄声问道:“你是?”那人笑道:“你找的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用巴掌轻轻拍了了两下,叫道:“都出来吧!不是外人,是冯剑找我!”话音才落,突然从左右前后冒出几个人来,个个手中拿着粗木棍,都笑道:“你再慢提醒一会,头给他砸烂了。”冯剑见此光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沈利司带他走进一个院子,进屋笑道:“听说有人在庄头上探头探脑,以为是个奸细,差点发生误会。”对众人道:“这位就是冯剑!”大家都笑道:“又不是没见过他,还用你来介绍?”冯剑一看,全都认得,正是张海新、杨长岭、沈大作、田文虎、田文国、邓秋云、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袁召宝、沈利光、沈利文、魏君宝等人!冯剑见张海新也在这里,脸上伤已结疤,惊喜道:“海新叔!你是啥时候回来的?见到”两股会“的弟兄了吗?事情办得咋样呀?”张海新赞叹道:“不光见到了,而且把事办妥了!”两股会“的弟兄对你真是没说的。那天夜里,”两股会“趁鲁南县城内的日伪军倾巢出动,城内空虚,从丰县城外绕过来闯进鲁南县城,端了王国汉的老窝,还打死保安团副团长、汉奸走狗关建节!只可惜没拿住王立宝那个王八操的!”冯剑兴奋道:“我咋说鬼子这么急慌着从微山湖撤回来了,原来是”两股会“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沈利司吩咐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按刚才的布置,大家分头准备。”大家纷纷站起来:“俺们先走了,你们俩慢拉。”冲冯剑会心一笑,钻入夜幕之中,纷纷离去。张海新、杨长岭也起身道:“冯剑!俺们还有旁的事,也不在这里陪你说话了。”冯剑慌忙道:“你们也忙去吧!” 第二十五章往事(四) 第二十五章往事(四) 见张海新、杨长岭顶着酷寒走了,冯剑诧异道:“利司哥!你们这是弄啥呢?”沈利司笑道:“你已经是自已人了,没啥可隐瞒的,也不怕你去告密。今天到这里来的,全是地下抗日组织的同志。自从你闯入阎陈庄邵家,还没把我急死,我多方打听,也没找到你的下落,正想法子营救,却听说你脱险了。先说说,这几天你都在哪儿藏着?”冯剑把几天来的经历叙说了一遍,迟疑道:“利司哥!有件事我知不道该不该说。”沈利司一愣,顿时局促不安,皱眉问道:“是啥事呀!这么神秘?”冯剑单刀直入,问道:“吴坝的郑智生!你认得不?”沈利司手指一颤,眼中闪着复杂神色,不自然道:“离这么近,咋能不认得他呀?他不是失踪六、七年了吗?死活也知不道!”冯剑幽幽道:“是失踪六、七年了,而且是俺俩一同去徐州时失踪的。”沈利司干巴巴地苦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冯剑自嘲道:“我能记不清楚?俺俩一同去徐州送信,路上他差点把我杀了。再说,去徐州时是俺两人,一年后却只回来我一个!旁人就是不说,我也知道背后肯定有人嚼舌头。”沈利司冷笑道:“旁人在背后嚼舌头,也是事出有因。”冯剑幽幽道:“对呀!日本兵打过来的那年春天,半夜吴坝郑家莫明其妙着了一场大火,烧死六、七口人,有人怀疑是我放火杀人!连郑智生也认为我是杀害他大爷一家的仇人!旁人嚼舌头根,就没啥奇怪的了。” 沈利司怔怔地望着他,故意问道:“郑家的那把火!难道真是你点的?”冯剑叹了口气,苦瓜着脸道:“唉!我背了好几年黑锅。我跟郑家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啥要放火烧了他家?”沈利司点头道:“这话有理!倒是有人说,你是邵盼头支派去的。”冯剑叫屈道:“不要说我和姓邵的有仇,就是没仇没冤,那天我是头一回来到阎陈庄,邵盼头根本不可能支派我一个生人去干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沈利司颌首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你在邵家也有六、七年了,应该知道一些底细,你知道放火杀人的人是谁吗?”冯剑点头道:“先前大家守口如瓶,谁会跟我提这种事呀?再说,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是见不得人的事,人家也不一定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人敢说!不过,这会我是全知道了!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底细。”沈利司霍地站起身来,两眼炯炯有神,问道:“在郑家放火的到底是谁?”声音微微颤栗。冯剑犀利的目光盯了他一阵,神情复杂,一字一顿道:“利司哥!你根本想不到这人是谁。”沈利司眼神暗淡下来,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迟疑道:“这事肯定跟邵盼头有关。”冯剑幽幽道:“这话不假!是跟他有关。邵家出殡那天,丧事办得一塌糊涂,慧云还被日本人强奸了。邵盼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怪请来给邵和坤治伤的大夫郑智强说话不顺耳朵,迁怒于他。郑家的那把火,就是邵盼头授意别人放的。”沈利司已猜个八九不离十,胆怯地轻声问道:“你是说:是……是俺表弟老绵羊干的?”冯剑目光捉摸不定,冷笑道:“你倒是对这个表弟知根知底,不是他,还能是谁呀?”到底骨肉情深,沈利司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追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冯剑道:“是邵盼头家的管家范清宇!”沈利司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喃喃道:“既然是老范说的,肯定是他了!俺这个表弟真不争气,那可是七条活生生的人命呀!他欠下的血债,是要拿性命来偿还的。” 须臾,沈利司问道:“冯剑!你今天来,不会只是对我说这件事吧?”冯剑摇摇头,苦笑道:“当然不是!我还有别的事求你:听范清宇说,我姐姐有一个侍候丫鬟,叫茴香!当年被邵盼头嫁给一个锔锅盆的洪老头!我想请你帮着打听打听,这洪老头家是哪儿的?”沈利司蹙眉道:“我也知不道!这事都过去十多年了,谁还记那么清楚?当初邵盼头把茴香硬是嫁给洪老头,茴香不愿跟他走,哭哭啼啼,是洪老头用绳子拴着拖走的。大家可怜茴香,所以印象挺深。”冯剑道:“听范清宇说,茴香跟俺姐姐寸步不离,她俩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俺姐姐在阎陈庄举目无亲,有点心里话,能不和茴香唠叨几句吗?茴香说不定知道邵盼头害俺姐姐的原因,说不定知道俺姐姐叫邵盼头卖到了啥地方!目前我跟前只有一条路了,除非找到丫鬟茴香,才有可能得知俺姐姐含冤的内情。” 沈利司沉吟了一阵,安慰他道:“这事也不能急,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我帮你打听打听。”冯剑感激道:“那就谢谢利司哥了。”沈利司问道:“你知道俺庄上的憨大同吗?”冯剑不知他提沈大同干啥,诧异道:“知道呀!沈大同逢集必赶,遇会必到,会唱‘喝面叶’!东西两庄上,谁不认得他呀?我那天从张口关卡逃出来,路上被花妮、史者立抓住,要不是半路杀出个憨大同胡搅蛮绕,根本不可能逃掉,我挺感激他的!”沈利司颌首道:“都说大同憨,吃紧当忙的时候,他还真能办点正经事。大同成天在外头遛逛,不回家来睡,你就住在他家吧!日本人到处抓你,白天千万不能出门,吃饭时我给你送去。”冯剑道:“还得利司哥费心。”沈利司道:“大家都是中国人!你冯剑在南阳岛上做下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叫人佩服!”沈利司叫妻子做饭给冯剑吃了,连夜把他送到沈大同家住下,沈大同果然不在家中。 冯剑在沈大同家一住三天,也不知道沈利司忙些啥事,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冯剑急也无用,只好耐心等待。经过几天静养,他脚上的伤便渐渐好了。直到第四天傍晚送饭时,沈利司才笑着道:“冯剑!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打听到了。”冯剑惊喜道:“是吗?”沈利司道:“苏庄的张海洋,你认得不?”冯剑道:“咋不认得?认得呀!他和张二伟家是对门邻居,我去找艾荷叶,常和他碰面。”沈利司笑道:“张海洋就是跟洪老头学会锔锅、锔盆的。”冯剑大喜道:“我这就去找海洋叔!”沈利司道:“张海洋早吓跑了。”冯剑吓了一跳:“吓跑……跑了?他为啥要跑?出了啥事?”沈利司兴致勃勃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笑道:“没想到张海洋还这么有骨气!给咱中国人出了口恶气!”冯剑也感扬眉吐气! 冯剑见找不到洪老头的下落,悒悒不乐。沈利司察颜观色,笑道:“虽说找不到张海洋,他兄弟张海荣也知道些底细:洪老头叫洪昌恒,家是河北省沧州的。”冯剑眉飞色舞,问道:“沧州离咱这里有多远啊?”沈利司道:“远得很!听人家说在济南以北,离咱这里咋说也得有千多里地呢!”冯剑希望破灭,低头沉吟不语。沈利司见他如此,笑道:“你要寻找茴香,却不用去沧州!洪老头娶了茴香!并没回家,而是去了沛县城北巩寨!说起来是个笑话:洪老头娶了个年少媳妇,却没福享受,没出半年,便得病死了。后来有人撮合,茴香又改嫁给一个外乡光棍,只知道这人姓杨,家是山东省的,跑到江苏沛县做小本生意,后来也死了。茴香和那姓杨的生了个儿子!叫杨圣魁,今年十六、七岁了,在巩寨街面上操刀杀猪。”冯剑迫不急待道:“利司哥!谢谢你了!既然知道茴香的下落,今天夜里,我就动身到沛县巩寨找她。”沈利司劝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呀!但世道这么乱,你最好别走夜路,要去,干脆白天去。”冯剑惴惴道:“到处张贴告示抓我,白天人多,恐怕不中。” 第209章 沈利司笑道:“你又不走大道,专捡僻静小路走。寒冬腊月,人们蹲在家里暖和,谁还愿意出门挨冻呀?白天走反而比夜里保险。”冯剑见他说得有理,点头道:“利司哥!就依你说的,赶明我吃过清起来(早)再走。”沈利司嘱咐道:“一路上可要小心!” 翌日,天刚蒙蒙亮,就听到有人“彭彭”地擂门。冯剑大惊,赶紧披衣坐了起来,操起床边护身的木棍,惊诧道:“是谁?”沈利司恶声恶气地叫道:“是我!沈利司!”冯剑放下木棍,慌忙下床开门。刚把门打开,沈利司裹着一股寒气,阴沉着脸闯了进来,劈头吼道:“冯剑!老绵羊在吴坝郑智强家放火那事,你还对谁说了?”冯剑吃了一惊,嗫嚅道:“没对谁说呀,就给你说了。”沈利司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胸脯起伏,大声喝道:“老绵羊烧死人命,自有郑家人找他报仇,也轮不到你冯剑杀他!”冯剑大惊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缓过神来,疑惑不解,问道:“老绵羊死了?他是咋死的?你怀疑是我杀的?”沈利司怒极而笑:“姓冯的,你倒会装蒜,只有你知道是老绵羊放火,老绵羊尸体上明明写着‘纵火伤人,积恶必除’!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说罢,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冯剑不禁骇然,呆若木鸡!他实在猜测不透是谁杀了老绵羊!更想不到沈利司会怀疑杀人的是他!冯剑暗道:我咋这么倒霉?放火的罪名还没洗清,又莫明其妙地背上杀人的罪名。突然,他心里一紧,浑身战栗:沈利司怒而摔门而去,会不会叫人来捉拿他呢?事不宜迟,得赶紧逃走,再晚就走不脱了。冯剑岂肯坐以待毙?他顾不得多想,匆匆穿上衣裳,慌里慌张跑出庄外,迎着刺骨的寒风,直奔东南,朝沛县巩寨而去!急急如露网之鱼,忙忙如丧家之犬。刚走二里多路,冯剑突然醒悟:哎呀!沈利司知道他要到沛县巩寨寻找丫鬟茴香,此时去巩寨,沈利司带人顺路赶来,早晚叫他们抓住,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往东走,而是折向正南,慌不择路,直奔鲁南县而去。 冯剑从顺河木桥过了营子河,刚到王寨集,就觉不对头,他隐约感到有人跟踪,回头看时却又无人,不由得心惊胆颤,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冯剑心道:“难道是沈利司派人跟踪,为啥又不把他逮住?他们只跟踪而不抓他,是何居心?”那人时隐时现,形如鬼魅,不离他左右,却又隐形缩尾。冯剑精神高度紧张,巨大的压力逼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慌不择路,从麦田里直插过去,破荒而逃。可是,他想尽一切办法,却咋也甩不脱跟踪的影子。前头将到鲁南县,冯剑见前方有条大河阻路,知道这就是罗河!此时河水虽说不宽,但水面上已结一层薄冰。他站在河边,踌躇半晌,惧怕凉水刺骨,不敢贸然涉水,不得已方才拐上大路,准备踏孙庄南木桥过河。 刚刚拐上大路,迎面过来一人,叫道:“大哥!问个路:从这里到阎陈庄咋走?”冯剑被人跟踪,在空旷寂寥的冬日原野上独行数十里,早已是心惊胆颤,此时碰见了人,心中反而安稳,急忙答道:“也不远了!从这里往北六里,有个王寨集,王寨北有条小河,过了小河走不了几里,就到阎陈庄了。”那人愣愣地盯着他,突然问道:“你是冯剑哥吧?”冯剑惴惴,细看却不认识,寻思道:“这人是谁?他咋认得我呢?”那人见他眼露惊诧,连忙解释:“冯剑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秦朋呀!”冯剑一头雾水,喃喃道:“秦朋?”秦朋笑道:“六、七年不见面了,冯大哥倒不见老,却不记得我了!想起来没有?丰县城南梁寨的‘两股会’!”冯剑这才恍然大悟,他紧紧攥住秦朋的手,高兴道:“兄弟!你到阎陈庄干啥去?”正是孤立无援,却碰上了熟人!冯剑不由心中大喜。秦朋笑道:“奉景三哥的命令去找你呀!那天俺们劫了王国汉的老巢,打了个大胜仗,枪毙了汉奸关建节!几天没有你的消息,张海新又说你去阎陈庄救人,景三哥不放心,派我来打探消息。”冯剑大喜,低声道:“我的好兄弟,你来得正是机会,哥哥我眼下就有麻烦。”秦朋一凛,警觉地望着四周,紧张道:“有啥麻烦?”冯剑道:“自打我离开沈塘,就觉有人跟踪,回头看却又没人,真是奇怪。”秦朋道:“冯剑哥!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冯剑苦笑道:“眼下我正逃命,也知不道该上哪儿去好。”秦朋道:“‘两股会’的弟兄们非常想你,你有六、七年没去梁寨了,跟着我去梁寨吧!”冯剑正欲摆脱追兵,连忙答道:“我也正想去看看‘两股会’的弟兄们!到处挂着我的画像,就怕鲁南县关卡过不去,王立宝那狗日的认得我。”秦朋道:“到了鲁南县,咱们见机行事!过不去关卡,咱再想别的力法。”于是,两人结伴直奔鲁南县而去。 过了李窗户,连秦朋也隐约感到的确有人跟踪,而且还不止一人!两人结伴,到底胆壮许多,秦朋想尽一切办法叫那人显身,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始终不显身形。好在那人只是跟踪,并不出手伤害他们。两人似惊弓之鸟,匆匆往南赶路。秦朋安慰道:“冯剑哥!先不管他,他要是有胆量跟踪到梁寨集,到了咱那二亩三分地里,再杀他不晚。”冯剑穷途邂逅秦朋,勾起往年与两股会众弟兄啼笑皆非的经历,又恐误伤好人,阻止道:“杀不得!说不定是沈利司跟来了。”秦朋眉头微皱,问道:“沈利司是谁?”冯剑道:“是我的一个朋友!”秦朋奇道:“你的朋友?既然是你的朋友,为啥要跟踪你呢?你好象对他相当忌惮,他想干啥呀?”冯剑叹了口气,苦笑道:“兄弟!这还得从头说起……”把几年前吴坝大火烧死郑智强一家,他如何背上黑锅,如何被艾凤玲、郑智生追杀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又把范清宇告诉他郑智强如何得罪邵盼头,邵盼头如何安排老绵羊雪夜纵火烧死郑智强一家,他咋又把这祥情告诉沈利司!冯剑道:“今天早清起来,沈利司跑来找我,气得脸色煞白,原来昨天夜里他表弟老绵羊突然叫人杀了,他怀疑杀人的是我!”秦朋惊骇道:“这是咋说的?他凭啥怀疑是你杀死了他表弟呀?”冯剑无可奈何,悻悻道:“啥倒霉事都叫我碰上了!老绵羊要是早几天叫人家杀了,沈利司说啥也不会怀疑是我!偏偏是我才对他说老绵羊放火烧了吴坝郑家,他就叫人杀了,真是个巧鸡巴事!” 秦朋想起当年两股会也曾冤枉过冯剑,安慰道:“被人误解也是常事!老绵羊毕竟是沈利司的表弟呀!护短是人的天性。”冯剑苦笑道:“几年前郑智生把我当成烧死他大爷一家的凶手,我差点命丧他手!那场大火阴差阳错又烧死了艾凤玲的哥哥,她费尽心机,数年如一日,屡屡要杀我祭兄。我好不容易知道纵火杀人的是老绵羊!刚说能洗清纵火杀人的罪名,还未曾和艾凤玲、郑智生见面辩白,转眼又背上杀死老绵羊的嫌疑,真是倒霉透顶。”秦朋道:“真是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早晚会有一天说清楚的。你在梁寨集时,不也叫俺们冤枉过吗?咱们是不打不成交呀,倒成了患难朋友!”冯剑想想也是,苦笑道:“眼下反正得受些委屈,心里不好受呀!我原准备去沛县巩寨集寻找俺姐姐的丫鬟茴香!弄清邵盼头害我姐姐的原因,发现有人跟踪,才吓得不敢去了。”秦朋道:“等回到梁寨集,见了景三哥他们,我陪你一起去沛县寻找茴香!咋样呀?”冯剑此时摆脱沈利司的跟踪要紧,点头赞同。 两人经常堤口、大李庄,直抵鲁南县北关。冯剑、秦朋远远望见岗楼耸立,鬼子伪军戒备森严,正在交通壕沟吊桥入口处盘查进城的老百姓。在吊桥旁站着的正是那个走路象老娘们、吃得肥头大耳、扁柿子脸上积满粉疙瘩、一对母猪眼闪着贪婪寒光、专盯路人口袋、趾高气扬的太监王立宝!冯剑心里暗暗叫苦,咋舌道:“‘怕鬼有鸡撅子!’偏偏这狗日的就在这里。”秦朋诧异道:“他就是断子绝孙的‘亡立鸨宝’呀!这狗日的光认得钱,我过关卡时,他把我身上翻了个遍,连内裤也脱下来找了,恨不得把我鸡巴里的尿也挤出来喝了,真是雁过拔毛!”冯剑没了主意,惴惴道:“秦朋!麻烦来了,你说咱俩咋办?”秦朋沉思道:“这狗日的搜刮钱财,那墙上现贴着悬赏你的画像,你这会是个大金元宝,炙热烫手!他见钱眼开,如何肯放过你呢?依我说,咱惹不起,躲得起,你不是要去沛县巩寨寻找丫鬟茴香吗?干脆咱一直往东走,这会就去沛县巩寨找她!不但能办成你的事,还能从哪儿绕道穿过关卡,一举两得。”冯剑不禁欢呼雀跃,大喜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咱俩这就去巩寨!” 两人拐了个弯,直奔沛县而去。在他们身后,有两个人影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跟踪而去。 且说,沈利司怒斥了冯剑几句,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来到大圣集,此时老绵羊一家已是哭嚎连天、悲痛欲绝。今天早上,赵拴住找老绵羊要钱买菜,发现他已被人杀死在里屋木床上,身首分离,四肢被斩下,头颅扔进尿盆,死状甚惨,身上还贴着一幅字,上写:“纵火伤人,积恶必除!”老绵羊并无家小,父母哭得死去活来。沈利司协助老绵羊兄长抓勾子和伙计赵拴住等人,买来薄木棺材,把老绵羊抬到渠桥俞家坟地,挖坑埋了。兔死狐悲,邵盼头派花妮、周世昕等人前来吊唁,并送来十块大洋吊金!丧事处理完毕,沈利司回到沈塘,阴沉着脸来找冯剑! 第210章 沈利司来到沈大同家中,见果然不出所料:大门洞开,冯剑不知去向。沈利司非常后悔,听说老绵羊被杀,只觉血管贲张,无名火直往上蹿,跑到沈大同家中把冯剑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顿。此时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当时贸然怀疑是冯剑杀人,的确是太武断了。范清宇不是也知道是老绵羊纵火杀人吗?再说,范清宇会不会跟旁人也提起过这件事呢?这场悬案已沉寂七、八年了,这会突然露出端倪,也不能排除是吴坝郑家出手报仇杀人!更不能排除是邵盼头怕事情败露,杀人灭口。冯剑从阎陈庄邵家出来已有几天了,为啥偏偏选择在这时候杀人?而且是告诉他纵火内情后才把老绵羊杀掉,岂不是自我暴露吗?再说,郑家和老绵羊有仇,冯剑只是被误解,背了好几年黑锅,两人没有仇呀!怎能杀老绵羊呢?对这不合乎逻辑的推断,沈利司百思不解。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翠柳吐绿,蛙鸣阵阵,雨燕掠空,转眼又是秋高气爽、金风习习。这年的八月十五号,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中国沸腾了,大家无不欢呼雀跃,庆祝抗战胜利!在共产党领导下,沈利司等人早已把沈塘附近的几个村庄组织起来,秘密成立了编村,德高望重的沈五爷当编村村长!也成立了农救会、妇救会、青救会!邓秋云担任妇救会主任,组织妇女们做军鞋,支援前线作战。她终于从“利文媳妇”、“沈邓氏”变成了“邓主任”!从此扬眉吐气;沈利司担任了农救会会长,张海新担任了民兵营长,杨长岭担任农会文书,张海新、杨长岭、沈利光、邓秋云等人积极发动群众,把铁杆汉奸邵盼头揪了出来,戴上写有“汉奸卖国贼”字样的高帽子串乡游街。邵盼头刚遭焚屋杀父,转眼又成街下囚徒!每日受人唾骂,脸面尽失。再加上往日的得力干将范清宇、老绵羊等人走的走,死的死,使他倍感沮丧、晦气!白天挨批斗游街,他大气也不敢出,到了夜里,他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恨得牙根痒痒,梦想着有一天杀掉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邓秋云等人报仇雪恨,发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阳总有西斜的时候,看你们还能神气几天?”邵盼头把往日在他跟前屁也不敢放一个的佃户们公然给他戴高帽子游街视为奇耻大辱,更加憎恨他们的后台共产党!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由花妮设法引开在邵家大院守卫的农救会会员,邵盼头带着儿子镰把、镰棵和家丁数人仓皇出逃,只留每日在青灯前念佛打坐的老父邵和坤的侍妾和瞎子史者立守家。邵盼头带着两个儿子逃到鲁南县,正值国民党委任的县长宋朝民上任,邵盼头慌忙前去叙说旧情。宋朝民不忘旧友,安慰了他一番。邵盼头问道:“宋县长!您那个随从肖云松,咋没跟来?”宋朝民叹道:“当年撤回去的路上,不幸被流弹打死了。”邵盼头不禁唏嘘感叹。宋朝民也很仗义,安排他住了下来。邵盼头心下稍安,虽说寄人篱下,终于不再担惊受怕了。 王立宝有宋朝民撑腰,哪把郭瘸子等人放在眼里?记恨前仇,便鸡蛋里挑刺,寻机报复,以泄私愤。郭瘸子见他重新得势,知道事情不妙,慌忙炮制了一个王国汉忍辱负重,打入敌营八年,与倭寇展开了巧妙斗争,后遭土八路陷害,不幸身份暴露,被侵华联队长佐佐木枪杀。说王国汉大义凛然,至死骂不绝口,故事精彩刺激,非常感人!这一招拍足了马屁,果然奏效。宋朝民见此举有利于团结反共力量,有利于弘扬民族气节,而且还是大舅哥的父亲,自已脸上也有光彩,更是积极响应。于是,他把王立宝叫来,吩咐道:“王团长!你父亲王国汉为了抗日、反共,不幸为国捐躯了,我心里非常悲痛。你派几个人把他的尸骨挖来,我们要在鲁南县大张旗鼓地召开追悼会,设立灵堂祭奠英灵,痛诉日寇、共匪罪状。”王立宝闻言大喜,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保安团,派贺志岩、仝可训、柳良、黄云发四人前去阎陈庄盗挖王国汉的尸骨,而且今夜必须挖来,否则军法从事。 贺志岩、仝可训、柳良、黄云发偷偷商议:“王立宝这狗日的忒不是熊,他这是报复呀!阎陈庄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连邵盼头都带高帽子游街,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枪毙了。咱们要是被共产党逮住了,还有命吗?”心惊胆颤,沮丧极了。虽说害怕,却又不敢不去。四人出城急行,捱到天黑,绕过放哨的民兵,悄悄来到埋葬王国汉之处,仔细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王国汉的尸骨已不知去向。原来,沈利司等人对汉奸恨之入骨,早已把王国汉掘坟撒骨。四人正惶恐不安,突然,柳良道:“我有办法了。”另三人大喜:“快把你那办法说说,大伙酝酿酝酿。”柳良道:“王国汉已死半年多了,早成一堆白骨。咱们就这么实在,非找他的尸骨吗?”仝可训也是恍然大悟:“是呀!你是说:从哪儿不能挖一堆骨头?能回去交差就行。”柳良道:“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仝可训心中忐忑,惴惴道:“就怕王立宝检查呀!”黄云发笑道:“一堆白骨,又不是尸体,他检查个屌呀?那骨头上又没记号。”贺志岩也是不放心,迟疑道:“万一露白(露馅),可就麻烦了。”柳良嗤之以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咱四个守口如瓶,怎能露白?”大家点头称是。 大家说干就干,便想寻找坟头,盗挖尸骨。突然,贺志岩被一物拌了个踉跄,伸手一摸,顿时出了身冷汗:地上正是一具白骨。贺志岩大喜:“这儿有具尸骨,咱还去偷挖人家的干啥?”仝可训侥幸道:“说不定就是王县长的。”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喝道:“是谁?”四人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皎洁的月光下,十几个民兵持枪正往这儿赶来。四人不及细辩,忙把骨头用带来的包袱包好,携带着破荒而逃,随即,身后传来激烈的枪声。 跑到安全地带,四人才松了口气。黄云发掏出火柴,划着一照,沮丧道:“这不是王县长的尸骨,这是一条死狗,不是人的骨头。”大家顿时目瞪口呆,全都没了主意。须臾,柳良安慰道:“死狗也是一样,都是骨头。”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仝可训也道:“就是!把骨头砸碎,就看不出是人骨还是狗骨了。”于是,找来一块砖头,四人轮番把骨头砸得粉碎。又觉骨头太少,怕引起王立宝、宋朝民怀疑,便捡来几块驴腿骨砸碎凑数,重新用包袱包裹好,雄纠纠、气昴昴地回城交差。 王立宝、宋朝民见了大喜,果然不加细究,恭恭敬敬地尸骨装进棺材,设立灵堂祭奠,并召开追悼大会,控诉声讨日寇侵华罪行。