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后》 第1节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a href="" target="_blank"></a> 大汉天后 作者:无奈排第七 文案 【重生阿娇】大汉天后 ~★~☆~★~☆~★~☆~★~☆~★~☆~★~☆~★~☆~★~☆~★~☆~ 重生后,最骄傲的皇后,在权力与爱情中徘徊。 本文陈娇的宗旨就是谁让她一时不痛快,她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不是历史,但从历史可能性入手尽量忠实于原版刘彻、陈娇性格,别问作者君为什么重生还嫁刘彻,说什么找个老实的皇子当忠犬老公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好意思这个品种的男人老刘家不产。) ~★~☆~★~☆~★~☆~★~☆~★~☆~★~☆~★~☆~★~☆~★~☆~ ps:这是宫斗与爱情故事,不是历史故事,考据党谢绝。 1v1:陈娇x刘彻,男二是卫青。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娇,刘彻 ┃ 配角:卫青,刘陵,刘宝如,窦太后,长公主 ┃ 其它:爽文,宫斗,甜宠 ================== ☆、第1章 万般宠爱 “朕不止有你一个皇后,但,你是朕从司马门(未央宫正门)唯一娶过的女人。就算走到这一步,朕仍旧是你的夫君。” 长门宫幽暗的寝殿里,刘彻的声音阴沉威严,眼睛深邃平静,那双毫无波澜眸子里,有转瞬而逝的惆怅,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年轻岁月中她记忆里的温柔和惋惜。 他俯视的面孔棱角分明,如刀削般冷峻,玄黑色的帝王常服让人到中年的他看上去更加高高在上,冰冷异常…… 呵呵,呵呵,夫君?夫君! 染病沉珂的废后陈娇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真的是百感交集。思悠悠恨悠悠,这一生所有的剪不断理还乱到最后伴着一滴泪也只化作这样一句似问似答的话: 我的夫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 “阿娇未来的夫君呐,是个盖世英雄,冠冕轩昂,万夫不当,文治武功,天下拜服。他将我的阿娇啊,视作天上月海中珠,朝夕两不离,恩爱永不移……” 青鹤灯下盛年的馆陶大长公主坐在鲛珠琼帐床旁边,柔美的面孔分外安详,与平时出入汉宫张扬高傲的她截然不同。她修长白皙的手随着口中轻柔低缓的儿歌慢慢拍打着床上已经熟睡的女孩。 她看着女孩安静的睡颜,好似透过那张红润娇嫩的小脸看到了另外一张神似的清俊容颜,不由得唇角又添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长公主,侯爷来啦。”寝室门外贴身侍女长宁小心的低声说,“侯爷翁主已经睡了……” 长宁的话还没说完,那精雕的花翎门就被人打开,她只得不再言语低敛眉低头静静的关了门。 长公主只望门口望了一眼,看到那入门的男子急切的朝她走过来就笑了。 年轻的堂邑侯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赶到床前,有些急的看了看床上的女孩,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又有点犹豫,好像怕自己带进来的夜风再让她着凉。 长公主在他身旁起身,温柔的握住堂邑侯的手轻声说:“侯爷无碍了,早上烧就退了,阿娇到下午还吃了两碟蜜汁仁的点心呢。” 堂邑侯听说女儿大病初愈又吃了东西才放下心,又想她小小一个人竟然还这么能吃,不禁摇头笑了笑,回身顺势揽过长公主的肩,“辛苦你了。” “哪有的事,倒是侯爷快马加鞭的跑了大半天,这个时辰还回来了。”长公主靠在堂邑侯肩上,两人挨坐在床边,声音都很轻。 “昨晚接到消息说阿娇高烧我就没睡好,今日一早办完事情就急着赶回来,看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堂邑侯抚摸着长公主黑亮的头发,“听说梁王的家眷昨日已经入宫了?” 长公主点点头,“之前武儿回京探望母后的奏章一批准梁王后就带着一儿一女准备进京,到昨日才算是到了长安,再过些日子武儿自己也要到长安了,母后这回可要高兴一阵子了。要不是阿娇病了,我昨日就带她进宫去了。” 堂邑侯沉吟着,虽然长公主聊得似乎是皇家的家常琐事但他的面色却并不轻松。 “侯爷又在盘算什么呢?”长公主见堂邑侯半晌没有回答抬起头微微一笑,“侯爷一向是最有主意的,有什么话要说我都听侯爷的。” 堂邑侯笑了握着长公主的手揉了揉,“倒没什么,太后心里总是看梁王重一些,梁王这一回京只怕天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我这个小弟弟十四岁就去了梁国,七国之乱的时候也是武儿仗义拼着命将叛军拖住才有周亚夫后来的大捷,不然大汉还不知道要成个什么样子,所以母后偏疼武儿一些也不怪。不过再怎么偏疼还能让天子把皇位让给他坐么?侯爷多心了,母后上次说武儿也能做个好皇帝的话也就是顺口那么一提,当不得真。” “天子在位的时候当然是不能当真,可是倘若天子玉龙殡天之后就不好说了。”堂邑侯唇角微翘,缓缓道:“上次公主说天子有了立太子的想法,只是太后推说皇子尚且年幼,我就想太后还是在替梁王谋划着。” 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变,她生在皇家对嗣位最为敏感,即使梁王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是这天底下子承父业,有谁不希望将皇位留给自己的儿子呢。大汉以孝治天下,天子虽然碍着太后的面子,可心里还是忌惮着梁王的。 堂邑侯看长公主怔住又笑了,“天子之心常人难度,不过尚可窥知一二。公主说再过几日是皇长子的十四岁生辰,要驳太后那句皇子年幼的话,我想天子也有能生出立他的想法。不过眼下时机尚不成熟,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公主探探栗姬的口风,将阿娇许给皇长子,这样一来也免去日后他做了太子栗姬侍宠而娇,提起再徒惹麻烦。” 提起栗姬长公主有些不悦,“栗姬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日后阿娇恐怕委屈。” “对付栗姬日后自然有千种办法,怎能让阿娇受她的委屈。眼下只求我的公主通融一时,为在下的女儿尽早谋个皇后之位,陈午这里谢过公主了。”堂邑侯外表温文儒雅却向来足智多谋,不但对付别人有千种办法,哄长公主自然也有千种办法。 长公主看了一眼熟睡的阿娇终于绷不住佯装生气的面孔,露出甜蜜的笑容,只是说话的口气仍旧酸溜溜的:“说来说去侯爷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着想,真是让人心寒。” 堂邑侯微笑摇头揽她入怀,轻叹道:“大丈夫无顾妻儿何以谈忠君何以立于天地。陈午这一生有公主和阿娇足矣。” 长公主心满意足的转过身,用手轻轻点着女儿的娇翘的小鼻子,放轻声音自语道:“在你阿爹心里呀你就是个无价宝,只有日后的天子才配得上你呢。小阿娇以后要做皇后了,高不高兴?” 堂邑侯微微一笑,眼中眸光显出一闪而过的锋锐,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鬓发喃喃道:“我的女儿阿娇,就是为了受尽世间所有的疼爱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我就是要让她天天都高兴,日日都欢喜,任谁也不能欺负她。” 青鹤铜灯架上的烛火又熄灭了几盏,寝室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动之后,光线暗淡的屋中又恢复了安静。 刚刚还似熟睡的小阿娇翻了个身吸了吸鼻子,强忍住了眼框里的泪水。 从一个月前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跟自己说好了这一世一定要做个胜者,再不会轻易哭泣,可是刚才听了父亲的那些话还是让陈娇觉得鼻子酸的难受。 父亲母亲是最疼爱她的,从小吃穿用度上的奢靡就超过了未央宫的公主们,吃的是最好的,玩的是最好的,连嫁人都一定要嫁最好的。可惜,可惜她前世太傻太蠢太沉不住气,长大后更是双眼里只看得见刘彻,只看得见那狭隘又自私的爱情,甚至因为刘彻的多情而迁怒父亲,恨他也有无数宠姬,故意疏远他,不听他的话,不用他教的主意,连父亲久病都不回家探望他,一心就是跟宫中那些出身低贱的歌姬娈宠斗气。 直到这一次重生她才知道原来父亲身边的姬妾虽多却都是母亲送的,原因就是母亲生她大出血之后被多名御医断言无法再次生育。也就是因为她是大长公主和堂邑侯唯一的孩子所以才受尽宠爱。 其实父母的感情应当是真的很好吧,因为只有对着父亲的时候母亲才会收敛高傲骄横的气焰露出娇羞温柔的一面,他们的关系或许远非她前世想象的那么糟糕,更不像她入宫后外面谣传的那样不堪,至于后来母亲重男宠父亲喜歌姬,她想一定是有原因的。 陈娇叹了口气,她曾经也很天真很单纯,她为她的血统而感到骄傲却并非霸道骄纵坏脾气,她不懂得权谋也从来不曾真正明白宫廷斗争的阴险,她只是做那个简单的她率直的她,想要得到从一而终的爱情的她。 可是,她失败了。长门宫数十年的冷落才让她真正明白,不是身居高位就可以安枕无忧,有很多很多的人可以用千百种她看不到的方法加害她甚至改变她。 想到这里陈娇属于孩童的清纯眼眸渐渐虚眯,眼神变锐利起来,竟是像极了堂邑侯那一闪而过的目光。 重生之初她也想过远离前世的种种,可是她的出身根本不会允许。她若退避那么无论嫁与何人将来都势必要匍匐在歌女皇后卫子夫的脚下,她重活一世又怎么肯甘心。 陈娇虽然是重生之身,可毕竟也只是个大病初愈的小小姑娘,不多时就想的累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娘娘的身体……臣已无力回天。如今娘娘命不久兮,臣有句话斗胆要告诉娘娘。您并非天生不能生育,而是自幼年便被人毁了生育根基,是以终生无子。” “是谁害我!” 陈娇忽然高喊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双眼圆睁容色惨白,已是怒极气极。 “翁主您怎么了?” “是不是又烧起来了,要不要去禀告长公主?” “翁主……” “翁主……” 陈娇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她转过头看到鲛珠琼帐床下四名身着粉白布衣的小侍女跪伏在床边焦急关切的注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像在看护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又梦到长门殿最后的岁月。陈娇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了床上。 ☆、第2章 重入汉宫 “翁主做噩梦了,小寒快去上香把花神娘娘请来拜一拜。” 门口进来一位穿蓝纹绸衣的正色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被陈娇称作了姑姑,她就是窦太后给长公主的陪嫁大宫女永安,她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捧华服的少女,正是阿娇房中的大侍女立春。 “大雪去吩咐厨房做上神的五素样(祭神的点心)午时初刻给花神娘娘供奉,大寒去禀报长公主翁主醒了,另外吩咐外头准备翁主的洗漱,小雪把翁主的药煎上,长公主和侯爷那边过了早膳端过去趁热给翁主服。” “喏。”四个十岁左右的小侍女齐声答过散了出去。 陈娇睁开眼看了一眼亲自为她准备衣服的永安,目光长久的停在她的身上。 前世她不喜欢这些母亲身边和太后外祖母身边的侍女觉得死板碍事,是以进宫的时候也没有带着她们,活该以后在用人上吃了大亏。现如今重活一世,这三个月来再看永安的确觉得太后外祖母身边□□出来的宫人办事妥帖条理清楚。 “翁主今日要盛装打扮,要进宫朝见天子和太后娘娘了。”永安为陈娇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后又嘱咐她,“前次奴婢教翁主给太后行的大礼可还记不记得?” “安姑姑放心。”陈娇点头脸上露出童稚的笑容。 拜见太后的礼她上辈子对着两代太后行了二三十年,可没有一天会忘,如今重新来过这一世好歹她也要亲自尝尝做太后的味道。 永安带人才刚出去陈娇的小侍女小寒就招呼院子里的两个粗使丫头抬着一尊不大的佛龛进了屋,那尊佛龛正中祭拜着衣带婀娜身姿曼妙的花神彩塑。 “翁主,翁主,花神娘娘请来了,快拜一拜。”十岁的小寒生性活泼,眼见永安出去跟长公主回话,她就没了眼前怕,点了一炷香小心翼翼的呈给陈娇。 “翁主,快来上柱香,早上您只喊着谁要害您,可把奴婢们吓坏了,拜拜花神娘娘快把那些梦里害您的小鬼吓跑。” 陈娇听她这样单纯的语言,不由的嗤笑起来。 第2节 前世她死之前御医圣手赵谦曾亲口对她说过不能生育是因为幼年时有人加害,不知那些人用了什么办法天长日久毁掉了她的生育根基才会令她落得终生无子幽闭长门。而陈娇幼年长在堂邑侯府身受万千宠爱,既然那人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堂邑侯府害她,那么她就算天天拜神求仙也不会得到庇佑,既然这一世要好好的从头来过她就必须用尽手段找出这些害她的人。 “翁主笑什么呀?”小寒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一圈的陈娇不解道。 “我笑你天真。”陈娇的语气很轻,随口说完拜了拜花神将香插在了佛龛前面的香炉里。 “有人要害我可不只是在梦里。花神是要拜的,但那些意图不轨的小鬼可不会因为我陈娇拜一拜神上一炷香就乖乖的跑掉。”陈娇转过身与年龄不符的深意笑容出现在她娇嫩的脸上。 “怎么敢有人害翁主呢……”小寒听陈娇说话听的似懂非懂,正是纳闷的时候另一名小侍女大寒咕哝着进了屋。 “真是不像话,连给咱们翁主做的东西都敢先给别人,皇后娘娘不问事宫里的人也越来越乱来了。” 陈娇听完大寒的话不由蹙了一下眉心。而小寒听说竟然有人敢抢陈娇的东西更急道:“什么人那么大的胆子连咱们堂邑侯翁主的东西都敢抢?” 四名小侍女从小就给陈娇作伴,凡事都是以陈娇的利益最先,眼前没有别人也不顾及其他,大寒给陈娇行礼后一脸的不忿道:“翁主,今天是宫里每季给翁主赏赐节例衾服的日子,刚才我给长公主回完话去夏至姐姐那里给翁主拿衣裳,谁知到进了门正赶上夏至姐姐送宫里行赏的那位姐姐出门,我就在门口等着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夏至姐姐问为什么这一季翁主的衣服比定例少了几件,那姐姐想来跟夏至姐姐相熟,压低了声音说她昨天下午在织室殿里见到了入宫的梁王宝如公主,宝如公主看了一些衣裳,恰好就看到咱们翁主的节例,那个宝如公主说什么要留下,连梁王后都不告诉直接去太后那里撒了半天娇,太后就答应了,把咱们翁主的衣服赏给她了。” 宝如公主?陈娇仔细一想,想到昨晚父母谈话说梁王家眷入宫的事才恍然想起来。这个宝如公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梁王刘武的女儿梁国嫡公主。她到了汉宫本当被称一声翁主,只不过窦太后偏爱梁王对刘宝如也是爱屋及乌,宫里那些人巴不得有个机会巴结她,对称谓这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没人敢触太后的眉头,仍旧称她做公主。 “那宫女怎么说的?那个宝如知道是咱们翁主的衣裳吗?”小寒问道。 “知道的,宫中的姐姐说了当时有织女说是堂邑侯翁主的节例衣裳,宝如公主听了才要试穿的,最后说喜欢,硬要留下。” “这摆明就是故意!”小寒觉得自己最尊贵的翁主受了委屈又气又恨。 大寒气呼呼的说完委屈的跪下来对陈娇道:“翁主,咱们堂邑侯府被赏赐的东西在宫里除了太后、天子以外都是头一份,那个什么宝如公主竟然这么过分,您……” “别急,刘宝如穿了我的衣裳倒不打紧,我也不缺衣裳,不过她既然拿了我的东西那就不能白拿。”陈娇打断大寒道,“你起来收拾一下,一会我与阿娘进宫你跟我一起去。” 陈娇出门的时候把小寒招到身边小声的给她耳语:“之前交代你的事你每天还在做吗?” 小寒左右看看道:“翁主放心,这段时间奴婢有事没事就去后厨周围打听,不过您吩咐不能被别人听到消息所以奴婢也不敢一次问太多,等消息全了奴婢就来回翁主。” 陈娇对一脸孩子气却信誓旦旦的小寒笑了:“好小寒,等我从宫里回来好好赏你。” 秋阳和暖,天高云淡,一辆豪华的车驾被侍卫仆从簇拥由长安城中的御道驶入了宫城。 陈娇一路上都很安静,她在回忆前世汉宫的种种,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虽然年幼可皇家之事无小事,终究她还是能够想起几件,特别是小舅舅梁王入京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阿娇”长公主用手指抚了抚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坐着的女儿,她的小脸又白又嫩惹人爱极,“怎么一路上都呆呆的,很久没进宫了,以前一来你就兴奋的不得了。” 陈娇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睛眨来眨去,伸手抱住长公主的手臂窝在她怀里:“阿娘,听家里的人说小舅母带了个妹妹来。” “是呀,小舅舅的女儿宝如妹妹只比阿娇小几天,你进宫可以好好跟她玩玩,要好好相处。”长公主微笑起来。 好好跟她相处?呵,只要她不来天天惹麻烦就好。 刘宝如这个小丫头从小就喜欢掐尖,以前她在梁国听说太后喜欢陈娇,所以一来汉宫暗地里就要与陈娇处处争宠作对。后来梁王死后梁国一分为五,五个儿子各自为政再懒得理她,刘宝如心怀怨恨长住汉宫,为了自己的利益挑拨陈娇与平阳公主的关系,出主意让平阳公主进献美人,还帮助刘玲那贱人爬上自己亲堂哥刘彻的床。当年陈娇太年轻不知道是她在背后挑唆,还是到了幽居长门的时候才慢慢醒过味来。 长公主见女儿没有回答,还以为女儿是对这个新来的妹妹充满了幻想,也没再多说。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将车上一只精巧的檀木长盒拿过来对陈娇说:“阿娇,一会阿娘带你跟太后娘娘请完安你就去找荣哥哥玩,把这个送给他,过几天是他十四岁的生辰了。” 陈娇扭过头,双手拿起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镶金麒麟的墨玉镇纸。 天下父母心,这个墨玉镇纸是她父亲才得的爱物,竟然就这么忍痛割爱给了刘荣。他定然是看上了刘荣的品行才貌和长子地位,断定他能够获得储位才要将自己许配给他的。父亲看人虽准,可惜世事无常,刘荣的前程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被栗姬自己断送的。 前世很多人都认刘荣储位被废是因为栗姬拒绝了与陈娇的婚约得罪了长公主,其实这种说法实在是无知中的无知。纵然长公主对景帝有一定的影响力,可是就凭长公主在天子耳边天天说话污蔑太子,拼命的赞美别的皇子景帝就会动摇废掉他一手栽培的皇太子?简直是笑话。真当英明的景帝在储位之争上是瞎子吗,会被几个女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长公主还没蠢到这么干的地步,要是她真的没事就去污蔑太子,景帝早就对她起疑疏远了。 除却一些外因,太子的废立其实还是要看天子的心意。刘荣当年被立很大程度上是景帝为了对抗太后另立梁王为皇太弟的权宜之计。他日后被废黜除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身有些不尽景帝之意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栗姬的所作所为失却了天子的心。她不但当着天子的面骂他是“老狗”,还不肯答应善待其他皇子,如此狠毒心思怎能母仪天下教导新君?换句话说栗姬就是作死。 陈娇虽然重生心思手段都比前次强了百倍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日后对付那些张牙舞爪的妖精嫔妃坐稳皇后大位不成问题,可要她如今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去保住注定被废的储君或者用手段令景帝册立她看重的皇子为太子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还是省省吧,这辈子她陈娇可以不嫁刘彻,但绝对不会嫁给注定失败的刘荣。 