王立宝更是披麻戴孝,跪在灵棚中守灵,悲悲切切,俩母猪眼都哭肿了。三天之后,王立宝打幡摔盆,盛装狗骨的棺材被抬上了汽车。王立宝象发疯一样,哭着:“爹呀!我的亲爹呀!”打着滚,哭得死去活来。在他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棺材被汽车送到了丰县华山乡下,隆重地葬入王家祖坟。 鲁南县举行盛大集会,表彰王国汉与日寇顽强斗争的事迹。邵盼头神色激动,登台现身说法,讲他和王县长一起在鬼子饭菜中下泻药,破坏倭寇清乡扫荡的传奇经历。讲到王县长大义凛然,怒斥日寇,视死如归;讲到他家被佐佐木放火烧了,讲到他爹被烧成了烤乳猪,他便泪流满面,顿足捶胸,号啕痛哭。王立宝也感蓬荜生辉,操着母鸭嗓子到处发表演说,讲父子俩几十年骨肉分离,父亲对他如何倍加爱护,说得激昂尽情,声音哽咽哀泣,更是催人泪下。由县政府出钱,悬赏捉拿藏匿在这一带的日军头目佐佐木。一时间,鲁南县城乡一派乌烟瘴气。 第二十六章北撤(一) 第二十六章北撤(一) 八年抗战,两党虽说合作,骨子里却是两条心!抗战胜利后,毛泽东、蒋介石这两位当代中国最耀眼的政治明星,都熟读历史兵书,谁不知“一山不容二虎”?那个“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毛泽东先声夺人,在一片强烈的反对声中,冒着被对方软禁的危险,飞赴国民政府战时陪都重庆,与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把正在积极筹备打内战、措手不及的蒋介石逼到了尴尬境地。毛泽东坐上谈判桌不久,就知享受和平、把共产党总部由偏僻小城延安迁往苏北淮阴的计划彻底落空了,就知道两军必有一打,才能一举决出胜负;才能一举决出乾坤。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双方谈判人员在谈判桌上使尽了权谋伎俩,唇枪舌剑,讨价还价,蹉跎了数十日,好不容易才达成一纸双方都无法认真执行的“双十协定”!双方手握协定,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背地里却都在积极备战,准备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只不过蒋介石自恃武力,决定快速攻占解放区,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一统天下;而毛泽东势力薄弱,被对手赶鸭子上架,首先想到的是退守山区,借助险要地势,避其锋芒,再伺机歼敌取胜,重打一场持久战。毛泽东返回陕北小城延安,飞机轮子刚刚落地,火药味极浓、双方对峙多日的前线便打了起来。于是双方开始相互指责攻击,都说对方违反了“双十协定”,该对破坏和平承担全部责任。蒋介石忙着重新印刷搁置了十几年的《剿匪手册》,随即派出全幅美式装备的数百万大军,向共产党的各个根据地发出了进攻,中国大地上,战火又一次熊熊燃烧起来。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不是同仇敌忾,共抗倭寇,而是同室操戈、兄弟相残。 第211章 蒋介石的数百万大军形如铺天盖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进攻,直逼共产党各解放区根据地。大兵压境,共产党手中步枪大刀,那敢跟洋货卡宾枪相提并论?共产党不敢硬拚,只好全面后撤,躲进深山,借助险要地势以避其锐气。陕北延安共产党总部,旋而被国民党要员胡宗南占领,毛泽东率部在陕北穷山沟里跟对手周旋,苦撑艰难危局。苏北、鲁南八路军、新四军各部也不得不放弃平原解放区,撤入山东沂蒙山区,总部临沂也陷入敌手!就连抢先进入东北三省的林彪、罗荣垣等将军领导的部队,也被国民党数十万大军压往冰城哈尔滨一带,离被赶出国门仅有一步之遥。一时间,国民政府大有一统天下之势,胜利在望。 与此同时,蜷居在鲁南县城的邵盼头也搜罗习员生、花妮、周世昕、徐善福、钱宗红等地痞流氓,组成武装还乡团,跃跃欲试,要跟随国民党部队重新杀入阎陈庄,报仇雪恨。而进占湖西地区的正是邵盼头的大儿子,已混上中央军团长的邵镰刀!邵镰刀尚在徐州未至,他的先头部队已占领了丰县、鲁南县城。 大兵压境,沈利司遵守上级指示,夜以继日地安排干部群众北撤,忙得不可开交。沈五爷、邓秋云带领干部和进步群众跟随部队已在数天前撤入湖东山区。正当沈利司等人准备撤退时,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原来据可靠消息,宋朝民已派出游说人员,前去拉拢丰县城南梁寨地方武装“两股会”!封官许愿。要求他一定要在此两党争夺之时,想办法把这一股中间力量争取过来,以免其被敌所用。沈利司接到信函,感到非常棘手。他匆忙找到张海新、杨长岭!商议道:“上级来信,叫咱们争取把丰县城南‘两股会’这股力量团结过来!你俩看看,谁去一趟合适?”张海新一听,登时脸拉长了半尺,焦燥道:“‘临渴掘井’!事情都到眼皮子底下了,咋才想起这件事来?早干啥去了?他们知不道鲁南县城已驻扎着大队国民党部队了吗?”沈利司道:“领导可能也有苦衷!”张海新冷笑道:“有啥苦衷?都火热眉毛了,才想起丰县城南还有只队伍,宋朝民要是不派人去拉拢‘两股会’!他们肯定还想不起来,这就叫考虑事情不周!”沈利司不耐烦道:“就你的熊道道多!都火烧眉毛了,说这些还有啥用?整个湖西解放区军民北撤,领导忙得小辫都直了,你还唱痒痒腔!鲁南县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闯过去。你俩看看,谁去合适!真不中,我亲自跑一趟!”杨长岭赶紧道:“张海新当年去过一回,熟门熟路,当然是他去最合适不过。俺庄上的石敬宣在‘两股会’里当军师,张海新和石敬宣经常骂大烩,他俩关系不错!他去比我去要有胜算。”张海新苦笑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我那事,上回差点把命搭上。”沈利司也道:“张海新!这事离了你!还真不中!” 张海新沉呤了一阵,摇头道:“沈主席!不是我不愿意去,咱可丑话说在头里,去把这支队伍拉过来,我去可没多大把握!其实要说去梁寨办这件重大的事,有一个人去是最合适的。”沈利司精神一振,大喜道:“你说这人是谁呀?”张海新道:“还能是谁?只有海贵哥家的干闺女婿冯剑!冯剑和‘两股会’交情很深,只有他去,才有把握马到成功,这支队伍肯定能拉过来。”沈利司眼神暗淡下去,懊悔道:“你这不是白说吗?领导把这事交给咱来办,也是认为冯剑在咱这里,我也知道他去最合适不过。屎顶腚门子了,这会上哪儿找冯剑去?要是能找到他,我还找你们俩干啥?净说些不中用的话。”张海新尴尬道:“虽说咱们和‘两股会’合作了一回,但那是打鬼子汉奸!这会国民党得势,在这节骨眼上,‘两股会’会不会投靠国民党呢?要是他们拿定主意投靠国民党,我这一去,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沈利司心里一沉,惴惴道:“这话可也说不准!”杨长岭沉吟半晌,肯定道:“我看不会!日本鬼子侵占中国前,国民党对‘两股会’是年年清剿,两家是冤家对头!‘两股会’对国民党恨之入骨,双方极不信任!国民党拉拢‘两股会’!眼下是权宜之计,等国民党大局已定,‘两股会’就不怕国民党秋后算帐吗?”张海新点头道:“变化忒快,这过头的话谁也不敢说。”沈利司忐忑道:“领导正是有此担心!因为据可靠情报,宋朝民已派人到‘两股会’游说,封官许愿,叫他们占了先。好在‘两股会’里分成两股力量,争论不休,司令景志刚还没最后下定决心。在这节骨眼上,当然是冯剑去最合适不过,偏偏找不到冯剑了,真急死人了!”张海新冷笑道:“要是宋朝民不去拉拢‘两股会’!肯定还想不起人家来。”沈利司大怒,厉声斥责:“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砍凉腔!你说你去不去吧?”张海新一阵尴尬,委曲道:“我也没说不去呀……” 杨长岭思忖半天,郑重道:“依我说,张海新去恐怕也不合适!鲁南县城内驻扎有国民党军队,断子绝孙的王立宝就坐阵关卡搜查过往行人,戒备森严。邵盼头、王立宝眼珠子都红了,张海新与王立宝又有旧怨,根本不可能闯过关卡,要是叫王立宝那个王八操的抓住,白白送一条性命。” 沈利司紧锁眉头,焦躁道:“他既然不能去,你杨长岭说咋办?真不中你去。”杨长岭一阵尴尬:“你别急嘛,总得叫我把话说完吧?”沈利司道:“就叫你把话说完。”杨长岭胸有成竹:“我去更不中。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张海新眼睛一亮:“那你还卖啥关子?快把你那办法说出来吧!大家掂量掂量。”杨长岭道:“依我说:沈大同去最合适了!”沈利司、张海新一愣,惊呼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了?叫个憨子去办这么重要的事,这不是儿戏吗?”杨长岭冷笑道:“我脑子啥毛病没有!‘出其不意,乘其不备’!谁知不道沈大同疯疯颠颠?王立宝和他又是熟人,就是绞尽脑汁,也猜不到咱们会叫沈大同去办这么重要的事。再说,王立宝这狗日的在关卡搜刮钱财,见人必搜身,身上藏着信件,只要叫他搜出来,小命立马玩完!沈大同一个疯子,棉裤烂得露着腚膀子,一看就穷得叮当乱响,王立宝会搜他的身吗?沈大同身上钱财没有,虱子肯定不少,王立宝这狗日的总不能连虱子也要吧?正好混过关卡而不被注意。”沈利司感到匪夷所思,瞠目道:“就算大同路上不出事,把信送到丰县梁寨,他又憨又傻,知道去找谁呀?”杨长岭笑道:“找谁?找苏庄的石敬宣呀!算卦的老石能不认得沈大同吗?这两人都是赶集的常客,一个坐在街头上给人算卦,一个串街筒子晃着脑袋唱《喝面叶》,沈大同就是化妆成老娘们,石敬宣也能认出他来。”张海新连连摇头,苦笑道:“这哪是办事?纯粹是儿戏!不中!不中!拚着一条性命,还是我张海新去一趟!”杨长岭焦躁道:“海新叔!鲁南县城内驻扎着国民党军队,说不定赶明就来城北清剿,鲁南县城已经是国民党的天下了,戒备森严,你去等于飞蛾扑火,泥菩萨过河,羊入虎口。你不怕死我倒相信,干革命还怕死人?问题是完不成任务咋办!再说,沈大同又不是头一回送信。” 原来,就因沈大同傻乎乎的不被人注意,沈利司倒叫他送过几回信了,每回都能平安送达。沈利司踌躇道:“这回恐怕不管,连张海新亲自去都没把握,憨大同一个疯子,别说路上出啥差错,就算他把信平安送到,岂能是一封信能办成的?”杨长岭胸有成竹,道:“沈大同送信,当然是借冯剑的口气说话!冯剑现如今是南阳岛上的副司令!有响当当的牌子!更何况冯剑跟‘两股会’交情极深,从上回海新叔到‘两股会’求援就已看出来了。‘两股会’也知道鲁南县关卡戒备森严,加上丰县城也有国民党驻军,冯剑前去梁寨要连闯两个县城,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他们弟兄难道不体谅冯剑的苦衷?南阳岛上的众弟兄在代司令孙倩靓的带领下已随大军北撤,‘两股会’耳目众多,能知不道这个消息?依我说,一封书信就管。再说,既然宋朝民派人去召降‘两股会’!景志刚等人迟迟不下决心,说不定是不愿投靠国民党!想投靠共产党吧,却苦于没有门路。就算得知冯剑所在的南阳岛接受了共产党收编,已随大军北撤,毕竟只是听说。更何况他们和冯剑也是数年不见,人心隔肚皮,其中真伪不得而知。沈大同此去,不正好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吗?”张海新诧异道:“景志刚他们既然想投靠共产党,为啥不派人来和冯剑接头?”杨长岭猜测道:“不一定没派人寻找冯剑!肯定也派人找了,可能是没找到,或者有别的原因。这会连咱都知不道冯剑在哪儿,他们也难说找到他!依我说,干脆叫沈大同去,一个憨子,没人注意。”沈利司也下了决心,道:“你说得是有道理,上回张海新到梁寨寻找‘两股会’!不也是第一回去吗?‘两股会’二话没说,便派兵袭扰了鲁南县城,还杀死了保安团副团长关建节!这回咱再出回怪招,说不定歪打正着,也不一定。” 却说丰金公路上,走来一个戴着棉帽子,身穿破棉袄,满是紫色疙瘩的脸上积了一层污垢油泥的中年人!他一边摇头晃脑地往前走,一边可着嗓子唱道:“大路上来了我陈士夺,赶集赶了三天多,提起东庄上的那台戏哟,有几出唱得是真不孬……”此人正是肩负送信重任的沈大同! 第212章 沈大同紧走慢走,越过常店集、大李庄,晃晃悠悠地来到鲁南城北关,往南一看,只见城北壕沟深挖,岗楼耸立,吊桥旁国民党士兵头戴青天白日徽章,正气势汹汹地搜查过往行人!吃得肥头大耳的王立宝坐在吊桥旁,专瞅过往行人的口袋,不时把路人拉到一旁,掏净他的衣兜,方才放行。路人敢怒而不敢言,纷纷切齿憎恨而去。沈大同摇摇晃晃走到吊桥边,叫道:“王立宝!还认得大爷爷不?”王立宝一愣,脸上泛起一丝儿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憨大同呀!你这是上哪儿去呀?”沈大同吃惊地张大了嘴,傻呼呼地问道:“噫!王立宝!才年把没见,你这狗日的说话咋细声细语的,变成娘们腔了?” 原来,王立宝被庆丰娘阉割后,没了行淫的物件,近不得女色,对他来说,反而成了好事,养得白白胖胖。他此时胡须脱尽,声音虽说仍然沙哑,但沙哑中已略带女声,变成患了肺痨的母鸭子,雄雌不分。王立宝见他当众揭自已的伤疤,怒目而视,厉声骂道:“你狗日的说啥?”沈大同诧异道:“噫!你狗日的敢骂你大爷爷?”王立宝恼羞成怒,窜上前去,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把沈大同打翻在地。沈大同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转向,嘴角汩汩流血,帽子也滚落在地上,猥猥琐琐,又惊又惧,捂着脸惊恐地望着王立宝!放声痛哭起来。 姜中韦诧异道:“王团长!从哪儿跑来一个疯子?在这里哭个屌啥劲?”王立宝悻悻道:“别提了,这是俺老家沈塘的一个憨子!按辈份我还得喊他‘爷爷’!”姜中韦道:“他跑到县城来干啥呢?”王立宝晃晃娘们腚,鄙夷道:“一个疯子,谁还管他的死活?他爹娘都死了,没有近门,只有一个会裁缝的老舅,叫王朝立,也顾不得管他!他逢集必赶,会唱柳琴戏《唱面叶》!”冲沈大同恶声恶气地喝道:“憨大同!你上县城来干啥呀?”沈大同用袄袖子抹抹眼泪,战战兢兢道:“俺利司叔叫我去丰县梁寨集找苏庄算卦的石敬宣!给他送封信。”王立宝眼睛一亮,大喜过望道:“别胡屌扯了,能叫你去送信?”沈大同见他不信,用袄袖子猛得擦干鼻涕,瞪着眼道:“谁哄你谁是龟孙!”王立宝把手一伸,问道:“信在哪儿?拿给我看看!”沈大同赶紧拾起棉帽子,紧紧抱在怀里,天真地一歪头,破涕为笑道:“偏不叫你看。”王立宝扁柿子脸一板,厉声恐吓道:“你要是不把信拿出来,我活埋了你这个龟孙!”沈大同也厉声回骂道:“老子偏不拿,我活埋了你这个龟孙!”王立宝气极而笑:“这个小舅子揍的,嘴上还不吃亏,你敢骂我?”沈大同骂道:“你这个小舅子揍的,敢骂你大爷爷!真掂憨。”姜中韦喝斥道:“憨家伙!快点把信拿出来!”沈大同紧紧抱住破棉帽子,童心大起,冲他拌了个鬼脸,嘻笑道:“我偏不给你!看你能把我咋样?” 王立宝冲姜中韦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上前,把沈大同扑倒在地,夺过破帽子。沈大同被抢了帽子,大叫道:“不算,不算,你俩合伙欺负人!”两人把破帽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书信。王立宝喝道:“你这个狗日的,信在哪儿?”沈大同也回骂道:“你狗日的没长眼呀,信就在帽子里。”姜中韦喝斥道:“帽子里哪有信呀!”沈大同歪头沉思道:“我忘了,信八成藏在我的棉袄里!”话音才落,王立宝、姜中韦威逼他把臭气熏天、虱子成堆的破棉袄脱了下来,又翻了个遍。破棉袄上净是窟窿,除了绽出的脏兮兮的破棉花,哪儿有信的影子?王立宝、姜中韦正愣眼,沈大同拍手笑道:“又叫我操了一顿,信藏在我裤腿里呢!我偏不给你俩说。”王立宝大怒,骂道:“你他妈里个歪屄!满嘴瞎话。”沈大同也回骂道:“你他妈里个歪屄!这一回我说得是实话,那封信就在我裤腿里,是利司叔叫俺婶子给我缝到里头的。俺利司叔还说,只要我把这封信送到丰县梁寨集,交给苏庄算卦的老石,老石就给我买个大烧鸡。”王立宝面露杀机,叫道:“妈里个屄!他虽说憨,嘴上倒不吃亏。姜中韦!你带几个人,把他拉过去活埋了!”姜中韦懒得动,劝道:“王团长!这是个憨家伙,你能跟他一般见识?”王立宝一想也是,望着傻呼呼的沈大同,尚在犹豫。姜中韦不耐烦道:“王团长!跟个憨子瞎啰嗦啥呀,共产党没人指使了,能叫个憨家伙去送信吗?叫他滚蛋吧!”王立宝劈腚给了沈大同一脚,骂道:“你他妈里个歪屄,趁早给我滚。”沈大同被他踢了个跟头,爬起来骂道:“王立宝!你狗日的不信就散,那封信真藏在我的裤腿脚里,是俺婶子给我缝上的。俺婶子也说,只要我把信送到梁寨集,交给算卦的老石,他就给我买一个烧鸡啃。你不信,我撕开裤腿脚你俩看看!”说着,低头就要撕裤腿。姜中韦哭笑不得,笑骂道:“这个憨家伙装得倒象,饶你一命就不错了,你还想叫王团长给你买个烧鸡吃吗?”沈大同闻言,大为逆耳,正色道:“非叫他狗日的给我买烧鸡?你们不信拉倒,我可走了!俺利司叔说了,只要把那封信交给老石,他一准给我买个大烧鸡啃。狗日的东西,不信我说的话,不信咱就拉倒!我可丑话说在头里,你们可别后悔!”姜中韦喝道:“快滚!”沈大同叫道:“王立宝!你把你‘大叔’弄到哪儿去了?”王立宝恼羞成怒:“再不走我枪毙了你狗操的。”沈大同回骂道:“我枪毙你狗操的!你把俺儿小同抱到哪儿去了?”姜中韦冲上前去,对他劈腚就是一脚,骂道:“你找死呀?”沈大同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破棉帽子戴上,忘可着嗓子唱着:“大路上来了我陈士夺,赶集赶了三天多……”晃晃悠悠地走了。王立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悻悻道:“真他娘的倒霉,大晌午叫个憨子气个半死。” 沈大同疯疯癫癫,一路摇头晃脑唱着《喝面叶》,穿过鲁南县城,出了南关,直往丰县城而去。到了丰县,倒没费多大周折,便穿城而过,直奔城南梁寨。天色将晚,便到了梁寨集。沈大同站在集市正中的叉路口,傻愣愣地乱瞅,不知上哪儿去好。就在这时,迎面一人走来,与沈大同撞了个满怀。沈大同一把揪着那人,大喜道:“老石!你给我买个大烧鸡!”那人吃了一惊:“你这个疯子!谁给你卖烧鸡呀?”沈大同盯了他一阵,晃晃脑袋,沮丧道:“狗日揍的,我认错人了!不是老石。”放开那人,扭身就走。那人见他说话蹊跷,想起当年寻找石敬宣做事古怪的张海新,背后追问:“你找老石?你找哪个老石呀?”沈大同停住脚步,愣头愣脑道:“俺找苏庄算卦的老石。”那人见他两眼吊滞,却一本正经,不由暗吃一惊,问道:“你找老石?你找他有啥事不?”沈大同道:“俺叔叫我把一封信交给他,叫他给我买个烧鸡。”那人心中惊疑,问道:“叫你送信的是个啥人?”沈大同用袄袖一抹鼻涕,瞪着眼道:“是俺叔!”那人耐心道:“我知道是你叔!你叔他是谁呀?”沈大同认真道:“是俺婶子的男人!”那人心想:这家伙真差心眼,这不等于没说吗?你叔当然是你婶子的男人!要是成了你娘的男人,还真是个问题。 那人接着问道:“你婶子是谁?”沈大同咧嘴笑道:“你这人差心眼,连俺婶子是谁都知不道,真笨!俺婶子是俺叔的媳妇呀!俺婶子把那封信缝到我裤腿里,叫我送给苏庄算卦的石敬宣!叫他给我卖个大烧鸡。”那人啼笑皆非,暗忖道:“我的娘也,这报应真快,我差心眼?咱俩是有一个差心眼的。”心下踌躇:看来这人的心眼不够头,不管是真是假,来找石军师倒是真的,还是把他带回去吧!便哄他道:“你是说鲁南县城北苏庄那个算卦的石敬宣吗?我认得他,你跟我走吧!准给你买个大烧鸡,中不?”沈大同大喜,不假思索,摇晃着脑袋,兴冲冲地跟着那人走了。 两人来到一个村庄,拐弯抹角进了一家。从屋里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人见沈大同衣衫褴褛,目光呆滞,嗔怪道:“小银!你咋把个疯子带来了?”小银悄声道:“焦二哥!这疯子可大有门道!石军师在吗?”焦守则道:“正在屋里和志刚、章老三一块商议事呢!”小银问道:“您这是干啥去?”焦守则道:“晌午贪喝了两碗凉菜糊糊,拉肚子!”说着苦瓜着脸,钻进茅厕方便去了,小银便带着沈大同进了堂屋。沈大同一进屋,见石敬宣正和几个人围坐在一个小方桌前,大喜道:“老石!我可找到你了,俺利司叔可说了,只要把信交给你,你就给我买个大烧鸡吃。”景志刚见他说话有趣,莞尔问道:“石军师!这人是谁?”石敬宣诧异道:“是憨大同!是俺西南沈塘庄上的。小银!你咋把他弄来了?”小银笑道:“他说给你带来一封信,也知不道是真是假。”林之波道:“谁给石军师写信?他在苏庄不是单门独户吗?”石敬宣猜测道:“会不会是冯剑又有信来?”景志刚吃惊道:“是他的信?他咋这么大意?叫个疯子来送信!路上出了纰漏咋办?”章老三道:“石军师说得对,八成是冯剑他们!”林之波疑惑道:“秦朋去寻找冯剑!出门一年多了,至今没有回来,他要是和冯剑在一起,为啥不事先捎个信来?”景志刚也紧皱眉头:“是呀!秦朋到底找到冯剑没有?”章老三道:“先拿信看看再说!”石敬宣朝沈大同一伸手:“大同!把信交给我吧!”沈大同也一摊手道:“烧鸡呢?” 第213章 石敬宣笑道:“放心吧!你把信交给我,回头一准给你买个烧鸡!”沈大同把头摇成货郎鼓,坚决道:“不中!你不给我烧鸡,我就不给你信。俺利司叔可说了,你把烧鸡给我,我便把信给你。”沈大同板着脸,一幅“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样子!小银哄他道:“你先把信掏出来,我这就到梁寨集上给你买烧鸡去。”沈大同嘴撅得能拴头毛驴,摇头道:“不中!别操我了,你得先给我烧鸡,我再把信给你。”小银激将道:“是说瞎话吧?你根本就没带信。”沈大同急了,道:“谁哄你谁是小狗,俺叔真是叫我来送信的。”小银道:“你光说有信,信在哪儿呢?”沈大同得意地笑了,歪头认真道:“你不给我烧鸡,我就是不给你说,那封信就在我裤腿脚里缝着呢!”大伙禁不住笑了。景志刚莞尔道:“小银!难得他憨得实在,你再到梁寨集跑一趟,给他买个大个烧鸡来。”不银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小银走后,大家围着沈大同说笑,哄他把信交出来。不管他们咋说,沈大同立场坚定,非得等见了烧鸡才肯拿信,大家虽说焦急,倒也拿他没法。 第二十六章北撤(二) 第二十六章北撤(二) 好不容易等小银卖了烧鸡回来,沈大同一见大喜,往地上一坐,两手并用,撕扯着鸡腿,就往嘴里塞,任由石敬宣等人拆来裤腿,掏出一封折叠成长条的书信。石敬宣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沉吟不语。景志刚问道:“石军师!上头写了些啥呀?”石敬宣道:“是冯剑写来的一封信!他约咱们投靠共产党,跟随共产党的队伍一同北撤。”林之波诧异道:“这么重要的事,冯剑为啥不亲自来一趟?”小银体谅道:“鲁南县戒备森严,他得能过得来呀!”林之波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讥讽道:“那也不能派个疯子来呀?石军师家乡净出人才,当年跑来个张海新!今年又跑到一个沈疯子!这样的大事,竟派个疯子来办,怪招迭出,叫人防不胜防。”章老三训斥道:“你砍啥的凉腔?那熊脾气就是不改,早晚得吃大亏。”焦守则面色凝重,郑重道:“志刚!你拿个主意吧!”章老三道:“事不宜迟,是得早拿主意。投靠国民党,那就接受宋朝民的收编;投奔共产党,就得赶紧跟共产党北撤,再晚要吃大亏。此时共产党部队已撤得干干净净,鲁南县城内驻扎着国民党军队,后路已被切断,咱们已陷于绝境。景三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得赶紧拍板。”景志刚迟疑道:“按说王国汉那狗日的死了,咱跟这姓宋的县长无冤无仇,他的话倒也可信!再说,人家国民党到底是正宗主子,兵众将多,武器精良,又有外国人支持,天下早晚是国民党的。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洼处流“!投靠了国民党,将来弟兄们也有个好的结局!咱要是丢大捡小跟着共产党跑,还知不道落个啥结果呢!就怕将来没有退路。”焦守则赞成道:“志刚这话说得有理!人家宋县长年轻有为,魄力很大,张口就许你一个保安二团的团长,和王立宝平起平坐。要是失去这个机会,将来后悔都来不及。”章老三冷笑道:“投奔国民党,不见得象焦二哥想象得那样理想!”焦守则睥睨道:“这话是咋说的?” 章老三据理力争:“你们先看国民党做的一些事吧:咱不说大的,就说鲁南县,日本人投降了,象王立宝、贺志岩、仝可训这样的汉奸走狗,民族败类,依然受到重用,换汤不换药,能好到哪儿去?”大家一听他提贺志岩,便想起当年被他出卖害死的大哥蒋风起,一个个恨得目眦眼裂,攥紧拳头,怒气冲天!章老三接着说:“共产党眼下虽不得志,依我说:将来坐天下者,必定是共产党无疑。”林之波挖苦道:“老章叔!你那嘴是两张肉皮,反正都有理。我记得当年你对共产党抱有偏见,这会咋又替共产党说起话来?”章老三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听书说戏,能不长一点见识?人家编书编戏文的都说,能夺天下者,要占尽三件事:一是天时;二是地利;三是人和。国民党握有雄兵数百万,又有英、美、法等国支持,占尽天时;而其余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你们再看共产党做的事:抗战八年,共产党官兵和敌占区老百姓一道,杀日寇,建家园,早已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建立了很深的友谊。共产党把自已比作”鱼“!把老百姓比作”水“!称”军民鱼水情“!这会国民党进攻的解放区,正是当年饱受日寇催残的敌占区。刚赶走了倭寇,又来了国民党!对于当地老百姓来说,他们和日寇一样,同样是侵略者!再说,共产党地处穷乡僻壤,山高路险,易守难攻,以逸待劳。所以,共产党占尽地利、人和,先胜一筹。俗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后两样地利、人和全被共产党占尽,胜败早成定局,只是早晚罢了。再者,朝代更迭,先取民心,民以食为天!老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关心的是能不能吃饱肚子。天下大乱,必定是天下绝收,民不聊生,饿脬遍野;而皇帝却生活糜烂奢侈,只顾享乐;官府更是夸夸其谈,只顾搜刮民财,不顾民众死活,苛捐杂税,徭役繁重!所谓”官逼民反“!就是这个道理。”均田减赋“是每一个开国皇帝为得到民众的支持而必做的一件大事。汉高祖刘邦未得天下,便有”约法三章!“共产党尚未夺取政权,便效仿先人,掀起减租减息运动,深得民众拥戴!共产党第二号人物刘少奇,更是在大战前的紧要关头,不顾大兵压境,却召开全国土地工作会议,其目的可想而知。而蒋介石只关心占领地盘,不顾民众渴望和平的愿望,就连原国统区的老百姓只知官僚成风,贪污腐败,苛捐杂税,早已是苦不堪言!依我看:眼下国民党虽盛极一时,不过是昙花一现,国民党必败!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蒋介石求胜心切,孤军深入;共产党不战而退,退入深山,把地盘拱手让人,正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两军对垒,不能以武器优劣而定胜负,好戏还在后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当前的局势发展,跟历史上的几个巧合极为相似!我才说共产党必胜。” 景志刚等人都知章老三说书出身,谈古论今,原是他的拿手好戏。听到这里,景志刚眉毛一耸,奇道:“啥巧合?说给俺们听听!”章老三微微一笑,说道:“当年秦始皇歼灭六国,统一全国,自称始皇帝一世,妄想传至万世,是何等的傲气?但令他想不到的是,秦王朝仅传三位皇帝,固若金汤的大秦帝国总共才延续十六年香火,便烽烟四起,最终被偷吃樊哙狗肉的沛县无赖刘邦夺取了天下,建立了延续四百余年的大汉王朝;当年隋文帝杨坚,趁国内派系倾扎,不顾骨肉情深,窃取年幼外孙的天下,接着挥师征战,灭北周,屠南陈,逼得陈后主叔宝抱着两个宠妃跳井自杀。隋文帝横刀立马,纵横捭阖,终于统一天下!但不幸也仅传两帝,葬送在儿子隋炀帝杨广手中,三十七载隋朝,顿时作烟消灰灭,被后来居上的李渊、李世民父子的大唐王朝代替,延续二百余年李家江山,更有”贞观之治“令后人赞叹不已;更不要说后梁的朱温,短命的五代十国,成立于乱世之中,却都是侥幸建国,不思进取,朝代更迭恰如昙花一现;直到后周赵匡胤陈桥后变,黄袍加身,夺周恭帝柴世训皇位,平定荆南、湖南,剿灭后蜀、南汉,逼得那个只会呤诗作赋,不会治天下的南唐后主李煜,啼哭肉袒出降,被捉远赴汴京,蜷缩在东京汴梁城内简陋住所,连肚子都吃不饱,苦不堪言。本来苟且偷生,偏偏心血来潮,写了那首传世名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惹怒了杀兄窃位的宋太宗赵光义,丢了脑袋。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北宋王朝,统一了天下,全国大局方定,自然也想世代稳坐天下,谁知却被亲兄弟赵光义窃取了皇位,虽说还是赵家江山,却不是自已的子孙了;最近一个当是闯王李自成,夺取大明天下刚当了几天”大顺“皇帝,便被满清赶尽杀绝,入关不过二十万军马的八旗子弟,竟在华夏大地上建立了大清王朝二百余年,更有那康乾盛世令人至今津津乐道;……当今乱世,与历史上这几处极为相似。蒋介石乱世枭雄,称得上雄才大略!蒋先生竭尽全力,鸡腿加大棒,政治手腕发挥得淋漓尽致,能把军阀混战的中国各省勉强捏在一起,相当不容易呀!叫人佩服至极。更何况东北军张学良将军易帜!数十年日寇铁蹄下的东北三省国土重归中华版图,更是令无数中国人振奋不已。七、七事变前,除了台湾、彭湖列岛被日本割占,香港岛沦入英国之手,澳门半岛被葡萄牙盘据,外蒙古叫俄罗斯老毛子唆使独立外,全国上下,升起青天白日旗帜!全归于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治下。要不是日本人攻入中国,蒋介石先生这时已是正儿八经的中华民国总统了。”焦守则笑道:“他这会也是中华民国总统呀!除了汪精卫,没人跟他争啊!”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章老三撇撇嘴,不以为然,讥讽道:“他算不上是全中国的总统,只能算是西南各省的总统,而且云南王龙云还不一定听他的。”景志刚瞠目道:“听你这么一说,国民党是雷声大,雨点小,成不了啥气候了?”章老三道:“可以断定:蒋介石的中华民国,也和秦、隋、李自成的大顺等朝代一样,也是历史的过渡时期!这是必然。将来坐天下者,必是共产党无疑! 第214章 蒋介石栽树,注定是毛泽东摘桃子吃。”焦守则追问道:“章老三!你能断定共产党准能打败蒋介石吗?”章老三自嘲道:“焦二哥!我也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只是胡乱分析时局,供弟兄们参考!大主意还是景三哥来拿。”林之波嗤之以鼻,讥讽道:“章三叔!也不怨我揭你的短,当年你说共产党土枪土炮,被蒋介石从江西赶到陕北,还窝里斗!要不是日本人侵点中国,共产党早就完了!这会虽说共产党势力是比那时候大多了,但要跟蒋介石的百万雄师相比,还是差得很远。再说,国民党洋枪洋炮,全部美式装备,胡宗南带领大队人马进攻陕北,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一触即溃,连边区首府延安都弄丢了,毛泽东更是吓得钻进了山沟,眼看着就要完蛋,你偏说这是啥”保存实力“!”章老三冷笑道:“你真是啥也不懂!不能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当年项羽、刘邦争霸中原,刘邦屡战屡败,好不气馁!最后赅下一战大胜。逼得那有勇无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横剑自刎,建立汉朝四百多年基业!”鸿门宴“刘邦差点命丧霸王项羽之手,被迫接受项羽封号、退入汉中焚烧栈道时,刘邦只是顾命要紧,做梦也想不到还能打下天下来。” 景志刚本就不愿投降国民党,只是弟兄们意见不一,双方各有道理,争论不休,景志刚把握不准,尚犹豫不决。此时听了章老三一席话,虽不太明白,也知道国民党腐败成风,虽说占尽了优势,江山并不稳固,点头赞叹道:“章三哥说得是有道理!连南阳岛上的同启超都死心塌地地跟共产党走,何况冯剑还在哪儿当副司令!冯剑这一封信,比宋朝民的千两黄金都贵重得多。我打定主意了,跟共产党走,北撤!”景志刚发了话,大家不再有异议,纷纷赞同,章老三也长长地松了口气。焦守则探询道:“志刚!叫石军师算上一卦吧?”景志刚跺脚笑道:“我糊涂的二哥!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迷信那屌玩艺?章三哥说得对,只有跟着共产党走,弟兄们才有出路。”两股会“的仇人郭瘸子、贺志岩现如今都叫国民党收编了,咱要是投奔国民党,成天跟这些仇人磨眼珠子,勾心斗角,还能有个好吗?”章老三道:“北撤必走丰县、鲁南县城!丰县城驻军不多,倒是好闯。鲁南县城内驻扎着国民党几百名将士,北关还有壕沟关卡,戒备森严,硬拚肯定冲不过去。”景志刚紧蹙眉头,紧张道:“章三哥!你说咱们咋办?”章老三出谋划策:“依我说,”兵不厌诈“!咱不如这样……”如此这般交待一番。景志刚听了大喜:“这个办法不错!章三哥!你说书真有点屈才,你就象诸葛孙明一样,有一肚子计策。弟兄们!就依章三哥的安排行事!大家收拾东西,事不宜迟,今天就出发北上。”大家听了,分头准备去了。石敬宣四顾不见沈大同!问道:“谁看见沈疯子了?他上哪儿去了?”景志刚也觉奇怪,诧异道:“咱们光听章三哥说书,谁也没太在意!他是啥时候走的?”找了半天,沈大同竟不知去向。 除刘利到河南亳县采购药品未归,秦朋寻找冯剑杳无音信外,景志刚率领“两股会”数十名弟兄奔赴鲁南县城,接受国民党收编。宋朝民大喜,当即宣布以原“两股会”为主体成立保安二团,委任景志刚为保安二团的团长!并在家中设宴亲自为景志刚等人接风,郭瘸子、邵盼头、王立宝赔客。一个长相俊俏、脸上有几个麻皮雀的年轻女人在一旁倒酒侍候,甚是贤慧。邵盼头介绍道:“这位是宋夫人!”孙倩杰皓齿明眸,嫣然一笑,大大方方道:“孙倩杰!昨天刚到。”郭瘸子、王立宝等人又来跟景志刚攀话,说了一通各为其主,以前多有得罪之类的话!并相约:捐弃前嫌,精诚团结,共同剿杀共匪!喝得酒酣耳热,石敬宣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恭恭敬敬来到邵盼头跟前,谦卑道:“邵东家!咱是一步的邻居,我敬您一杯!”邵盼头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大模大样地端坐着,也不伸手接酒,打着官腔,鄙夷道:“是石敬宣呀!最近几年混得咋样呀?”石敬宣陪笑道:“还行吧!蒙景团长看得起我,众弟兄相信我,在”两股会“里当军师!”邵盼头一听这话,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讥讽道:“没想到你还是个人才!”两股会“里没人断文识字了,叫你这么个算卦混饭吃的江湖油子来当军师?”这话极为刺耳,景志刚等人闻之色变,沉下脸来。宋朝民一见不妙,赶紧打圆场,岔个话题道:“邵东家!你跟石军师以前熟识?”邵盼头酒醉心迷,两眼赤红,咧嘴大笑道:“他家就住在苏庄,离阎陈庄多说二里地!我还能不认得他吗?他爹当年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要不是俺父亲借给他爹二斗谷子,他爹拾了个要饭的乞丐女人当媳妇,这个狗日的这会还知不道在谁肚子里蹲着呢!”石敬宣涨红了脸,尴尬万分。 小银勃然大怒,就要拍案而起,被章老三伸手按住,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小银!”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理他!”宋朝民见势不妙,埋怨道:“邵东家!你真喝醉了,今天给景团长和众弟兄接风洗尘,你这是弄得是哪一出呀?”邵盼头已知儿子邵镰刀是国军团长,虽说不是啥“总兵”!好歹祖宗坟上长了棵蒿草!加上自已也新任“还乡团团长”!父子同时有了官职,气焰熏天,趾高气扬,哪把小小的县长宋朝民放在眼里?邵盼头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喝斥道:“宋朝民!你想干啥?你不就是当个屌县长吗?露啥的能呀?俺儿镰刀是上校团长,官比你大得多!当个屌县长又咋啦?”倒背手尿尿,不扶(服)你!“”宋朝民脸色登时涨得通红,噎得半晌没反映过来。小银、谷启孝铁青着脸,伸手就要掏枪火并,焦守则连忙喝道:“你们俩想干啥呀?坐下!”两人只好悻悻坐下,对邵盼头怒目而视。邵盼头瞪着眼,大刺刺地喝道:“噫!你这两个小舅子揍的!想干啥呀?是想跟老子动手?”宋朝民忍气吞声,赶紧和稀泥,讪笑道:“邵东家喝醉了!快来人!把邵东家送回家去睡觉。”安排手下,好歹把醉成一团、骂骂咧咧的邵盼头架走了。宋朝民回过身来,见自景志刚以下全都脸色阴沉,怒容满面,慌忙陪笑道:“这人是个乡间土财主,他大儿邵镰刀是这次带兵的团长!说实话,我也惹不起呀!前几天还死皮赖脸求我给他派几个兵丁守家,转眼他成了老爷了!这就叫小人得志。景团长!凡事你和弟兄们担待,看在兄弟我的面子上,千万别生气!”郭瘸子也陪笑道:“”宰相肚里能行船“!还请各位原谅。”章老三接过话头,勉强笑道:“宋县长这是说哪里话?这种人犯不上和他生气!俺们投靠的是国民党,又不是他邵盼头!”宋朝民大喜道:“还是这位章老兄明理!”吩咐道:“王团长!替我给各位弟兄敬上一杯!去去晦气。”王立宝那敢怠慢?奉命挨个敬酒。大家忍下那口恶气,勉强应付。林之波望着娘们样扭着屁股在席间让酒的王立宝,心道:“这个就是”亡立鸨宝“?咋长得象个老娘们?”酒敬到谷启孝哪儿,谷启孝一听王立宝说话不男不女,哑喉咙破嗓,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刚刚咽下喉咙,差点没吐出来。贺志岩、仝可训得知景志刚等人接受了收编,大吃一惊。他俩思前思后,到底不敢与景志刚等人见面。 且说,邵盼头被强制送回住处,却不睡觉,发起了酒疯!先是大骂旧日斗他的沈利司等人,后又把宋朝民、郭瘸子也大骂了一通。闹腾了一阵,心道:如今有当团长的儿子作后盾,咱还怕啥呀?得先一步杀回阎陈庄,说不定能拿住几个共产分子!煞煞宋朝民的傲气!邵盼头主意打定,气焰更是嚣张。就在他借着酒劲就要出门集合还乡团连夜出发时,卫兵突然来报:“邵团长!有个人想见你!”邵盼头舌头打卷,问道:“是……谁呀?”卫兵道:“他说他叫乔丹喜!”邵盼头沉呤了一下,自语道:“是……他呀?没说有啥事吗?”卫兵道:“他说有非常重要的情况汇报。”邵盼头打了个酒嗝,吩咐道:“就叫他进来吧!”卫兵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须臾,乔丹喜鬼头鬼脑地从外头进来,见了邵盼头,点头哈腰道:“邵团长!沈利司、张海新正在张海新家开会!您还不快点去抓他们?”邵盼头一愣,颇感意外,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惊喜道:“他们不是北撤了吗?咋还没走呀?他们开会,你是咋知道的?”乔丹喜献媚道:“他们当年给您戴高帽子游街,把您可害苦了!”三下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驴屎蛋也有发热的时候,这会您老人家得势,我就知道您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天我专盯着他们几个,就想送您份大礼!沈利司他们本来说前天就走的,也知不道咋的,磨蹭到今天还没走。这会正躲在张海新家的羊圈里开会呢!”邵盼头瞪着血红的两眼,追问道:“你看清了吗?”乔丹喜指天发誓道:“邵东家!我要是说一句瞎话,您把我这两个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球。”邵盼头冷笑道:“路上你走了多长时间?”乔丹喜道:“借了一辆洋车子骑着来的,一路上骑得飞快,多说用了一个小时!”邵盼头点头道:“还来得及,事不宜迟!快走。”趔趄着站起身来,大叫道:“花妮!徐善福!集合队伍,马上出发!”邵盼头得知沈利司等人尚未北撤,带领还乡团半夜悄悄出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苏庄,把来不及撤走的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三人抓了个正着。 第215章 沈大同走后,沈利司一直惴惴不安!张海新几回催他快撤,他犹豫不决,道:“还知不道憨大同这一趟咋样,说啥也要等个准信!”杨长岭焦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两股会“要是非投靠国民党,咱也没屌法子。”沈利司忧心忡忡道:“我是怕大同路上出了啥差错,没把信送到!要是这样,这责任就得由我来负责了。”杨长岭一听,也惴惴不安:“这不能怪你,馊主意是我出的!要说负责,也是由我来负这个责任。”沈利司摇头道:“这咋能怪你呀!你说得有道理,要是张海新去,根本不可能闯过北关关卡!还不如憨大同去呢!”张海新埋怨道:“都到这时候了,你俩还争究这弄啥?”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赶紧走吧!这里离鲁南县也就几十里路,邵盼头要是突袭,再不走恐怕就走不脱了。”沈利司犹豫不决:“要不!你们俩先走?我再等他一夜,等”两股会“那边有了准信再走。”张海新、杨长岭道:“你这是说得啥话?俺俩能撇下你先走吗?咱们一块等吧!”三人正躲在羊圈里商议,不幸被张海新言中,邵盼头半夜里率部突然包围了苏庄,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人措手不及,被逮了个正着。 邵盼头大喜,把三人押到阎陈庄,关进邵家土牢里。然后吩咐摆酒庆祝,并叫花妮、钱宗红组织人马连夜赶写布告,传檄乡里,明日召开公审大会,处决共党分子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三人!杀鸡儆猴,恐吓民众。并派徐善福赶回鲁南县,向宋朝民、郭瘸子报喜,请宋县长明天在大会上发言,声讨共产党。邵盼头把陈正君叫来作陪,又喝得烂醉如泥。邵盼头酒醉心却不醉,把酒杯一推,和陈正君一起,摇摇晃晃来到关押沈利司、杨长岭、张海新的土牢,抡起皮鞭,把三人打得皮开肉绽。沈利司、杨长岭、张海新三人遭到毒打,痛彻入骨,昏厥了好几回。陈正君实在看不下去,便劝道:“邵东家!别再打了,把他们打死了,赶明召开公审大会,总不能抬三具尸体上去吧!”邵盼头还不解恨,又吩咐钱宗红拷打了一回,见三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奄奄一息,这才作罢。邵盼头抹抹头上的汗,喘着粗气,骂道:“就叫这三个狗日的东西再多活半天,赶明天活埋。”说罢,把皮鞭一扔,回屋睡觉去了。 翌日,阎陈庄打麦场上聚满了人,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被赶到阎陈庄参加公审大会。因年轻人大都跟随共产党部队北撤了,剩下的净是些老弱病残,很多还是还乡团恐吓硬逼来的,远不如当年沈塘公审王立宝时热闹。宋朝民、郭瘸子得知邵盼头连夜偷袭苏庄成功,抓住三个共党分子,不由大喜。宋朝民留下郭瘸子等人守城,当即带领着手下两个保安团,全副武装奔赴城北阎陈庄。 来到阎陈庄,宋朝民见了邵盼头,赶紧竖起大拇指吹捧一番!说他不愧是孙武再世,白起重生;说他足智多谋,神机妙算!计超张良,谋赛孔明,刘伯温只配给他穿袜子提鞋,肉麻极了。邵盼头虽不知孙武、白起是种地的,还是锔锅碗瓢盆的,但见宋朝民满脸堆笑,知道是在夸他,顿时乐得咧开大嘴,心里象吃蜜一样。两人正寒暄,钱宗红媚笑道:“宋……宋县长!邵东家!人已到齐了,先到台……台上坐吧!”邵盼头站起身来,客气道:“宋县长!您先请!”宋朝民惶惑道:“邵东家先请!”两人携手往打麦场走去。打麦场正中,临时用木棍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中间对摆着几张桌子,上铺着一层蓝布。 邵盼头、宋朝民等人来到主席台正中端坐。王立宝挎着一把驳壳枪,摇晃着娘们腚,站在台上右侧,母猪眼里骨碌碌四下乱瞅,耀武扬威,趾高气扬。沈学超、郑伯九等人就在台下站着,王立宝看也不看他们,别说上前打招呼了。倒是沈学超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王立宝,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台下左侧也站着数十人,正是景志刚、小银、章老三、林之波、谷启孝等人!一字排开,也是精神抖擞,横眉冷对。宋朝民往台下扫视了一遍,喊道:“王团长!时辰到了,把犯人给我押上来。”王立宝挺胸腆肚,厉声喝道:“把共党分子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带上来。”只见贺志岩、乔丹喜等几个团丁荷枪实弹,把打得遍体鳞伤、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押了上来,推掇着面向百姓蹲在台上,台下群众顿时骚动起来。邵盼头慌忙喊道:“维持好秩序!维持好秩序。”花妮、乔丹喜、周世昕、钱宗红、习员生、徐善福等人赶紧把拥上来的群众推了回去。张海新见景志刚、林之波等人站在台下,不禁叹了口气!沈利司诧异道:“张海新!你怕死吗?”张海新冷笑道:“怕死?你问杨长岭怕死吗?”杨长岭脖子一挺,鼓起勇气道:“我不怕!”虽说不怕,声音却微微打颤。张海新剑眉倒立:“连杨长岭都不怕死,张海新站着躺下都是条好汉,头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我怕他个屌?”沈利司不解道:“那你咋唉声叹气的?”张海新喟叹道:“咱这仨个冤蛋,这回掉了脑袋,弄得忒不值了!”沈利司惊问道:“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张海新一努嘴,道:“台底下站着的!都是”两股会“的!”两人见台下果然有几个目光如炬、器宇轩昂的人!石敬宣正和他们站在一起,就知是真,不禁沮丧,哑口无言。邵盼头喊道:“肃静,肃静,大家别再说话了!下面请宋县长讲话!大家鼓掌欢迎。”说罢,领头拍了几下巴掌。 宋朝民咳嗽了两声,道:“乡亲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公审大会,处决几个共党分子!更重要的是:要看清形势,不要听共产党的盅惑。下面,让我先来讲讲目前国内的形势。乡亲们!在蒋委员长的带领下,全体国民将士经过十四年浴血奋战,把日本人彻底打败了,中国人又能当家作主了!不过,天下刚刚太平,共产党又挑起事端,破坏和平,打起了内战。大家都知道,只有信仰”三民主义“!才能救中国,才能使国家繁荣富强!”三民主义“是啥呢?”三民主义“是国父孙中山先生提出来的,”三民主义“就是民族、民权、民生!先来说民族:咱们中华民族,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却受东洋小日本的欺负,这是为啥呢?就是因为咱中华民族虽说人口众多,却积弱成疾,贫困落后,人家才看不起,人家才敢欺负咱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才能使中国人找到自信,才能富国强民,才能使中华民族强大起来,才能不受外国人欺负;民权:就是要建立中华民国,实行孙中山先生倡导的五权分立的原则,防止中央集权,真正使民众自已当家作主。外国人信奉”三权分立“!孙中山先生独创”五权分立“!就是在”三权分立“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民生:说白了就是叫咱们提高生活水平,安居乐业,家家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能娶上媳妇!孙中山先生把咱们中国人分成三类,那就是”先知先觉、后知后觉和不知不觉“!孙中山先生就是伟大的”先知先觉“!他领导咱们发动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真正实现了共和;蒋委员长是”后知后觉“!正是他带领咱们这些”不知不觉“推翻了军阀统治,打败了日本鬼子!这会他又带领咱们剿灭共匪,重建家园。” 停顿了一下,宋朝民又接着道:“共产党也讲主义,他们却信仰”马列主义“!”三头主义“!所谓”马列主义“!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斯大林!这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咱中国的,都是外国大胡子!外国人欺负咱中国人,外国人侵占咱中国的领土,共产党却信仰外国邪说,拿外国人胡说八道的一些话来哄咱中国人!你们知道列宁、斯大林是哪儿人吗?他们是苏联人,也就是俄罗斯人!俄罗斯北极熊从一百多年前开始,从咱中国讹走了一百五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一百五十多万平方公里,就是有将近一千个鲁南县那么大的地方,你们说这狗日的能是好东西吗?他们还怂恿外蒙古闹独立,竟然连条约也不签定,就霸占了中国唐努乌梁海那一大片地方!你们知道这些地方又有多大吗?一百八十多万平方公里,比一千个鲁南县还要大。这会俄罗斯红毛子又占领了咱们东北三省,说是打日本关东军!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扔了两棵原子弹,小日本早就投降了,俄国人却懒在中国东北,占领着大连港口不走!这是啥居心呀?共产党却要咱们听俄国大胡子的,你们说,咱们能听他们的吗?”台下议论纷纷,很多人早年曾到过东北三省,亲眼见识过俄国老毛子在东北三省横行霸道,听到这里,一个个义愤填膺,跳起来破口大骂。 第二十六章北撤(三) 第二十六章北撤(三) 宋朝民一听他的讲话有了效果,心里暗暗高兴,又接着喊道:“乡亲们!你们肯定要问我啥叫”三头主义“?”三头主义“可不是外国人兴起的,是共产党土造的。共产党很会收买人心,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安排士兵帮老百姓干活,好话说尽!这时候老百姓有事求到他们,他们马上点头去办,非常爽快,所以叫做”点头主义“!等过了十天半月,见老百姓上当了,这时候你们要是有事再去找他们,他们便摇摇头,不理你这个茬子了,所以又叫”摇头主义“!等到共产党扎下根基,原形毕露,杀鸡取卵,共产共妻。这时候老百姓要是再不听他们的话,不同意叫他们共产共妻,不叫他们分你的田地,他们就好不客气,就要杀你们的头了! 第216章 所以就叫”杀头主义“!”邵盼头可不管什么“马列主义”、“三头主义”!他想尽快枪毙沈利司几个,好报往日那一箭之仇。他听到这里,不耐烦地道:“宋县长!天不早了,跟老百姓说这么多费话干啥呀?他们又听不懂。”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摇摇悠悠地哭上台来。邵盼头一看,原来是利司娘!利司娘走到沈利司跟前,二话没说,冲他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骂道:“你他姥里个屌,你不找事了?庄稼人种地吃饭,当啥的共产党?叫人家用绳子捆着蹲在台上,连祖宗八辈的人都叫你给丢尽了。”事出突然,宋朝民大惊失色,侧目问道:“这老女人是谁?”邵盼头道:“是沈利司他娘!”宋朝民喝道:“正开会呢,成啥样子?王团长!快把她撵下台去。”王立宝上前就要拉利司娘,利司娘翻眼一看是他,夸张地咋呼道:“哟!我当是谁呢,是立宝呀!你奶奶里个脚,翻脸不认人呀!连我老人家你也敢拽?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养我老呀!立宝!我的乖乖儿,你都混上官了,也不讲讲情,叫你老爷爷蹲在台子上亮相,多丢人呀!咱不管咋说也是本家。我的儿!咱们”胳膊断了,掖在袖子里“!快把你老爷爷放了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立宝厌恶极了,喝道:“你胡扯些啥呀?我姓王,你们姓沈,谁和你是本家?快点下去!”不由分说,冲上前去,把她推了一个跟头,栽下台走。 人们骚动起来,纷纷指着王立宝的鼻子痛声指责。王立宝见惹起众怒,吓得缩到台侧,惶恐惊悚,哪敢吭声?利司娘跌得头破血出,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坐在台下,手握脚脖子放声大哭,哭叫道:“你们这是弄啥呀,把俺儿捆在台子上亮相,叫他以后咋做人呀!王立宝!你狗日的真没良心呀!小时候你娘没奶,你还是吃我老人家的奶长大的,你这会混成官了,打起你祖奶奶来的?”邵盼头叫她闹得不耐烦,对宋朝民道:“宋县长!时候不早了,快把这三个人拉出去枪毙吧!”宋朝民见事态太乱,连忙道:“好吧!拉出去枪毙,杀一儆百。”邵盼头站起身来,吼道:“把共党分子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三个拉下去,枪毙正法!” 此话一出,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怒吼,突然从人群中站起一个又黑又壮的高个女人!她怒吼一声,象打了一个响雷,冲上前去,两臂猛地用力,从台上抽出一棍粗木棍,“飕”地跳上台来,冲主席台抡棍就打——正是沈利司的弟媳妇姜红花!邵盼头大惊失色,叫道:“快抓住这个黑娘们。”