长乐宫门前早已有等候的宫女宦官迎候长公主车驾,陈娇掀开华丽的车帘随母亲下车,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灼眼的阳光下巍峨的汉宫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帘。 阔别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壮丽的司马门被无数的羽林军捍卫,能够容纳万人的端门广场上就在宽阔的御道正中,她仰起头远远就能看到澄蓝的苍穹下高高翘起的未央宫檐角,那里有令人神往的天子朝堂,还有无数女子梦中的金屋椒房。 一切都是一样的,与她当初带着不甘、愤懑黯然退居长门时的汉宫别无二致。可是一切又不一样了,因为今日陈娇又要重回汉宫,一切都将与那个令人扼腕长叹的金屋诺言彻底不同! “椒房殿掌事仓雨奉皇后娘娘命静候长公主,奴婢给长公主行礼。” 薄皇后命自己最心腹的椒房殿掌事来迎候长公主可见她对长公主的到来有多么重视,皇后对长公主这样的礼遇也足见对她的尊重。 ☆、第3章 王妃心思 但长公主美丽的脸上却是似笑非笑,她高傲的仰起头在成群深跪于地的迎候宫女面前走过,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那位椒房殿掌事。 陈娇想果然一离了父亲,母亲就还是那个八面威风眼高于顶的先帝嫡长公主。太后母亲的荣宠,天子弟弟的纵容,令她即使是在未央宫也敢横着走。不要说无子的薄皇后,就算是列侯诸王见到母亲都要礼让三分。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那就是足够得宠又生育皇了三位皇子包括皇长子刘荣的栗姬娘娘。 过了司马门以后阿娇就由长公主亲自抱着,她一路上看着那些御道两旁的宦官宫女,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的低着头,没有人敢抬起头来看着母亲。 陈娇知道他们畏惧她,讨好她,仰视她,因为多少宫人甚至皇室子女的性命都在她的一念之间。而这些畏惧的复杂感情背后就是足以支撑起母亲全部的骄傲——权力,大汉帝国最核心的权力之一。 陈娇跟长公主步入长乐宫主殿长寿殿的时候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语声。 陈娇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在主座上的窦太后。窦太后今年已过半百,身穿轻纱暗红长衣,发髻高挽被金龙通天篦竖起。除了眼睛不好之外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并未有半点老态,比起坐下那些嫔妃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大气和凌人的威严。 陈娇也不用人教,来到大殿正中先长公主一步规规矩矩的跪下向窦太后行了一礼:“阿娇给外祖皇太后请安。” “好,规矩学得好,这礼比你母亲行的都有样儿。”窦太后抬抬手招陈娇近身,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哀家眼睛不好,阿娇离得太远看不清,过来给哀家看看,长高了没有。” 长公主行礼过后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了一眼太后下手的薄皇后,薄皇后立刻起身避席笑道:“长公主劳累了,近前跟母后说话也方便。” 馆陶长公主并不辞让,大方的跪坐下来,目光一扫就看到对面身着桃红色汉宫长衣的美人——梁王后。 “几年不见长公主,您还是那么年轻。陪着母后又守着咱们俊美的堂邑侯爷把我们这些当年的小姐妹都忘了?”梁王后表现的大方爽利,人又长得漂亮,一笑起来特别讨人喜欢。 “怎么能把你忘了,小时候来宫里玩找了多少麻烦都是我给你顶得呢。”长公主也笑起来。 梁王后是现下济川颖候的胞妹李莹,也是开国世袭功勋之后,当年诸吕被诛后她祖父对文帝即位有拥戴之功,她作为功臣之女有一段时间时常进宫,与长公主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手帕交但少年时也有过交集。 当然人活两世陈娇如今也看得清楚,这宫里从来就没有单纯的结交。 两人这个时候说话这么亲近倒也不是为了当年的那点情分,不过是为了梁王:梁王后为了梁王日后的储位讨好长公主,长公主也卖给梁王一个面子,万一他真的有一天即了位大家也好看。 “既然没忘了我这个玩伴兼兄弟媳妇儿,怎么昨天都不见长公主的大驾?”梁王后说着一挥手一名宫女授意将一只盒子捧了过去,“让我们给堂邑侯孝敬点东西都没机会。” 盒子里是几卷先秦时代的竹简古书,长公主翻了翻倒是真心满意足的笑了:“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娶了好媳妇儿,我们家侯爷不爱金不爱玉,除了宠他的宝贝女儿也就只喜欢这个了。昨天没能进宫,还不是小阿娇么。” 上座的窦太后揽着陈娇看长公主与梁王后的说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既是问阿娇也是为长公主开解:“阿娇前天病了,说是风寒高热,现在可都好了?” “都好了,阿娇多谢外祖皇太后挂念。”陈娇乖巧的回答。 “皇长子,梁王长子到——”门外宦官一声尖锐的高唱后,两名风度翩翩的少年随之步入了大殿。 梁王后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栗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刘荣今日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衣,博冠玉带,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有了倜傥少年郎的风姿。刘荣身边是小他一岁的梁王嫡长子刘明,他身穿紫色如意盘花长衣,腰束翠玉带,整个人风姿飒爽面如冠玉。 陈娇看着眼前的梁王嫡长子不禁唏嘘,这么一个看上去玉树临风的俊俏人物,谁又知道他日后私底下是那般败絮其中呢,流连女色姬妾成群不说还跟自己的庶母庶妹有染,真是丢尽了刘家的人。 两人给在座的长辈行礼之后太后又问了一些今日刘荣带刘明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情。 栗姬旁边跪坐的程夫人是皇三子刘德、皇五子刘非和皇八子刘端的生母,看到刘荣进来也笑赞道:“栗娘娘和梁王后好福气,荣儿和明儿这样器宇不凡,可把妾身羡煞了,年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可要是德儿有一半及得上这两位哥哥我可就省心了。” “夫人说笑了,荣儿身为天子的长子自然是不能跟旁人做比的。”栗姬幽幽的开口,言外之意当然是说刘明不配跟刘荣相提并论。 程夫人尴尬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梁王后小声喏喏道:“是,是。” 长公主给陈娇使了个眼色,陈娇会意是让她将刘荣的生辰礼当众拿出来,于是离开窦太后走到刘荣身边用清脆的女孩声音道:“荣哥哥,阿娇听说这几日就是你的千秋,这个送给你。” 在场的人包括刘荣都有些诧异,不过他低头看着表妹闪亮的眼睛不由微微一笑接过檀木盒道:“多谢阿娇妹妹。” 刘荣当众打开盒子,在场的人都看到那里面的镶金墨玉麒麟镇纸,不由都面带微笑相互点头。 刘荣看过礼物立刻来到长公主身前行礼道:“荣儿谢过姑母赏赐。” 梁王后回身之后笑道:“这是真不知道荣儿要过千秋了,没准备什么。好孩子,待过几天舅母让你弟弟给你补上。” 刘明听了梁王后的话立刻作揖笑道:“真不知道即日是哥哥的千秋,弟弟失礼了,过几日父亲进了京一定听母亲的话给哥哥补上生辰礼。” 刘明长得好场面话说的也好,知书达理怎么看都是一派皇家子弟应有的风范,就连窦太后都不禁微笑点头。 陈娇回到长公主身边冷眼看着众人,心想前世她不曾在意,原来身在皇家的孩子到了刘明刘荣的年纪个个都心思缜密城府颇深。 “去吧,带明儿找你几位弟弟去吧。”太后朝刘荣摆摆手,让刘荣和刘明退下了。 这时梁王后朝陈娇招了招手轻声笑道:“好阿娇,来,到舅母这里来。” “去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阿娇的肩膀,极有深意的看了陈娇一眼道,“好好跟舅母说话。” 陈娇走过去梁王后将她亲昵的抱在怀里摸摸她光滑的小脸蛋,“阿娇刚才看到明哥哥了吧。” 陈娇不知道梁王后的目的,故作天真闪着两只大眼睛点点头。 “阿娇觉得明哥哥好不好?”梁王后用甜美轻柔的声音问。 刘荣下场不好那是运气差摊上个不懂事儿的娘,好歹他本身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可是刘明可就不一样了,私下荒唐到那种地步怎么让人说好? 陈娇想了想,小小的人却认真道:“长得和荣哥哥一样好看,就是不知道才学品格是不是比得上荣哥哥。” 梁王后和她身边的栗姬都没想到陈娇会这样回答,登时都愣了一下,不过过后表情就各不相同了,梁王后眼眸一眯瞬间又恢复了甜美的笑容而栗姬显然多了一份幸灾乐祸,那双看向梁王后的眼睛里满眼都是“瞧瞧,小孩子都知道我荣儿才学品格好得多。” “那当然跟你荣哥哥一样好了。阿娇没跟明哥哥玩过,明哥哥那里好玩的可多了,阿娇要是喜欢都让他送给阿娇,你要是都玩够了,让他带你去梁国,你里是小舅舅和舅母的家,好玩的东西更多。”梁王后用诱惑的声音说,“那阿娇跟舅母说,你喜不喜欢明哥哥?” 陈娇心底微叹,梁王后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一定要让她亲口承认刘明不比刘荣差,她要是现在摇头梁王后难看倒罢了,只怕太后心里也不痛快,关键是她一摇头立刻就便宜了栗姬。 “喜欢。” “长公主瞧瞧,阿娇挺喜欢明儿呢。”梁王后果然眉开眼笑抱着陈娇,对长公主说完又问陈娇,“那,把我们阿娇嫁给明哥哥做媳妇儿,阿娇愿意吗?” 说来说去,原来梁王后打的是这个主意! 陈娇如果许配给了刘明,那么梁王一脉就以姻亲攀上馆陶长公主这个太后跟前最得信任的人。梁王固然得宠可毕竟远在梁国,要想染指皇位,还真得靠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多多进言,所以梁王后才有了这个心思。 ☆、第4章 引君入瓮 嫁给那个日后荒唐的梁王太子,陈娇心里那是一千二百万个不愿意。不过也不能让梁王后太难看,省得得罪了太后外祖母还让栗姬得意。 陈娇认真的看着梁王后美丽的脸温柔而诱惑的笑,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摆着小手扭头天真对长公主喊道:“阿娘,小舅母真好看,越看越好看。” 陈娇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笑了,长公主亲自避席走过来接手抱过女儿笑对梁王后道:“梁王后漂亮,人尽皆知,也不能怪我们阿娇说得直白,说来说去还是母后会选美人,我这个小弟弟真是福气。”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像就怕陈娇刚刚会回答应似的,抱着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席位。 梁王后虽然也笑了,但是明显并不甘心,开玩笑似的接话道:“好公主,好姐姐,你可别岔话,我问阿娇呢,到底是愿不愿意给我们明儿做媳妇?” 长公主拍着陈娇的背根本不打算让陈娇来回答这个问题,徐徐道:“我的好王后好妹妹,你就那么着急给明儿找媳妇?我们阿娇可还小,我就算愿意侯爷也舍不得这么早就定个小女婿呢,过两年再说吧。” “刚才不是在说荣儿的生辰吗,怎么说起这件事了。荣儿十四岁的生辰,正好武儿一家也在长安,应该好好办一办热闹热闹。”上位的窦太后慢慢开口,有意无意的岔开了话题,转眼看了陈娇一眼道,“怎么给阿娇穿这么多?天气好得很。” 第3节 “前日还病着呢。”长公主回话道。 “你懂什么,这个季节小孩子要晾着点,太娇贵了反而好的慢,把外面的大衣服脱了吧。”窦太后看长公主帮陈娇脱了外衣便对一名侍女吩咐道,“尚菊,让人带堂邑侯翁主去院子里找梁王翁主玩,在这里拘着她怪闷的。” “喏。”侍女尚菊领命后带着陈娇出了大殿,吩咐外面两个小宫女跟着陈娇才转回大殿。 两名宫女加上陈娇身边带着的大寒一起绕过游廊朝长乐宫后面的花园走去。两名宫女在院子里找了一会都没见到梁王翁主的影子,陈娇身边的小侍女大寒倒是眼尖看到假山顶上有一只扎得极其华美的纸鸢。 “翁主,好漂亮的纸鸢呀。”大寒指着假山的方向小声对陈娇说。 正说话的功夫陈娇就远远看到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侍女爬上了假山,抓住那只纸鸢兴奋道:“拿到纸鸢了,拿到纸鸢!” 只是那小宫女话音还没落,假山另一边又爬过来一个穿着云纹锦衣的宫女怒道:“大胆奴婢,竟然敢拿我们公主的纸鸢,速速放下!” 陈娇看着情形有些诧异,心说宫女的服饰按照等级就那么几种,这宫女的穿着看起来格外不同,不知是什么人。 拿着纸鸢的小宫女一怔,不过显然也没有被“公主”二字吓到,反而拧起眉毛大声道:“你是什么人,这纸鸢明明是我们的,刚刚脱手飞落到假山上,怎么成了你家公主的?” “少废话,快拿来!” “不给!”小宫女倒是硬气,死死抓着纸鸢就是不给。 就在这时从假山后面传来一声颐指气使的童稚声音:“金玉,你怎么还不把纸鸢拿过来,跟一个小宫女费什么口舌?!” 假山上的华服宫女听到这句话冷哼一声道:“公主,奴婢马上就来。”说着又去抢纸鸢,见小宫女死活不松手竟然抬脚就踹了那身量不足的小宫女一脚,小宫女惊呼一声摔落假山。 陈娇没想到华服宫女这样霸道,向前走了几步远远地看到小宫女摔在地上不动了,大概是晕过去了。她旁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瘦小女孩,看到如此情形吓得惊慌失措。 咦,看这小女孩的穿戴模样怎么有些熟悉呢。陈娇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这不是景帝的女儿越信公主么。 越信公主的生母是南越之地的外族,族人将她作为礼物献给景帝,景帝当时很喜欢,不过进宫才一年多她就在生育越信公主的时候过世了。景帝的女人何止千百,子女也多,上心的女儿真是一个都没有,刘彻的几个姐姐在景帝那里都不受宠更别说这个既无母亲又无外亲的越信公主了。 陈娇在思索的时候假山下面转过了一队人,仔细看过去是四名粉衣侍女,为首的是个粉雕玉饰的小姑娘,明眸皓齿非常漂亮,看她梳的双髻上插着名贵的宝石珠花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普通的主子。 虽说是头一回见面但这张与梁王后六分相似的俊俏脸蛋,这一脸的心高气傲,还有做事的嚣张跋扈劲头,不是梁王翁主刘宝如还能是谁? “那是梁王公主。”带陈娇过来的一名侍女指着刘宝如说,“翁主快去吧。” 陈娇如今懂得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就越发同情越信公主这样的孩子,本来刘宝如抢陈娇的衣服就是与陈娇针锋相对,如今又让陈娇看到她欺负越信公主,看来不出手收拾一下刘宝如她还真的把她们当软柿子,想怎么捏怎么捏呢。 陈娇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微微一笑,转身拉住那名侍女惊惶道:“你没看到那边是越信公主的侍女摔了吗,怕是要断气了,恐怕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你们两个快去长寿殿禀报太后娘娘,让我阿娘和梁王后过来看看。” 宫中也忌讳出人命,又牵扯到了梁王公主和越信公主,所以听陈娇这样一说两名侍女怕出事,慌慌张张的去禀报了。 越信公主今年已经七岁了,但是她早产出生身子本来就弱小,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见到自己的贴身小侍女从假山上摔下来不省人事身边又没带其他宫人,不免慌张起来,蹲在地上摇晃着不省人事的小宫女:“阿晴,阿晴……” 刘宝如带着人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紧张的越信公主,满眼的不屑,吩咐刚从假山上下来的华服宫女道:“金玉还不快把纸鸢给我拿过来。” “喏。”被唤作金玉的宫女应了一声得意洋洋的就走到了倒地的小宫女阿晴身边,弯腰要拿她手中攥着的纸鸢。 岂料她的手刚一碰纸鸢就被一只小手握住,越信公主见推倒自己侍女的人又来抢纸鸢再好脾气也忍不住气道:“好大胆的奴婢,行凶之后还来抢东西!” “这本来就是我们公主的东西,怎么是抢?你快把手拿开不然仔细公主发落你!” “你是哪位公主的婢女,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要是假冒公主还满口胡说我定要带你们到皇后娘娘面前去说个清楚!”越信公主急了,怎奈自己孤身一人就是气得全身发抖也没办法。 刘宝如身后的侍女是汉宫中派来侍奉她的,认得越信公主,小声对她道:“公主,这是陛下的十三女越信公主。” 刘宝如虽然跋扈也不是一点心眼也没有,听说是位公主也不禁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是栗娘娘生的公主吗?” 即使远在梁国刘宝如也听自己的母亲提起过汉宫最得宠的栗姬,她从小受到梁王后的影响坐高踩低,只记得自己的母亲叮嘱她汉宫里最最要巴结的是祖母皇太后,面上对馆陶姑姑和栗姬娘娘也要顺从,所以她对栗姬也很敬畏。 宫女踟蹰了一下便将越信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刘宝如听过好似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没娘的公主还敢跟我抢东西。喂,那个什么公主,我告诉你我是梁王最最宠爱的嫡公主,我听我阿娘说了,你们那个皇后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还敢管我?你识相就把纸鸢给我,不然的话你就算告诉皇后,祖母皇太后也会向着我,看她不罚你跪上三天三夜!” 刘宝如年纪尚小况且在梁国天高皇帝远又从小被人顺从惯了,在那里说什么都没关系所以也不忌讳汉宫的事情,见周围没什么其他人便说话没遮拦,只管言语上欺压越信公主。 “你,你……”越信公主被她气得都快哭了,她从小没娘疼爱,景帝对女儿基本不太理睬,最大的靠山也就是对待所有子嗣都很公平和气的薄皇后了,这会也被刘宝如说的这么不堪,真是气得快晕过去了。 大寒因为阿娇节服的事情对刘宝如早就一万个看不惯了,小声道:“翁主,那个梁王公主说话这么没规矩,咱们是不是……” 陈娇不动声色的摆了下手低声手嘱咐道:“大寒你帮我在这里看着,我阿娘她们应该马上就来了,她们一来你就拿石子丢一颗到我脚下,不管一会我说什么你也别上来帮我的忙,就在这里看着,明白没有?” 另一边刘宝如也没什么耐心了,“金玉别理她,把纸鸢给我拿过来,她再拦着就把她推到一边去。” 刘宝如从梁国带来的贴身侍女金玉果真就去公主手里抢纸鸢,还真的推了越信公主一下。 “住手!”陈娇朝他们大喊一声跑过去将越信公主挡在身后对金玉道:“你怎么那么大胆子,连公主都敢动,非要砍了你的手指头才知道厉害!还有你,你抢别人的东西还这样霸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难道只有你梁国的公主才高贵?!” 陈娇故意把话说的难听些,刘宝如必然受不了激将,她这个小屁孩小小年纪没陈娇那么多心眼又口无遮拦。反正一会长公主梁王后就来了,刚才长信殿里薄皇后也在,宫里出了事情太后肯定让她带人过来看,刘宝如说的那些好听的话让她们好好听听。 刘宝如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娇,因为出门时陈娇脱了华丽的大衣裳此刻只穿了一件素银色竹叶花的长衣,刘宝如见她年岁不大穿着又简单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她连公主都不在乎会在乎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敢这么说我,贱丫头!”刘宝如带着童稚的声音转身对后面的四名宫女冷哼道:“给我上去教训她,打她!” 几名宫女都慌了神,连忙道:“公主,翁主打不得,她是……” “闭嘴!”刘宝如气呼呼道:“没想到这个丫头还是个什么翁主,以为有个当侯爷的爹了不得了吗?我告诉你我是梁王的嫡公主,你刚才说对了,就是只有梁国的公主最高贵!” 