乔丹喜、徐善福等人扑上前去,把姜红花围在中间,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姜红花脸上的横肉一哆嗦,大叫道:“沈利光!你快救大哥他们!这几个人我来对付。”沈利光不敢怠慢,慌忙去解沈利司等人身上的绳索。这时台下又有人大吼道:“弟兄们!赶紧救人!”只见景志刚、章老三、焦守则等人一声吆喝,纷纷拔出手枪,也抢上台去。事出突然,宋朝民、邵盼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屁滚尿流,茫然不知所措。 王立宝见姜红花转身奔他而来,又见景志刚等人集体反水,头上霎时走了真魂,吓得尿了一裤子,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筛起糠来。焦守则心道:擒贼擒王,先拿住宋朝民再说。他跟在景志刚身后,蹦上台来,挥枪直奔宋朝民而去。钱宗红反映灵敏,叫道:“宋……宋县长!景志刚他……他们造反了,快……快走!”邵盼头、宋朝民这才反映过来,但已被焦守则等人围在台上,脱身不得。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因是临时搭建的台子,木棍绑扎得并不牢固,又被姜红花抽走一根,这时猛得窜上几个人来,台子承受不住压力,轰然倒塌了。只听喊叫声一片,横七竖八的净是木棍。焦守则等人措手不及,被杂乱无章的木棍拌倒在地,一时手脚忙乱。等他们从乱物中狼狈地爬起来一看,宋朝民、邵盼头早已不知去向。焦守则回头再找王立宝,也是不见踪影。 原来王立宝趁大家擒拿宋朝民、邵盼头和抢救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三人的时候,躲过姜红花!钻进桌子底下藏身。台子一倒,挤在了旮旯里,用桌布掩盖,又逃过一命。沈利司、杨长岭、张海新挣脱绳索,趁乱滚下台去,各自寻路逃命。姜红花、沈利光夫妻俩杀红了眼,挥棍寻人打斗,越战越勇。周世昕欺近沈利光身旁,低声怒斥道:“你俩差心眼呀?利司他们早跑远了,你们还不快走?”连使眼色。姜红花、沈利光登时醒悟。姜红花掮起跌得鼻眼青紫、面目全非的婆母,挥棍杀开一条血路,扯开两条长腿,往野外飞奔而去,沈利光持棍断后。 小银自来到阎陈庄,两眼就一眨不眨地盯住叛徒贺志岩!景志刚一声令下,他奋不顾身地朝贺志岩扑去。贺志岩见了景志刚等人,本就吓得战战兢兢,全身绷紧不敢懈怠,这时见小银朝他扑来,哪里还有魂呀?所幸台下人山人海,贺志岩趁乱慌忙钻入人群,破荒而逃。小银恐误伤群众,不敢贸然开枪射击,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就在这时,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原来是邵镰刀的大队国军闻讯围了上来。百姓们扶老携幼,四散奔走,哭嚎声、喊叫声不绝于耳。两股会众弟兄临乱不慌,爬在地上端枪还击。景志刚见敌军对他们渐成包围,感到事态严重,慌忙从崩塌的高台乱物中拔出脚来,喝道:“不能恋战,快撤!”景志刚等人杂在逃生的人群中快速撤离现场。因人们杂乱奔走,国民党追兵又横冲直撞,大家各自奔跑,渐渐失去了联系。景志刚跑了半个多小时,听到枪声渐渐远了,方才停下脚步喘息。过了一阵,弟兄们重又聚集起来。景志刚清点人数,除了小银,全都逃了出来。这时张海新惊叫道:“沈利司、杨长岭呢?”原来大家只顾逃走,还击追兵,没提防沈利司、杨长岭身负重伤,行走不便,落在了后面。焦守则道:“事不宜迟!追兵马上就到。志刚,你领着大伙快走,我在这里等小银他们。”张海新道:“沈利司、杨长岭又不认得你,你一人留下不中!干脆我也留下,咱们一块等吧!”景志刚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一块走吧!刚才俺们就站在台下,沈利司、杨长岭见过焦二哥!还能不认得他吗?焦二哥在这里等是不行。”张海新固执道:“我体壮如牛,这点伤算啥呀?不碍事的!”景志刚迟疑不决,张海新急切道:“景司令!追兵马上就到了,你得早定主意!弟兄们性命要紧。”景志刚断然道:“那好吧!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他们三个一到,你们赶紧撤退。我们先走了,在微山湖大堤上等着你们。”说罢,领着大伙匆匆往北而去。 焦守则、张海新等了半晌,不见人来,不由心中焦急。张海新道:“沈利司、杨长岭身上有伤,咱俩还是去接他们吧!”焦守则点头赞同。两人从小路潜行,走出不到一里地,却见姜红花背着跌得头破脸肿的婆母!沈利光持棍断后,一家三口正急匆匆赶路。张海新大喜,叫道:“二嫂!二哥!你们看见利司哥和杨长岭了吗?”姜红花伫足茫然道:“我俩只顾和乔丹喜、徐善福打架,知不道大哥他俩跑到哪儿去了。”张海新道:“二嫂!你和二哥背着大娘先撤,我和焦二哥在这里接应他们。”姜红花道:“咱们还是一块等吧!”张海新催促道:“你们快走吧!景三哥就在前面。”姜红花刚要再说,沈利光一推她,催促道:“听海新哥的,咱别在这里添乱了,赶紧走吧!”夫妻俩轮番背着利司娘!持棍往北而去。 与姜红花夫妻分手后,张海新和焦守则循路继续往前寻找。突然有人惊喜道:“这里有两个人!”张海新扭头一看,却是钱宗红等人!不由心惊肉跳,头上走了三魂,叫道:“是邵盼头的人!快跑。”但已来不及了。张海新话音才落,便被扑上来的四、五个人摁倒在地。另有三人拿住焦守则。钱宗红直起身来,大喜道:“又……又逮住了两个!这一回得……得叫俺姐夫好好犒……犒赏犒赏弟……弟兄们!”花妮乐不可支:“一下子逮住五个共党分子!邵东家还不得赏给每人两块大洋?”张海新一听逮住了五个人,心想:难道小银、杨长岭、沈利司被他们抓住了? 却说景志刚等人扑上台去,临时搭的木台子轰然倒塌。王立宝趁乱钻入桌子底下,有桌布掩盖,躲过景志刚等人的眼睛,逃得一命。王立宝不知道,他虽手脚麻利,却没逃过一个人的眼睛,这人从他来到阎陈庄,就两眼一眨不眨、至始至终地注视着他,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养父沈学超!混乱中沈学超顾不得逃跑,而是奔向倒塌的高台。他上前掀开桌布,象拖死狗一样把王立宝从桌子底下吃力地拖了出来。王立宝抱着头,哆哆嗦嗦地哀求道:“爷爷!亲爷爷!饶我一命吧!”沈学超一愣,诧异道:“爷爷?狗日的东西,我明明是你爹,咋喊起爷爷来了?自从当了官,你就掉进了钱眼里,除了钱,六亲不认,连爹和爷爷也分不清了。”王立宝抬头一看是沈学超拉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来,发现人们四下奔跑,激烈的枪声不断,景志刚等人早已不知去向。他惊魂未定,眨巴着母猪眼问道:“”两股会“的共党分子往哪去了?”沈学超小声道:“都爬在前头沟里,正和国军对打呢!”继而哀求道:“立宝!我的儿也!你走了,庆丰死了,巴美娇也叫你娶走了,这会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第217章 立宝我儿!你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咱爷俩好歹父子一场,这养育之恩,你总得报答吧?立宝我儿!我也不求你养老,我只想知道你娘这会在哪儿就管!我好去找她!”王立宝极不耐烦,喝道:“她在哪儿我咋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沈学超揪住他的衣领,大喝道:“你狗日的还不承认?人家都说是你把你娘卖了,你能知不道她在哪儿?”王立宝逃命要紧,飞起一脚,把沈学超踹了个跟头,拔脚就走。沈学超好不容易碰见他,岂能轻易地放他走?他往前猛地一扑,抱住了王立宝的脚脖子,躺在地上,耍起了赖皮,连哭带闹,就是不撒手。王立宝怒不可遏,母猪眼圆睁,从腰里掏出手枪,指点着沈学超的前额,怒骂道:“你这个老小舅子!赶快撒手!再不撒手,我一枪崩了你!”沈学超死死抱住王立宝,哭叫道:“立宝!我的儿!你狗日的有种,你就开枪打死我吧!你娘叫你卖了,我也不活了。”王立宝发起狠来,操起枪柄对着沈学超的脑袋,狠狠就是一下,打得沈学超登时血流满面,头一歪便昏厥过去。沈学超瘫成一团,双手犹自紧紧抱着王立宝的脚脖子不放。王立宝费了好大的劲,才好不容易掰开沈学超的双手,仓皇失措,逃之夭夭。 话分两头,景志刚一声令下,小银向叛徒贺志岩扑去。贺志岩霎时头上走了三魂,“哎呀”一声,拔脚撒腿就跑。两人跨壕越沟,一个是破荒而逃,一个是紧追不舍,越跑越远。贺志岩惧怕小银背后开枪,不敢走直道,专捡那偏僻小道迤逦而行。贺志岩气喘吁吁地拐过岔路,却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被撞了一个屁股墩,痛彻入骨,揪住他骂道:“你慌得啥呀?那对眼长到腚沟子里去了?”贺志岩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原来撞他的那人,正是留在城里的仝可训! 贺志岩顾不得多说,慌忙叫道:“老仝!赶紧帮帮忙吧,后头有人追我!”仝可训一看是他,也惊诧万分:“你们不是在阎陈庄开公判大会吗?咋跑到这里来了?这阵子枪响得跟炒豆子一样,到底出了啥事?”贺志岩惊恐万状,语无伦次道:“快,快,有人追我!”仝可训探头一看,果然见一人持枪追来,便笑道:“就只一个人,你慌得啥呀?咱俩还逮不住他吗?”贺志岩惊魂未定,喘息道:“这人是”两股会“的!”仝可训皱了皱眉头,问道:“”两股会“的?他追你干啥?”贺志岩道:“你还知不道吧,”两股会“又反水了。”仝可训一呆,脱口道:“他们投靠了共产党?”贺志岩惶惶道:“有八成是!”仝可训壮了壮胆,道:“”两股会“的又咋啦?看我的。”拉着贺志岩,一起躲入道旁沟中。待小银追近,仝可训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扑倒在地。 第二十六章北撤(四) 第二十六章北撤(四) 小银只顾追赶,猝不及防,被逮个正着。紧接着,贺志岩也猛扑过去,两个合伙把小银死死摁住,夺过枪来。小银拚命挣扎,骂道:“贺志岩!你狗日的出卖蒋大哥,早晚会遭报应。”贺志岩战战兢兢,惴惴道:“小银兄弟,我也是出于无奈,你别怪我!我好心劝你,跟着共产党走,没有好下场!只要你投靠国民党,我帮你在宋县长跟前说说情,不但不治你的罪,还给你谋个好差事。”小银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两股会“里除了你这个没骨气的败类,个个象蒋大哥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就是死,也绝不会投降。”仝可训摇摇头,无可奈何道:“跟他说这么多干啥?他叫共产党赤化了。也知不道共产党用了啥屌法子,跟他们沾边的人个个不怕死!真是古怪。”贺志岩呆了半晌,发狠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贺志岩、仝可训连拉带拽,拖着破口痛骂的小银来到了阎陈庄。 且说邵盼头、宋朝民惊魂甫定,狼狈不堪地瘫坐在邵家堂屋里发愣。突然,听到外面骂声连天,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正要出门察看。贺志岩、仝可训拖着拚命挣扎的小银进来了。贺志岩道:“宋县长!邵东家!逮住一个”两股会“的成员,他叫小银!是个铁杆土匪。”邵盼头、宋朝民一见又逮住了小银,不禁大喜,都道:“又逮住一个!真是好极了。三个共产分子非但没被劫走,反而又逮住了两个,今天虽说惊恐,算是小胜。”宋朝民诧异道:“仝可训!留你在城里和郭副县长守城,你咋跑来了?”仝可训道:“宋县长!还有件你们想不到的喜事:郭副县长派我来向您报喜:今天晌午,城里也逮住三个共党分子,就是邵东家的仇人冯剑和”两股会“的骨干秦朋、刘利!”邵盼头喜出望外,一连声地问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仝可训道:“当然是真的。” 宋朝民问道:“冯剑也抓住了?是咋逮住的?”仝可训道:“说起来是个笑话!宋县长走后,郭副县长有上回关副团长前车之鉴,丝毫不敢大意,紧闭城门,并组织在城内留守的弟兄们加强巡逻!防止共产党游击队偷袭。今天晌午,郭副县长带人巡逻到东关复新河桥上,正巧碰上冯剑和两个人来找景志刚!郭副县长认得冯剑,知道他是邵东家的仇人,就把他们抓了起来。跟他一起来的两人紫涨着脸破口大骂,立逼着要见景志刚!还说他们是”两股会“的,叫秦朋、刘利!郭副县长见他们怒气冲天,好象要找景志刚兴师问罪,便哄住他们,叫我来报信。到了半路,碰上了贺志岩,我才知道景志刚他们又反水了。”宋朝民惊魂甫定,心有余悸道:“都怪我过于轻信,差点酿成大祸!倒不如郭副县长处事机灵,抓住了”两股会“的三个成员,替咱出了这口恶气!”邵盼头道:“赶紧派几个人,把冯剑他们押到阎陈庄来。”贺志岩道:“既然知道景志刚反水了,冯剑还是邵东家的仇人!把那三人在鲁南县就地处理了算了,省得押解的路上出了差错!”邵盼头恨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固执道:“不中!这个人一定押来,我要亲手活剥了冯剑,方才解心头之恨!”宋朝民此时看着邵盼头的脸色说话,点头附和道:“对!对!冯剑既然是邵东家的仇人,叫王团长多带几个人去,把冯剑他们三个押来,交给邵东家处置!”扭头又谄媚道:“邵东家!共产党神出鬼没,得防止他们劫狱!等那三人押来,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把这八个人全枪毙算了,省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这样也能杀杀共产党的锐气!”邵盼头赞同道:“行呀!冯剑我得亲手零割了他!枪毙了忒便宜他了。剩下的那几人,就按你说的,半夜里拖出去枪毙!”宋朝民吩咐保安团长王立宝带着乔丹喜、贺志岩等人奔赴鲁南县城,押解冯剑、秦朋、刘利去了。邵盼头吩咐花妮、钱宗红:“把这个土匪先送入土牢,等鲁南县那仨共党分子押到后,一起枪毙!”两人来拉小银,小银拚命挣扎,被钱宗红劈头盖脸一阵拳脚,打得昏死过去。 小银被拖进土牢,听到一人惊呼道:“哎呀!这不是小银吗?”小银悠悠苏醒过来,也惊叫道:“焦二哥!你咋也在这里?”再定睛一看,牢里还有三人,正是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焦守则沮丧道:“小银!你也叫他们逮住了?”小银道:“别提了……”把经过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张海新内疚道:“为了俺们三个,又连累你俩跟着搭上一条性命!”焦守则责备道:“你这是说得啥话?”两股会“里的弟兄虽说都是大老粗,大道理说不出来,却是义气当先!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死而无憾!再说,俺俩又没抱怨你们!”小银安慰道:“就是!死生有命,咋能怪你们呢?从走上这条路,脑袋就在裤腰带上别着,就是知不道景三哥他们咋样了!叫人担心。”焦守则心中忐忑,故作轻松道:“分手的时候,他们已脱离了危险,这会恐怕早到了湖东,已上山了。” 放下此处话头,再说冯剑、秦朋见北关卡口有保安团长王立宝亲自把守,知道无法过去,两人商议,转而折向正东,舍近求远,直往沛县而去。这样不但能先到巩寨寻找茴香的下落,还能借机甩掉跟踪的那人,一举两得。两人走出一身臭汗,来到小镇鹿楼,天已擦黑,寻客店住了一夜。果不其然,把跟踪的尾巴甩掉了,两人暗暗窃喜。第二天一早,两人在街头包子铺里吃了些煎包稀粥,甩开两腿继续东行,晌午便到了沛县城。沛县古称沛国,自沛公刘邦在芒砀山斩蛇起义,七年征战,建立了西汉王朝,沛县就一直是西汉区域政治中心,古迹颇多。刘邦征剿淮南王黥布得胜回到故里沛县,请乡中故交父老吃酒,酒醉后意气风发,留下《大风歌》一首,千古传唱,后人刻石碑纪念,称为《歌风碑》;汉末刘氏气数式微,群雄四起,逐鹿中原,乱世枭雄刘备自托是大汉刘氏宗室皇叔,借清剿黄巾起义军起家,几经周折沉浮,好不容易才在徐州站住脚根,便被三姓家奴吕布鸠占鹊巢,赶出了徐州城,暂住沛县避难。刘备惊魂未定,又被淮南袁术大将纪灵十万大军包围。刘备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只好向吕布求救。吕布抢占刘备徐州,欠他一个人情,这时见刘备来求救,正中下怀!可吕布又不愿得罪袁术,心生一计,设宴把刘备、纪灵请到账中饮酒,打算杯酒劝和!纪灵哪里肯听,打出袁术招牌搪塞。吕布怒不可遏,站在辕门外石阶上往百步外射画戟小枝,显示非凡武力,令纪灵胆寒自退,替刘备解了围困。至今歌风牌、射戟石古迹尚存。 第218章 冯剑、秦朋进了城,来到歌风牌前。冯剑望着镌刻在石碑上的那首龙飞凤舞、气贯长虹的《大风歌》怔怔发愣。秦朋奇怪道:“冯剑哥!你不是大老粗吗?认得这上面的字?”冯剑苦笑道:“我没上过一天学,咋可能认得字呢?不过,这石碑上的《大风歌》我倒见过多次,的确认得。”秦朋惊讶道:“你是在哪儿见到的?”冯剑道:“头一回在姜家集庄后的小庙墙上;第二回是在阎陈庄邵盼头家丧屋里;第三回是在南阳岛大厅里。”冯剑联想到围绕着这首《大风歌》引出的种种疑团,想起嫡亲姐姐生死不明,想起在邵盼头家地道里的那些沉重的大木箱子,想起同启超提醒他邵盼头极有可能藏匿有国宝,突然醒悟:在阎陈庄邵家地道里见到的那些沉重的木箱子,跟装军火的木箱一模一样,难道那里面装得是军火?正是慧云准备送给同启超的枪支弹药吗?冯剑转念又一想,那国宝呢?会不会也藏匿在那个地洞里?秦朋也不识字,在歌风碑前站立了一会,便觉兴致索然,催促道:“冯剑哥!咱们走吧,离巩寨还有几十里地呢。”冯剑满腹惆怅,和秦朋一起出城,朝城北小镇巩寨而去。 巩寨位处沛县城北三十余里,是个有数百户人家的大集镇。冯剑、秦朋走出一身臭汗,到达巩寨时天刚过午。此时正值战乱,日寇横行霸道,街面上虽说有些行人,加上天气寒冷,人们都是匆匆赶路,极少有人停留。冯剑好不容易拦住一人,问道:“大哥!这集上有个叫杨圣魁的吗?”那人四下张望一下,显得有些紧张,惶恐道:“你们找他?你们是他啥人?”秦朋忙道:“俺俩是他的朋友!”那人脸上闪出一丝儿惊恐,用异样的目光怔怔地瞅了他们一阵,慌忙道:“我是过路的,不认得这人!你还是问问别人吧!”逃一样地走了。冯剑、秦朋大奇,面面相觑,秦朋诧异道:“这人咋啦?打听个人吓成这样!真是斜屌门了。”又拦住几人询问,他们一听杨圣魁,无不惊慌失措,摇手而去。冯剑百思不解,寻思:“难道杨圣魁是老虎、狮子?人们这样怕他?”秦朋也疑惑道:“杨圣魁到底是干啥的?”冯剑道:“是个在街面上杀猪的。”秦朋不解道:“既然是杀猪的,咱还打听干啥?直接找杀猪的就是了。”冯剑道:“别慌!过来几个推土车子的,咱再问问他们。”秦朋抬头一看,果然从街北过来四个扭着屁股,累得喘着粗气,各自推辆堆满粮食口袋的独轮车的汉子!独轮车传来“吱扭、吱扭”既单调,又刺耳的声音。 冯剑上前询问:“大叔!跟你打听个人!”那人直起腰来,原来是个紫脸汉子!他瞅了冯剑、秦朋一眼,回头喊道:“三哥!到巩寨了,咱歇歇脚吧?”“吱扭”声戛然而止,一个五十上下的人放下独轮车,从裤腰带上扯下粗布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警惕地望着冯剑、秦朋!应道:“中呀!就近找个包子铺,吃几个包子,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后头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放下车子,催促道:“别在这里停了!还是快点赶路吧。都带着馍馍呢,回头吃点就中。”紫脸汉子板着脸道:“”穷家富路“!冷呵的天,花两个钱,热汤热水的,不比啃冷馍馍强吗?你俩年轻,吃石头蛋子都中,俺弟兄俩上了岁数,可不中!”一个年轻人接口道:“祖成叔!你多说哪么些弄啥呀?俺还怕你俩馊抠,不舍得花钱呢!就依您老弟兄俩,今天下饭馆,行不?”他们正是靠贩粮食为生的况祖成、况祖民、况清福、况清贵!况清福笑道:“就是!你老弟兄俩吃得起,俺俩还应孬吗?”况祖成笑骂道:“这两个狗日的东西!跟着两个叔跑徐州这几年,翅膀长硬了,说话连舌头也打起卷来了!跟你俩叔使心眼子,你们俩还嫩点。惹恼了我老人家,给你两个大耳光子!”况清贵讥笑道:“您老人家走南闯北,啥世面没见过?就是见了王立宝,啥本事也没有了!跟俺两个叔跑了几年徐州,从推土车子到赶马车,又从赶马车变成推土车子,是长了不少见识。”况祖成涨红了脸骂道:“娘里个歪屄!净揭我老人家的短。”两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况祖民拦住道:“您爷仨别瞎闹了,找饭铺吃点饭吧!吃完还得赶路呢!” 秦朋上前又问道:“大叔!你们是过路的?跟您打听个人!中不?”况祖民翻翻白眼:“亏你还知道俺是过路的,打听人你找当地的呀!找俺们弄啥呢?”秦朋一呆,陪笑道:“这街面上不是没人吗?”况祖成接口道:“你想打听啥人?”冯剑道:“一个杀猪的,叫杨圣魁!”况祖成眉毛一耸,吃惊道:“是他呀?”摇头道:“不认得。”冯剑察颜观色,突然问道:“大叔!你们是北乡人?”况祖成一愣,细细看了冯剑一阵,摇头道:“面生得很,俺也不认得你!”冯剑低声道:“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在八年前见过一面!您咋忘了?那年春天,就是李宗仁长官带领咱中国部队在台儿庄大战日本兵的那一年!大雪封门,您爷四个推着土车子往徐州贩卖粮食,路过姜家集小酒铺,请苏庄的老石算卦,还记得不?”况祖成骚着头皮道:“是有这么回事!俺们正是山东巨野县的,那年冒着大雪往徐州贩送粮食,在姜家集小酒铺里是吃过一顿饭!当时你在酒铺里?”冯剑道:“是呀!酒铺是姜家集老绵羊开的。其实老绵羊不管门面上的事,购买做菜都是他那个伙计叫赵拴住的支应着。当时,我就坐在靠墙的桌子前,后来苏庄的算卦先生石敬宣来了。另外,还有一个人是赵拴住的表哥,叫阎良平!”况祖成连连点头道:“你说得不假!请问贵姓?”冯剑道:“我姓冯!叫冯剑!”况祖成道:“俺弟兄爷四个都姓况,我叫况祖成!这是俺三哥况祖民!”况祖民也探过头来,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听说算卦的石先生到丰县城南”两股会“当军师去了,是不是真的?”冯剑、秦朋对望了一眼。 秦朋不置可否,含蓄道:“大叔!你说这是啥世道呀,连算卦的都熬不下去了,只能去造反!日子难过呀!”况祖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老百姓谁不怕事?有碗糊糊喝,谁也不干那掉脑袋的事!”虚让道:“俺爷几个正想吃饭,咱们有缘分,又碰到一起,进去喝两盅吧?”冯剑就坡下驴,爽快道:“中呀!”他乡遇故知“!喝两盅就喝两盅。”况祖民大出意外,懊悔极了,呆了半晌,尴尬道:“那……那咱就到酒铺里坐坐!”冯剑见他如此模样,暗暗好笑,拍拍胸脯,豪爽道:“大叔!咱爷们七、八年不见面了,还真有缘分!今天俺弟兄俩请客!不用你们掏钱,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况祖民、况祖成顿时喜出望外,兴奋地对望了一眼,客套道:“刚一见面就叫你俩花钱!那多不好意思?”秦朋也笑道:“几位就别客气了!七、八年了,又碰在了一起,谁叫咱们有缘分呢!外面冷呵的,还站在当街干啥呀?快进屋里暖和暖和。”几个人见街头有个小酒馆,颇为整洁干净。况祖成等一行四人象是在路上捡了个元宝,乐颠颠地把独轮车停靠在路边,走进酒馆,找了张对门的桌子,环绕着坐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茴香 第二十七章茴香 内容暂缺,请看第三十章《结局》。 第二十八章意外 第二十八章意外 内容暂缺,请看第三十章《结局》。 第二十九章活埋 第二十九章活埋 内容暂缺,请看第三十章《结局》。 第三十章结局(一) 第三十章结局(一) 且说,没能活捉佐佐木,王立宝又得而复失,弄巧成拙,大家如鱼刺鲠喉、心中郁闷。须臾,沈利司叫过张海新、杨长岭!吩咐道:“把邵盼头押回去吧!”和前往鲁南县驻守的景志刚等人分手,一行人押着邵盼头往沈塘而去。景志刚叫人把佐佐木的尸体架出地洞,拉到鲁南县验明正身;小黄楼自有人出面,把立宝娘抬到乱坟岗上挖坑埋了。 解放后,习员生屡次被人民政府揪出批斗,苦不堪言。有天夜里,他龟缩在暗中,突然良心发现,念及王立宝的好处:“大洋和骡子是立宝娘俩费尽心机弄来的,被我拿走了,对不起他们呀!”后悔莫及,就想补救。在一天月黑风高的夜里,他悄然来到小黄楼旁的乱坟岗上,把立宝娘的尸骨挖出,心想:“沈学超是个地痞,不能和他埋在一起;王国汉虽说名声也不好,人家到底当过县长,得叫俺师父的娘和他合葬,当个县长夫人!”连夜送到丰县华山乡下王家祖坟,和王国汉合葬。却不知好心办成了坏事,叫立宝娘永远与狗同穴,这是后话。 路上,郑智生凑到沈利司跟前,问道:“利司哥!你还认得我吗?”沈利司见此人一脸疤痕,面目狰狞,对邵盼头又是如此痛恨,猜测肯定是邵盼头的仇人,却不认得。沈利司问道:“兄弟!你是?”郑智生垂头丧气,沮丧道:“连利司哥也认不出我来了,我是吴坝的郑智生呀!”沈利司身子一振,脸色骤变:“你是郑智生?是啥时候回来的?咋变成这个样子了?”郑智生道:“早就回来了,就是没敢进家。这都是邵盼头捣的鬼呀!他把我卖到东北煤窑上给日本人挖了八年煤炭,差点死在哪儿,只剩下半条命回来。”沈利司心里一沉,轻轻道:“又是他呀?”张海新凑上前来,关切道:“你这脸是咋治的?”郑智生幽幽道:“叫火烧的。”张海新不禁唏嘘。 第219章 杨长岭喃喃自语:“火,又是火呀!”沈利司安慰道:“虽说受了伤,毁容破相,只要人活着回来就中。比起那些死在东北煤矿上的人,幸运多了。”郑智生、路春全想起惨死异乡的赖吉成、李三桥等人,心情十分沉重,对邵盼头更是恨之入骨。 郑智生恨恨道:“都是邵盼头这狗日的害的。”杨长岭、张海新闷不作声。须臾,沈利司笑道:“郑智生!共产党打回来了,国民党眼看就要完蛋,咱们的好日子长着呢!马上就土改了,咱们把邵盼头的土地全部收回来,也分给你几亩好地,好好干上几年,娶房家小要紧呀!”郑智生望着黑暗中邵盼头的背影,眼里喷出怒火,咬牙切齿道:“烧死我大爷一家的虽说不是邵盼头!但我这一辈子是毁在姓邵的手上了,不杀邵盼头,我不解恨呀!” 到了沈塘,天色大亮,沈利司安排人把邵盼头等人看管起来,刚想坐下歇息,杨长岭、张海新走了进来。张海新劈头问道:“准备咋处置邵盼头呀?”沈利司痛快道:“发动群众,控诉邵盼头的罪状,只要罪行属实,当场宣判,该枪毙的枪毙。”张海新道:“咱可不能做没良心的事呀!”沈利司明白,支吾道:“邵盼头民愤忒大,咋照顾他呀?”张海新道:“民愤大不假,有些事却是捕风捉影。象吴坝那把火,原以为是他放的,你表弟老绵羊还叫人杀了,如今不也水落石出?放火杀人的不是邵盼头!而是王立宝!冤有头,债有主,有他啥屌事呀?”杨长岭也道:“沈主席!咱这几条命都是邵镰刀给的,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呀!当初邵镰刀放了咱们,可是立了大功的。”沈利司冷笑道:“邵镰刀是放了咱们,谁不清楚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那家伙是有名的‘小诸葛’!他是为自已留条后路。这些年来,邵家父子结交土匪,贩卖妇女,强取豪夺,人人皆知,连自已的小老婆都不放过!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心慈手软,只能是‘杀无赦’!”张海新道:“咱们不讲情面,只是将来无脸见人!”沈利司沉默了一阵:“邵盼头当汉奸,这些年做了不少坏事!难以推脱责任。烧死郑智强一家叫他背了几年的恶名不假,也害得俺表弟老绵羊丢了性命。眼前有件坏事的确是他干的,郑智生被贩卖到东北给日本人挖煤,如今虽说回来了,却烧得不成样子!将来恐怕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这罪过可不轻呀!”杨长岭道:“我咋听说把郑智生贩卖到东北是邵盼头后娶的媳妇慧云干的?那娘们是个日本特务,早跑得没影了。”张海新也道:“结交土匪,贩卖妇女!大都是邵和坤干的。那老东西罪大恶极,不也遭了报应?”沈利司见他俩拚命为邵盼头开脱罪责,心领神会:“我知道你俩想给邵盼头开脱责任……” 张海新拍案而起,暴喝道:“姓沈的,你别往俺俩头上乱栽罪名。”杨长岭也悻悻道:“俺俩不好,就你沈利司一个好人!”沈利司见二人恼了,勉强道:“看来,只能叫邵盼头多做些善事,态度积极一些,咱们才能看眼色行事!”张海新冷笑道:“他都成阶下囚了,还能办啥善事?”沈利司耐心道:“你懂得啥呀?‘瘦成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拔根汗毛也比咱的腰粗。”杨长岭道:“那就叫他捐钱、捐物、献宝,支援解放事业!”沈利司长嘘了一口气,正色道:“大家都回来了,赶紧发动群众,做好支前工作!还有,把咱整个编村的青年组织起来,加强学习,踊跃参军,为解放全中国,献出自已的一把力量来。”张海新、杨长岭应道:“俺俩这就去办。”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两个野战军在以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粟裕、谭振林总前委的领导下,全歼黄维、黄伯滔、杜聿明兵团,和林彪、罗荣垣将军率领的四野一部直抵长江北岸,准备渡江作战。沈五爷、沈利司遵照上级指示,积极发动群众!捐献粮食财物,组织支前民兵,忙得脚不沾地。这天晌午,沈利司刚刚来到农会,民兵营长张海新便走了进来。沈利司问道:“这回参军的几个青年!他们父母的思想工作都做通了吗?”张海新悻悻道:“别人还好说,都差不多了。俺苏庄张二伟的父母张海贵、成玉梅!思想还没做通。”沈利司诧异道:“张海贵?他不是你堂哥吗?”张海新恨铁不成钢:“不是他是谁呀?净给我拖后腿。张海贵也好说,俺堂嫂成玉梅思想老旧,顽固不化,说啥:‘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就是不叫张二伟去。”沈利司蹙眉道:“张二伟本人是啥态度?”张海新赞赏道:“那还有啥话说的?张二伟思想积极,情绪高涨!要不是他娘打坝,上回就参军走了。”沈利司沉思了一阵,无奈道:“做不通他父母的工作,还真麻烦。”张海新胸有成竹:“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沈利司诧异道:“你有啥好办法?”张海新一脸狡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利司追问道:“先说来听听。”张海新这才耳语一阵。沈利司笑道:“你鬼点子不少,可要注意政策呀!”张海新拍拍胸脯,大拇指往上一挑:“啥事有我担,你就放心吧。出了纰漏,你象从前一样搋尿窝窝(和稀泥)就管。”沈利司会心一笑,说道:“赶明召开欢送大会,参军的青年全部戴大红花!还有,还得逼邵盼头这老家伙捐钱捐物!”张海新迟疑道:“连着好几个月了,邵盼头每回都捐,怕是再也掏不出钱来了。”沈利司鄙夷道:“你懂得啥呀?光指望老百姓不中,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吃糠咽菜,能捐出几个钱来?这些地主老财不捐,谁捐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荞麦皮也得榨出他二两油来。”张海新道:“把他逼急了,就怕狗急跳墙。”沈利司冷笑道:“这些年他结交土匪,充当汉奸!残害百姓!就是枪毙他八回都够了。咱只叫他捐钱捐物,他知足吧!得叫他把偷埋到地里的金银财宝全都挖出来交公。”张海新道:“我这就去找他。”出门直奔阎陈庄。 邵盼头父子被抓回来,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特别是邵盼头,自觉罪孽深重,免不了一死,已是绝望了。谁知沈利司等人并没难为他们,反而好好的放他父子回家,这使他喜出望外。父子俩蜷伏家里,哪儿也不敢去。沈利司要邵盼头捐钱捐物,支持解放事业!他为了活命,积极响应,竭尽全力,慷慨解囊。他认为只要捐出钱来就没事了,没料到捐了一回,接着又捐第二回、第三回,竟是无底洞。邵盼头本就极其吝啬,眼看白花花的大洋拱手送人,窖藏的宝贝细软一天天减少,心疼得象割他身上的肉一样。再加上土地改革,大片良田和浮财分给了穷人,只给他爷俩留下三十多亩盐碱地,使他痛惜不已。树倒猢狲散,家丁们早已各奔东西,就连瞎子史者立也分到十几亩好地,搬了出去。邵和坤的侍妾此时已遁入空门,邵镰棵又无家小,邵家父子只能自已操持家务,自已做饭,自已洗刷碗筷,苦不堪言。再加上在日本人大火中幸存的房屋又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只存下断垣残壁,一片荒凉。爷俩无奈,就在院中搭个草棚憩身,凄惨度日。 这天,爷俩吃过午饭,坐在草棚中发呆!张海新突然走了进来。邵盼头赶紧起身迎接,卑躬屈膝,满脸堆笑道:“是张营长来了?”张海新也不理他,往院中方凳上大刺刺一坐,打着官腔道:“你也别拍马屁!咱明人不说暗话,当年邵镰刀救了俺们,这情义俺都记着呢!俺是给他留着面子,你得知足。支援解放军打过长江,解放全中国,人人都要出自已的一份力量!你准备捐多少呀?”邵盼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还……还捐呀?”张海新脸色一沉,训斥道:“你说得这是啥话?大军还没过江,蒋介石还没消灭干净,啥叫还捐?你要将功折罪,不能再和人民为敌!知道不?”邵盼头愣了半晌,脑门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狠了狠心,点头哈腰道:“我捐,我捐还不中吗?”张海新满意地笑了,赞赏道:“这才像话!赶明召开群众大会,欢送几个青年参军,你就在大会上捐吧,也给你留个好名声!”说罢,张海新站起身来,气昂昂地走了。 邵镰棵望着张海新的背影远去,问道:“爹!你真要捐呀?”邵盼头阴沉着脸,恶狠狠地骂道:“我捐!我捐他姥里个屌!我哪有这么多钱捐给他们?捐了一茬又一茬,啥时候是个头呢?这不是无底洞吗?”邵镰棵忐忑道:“来硬的不中,既然不愿意捐,总得想个啥法子。”邵盼头怒气冲冲道:“你出去玩去吧!叫我想想对策。”邵镰棵翻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邵盼头刀削脸憋得通红,他想起了埋在院中枣树下的那盒美国产高爆炸药,心中恨恨道:“你们分了我的地,分了我的浮财,还要我捐钱!你们不叫我好过,我炸死你们。” 当夜,邵盼头偷偷把埋在枣树下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写满英文字母,沉甸甸的木盒起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头上!他望着那盒美国产高爆炸药,兴奋得嘴唇哆嗦,两眼冒着绿光。这时的邵盼头已没了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将要复仇的快感。他要在明天爆炸会场,与沈利司等人同归于尽,彻底出那口憋了数年的恶气。凌晨,他把邵镰棵叫起来,悲怆道:“儿子!你三哥这么多年生死不明,恐怕死在外头了;你大哥、二哥走了,你却没走,我真后悔,咱爷俩跟他们一起走就好了。镰棵!我的儿!听我的话,从此以后,夹起尾巴做人!别跟人瞎争究,等你两个哥哥回来。”邵镰棵不解,问道:“爹! 第220章 你说这些干啥呀?”邵盼头不愿多说,岔个话题道:“天快明了,你去给张海新说,我就在欢送会上捐钱!”邵镰棵惊呼道:“爹!你真捐呀?”邵盼头幽幽道:“我捐,就捐最后一回了。”邵镰棵见他神态举止怪异,心中疑惑,问道:“爹!您是不是病了?”邵盼头训斥道:“净说费话,谁得病了?快点去吧!”邵镰棵迟疑道:“昨天你不是对张海新说过了吗?”邵盼头大喝道:“那你去再说一回!就说我这回准备多捐。” 邵镰棵只好穿衣起床,找到张海新,把捐钱的事说了,而且这回还要多捐。张海新一听,非常高兴,附耳道:“这就对了!你哥哥邵镰刀救了俺们一命,俺们都记着呢!叫你爹再积极一点,拿钱买命呀,知道吗?”邵镰棵翻翻白眼,缩脖耸肩,洋洋不采地走了。张海新一愣:“这个小舅子操的,他还不服气?”找到杨长岭,两人径直来找沈利司,汇报道:“刚才邵镰棵来说,邵盼头准备捐钱,而且这回还要多捐。”沈利司非常高兴,他正愁完不成任务,笑道:“邵盼头还算明白。”张海新道:“他是明白,邵镰棵倒是个刺毛头!”沈利司冷笑道:“咋啦?这条小泥鳅也想翻出浪花?”张海新鄙夷道:“知不道天高地厚!”沈利司问道:“那几个落后群众都通知了吗?”张海新道:“全都通知了,吃罢清起来(早)就到会部集合。”杨长岭问道:“他们来了咋办?”张海新一脸诡谲,如此这般交待了几句:“到时候你配合好就行。拿倒成玉梅!剩下的全都看风使舵,这件事就齐活(办成)了。”杨长岭脸上露出笑容,赞叹道:“这个办法不错!就是忒缺德了。”张海新两眼一瞪:“她是俺大嫂!啥事有我顶着,你别害怕。”杨长岭冷笑道:“我才不怕呢,她是您大嫂,她还是俺婶子呢。你都不怕,我更不怕。不用说,这馊主意准是你想出来的。”张海新得意地笑了,算是默认。 日上三杆,张海贵、成玉梅和七、八个落后群众接踵来到农会,懒洋洋地在板凳上坐下,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沈利司咳嗽一声,笑道:“今天把大家叫来,还是孩子参军的事!马上召开欢送会了,听说你们不愿叫孩子去,到底是咋回事?玉梅大嫂!你先说说,为啥不叫张二伟去?”成玉梅咬着指头,夸张道:“我的娘也,光一个干闺女凤玲!成天动刀动枪,吓得我提心掉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俺家要是再有一个扛枪打仗的,你们还叫我活不?再说,俺二伟还小,连枪都扛不动,咋上前线打仗呀?晚几年再说吧!”杨长岭道:“大婶子!晚几年蒋介石就打垮了,还用二伟去吗?”成玉梅斜睨了他一眼,破口大骂:“您娘里个歪屄!怪会说话呢,当兵光荣,你狗日的咋不去呀?给我唱啥的痒痒腔(说风凉话)?”杨长岭被她噎得一愣,尴尬道:“我倒是想去,只是领导不叫我去,叫我做好地方工作。”沈利司拦住他们道:“您娘俩瞎叨叨啥呀!咱来个干脆的吧,举手表决,中不?”成玉梅双手抱膝,问道:“啥叫举手表决?”张海新笑道:“想通了就举手呗!”成玉梅翻翻白眼,冷笑道:“净出些屌洋症!俺反正不叫二伟去,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白屌搭,我就是不举手!”沈利司笑道:“大嫂!先别慌把话说死!再考虑考虑,想通了再举手!” 成玉梅耷拉着眼皮,冷笑道:“我啥时候也想不通!他们谁愿意举手谁举手,反正我不举手!”张海贵惴惴不安,责备道:“你看你,净说些落后话!”成玉梅虎着脸抢白道:“你积极,你先进,我落后中不!我拖你张海贵的后腿了。你张海贵积极,真不中,叫你这个老东西去,我才懒得管呢。”张海贵脸上讪讪的。沈利司见无人举手,笑道:“你们是不是不好意思?不愿意带头举手?这样吧,大家谁想通了,就从板凳上站起来,中不?”成玉梅一听,仰脸端坐在板凳上,心中冷笑,暗暗发狠:“不管你们生啥屌法子,我就是把这破板凳坐烂,也决不站起来。”那七、八个落后群众谁不这样想呀?一个个端坐在板凳上,正襟危坐,象庙里的一尊尊泥塑菩萨,大眼瞪着小眼,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抓住把柄。沈利司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好笑,喊道:“张海新!坐着多干巴(没趣)?端蝎子抓来,给大家尝尝鲜。”此地风俗,每年的农历二月二号时兴吃炒豆子,这炒豆子叫“蝎子抓(zhua)”! 张海新应道:“好的。”起身出去,转眼端来香气四溢的一馍篚炒豆子,往桌上一放:“刚炒熟的蝎子抓,又香又焦,大伙都来吃吧!”大家望着蝎子抓,眼热嘴馋,活跃起来,纷纷陪着笑脸,嚷嚷道:“张海新!给我抓一把尝尝。”张海新抱着膀子,睥睨道:“你们怪难侍候呢?想吃就不能自个来抓吗?非叫我送到你们手里?你们不是地主老财,我也不是丫鬟佣人,凭啥侍候你们?”大伙翻翻白眼,没搭理张海新。他们宁可不吃蝎子抓,说啥屁股也不离开板凳,省得中了圈套,到时候说不清。成玉梅斜睨着沈利司,不屑道:“我当是好心请俺们吃蝎子抓呢!原来这里头有弯弯(门道)呀!”张海新冷笑道:“大嫂!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叫你吃蝎子抓倒吃出道道来了?你说这里头有啥弯弯?”成玉梅嗤之以鼻,翻翻白眼,戏谑道:“有啥弯弯!你自已心里明白!谁知不道张海新一肚子花花肠子?”沈利司、张海新见她如此,不由会心一笑。沈利司冲张海新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别再难为大伙了。你就亲自送到他们手里,看他们还有啥话说。”张海新端着馍篚,把蝎子抓分发在各人手上,笑道:“吃吧!快吃吧!刚炒出来的,又焦又脆。”成玉梅忙不迭地掀起衣襟,讨好道:“好兄弟!给我多抓几捧。”张海新正色道:“大嫂!这东西不是啥好物件,吃多了可好放屁。”成玉梅裂嘴一笑,翻眼看着他,嗔怪道:“净说费话。”张海新把炒豆子倒入她的衣襟里,意味深长道:“大嫂!还是少吃点,这里头可有弯弯呀!”成玉梅埋头吃豆,也不理他。 屋子里响起一片嚼炒豆子的“沙沙”声,谁也不说话,更没人屁股离开板凳。过了一会,成玉梅吃得口渴,沙哑着嗓子问道:“张海新!有茶不?”张海新鬼笑道:“炒豆子吃多了能不渴吗?早就给你们预备下了。杨长岭!你去把开水提来。”杨长岭转身拎来一桶热气腾腾的开水放在桌上,招呼道:“这里有碗,谁渴谁来舀吧。”成玉梅冷笑道:“净玩花招,是想叫我站起来吗?没门!我就是渴死,也别想叫我从板凳上站起来。”杨长岭颠颠地跑上前去,点头哈腰道:“您老人家这是说得啥话?说啥也不能把俺婶子渴死呀!您万一有个好歹,往后谁给俺海贵叔暖脚?张海新不给你舀,我给您老人家舀一碗。”从桶里舀了一碗开水递给成玉梅!成玉梅接过碗来,夸奖道:“还是俺长岭孝顺!”杨长岭涎着脸道:“那当然喽!您后半辈子要是认干儿子!就把我认下吧!”成玉梅把一碗水倒进肚里,如饮琼浆玉液,一滴不剩。喝罢开水,成玉梅抹抹嘴唇,骂道:“狗日的东西!怪会讨好呢!干儿子!再给我老人家舀一碗。”杨长岭又舀了满满一碗递给她,打趣道:“大婶子!您这是喝茶,还是饮牛呀?”成玉梅接过开水,又是一饮而尽,翻眼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大伙口渴难捱,纷纷想喝开水!杨长岭也不嫌麻烦,一视同仁,挨着送到跟前。 第三十章结局(二) 第三十章结局(二) 过了一顿饭功夫,沈利文、沈大作、田文虎走了进来,问道:“沈主席!群众都聚齐了,啥时开欢送会?”沈利司稳如泰山,微笑道:“你们先进行节目,我们马上就到。”沈利文、沈大作、田文虎去了。须臾,外面锣鼓喧天,歌声嘹亮,好不热闹。张海新走到沈利司跟前,挤眼弄鼻,得意地笑道:“沈主席!快到时候了。”沈利司抬头一看,只见刘玉梅、张海贵等人苦眉愁脸,抱着肚子,拚命忍受着什么。沈利司微笑着敲敲桌子,问道:“大伙考虑得差不多了吧?考虑好就站起来。玉梅大嫂!你先说说吧!” 刘玉梅炒豆子吃得最多,水也喝得最多,这时只想到茅厕里放水!哪里还顾得上“说说”?只是怕沈利司等人抓住把柄,才拚命忍着,不敢站起来。张海新得意地望着刘玉梅,打趣道:“大嫂!最近没听说你碰啥伤心事呀?咋苦眉愁脸的?不吃蝎子抓了?吃呀!不够吃我再端去。还喝茶不?锅屋里还有一大桶呢!专给你们预备的。”刘玉梅捂着鼓胀的肚子,紧蹙眉头,痛苦难当,怨恨道:“钻进你们几个捣蛋猴的圈套了!”杨长岭忍不住嘻笑道:“大婶子!你这是说得是啥话呀!俺们还敢捣你的鬼吗?”刘玉梅嘟囔道:“娘里个歪屄!你狗日的也不是好人……” 刘玉梅实在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拔腿就往外跑。她屁股一离板凳,沈利司一使眼色,忙鼓掌道:“玉梅大嫂就是风格高,同意张二伟参军!你俩快点。”张海新、杨长岭二话没说,冲上前去,一人抱着刘玉梅一条胳膊,架着她就往会场跑去。刘玉梅打着坠儿拚命挣扎,大声喊道:“你们两个熊东西!想干啥呀?快放开我!我得去趟茅厕。”张海新、杨长岭哪里理她?脚不沾地地把她架到会场!一路吆喝道:“让开,快让开、让开。”大家不知发生了啥事,赶紧让开路径。 第221章 张海新、杨长岭把痛苦万状的刘玉梅架到主席台上坐下,并给她佩戴上一朵大红花,高声宣布道:“刘玉梅支持张二伟参军,决不当落后分子!大家欢迎她讲几句话。”胡占礼、阎良平、王进宝、王进财等人慌忙大声叫道:“都别瞎吵吵了,大家快点鼓掌,欢迎刘玉梅同志讲话!”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响成一片。 刘玉梅这时最当紧的是上茅厕,不是讲话。她站起身,抱着肚子就往台下跳。谁知刚离座位,就被张海新、杨长岭劈头揪住。张海新笑道:“大嫂!你干啥去?”刘玉梅苦瓜着脸,恨恨道:“不要脸的熊东西!明知故问。”张海新开怀一乐,逼问道:“大嫂!同意二伟去参军不?”刘玉梅刚一犹豫,杨长岭威胁道:“大婶子!只要你不同意,今天得尿一裤子!”刘玉梅吓了一跳,点头如鸡啄碎米,赶紧表态道:“同意!同意!我同意还不中吗?”张海新不依,又追问道:“大嫂!咱说话可得算数,板上钉钉的事,过后可不兴后悔的。”刘玉梅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连声道:“不后悔!决不后悔!我的好兄弟!求求你了,快憋死我了,你们放我走吧!我这一回说话算数,决不后悔。”杨长岭忍不住笑出声来,得意道:“那不中!声音忒小,得叫台下的人都能听见。”刘玉梅憋得实在受不了,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 张海新一脸关切,劝道:“大嫂!哭啥呀?有啥想不开的?别再哭了,哭坏了身子还得吃药打针,还得花钱,对不?”刘玉梅痛苦地蹙眉抱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道:“你们就饶了我吧?我同意二伟去参军还不中吗?”杨长岭笑道:“大婶子!你得大声说,得叫大伙都能听得见才中。”刘玉梅见他俩不放她走,只好苦瓜着脸,冲台下大声喊道:“刘玉梅举双手同意张二伟去参军打仗!我这一回说话算数,决不后悔!我要是后悔,叫我头发梢上淌脓,指甲盖上长疮,出门掉进知了猴窟窿里淹个半死。”张海新、杨长岭见她憋得头脸通红,泪流满面,拚命夹紧两腿强忍痛苦,知道如果再胡闹下去,她可真要尿裤子了。两人对视一笑,这才闪开身子,放她去茅厕里解手。 刘玉梅如遇皇上大赦,“嗖”地一下跳下台去,一边提着裤子朝茅厕飞奔,一边咬牙切齿地叱骂道:“该死的张海新、杨长岭!可叫你爷俩把我气死了。你爷俩等着,这事咱不能算完。”张海新脸色一寒,突然跺脚大喝道:“大嫂!你别慌走,还得再说几句。”刘玉梅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嗷”得惊叫一声,抱头而逃,钻入茅厕里半天不敢出来。身后传来一阵阵快乐的哄笑声。 几个落后群众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揪到台上表态,同意儿子去参军后,方才准许到茅厕里放水。等敲锣打鼓把张二伟和几个有志青年送上征途后,沈利司端坐在主席台上,清清嗓子,对台下道:“解放军已推进到长江北岸,大军马上就要渡江作战,全国胜利已经不远了。还是那句话,为了支援解放全中国,咱们要尽其所有,有钱的捐钱,有物的捐物。”顿了一下,沈利司又道:“大家鼓掌热烈欢迎进步人士邵盼头先生带头捐款!”台下顿时一阵骚动,四下张望,寻觅邵盼头。 邵盼头抱着那盒烈性炸药早已等候在台下,水泡眼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八百来号人!至少能炸死五百多口,我够本呀!邵盼头眼里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血腥场面,令他嗓结上下急速滚动,兴奋异常。听到沈利司叫他,邵盼头霍地站起身来,抱着那盒沉甸甸的美国产高爆炸药,右手紧攥着保险绳,狞笑着一步步走上主席台。 沈利司微笑着望着走上台来的邵盼头,正领头拚命鼓掌。突然他惊呆了,他从邵盼头的脸上,看到了一股隐隐杀气,看到那双水泡眼里射出的两道阴毒寒光!沈利司心中一凛,大惊失色。他指着邵盼头!吃惊地叫道:“你……你……”张海新、杨长岭等人也看出气氛不对,大声喝道:“邵盼头!你想干啥呀?”但这一切都已晚了——台下的群众也看出不妙,八百多号人的会场霎时死一般地寂静。邵盼头扑上台去,把那盒高爆炸药的保险绳猛得一拉,然后冲天狂笑。沈利司、杨长岭、张海新等人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僵立在台上,不知所措。时间一秒、两秒钟过去了,一分、两分钟又过去了,那盒高爆炸药并没有爆炸。 直到这时,沈利司方才醒过神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断喝道:“把邵盼头拿下!”说时迟、那时快,张海新、杨长岭一个箭步扑上前去,争夺邵盼头怀里的炸药。邵盼头见炸药未爆,也很惊异,他做梦也没想到,美国产的高爆炸药也会失效?难道是埋在地下时间太长了?进了潮气?邵盼头见张海新、杨长岭扑来,垂死挣扎,抡起那盒炸药朝张海新狠狠砸去。张海新大惊失色,慌忙止步躲闪。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那木盒砸在台子上,顿时四分五裂,白花花的银元和黄灿灿的金条散落一地,到处乱滚。沈利司、张海新、杨长岭等人突然见满地滚动的银元,足足有二百块之多,而且还有十根黄灿灿的金条,不由得惊讶万分。邵盼头看着在地上乱滚的银元和散落的金条,脸上的狞笑顿时凝固了!须臾,他冲天狂笑起来,喃喃尖叫道:“好儿子!邵镰刀!我的孝顺儿子!”突然口中鲜血狂喷,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手脚痉挛、抽搐,脸色腊黄,不醒人事。 沈利司瘫坐在椅子上,沁出一身冷汗!他望着倒在台上的邵盼头,心里明镜似的。须臾,沈利司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有气无力地吩咐道:“把邵镰棵叫来,叫他把这老东西背走!”自有人去了。过了一袋烟功夫,奇#書*網收集整理邵镰棵匆匆跑来,阴沉着脸,嘴里骂骂叽叽,背起他爹,头也不回地走了。 散会后,沈利司、杨长岭、张海新回到农会!沈利司心有余悸,骂道:“这老小舅子操的!本来想放他一马,他这是找死。”张海新怒道:“赶明开批斗会,清算这个老汉奸!”杨长岭喝道:“他本来就罪大恶极,早就应该枪毙。” 就在这时,沈利司突然见门外有人探头,急忙起身喝问道:“是谁呀?”郑智生畏畏缩缩地探进头来,慌忙道:“沈主席!是我。”沈利司诧异道:“郑智生!你有事吗?”郑智生尴尬道:“有……有事!”杨长岭问道:“是邵盼头把你们贩卖到东北给日本人挖煤的事吗?赶明就开批斗会清算邵盼头的罪行!到时候你上台揭发他就行了,人民政府给你做主。如果罪行属实,整理材料上报,枪毙这个老小舅子!” 郑智生、路春全因邵盼头把他们贩卖到东北,被日寇奴役八年,念及那些屈死的弟兄,对他恨之入骨。依路春全的意思,邵盼头已是落水狗,两人半夜把他干掉,报仇雪恨。郑智生自冤枉了冯剑,害他一条性命,良心发现,郑重道:“如今有人民政府作主,咱们可不能胡来呀,咱去找人民政府给咱解决。”几个月来,两人不停地找沈利司等人倾诉,要人民政权枪毙邵盼头报仇!沈利司等人总是借口工作忒忙,故意推诿拖延。原来沈利司等人感激邵镰刀不杀之恩,有意庇护邵盼头!对他当年的罪行总是轻描淡写,故尔对郑智生、路春全不冷不热。 郑智生忸怩地道:“我……我……”张海新感到奇怪,乜斜了他一眼,睥睨道:“郑智生!说话咋吞吞吐吐的?象个老娘们?”他这么一说,郑智生更是惊恐。杨长岭疑惑道:“郑智生!你有话想跟沈主席说吗?嫌俺俩在这里碍事?俺俩出去中不?”说罢就要起身。郑智生急得直摇手,辩白道:“不是!是冯剑……”张海新惊喜道:“冯剑?可有好几年没他的音信了!他这会在哪里呀?”这些天来,郑智生心灵倍受折磨煎熬,今日终于鼓起勇气,苦瓜着脸道:“别提了!我怀疑冯剑放火烧死俺大爷一家,把他活埋了。”沈利司拍案而起,惊呼道:“你说啥?你把他活埋了?”张海新、杨长岭也大为震惊,纷纷怒喝道:“活埋了?是啥时候?在啥地方?”郑智生嗫嚅道:“埋了好几个月了,就埋在阎陈庄邵家墓地里。”三人顿时面面相觑,全都变了脸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郑智生知道闯了大祸,畏畏缩缩,眼巴巴地望着三人,大气也不敢出。须臾,沈利司阴沉着脸,喃喃道:“你把他活埋了?几个月了,你咋不早说呀?”张海新怒斥道:“你把他埋进了邵家墓地?”郑智生哭丧着脸道:“就埋在他姐姐冯秀英的坟头里。抓住邵盼头、王立宝的时候,我就想说,可路春全不叫我说,才拖到这会。”张海新腾地站起身来,急切道:“还等啥啥呀?快点去挖吧。”杨长岭拉长了脸,森森道:“都几个月了,恐怕早成一堆白骨了。”大家听了,不寒而栗。 第三十章结局(三) 第三十章结局(三) 几人拿着铁锨锛镢,阴沉着脸,急匆匆地赶往邵家墓地。刚走出村庄,迎面走来一支队伍,正是景志刚、同启超、孙倩靓等人!原来景志刚和同启超、孙倩靓所属部队并没随大军南征,[奇+書网-qisuu.]而是留在地方上清剿土匪、流寇,斗争地主恶霸,维护治安。这时有事来到沈塘,恰好碰见沈利司等人!景志刚见他们脸色难看,行色匆匆,诧异道:“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沈利司阴沉着脸道:“去找冯剑!”秦朋惊喜道:“冯剑?他在哪儿?”孙倩靓秀眉微蹙,紧张地问道:“他出啥事了吗?” 第222章 张海新抬头看了看她,垂下眼帘,幽幽道:“唉!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大家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秦朋刚要再问,章老三道:“别问了!