就在这个时候陈娇感到脚下被一颗丢过来的小石头碰了一下,心里越发有数,护着越信公主提高了嗓门大声道:“梁国的公主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欺负人!况且你是梁国的公主来到汉宫就要自己注意身份,称呼改为翁主,怎么还能在天子的公主面前自称?天子的女儿是公主,你是翁主,公主是君你是臣,就像天子是君梁王是臣一样,难道你还要说梁王和天子平起平坐吗?你本就低越信公主一等,还敢让你的侍女把公主的侍女推下假山,快叫你的人给公主道歉!” “你竟然敢说我低一等?!我告诉你天子和梁王都是我祖母皇太后生的,就是平起平坐就是一样的!”刘宝如毕竟说不过陈娇,小孩子的那股子高傲拧筋又不肯认输,回头气急败坏的对宫女说,“你们你们,快过来给我撕烂这个丫头的嘴,有什么天大的事我顶着!” 陈娇退也不退一步,拿出堂邑侯翁主的气势来对那些侍女道:“你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宫人,怎么能做这种忤逆的事情!” 侍女们平日都知道馆陶长公主得罪不起,怎么敢动陈娇,都立刻跪低头下道:“奴婢不敢。” 刘宝如见侍女们都不听自己吩咐被陈娇三言两语就吓的跪了下来,简直气得要打人,转身一脚踹在一个侍女背上:“你们这些奴婢果真像你们的皇后一样没有,谁都能欺负,等我阿娘做了皇后,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听我的!” ☆、第5章 磕头认错 连陈娇自己都没想到刘宝如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心说这下好了,可有她受的了。 “金玉,你给我教训她!”刘宝如大喊一声。 金玉领命刚要上前,手就被两个有力的嬷嬷架住了,震惊中一回头,正看到几名衣着华艳的贵妇人被许多侍女宦官簇拥而来,梁王后也身在其中,而且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一定程度。 “阿娘……”啪的一声脆响刘宝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王后上前打了一个耳光。 “平日里就是太宠你这孩子把你惯坏了,竟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满口胡言!”梁王后显然也是气急了,面对平日里不曾动过一根手指的女儿,抓着就推到了长公主和薄皇后面前:“跪下!” 刘宝如被梁王后打懵了,晕晕乎乎的又被掼在地上,跪趴着整个人都没醒过味来。 长公主根本不理梁王后,连她打刘宝如都没拦一下,径直走到陈娇身边上下仔细的看了半天关切道:“阿娇没伤着吧,这些不长眼的奴婢,一个个都应该拉出去剜了眼睛!” 就算再不识时务金玉也是认识馆陶长公主的,傻了眼的她浑身发抖,跟着在场所有的宫女都吓的跪了下来,口中喏喏道:“长公主饶命。” 越信公主看到薄皇后连忙跑过来跪下哭道:“皇后娘娘快救救阿晴,娘娘快救救她。” 薄皇后禁不住公主的哀求,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阿晴先吩咐人将她抬下去救治又问越信公主:“她这是怎么了?公主别哭,说清楚刚刚事情是怎么回事?” 越信公主从小没人庇护,身子弱胆子也小,一直只是哭也不敢说话。陈娇拉着长公主先一步对薄皇后有模有样的说:“回皇后娘娘的话,阿娇在院子里看的清清楚楚,是这个叫金玉的宫女爬假山问阿晴要纸鸢,阿晴说是越信公主的东西不给她,她就把阿晴推了下来,娘娘若不相信还可以问大寒和我派去给娘娘回话的那两位姐姐,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 大寒也是有眼色的机灵女子,立刻跪下道:“回禀皇后娘娘,翁主说的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撒谎。” 薄皇后听了还没说话,梁王后就一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金玉:“你好大的胆子,好好的翁主都让你带坏了!就是有你这样大胆的奴婢才唆使公主说出那些不像样的话。来人,把这个奴婢拖下去打她一百鞭子扔到宫墙外面自生自灭!” 金玉吓得连求饶都不会喊了,手脚皆软被两个宦官就这么拖了下去。 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女孩抽完一百鞭子基本上也就没命了,就算还有一口气丢出宫去也就直接进了乱葬岗,若无奇迹那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梁王后发落了金玉之后也跪在薄皇后面前正色道:“小女年幼无知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后娘娘和公主,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治下不严不敢脱罪,请娘娘重罚。” 陈娇冷眼看着梁王后心说她倒是个明白人,懂得避重就轻,刚才刘宝如说的那些话要是真的认真追究起来,光是说“梁王与天子平起平坐”、“等我阿娘当了皇后”这两句就可以以谋反罪追究梁王一家,赐死她都不为过,梁王后这一招主动认罪避重就轻只说言语冒犯皇后与公主显然罪过就小了很多。 薄皇后蹙起两弯细细的柳梢眉,单手揽着越信公主显然有些为难,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冷着脸看了看跪在地上神情严肃而坦然的梁王后淡声道:“小孩子不会说话,梁王后回去好好教育便是,至于其他的事情,皇后娘娘念着梁王兄弟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禀报母后再做定夺。” “长公主说的是,还是禀报母后再做定夺吧。”薄皇后无子无宠,本就是不愿意多事的人,既然长公主话都说了,她也跟着淡淡的附和。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谢长公主恩典。”梁王后向薄皇后行过大礼又对女儿喝道:“还不谢谢皇后娘娘!过去给公主和堂邑侯翁主磕头认错!” 刘宝如这会也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平日那么高高在上的母亲都跪下来谢罪,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又被责打驱逐心里也明白刚刚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老老实实的站起来到越信公主和陈娇面前:“宝如言语无状,冲撞了公主和堂邑侯翁主,在此谢罪。请皇后娘娘、长公主、公主、翁主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饶恕宝如。” 刘宝如规规矩矩的跪在陈娇脚下磕了三个头,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刚才骄横的模样,只是在她最后起身的时候眼底仍旧出现了一抹不甘的狠戾。 陈娇看着她一边高高肿起的脸颊笑了一下。变脸变得倒是快,本来只是略施小计让她受个教训可是从这个眼神来看还是没改,既然这样那就得再受点惩罚。 陈娇笑了一下,弯腰伸出小小的手臂扶起刘宝如,声音很轻的在她耳边道:“你要是不服尽管告诉外祖皇太后,不过看你这惨样谅你也不敢告状。” “你……”刘宝如的骄纵立刻就被陈娇一句话激了出来,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子又不敢发作,真恨的牙根痒痒。 陈娇说完立刻回头对长公主道:“阿娘我刚才跟妹妹说了,我不怪妹妹只要她不再欺负越信公主我就和妹妹好好的玩。” 薄皇后赞陈娇懂事明礼,刘宝如只能咬着下唇眼眶红红的应了一声。她心里恨毒了陈娇,心说走着瞧,一会到了长寿殿一定要在祖母皇太后面前告她一状。 陈娇怕的还就是她不告状,反正这事也早已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因为刘宝如刚才那些“翻天”的言论太后对梁王的印象只怕多少都打了个折扣。天家亲情不若寻常,太后宠爱梁王愿意立梁王做皇太弟是一回事,可梁王心里想着当皇帝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太后不仅是他的母亲更是大汉的国母,要是梁王自己先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危及了国本,太后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更别提推波助澜了。 这个时候刘宝如如果再不识时务的告个状,太后只会觉得她骄纵不明事理,越发不喜欢她。而且梁王与梁王后因为偏爱教出这等子女,恐怕太后也会担心梁王被她偏宠太多太过放纵,处理事情上自然也就三思而虑不会像以前那么不管不顾的偏心梁王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长寿殿里窦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长公主、梁王后、陈娇、越信公主和刘宝如一众人等眯起了眼睛。她常年生活在汉宫里,如果她愿意在这个皇宫没有事情可以瞒的了她。 “小孩子气急了说几句玩话,你们就当真了?”窦太后将刘宝如、越信公主和陈娇招过去,先揽着刘宝如贴近仔细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叹了口气,语速很缓慢的念叨着:“宝如别哭,你阿娘打你我罚她。” 刘宝如因为与越信公主和陈娇的过节被梁王后打了,连最贴心的侍女也被处死心里恨极了,被太后这样一说更觉得委屈,但是心里却高兴,觉得太后是偏疼她要为她做主,眼泪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抽噎着说:“祖母皇太后做主,不是我阿娘,是越信公主她的侍女抢我的东西在先,阿娇姐姐又不说自己的身份,合起来欺负宝如……” 刘宝如不懂事,梁王后可是知道她告状的后果,听了刘宝如的话震惊的抬起头也顾不了许多喝道:“住嘴!你还胡说!” 刘宝如吓得一激灵,缩在太后怀里连哭都不敢哭了。 梁王后膝行几步上前急道:“小孩子自己有错不懂事,臣妾管教女儿无方,母后……” 太后没有接梁王后的话题,语速仍旧是缓慢而威严:“尚菊,带梁王翁主下去,拿化瘀膏抹抹脸,再拿些点心给越信公主和堂邑侯翁主。都是小孩子玩闹,今天梁王翁主说的话谁都不准在未央宫天子面前胡说!” 梁王后知道太后不想听了,这个时候只好乖乖的闭嘴,神情沮丧的跪伏在地与其他人一起答道:“喏。” 窦太后放开刘宝如转而抚着越信公主呢喃道:“好孩子受委屈了,祖母都知道了,再有不开眼的人冒犯你,祖母通通都要打他们的板子。” 越信公主咬着下唇眼眶还有些红肿,委屈的小脸惹人疼爱,对着太后只顾点头。 陈娇留心看了一眼被尚菊带下去的刘宝如,她回头死死盯着太后正在安抚的越信公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妒忌与愤恨。 真是个自私的丫头,看不得长辈的宠爱分一处给别人。陈娇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看太后的态度这回是不想严惩刘宝如了,这丫头既然敢仗着太后的疼爱肆意妄为连越信公主都欺负,不让她受点苦头恐怕她还要作威作福。 陈娇朝窦太后跪拜下去用清脆的童声说:“请外祖皇太后饶恕宝如妹妹,阿娇给妹妹求情。妹妹是不认得阿娇才让人打我的,阿爹说过不知者无罪。” 太后抚摸越信公主的手指忽然停顿下来,而后才对陈娇和颜悦色道:“阿娇今天做得很好,护着你姐姐,也懂得宽恕妹妹。你阿爹教你,教得好,但是你妹妹犯了错,就应该罚,不仅是她,他日换了别人也是一样。” 窦太后说着将头转向众人,声音变得威严起来:“在这个宫廷里一切都有规矩,在这个规矩里你们做皇后做王后做长公主,在天子的庇佑下各司其职,代表着大汉的荣耀承袭着皇家的荣光,但是出了这个规矩,谁都逃不了责罚。我的眼睛是不好,但是我的心亮堂,你们都懂不懂?” 见太后动了真火大殿里众位妃嫔都纷纷避席,低头齐声道:“喏。” 窦太后微叹,靠在主位上声音很沉隐隐透出些疲惫:“皇后来了一天也累了,带越信公主下去吧,你们都下去吧。梁王后留下。” 第4节 “阿娇去陪越信公主玩一会。”陈娇跪下给窦太后磕了个头,跟着薄皇后和越信公主离开了长寿殿。 陈娇和越信公主在薄皇后的椒房殿吃过午饭不多时程夫人就来了。 “娘娘不知道,您走以后太后可是狠狠的骂了梁王后一顿呢。”程夫人的声音不大,脸上有隐隐的笑意,“太后很少发那么大的火,更别说对梁王后了,一直都没让她起身,就这么跪了一个时辰,长公主连一句话都没劝呢。” ☆、第6章 惺惺相惜 薄皇后微微颔首:“难为她了。” 程夫人有些不以为然:“您说的是哪里的话,看她那个女儿的样子就知道梁王后平日也没好好管教,竟然在背后妄加议论娘娘,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是您心宽不跟她计较,不然的话,哎,娘娘的心忒好了些。” 陈娇在幛子里跟越信公主玩抓子,将程夫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说起自己这位天子舅舅身边的这些女人也还真是各个特色鲜明:栗姬高傲愚蠢却偏偏就能捕获帝王的心,薄皇后消极淡薄却尽职尽责,王美人表面温柔贤淑实则心思缜密,而这位程夫人逢迎的功夫最好,圆滑伶俐收放自如,在后宫最有人缘,且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 “我有什么办法,自己尚且不知道明日会怎样,还能跟梁王后再结怨吗。”薄皇后低着头,唇边挂着一抹苦笑。 程夫人的峨眉微微动了一下,知道触动了薄皇后的心事转了口气轻声劝道:“娘娘别发那些闲愁,薄太皇太后去世虽然有些年头了,可是您是她的侄孙女,是她老人家为天子选定的嫡妻,咱们大汉天子至孝,怎么也不会动了那些不当有的念头。” 薄皇后缓缓抬头看着程夫人,微微笑了摇了摇头:“我是羡慕你呀,膝下有三个儿女,我若有力的福气就算不当这个皇后……罢了,我这里事情多,你有空去看看王美人吧,她最近病着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娘娘保重身体,妾身请辞。”程夫人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程夫人领命告退不久越信公主就午睡了,陈娇独自一人坐在幛子里隔着薄如蝉翼的暗黄色绞纱看着跪坐在矮几前面的薄皇后。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的坐着,整个人犹如一尊守望的石像。她看着窗外的目光清远却幽淡又仿佛没有看任何事物。 就在这一刻陈娇的心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目光,她仿佛看到匆匆而过的时光在薄皇后的身边流淌,隔着幽暗遥远的回忆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薄皇后,她是前朝薄太后的侄孙女,她曾经也有外戚的支持外祖母的扶助,她曾经也是高不可攀的贵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被废掉了!刘彻废她陈娇还有一个巫蛊的幌子,可是薄皇后她有什么错?她虽不如栗姬美丽,不如王姬聪慧,不如魏姬圆滑,可是她确实是一个尽职尽责公正平和的皇后。她是尊贵的,尽责的,除了无子外她没有任何过错,她不该受到无端被废的冷待。 陈娇剥开绞纱帐慢慢走到薄皇后身边,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称她皇后娘娘而是亲昵的轻声叫:“舅母。” 薄皇后回过头看到小小的陈娇露出温和的微笑:“阿娇不睡吗?” 陈娇摇摇头,黑亮的眼睛认真注视着薄皇后:“舅母,天子舅舅不会冷落您的,您是一位好皇后。” 薄皇后的瞳仁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无声的苦涩微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感叹,在仲秋的午后显得异常凄凉:“冷落是不会有的,从来没有在乎过,就不会有冷落。而且,冷落是一种滋味,与坐不坐在这个皇后的位置上,无关。阿娇还小,这些事情,顺其自然吧。” 陈娇看着那样微笑的薄皇后有一种锥心的疼痛,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寂寥。凭什么无子就要被废?凭什么女人要依靠子嗣才能受到尊崇?难道皇后宝座的真相就是大汉最尊贵男人生育工具的称号吗? 绝不! 薄皇后伸手轻轻摸了摸陈娇粉嫩的脸蛋:“等阿娇以后长大了,嫁一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娘娘,王美人遣无瑕主事过来给您请安。”门外侍女恭敬的回禀。 薄皇后微微颔首,揽陈娇坐在自己身旁,不再继续刚才的话。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高挑侍女,捧着一只黑底红漆食盒入内行了一礼,抬头微笑道:“奴婢无瑕奉王美人之命跪谢恩典。美人回娘娘话,身子比前几天好多了,谢娘娘挂念垂恩。” 薄皇后淡淡笑了笑道:“王美人太可气了,我不过让程夫人去看看她,还专门遣你过来谢恩。” 无瑕脸上挂着恭谨的微笑:“美人说皇后娘娘体恤后宫,下面的人自当承娘娘圣德守礼本分才不枉娘娘的恩泽。美人听说越信公主和堂邑侯翁主在娘娘这里特意让奴婢送了一盒芙蓉蜜露掐心酥过来。原是知道娘娘这里样样都是最好不该献丑的,只是前次进宫翁主在猗兰殿跟十皇子说喜欢吃这种点心,前几日十皇子听说翁主要进宫吵着美人再做点心给翁主。不巧美人病了就特意让奴婢学着她的手艺做给翁主。” 十皇子……刘彻…… 虽然早知不可避免但是听到这个称谓的时候陈娇还是有一瞬间的分神与恍惚:那些年少无忧中的明媚时光,那些春夜明烛下的欢声笑语那些两人之间绮丽缠绵的回忆仿佛都在眼前匆匆而过。 “还是彘儿(刘彻幼年的名字)跟阿娇感情好,我这里有金山银山也比不上彘儿的心意。”薄皇后笑对陈娇道,“阿娇尝尝?” 无瑕趁势将食盒打开轻轻捧到陈娇面前道:“翁主莫嫌奴婢手笨及不上美人的手艺,权当是十皇子的心意。” 陈娇看着盒中花样漂亮的点心,眼前就浮现出前世王太后的面容。那是一个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女人,懂得为自己的儿子经营,懂得用一切手段拉拢可能的“朋友”站上她的阵线,可她对陈娇再怎么用心也不过是因为那是权势滔天的长公主的女儿! 不知为什么,曾经早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又重新触动了她的心弦:刘彻啊刘彻,原来那些最珍贵的回忆、那个金屋藏娇的承诺,都跟眼前的这一盒精美的食飨一样,是你的母亲精心策划的一场演出吗? “请翁主品尝。”无瑕看着年纪小小却一时失神的陈娇有些诧异,轻声唤道,“翁主?” 无瑕的话打断了陈娇的沉思,她定了定神才用属于孩子的声音道:“你先放下吧,我等越信公主醒了跟她一起吃。” “喏。”无瑕欣然放下食盒。 “彘儿呢,有几日没见他了。”薄皇后提到孩子的时候并不算美丽的脸上总能露出慈和的笑容,看得出她很喜欢孩子到椒房殿来。 无瑕回话道:“娘娘莫怪,因为美人病着也就不太让十皇子出门,更不敢到椒房殿,怕把病气过给娘娘和翁主。” “彘儿好动,王美人把他管在猗兰殿不让出门不是要把他拘坏了么。既然你们美人有顾虑怕给宫里的其他孩子过病气那就让他到别处玩玩。天子可能也听说了梁王翁主和越信公主抢纸鸢的事情,晌午下旨让越信公主搬到程夫人的合欢殿去,以后就是程夫人照料她,不会让公主没人看顾了。再等翁主回去以后,单我一个人,我是不怕的,让他过来就好。”薄皇后说。 “奴婢不敢冒这个大不韪,娘娘万金之躯,自然是最要紧的。”无瑕拜伏在地行了大礼。 无瑕退下之后薄皇后命人哄陈娇午睡,下午又到长寿殿去。当陈娇在长寿殿陪伴窦太后的时候,刘宝如却被罚跪在后殿颂了三十遍《道德经》。 “嬷嬷,那个陈娇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连一个没娘的贱丫头也敢来作践我了,金玉被打死了,祖母太后还要为那个丫头出头罚我,我阿娘还骂我,她从来都没骂过我!”刘宝如看着端来饭菜的乳母声音都带着些许呜咽。 “公主啊,你这是被那个堂邑侯翁主给骗了,她是故意激你去太后面前告状,王后才会数落公主的。”刘宝如的乳母陆氏毕竟在宫廷里待了几十年,看她受委屈也心疼起来,“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公主以后还是要远着她些,莫再招惹她了。” 