咱们一块去看看吧!”同启超、孙倩靓、景志刚、焦守则、章老三、秦朋、石敬宣、林之波、刘利、孟家来、小银、庞星、潘永鸿、方程营、方程明、马水法、梁水根等人也心情沉重地跟在后面,急匆匆来到邵家墓地。沈利司面沉如水,喝道:“郑智生!是哪个坟头呀?”郑智生指着冯秀英的坟头,带着哭腔,畏畏缩缩道:“就是这个。”秦朋哭出声来,喃喃道:“冯剑哥死了?”没人吱声。孙倩靓、景志刚等人呆呆地望着坟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秦朋看出端倪,回身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郑智生鼻口是血。郑智生不敢还手,蹲下伤心地落起泪来。沈利司阴沉着脸,吩咐道:“挖吧!”张海新、杨长岭等人抡铁锨挖掘起来。 须臾,坟头被挖开了,露出黑森森的棺材!却见棺材前板早已被人撬下一块,棺材中积满泥浆,却空空如也,不但没有冯剑的尸骨,连冯秀英的尸骨也不知去向。张海新惊叫道:“郑智生!这棺材里咋啥也没有呀?”大家都很惊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郑智生!郑智生捂着狰狞红肿的脸颊,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慌张,哭诉道:“我也知不道……”章老三道:“棺材底板上有条缝隙。”大家仔细一看,棺材板底下果然有条缝隙。秦朋夺过锛镢,飕地跳入棺材,把锛镢尖插入缝隙奋力一撬,显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且说,冯剑被郑智生一锛镢砸进棺材,霎时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才悠悠苏醒,只觉头痛欲裂,血流满面。他睁眼一看,只见漆黑一团,用手一摸,感到空间狭隘,才霍然想起这是遭了郑智生、路春全的暗算,被活埋进了姐姐的坟头里。求生的欲望使他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就摸腰间。这一摸不大紧,他登时目瞪口呆:七星小匕首竟不见了。冯剑又气又怒,沮丧极了!他悲哀地想:自已一时大意,遭到小人的暗算,匕首又弄丢了,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冯剑用手在棺材里四下寻摸,只觉三面平板一块,前大后小,只有进来的棺材板被他们撬下,这时却已被填上了泥土雪水,冻得比钢板还硬。突然,他脑中一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弄不清是啥地方不对劲。他蜷缩在暗中,呆呆地愣了半天,才恍然想起来:既然是姐姐的坟墓,姐姐的尸骨哪儿去了?此念一出,冯剑赶紧再次摸索,棺材里仍然空空如也,啥东西没有。冯剑暗忖,棺材里既然没有姐姐的尸骨,难道她真的没死?姐姐既然没死,那她如今又在哪儿?过得好吗?康泽买走的那个丫鬟,难道真的是姐姐? 棺材内狭窄细长,冯剑坐不起来,只好艰难地翻过身来,平躺在棺材里。他悲伤地想:“当年给姐姐准备的棺材,没想到却成了他这个当兄弟的葬身之所。”觉得这么窝囊地死了,心有不甘。他一拳打在棺材盖上,恨恨骂道:“狗日的郑智生!咋这么拧劲?他为啥偏认为是我放火烧死了郑智强一家呢?”这一拳打得忒重了,硌在疼痛难当。冯剑脑海中灵光一闪,心道:“棺材盖应该是平的,咋可能硌手呢?”心念一动,两手慌忙抚摸起来,这一摸不打紧,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棺材盖上竟然刻着字!冯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记得当时是带着风灯进来的,摸索了半天,才发现风灯半埋在进口处的泥土里,已与泥土冻成一起。冯剑拚命把风灯从泥中抠出,又从腰中掏出火柴,划火点着风灯,四周登时亮堂起来!四下一照,更是惊喜万分,棺材盖上的确刻着几行字迹,正是他仅仅认识的那几个字: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冯剑联想到邵家凡是出现这几行字的地方都是地道口,他断定这棺材正是邵家的另外一个秘密地道。一个更不可思议的问题又出现在他的面前:既然邵盼头留有秘密洞口,又为啥写上这三句歌词呢?而且邵盼头屋内那个死洞出口,竟然也写着这三句歌词,真是令人费解。 他放下风灯,用手指敲打棺材,果然底板发出空洞的声音,便用手试着摸索。突然,底板“哗”地一下被打来了,冯剑措手不及,一下子掉了下去。他摔落到下面,地面是软土,幸喜没有摔伤。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捡起风灯一照,发现掉进了棺材下的一间小室里,小室左旁正是一条黑乎乎的地道!冯剑把棺材底板重新合上,拎着风灯,沿着地道摸索着往前走去。地道忽宽忽窄,蜿蜒曲折。走了半天,方才看到一扇小门。他把小门打来,拎灯四下一照,发现前头竟然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井,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秽气!冯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胆战心惊。正茫然不知所措,他突然发现对面石砌的墙壁上竟然也有一扇同样的小门。冯剑小心翼翼地在石壁上抠出一个脚窝,跨上右脚蹬住,把对面小门打开,跳了过去。冯剑扶墙站稳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果然看到对面的石壁上也写有那首《大风歌》! 冯剑往前走了几步,见面前又是一间小室。这小室全部用条石砌成,室内放着一张木床,布置得富丽堂皇,只是落满了灰尘,霉气四溢。另外有两扇小门,一前一后,关得严严实实。冯剑恍惚之中,只觉得这小室似曾相识,冥冥中仿佛啥时候到过这里。他见床上落了一层灰尘,室内浊气四溢,好象已有好久没人来了。冯剑掸落床上的积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稍作歇息。须臾,他突然发现,对面的那扇小门上竟然有几个枪洞,赫然在目。枪洞痕迹陈旧,象是许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枪战。冯剑苦思冥想,似在梦中。他试探着打开那扇有枪洞破旧的小门,原来有往上去的台阶,不由得心中大喜。冯剑不假思索,拎风灯拾阶而上。到了上面,见又是一个小门,这小门却是往下开的。推开那扇小门,拐了一个弯,用风灯四下一照,发现前面竟然是一堵砖砌的墙头,坚不可摧,已经没有路了。 冯剑只好遁原路回来,进了下面小室。直到这时,他才霍地回想起来:这地洞他的确来过,正是十年前他和孙倩靓姐妹一起智斗邵家父子的地方!原来他已到了邵家大院的下面。通往墓地的出口正是当年邵盼头穿木杠悬挂软梯的地方!要想找到这一出口就要跨过陷井,的确是设计巧妙,出乎人意料之外。冯剑不禁感慨万千,暗暗赞叹:怪不得当年邵和坤自夸狡兔三窟,果然诡计多端。但他有一事情想不明白,那就是邵盼头父子费尽心机挖掘的地道,为啥又废弃了呢?难道是那年他和倩靓姐妹偶然闯入地道,邵家父子见地道已暴露,方才弃之不用?冯剑转念又一想,地道口虽说暴露,小庙出口形如虚设,毕竟还有墓地一个出口,舍弃的确太不应该。冯剑打开另一扇通往装满木箱的大厅小门,小心翼翼来到大厅,拿灯四下一照,哪些沉重的大木箱子早已不知去向,幸喜几个盛满清水的器皿还在,还放有成堆成箱的饼干!冯剑喜出望外,他的确饿了,顾不得饼干霉变难吃,好不客气地吃喝一通。吃饱喝足,顿感精神抖擞,心情却十分沉重,看来同启超所说的国宝已被日本女特务慧云带走了。冯剑搜遍的整个地道,墓地、小庙和丧屋三条地道出口全被堵住,小庙出口更是被人力炸塌,翻板处铁锨也已不知去向,竟再无出口逃生。丧屋里的墙壁系砖石砌成,他手中又无工具,挖开无望;那墓地出口更是冻得硬如钢铁。冯剑暗想:“看来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后墓地冻土化了,才能挖开逃生。”好在小室内有数缸清水和成箱成堆霉变的饼干,而且还有一捆蜡烛。饼干虽说难已下咽,饿极了照样充饥,倒是吃喝不愁。蜡烛照明,又不怕黑夜,只是独守孤灯,寂寞难熬。地洞内没有黑夜白天,冯剑是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春夏秋冬,只感到头发胡子越来越长。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冯剑感到地道里渐渐暖和起来。他欣喜若狂,时常来到墓地出口棺材里蹲着,等待着冻土化开。 这日一觉醒来,冯剑听到地道里突然有了动静。他惊喜交加,连忙竖起耳朵,听清声音正是从墓地出口处发出来的。他赶紧吹熄蜡烛,屏声息气,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未几,从地道里闪出灯光来。须臾,有人端着灯烛钻了过来。冯剑看得真切,来人正是秦朋!喜出望外,大声叫道:“秦朋!”这一喊,把秦朋和冯剑全都吓了一跳。原来冯剑久不说话,突然喊出话来,竟然变了腔,着实吓人!秦朋赶紧卧倒,惊悚问道:“你是人是鬼?”冯剑哭笑不得,苦笑道:“我是冯剑呀!”秦朋惊喜道:“冯剑!你真的没死?你还活着?”冯剑连忙答道:“我没死!我还活着。”秦朋连忙爬起直奔过来。冯剑大叫道:“别跑,前头有个陷井。”秦朋赶紧止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冯剑小心翼翼地跨过陷井,和秦朋紧紧搂抱在一起,两人劫后重逢,喜极而泣。 两人欢笑着手拉手走出地道,见了沈利司、景志刚、张海新等人,无不惊喜万分!郑智生见冯剑披头散发,胡子老长,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心中愧疚难当,上前赔罪道:“冯剑哥!对不起了!”冯剑两眼一亮,揪住他叫道:“郑智生!你可冤枉我了,放火烧死你大爷一家的是老绵羊呀!背后支使者是邵盼头!利司哥知道底细,不信你问问他吧!”沈利司笑道:“事情早就弄明白了!咱们都弄错了,放火杀人的不是老绵羊! 第223章 更不是邵盼头!而是王立宝呀!”冯剑一愣,大出意外,惊讶道:“是他?咋可能是他呀?”郑智生痛苦道:“就是他!这是习员生亲口说的。就因俺智强哥不赊给他几帖膏药,他便怀恨在心,趁雪夜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俺大爷一家。”冯剑呆了半晌,喃喃道:“真没想到,我替”亡立鸨宝“背了十几年黑锅。他人呢?”景志刚沮丧道:“叫这个狗日的跑了!至今还没抓到。”郑智生把一把匕首递给冯剑,内疚道:“冯剑哥!你的匕首。”冯剑吃惊道:“我的匕首咋到了你的手上?你是啥时候拿走的?”郑智生不好意思道:“当初怕你反抗,趁你不注意,偷偷抽走的。”冯剑不由苦笑,接过匕首,插入腰间刀鞘里。 这时,孙倩靓斯斯文文地走上前来,笑盈盈地招呼道:“冯剑!”冯剑见同启超站在她身后,顿时局促不安,尴尬道:“你……你俩也来了?”同启超紧紧握住他的手,兴奋道:“冯兄弟!几年不见,我真想你呀!”冯剑突然想起了什么,附他耳边低声细细叙说了一遍,忧虑道:“同司令!邵盼头家地洞里啥也没有了,那些大木箱一个也没剩下,你说的国宝北京人头盖骨,恐怕早就被他们运走了。”同启超微笑道:“我听倩靓说起过这事。其实,你见到的那些木箱有可能是枪支弹药,并不是北京人头盖骨!你们见到木箱的时间是民国二十七年初春,而北京人头盖骨则是民国二十九年从北京协和医院装箱运走的,时间上不对呀!”冯剑这才松了口气。他们哪里知道,北京人头盖骨从此下落不明。 冯剑道:“利司哥!老绵羊不是我杀……”沈利司慌忙道:“不要再说了,他为虎作伥,死有余辜。”冯剑见小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顿时想起了邱翠菊!他微红着脸,上前问道:“你们一家都……都好吧?”小银笑道:“好!家里人都好!”冯剑当年因酒后失德,曾与邱翠菊有过荒唐事,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小银,尴尬道:“孩……孩子们也都好吧?”小银不由一愣,刚要问话。冯剑见周世昕在众人身后躲躲闪闪,便主动上前,招呼道:“周大哥?”周世昕尴尬地搓着手,嗫嚅道:“冯……冯少爷!”冯剑低声道:“周大哥!你都看到了,棺材里没有尸骨,俺姐姐还活着。”周世昕热泪喷涌而出,喃喃自语:“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章老三见他俩低声攀谈,知道缘由,接腔道:“你们还知不道吧?康泽成了共产党的俘虏。”周世昕顿时两眼亮晶晶的,急切地问道:“是吗?是啥时候?”章老三道:“康泽被蒋介石委任为第十五绥靖区中将司令!去年在与解放军争夺襄阳的战斗中被俘虏了。”周世昕忙问:“他家里人呢?”章老三道:“听说已经逃到香港。” 正在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拨开人群闯了过来,大叫道:“大哥!我可找到你了。”冯剑扭过头来,蹙眉疑惑地望着来人!那人喊道:“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冯备呀!”冯剑大喜:“哎呀!是冯备?真是你呀?你咋来了?”冯备没曾开言,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儿滚滚而下,大叫道:“哥哥!你可有十多年没回家了!”冯剑也热泪盈眶,连连道:“都怪我!都怪我呀!十几年了,没回过一趟家。”冯备哭道:“哥哥!你快点回家吧!咱家出事了。”冯剑大吃一惊,瞠目道:“出事了?出啥事了?”冯备眼神躲躲闪闪,极不自然,嗫嚅道:“你回家一看,就知道了。”冯剑一听,急忙向大家辞别,拉着冯备就走。 沈利司在背后喊道:“冯剑!换身衣裳,剃过头,刮了胡子再走。”冯剑也不回头,叫道:“来不及了。”张海新跑上前去,脱下上衣披在冯剑身上。秦朋也追上去,从兜里掏出钱来,伸进他的手中,郑重道:“我就带这么多钱,你拿着路上用吧!”冯剑接过钱来,感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周世昕也追上冯剑,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冯少爷!你知道当年在姜家集庄后小庙里杀死卖木炭姓何的老头的那个人是谁吗?”冯剑一阵紧张,问道:“你知道?是谁呀?”周世昕垂下眼帘,轻轻道:“就是你那个二叔!”冯剑心里“格登”一下,多年的怀疑今天终于验证了!他头脑里顿时一片茫然,喃喃道:“是我二叔?你是咋知道的?”周世昕幽幽道:“就是他!那天我就藏在那神座下的地道里!我见你二叔亲手杀了姓何的老头,却来陷害你!”冯剑痛不欲生,扪心自问:“我二叔为啥要杀老何大爷?又为啥陷害我呢?”周世昕也感人心叵测,心中迷茫,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出这里头的弯弯。”冯剑问道:“小庙墙壁上的《大风歌》不用说是你写的?”周世昕点头承认道:“正是我写的!那是太太慧云叫我写的,而且地道出口处的《大风歌》全是我写的。”冯剑心道:“周世昕和女人倒挺投缘的。”又不解道:“是她叫你写的?她叫你写这些干啥?有啥目的?”周世昕摇摇头,迷惘道:“我也知不道!”冯剑迟疑道:“范大哥他……”周世昕长吁一口气,幽幽道:“我啥都知道了!范清宇跟随邵盼头父子几十年,是干了不少坏事!但这人挺重义气,自从和你拜了把兄弟,他就一直暗暗帮你!他不辞劳苦寻找茄香,最后却死在同启超之手,也是事出有因呀!”冯剑心里有个搁了十多年的疑团,问道:“周大哥!我想问你点事:出殡那天夜里,我想重新钻进地道查找孙倩靓姐妹的下落,是不是你拍了我两次肩膀,救了我一命呢?”周世昕一愣,茫然道:“没有呀!当时我和老绵羊、花妮在一起埋伏,咋可能独自一人前去丧屋阻止你呢?”冯剑疑惑道:“不是你呀?那个在窗户前说:”人已送往徐州“的人,是不是你?”周世昕更是一头雾水,摇头不知。冯剑见他也不知道,心中寻思:“不是周大哥!那人到底是谁呢?他是怎么知道自已要救的就是倩靓姐妹俩呢?他又为啥阻止自已进入丧屋呢?疑团凝结,百思不得其解。须臾,冯剑与周世昕告辞分手,追上冯备,两人快步疾行,往单县冯屯而去。 刚走上丰金公路,迎面过来两人,面色憔悴,衣衫褴褛。冯剑一看认得,正是跟随况祖成、况祖民贩卖粮食的况清福、况清贵!冯剑诧异道:“是你们俩呀?你们那两个叔呢?”况清福、况清贵看了半天,才认出头发、胡子老长的冯剑!况清福、况清贵悲悲切切,哭丧着脸道:“别提了!自从在巩寨被杨圣魁抓走后,俺爷几个便被关进了牢房,偏巧那天夜里杨圣魁又叫人暗杀了。日本人把俺们当成共产党奸细,天天吊起来毒打。俺祖成叔、祖民叔被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被折磨死了。俺俩仗着年轻,好歹硬撑下来,在牢里关押了几年,直到解放军占领了徐州,清查冤案,才放出俺俩来。”冯剑禁不住感叹,怅然若失。他劝说了两人一回,然后四人分手,各奔东西。冯剑、冯备继续赶路。 第三十章结局(四) 第三十章结局(四) 沈利司等人望着冯剑消失的方向,倍感惆怅。景志刚见冯剑行色匆匆,到底不放心,吩咐道:“秦朋!冯剑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我不放心,你跟他去一趟吧!看看到底出了啥事。”奇--書∧網秦朋抖擞精神,赶紧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这就去。”抬脚刚要走,被章老三拦住了。章老三对景志刚道:“眼下事情忒多!正是用人之际,秦朋还是留下,我去一趟!看冯备的阵式,冯剑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景志刚大喜道:“章三哥去更好了!你足智多谋,老诚善变,最合适不过!”章老三自嘲道:“景三哥真会抬举我!我到底年岁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景三哥!干脆叫林之波陪我去一趟,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景志刚道:“中呀!就叫林之波陪你去。”章老三握紧景志刚的手,意味深长道:“景司令!跟你们搁了十几年的伙计,真舍不得离开大家呀!”焦守则笑道:“不就是去趟单县冯屯吗?离咱这里也就八十来里地,多说三、四天就能回来,咋弄得倒象生离死别一样?”章老三也笑道:“就是!多说三、四天就能回来。”章老三和林之波辞别景志刚等人,追赶冯剑兄弟二人去了。石敬宣微微冷笑,幽幽道:“章老三这一走,恐怕再也不回来了。”景志刚吓了一跳,诧异道:“不回来了?他能上哪儿去?”石敬宣摇摇头道:“我也知不道!只觉得章老三最近有些古怪。”景志刚笑道:“你们识几个字的,哪个不古怪呀!”大家跟着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陈正君从阎陈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你们知道不?邵盼头死了。”郑智生浑身一震,惊诧道:“死了?他是咋死的?”陈正君道:“邵镰棵把他背回家去,便水米不进,清起来听见邵镰棵痛哭,才知道他死了。”沈利司冷笑道:“他死了,还有他儿子呢!有道是:父债子还!赶明开批斗会,拉邵镰棵上台批斗,戴高帽子游街。”郑智生恨之入骨:“就是活剐了他,也不解恨。” 解放后,沈利司长期担任大队支部书记,直至退休;张海新担任大队长多年,因说话直爽,不顾后果,得罪了不少人!文化大革命时遭到批斗。文革后,张海新和儿子一起承包了数十亩责任田,过上了小康生活,安度晚年。杨长岭五八年随大炼钢铁的队伍进了城,并在城市里安了家,因其识几个字,当上了一家工厂的厂长!直至离休;张二伟跟着部队打到海南,后来成了一名军官;石敬宣能写会算,是个少有的人才,一直跟随沈利司担任会计! 第224章 后来,石敬宣因贪污公家粮款被公安部门起诉,判了十二年徒刑,出狱后已近古稀,不愿田间劳作,于是重操旧业,继续在集市上摆摊以给人算卦、批八字。因其算得极为准确,生意颇为兴隆,后寿至耄耋,无疾而终;王朝立、王进宝、王进财父子继续经商;赵拴住继续经营酒铺,后来公私合营,他们都成了国家人员,捧上了铁饭碗。张海贵、刘玉梅、阎良平、田文国、沈学争、沈学庆、邓敬奎、沈大胜、路春全、沈大作、沈利文、邓秋云、胡占礼、姜红云、沈利光、尹牲口、夏老七、袁召宝、高学年、魏君保、张大伟、阚仲秋等人务农在家,终其一生;郑智生后来娶了一个寡妇,育有一子,了却父亲郑良浩一桩大心事! 景志刚、焦守则、秦朋、刘利、小银、孟家来、谷启孝等人五零年出国抗美援朝,秦朋、小银、刘利、谷启孝、孟家来等人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皆为国捐躯,尸骨留在朝鲜异国他乡!景志刚后来在一个地级市当军分区副司令员,七十年代方才离休;焦守则退伍较早,在鲁南县一家工厂担任保卫科长多年,积劳成疾,死在任上;孙倩靓、同启超夫妇后随大军转战南北,解放后率领部下跟随王震将军到新疆剿匪,屯垦戍边!在新疆沙漠绿洲中安了家。两人生有二子一女,均成家立业,事业有成!晚年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只是孙倩靓姐妹俩从此相隔天涯,再也无缘相见。 陈正君、陈正胜继续务农,运动中虽说多次被拉上台批斗,幸亏张海洋对他俩恨之入骨,每次开批斗会都要跳上台去挥泪控诉,不遗余力地检举揭发。经他这一检举揭发,人们也渐渐回过味来,陈正君、陈正胜虽给日本人做事,虽是汉奸,但他俩“心在曹营心在汉”,有民族正义感,明着给日本人做事,骨子里也是反对鬼子、汉奸的。他们有功于民族,有功于人民呀!他们不是令人不耻的“坏家伙”!而是叫人钦佩的“好家伙”!倒是张海洋冒功取宠,好大喜功,明明是《陈氏弟兄不畏强暴,放泻药害惨倭寇》!他却安在自已头上,到处吹嘘。且唱戏说书,看风水锔锅盆,宣传迷信,投机倒把,不务正业,后被架上台去,批得一塌糊涂。文革十年,陈家弟兄虽整天提心掉胆,忐忑不安,但有惊无险,幸无大碍,直至老死乡里;习员生、花妮、乔丹喜、徐善福、史者立等人,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管制劳动,战战兢兢,倍受煎熬,苦不堪言。直到改革开放后,方才摘掉帽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沈学超不善劳作,身体有病,解放后数年便悒悒而死。邵镰棵是恶霸地主的后代,自已又顽固不化,理所当然地成了被专政的对象!每次运动一来,便被揪到台上,画得象钟馗一样,戴上高帽子批斗一番!不但被彻底打倒,而且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邵镰棵背负着一座泰山,整天心惊肉跳,屁也不敢放。几十年下来,已是老态龙钟,棱角早已磨平。因为成份不好,穷苦难捱,自然也没女人愿意嫁他!直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邵镰刀、邵镰把两兄弟从海外归来,给他带来一台二十吋大彩电,并给他盖了三间大瓦房!于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晒干的驴屎蛋终于发热,年近六旬的邵镰棵否极泰来,竟娶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美貌大闺女,乐不可支。只是邵镰棵年老肾衰,裆中那杆枪不能再举,颤颤悠悠,只在门口转悠,就是进不去。虽怀抱可口尤物,终究力不从心。那女人嫁给他,不仅图他的家产,那杆枪也得管用。一年后,两人便离婚了。 章老三、林之波跟在冯剑、冯备弟兄身后,离开一箭之地,并不与他们会合。走到渠阁集,章老三吩咐:“林之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找个熟人!马上回来。”撇下林之波,径直走进一家客店!章老三推开一扇房门,叫道:“师掌柜!机会来了!冯剑找到了。”客房里正是师迁芋,梅河、盛世成三人!师迁芋将信将疑,笑道:“真的还是假的?俺们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冯剑!”章老三简简单单把冯剑最近的经历说了一遍,三人听了,不禁骇然失色。章老三幽幽道:“师掌柜!你们可要信守诺言呀!”师迁芋拍着胸脯道:“你这是说得啥话!我说到绝对做到。梅河!你马上到丰县通知周瑞、王重生他们,到砀山县章三哥的家里,带着章三嫂和侄子、侄女先走,咱们在香港见面。”梅河点头道:“我这就动身!”原来师迁芋等人自冯剑从萧县走后,就一直在他身后跟踪,跟到阎陈庄,冯剑突然失踪了。正当他们愁眉不展时,碰到了章老三!章老三认出他们,见他们行踪诡秘,便上前询问,方才知道根由。几人一拍即合,章老三也加入了寻找冯剑的行列。章老三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师迁芋大喜道:“还是章三弟有办法。”章老三又嘱咐了几句,道:“你们跟在我俩后头,别叫和我同行的林之波知道了!省得出了纰漏,他这会还知不道底细。”安排一番,方才出来和林之波会合。 章老三走后,师迁芋道:“梅河!你马上动身,到丰县找周瑞他们,叫他们按计行事。然后雇辆马车,到单县冯屯见面。”于是,章老三、林之波前行,师迁芋、盛世成在后,四人两波跟在冯剑弟兄身后,往单县冯屯而去。梅河自去丰县城找周瑞、王重生等人!周瑞、王重生得知消息大喜,匆匆来到砀山县,取了章老三的家小,坐火车直奔广州。梅河见周瑞他们去了,也雇辆马车,直奔单县冯屯。 冯剑、冯备来到首羡集,街上找个剃头铺子,冯剑把头脸拾掇了一番。剃完头后,两人在街头吃了几十个煎包。吃过饭,冯剑忍不住问道:“冯备!一路上问你,你就是不吭声,家里到底出了啥事?”冯备哭丧着脸,央求道:“哥哥!你就别再问了。”冯剑焦躁,喝斥道:“到底有啥事?你都把我快急死了。”冯备胆怯地望着他,嗫嚅道:“哥哥……”冯剑沉下脸来,威胁道:“你再不说,这家我就不回了。”冯备哭出声来,抽噎道:“哥哥!你可要想开点呀,俺大娘……俺大娘她……”冯剑大惊失色,急切问道:“俺娘咋啦?”冯备怯怯道:“俺大娘去世了……”冯剑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弦晕,差点摔倒。须臾,他捶胸顿足,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为寻找姐姐的下落,他离家十多年,如今方才知道姐姐并没死,尚活在人世!他打算回家向父母报知这个喜讯,谁知慈母已永远离他而去。 须臾,冯剑镇静下来,流着眼泪,问道:“冯备!俺娘是得啥病死的?”