梁王后身边长大的刘宝如心眼本就比同龄的孩子多,经乳母一提慢慢回忆起事情的整个过程似乎陈娇出现之前越信公主都被她压着欺负,可陈娇一出现她就连连被长辈数落。 “原来都是她!”刘宝如娇小的细眉竖起,随手抓起一只漆花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我不过是拿了她几件衣裳,她就跟我在太后祖母那里争宠,还故意挤兑我,我一定要她好看!嬷嬷,我,我,我就是吃不下这口气,嬷嬷教我,教我怎么收拾她。” 陆氏本不答应,可耐不如刘宝如撒娇发疯,还不肯吃饭,陆氏无法也看不过别人欺负刘宝如,一双丹凤眼一眯,闪过冷光:“罢了,老奴就给公主出个主意,保管让公主顺了这口气。老奴来了汉宫发现一条规矩,公主可以……” 刘宝如听完陆氏的话想了想,大大的黑眼珠转了两圈终于抱住陆氏眉开眼笑:“还是嬷嬷好,这一回保管让陈娇和那贱丫头都吃苦头!那贱丫头敢触我的霉头,死了也活该!哼,也就只有她死了才解我心头的恨呢!” 这一日陈娇都和长公主宿在长乐宫。第二日有飞马入宫,言报梁王午后入京。 ☆、第7章 赐婚风波 “你王弟要入京了,须得好好准备准备。”窦太后脸上挂着会心的笑对身旁的景帝说。 景帝恭敬道:“母后放心,典仪早将一切准备停当。” “好,好。”窦太后今天的兴致很高,转而眯起眼睛环顾大殿上跪坐的皇子公主和嫔妃诸人,“难得家里人都聚齐了,我老太婆是高兴啊。明儿,你不是作了一篇《孝表》吗,拿出来,给天子念念,让你舅舅看看你的学识。” “不必劳动明儿了,朕今天去天禄阁,都看他们的文章了。明儿那一篇做的很不错,不过荣儿的文章写得也很好。”景帝看着刘荣,眼中闪着赞许的目光,“荣儿真是大了,书读得好。来人,赏。” 景帝身边的宦官小碎步走到刘荣身边捧上一只小盒。 景帝的兴致也很好指着刘荣打道:“这是朕当年做太子之时,文皇帝赐给朕的,朕现在把这个玉环赐给你。” 景帝的话说完随长公主坐在殿上的陈娇就敏感的发现主位上的窦太后笑容僵了一下。 “荣儿的生辰赶上好时候了,弟妹都在,你和明儿带他们下去玩吧。你们也都各自回宫去吧,哀家跟天子有几句话说。”窦太后说完,眼见嫔妃们起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刘荣缓声道,“荣儿,你是皇长子又是兄长要尽地主之谊还要看护好弟妹们,不要闹起来不成体统。” 大概是窦太后想到昨天刘宝如和越信公主的事情才特意叮嘱刘荣照看好弟妹。 “是,祖母皇太后放心,荣儿一定照顾好各位弟妹。” 刘荣行礼过后就退了出去,其他皇子公主得话之后个跟着刘荣刘明退了出去,唯独长公主拉了陈娇一下让她留了下来。 见到座次靠后位分低的嫔妃已经起身离开,梁王后迅速走到大殿中央行跪伏礼:“母后,臣妾还有一件家事要禀告。” 陈娇有些纳闷,不是因为梁王后的突然禀告而是她的脸色。梁王后圆滑持重遇事不乱,往日神色极好,这会却面带尴尬和惴惴,就是之前被太后训斥时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什么事?”窦太后问道。 “嗯,是,是王爷进京前来带了已故雎阳侯张羽的遗女。是这样,臣妾想雎阳侯在平定七国叛乱的时候作战英勇,可惜壮年就战死沙场。他只留下一个女儿张冉,一直在我们梁王邸长大,如今姑娘已经十五了,性情模样甚是不错。臣妾与王爷商议也只有入京时带来让天子跟母后赐婚也才不辱没了功臣名将之后。”梁王后一长串话说完才抬起眼帘偷偷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窦太后和天子,又迅速的将头低了下去。 此时殿上还未离开的嫔妃都沉默不语了,其实闻听这种为功臣列侯嫡女赐婚的喜事本该竞相推荐亲眷家的公子,可是这一次就连最会说吉利话的程夫人都没置一词。 太后尚且没有说话景帝闻言就先点头道:“梁王后说的有道理,是该给功臣之后赐一门好婚事,母后看哪家适龄公子合适?” 窦太后沉默片刻道:“姑娘要真是个好姑娘那必定不能辱没了她,张羽是七国之乱的功臣,天子的圣恩更应当德泽他的后人。哀家平日在宫中一时也想不到哪家的儿郎好,哦,对了,贾姬你不是有个幼弟吗,去年元夕哀家还见过一次,有十七八了吧,看着倒是好模样。” “妾身不敢,妾身不敢!”景帝宠爱的贾姬忽然跪倒在地神色慌乱,求饶一般喊道:“妾身的弟弟出身寒微配不上雎阳侯的翁主,万万不敢高攀,万万不敢,请太后明察。” 贾姬的反映令陈娇更加纳闷了,怎么好好一个雎阳侯的翁主,就算父亲过世好歹也是功臣之后怎么这些人提起她就像提到了鬼一样呢。 贾姬的反应令窦太后有些不悦,“你起来吧,不愿意就不愿意你这副模样不是丢天子的人吗。程姬,你侄儿多大了?” 程夫人低着头已经拼命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太后点了名,心中懊恼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回禀太后,妾身的大侄儿已经定亲了,小侄儿还不到十岁呢,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太后点点头似乎在寻思其他事情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阿嫖,季须他……” 陈娇看到长公主的手忽然紧握成拳,好在声音还算平和:“母后,季须虽然过继到我膝下,毕竟是庶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长公主因为生完陈娇之后被御医断言不能再生育,因此过继了堂邑侯婚前的两个庶子到膝下。按照礼法这种正经的开宗过继之后陈娇的大哥陈季须就算得上是堂邑侯嫡长子了。陈娇重生以来早就发现长公主无比袒护堂邑侯府,她最不喜欢听得就是有人叫陈娇的大哥庶子,觉得那是丢了堂邑侯的脸,可如今竟然自己说出这番话,真是令人不解。 景帝看自己宠爱的两名嫔妃都低下头,连自己的姐姐都自愿揭短拒绝赐婚,不禁感到有些纳闷,但相比之下他更觉得气闷,觉得自己的女人不识大体竟在这种小事上让太后犯难。 为了不让太后难堪景帝蹙了下眉头接话道:“母后说的是,要真是好姑娘尚一位皇子也不是不可。” 此言一出陈娇觉得这殿上几位皇子的生母更噤若寒蝉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等我见见这姑娘再议。”窦太后不想再谈下去,遣散了一众嫔妃。 嫔妃们走后,窦太后舒了口气起身:“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拿到天子面前来说。你别管那些事了,有皇后和哀家呢。” 太后说完扶着天子的手慢慢走下主位,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天子要立太子了?” 景帝垂着深沉的眼眸,对窦太后回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谨:“母后言之过早,儿子只是觉得荣儿书读得好该赏,也好给其他皇子做个榜样。” 窦太后脸上重新绽开笑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荣儿也不大,立太子还要看看其他人。” 长公主有意要听太后与天子的对话,并没退出大殿只是抱着陈娇在廊柱后面的帐子里站了一会才离开长寿殿。 “阿娘,为什么你不要大哥娶雎阳侯翁主啊?”陈娇攥着长公主的衣服问。 长公主显然在思考,有些失神,听了陈娇的话才说:“你可不懂,别乱问。宫里面有些话不能传,知道吗?” “哦。”陈娇懵懵懂懂的点头,心里却无比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刚才把你留下就是让你抽空去找荣哥哥玩别被别的皇子公主绊住了。阿娘还要到鸣鸾殿坐一会,你去吧。”长公主说。 鸣鸾殿,那是栗姬的寝宫啊。 陈娇想到刚才景帝与窦太后的对话,人活两世她对于宫中隐晦的对话含义早已深谙于心。刚刚那几句母子间的简单对话就充分表明窦太后不想天子过早立太子,而天子很顺从的说自己没有这个心思。 可是陈娇清楚的记得前世窦太后曾在梁王此次进京之后拼命劝说景帝立他为皇太弟,景帝不厌其烦却无可奈何,最后立了刘荣也是瞒着窦太后先立太子,而后才去长寿殿领罚,好在梁王在立太子之后没几天就过世了,窦太后伤心过度才没有继续追问。 看如今的形势,天子不是没有立刘荣的心,恐怕是想先把太后瞒过去,要是跟太后说了实话,凭太后对梁王的感情和她手中的权柄,刘荣这个太子肯定立不了。想来母亲要去鸣鸾殿也就是跟栗姬说这件事,以此为话由说到她与刘荣的婚事上。 陈娇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抓着长公主撒娇道:“不不不,阿娇要和阿娘一起到栗姬娘娘那里去。” 陈娇说完故意打了个哈欠,抱着长公主不撒手。长公主最疼爱女儿没办法只好带陈娇一起前往鸣鸾殿。 鸣鸾殿内室里,长公主举着茶著与栗姬对坐。 “陛下这两天都宿在娘娘这里,我也没时间过来看娘娘。”长公主品着茶淡淡的说。 第5节 栗姬静静的坐着并没搭话。 长公主也不急躁,在殿里看了看微笑道:“荣儿没回来吗?哦对了,大概是奉母后的旨意,带着弟妹们去玩儿了。” 栗姬撇嘴一笑道:“宫中那么多宦官随侍,还用得着荣儿看着那些孩子?他们若不好了,与我荣儿何干?不过是应承太后娘娘的孝道罢了。他啊,一定是在书房,荣儿大了,天子有心栽培他。” “荣儿是长子责任自然大。”长公主心中虽然不喜欢栗姬,可脸上却并未改色,抿着茶水附和了一句。 栗姬扶了一下发簪眼帘微抬看了一眼长公主身边的陈娇说道:“长公主,阿娇睡了,不如把她抱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在我这里怕着了凉。” 长公主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悦,不过很快淡去,抬手摸了摸旁边熟睡女儿的脸颊,压低的声音依旧平静,“没事儿,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就好,待会荣儿想必也要回来,阿娇想见荣儿呢。” 栗姬哼笑一声:“阿娇如今才五岁,过了元夕虚一岁也才七岁,刚到入学的年纪,跟荣儿有什么好见的。” “那栗姬娘娘是不喜见我们阿娇了?”长公主的笑容冷下来。 “不敢,长公主的女儿从来只有被人捧着的份儿,谁敢不喜欢她?呵呵”栗姬掩住红唇笑了两声。她真的非常美,有着尖窄的下颌,可是当栗姬这样笑时让人觉得尤其刻薄。 “不过别人还倒罢了,我们荣儿可没时间陪着小丫头们玩,他身为长子日后的担子可重呢,陛下前几日还说荣儿的肩上有半个江山。所以,长公主啊,还是让阿娇另找别人玩吧,我看那个梁王的长子不是挺好的,梁王后还想跟你攀亲家呢不是?哦,还有雎阳侯的翁主,听说人可漂亮着呢,季须也不小了好像年纪正相当呢。” 长公主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啪的一声将茶著放在案上,抱起陈娇道:“娘娘喝茶吧,我带阿娇到母后那里去。” “那,长公主好走,不送。”栗姬仍旧跪坐在席上倨傲的喝着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长公主抱着陈娇刚出内室就听到栗姬对侍女声音极大的叫喊声:“你们还劝我对她客气?做梦!长公主怎么了,还不是看到天子对我们荣儿另眼相加她就来攀高枝了。她那个黄毛丫头也就梁王的儿子看得上!现在到我跟前讨好来了,送女人进宫的时候怎么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门廊上乳母小心接过长公主怀中熟睡的陈娇,四位侍女齐齐低下头,长公主柳眉紧锁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鸣鸾殿。 趴在乳母肩头的陈娇此刻慢慢睁开了眼睛,灵动幼圆的黑眸中却停留着骇人的冷意。 好一个栗姬,走着瞧! ☆、第8章 窗下偷听 陈娇在长寿殿的偏殿装模作样的睡了一小会就跑出去找其他皇子公主玩了,她真的十分想知道到底那个雎阳侯翁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母亲一听到她就立刻跟栗姬翻了脸。乐+文+小说 景帝的皇子公主不少,平日都跟陈娇玩过,小孩子多日不见玩一会就玩到一起了。陈娇虽然不屑于跟小孩子在一起,可这些皇子公主说不准谁以后能用得上,况且那些皇子消息广又不太忌讳从他们那里打听点事情比在宫女那里打听快多了。 可惜这一次陈娇跟他们玩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收获。中间喝茶的功夫陈娇随口问程夫人所生的五皇子刘非:“非哥哥,怎么今天只有你跟端儿来玩,没见你三哥啊。” 刘非长阿娇三岁,正是男孩子最调皮的年纪,听陈娇问起他的同母三哥就贼兮兮的笑了。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陈娇最看不得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态,“你不说就算了,既然不想跟我玩,我问程夫人去!” 汉宫里的皇子都是跟着自己的母亲长大,程夫人在管教皇子这方面手段也高的很,是以一听陈娇要告状刘非马上就拦住她:“哎哎哎,谁不跟你玩了!我跟你说,不是我们不告诉你,实在是没法说啊。” “没法说就算了,我还是问程夫人去,就说你话说一半又不肯说全。”说完又作势要走。 这下刘非可急了,拉住陈娇想说又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一脸猴急,最后看了陈娇一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拉她到一边,左右看看才低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不然我阿娘知道我在宫里乱说话那是铁定要打我的。” 陈娇被他那副表情逗笑了,拉着刘非的袖子道:“你还不知道我么,保证不告诉别人。” 其实小孩子最藏不住秘密,刘非不是不想说就是怕挨打,既然得到了陈娇的承诺他也没什么顾忌,装书房祭酒(皇子的老师)的样子故意摇头叹气道:“这事,哎,我也是今天回去听阿娘跟三哥说话才知道的。我阿娘生怕父皇把那个雎阳侯翁主张冉赐婚给三哥,教三哥怎么拒绝父皇。” “有这样的事?”陈娇故作惊讶,有意引着刘非往下说,“可是不是说雎阳侯翁主品格端庄相貌极好吗?为什么不让她做你三哥日后的媳妇儿啊?” “你长得也挺漂亮,可我三哥不也躲着你走吗?”刘非得得瑟瑟随口插了一句,看到陈娇狠瞪他的小眼神立刻闭了嘴。 从前陈娇骄纵,跟年纪差不多的皇子玩争争吵吵也就罢了,而比她大的多的皇子若是游戏中不让她,阿娇一哭那所有的不是就都落皇子一个人身上,少不得又要被哪位嫔妃抓回去骂一顿,这其中刘非的三哥性子最直博弈下棋从不懂得让人,被骂的也最多。 “少胡说!”陈娇想知道程夫人跟三皇子到底说了什么所以对刘非的那句话也没做过多纠缠将话题扯了过来,“我听说雎阳侯翁主性子可温柔了,你三哥肯定喜欢那样的女子。” 刘端的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你可别乱说,我三哥早被封为鲁王,长大了就是一方诸侯王,怎么能娶那样的女子做王后。其实也不怪你不知道,我三哥那死脑筋当时也一直问为什么,我阿娘起先不肯说。” 说完这句话刘非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还不放心贴近陈娇道:“阿娘被问急了才说雎阳侯早逝,张冉在梁王府邸长大,梁王把她收做义女,可是就是因为长得好,这些年大了还日日与梁王同入同出……咳咳,你懂得吧?” 刘非神神秘秘的朝陈娇挑了一下眉毛,皇家的男孩子对这种禁忌的秘事总是充满了与生俱来的敏感。 陈娇当然“懂”,不过只当没看见刘非的挤眉弄眼,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梁王后看她实在碍眼,可也没办法,梁王叔就是喜欢带着她。我也想过了,梁王叔跟她,啧,这事假不了!你看这次入京她是女眷,可她怎么不跟梁王后一起来偏和梁王叔一起?我阿娘还说赐婚就是梁王后想摆脱她的手段,一旦天子赐婚,梁王叔也没办法,人都带来了长安总拗天子的金口玉言吧,不过梁王叔铁定不高兴不甘心。梁王叔是谁啊,父皇的亲弟弟,七国之乱最大的功臣,以后还不是谁娶了张冉梁王叔就要让谁不痛快么,况且谁愿意娶跟自己义父不干不净的女子,那不是笑话吗?我三哥要是娶了她就是娶了自己叔叔的女人,那就是咱们大汉皇家的耻辱,让人看一辈子笑话。” 前世的这个时候陈娇还太小,真没想到这个张冉还和梁王有那种事情。按照这个说法,太后和天子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会让张冉配自己的大哥和皇子。说来也是,梁王后才入汉宫不久,跟随她的人带来的八卦小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引不起日理万机的天子的注意,至于太后,她那么钟爱梁王谁没事还敢捕风捉影的对她说这种没凭没据的埋汰事啊。 “阿娇,你可别往外说,不然的话以后玩捉迷藏我就逮着你一个人抓,你还别不信。”刘非说的言之凿凿。 陈娇现在虽是小孩子的身体毕竟有着成人的灵魂,听刘非拿这种幼稚的事情威胁自己真是忍俊不禁,“你放心,我……” 陈娇话还没说完刘非的同母弟弟八皇子刘端就跑了过来,拉着刘非兴奋的耳语道:“哎,哥,真让我看着了,我刚才一直跟着皇长子,我跟你说他去……” 刘端跟刘非一边说一边坏笑,陈娇听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皇长子”三个字还是听得很清楚,知道这必定是跟刘荣有关的事情。 “真去跟那个……干那些不能让人知道的勾当去了?”刘非兴奋的说到一半刘端就忙不迭的笑着点头,兄弟俩鬼鬼祟祟的嘀咕了半天刘非才摆出一副正经脸转身对陈娇道:“那个,阿娇,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不能让人知道的勾当啊…… 陈娇看着两兄弟跑走的身影一笑,悄悄的跟了上去。 陈娇跟在刘非兄弟后面过了飞虹桥转到太液池附近,走了没多远就来到花木掩映之下的一处楼亭外面。 这里环境清幽少有人至,不远处就是水域广大的太液池,陈娇跟着刘非兄弟来到这里左右看看均不见人,心中更加好奇。就在陈娇纳闷的时候只见刘非兄弟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附耳贴在了门上。 难道刘荣就在这六角亭楼里面?陈娇想着就走了过去,避开刘非兄弟在亭楼的另一面矮窗下站定,慢慢在窗跟下面捅破了窗纸。 透过窗洞,简单的楼亭陈设让里面的两人被一览无余。穿着中衣的刘荣正与一名容貌姣美的散发女子偎依在一起。 陈娇不由掩住了口,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猜得到在她来偷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皇长子,栗娘娘如果知道您跟奴婢的事情一定不会饶恕奴婢的。”女子面带哀愁的靠在刘荣肩头。 “铛儿你放心,父皇就要立我做太子了,等我被立之后,我会跟母亲好好说我们的事情,那时她就不会反对我有侍妾了。” “您要做皇太子了?!”被称作铛儿的宫女又惊又喜,继而忧愁一起来。 “怎么了铛儿,虽然这件事现在不能声张却是父皇昨日亲口跟我说的绝不会错,你看父皇把他做太子时文皇帝赐给他的佩玉都给了我。”刘荣说着取下随身而带的佩玉拿给铛儿看。 铛儿只看了一眼就抱住了刘荣,泣道:“铛儿出身寒微,怎么能够服侍储君殿下,那时您身边一定有无数的美女贵人,铛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傻铛儿,你放心”刘荣拥住铛儿将佩玉放在她的手心,“我就喜欢你,我一定会让母亲接受你做我侍妾的。我知道你不放心,这块父皇赏的佩玉就先放在你这里,你帮我保管,好不好?” 铛儿先是愣住继而握着佩玉抹泪道:“铛儿一生一世服侍皇长子,不,是皇太子殿下。” 陈娇在窗下看的唏嘘,这块佩玉是天子亲赐又有着非凡的意义,刘荣能把它交给一个宫女保管可见对这个铛儿确实用情很深。 “好铛儿。”刘荣抚着铛儿的后背,红唇已经贴上了铛儿的脸颊。 陈娇不打算继续看刘荣跟铛儿缠绵,离开亭楼时发现刘非兄弟俩还在兴致勃勃的偷窥,她便独自悄悄走开了。 “奴婢见过翁主。”走到飞虹桥的时候陈娇迎面来了个年纪三十上下的侍女,看穿着竟是一位品阶较高的掌事侍女。 陈娇很有礼貌的点点头,心里好奇怪,一位掌事宫女怎么独自来到这附近了,于是问道:“姑姑这是要去哪里?” “奴婢是宣室殿的宫女掌事,奉天子之命寻皇长子到长寿殿觐见。奴婢找了鸣鸾殿、天禄阁等皇长子常去的地方都不曾见到,这才与下面人一起分头来找,敢问翁主可曾见过皇长子?” 怪不得这位掌事宫女礼节周到大方得体,原来是天子的寝宫宣室殿的掌事。 刘荣如今正在跟宫女风流快活,陈娇可不想没事找事□□裸的得罪栗姬和刘荣,她只摇头道:“不曾见皇长子,到是见非哥哥和端哥哥在楼亭那边。” “多谢翁主。