冯备不敢看他,小心翼翼道:“不是得病……”冯剑肝肠寸断,喃喃道:“不是得病?那是咋死的呀?难道是有人害死了她吗?”冯备摇摇头,嗫嚅道:“不是!俺大娘是……是自已上吊死的。”冯剑泪如泉涌,更是痛不欲生。 良久,冯剑也不看冯备,幽幽道:“上吊死的?不用说,俺娘的死肯定和二叔有关?”冯备惶恐不安,默认了这个说法。冯剑怨恨冷笑,仰天长叹道:“哼!我这个二叔呀……”冯备惊悚道:“大哥!你……”冯剑猛得一抹眼泪,撇开他大步流星而去。冯备踌躇了半晌,胆怯地跟在身后。 冯剑、冯备各怀心事,又匆匆上了路,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林之波见冯剑又哭又叫,诧异道:“冯剑家到底出了啥事?”章老三蹙眉道:“肯定出大事了!”林之波猜测道:“除了爹死娘亡,啥事能值得他那样伤心?”章老三眯着眼道:“到了冯屯!就啥都知道了。” 章老三、林之波跟着冯家兄弟进了山东单县地界,眼见两人进了一个村庄。林之波问道:“老章叔!咱爷俩咋办呀?”章老三道:“天快黑了,咱们先去大刘集找家客店住下,赶明再来探听虚实。”章老三、林之波来到丰县大刘集,在酒铺喝了些酒,找家客店住下了。章老三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时分,突然有人敲门,章老三轻声问道:“是谁?”门外师迁芋低声道:“是我!”章老三见林之波熟睡,蹑手蹑脚下床穿鞋开门,悄声问道:“是你呀?”师迁芋悄声道:“到我们那屋说话!”章老三掩上屋门,跟着师迁芋来到另一间客房,只见盛世成一裤腿脚露水泥浆,正坐在板凳上喘息。待章老三坐下,师迁芋急切道:“章三弟!不好了,冯剑家出大乱子了。”章老三诧异道:“到底是咋回事?你慢慢说。”师迁芋面色凝重,道:“盛世成刚从冯屯回来,说冯剑的父亲和他堂叔冯二年前几天打了一架,互揭老底,事情非常蹊跷。”章老三问道:“因为啥事打架?”盛世成接过来道:“因为啥事倒知不道!只是冯剑的娘突然上吊死了。听旁人说,这里头有些门道,冯剑娘的死可能跟他这个二叔有关。”章老三问道:“冯剑回到家没出啥事吗?”盛世成道:“冯剑回到家自然是准备出殡,倒是没闹腾。”章老三问道:“没听说啥时候出殡吗?”盛世成道:“打听准了,赶明就出殡。”章老三道:“先睡一会吧!等吃过晌午饭,咱们再去不晚。” 冯剑回到阔别十年的家乡冯屯,见自家院落依旧,只是比从前更是破败。远远的便看到大门旁那随风摇曳的招魂嶓,不由悲从心来。冯剑进了家门,扑倒在母亲的灵前,捶胸顿足号啕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一个女人凑到跟前,抽抽噎噎地附耳劝道:“别……别再哭了,咱娘已经死了,总……总哭也不……不是法子!”冯剑一怔,哭声嘎然而止,变成低声抽泣,心中诧异:“这娘们是谁? 第225章 说得这么近乎,和我”咱“上了?”睁开红肿的双眼,泪眼婆娑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八、九岁,面目黝黑的俊俏少妇身穿重孝,双膝跪在他的身旁,两只俏眼含情脉脉,一眨不眨专注地望着他,柔情似水!冯剑恍惚之间,只觉这少妇依稀面熟,象是在哪儿见过,却不认得。那少妇见冯剑脸色苍白,秀眉微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扭头问道:“冯备呀!你是在哪儿找到你哥哥的?”冯备慌忙答道:“大嫂!我是在鲁南县阎陈庄找到俺哥的。”那少妇心疼道:“你哥的脸色咋这么难看呀?”冯备怕她害怕,支支吾吾,不敢说冯剑被人埋入坟头数月,刚刚解救出来。 那少妇又叫道:“大盼!二盼!成天盼着你爹回家,这回你爹真回来了,你俩倒害羞了,也知不道喊声”爹“!”两个十岁左右、胖乎乎黑不溜秋的小男孩正倚在门框上娇羞地望着冯剑,一幅既高兴又胆怯的样子,讪讪地也不说话。冯剑望着莫明其妙出现的媳妇和两个孩子!一脸尴尬,茫然不知所措。那少妇见他呆若木鸡,心中突然醒悟。她顿时羞红了脸,伸出指头,狠狠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发啥的愣呀?不认得了?我就是丰县城南梁寨集的邱翠菊呀!”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失声叫道:“邱翠菊?我的娘也,原来是你呀?怪不得……”疑团顿释。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年酒后一时失态,做下了荒唐事,不但有了媳妇,还有了两个牛犊一样的儿子!冯剑痛失亲娘,悲伤欲绝,大悲后却突然有了媳妇、儿子,真是恍若梦中,悲中有喜!冯剑心中到底还有疑惑:“既然景三哥、秦朋他们都知道邱翠菊在他家中十年,还生了两个儿子!为啥见了他只字不提呢?更何况他还和秦朋相处长达一年之久,在敬安集,师迁芋等人说过他家有媳妇、孩子!当时秦朋也在场,为啥不解释呢?真叫人费解呀。” 第三十章结局(五) 第三十章结局(五) 冯剑并不知道,他与邱翠菊酒后交媾,至使邱翠菊怀孕,产下两子!农村对如此丧风败俗之事深恶痛绝,而景志刚等人与他们敬重的蒋风起是拜把子弟兄,情如手足,邱翠菊是他们共同的外甥女!他们把此事视为奇耻大辱,要是换上是别人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早把那人杀了。偏巧这事是冯剑做的,而冯剑对两股会来说,又有天大的恩情,他们自然不会杀他!景志刚派小银把邱翠菊母子送到单县冯屯,嘱咐大家道:“冯剑对咱们有大恩,以后都别再提这件事了。”但此事到底令他们尴尬,所以,秦朋在冯剑跟前也没有说。 听说冯剑来了,左邻右舍纷纷跑来问候,一个个脸色古怪,言语躲闪。冯成套、冯二年却始终没有露面。当晚,烧过关门纸后,邱翠菊道:“冯备!不用你守灵了,你回家睡觉去吧,这里有你哥俺俩就管。”冯备知道他夫妻久别重逢,想说些知心话,自已在这里除了碍事,便知趣地走了。邱翠菊打发大盼、二盼睡下后,把油灯剔亮,忸怩了一下,还是温存地依偎在冯剑怀里。冯剑问道:“翠菊!咱们得有十来年没见面了吧?”邱翠菊叹道:“你说呢?俩孩子今年十岁整,已经十一年了。”冯剑又问道:“那天在淹子大堤上,郭瘸子跑到你家里抓人,你们是咋逃出来的?”邱翠菊低眉垂目,叹息道:“是俺外爷爷救了我!他当时正坐在锅屋里吸烟,你往外跑时,俺外爷爷也脚跟脚追出门去,正好看见郭瘸子抓你!在俺家被他们包围之前,俺外爷爷把我从床下地道拖入淹子芦苇丛里藏身,躲过了那一灾。……要不,俺爷俩谁也跑不了。”冯剑回想起当初丢下邱翠菊逃跑,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在邱翠菊并没追究。过了一会,冯剑又讪讪地问道:“那……那你又是咋找到俺家的?”邱翠菊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俺舅舅出了事,家也叫”护路队“一把火烧了。自从你从油坊跑了以后,”护路队“便疯狂地报复!景舅舅他们也知不道藏到哪儿去了,俺妗子带着两个表妹回了娘家,我和外爷爷没地方去,偏偏我又怀了身孕。俺爷俩没法子,只好跑到宋楼集东边的小庄上租了间小屋住下。过了几个月,这俩孩子便出生了。正是这个时候,景舅舅他们找到了俺们!后来,小银舅舅就推着土车子把俺娘仨和外爷爷一起送到了冯屯。”冯剑回想当年,遇到小银推车护送邱翠菊爷孙西来,他还误以为是邱翠菊嫁给了小银,不觉心中暗暗好笑。须臾,冯剑问道:“你外爷爷在哪儿呀?他老人家的身体还好吧?”邱翠菊黯然神伤,轻轻道:“来到冯屯的第三年,老人家就过世了。”冯剑不禁哑然,心情十分沉重。 过了良久,冯剑奇怪道:“两个男孩咋叫盼盼?这是女孩的名字!”翠菊暗暗垂泪,幽幽道:“盼着他爹早点回来。”冯剑心中无限凄婉,唏嘘感叹。过了一会,冯剑又问:“翠菊!你说实话,俺娘是咋死的?”邱翠菊道:“咱娘是得病死的。”冯剑怒喝道:“你别哄我了!我早就知道了,俺娘是上吊死的。”邱翠菊一愣,低声胆怯道:“你啥都知道了?我也摸不透内情,前几天咱爹和二叔吵了一架,后来知不道咋扯上了咱娘!咱娘回到家,关上门哭了一阵,便上吊死了。”冯剑大奇,问道:“啥事扯上了她?俺爹和冯二年又是因为啥事吵架呀?”邱翠菊眼神游移,支吾道:“我也没听出门道来,好象是从前的事!咱爹说二叔干过亏心事,二叔就说咱爹卖了他亲闺女!我来冯屯十年了,头一回听说冯备还有个姐姐!”冯剑好生奇怪,诧异道:“冯备有个姐姐?还叫俺爹给卖了?我咋知不道呀?咋又扯上俺娘呢?俺娘又为啥上吊呢?”百思不解。霍地,冯剑痛苦地想:“难道,难道是……”如晴天霹雳,登时呆若木鸡。夫妻俩守灵,邱翠菊附他耳旁唠叨了半夜,直到快天亮时,两人方才迷糊一阵。 冯剑在家给娘守灵,直到第二天晌午,始终不见堂叔冯二年露面,就连父亲冯成套也没来和久别归来的儿子见面,两人似乎都在刻意躲着冯剑!冯剑自从得知娘是上吊死的,加上当年曾被冯二年栽赃陷害,对他恨之入骨,怨气冲天!吃过午饭,冯家出殡,在冯剑悲痛欲绝的哭声中,冯剑娘被抬到冯家坟地埋葬了。回到家中,冯剑便脱掉孝衣孝褂,趁邱翠菊眼慢,操起那把七星匕首,怪眼圆睁,来找冯二年报仇! 刚刚冲出大门,顶头碰到冯备!冯备见他面色不善,惊悚道:“大哥!你这是干啥去?”冯剑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我找冯二年问问,咱两家有多大的仇呀,害得俺娘上吊。”冯备早就猜出冯剑不会善罢甘休,父子情深,不由喝道:“冯剑!上辈子的恩怨,咱当小辈的还是别问。”冯剑冷冷道:“冯备!你想干啥?你还敢挡路吗?”冯备操起一根木棍,大叫道:“你敢上俺家再走上一步,那你就不是俺哥哥了。”拿出拚命的架式。冯剑也飕地拔出七星匕首,喝道:“那就叫我先宰了你再说。”冯备一听,顿时象一头暴怒的狮子,抡棍朝冯剑劈头打来。 两人正要火并,突听一人大喝道:“都给我住手!”冯剑、冯备回头一看,只见冯二年从对面院里晃悠着走了出来。冯剑两眼喷火,咬牙切齿,恨恨道:“冯二年……”冯二年一愣,嘴角挂着嘲笑,挑衅道:“冯剑!没想到你还活着。”冯剑冷笑道:“冯二年!你杀了何保信!栽赃陷害于我,到底为啥?”冯二年狂笑道:“为啥?就因为你是冯成套的儿子!冯成套害死了我的亲闺女!我就叫他儿子背一辈子黑锅!”冯剑痛苦不堪,惊慌道:“你的亲闺女?你啥时候有……有个闺女?”冯二年泪流满面,唏嘘叫道:“你以为秀英是冯成套的闺女吗?她是我的亲闺女!”冯剑猜出母亲猝死必有暧昧之事,只是不愿相信,此时见冯二年竟然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说出口来,更加怒不可遏。他冲到冯二年身旁,指着他的鼻子,暴喝道:“冯二年!你不要脸,你放屁……”冯二年也失去理智,紫胀着脸吼道:“我说得句句是实!冯成套娶了你娘,新婚当年便闯了关东,三年后方才回来,那时秀英刚刚满月……” 就在这时,突然从冯剑身后闯出一人,扑向冯二年!抱住他又撕又咬,骂道:“冯二年!亏你还有脸在孩子跟前说出这件丑事!”冯二年一见,正是冯成套,顿时恶从心边起,怒从胆边生,积怨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伸手揪住冯成套的衣领,抡起锅盖大的巴掌,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冯成套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冯剑大怒,惊呼道:“你还敢打人?”扑上前去,慌忙伸手搀扶父亲!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冯剑伸手就要搀扶倒地的父亲,没想到一脚踩在一块碎砖头上,身子突然失去了重心。冯剑一个趔趄,仓促中伸出右手,想抓住身边冯二年的胳膊,以防跌倒,却忘了手中正握着那把锋利无比的七星匕首,匕首一下子捅向冯二年!冯二年猝不及防,被匕首深深刺入左肋,只剩下刀柄。冯二年当年为泄私愤妄杀无辜,陷害晚辈,也是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只听冯二年惨叫一声,手捂左肋跌坐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他手指缝中隐隐渗出,霎时便浸湿了棉衣。 冯备惊呼道:“爹!”扑到冯二年身上大哭!冯二年脸色苍白,拚着最后一丝力气,冲冯剑声嘶力竭道:“何保信败坏我闺女的名声,杀了他,也不解我心头之恨……”说罢,两眼一闭,猝然死去。 第226章 冯剑手握七星匕首愣在哪儿,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刀尖鲜血滴落地上,脚下大地染红一片。冯备猛得抹把眼泪,放下父亲尸体,从地上奋力跃起,瞪着血红的两眼,抡起手中木棍朝冯剑当头打去。冯剑呆呆地站着,也不躲避。冯成套见状,大叫道:“冯剑闪开。”猛得扑向冯剑,把他扑倒在地上,压在身下。冯备木棍去势不减,朝冯成套头顶呼啸着打去。眼看冯成套就要脑浆崩裂,死于非命。 就在这紧要关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娇喝:“住手!”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正好刺中冯备手腕。冯备护疼,惨叫一声,松开手中木棍,摔倒在地上。冯剑抬头一看,只见围上来一大帮人,个个荷枪实弹,精神抖擞。艾凤玲、渠振五正挥剑朝冯备砍去。冯备已无还手之力,只好闭目等死。 冯剑推开父亲,赶紧喝道:“艾凤玲!不能杀他!”艾凤玲、渠振五剑尖刚刚划破冯备喉咙,一听这话,双双住手不刺,回头诧异道:“这人要杀你,你为啥还替他求情?”冯剑痛不欲生,喃喃道:“他不是外人,是俺兄弟冯备!”艾凤玲、渠振五愣住了,面面相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同来的数人也愣住了,他们正是祁宏度、葛存保、崔生存、薜圣立、蔡元仁等人!艾凤玲瞪着冯备,歪头问道:“冯剑!这是真的?”冯剑悲怆道:“是真的!凤玲!这是俺自家的事,你们快走吧!”渠振五道:“你们已经自相残杀,俺们咋能看着不管?”冯备见冯剑人多势众,不顾手腕、喉咙流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抱起父亲冯二年的尸体,冲冯剑惨然一笑,尖利着嗓子,阴森森叫道:“哥哥!我谢谢你了,谢谢你饶了我一命!”说罢,哭着把冯二年的尸体抱进家中。 冯剑辩白道:“冯备!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呆呆地望着冯备进了家门,喃喃自语:“咋是这么个结果?咋是这么个结果?”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扶起父亲来。冯剑低头一看,只见父亲脸色青紫,口吐白沫,已是奄奄一息,头“嗡”地一下大了。他抱起父亲,惊恐喊道:“爹!您这是咋啦?你说话呀!”冯成套已到弥留之际,他慈祥地看着儿子,拚着最后一口气,大声道:“冯剑!我的儿!要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对待你媳妇翠菊!她是个好女人!孩子!人家等了你整整十年,可不容易呀……”说罢,头一歪,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冯剑离家十余年寻找姐姐,没想到姐姐音信全无,归家才刚刚一天,父母转眼皆离他而去。冯剑连遭这致命打击,禁不住精神恍惚。他抱着父亲尸首,呆呆地傻坐着,喃喃惨叫道:“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全都死绝了,哈哈哈哈……”他放下父亲的尸体,丢下众人不顾,一路狂笑,踉跄着破荒狂奔而去。艾凤玲不禁大骇,冲他喊道:“冯剑!你这是上哪儿去?”冯剑哪里应声?转眼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之中。艾凤玲刚在拔腿去追,渠振五一扯她的胳膊,道:“你看:这里又死一个。”艾凤玲低头一看,只见冯成套一脸青紫,早已命丧黄泉,显然是服毒自尽。 原来,当年妻子红杏出墙,与冯二年私通并产下一女!极爱面子的冯成套把这事视为奇耻大辱,一直耿耿于怀!前几天因为琐事跟冯二年发生口角,扯起当年丑行,互揭老底。冯剑娘因当年这笔风流债,在儿媳、孙子跟前丢尽颜面,羞惭上吊自尽。自妻子死后,冯成套感到愧疚难当,没有勇气面对世人,更觉无脸面对儿子、儿媳和两个孙子!早抱有寻死之心。他见儿子冯剑回家,一直躲着不敢见他,看到儿子把妻子送到坟地埋葬了,便在家服了砒霜。正当他药力发作,弥留之际,却听到冯二年向冯剑披露与妻子的通奸内情。冯成套羞怒交加,拚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冲出来指责冯二年!没想到冯二年恬不知耻,竟然挥掌打他!冯成套本就踉踉跄跄,被一掌打翻在地。他有感于妻子不忠,同情儿媳翠菊对儿子十年守身如玉,忠贞不渝!他拚出最后一丝气力,嘱咐冯剑照顾好邱翠菊,才溘然长逝,撒手人寰。 艾凤玲、渠振五、祁宏度、薜圣立等人看到这场人间惨剧,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憾,也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弄糊涂了。祁宏度道:“艾小姐!冯剑已经跑了,回头再找他不晚!咱们不能顾此失彼,追拿王立宝要紧。”艾凤玲猛得醒悟,道:“对!好不容易找到”鸨宝“的下落,不能再叫他跑了。”原来,艾凤玲伤好后,和渠振五一起踏遍周围各县,遍寻仇人王立宝报杀兄之仇!找了半年,好不容易才发现王立宝的行踪,也遇上了有着同样目的的祁宏度等人!他们合兵一处,跟随王立宝踪迹追到冯屯附近,王立宝忽然不见了。正当他们搜索时,却看到冯备正挥棍打向冯剑父子!情急之下,艾、渠二人出手一剑刺伤冯备,救下冯剑父子! 但艾凤玲并不认得冯剑的父亲,她见冯剑跑得无影无踪,便和祁宏度等人一起又寻找仇人王立宝去了。谁知这一找又是数年,王立宝竟然失踪了,从此生死不明。后来,艾凤玲和渠振五回到丰县宋楼集,投奔已回到老家安居的师父钟元保!土改后,两人也跟着分了地,一年后成亲。苏庄张海贵、刘玉梅夫妇,虽说是干闺女出嫁,还是把家里的一头牛犊牵来做了陪嫁。艾凤玲、渠振五晚年开了一家武馆!以授徒为业。祁宏度等人查找不到王立宝的下落,也心灰意冷,后来回到家乡开封,继续忙碌自已的生意。卫小功回到黄河岸边,接过父亲衣钵,打鱼为生。 邱翠菊听到外面有人吵闹,正准备出去察看。二盼、大盼慌慌张张地跑进家报知噩耗,也赶紧跑了出去。她见公爹冯成套横尸当街,早已死于非命,而男人冯剑却不知去向,顿时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与冯备已反目为仇,指望不上,乡亲们见他们至亲火并,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事非,没人敢管。邱翠菊望着公爹的尸体,孤立无援,坐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就在这时,暮色中忽然走来两个陌生人,自称是冯剑的朋友!那两人正是师迁宇、盛世成。师迁宇、盛世成帮邱翠菊把冯成套的尸体抬进家去,并帮她连夜卖来棺材穿衣成殓,陪着守候一夜。翌日,师迁宇出面请来冯屯中冯氏同族长辈,商议出殡事宜。当天下午,大盼、二盼替父尽孝,披麻戴孝把冯成套送到冯家祖坟,跟冯剑娘合坟埋葬。 几人刚从冯家祖坟回到家中,只见一人慌里慌张从门外闯了进来,大叫道:“师掌柜!不好了。”师迁芋佯装大吃一惊,急问道:“是梅河?出啥事了?”梅河哭丧着脸道:“冯剑他……他……”邱翠菊一听,恰似晴天霹雳,连声问道:“他咋了?冯剑咋了……”梅河看着她,嗫嚅道:“冯剑伤心过度,一头栽倒,死过去了。”邱翠菊一听,顿时眼前一黑,“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师迁芋冲梅河使了个眼色,又问道:“冯剑这会在哪儿?”梅河会意,说道:“叫几个好心人送到丰县医院去了。”盛世成眨眨眼道:“哎呀!咱们得赶紧去丰县医院呀!”邱翠菊浑身战栗,两眼呆滞,放声大哭,拚命喊道:“他要是再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大盼、二盼见娘失声痛哭,也跟着大哭起来。师迁芋苦劝道:“别再哭了!冯剑送到医院去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吧!”邱翠菊思夫心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呜咽道:“我去抱两床盖体。”梅河催促道:“医院里啥东西没有?啥也别拿了。快点吧!外面套着车呢。”邱翠菊不假思索,领着两个孩子脚不沾地地跑出大门,果然见门口停有一辆马车。邱翠菊母子三人糊里糊涂上了马车,刚在马车上坐稳,梅河便跳上马车,把手中鞭子一挥,叫声“驾”!驾辕往东方飞奔而去。马车冲出冯屯,刚刚跑出山东边界,邱翠菊下意识地回头张看了一下,看到冯屯庄内有一股浓烟冲天而起,不禁惶恐,惊悚问道:“这是谁家失火了?”梅河回头笑道:“你管这么多干啥呀?” 第三十章结局(六) 第三十章结局(六) 梅河驾车来到大刘集,便停了下来。邱翠菊心挂冯剑病情,催促道:“大哥!快点走呀!”梅河笑道:“他们马上就到,咱们还是一起走吧!耽搁一会,误不了正事。”未几,在冯剑家放了一把火的师迁芋、盛世成便追了上来了。他们驾车一路急行,到了丰县城,师迁芋把实情告诉了邱翠菊,并说她家此时已被烧成一块白地,冯剑并没得病,而是去了香港!邱翠菊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事已至此,她一个女人无法扭转乾坤,又知冯剑的确去了香港,只好任由师迁芋他们安排,娘仨坐马车赶到砀山县城,再由砀山县城坐上火车。因武汉正是两军对峙前线,交通早已中断,只好来到古城西安,换乘马车,沿着古蜀栈道,取道汉中、广元、绵阳,进入富庶、广袤的成都平原。再由内江、宜宾,辗转来到云南昆明。再由春城昆明坐火车经边境小镇个旧出境,到了安南(越南)河内。又从河内坐车来到海防港,然后换坐海船到达香港,一路上饱受颠簸之苦。 却说冯剑见父亲惨死,尸横当街,不由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他神态恍惚,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着。拐过一个村庄,迎面过来几个骑马的人!信马由缰而来。突然,一人大叫道:“你是冯剑?”冯剑一愣,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四十多岁、气宇不凡的中年人!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望着他笑道:“冯副司令! 第227章 不认得我了?”冯剑茫然地摇了摇头,问道:“你是谁呀?”那人提醒道:“在南阳岛上,咱们见过一面。”冯剑在南阳岛上仅呆数月,虽也认识不少人,但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人是谁。那人见他两眼呆滞,精神恍惚,心中微微诧异,提醒道:“冯副司令!你还认得齐大耳吗?”冯剑忽然想起来了,这人正是当年和齐大耳同登南阳岛的冷部长!冯剑神志突然清醒,叫道:“冷部长!原来是你!您这是上哪儿去?”冷冰石两眼炯炯有神,扬眉吐气道:“俺们都是南下干部,要随大军打过长江,到新解放区开展工作。”冯剑问道:“冷部长!齐大耳呢?杀害他师父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冷冰石顿时黯然神伤,眼里噙满热泪,声音低沉道:“从南阳岛回到沂蒙山,齐大耳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并受到纪律处分!后来,他跟随罗荣垣司令去了东北,在保卫四平的战斗中不幸牺牲了!”冯剑感到头皮一阵阵发紧,惊讶道:“他……他也死了呀?”冷冰石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道:“杀害他师父的是谁?”冯剑有气无力道:“是我堂叔冯二年!他杀了人,反而陷害于我。”冷冰石心里一沉,轻轻道:“对于杀人凶手,人民政府会出面镇压的。”冯剑幽幽道:“冯二年已经死了。”冷冰石“哦”了一声,问道:“冯副司令!你这是上哪儿去?”冯剑恍惚道:“就到前面。”冷冰石见他不愿多说,知趣道:“冯副司令!我们还得赶路,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扳鞍上马,打马而去。 冷冰石一行策马,奔出不远,突然见路旁卧着一人,衣衫褴缕,浑身污垢。冷冰石见状,霍地跳下马来,不顾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恶臭,上前把他扶了起来,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人扁柿子脸、母猪眼、一脸粉疙瘩,失声叫道:“丁奉彬!”同行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您认识他呀?这人是干啥的?”冷冰石眼里透出感激:“他叫丁奉彬!当年在山西煤矿上和我、齐大耳同志并肩战斗过。而且,他还救过我!”这人正是被祁宏度、艾凤玲等人数年追杀,走投无路的汉奸败类王立宝!冷冰石拿来水壶,给他嘴中灌了些水,他才苏醒过来。王立宝睁开母猪眼一看,见被人抱在怀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把推开冷冰石,挣扎着就要逃跑。半年来,为了逃避艾凤玲、渠振五、祁宏度等人的追杀,他早已成惊弓之鸟。冷冰石抱住他,喊道:“丁奉彬!是我!我是冷冰石呀!”王立宝一听,觉得丁奉彬、冷冰石这些名字有些耳熟,母猪眼盯在冷冰石脸上瞅了一阵,仿佛在哪儿见过这人!冷冰石笑道:“丁奉彬!你不认得我了?在山西一个煤矿上,你用石头砸死了内奸候任吉,救了我一条性命。还有一个叫齐大耳的!想起来了吗?”王立宝这才回想起来。 他心怀鬼胎,支吾道:“冷大哥!原来是你呀!”声音嘶哑,象刚下过蛋的母鸭子叫!只是这只母鸭子最近患了重感冒,有点娘们腔。冷冰石高兴道:“你可想起来了?我就是冷冰石!那年你救了我后,我和齐大耳遇上了前来接应的游击队,安全脱险,只是不见你的踪影,我们还以为你被炸死在矿山上了,伤心了好几天。丁奉彬!这些年你上哪儿去了?”王立宝搪塞道:“我滚到山下也叫人救了。后来到了开封,给人家打短工渡日,瞎混了几年。听说俺老家解放了,原准备回老家金乡县,求政府分几亩地。谁知在大刘集碰上了劫道的,身上的钱全叫土匪抢走了。”冷冰石问道:“你愿意跟俺们去吗?”王立宝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惴惴道:“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冷冰石自豪道:“俺们都是南下干部,解放军马上渡江作战,俺们要到江南去开展工作。” 半年来,王立宝为躲避艾凤玲、渠振五、祁宏度等人的追杀,似惊弓之鸟,成天提心掉胆,惶惶不可终日,早就想远走他乡躲避!只是在十数人的围追堵截下,只能在本地打转转,却逃不出去。冷冰石邀他南下,正中他下怀,不由得喜出望外。王立宝赶紧道:“回到老家没啥亲人了,还不如跟冷大哥到南方去呢。”冷冰石大喜,决定带着王立宝南下。随行的一个年轻人偷偷对冷冰石道:“冷部长!我咋看着这丁奉彬不象好人!”冷冰石一愣,问道:“小任!你有啥根据?当年要不是丁奉彬砸死候任吉救我!我这条命早就没有了。”小任惴惴道:“这人哑喉咙破嗓,两个母猪眼乱转,叫人感到浑身不舒服。”冷冰石笑道:“你咋能以貌取人呀?好人坏人还能看得出来?”小任见说不服他,只好一笑了之。冷冰石给王立宝配备一匹黑马,一行人骑马继续南行,虽连遇艾凤玲、祁宏度等人,因此时王立宝骑着高头大马,夜色矇眬分辩不清,竟被他闯出了包围围。 公元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农历三月二十三),解放军在千里长江突破了国民党防线,打过长江天险。冷冰石等人随着大军渡过长江,一路南下来到贵州省,冷冰石被安排到一个山区县城里担任县委书记。冷冰石很器重信任王立宝,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可是没过多久,冷冰石发现他只是夸夸其谈,并无真才实学,办起事来拖泥带水,一塌糊涂!冷冰石极为失望。有一篇烩炙人口的古文,叫《黔之驴》!开头便道:“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虽说中国华南虎已濒临灭绝,在贵州省见到老虎已不是件易事。冷冰石到底感激“丁奉彬”救命之恩,他把王立宝带到贵州,不能仅把这头“驴”放置山下不管,还要给他吃饭的门路。上级给县委配备了一辆军用越野吉普,冷冰石人尽其才,安排王立宝当汽车司机。解放后历次运动,清查个人历史,王立宝自然也在清查之列。但他善于表演,哭诉自已是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从记事起便漂泊流浪,四海为家!要饭长大。因打记事起只知道要饭,不记得家是哪儿的,使调查人员无从查找。王立宝说得激动,便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换取人们对他的同情。而且,他还编织了一个被日本人抓去后殘忍地砍掉鼻子、折断手指、打落牙齿、割去阳物,害得他男不男、女不女,催人泪下、骇人听闻的凄惨故事!说到情绪激昂,他也不分场合,干脆脱下裤子叫大家验看,控诉当年日本强盗暴行。大家早知他鼻子曾被割去,手指残疾,门牙掉了,此时又见他裆中物件果真被连根割去,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监!又有冷冰石的铮铮铁言作证,不由人们不信。在声讨日本鬼子暴行之余,人们也对王立宝更加同情。文革前每回运动,王立宝仗着这套本事,都能平安过关。 开了几年吉普车,王立宝见人家当领导威风,便缠着冷冰石,也想混个官当。冷冰石知道他的能力,睥睨道:“你有多大本事,自已还知不道吗?领导能是好当的?得有真本事才行!”王立宝不服气:“当官不就是指使人干活吗?我咋不会干呀?”肚里冷笑道:“当官有啥难的?我还当过鲁南县的保安团长呢!那可是堂堂的正科级干部。”贵州多山,峰峦耸立,道路崎岖难行,因其地处亚热带,境内多雨少晴,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之说。且山涧小溪水流湍急,水力资源极为丰害。小县为发展国民经济,利用水利资源,筹建了一座小型水电站。冷冰石到底青睐王立宝,便道:“县里正筹建水电站,你去哪儿任职吧!”王立宝大喜:“冷书记!叫我去当水电站的站长?”冷冰石嗤之以鼻:“你去当站长!你得有那个本事呀!到科室里当个副主任还不中吗?”于是,王立宝被安排去了水电站,在一个专管线路架设的工区里当副主任!主持工作,是个副股级干部。 王立宝只会夸夸其谈,并无真才实学,经常胡乱指挥,闹出不少笑话,职工们颇不服气,时常被人顶撞,这使他如坐针毡,惴惴不安。他又去找冷冰石!要求调离,更想升迁,最其码去掉那个“副”字。冷冰石知他腹内草莽,志大才疏,懒得理他,只是一味推诿拖延。王立宝虽说没啥本事,到底有一半大和民族的血统,淌起坏水来无师自通,深得佐佐木真传!他见调离水电站无望,仗着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自称“善于做思想工作”!使出浑身解数,在职工中煸风点火,翻云覆雨,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制造矛盾,从中渔利。不上一年时间,整个工区被他搅得一塌糊涂。职工们相互猜疑,勾心斗角,不思上进,人人自危。王立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靠耍政治手腕胡混了数年,虽说这副主任当得正儿八经,却依然是个副股级,没能升职。王立宝心有不甘,又找冷冰石要官。冷冰石被他找得心烦,大义凛然,喝道:“你只有这么大能耐,还想升啥官呀?老老实实在哪儿蹲着吧!”把王立宝气个半死。他不敢明说,心下愤愤:“娘里个歪屄!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为啥不给我升职?”恼羞成怒,从此对冷冰石怀恨在心。王立宝这“副股级”一口气当了十几年,非但没能再一次混上“正科级”,就连“正股级”也没混上。要不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王立宝这“副股级”肯定能干到退休,而且还能寿终正寝。 不幸的是,中国近代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更不幸的是,王立宝认为出头之日到了,认为他这十年受气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婆”!文革一开始,他不顾年老体衰,纠集一帮人带头造了冷冰石的反。 第228章 仗着能说会道,上蹿下跳,巧舌如簧,极为活跃。为表现积极,王立宝更是突发奇想,信口雌黄,他揭发冷冰石当年在山西煤矿上与矿主金庆隆、监工姚得举勾结,出卖地下党,陷害进步群众!革命小将们一听还有这段历史公案,冷冰石竟然是钻进革命队伍中的叛徒败类,这还了得?革命司令部连夜召开会议研究,决定派出精干人员赶赴山西调查冷冰石的历史问题。几个革命小将风尘仆仆赶到了山西省,到冷冰石曾经做过地下工作的地方,找到当年幸存的矿工查问,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小将们没查出冷冰石的一丝儿劣迹,倒查出丁奉彬跟当年被炸死的汉奸矿长金庆隆狼狈为奸的事实。 小将们初战告捷,便顺藤摸瓜,马不停蹄地赶到河南省开封市、江苏省鲁南县,通过向知情人走访,缜密调查,更是令他们大吃一惊:发现“丁奉彬”竟然叫王立宝!才知这人的历史极为复杂——幼年时便犯下血案,把两个同胞兄弟立贞、立贵分别掐死,淹死;母亲芹儿不仅是山东威海卫的红妓女!还在鲁南县开过窑子,当过老鸨;养父沈学超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地痞流氓,长期由其母卖淫供养;二父王国汉在日伪占领时期担任过反动组织“护路队”队长和萧县、鲁南县的汪伪县长!王立宝正是仰其鼻息,才混上鲁南县保安团团长一职;而其生父竟是屠杀过无数中国人,犯下累累血债的日寇侵华头目佐佐木!妹妹沈桂花是王国汉等汉奸们的姘妇;妹夫关建节是护路队的黑干将,被革命组织“两股会”镇压;此人当年因强赊几帖膏药没有得逞,恼羞成怒,纵火烧死吴坝郑智强一家;贩卖本庄一个襁褓儿童,把一位善良老人活活气死;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在河南开封杀害救命恩人祁宏度无辜幼子忠忠;逃跑途中还打死一个舍命救他的小渔船船主……是背负几十条命案、血债累累的在逃凶犯;当伪保安团长期间,更是狗仗人事,残忍地活埋过数十人,所做恶事罄竹难书……。外调人员返回贵州山区小县,揭发了王立宝的本来面目。人民政府当即把这个隐藏在人民内部多年的汉奸走狗、民族败类、杀人凶犯王立宝收监。在贵州省一个少有的晴朗的上午,王立宝被验明正身,在愤怒的口号声中被押赴刑场,一棵正义的子弹结束了他罪恶、腌脏的一生……。 冯剑与冷冰石分手后,神使鬼差,奔回旧路,直奔丰县大圣集而去。刚到赵庄集,天便黑了下来。他摸黑急行,也不停歇。奔波一夜,翌日拂晓,他恍恍惚惚地来到了大圣集庄后小庙,那座小庙早已崩塌,只剩几堵残墙。他走进小庙,伫足西墙边,墙上依稀还有残缺的字迹,虽已模糊不清,在晨曦下还是能勉强辩认出来,正是那历经十数年风雨剥蚀、令他至今难忘的《大风歌》!冯剑呆呆地站着,联想到自从何保信教他认识此幅墨迹,十多年来的一连串的曲折经历,无限感慨,喃喃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云飞扬……”突然墙角有人叫道:“走累了吧?坐下歇歇脚吧。” 冯剑大惊,急回头一看,在东南墙角下赫然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蹲地上喘着粗气。他顿觉头皮发麻,极度恐慌,战栗道:“是……老何……何大爷?”那人笑道:“不是老何大爷!是你章三哥呀!”他定睛一看,竟真是章老三!这才松了口气,茫然道:“章三哥!你咋在这里?”章老三没回答他的问话,劝道:“坐下来歇会吧!”冯剑心里一热,依言在他身旁坐下来,禁不住泪流满面,唏嘘道:“章三哥!俺爹娘都死了。”章老三见他两眼呆滞,语无论次,就知他看到父亲惨死,受到的打击太大,神经有些错乱,便劝道:“死生有命!老人家过世,也别太难过了。”冯剑抽噎道:“章三哥!我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章老三正色道:“你说这话可就错了,你有贤慧的媳妇邱翠菊!人家忠贞不渝,为你苦守十年活寡;你有两个牛犊一样的儿子!长得富态活泼;你还有一个姐姐活在世上,咋叫没亲人呢?”冯剑迷惘道:“我的……姐姐?”章老三道:“是呀!康泽在湖北襄阳叫解放军活捉了,而他的家人都去了香港。”冯剑又糊涂了,自语道:“都去香港了?”章老三道:“是呀!周世昕说,他要到香港寻找你的姐姐!”冯剑如梦初醒,若有所思。章老三察颜观色,问道:“冯剑!你这是到哪儿去呀?”冯剑苦笑道:“我杀了我二叔!冯备找我报仇,眼下知不道上哪儿去。”章老三一愣,诧异道:“杀了你二叔?你是咋杀了他的?”冯剑目光呆滞,连说带比划:“我伸手去扶俺爹,却一下子滑倒了,手中刀子正好刺中俺二叔的左肋……” 冯剑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他觉得这几句话熟悉,好象啥时候曾有人对他说过,是啥时候呢?他苦苦思索,努力回忆着。章老三见他说话絮叨,蹙眉苦思,赶紧道:“也是!你和冯备是好兄弟,这下反目成了仇人!以后在冯屯怎么相处?再说,您父母双亡,结局又是这样,人言可畏,也无脸见人呀!”冯剑黯然失色,想起母亲当年红杏出墙,虽说已自缢身死,却在乡亲们中留下一个话柄,令子孙在冯屯从此不能直起腰杆来做人,不由心灰意冷,痛苦地摇了摇头。章老三试探道:“依我说:你不如出去躲避一段时间,一年半载后再回来找人说合,解开冯备心里的疙瘩,毕竟你是误伤了你二叔呀!”冯剑突然叫道:“哎呀!我父亲还横尸当街,我得回去给俺爹出殡。”章老三见他没忘尽孝,提醒道:“你这时候回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冯备还不跟你拚命?”冯剑惶惑道:“哪咋办呢?”章老三道:“实话对你说吧!景三哥怕你出事,派我和林之波带人前来照应,你父亲的丧事,自会有人出面料理的。”冯剑固执道:“那不中!我是父母惟一的儿子,说啥也得给俺爹出殡呀!”章老三不敢用强,小心翼翼道:“好吧!我陪你一起去吧!” 冯剑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望着西墙上模糊残缺的《大风歌》。章老三道:“这是刘邦的《大风歌》,不知是谁写的。”冯剑道:“是周世昕写的。”章老三吃惊道:“是他写的?”冯剑道:“是他写的。那年在这座小庙里,老何大爷教我认识了这几个字,讲了邵盼头的家事,他提到我的姐姐!后来,他便叫人杀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二叔……是冯二年!那几句话正是他教给我的。他杀了老何大爷,反而栽赃陷害,说我误杀了老何……。”章老三见他又要糊涂,虽奔波一夜,累得疲惫不堪,还是站起身来,赶紧道:“天快明了,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起身,一同往冯屯而去。来到渠阁集,雇了一辆马车,车夫驱车南行。路过首羡、赵庄两个集镇,西行来到大刘集,离冯屯不到二里,两人下了马车,付了车钱,把马车打发走了。刚走半里,远远望见冯屯庄内有股黑烟冲天而起。冯剑不由惊恐万分,不知所措。这时迎面过来一人,冯剑忙问:“大哥!这是谁家失火了?”那人看了看他,惊疑道:“两家姓冯的发生了血斗,死了好几个人!今天知不道是咋回事,冯成套家叫人一把火烧了,家里人也突然叫一辆马车拉走了。”冯剑目瞪口呆,伫足不前,喃喃道:“俺家叫人家烧了?是谁放的火呀?难道是冯备吗?”章老三察颜观色,轻声道:“冯剑!你和冯备已结下深仇大恨,还是别去你家了。你俩要是拚起命来,这仇不是越结越深吗?我知道你为了寻找姐姐的下落,不惜奔波十年,连家也不回,叫章老三非常佩服。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你姐姐就在香港,为啥不去找她呢?找到你的姐姐,也安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呀!”冯剑怦然心动,喃喃道:“那我媳妇、孩子咋办呀?”章老三安慰道:“你就放心吧!景三哥都替你安排好了,正是他派人把她娘仨接走的。”冯剑诧异道:“景三哥把她娘仨接到啥地方去了?”章老三道:“我也弄不清楚,既然景三哥安排的,自然是个妥当的地方。”冯剑下定了决心:“章三哥!我听你的,咱们这就去香港!去找我的姐姐!”章老三大喜。 这时,林之波从远处跑了过来,惊喜道:“章三叔!您找到冯剑了?”章老三笑道:“是呀!刚刚找到。”林之波惋惜地望着冯剑,迟疑道:“我才从冯屯来,他家的几间草屋叫人一把火烧了。”章老三道:“俺已经知道了。”林之波奇道:“知道了?”章老三微笑道:“是呀!已经知道了。”林之波望着连遭致命打击、两眼呆滞的冯剑,迷惑不解。章老三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突然问道:“我和冯剑一起到香港去,你去不去呀?”林之波惊诧道:“去香港?去香港干啥?”章老三道:“别问这么多了。你说,你去不去吧?”林之波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去。”章老三不觉惆怅,诱惑道:“小林!香港可好了,繁华富饶,要啥有啥,不比咱这穷乡僻壤强上百倍?”林之波坚决道:“再好也不去!眼看就要土改,我还指望回家分上几亩好地,盖房娶媳妇过好日子呢!”章老三讥笑道:“在香港啥样的俊媳妇找不到呀?非得在咱砀山县找吗?”林之波踌躇道:“我还要为建设新中国出一把力呢!”章老三不禁冷笑,叱骂道:“真是憨熊!中国人这么多,少了你国家就不建设了?”林之波摇头道:“我家就在砀山县,俺老祖宗就埋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章老三沉默半晌,悻悻道:“作为朋友,我只能尽到心了。 第229章 人各有志!那你去吧。”林之波刚走两步,回头迷惘道:“章三叔!已经解放了,马上就能分到田地,眼看就能过上好日子,你为啥要去香港呢?”章老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搪塞道:“我是陪冯剑一起去的。”林之波追问道:“冯剑到香港干啥去?”章老三道:“去寻找他的姐姐!康泽的家人去了香港。”林之波这才恍然大悟,眼神异样地望着他,明知故问:“老章叔!你啥时回来?”章老三语塞,尴尬无语。林之波扫了他一眼,一脸鄙夷,轻蔑道:“口是心非,诡计多端。”说毕,转身快步离去,头也不回,双方分手,各奔东西!从此天涯海角,至死没再谋面。后来,林之波回到家乡砀山县,土改时果然分了几亩地,并娶了个俊俏媳妇,子孙满堂,老死乡里。 冯剑脑子受到刺激,忽而清醒,忽而糊涂。他和章老三来到丰县和彭吉祥等人会合。他奇怪地发现,同行的还有一个面目清秀、一脸哀怨的年轻女人!彭吉祥私下对他说道:“她是‘小月儿’!去香港给皮义明守灵。”冯剑恍然大悟,惊讶道:“原来是她呀!”忙上前表示感激:“那年在萧县城里,我被郭瘸子、关建节堵进胡同,眼看要被他们捉住,幸亏你放下绳子来救我!谢谢你了。”小月儿淡淡一笑,冷冷道:“不用谢。碰巧了,也认错人了。”冯剑碰了个软钉子,顿时一脸尴尬。 一行人象邱翠菊等人一样,辗转坐火车到达古都西安!再由西安换乘汽车翻越秦岭,去了雾都重庆,避开了剑拔弩张的武汉,辗转抵达岭南广州!经香山县、澳门,坐船去了香港,与师迁芋、梅河、盛世成、邱翠菊等人会合。冯剑见到邱翠菊和儿子大盼、二盼!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问道:“您娘仨咋也在这里?”邱翠菊嗔怪道:“你跑得没影了,师大爷和姓盛的伙计帮我把咱爹葬了。又说你病了,在丰县医院治病,谁知带俺娘仨转了大半个中国,中途还出了一回国,却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么多人齐聚香港,大家奇怪地发现,皮家有一个年轻女人,庞瑞、熊重生等人认识,正是娄家的二小姐娄媛!师迁芋、梅河等人忙紧着安排住处,张罗生意。小月儿要给皮义明守灵,娄媛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骂道:“你是哪家的鸡?给俺男人守灵?”不由分说,一脚把她踹出皮家。小月儿孤苦无依,差点自尽,幸亏师迁芋救下,又和章老三极力撮合,好说歹说,把她硬嫁给了梅河!梅河惧怕师掌柜,不敢不娶。婚后,两人很是恩爱。 第三十章结局(七) 第三十章结局(七) 经过精心治疗,半年后冯剑终于病愈,与常人无异。这天,章老三、师迁芋相约来到他家里,师迁芋开门见山,愧疚道:“冯少爷!真对不起你。从你家走的时候,我不小心弄倒了油灯,把你家那几间草屋烧了。”冯剑诧异道:“是你们干的呀?……烧了就烧了吧!还知不道啥时候回去呢!”章老三、师迁芋相视一笑。须臾,师迁芋郑重道:“冯少爷!皮老爷瘫痪在床……”冯剑知道他想说什么,忙把头摇成货郎鼓,断然道:“不中!我是冯家的子孙,说啥也不会给皮家当干儿子的。”章老三笑道:“别把话说死,再考虑考虑。”冯剑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没啥可考虑的,我绝不会同意。”师迁芋眼含热泪,肯求道:“冯少爷!皮老爷已身患重病,还知不道能活到哪一天……他认你做干儿子,把家产遗留给你,也是想积阴德呀!再加上当年曾叫你背过黑锅,总觉得对不起你!再说,皮老爷久病卧床,已经是风烛残年,朝不保夕,只想享受天伦之乐啊!只想安度晚年!……冯少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呀!你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 冯剑想起死去的父母,兔死狐悲,同情油然而生,不禁悲从心来,潸然泪下。章老三见他心动,耐心道:“又不强迫你改姓,你还叫冯剑!你两个儿子还是姓冯!”冯剑哽咽道:“你们说得轻巧,就怕到时候变卦呀!”师迁芋笑道:“是皮老爷亲口许下的,决不会哄你。”冯剑思忖半天,忐忑道:“别人说我贪图皮家的财产!在背后捣脊梁骨咋办?”章老三笑道:“你的熊道道还真不少!前清同治、光绪两位皇帝死后均无子嗣,不是干儿子溥仪继承了皇位吗?没人说闲话呀!人家连天下都能继承,前车后辙,你还怕啥呢?”冯剑苦笑道:“不管咋说,人家是同祖同宗!那天下继承得理直气壮。我姓冯,却继承皮家的财产!直不起腰杆……”章老三更是大笑不止:“后周太祖皇帝郭威也无子嗣,周世宗柴荣就是他干儿子,人家不也继承了皇位吗?”冯剑顿时哑口无言。章老三察颜观色,耳语道:“冯剑呀!市面上物件飞涨,生存不易。如今你一家四口,还有我章老三一家老小,却是在皮家的屋檐下乘凉……”眼神里充满了渴求。恰如醍醐灌顶,迎头棒喝,冯剑猛然醒悟。章老三又威胁道:“小心姓师的翻脸。”冯剑下意识地抬头一望,正看到师迁芋满脸堆笑,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但笑里藏刀,充满奸诈,显然忍耐已到极点……他知章老三所说不假,如果固执己见,不肯妥协,他们一家就会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在香港这个鱼龙混杂、充满变数的世界里,身无一技之长,又有语言障碍,根本就无法生存……后果将不堪设想。章老三冷笑一声:“冯剑!‘活鲜的鲤鱼不吃,非等摔死后再吃’吗?”冯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踌躇半晌,才勉强应允了。 师迁芋大喜,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皮宪章!皮宪章已病入膏肓,苟延残喘,见冯剑肯当螟蛉,不由泪流满面。娄媛得知皮宪章认下一个干儿子,这还了得?她又哭又闹,撒泼装憨,跳井上吊,闹腾了整整三天。 原来,皮义明死后,因没生育,娄媛就想改嫁,又贪婪皮家的财产,整天打鸡骂狗,诅咒皮宪章早死,她好继承家业,重嫁快活。皮宪章看穿她的把戏,气愤道:“‘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偏不叫你的阴谋得逞。”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又遇阴毒泼妇,令重病中的他不寒而栗,对身边人谁也不敢相信。深夜静思,他恍然有“人不如故”之感,便硬撑病体,亲自写信催师迁芋等人赴港料理事务。又良心发现,对当年陷害冯剑深感愧疚,况且他长得极像皮义明,能满足心中慰藉,才有非认他做干儿子之事。 师迁芋、章老三费力周旋,把家产一分为二,给娄媛一半。娄媛不依,师迁芋、章老三威逼利诱,许偌任由她改嫁,决不过问。这招果然有效,正中娄媛下怀。她见皮家人多势众,自己身单力薄,已无力回天,这才不闹腾了,携带财产,乐滋滋地嫁人去了。 经这一番折腾,皮宪章心力交瘁,未过一年,便驾鹤西去,呜呼哀哉!冯剑葬过皮宪章,跟师迁芋、章老三等人做起了生意。闲暇之余,他到处打听姐姐的下落。后来听说康泽的家人已前往美国定居!据知情人说:康泽并无八姨太,更无姓冯的姨太太!康家曾长期雇佣一个姓逢的女佣,从大陆走时也已辞退,想是因此误传。冯剑听了,不禁沮丧懊恼,苦闷不已。从此,姐姐的生死竟成了永久的迷团。 冯剑在香港始终没见到周世昕!倒是章老三碰到他一次,捎话来说:“‘邵家出殡的那天夜里拍冯少爷一下肩膀的那人!有八成是邵盼头的二儿子邵镰把!’”冯剑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吃惊道:“是他?”章老三道:“周世昕说:‘有可能是他!自从他娘钱蕊莲叫邵盼头害死以后,邵镰刀一怒离家出走!邵镰把当时也已成年,虽说没象哥哥一样离家出走,却从此对父亲邵盼头怀恨在心,只喊“老头”!从不喊“爹!”是他的可能性非常大。’”冯剑不解道:“邵镰把是咋知道我要进入丧屋地道的?又是咋知道我要寻找孙家姐妹的下落呢?”章老三也是一头雾水,蹙眉猜测,百思不得其解。须臾,他摇摇头道:“世上的一些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呀!”冯剑愣了半晌,无奈道:“章三哥!这件事是真有点叫人猜不透呀!看来,当年在邵家开枪救我的也是这个人了。”章老三沉思了一阵,轻轻笑道:“就是呀!连我也没想到是他呀!但他亲娘被邵盼头殘害致死,母子情深,对父亲的弑妻行为深恶痛绝,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反感透顶,阻挡你落入圈套,也在情理之中了!”冯剑沉思良久,喟然长叹:“同一家人,做人却不一样呀!”章老三细眯着眼,叹道:“就是。还有:慧云为啥叫周世昕在地道出口处写《大风歌》呢?她又去哪儿了?谁能说得清呢!” 突然,冯剑失声叫道:“哎呀!你忘问周大哥一件大事!”章老三吃了一惊,问道:“我忘问啥大事了?”冯剑迷惘道:“既然小庙里和邵家的几处《大风歌》是周世昕写的,难道南阳岛上大厅里屏风上和俺姐姐那个空棺材里刻着的《大风歌》也是周世昕刻写上去的吗?不是他,又会是谁写的呢?和同启超见面时,也没来得及问,他肯定知道南阳岛上那幅字的底细。俺姐姐那个空棺材里的几行字迹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刻痕陈旧,年代久远,好象下葬时就有呀!”章老三眯缝着眼,颌首笑道:“以后再见到周世昕时,一定仔细问问。”但从此以后,却再也无人见到周世昕!后来听人说,他去了美国,从此杳无音信,再无下文了。 岁月蹉跎,光阴荏苒,转眼到了公元一九八三年,祖国大陆改革开放,年过花甲的冯剑带着儿子大盼、二盼随着海外探家的人流,回到了阔别数十载的家乡! 第230章 而这时的皮宪章、章老三、师迁芋、盛世成、梅河等人早已做古,死在异乡!冯剑父子来到单县冯屯,见到了族弟冯备!这时的冯备也已满头白发,额头上刻满了风霜,垂垂老矣。岁月的流失早已把两人之间的仇恨冲淡,两弟兄眼含热泪,唏嘘握手言欢。月光下,两弟兄对坐在院中的一棵槐树下,咸豆浊酒,促膝殷殷长谈,回忆往事,哥弟俩感叹不已。冯备告诉他一个令他惊喜不已的消息:姐姐冯秀英并没死,而是嫁给了山东费县山区的一个农民!还健康地活着。姐姐虽说一生曲折,历经磨难,此时也已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冯剑大喜,翌日便匆匆赶到山东省费县,见到已风烛残年的姐姐冯秀英!两姐弟抱头痛哭了一场。 从山东回来,冯剑来到丰县大圣集庄后,那座他记挂数十年的小庙早已夷为平地,长满了庄稼!他站在小庙原址之前,想起墙上的那首《大风歌》;想起谈笑风生、沉冤屈死的何保信;想起呆头呆脑的齐大耳;想起至今仍生死不明的周世昕,心中便无限惆怅。后来,他又来到南四湖中的南阳岛,因为他心中还有疑团没解,看来姐姐那个空棺材里的刻痕已成悬案,但在岛上见过的刘邦的那首《大风歌》又是谁写的呢?他想找个人打听打听…… 1996年酷夏开始动笔 2004年8月20号完成初稿 2006年12月28号完成第十五稿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