梁王如今已经到了长寿殿,翁主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也过去拜见梁王殿下吧,奴婢还要去寻皇长子不能伺候翁主了。” 原来是梁王入宫了,怪不得天子派人来找刘荣。 掌事宫女走后陈娇也去了长寿殿,景帝、薄皇后、长公主等人亦在殿中,梁王见到陈娇分外亲近,抱起她在殿里来回走了一圈。 “阿娇可想小舅舅了不曾?”梁王有力的大手托着小小的陈娇笑问。 “想了想了。”陈娇连忙说。此时她偷眼一瞟大殿发现除了在坐的长辈之外还多了一位十四五岁的锦衣美貌女子。 见陈娇看着那女子发愣梁王将她放在地上笑道:“阿娇不认得这个姐姐,这是雎阳侯的翁主,你叫她冉姐姐。” 这就是张冉啊。陈娇走到近前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冉姐姐,再仔细打量张冉果然觉得她温婉娴静之余眉宇间又自带一丝柔媚,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众人正在长寿殿听天子与窦太后跟梁王闲话,一名宫女忽快步走上大殿行礼之后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越信公主落水太液池被十皇子救起,如今歇在合欢殿,程夫人请皇后娘娘诏御医入宫。” ☆、第9章 欲加之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被传进长寿殿的程夫人景帝脸色很差。当着梁王的面自己的儿女落水确实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被诘问的程夫人跪伏在地,回话很小心:“妾身也不太清楚,据宫人讲当时太液池北面人很少,忽然就听到十皇子的大声呼救,等人赶到那里的时候十皇子已经拖着越信公主上岸了。十皇子说他在附近看到有人在水中挣扎,发现是越信公主之后就跳下水去将公主奋力救了上来。” 竟然是刘彻救了越信公主。陈娇不知怎么听人提起刘彻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程姬,朕昨日才赞你办事妥帖,将越信公主与你抚养,才过了一日就出了这等事情!”景帝非常恼火指着程夫人怒道,“怎么朕的女儿好好的就到太液池里去了?!” “这……”程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因为公主的贴身侍女阿晴身体有恙,妾身特问过公主的乳母赵嬷嬷,赵嬷嬷说公主今日去独自去太液池是等……宝如翁主。”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偎依在梁王后怀里的刘宝如。 “宝如!”梁王声音隐有怒火,“怎么回事?说!” 出乎陈娇的意料,刘宝如并没有害怕忐忑,而是很自然的离开梁王后,恭敬的跪在大殿正中向太后和天子磕了个头才对梁王道:“父王息怒,宝如昨天确实约过越信姐姐,因为前几日女儿不懂事跟越信姐姐发生了一些口角,女儿受祖母皇太后的训诫知错了,昨日特意做了两盏水灯送给越信姐姐玩,还跟姐姐约好今日去水边放灯。可是女儿没想到父王今日就到了,是以一直跟母亲在这里,还让陆嬷嬷特意去告诉越信姐姐。父王若是不信可以传陆嬷嬷来问一问。” 陆嬷嬷被传上来之后果真说她将话带到了合欢殿,亲口告诉了越信公主的奶嬷嬷赵氏,但赵氏说陆嬷嬷传话之前越信公主就已经屏退所有宫人出去了。不过要是事情真是这样那可就怨不到刘宝如了。 因为越信公主尚在昏睡,话问到这里已是无可再问,景帝越发生气就差一个出气的口,巧不巧殿外宦官一声传报:“皇长子到——” 这下可好了,刘荣刚进大殿礼还没有行完就被景帝大骂道:“这半日你到哪里去了?!身为皇长子一点都不知道为内庭分忧,连弟妹都照看不好,早上皇太后是怎么吩咐你的!” 刘荣弯腰低头,双手拢在袖中,蹙着眉头只能听训,一句话都不敢说。 陈娇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刘荣还真是有苦难言,刚温存回来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只怕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了,天子就不要再说荣儿了。”窦太后实在听不下去,劝景帝道,“也是小孩子不懂事到水边去玩,兴许是越信等不到宝如自己去放灯失足掉了下去,下面的的人看护不周重重责罚也就是了,天子何必难为荣儿。” 太后毕竟是太后,这一席轻描淡写的话既给天子下台找了机会又给事情下了定论,按理越信公主落水一事也就这么结束了,可偏偏安静的大殿上就清晰的传来了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 刘宝如仰着小脸看似只对梁王后道:“阿娘,我觉得越信姐姐不会自己掉进水里,是宝如约姐姐去放灯的,结果姐姐就出了事,万一宝如去了那岂不是都成了宝如的罪责了?” 刘宝如的话说完梁王后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她的背小声道:“小孩子胡说什么!” 可是这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景帝就不能再不闻不问了,因为这件小事牵扯到了梁王的女儿,当着梁王他这个兄长要是不过问岂不是显得他纵容汉宫诸人欺辱梁王翁主么,再往深了说很可能梁王就会心生怨恨。虽说天子防着梁王,可毕竟是亲兄弟,怎么能眼看着加深兄弟之间的误会呢。 “来人,查,到越信公主落水的地方仔细查!”景帝一甩宽大的袖袍,两道剑眉微蹙本就不怒自威,如今更是尽显帝王威严。 派人去太液池北查探的功夫天子询问程夫人越信公主和十皇子刘彘的情况。 “御医看过越信,说是没有大事只是受了惊吓现在还在昏睡。彘儿倒是没事,还说要来给梁王殿下问安,妾身怕他年纪小救人又脱了力,就让他在合欢殿先歇着。”程夫人说。 景帝叹了口气转身又看到刘荣站在一旁,指着刘荣就道:“你看看,你是怎么做兄长的!不知今日是谁给太后保证要好好看顾弟妹的!” 第6节 “陛下就消消火吧,事情还没查清呢,就先别忙着骂荣儿了。”栗姬也是心疼刘荣,上前对景帝劝道。 天子盛怒其他人都不敢出声,好在天子对栗姬向来另眼相待竟也没再对刘荣继续发火。 陈娇冷眼看着今日长寿殿发生的一切心中跟明镜似的清楚,天子并不是真的气越信公主落水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太小了,小到越信这个女儿都对他可有可无,他真正气得是在梁王进京的这个时候出了这件“小事”。堂堂天子连自己的后庭都管理不了更何况天下!景帝发怒只是因为在梁王面前发生这种事已经让他的天子威严有损。 没过多久,一名宦官捧着托盘走入大殿:“启禀陛下,太液池越信公主落水处未有大的发现,就只找到了这个,请陛下过目。” 景帝蹙眉抬手捻起盘中之物众人才看出那是一方米黄色的团花绣帕。 “手帕?”栗姬所站的位置距离景帝最近,对这手帕端详的也最清楚,她的目光在手帕上打了个转忽然就看向了长公主,唇角似笑非笑的一勾道,“陛下,长公主或许认得这是谁人之物。” 其实当陈娇看到这条手帕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越信公主落水之事她已不再是一个看客,而是地地道道的阴谋当事人。因为这条在帕角绣着“堂邑”二字的手帕,正是她的。 汉初为了防止公侯世家的绣品流入市井一般在绣物不起眼的地方都会绣上主君的封号,况且女儿的贴身之物长公主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长公主的手指抚摸着帕角半晌没有说话,倒是栗姬在这肃穆的气氛中轻声笑了:“长公主,这是堂邑侯府的东西吧,您可看清楚,别是什么人仿造的。” 陈娇抬头看着那方手帕她怎么都没想到阴谋会这么快就找上了她这个不满六岁的小孩子,而陈娇更想不明白这种针对小孩子既不高明又毫无意义的陷害到底会是谁的手笔,难道这只是一个阴谋最初的环节?有人想以她为突破口拉长公主和堂邑侯府下水?真若如此那么这个人是谁,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陈娇心中疑窦丛生,但看到长公主在栗姬故意刁难的情况下为了维护她仍旧一语不发,她觉得无论如何她都要澄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如今她倒要看看利用她在设计堂邑侯府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天子舅舅,这个是阿娇昨天用的手帕,今天早上就换掉了。”陈娇扬起小脸闪着无辜的眼睛说。 “怎么,是阿娇的东西吗?”主位上的窦太后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问。 天子握住手帕俯身对陈娇道:“阿娇,你看清楚这是你的手帕?” “嗯”陈娇点点头,“是我昨天用过的手帕,阿娘说手帕要天天换才干净,所以阿娇今天就没有再用了。” “倒是挺巧的,就不知道阿娇昨天用的手帕怎么跑到越信公主落水的湖边去了。”栗姬状似轻描淡写的说。 “栗姬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冷声道。 “我哪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小孩子今天玩得好明天又闹口角,不要闹出乱子才好。”栗姬说话时唇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栗姬。”景帝看了栗姬一眼栗姬才闭了口,他转而用沉厚的声音对陈娇问道,“阿娇,你下午在哪里玩?” 明显是栗姬借题发挥故意要把这盆脏水泼在陈娇身上,其实有母亲长公主的庇护,这种事情捕风捉影对她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害,但也有可能让她给长辈们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陈娇猜想栗姬大概想用这种令人不齿的小聪明来构陷她,以至于让长公主无法在景帝面前再提起她与刘荣的婚事。 “阿娇姐姐以前跟越信姐姐玩,该不是宝如做了河灯给越信姐姐所以阿娇姐姐生我和越信姐姐的气了吧。”刘宝如的声音带着稚气,似是问梁王后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宝如,不要乱说话。”梁王后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带翁主下去,这里不是她说话的地方。” 刘宝如这个挑事儿的臭丫头!陈娇现在没工夫跟刘宝如一般见识,心中盘算既然景帝问她下午去哪里玩她要不要干脆让故意刁难她的栗姬在大庭广众之下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在太液池北的亭楼里做了什么。 可是这样做的话堂邑侯府就跟得宠当红的栗姬彻底撕破脸面,从母亲长公主忍耐栗姬的态度上陈娇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彻底翻脸,她说出刘荣与铛儿的事是下下策。 景帝见陈娇不说话眼眸微微眯起,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立刻对陈娇道:“阿娇,下午你到底去了哪里?” “长公主,你急什么,你看不出来‘咱们’阿娇不想说吗?”栗姬用得意的声音说。 陈娇此刻真想说出刘荣的事情狠狠教训栗姬,可她不是愚蠢的栗姬她不能那么目光短浅瞻前不顾后,不过若是逼急了她,陈娇也只能先让栗姬自食恶果了。 “我跟大家在一起玩,后来……” “后来阿娇到飞虹桥西面去玩了。” 陈娇话未说完,被另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打断,她无意识的回头,远远的恰好对上那双与记忆中重叠在一起的明亮眼眸。 ☆、第10章 再见刘彻 “彘儿拜见祖母皇太后,拜见父皇。乐-文-”衣着简单的小男孩规矩的下拜,而后大方的起身自信满满的说,“启禀父皇,去太液池救越信姐姐之前彘儿在飞虹桥西面看到了阿娇姐,因为阿娘身子不好嘱咐我不要把病气过给其他兄弟姐妹,彘儿就没有与阿娇姐见面。见过阿娇姐之后我才一个人去了太液池那边玩,恰巧碰到了越信姐姐落水。” “彘儿怎么来了,快到祖母这里来。”窦太后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招手让刘彻近前,待刘彻乖巧的跑过去窦太后伸出手抚摸着他道,“你这个小东西今天这么大的胆子跳到太液池里去救你姐姐,也不顾及你自己的性命,下次不敢这样草率了,先要喊人过来才好,省得救不得别人连你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刘彻从小聪明过人,窦太后虽然对天子子嗣一视同仁却也更满意他的懂事机敏,他又有“梦日入怀”的出身,是以景帝平日对他也十分看重。 “祖母皇太后放心,北面池子不深的。”刘彻精神非常好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混说,你不想想你父皇还有你娘心疼你呀。”窦太后佯装生气拍了拍刘彻的小脸。 刘彻立刻点头道:“彘儿知道了,以后都听祖母皇太后的教诲。” “这才好,这才好。”窦太后眉开眼笑,“哀家的小阿娇呢,来,快过来。” 陈娇看着窦太后身边的刘彻还在愣神,被长公主一推才回过神来,木木然走了上去。 “你们这些人啊,见风就是雨,阿娇才有多大就这样问她,彘儿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哀家看着宫里的这些个孩子长大,吵吵闹闹见多了,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阿娇先前还护着越信,怎么会做那些不干净的事。”窦太后对众人说。 “太后娘娘,话是这么说,可是那手帕确实是堂邑侯府的东西,阿娇自己也说是她的呀。”栗姬仍旧不死心的进言。 “你呀,在这宫里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都是启儿把你宠坏了。”窦太后指着栗姬有些烦躁的说完继续对众人道,“这事当然要好好地查清楚,先不说越信那可怜孩子,单是彘儿就冒着危险下了水,现在又是陷害宝如,又是冤枉阿娇,越发不成体统。天子你说呢?” “是,母后说的是。”景帝点头称是而后挥手道,“来人,派人去查,今日在太液池北当值的人都要问一遍,看看到底是谁去了那边!” 看着宦官出去窦太后才点点头,“彘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落了水该好好歇着。你娘病了,这事就别跟她说让再她操心。你就去程姬或者皇后那里先躺着,也方便传御医,晚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回猗兰殿去。” “越信公主在程夫人那里,就让彘儿先到臣妾那里去吧。”薄皇后说。 “好,就这样办吧。”窦太后吩咐完拉着陈娇的小手说:“阿娇啊,彘儿今天可是小英雄,哀家闲了要好好的赏他,现在你就代哀家去送送彘儿,把他送到椒房殿去。” 再见刘彻陈娇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刚才太后的话,她垂着眼帘,脑海里全是前世的种种,是前世一闪而过的时光里,各种各样的刘彻:从冷峻严酷高高在上的帝王到昂扬自信充满激情的太子,最后变成与她嬉戏游乐的彘儿。他不停的在呼唤她:陈氏,皇后,阿娇…… “阿娇姐。” 陈娇猛然抬起头,眼前的刘彻用圆圆的眼睛凝视着她,他的薄唇微微扬起,俊俏的小脸笑的很可爱。 “阿娇,你去送彘儿吧。”窦太后拍拍两个孩子的后背目送着他们离开了大殿。 一路上大寒远远的跟在陈娇和刘彻的后面,看着两人沉默的背影她有些纳闷。以前跟翁主进宫翁主跟十皇子总是嬉闹玩耍,可这一次怎么连话都不说了呢,就看两人之间的距离都隔着老远。 “阿娇,你今天怎么了?”走着走着刘彻忽然转过身,一步跨到陈娇面前,陈娇低头走路冷不防被他一撞不由退了一步,看清刘彻的脸才偏过头道:“没什么。” 刘彻小时候在人前一贯喊她阿娇姐,人后却只称呼她阿娇,如今陈娇重生再听得他这样叫不禁有些烦,冷声道:“我比你大几日,你我是表姐弟,你以后就叫我表姐。” 刘彻闻言纳闷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你表姐。”陈娇不想跟他多话。 刘彻却笑了,不以为然道:“我偏不,就要叫你阿娇。阿娇阿娇,多好听。” “随你。喏,椒房殿就在前面,你自己回去吧。”陈娇一指前面,转身就要走。 刘彻一把拉住她的肩膀,左右看看没人转到陈娇前面笑道:“说走就走,你也太坏了。我为你说谎,你还没谢我。” “说什么慌?”陈娇蹙眉,不明白刘彻在说些什么。 刘彻故意叹了口气:“我可从来没在飞虹桥西面看见你,倒是看见你跟着五哥和八哥过了飞虹桥朝太液池去了。” 陈娇微怔,而后道:“那你怎么敢跟外祖皇太后乱说。” “因为我要保护你啊,栗娘娘逼你逼的那么紧。”刘彻唇角一翘,笑的得意又有点坏。 陈娇心中一颤,但她本能的开始抵触:“我有阿娘阿爹,皇帝舅舅又英明,哪还用你来维护。再说,你在外祖皇太后面前说谎,你不怕真是我做了坏事吗?” “不怕。”刘彻不假思索说完开始慢慢的解释道,“有什么好怕的,别说不是你,就算是你推越信姐姐下水,我拼了性命把她救上来咱们俩跟她也扯平了。” “谁跟你是‘咱们’。”陈娇没好气的说。 “当然是你我。”刘彻小小年纪却不紧不慢的绕着陈娇一面说一面转圈,“我跟你是一起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救她就是你救她,所以咱们也不欠她啊。” 他背着陈娇说完忽然一转身将刚刚摘下的木槿花拿到了陈娇面前笑道:“送给你。” 我要保护你啊……我跟你是一起的……咱们不欠她…… 陈娇直直的看着眼前变戏法一样的刘彻,想着他刚刚说过的那番话,再低头看看那朵娇艳美丽的木槿,所有的狠话硬话都封在了口中。 最后只她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接那朵花:“你好好休息去吧,你阿娘教你的这些话以后不用再对我说了,我听了也不会高兴,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刘彻看着陈娇转身,脸上明朗的笑容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烦躁,他看着快步走开的陈娇大喊:“阿娇,我阿娘教我说什么了!阿娇!” 刘彻看陈娇连头都没回,气得直跳脚,扯高了声音喊道:“你凭什么不理我?!喂阿娇!好,你不理我不让我叫你阿娇我偏要叫,阿娇阿娇阿娇——” 任刘彻在背后怎么喊陈娇也没有停下,直到椒房殿的宫女们出来将刘彻劝了进去陈娇才停下脚步。 大寒见陈娇走过来脸色不大好,赶快迎上去道:“翁主,您这是怎么了,平时跟十皇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今日……” “闭嘴。” 陈娇承认刚才刘彻的那些话有一瞬间确实打动了她的心,可是说什么“我的就是你的”说什么“我要护着你”还不都是王美人早早教会的话语,刘彻只是按照她母亲的话来哄她开心罢了。上辈子就是信了那“金屋藏娇”的鬼话才成了他们娘俩的“贵人”,但当她完完全全陷入刘彻的“爱情”她又得到了什么? 陈娇冷哼一声,抬眼看到大寒还不知所措的站在眼前不由得摇摇头笑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今生的目的是做大汉朝最尊贵的皇后,这跟刘彻有什么关系。虽说刘彻是比较得宠的皇子,可景帝喜欢的皇子又不止他一人,刘德刘非都是承宠的皇子,若是怕刘彻骗她,她不嫁刘彻不就好了。 “大寒,你帮我做一件事。”陈娇让大寒近前道,“你现在就去合欢殿找五皇子刘非,就说是我让你偷偷去告诉他皇帝舅舅发怒了,没准一会就要传他们兄弟去长寿殿问话,让他们有个准备。你捎这句话的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不要让旁人听到。” “喏。” 大寒刚要走又被陈娇叫住,陈娇对她展颜一笑:“慌什么,还有你的事没办完呢。” 陈娇在大寒耳边说了几句之后大寒径直朝合欢殿而去。 合欢殿后殿侧室里的侍婢早被遣了出去,一脸不明所以的刘非刘端兄弟几乎同时问道:“父皇为何发怒啊?找我们兄弟问什么?” 大寒只是摇头:“奴婢不过是向二位皇子传翁主的话,至于是什么事情奴婢也不太清楚。” 刘端年纪小一听父皇震怒要召见,立刻就软了,连问刘非:“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别慌!”刘非毕竟大一点,拉住大寒道:“大寒,你在殿外伺候着,听到里面在说些什么事吗?你快跟我们兄弟说说,求你了。” “奴婢不敢当”大寒连忙辞道,“奴婢在外面听不太清楚,只能听到一点。奴婢说不准,五皇子莫怪。” “不怪不怪,你说了就是帮我们兄弟大忙了。”刘非刘端一□□头。 大寒皱起眉头好像在努力回想的样子:“起先是说越信公主落水了,那时候天子也没听说有多震怒,倒是皇长子一进大殿就被大骂,后来奴婢就听里面的主子一直说什么太液池北,什么亭楼,天子越说越气一直骂皇长子。” “亭楼?!五哥我们……”刘端一听就又怕又激动,“不会是,不会是父皇知道了,要我们去说皇长子和别人那个,那个……” “应该就是,不然怎么只诏咱们俩不诏三哥呢,哎呀,这,这怎么好说……”刘非也一脸的不知所措。 “两位皇子,翁主说让奴婢传过话就回去,哦还有一句,嗯,翁主说这事跟您们没关系,后果自然有做的人负责,让二位皇子不要担心。” 陈娇回到长寿殿见景帝还在查问越信公主落水一事。 陈娇不声不响的坐到长公主身边,小声道:“阿娘下午我在飞虹桥那里遇到了天子舅舅的宣室殿掌事,说不定她过了飞虹桥在太液池那边能发现什么呢,或者她看到是谁把我的手绢丢在了湖边。” “对,是该问问她。”有人陷害陈娇和堂邑侯府长公主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长公主寻思了一下起身对景帝说了几句话,景帝点头立刻宣了宣室殿掌事前来问话。果不其然宣室殿掌事说出了在太液池北亭楼附近看到了刘非刘端兄弟。 一听说刘非刘端也在太液池北玩耍程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跪下道:“请陛下将两个胡闹的孩儿宣来问个清楚,定不能让越信公主不明不白的受这等委屈。” 第7节 ☆、第11章 刘荣事露 刘非刘端两兄弟惴惴不安的跟着一名宦官走进了肃穆的大殿。 “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跪下!” 程夫人对儿子一向管教严厉,刘非刘端听到母亲如此严厉的声音心里就先虚了三分。走到大殿正中跪下向窦太后和天子行礼时连说话都有些不自然。 “非儿,端儿,今日你们可曾到太液池北玩耍?”景帝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去,去了。”刘非涩声答道,旁边的刘端还不时抬起头偷看低头站立在栗姬身旁的刘荣。 宫廷里长大的孩子都多少知道一些宫闱里的利害关系,程夫人平日圆滑谨慎,刘非刘端自然也不蠢,谁不知道栗姬常年得宠,皇长子更是天子最喜爱的儿子,敢跟他们为敌那以后的日子能好过? “可曾看见什么?”景帝身为天子看到两个孩子这幅魂不守舍的心虚模样立刻就明白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威严的声音陡然提高,“快说!一个字都不准隐瞒!” “是,是父皇,儿臣不敢隐瞒。”刘端咽了一口口水,又抬头觑了一眼刘荣。 “说!”景帝见刘端吞吞吐吐怒道,“所有的事胆敢有一点隐瞒朕决不轻饶你们!” “儿臣来说。”毕竟刘非年纪大些,见景帝发怒心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只得将刘荣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儿臣与弟弟今日在太液池北的亭楼里看到皇长子,他,他穿着中衣与一名宫女……相拥亲热,许愿将来做了太子给这宫女一个名分。” “对对,那名宫女名叫铛儿。”刘端立刻点头补充。 景帝听完刘非的叙述当场就怔住了,梁王夫妇也是相视一眼,神色复杂。长公主无声一笑,抚着阿娇的手更轻柔了。 “你们胡说什么!怎么能污蔑皇长子!”栗姬闻言大怒,转头苦兮兮的对景帝道,“陛下,他们污蔑荣儿,臣妾请陛下杖责他们!” “我们没有胡说,皇长子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父皇是亲口许诺要立他做皇太子”刘非一听栗姬要杖责他们不禁急了,心想这个女人平日就挤兑母亲张扬跋扈,今天更蛮不讲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全说出来才好呢! “他还把父皇赐的一块佩玉给了那个铛儿,父皇若不信查查就清楚了。”既然已无退路刘端索性也豁出去了。 “胡说胡说,你们一个个都嫉妒皇长子,来人,给我掌他们的嘴!”栗姬气的狠了见景帝没说话,她又被宠惯了此时竟然吩咐宦官当着程夫人的面打刘非兄弟。 主位上的窦太后面色冷如冰霜,出口呵斥栗姬道:“哀家还没死,哪有你说话的份!端儿非儿都是皇子,谁给你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权力!” “祖母皇太后,孙儿没有说假话。”刘非看到窦太后庇护他们立刻膝行几步向窦太后磕头。 刘端也不甘落后,竟然一边磕头一边哭了起来声泪俱下的对窦太后道:“祖母皇太后明鉴,孙儿句句属实。” 听到太后的声音景帝才回过神,转身对太后解释道:“母后,儿臣……” 窦太后已经显出了少有的烦躁与不悦,抬手阻止景帝道:“怎么,天子也要处置非儿端儿吗?” “不,儿臣只是觉得这件事……荣儿!”景帝语气一转对刘荣道:“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朕何时说过要立你做太子?” 刘荣此刻已经面如土色,但他自幼被景帝亲自教导也是玲珑心思,马上跪下道:“祖母皇太后在上,父皇从未说过要立孙儿为太子,想是两个弟弟听错了。” 窦太后的声音冷硬:“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哀家自有分晓。尚菊,你代哀家去好好问问那个铛儿。” 尚菊是窦太后身边的得力侍女,太后一句“问问”不知尚菊能使出多少手段让那铛儿说实话。陈娇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这个铛儿要吃苦头了。 不多时尚菊就带着早上天子赐给刘荣的佩玉回来了。 “启禀太后,铛儿是鸣鸾殿配殿皇长子起居处的洒扫宫女,她已招供皇长子确实向她许愿坐上太子之位后聘她为良人。此物是皇长子的佩玉请太后过目。” 窦太后拿起托盘中的佩玉用指腹摩挲片刻,冷哼一声道:“天子也识得此物吧。” 景帝面色极难看,隆袖弓身道:“儿臣确实没有立太子之念,母后明鉴。” “不是你的意思,难道是荣儿矫旨混说的吗?呵,天子跟我这个老婆子就没必要解释了,哀家管不了天子的事了,天子也不爱跟哀家说句实话。罢了罢了,你爱立谁就立谁,早晚我老婆子两眼一闭,整个大汉由得你折腾,高祖的基业由得你胡来!” 窦太后此刻是动了真火,她慢慢起身,从侍女手中拿起拐杖。梁王眼见太后要走入后殿,几步上去搀扶道:“母后息怒,天子至孝定然不会惹您不悦,您千万保重身体。” “启禀太后宫女铛儿与皇长子已有夫妇之实,不知如何处置,请太后定夺。”尚菊几步上前低头恭敬的问。 “怎么定夺?哀家还能不让荣儿有个女人不成?哼。”窦太后冷哼一声在梁王夫妇的搀扶下走入了后殿。 待窦太后走后景帝才起身,长叹一声,已是不愿多说。 “陛下,荣儿他……” 栗姬轻轻搭上景帝的臂膀,她知道景帝为了立刘荣才瞒窦太后,如今事情暴露景帝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只有让刘荣背上“欲染指太子之位”的罪过。景帝无奈,刘荣却也冤枉,栗姬也还是想为刘荣再说两句好话。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矫诏在先还跟一个洒扫宫女胡来!朕看他是缺一个女人好好辅佐管教!”景帝一把推开栗姬,气得连天子仪态都没有顾忌。 怒气稍霁景帝整了整衣襟昂首宣旨道:“传旨,雎阳侯翁主柔顺恭孝,贤德贞淑,赐婚皇长子刘荣!” 雎阳侯翁主张冉本也在座,今日之事看的清清楚楚,怎奈最后事情却跟她沾上了莫大的关系。梁王不在既然天子下了赐婚旨意她不敢不接,立刻避席下拜道:“臣女接旨,谢天子圣恩。” “陛下,陛下不可啊,陛下。”栗姬闻言大惊拉住景帝道,“陛下,荣儿未犯大错,您怎可这样待我母子……” “来人,栗姬胡言乱语御前失仪,罚她禁足鸣鸾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来!带她下去!”景帝冷酷起来也确实毫无顾忌,眼看着宫人连拉带拽把又哭又闹的栗姬拉了下去。 栗姬的哭闹声逐渐远去,长公主起身扶起了跪地不起的张冉:“恭喜雎阳侯翁主。数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永安,带雎阳侯翁主到配殿休息。” 张冉脸色不大好,对长公主勉强笑了笑恭顺的谢过她便跟着永安离开大殿,当她走过满脸沮丧跪坐在地的刘荣身边时脚步明显慢了一下,但终究没敢停留。 “下去,都下去,让朕静一静!”景帝摇摇头不耐的一挥手呵斥众人离去。 一时间刚刚还贵人云集的长寿宫大殿里,转眼就只剩下了景帝和长公主母女。 大殿真的很大,大到外面闪耀的阳光从来都没有办法完全照亮这座始终厚重深沉的宫殿。偶尔鼓进大殿的风吹动着暗红色的帘幔,也吹动着本该神采奕奕的盛年帝王的袍袖。然而打磨的极为光洁的青石地面上隐隐透出的却是景帝落寞而寂寥的身影,玄黑宽大的帝王常服让他看起来沉重而疲惫。 陈娇望着她印象中一直伟岸的天子舅舅,望着眼前沮丧甚至有些颓然的天子,在这一刻两世为人的她忽然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帝王的无奈,他们似乎永远高高在上却又仿佛从来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为所欲为。 长公主走上去,柔软的手轻轻抚上景帝的肩膀:“启儿。” 景帝转过身,疲惫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姐姐。” “其实,母亲并没有阻止你立荣儿,只是她气你瞒着她,不肯把你的想法告诉她。启儿,母亲始终是我们的母亲,不只是武儿的,我们不应该把她想的太偏心。” 景帝默然点头有些敷衍的轻叹道:“姐姐说的是。” 长公主看了看众位嫔妃离开的方向,眉目虚眯唇角微扬:“贵为天子你定然日理万机,过几日姐姐再去寻些绝色美人为你分忧。” “多谢姐姐。” 长公主温和的笑了,轻拍景帝的肩膀轻声道:“我去劝劝母亲,她不会真的气你的。” “有劳姐姐斡旋”景帝说完也笑了只是笑的很无力,最后才叹道:“还是姐姐好,最疼朕。” 陈娇看着母亲唇边漾起的温柔笑容,忽然明白为什么即使冒着得罪所有宠妃的风险母亲依然要送给舅舅女人,因为用这种方法她得到了天子的信任与青睐。她也瞬间清楚的意识到,无论将来她嫁给了哪位皇子,母亲都不可能停止也没有必要停止这种获得天子宠信的方法。 曾经陈娇想过,如果在王美人成为皇后之后她阻止母亲送女人给舅舅,那么平阳公主会不会在刘彻登基后就不送美人给刘彻,可是她现在想清楚了,根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况且现在让她用牺牲自己母亲圣眷的方式去讨好那些出身微贱的女人和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觉得愚蠢至极。 她陈娇重活一世不是来做小伏低换取平生富贵安稳的,让她像后来的卫子夫那样贤惠温顺到骨子里,她做不到。“贤后”的头衔她从来都不稀罕,她要做的是扫清一切阻碍她登上皇后甚至太后宝座的人和事,任何人,任何事! 因为越信公主落水和刘荣矫诏的事情窦太后心情不佳,因此景帝延后了本该在今日晚间举行的宫廷家宴,也是因为这个赶来长乐宫的堂邑侯才白跑了一趟。 “本来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谁知到偏偏扯出了荣儿。”长公主在棋盘上落下一枚墨琉璃黑子,美艳的脸颊上带着掩饰不去的快意笑容,“荣儿也是,平日里都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荒唐事儿。倒真是苦了天子,在长寿宫寝殿外面站了半个时辰,母后说什么也不愿意见他。” ☆、第12章 落水真相 长公主兴致极好,可饶是她说的热火朝天她对面的堂邑侯仍是表情闲适微笑淡淡。乐—文十二碗青铜莲花灯盏明亮的火光下他毫无瑕疵的脸庞越发显得俊逸非凡。 堂邑侯将手中的白玉棋子放入窝在他怀里的小陈娇手上温声道:“阿娇放在这儿,对,放在这儿。” “侯爷,我这里叫杀!”长公主兴奋的落下一子,吃掉了堂邑侯一小片白子后她得意的继续刚才的话题,“要不是我在中间劝说,母后最后都不答应见天子呢,老太太也是气得很了,让我告诉天子,荣儿也不小了,要是天子真没立他的那个心思就让荣儿成亲后之国,啧啧,眼看他要去封国了这个太子肯定没戏了。这时候啊,栗姬不知道已经在鸣鸾殿摔了多少东西了,呵呵。” “雎阳侯翁主指婚皇长子的事情,是定了?”堂邑侯没有抬头,语气依旧轻松平淡。 “可不是定了嘛,天子金口玉言改不了了。栗姬啊栗姬,竟然想把张冉那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季须羞辱我们堂邑侯府,哼,要不是昨日程夫人与我闲话说起了武儿和张冉的事情我没准还摸不清她的如意算盘。”长公主说起栗姬就有些有些发狠,不过意识到对面的人是堂邑侯才慢慢收敛了一些,语调渐渐平息下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害了自己的儿子。” 堂邑侯没有接长公主的话而是微笑着问自己的女儿:“阿娇你看要把子落在哪里?” “这里好不好阿爹?”陈娇指这棋盘,她这副小身体自然而然的就给人天真的感觉。 堂邑侯笑了笑另指了一处道:“放那边。” 陈娇按父亲的话乖巧的将白玉子放在香榧木的棋盘上,长公主看了看棋局有些为难了,捻着手里的黑子来回把玩却怎么也落不下子。 “公主一高兴就忘了下一步怎么走。”堂邑侯微微一笑,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起茶著轻抿了一口。 长公主看了半天,终于泄气的坐下来,语气有些娇嗔:“反正怎么都赢不了侯爷。” 堂邑侯无奈笑着摇摇头,指着棋盘给长公主分解棋局:“公主要小心些,你看黑子这一路明棋虽然优势很大,可是公主只顾着这一片明路,却丢了那一片。” 长公主听出堂邑侯话中有话,沉思片刻道:“侯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刘荣已经指婚,栗姬不足为虑,公主却不想想现在谁是暗处最大的赢家?”堂邑侯循循善诱。 “自然是……武儿?!”长公主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震惊,沉思了半晌才道:“这几日我倒是见了武儿的长子,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咱们阿娇。” 陈娇一听长公主的话心里现时咯噔一下继而只有苦笑,心说自己的母亲还真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又扯到她的婚事上了,还是跟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刘明配对。 “不要不要,阿娇不喜欢他,阿娇讨厌他。”对这种事陈娇只好立刻作出了抵触反应,在堂邑侯怀里扭来扭去的撒娇,“阿爹,我讨厌刘明,就是讨厌他。” 堂邑侯被她的撒娇搞的无奈一笑,安抚陈娇道:“好了好了,阿娇还小,阿娇不喜欢就不和他玩。” 堂邑侯劝过陈娇便对长公主道:“现在形势不明,也不知梁王立储到底有几成胜算,公主若是将阿娇许给刘明岂不是挑明了跟天子离心离德?况且我们要为女儿找的是夫婿,不是对权力下注。公主肯为阿娇放下身段去见栗姬可见爱阿娇胜过一切。阿娇虽小却不愿意跟刘明相处,况且这些皇子都是在你我眼前长大好过梁王嫡子远在他处尚欠了解,这事还是日后阿娇大一些再议吧。” 长公主叹了口气,怜爱的目光落在陈娇的身上:“我跟侯爷就这一个宝贝命根子,现在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她。我就是怕她长大了,哪一天我们闭了眼,竟还有女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让她受气,我就替我的阿娇难受。” “阿娘,不会的。”陈娇见长公主动了感情,赶忙抱住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陈娇知道她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是可以改变的,但是也许又有很多事情她无法改变。就好比她的亲事,或许此时幼小的她根本没有力量阻止带有政治意图的联姻,但她相信父亲和母亲都是在为她的幸福着想,他们不愿她嫁给一个无法珍惜她的人更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 堂邑侯与长公主后来又开始聊些别的,想来长公主不想让陈娇听,嘱咐人送她去程夫人的合欢殿看看越信公主。 陈娇随着宫人刚走进合欢殿的前院就看到主殿的廊下跪着两个垂头丧气的锦衣孩子,正是刘非和刘端兄弟二人。 交领右衽紫衣垂地的程夫人站在门口手中拿着版筑,脸色被宦官手中朦胧的汉宫方灯映的更显愠怒。 看来是因为今天大殿上那番话了。陈娇心中有数,今日刘端、刘非的指证彻底得罪了栗姬,程夫人这么会人做然自然是不愿在宫中树敌,尤其是栗姬这样的强敌,可是这事一出也真由不得她,以后她必定就是栗姬眼中的第一根钉。 “夫人,我来看看越信公主。”陈娇很讨喜的小跑过去,到了程夫人面前又故作吃惊的看着刘非兄弟,“咦,非哥哥和端儿怎么跪着呢?” 程夫人见了陈娇立刻露出笑容:“公主刚醒,阿娇去里面看她吧。” 陈娇点点头又看看可怜巴巴的刘非兄弟终于小声开口道:“夫人,您要打非哥哥和端儿吗?” 看着刘非兄弟程夫人的脸又瞬间垮了下来:“阿娇别管他们,两只皮猴一样,今天犯了大错我要管教管教。” “阿娘,我们做错了什么啊,偷看皇长子的事我们也不是故意的,谁知到父亲问的是……” “住口!今日罚你们跪是因为你们作为兄长不爱护幼妹,越信公主遇了险你们在哪里?鸡鸣狗盗的事学了不少!跪完了这个时辰,一人再打二十板子。”程夫人板起脸训道。 陈娇觉得刘非和刘端也真够可怜,横竖是自己引他们说了刘荣的事,遇到他俩挨打怎么能袖手旁观。 第8节 “夫人,非哥哥和端儿待阿娇一直都很好,请夫人别打他们了,夫人求求您了。”陈娇拽着程夫人的衣角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的看着程夫人为刘非兄弟求情。 程夫人如今已经得罪了栗姬,再不能得罪长公主,况且陈娇这幅样子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再看看刘非兄弟的委屈模样她也心软了,磨不住陈娇一直求她,终于叹了口气道:“好阿娇,今天你帮他们两个说话这打就免了。不过你们两个跪还要跪满这个时辰!” 能免了打刘非刘端就已经大大松了口气,陈娇也不便在这里多留跟着宫女到偏殿去看越信公主了。 合欢殿的偏殿很大,陈设却简单,青色的坠地的帐幔隔开了空当的房间,陈娇绕到里面打开帐幔看到越信公主躺在一张宽大的榻上,身边有两个侍女和一个嬷嬷伺候着喝药。 “阿娇妹妹。”越信公主憔悴苍白的小脸在看到陈娇后显出一丝高兴。 陈娇看越信公主这幅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她的父母对她百般宠爱为她千般谋划,可越信公主虽贵为天子之女实则远不如她,身边连一个真心照料她的亲人都没有。 陈娇走过去也上了榻,跟越信公主说了一会话。越信公主着了凉精神又不大好只说了几句就对侍女和嬷嬷要热茶要手炉,总之是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阿娇妹妹,我有话跟你说。”散发的越信公主听到最后一名侍女出去的声音才低低的对陈娇说,“我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有些事又说不准,你那天护着我现在又来看我,我想来想去只能跟你说说。” 陈娇有些纳闷便问:“什么事啊?” “就是,我落水的事。”越信公主的声音更轻了,“我不是自己掉下水的,真的有人推我。” “是谁推的你?”陈娇也实在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推越信公主下水还栽赃给她,她才不信自己拿去浣洗苑的手帕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越信公主落水的现场。 “是宝如约我去水边的。”越信公主没有说谁推她下水,倒是立刻就说了这么一句。 “是她推你?”陈娇脱口问道。 越信公主立刻摇头:“不是她。但是……她之前说跟我赔礼,送了我两盏水灯还约我在太液池北边跟她一起放灯。我下午正在水边等她,等了一会觉得无趣,就蹲着玩水,后来我就看到水里有个女人的影子,就在我身后,透过水里的影子我看到她梳着一个短髻,穿一件暗蓝色的衣裳,那衣裳不是宫里嬷嬷穿的!再后来我还没回头就感觉全身一凉,口里鼻中就灌进了水。” 陈娇听得脊背发凉只觉自己背后都有人要推她,不禁心中愤懑,真是光天化日大胆包天,皇宫之内还有这样的事情,怨不得在堂邑侯府都有人钻得了空子给她下药害她终生无子。 越信公主见陈娇走神轻轻碰了碰她,“阿娇,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的,你知道吗,咱们宫里很少有不穿宫服的宫女和嬷嬷,我猜她不是宫里的人。” “越信姐姐有什么话就跟我直接说吧。”陈娇听出越信公主语意未尽,她向来缺少庇护性格怯懦,连说话也不敢直说。 “我猜,是梁国来的人。我问过我的嬷嬷下午来传话的陆嬷嬷穿什么衣裳,她说她就穿了一件暗蓝色的交领常服。 ☆、第13章 探望刘彻 经越信公主这样一说陈娇把事情前前后后一想确实觉得能干这事的非刘宝如莫属。其实这一点很明显,只是陈娇当时想的太深一直以为是谁做了一个大局要针对储位或者堂邑侯府,不曾想刘宝如就是要整一整越信公主和她,报了上次的仇。 这个结论真是令陈娇哭笑不得,不过刘宝如也确实够狠,不过就被梁王后骂了几句被窦太后罚诵经而已,她却要置越信公主于死地,还不忘栽赃给他人。 “越信姐姐一说,我也觉得这事肯定就是宝如派她的嬷嬷做的,假借来给你送信探看一下你是否真的去了太液池,然后回去的路上推你下水,又有理由又不引人怀疑。姐姐快把事情告诉天子舅舅吧。” 一听说“告诉天子”四个字越信公主马上胆小的摇头:“不行不行,我,我又没有真凭实据,况且,况且万一我看错了呢,我就是跟你说说,千万不能告诉父皇。” 陈娇叹了口气,跟她猜的差不多越信公主这么小的胆子别说告诉天子就是告诉旁人都不敢。不过即使说了也没什么用,刘荣的事情让天子跟太后之间有了嫌隙,天子哪里还能立刻再处理梁王的女儿,那不是更惹太后不痛快么。所以越信公主落水这事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就这么便宜了刘宝如她可真是不甘心,还得找个法子再好好收拾她一顿。 陈娇跟越信公主又说了几句话,就打算离开,谁知她刚推门出来就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当然站在门外偷听的刘非也被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在这站着,又偷听?!”陈娇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说话也没什么好气,“刚罚完跪你是不改啊。” “我……我这不是刚被罚完就来看越信妹妹嘛,谁偷听了。”刘非被陈娇抓了个正着,“我”了半天才硬挤出一个理由,一边说还东张西望的装样子。 “别装了。”陈娇把刘飞拉到一边,远离越信公主的门窗。 “嘿嘿。”刘非干笑两声,左右看看没人小声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真是刘宝如那小丫头……” “嘘!”陈娇赶紧打断了刘非的话,“是真的又怎么样,没凭没据越信姐姐又不肯跟天子舅舅说,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还怎么样,当然要整死她!”刘非一听就火了,“她这捅事精,要不是越信妹妹落水,我和端儿也不会被父皇骂被阿娘打,横竖都是她的错!” “那你能怎么样?你敢打她一顿?那夫人还不打死你。”陈娇不屑的说。 刘非一听顿时也有点泄气,不过嘴里还是嘟囔道:“阿娇你可变了,我都听说了越信妹妹落水的地方还有你的手帕呢,估计也是刘宝如故意让人偷放的,她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没事人一样,你可真变了,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厉害阿娇了。” 不能提前世那个幼年就过分骄纵的自己,陈娇想想都觉得头疼。高贵骄傲和无法无天本来就是两回事,她前世半生寥落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 “再厉害能怎么样,你三哥不是都躲着我走了吗,我再厉害些你们所有人都要躲着我走了,远远看见我就吓一跳。”陈娇随口一说,却在一念之间忽然心中有了主意。 躲着走,吓一跳……陈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你要真咽不下这口气,我倒是有个主意。”陈娇眉眼一挑对刘非勾了勾手指,“想听就过来,我们可以……” 陈娇把刚想到的一个主意告诉刘非,刘非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拍手乐道:“这个主意好,就这办,嘿嘿,阿娇你这法子够损啊。” 确实有点不地道,陈娇心里也是一阵无语。这个办法就是专门对付小孩子,她本是不齿,但对刘宝如也没什么好留情的,既然这法子实际又管用还要费那么多心机设局干嘛。 “那,咱们什么时候办?”刘非心里是烦死了刘宝如恨不得马上就能收拾她。 “嗯,不然就定在……” “翁主?翁主?” 陈娇正在跟刘非说话就听到大汉唤她的声音,不多时大寒就走了过来:“翁主,刚刚椒房殿的一位姐姐过来寻翁主,说皇后娘娘派人到长信殿找了您两趟,知道您在这里特意让她来请您到椒房殿。” 陈娇不明所以,跟刘非对视一眼纳闷的问道:“皇后娘娘找我做什么?” 大寒摇头,陈娇只好告别刘非带着大寒和几个宫女随椒房殿的传话侍女去了椒房殿。 “可把翁主盼来了,十皇子这会儿高热的厉害,一直说想见见翁主,把皇后娘娘吓坏了,派了好几拨人去请翁主了。”陈娇刚进椒房殿的正门掌事仓雨就急忙走过来,“娘娘为了十皇子的高热到陛下那里去亲自禀告了,翁主先随奴婢去配殿看看十皇子。” 陈娇这才明白原来是刘彻要见她! 陈娇打心眼是不想见刘彻,可是她人都到了椒房殿,那一堆盼星星盼月亮才把她盼来的宫人们怎么能让她走。本来就是个小女孩,这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娇就被一群宫女连扶带抱的带进了配殿。 “十皇子,您快睁眼看看谁来了。”仓雨来到刘彻榻前半跪下来轻声呼唤。 眼看床上年纪不大的刘彻双颊通红,长长的睫毛因高热不退的折磨而微微颤动,看他这幅样子陈娇抿了抿下唇想,要发火训斥那些椒房殿宫人的心思也消了下去。 怎么才两个时辰不见下午活蹦乱跳的刘彻就成了这副模样。陈娇不由自主的向床榻走了两步来到刘彻身边。 刘彻在仓雨的轻唤下慢慢睁开眼睛,有些吃力的在床前看了一圈,最后迷离的眼神定格在陈娇的身上。 “阿娇,你来看我了……”刘彻的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面色桃红,声若游丝。 陈娇觉得刘彻此刻想对她笑,可是他真的身体太虚弱太难受,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病的要紧吗?”陈娇见刘彻这幅病容,也起了三分不忍,转头问仓雨。 仓雨微叹道:“落水救越信公主上来以后都好好的,哪知道晚膳的时辰都不到就开始发热,到现在药喝了两副也没见效。” 本来对待陈娇这种小孩子仓雨是不会说这些话的,可是她平日跟着薄皇后常见刘彻来请安,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十皇子也十分喜欢,如今眼看他病的这么难受心中一时着急。 “仓姑姑,我没事,你别吓坏阿娇。”刘彻病的昏昏沉沉,人前也不叫她阿娇姐了,直接唤她阿娇。 陈娇也是醉了,刘彻这是安慰她不成?还吓着她,说的好像她很关心他一样。不过刘彻病成这样估计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时候也只能由得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翁主,您陪十皇子坐一会吧,奴婢去看看娘娘回来没有。” 仓雨将一众宫人带出帘幔,帷帐里只剩下陈娇和病中的小刘彻。青鹤灯架上的碗灯灯芯默默的燃烧着,不时擦出灯花的声响。 “阿娇,我……”刘彻的嗓子有些哑,声音又很轻,陈娇听不清他的话,只得坐在床沿上贴近他才能听得到,“我听说你前几天也发了热,也像我这般难受吗?” “嗯。”刘彻病中热热的气息喷在陈娇的耳际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然。 刘彻竟然无声的叹了口气,继续用微弱声音的说:“再要有下回,你告诉我,我代你难受。” 陈娇闻言心中一颤,抬头间正对上刘彻病中迷蒙的眼睛,她赶忙偏开头随口道:“你是病糊涂了,这怎么能让人替代,要是真能替,我现在就找十个八个人去,能看你在这里难受。” 刘彻终于费力牵起了嘴角,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身上酸疼的厉害,热的睡不着,你说个故事给我听?” 陈娇刚刚已经失言,这时候正想岔开话题,就坡下驴就答应跟刘彻说个故事。陈娇想了想没什么新鲜的故事,只有一个是她前世幽闭长门时在长门书库找到的一本故事,看来之后倒是记得清楚。 “先秦周天子立国之前殷商有八百年的基业,根深蒂固叶茂枝繁。殷辛是成汤最后一代帝王,人称纣王。他少年即位意气风发,勇武无敌,但是十分喜欢美女,在一次祭天仪式上他言语轻佻,侮辱了女娲神像,触怒的女娲娘娘便派了一只千年修为的九尾狐狸化作美女妲己来迷惑他,毁掉他的江山。果然这个妲己美艳无比,纣王一见了她简直不知该怎么宠爱,凡是她要什么都会满足,凡是她不喜欢的通通都要毁掉,别的男人只要看妲己一眼他都会勃然大怒剜掉别人的眼睛。就这样满朝文武都跟纣王离心离德……” “最后纣王点燃了他为妲己而建的鹿台,要*而死,却不想这只神通广大的狐狸并没有离他而去,妲己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纣王并且愿意与他一同赴死,纣王却说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爱你即使是狐狸也没有什么关系。最后他们相拥在火海,化为飞灰。这就是一代暴君的下场了。” 刘彻虽然精神不济但却一直把故事听得很认真,最后轻笑道:“这个暴君一生也值了。” 陈娇没想到后来的一代英主刘彻竟然会羡慕纣王,心想他今日真是生病病的迷迷糊糊把平时不会说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他平日说话也不知全是王美人教的还是自己悟的总之说的都是人人爱听的话,凭他那么机警才不会说羡慕亡国之君这种传到景帝耳朵里令他不悦的话。 真是烧傻了。 陈娇不禁笑了:“确实,金山银海酒池肉林,能享受到的人间极乐他都登峰造极,固然令人羡慕。” 刘彻极轻的摇摇头:“我只羡慕他有妲己。” ☆、第14章 金屋藏娇 “妲己是来毁他江山的。”陈娇无奈,只能提醒一下这个脑袋混混沌沌的高热小病人。 刘彻没有回答陈娇,他蹙眉动了动身体咳嗽了几声。 “你还好?”陈娇试探的问刘彻,她可不想做刘彻高烧忽然昏迷的见证人,惹得一身麻烦,心说还是要尽快离开才好。 “干热的难受。”刘彻说。 陈娇环顾床边,见一盏茶著便伸手拿了过来,却发现是一杯冷水。 “来人拿热水进来,十皇子要喝水。”陈娇朝帘幔的方向喊了一声。 “喏”外面传来侍女的回答。 陈娇低头看着刘彻:“你等等,一会热水就来了。天晚了,我先走了。” 床榻不高,陈娇刚要下地就被刘彻奋力扯住,这么大的动作对于目前的他而言真是废了十二分的力气。 “先别走……”刘彻虚脱的软下来,没有神采的眼眸里都是渴望,“等一会再走,我,我,我一会送你出去……” 刘彻只知道他想挽留陈娇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娇给他说的话逗乐了,他坐都坐不起来更别说送她呢。刘彻抓着陈娇死活不松手,无奈之下陈娇之好又坐了回去。 刘彻这才把心放下,缓了一会呓语似的说:“真难受,唇上干的快裂开了。“ 陈娇低头看看手边的那杯冷水,再看看一直呼热气的刘彻,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都够难受了。叹了口气陈娇终于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涂在他干涩的红唇上,“凑合凑合吧。”。 她的手小小的,指腹纤尖柔软,带着湿润的凉意在刘彻微烫的唇上轻点。 刘彻的眼睛在她手指最初触碰他嘴唇的时候倏然睁大,然后他盯着认真的陈娇,看着她好看的侧脸,感受着她无声无息的动作,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身上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不见。 “你长大嫁给我吧。”刘彻忽然没头没脑的说,“我也给你造一座鹿台,鹿台上面建一座金屋,金屋里放着许许多多你喜欢吃的点心,我们就住在里面。” 陈娇的手指停住了,停在刘彻微薄殷红的唇瓣上。 “翁主,水好了。” 第9节 帷帐帘幔因侍女的进入被打开,陈娇无意识的转过头,却看到天子站在那里,身后还有她的母亲和薄皇后。 来的这么巧…… 高热的刘彻喝过水重新躺了下去,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父亲。长公主抱着阿娇探身过去看他,刘彻迷糊了好一会才道:“姑姑。” 长公主爱怜的摸着刘彻的额头:“彘儿,好孩子别害怕,前几天阿娇也是病的这样儿,喝了药过两日就好了。等你好了,姑姑带阿娇来找你玩。” 景帝在刘彻这里大长公主不便久留,带着阿娇很快就离开了椒房殿。 陈娇跟着长公主回去的路上一直很纳闷,因为她高贵的母亲唇角始终带着若柔若无的笑意。 自那晚见过刘彻之后陈娇就被长公主勒令不准再独自出去玩,原因是长公主怕她再去看望刘彻,怕刘彻将病气再过给她。这个理由真是令陈娇哭笑不得,她哪有想去见刘彻的心思,那天去椒房殿还是被骗去的。 两天之后刘非过午到长寿殿给窦太后请安,坐了一会就想和陈娇出去玩。 “去吧,多带上几个人伺候。”长公主对陈娇说,“今日见王美人来给太后请安,听说彘儿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们抽空去瞧瞧他。” 陈娇心下无奈,随便答应着就跟刘非出了大殿。 “我等你都等两天了,你再不出来我自己就去收拾她了。”刘非一出门就开始发牢骚。 陈娇遣散几名宫女只带了大寒在身边,瞧着刘非那个跃跃欲试的样子道:“你着什么急,好歹也是你堂妹。” “呸!有这样的堂妹也该着我倒霉!”刘非是火爆的性子,说起刘宝如都哼哼唧唧满腔的火气,“你是不知道,这两天她可风光了,宫里的皇子被她告状都告了个遍!她也会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专告人家的阿娘,说我们怎么欺负她,哼。昨天告了端儿的刁状这会儿端儿还被我阿娘禁着足呢,真想打她一顿!” 陈娇闻言笑了,心说这倒是不假,刘宝如确实擅长颠倒黑白的告状。 “好,那今天咱们就为越信,端儿和你出口气。” 陈娇说完刘非就讪笑起来:“那个,这事儿咱两个人怎么办得成,既然是秘密肯定不能让下人知道,他们插手保不齐就泄露出去,所以吧,我给咱找了个帮手,你放心他也恨着那死丫头呢。” 刘非挤眉弄眼的笑着,一回头朝假山上招了招手,“来来来!” 陈娇抬头看去不由得就蹙起了眉心,低声叹道:“刘非你说你嘴上怎么就没个消停呢。” “彘儿不是外人啊,你看刘宝如害他下水救人让他大病一场,这梁子结大了。我把刘宝如如何推越妹妹下水如何陷害你跟他一说,嘿我十弟就是仗义,说什么也要加入咱们,我就知道咱们替天行道得道多助……” 眼看刘非说起来就没头了陈娇赶紧一摆手:“行了行了,等他下来咱们就按之前说的办,准备东西去。” 刘彻就刘彻吧,横竖多一个人帮忙,陈娇也懒得跟刘非计较。 刘彻很快从假山的亭子上跑了下来,如今看他精神饱满神眼神明亮已无半点病态。 “阿娇。”刘彻见了陈娇只看她一眼就笑了,“我都好了。” 陈娇随便点点头然后对刘非道:“你都跟他把过程说清楚了吧,那咱们现在就行动。大寒跟我去织室殿,你带着他去找刘宝如。” 陈娇说完转身要走,刘非立马拦下:“之前不是说好大寒跟我一起去找刘宝如么,她不去引不来那死丫头!让彘儿和你一起,你们俩关系不是一直要好吗。” 陈娇本想说刘非胡扯,仔细一想确实得有大寒跟他配合才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忍一时,带着刘彻去织室殿了。 “你刚好就在漪澜殿里歇着,跟我们瞎闹什么呀。”陈娇走在路上瞄一眼没事人一样的刘彻说。 她承认她无法在短时间里彻底忘掉与刘彻前世的种种,所以她宁愿现在不见刘彻,不搭理刘彻,好让自己的心绪足够平静来思考以后的道路。 然而刘彻并不认为陈娇不想见他,他觉得陈娇是在关心他,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小得意。 “我听五哥说是她害越信姐姐落水还栽赃你,所以……” “我的事呢,不劳你上心。”陈娇说。 刘彻这么聪明一听陈娇说话的苗头不对立马改了口风,风轻云淡道:“我也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我自己,不能不明不白的生一场病。” 陈娇听这句话心里还舒坦点。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织室殿的后殿,他们常在这附近玩耍,从后门进织室殿简直轻车熟路。 陈娇刘彻两人瞅准后殿没人,蹑手蹑脚的进去偷偷拿了一匹白纱然后迅速的跑掉了。 另一边刘非装模作样的去花园看刘宝如跟几位公主游戏,不过无论她玩什么游戏刘非都会得得瑟瑟的说她不如陈娇,尤其是踢毽子。刘宝如性子倔强又向来喜欢掐尖,非要陈娇来跟她比一比,这时候恰巧“路过”的大寒就被刘非拉了过来跟她比试,百般推辞之后不但赢了刘宝如还大加宣扬她家翁主别的本事有多了不得,恨得刘宝如当场就要去找陈娇。 “宝如妹妹哟,你还是别去了,听哥哥一句话。”刘非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那怎么行,那如何显得我比她厉害?!”刘宝如怒道。 “要是证明你比她厉害那到也有个办法,陈娇嘛她就是胆子小,我们在宫里玩探险的时候她是从来不敢来的……” 刘宝如一听高兴了,陈娇胆子小她胆子可不小,乐道:“那好那好,你们什么时候去探险叫上我,她不敢去的地方我都敢!” 刘非还就怕她不乐意,准备了好几套词呢,没想到一说就上钩了,小孩子真是好糊弄。 心里乐开花脸上却还是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哎,妹妹你说你掐那个尖做什么,那地方可真是阴气的厉害,我说你就别跟着我们这些男孩子去了……” 刘宝如那种兴致上来海都敢闹一闹的人,反正是越劝越来劲,可把刘非乐的了不得,于是他跟刘宝如约定天黑之后永巷见。 天黑之后的永巷一带宫灯黯淡,远远看去白天浩大的建筑群此时已陷入了沉沉的夜色,黑影幢幢。这里是老病宫女和获罪妃嫔居住的地方,在这些不知名的房间里总是有或病死或自尽的女人,因而一到晚间除了值夜的宫人和巡逻的御林军很少有人走动。 刘非带着三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子,远远看到刘宝如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说话算话,那些跟着我的宫女都被我甩开了。”刘宝如说话间不觉就戴上了几分骄傲。 “宝如妹妹真是女中豪杰,陈娇那丫头能跟妹妹比么,妹妹这胆量,嘿,我今天真是见识了。”刘非嘴皮子上的功夫确实厉害,几句话就把刘宝如哄得妥妥的。 其实刘宝如起先对着黑漆漆阴森森的永巷也有几分害怕,可是看到刘非带了几个皇子跟她在一起,她又被刘非这般恭维不由自主就带上了傲气一马当先就走在了前面。 刘非又是妹妹长妹妹短的,把刘宝如护在身后,刘宝如果真心情越来越好越来越放松,岂料走着走着最前面的刘非忽然大喊一声:“啊!什么鬼东西!快闭眼!” 这一嗓子下去后头跟着的小皇子早被刘非叮嘱过全都撒腿往后跑,只有刘宝如本能的根据刘非的话捂住眼睛。 这下可好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哪里还有别人的影子,漆黑的窄道凉风习习吹的刘宝如脖颈一阵阵发凉。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不禁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公主——公主——我死的好惨呐公主……” 刘宝如一抬头不禁尖叫一声,前面黑漆漆的地方出现了一团轻飘飘的白色东西,还有那忽远忽近的鬼叫声。 “公主——我是金玉呐,我死的好惨你怎么不为我报仇啊——” 刘宝如整个人吓的都呆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团白色的东西,只顾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主——公主你还我的命啊——” 刘宝如咽着口水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声音都发着抖:“我,我,我,不是我,我,我我,我为你报仇了,我让人把害你的那个丫头推到水里了,我都是为了给你报仇……你,你快走吧……别找我……” “公主,我是为你而死的,我要找你报仇呵呵……” “不要!”刘宝如又是尖叫一嗓子吓得抱住头就蹲在了地上,声音都开始呜咽了,“不要找我,是陈娇和越信那个贱丫头害得你,你去找她们,把她们都带走,都带走,不要找我……” 刘宝如吓得快要崩溃了,蹲在地上拼命摇头一直喊着“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妹妹哟,你怎么还在这里。”终于又到了了刘非登场的时间,他如今那一脸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像是有多担心刘宝如出事一样,那股子焦急完全不像刚捧腹大笑过。 “啊!你不要碰我,滚开,不要找我!”刘宝如尖叫着推开他,待看到是刘非以后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第15章 刘明找茬 “妹妹呀,你这是看见什么了?”刘非明知故问。 “鬼”刘宝如一边哭一边泣不成声的说,“她要找我,快走快走离开这,呜呜……” 刘非憋着笑用夸张的语气道:“哎哟,那可了不得了!妹妹我跟你说看见鬼这种事不能跟别人说,要不然的话……” 刘非几乎是连吓带骗的把刘宝如弄走了,临了都不忘告诉刘宝如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不然女鬼天天来找她。 等刘非带着刘宝如走的远了陈娇刘彻和大寒才从岔道里走了出来。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刘彻坏坏一笑将缠着白纱的长树叉丢到一边,“推人下水,还真是她干的好事。” 陈娇左右看看道:“赶紧走吧,一会真跳出来个女鬼吓坏你。” 刘彻倒还没怎么,大寒先打了个寒战,拉着陈娇一边走一边小声道:“翁主,咱们赶快回去,这地真不是好待的。” 刘彻在后面笑了,念叨着跟上去:“阿娇你怕什么啊,有我呢。” 汉宫里的御医最近特别忙,皇子翁主们一个接一个的高热,真是让这些老御医不得不感叹:天气换季容易着凉啊。 刘宝如高热了三天,每到晚间就会发热,令梁王夫妇万分着急,到第四天巫祝都被请进了长乐宫。 天气晴好,秋风微凉。陈娇坐在凉亭里托着腮看着外面快要凋谢的木槿花有些出神。 “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叫门啊。”刘非坐在石凳上剥着橘子,提起刘宝如的病那是一脸的感慨,“这宝如妹妹真心命苦,啧啧。” 陈娇百无聊赖的斜了刘非一眼道:“要我说江都王你怎么不到瓦肆里说书去,你往那台子上一站,讲个高祖斩蛇起义、大胜西楚霸王可比说这些显本事。” 刘非嘿嘿笑了两声递过那个剥好的句子道:“阿娇,我还得谢你,那天在我阿娘那里你帮我和端儿求情,还帮我我们兄弟出了口恶气……” 陈娇接过橘子道:“你可别再提了,当心传出去程夫人又要打你。” 提起程夫人刘非忽然想起今天他的书还没背完,摆摆手一溜烟跑回合欢殿去了。 陈娇的目光又转向那些木槿,亭外的秋蝉一声一声叫着,她感到午后的困意一点点袭来。 “阿娇妹妹。” 陈娇正在出神,背后被人一叫转过头来,凉亭入口处是少年英俊雷文长衣的梁王长子刘明。 陈娇看着刘明不置一词,她的目光从刘明的脸上慢慢下移,移到他手中拿着的那把轻折扇——扇子的碧色玉坠发出温润的光泽,在他手下轻轻摇晃。 “妹妹倦了?”少年刘明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几步来到陈娇面前。 “明哥哥有事?”陈娇挑挑眉毛问。 “说来也无事,今日父王许我出宫到长安城里看看,妹妹可愿与我一起么?”刘明的笑意淡然,眼神明亮,可是在陈娇的眼中觉得他的笑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不去。”陈娇转过头继续看外面。 刘明依旧笑着,觑眼望一望庭院中的花木淡声道:“听说前几日织室殿里无端少了一匹白纱,竟然在永巷找到了。” 陈娇眉心微微蹙起。 “妹妹可要随我去长安城游玩?”刘明探身问,他的笑容里有志在必得的狡黠。 陈娇忽然很想转身用力甩他一巴掌。刘明!他竟然在威胁她! “阿娇。”这个时候恰好刘彻慢慢踱步进了凉亭,“我阿娘做了点心,玉雪藕粉软糕,要不要去漪澜殿?” 刘明回头轻笑出声:“十皇子,我已经请阿娇妹妹陪我出宫游玩了。” 刘彻慢悠悠的走到刘明面前背对陈娇故作恍然道:“可是阿娇拒绝了啊。” 刘明的笑容变成了冷笑,抬头朗声道:“不知阿娇妹妹对我妹妹宝如的病有什么看法?那匹白纱……” “是我拿的”刘彻打断了刘明,直截了当道,“你满意了吧。” 第10节 刘彻语音刚落陈娇就震惊的看向他。承认白纱是他拿的,就是承认他故意吓病了刘宝如。 刘明本想用这事拿捏住陈娇,如意算盘在心中早就打好。他觉得陈娇不过是小孩子,必定害怕长辈知道她犯错,如果他旁敲侧击的提出这件事陈娇纵然心里怕他告状怨他多事也肯定会暂时屈服,乖乖的跟他出城去玩,到了长安城他自然有的是手段哄得陈娇高高兴兴,那时候就会把把胁迫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他就有机会亲近她,完成两往后的嘱托,甚至令梁王一脉跟长公主缔结姻亲。 说实话刘明虽然觉得陈娇年纪尚幼有些骄纵,但看姑姑长公主和姑父堂邑侯的容貌就猜得出再过十年陈娇必定会出落成风华绝代的少女,十年他也不过二十四岁,有侍女爱妾的侍奉他有什么等不得的呢。 只可恨半路竟然杀出这么一个令人厌恶的十皇子! 刘明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他点点头冷声道:“很好,十皇子,很好,刘明告辞。” 看着刘明甩袖离去刘彻嗤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抓起果盘中的一只苹果抛了抛。 陈娇跳下围栏的美人靠对浑不在意的刘彻怒道:“你胡说什么?!这事还没说清,我跟他周旋周旋或许刘明……” “还周旋什么,刘明肯定什么都知道。”刘彻把玩着苹果转过身笑道:“横竖要挨罚,还不如我认下,让他滚得远远的,今天要挟你去逛长安,明天没准就要挟你跟他回梁国。” “说什么呢。”陈娇瞪了刘彻一眼,但她却不能否认——她心里是高兴的。 “刘明没安好心思,我都听说了梁王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你愿不愿意做刘明的媳妇儿,他比你大那么多,梁王后也开得了口,真是……欸,阿娇你别走啊,去不去我那里吃点心啊喂!” 刘彻挨打了,没有公开原因但是天子的旨意直接由大黄门宦官下达到漪澜殿,当时陈娇正在漪澜殿里吃点心。 “十皇子,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大黄门站在漪澜殿的台阶上双目微合用尖细刺耳的声音问。 刘彻上身笔直的跪在阶下面色平静:“出主意的是我,办事的也是我,刘彘接旨领罚。” 黄门宦官双手交叠垂在小腹,唇角下拉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皮一抬道:“来人,行刑。” 黑漆漆的刑凳被抬了上来,刘彻不用人架就自己趴在了刑凳上。 “彘儿,这是怎么回事啊彘儿,你不要吓阿娘。”王美人不顾仪态的跑下台阶抱着趴下的刘彻急道,“你快给我说清楚,你父皇为什么要打你?” 陈娇站在一边一时间也怔住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处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翁主?怎么办呀?”大寒在陈娇身旁焦急的问,“十皇子如今身子弱打不得的呀。” 陈娇回神立刻道:“你快去,快去合欢殿程夫人那里找我阿娘来!” 此刻的王美人面对一语不发的刘彻就是抱着不撒手。她素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一回她真是彻底懵了,刚刚还跟她有说有笑的儿子转眼就要被天子责罚杖笞,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她习惯给天子恭良顺从的印象,知道不该抗旨不该哭泣更不该阻拦,但刘彻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彘儿大病刚去如何还能经得起这样一场打。 “请美人让开,奴才都是奉旨行事。”黄门宦官走下台阶对王美人说完一使眼色,两名侍女立刻上前架起了王美人。 与此同时两名宦官手执二指粗的笞杖分列在刑凳两便站好,笞杖抬起一杖一杖直接打在了刘彻的身上。 刘彻蹙紧眉心紧咬薄唇竟是一声没哼。 “一、二、三、四、五……”宦官一面打一面高声的喊着。 看着笞杖一下一下的落下陈娇终于忍不住跑过去大喊:“够了,别打了!” 宣旨的大黄门站的笔直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毫无表情,此刻他的声音尖细的令人作呕:“翁主,这是陛下的旨意。” “十皇子大病初愈,天子一时气闷才罚他,可你们别忘了他是天子的儿子!要打出病来你们承担得起吗!?”陈娇张开双臂毫不畏惧迎面落下的笞杖,“他受的罚也有我一半,你们要是有胆子打十皇子就连本翁主一起打了!” 陈娇孤注一掷的相信没有圣旨谁也不敢动她这个大长公主的女儿,她一定要坚持到长公主来,她一定要救刘彻。 “把翁主抱下去。”大黄门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吩咐。 陈娇重生后第一次拿出了她身为堂邑侯翁主的骄纵和霸道:“谁敢!谁敢动我我就赏他三十板子!” 与此同时她在心中默念,希望母亲快一点来,不然这些人要真的拉她下去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彻挨打。刘彻的这顿打虽是因为他莽撞回绝刘明,可说到底怎么也是为了帮陈娇摆脱刘明的要挟。 “你们,把翁主拉下去,听到没有!”大黄门不悦的说,“怎么都不动?你们这是要抗旨?” 几个小宦官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对阿娇道:“翁主息怒,小人得罪了。” “都给我退下,退下!敢碰我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陈娇把心一横彻底闹起来。 几个宦官哪里由得了她一个五六岁的娃娃闹,包抄上去宁愿挨打挨抓也要把陈娇抱到一边去。 “这是怎么回事?看谁干动本公主的宝贝女儿!” 随着一声断喝,宦官们齐齐撒手看向门口,只见馆陶长公主昂首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除了宫女宦官还有一队宫禁御林。 ☆、第16章 天子之谋 “凡是碰过翁主的宦官,按翁主说的每人打三十板子,打断一条腿!我看谁还敢以下犯上!”长公主一面走过去查看陈娇一面冷冷的说。 御林军办事毫不拖泥带水,他们的军杖跟宦官的二指笞杖打人的效果可是有天壤之别,刚才拦着陈娇的几个宦官一片鬼哭狼嚎的被带了下去。 长公主一来陈娇心里总算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抱住长公主道:“阿娘你可来了……” 大黄门见长公主驾到刚刚还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立刻挂出了趋炎附势的笑容:“哟,长公主驾临,您息怒,小人们也是奉天子的旨意办事……” 长公主满眼怜惜的看顾着陈娇,对贴上门的大黄门正眼都没给一个只是寒声道:“牛黄门,你有天子的圣旨在手今日本公主不动你,等你卸了这身皇差,本公主一定先断你一条腿!” 牛黄们听了这番狠话有见到刚刚那些宦官的下场,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尴尬尬的站在那里,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王美人看到长公主这个救星立刻挣脱侍女上前行了跪拜大礼,呜咽道:“请长公主看在妾身尽心竭力侍奉陛下的面子上,为我的彘儿求天子一个恩典吧,他有天大的错也等病好全了再领罚,若不然就请天子加倍惩罚妾身吧,长公主,妾身求你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亲自将王美人扶起来,淡淡道:“你先起来,彘儿这顿板子先记下,我这就到天子面前去请个恩典。” 长公主说完扫视着行刑的宦官们,凤目陡然一寒:“有什么抗旨的大罪都记在我馆陶长公主的名下,今天谁敢再动十皇子本公主就斩了他的双手!” “喏。”此话一出那些宦官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陈娇见长公主如此威风心中不禁感叹,有个强势的母亲真真是比什么都强。 长公主处理完漪澜殿的事情立刻就赶往宣室殿找景帝求情,将陈娇留在了漪澜殿。 “彘儿,彘儿,快,快去找皇后娘娘请御医来看看十皇子,快点!”送走长公主王美人一边吩咐侍女去请御医一边不顾一切的跑到刘彻身边。 “彘儿我的儿,你怎么样,你跟阿娘说句话啊。”王美人修长的手捧住刘彻的小脸,入手之处早已被冷汗沾湿,大惊之下王美人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刘彻虽然身体好可毕竟年纪尚小又刚刚病过,挨了十几杖已经眼眸半闭有些神智不清了。 陈娇走上前去,她的心情无比复杂,甚至不敢看一眼刘彻被打的伤口。 “十皇子?”陈娇低下头,小手有点犹豫的轻轻碰了刘彻一下。 刘彻微微动了动,王美人和陈娇立刻都住了声。 刘彻睁开眼睛看着王美人虚弱的说:“阿娘别哭,我很快就好了……” 而后他有强撑着将头转向陈娇道:“阿娇……父皇的罚,我领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刘彘,刘彘?”刘彻说完头一歪就昏了过去,陈娇唤了两声却再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看着冷汗如雨蹙眉昏迷的刘彻,陈娇的心忽然响如擂鼓,重生后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让她如此慌乱和无措。 漪澜后殿的寝室外宫人们进进出出,有的手捧铜盆有的手托绢巾,连御医都请来了两位。 寝殿旁边的偏廊上陈娇促膝而坐,她的眼睛望向来来回回穿梭于后殿的宫女,明净的眼底带着一抹强烈的怒意,好似暴风雨前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海面。 “阿娇,你别担心,虽然那板子比我阿娘打我打得疼可那些宦官力气也不会下太大,彘儿是身体弱才会晕过去,没受大伤。”刘非在陈娇旁边看着她,见她一语不发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在出神。 刘非心下没底,想了想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道:“阿娇你阿娘不是都说了嘛刘明只把彘儿偷白纱的事情告诉了天子没跟梁王叔和祖母皇太后他们说,既然这样这事就闹不大,你也别担心,大不了再闹大也是我顶着,你帮过我那么多次,我绝对连累不了你。” 刘非也不顾八岁,这些话本是努力用来劝陈娇的,不想他刚一说完陈娇就转过了头正色道:“你说什么事情闹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怕什么闹大!” 刘非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立刻点头道:“是是是,我们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用怕!” 陈娇站起来继续道:“我之前帮你一则是把你当我哥哥看,有人让你不痛快我陈娇能有办法帮你绝对不能不帮;二则刘宝如多行不义我这么做也是为我自己出口气。如今刘彘和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不明不白的为我们顶了责罚受了不该受的委屈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阿娇你说得对,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刘非被陈娇几句义正言辞的话说的心有同感,再说当时刘彻是被他带来“入伙”的,如今刘彻替他跟陈娇顶事,他不能对自己的弟弟这么不讲义气。 “你要是有胆量,就按我说的,咱们一会到宣室殿去找刘明对峙,怎么也要他给我们一个交代!”陈娇斩钉截铁的说。 “阿娇你说吧,我刘非骨子里刘的是咱们汉高祖的血,我才不是那些个胆小没担当的小人!”刘非也正色道。 苍蓝的天空高远,像是永远衬托汉庭至高无上的肃穆背景,宽阔的汉白玉前庭,宣室殿宏伟高大的屋宇之下,跟在宦官身后不满六岁的陈娇显得尤其微不足道。 “陛下,堂邑侯翁主求见。”黄门弯腰低头恭敬的向大殿主位上的天子禀报。 面色平静的景帝其实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内外朝政本就够让他心烦了,加之边贸匈奴的贪婪无度和内廷琐事的盘根错节一时让他的眉心很难舒展。 “阿娇?”景帝念了一句,随手将案上的竹简卷了起来。 他本来不打算见长姐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没有必要的小事真的越少越好。但景帝此刻的心思又有些微妙:或者做点别的事情总好过看这些糟心的奏章,甚至可以在这个小女孩走后找个机会给自己,写一封遥寄那人的书信。 规矩核心的天子有时候也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做一点忙里偷闲的事。陈娇的到来只不过是天子拜托繁芜庶务想要脱身其中的一个小小理由。 “传。”景帝说。 年幼的陈娇身穿白色滚红边右衽曲裾,衣服上鲜红的朱雀图案栩栩如生。她虽然年纪小却恪守觐见的礼仪,双臂舒展后平端于胸前,一丝不苟的下拜道:“堂邑侯之女陈娇拜见天子,天子万岁无疆。” 景帝很少见这么小的孩子在宣室殿上向自己行全礼,虽然她做的规矩周全,但这么小的孩子做出这一套大礼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滑稽。 景帝威严的脸上露出一点松动的笑意。 “起来,阿娇你母亲呢?”景帝坐在主位上平声问。 “我母亲从漪澜殿出去后就到外祖皇太后那里去了。”陈娇抬起头来说。 陈娇早就知道在未央宫宣室殿的天子不同于在长乐宫和掖庭十四殿(未央宫的后宫)。在这里,天子少一分人间喜怒,多一分生杀天威,是以宣室殿的天子似乎永远都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甚至带着几分帝王与生俱来的偏执和阴沉。 景帝点点头,威严的目光俯视着她:“你从漪澜殿来?彘儿怎么样了?” “是。他很不好。”陈娇并不畏惧,“臣女只是想请天子明示,为什么惩罚十皇子。” 景帝松动的笑意消失了,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又变得冰冷和刻板,他的声音很低却有摄人心魂的力量:“他犯了错。” “错不当罚(不是有错不应该罚而是有错但是罚的太过了)”陈娇抬头直视着天子,“十皇子是天子您的儿子,他理应受到大汉天子的庇护,不应当不明不白的受罚。如果有人利用您的信任,以一面之词让刘彘受罚,而您既不公开理由也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这会使得大汉皇族蒙羞。” 景帝看着陈娇眼眸虚眯起来。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娇宠长大的小外甥女会说出这样一番远超出她年龄的话,或者他对这些孩子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她的这番话虽并不见得有多么长远的见地但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朕是在保护他。”景帝仍旧面如止水,声音浑厚。 “臣女不明白。梁王长子今天来找过臣女,邀请我随他游览长安,臣女当时午魇的厉害婉言拒绝,他却说织室殿丢了白纱,说完之后又问臣女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游览长安。确实当日臣女和十皇子在织室殿玩耍一时兴起偷偷拿了一匹白纱来玩,宫中织物有定数,臣女承认这件事做错了,只是没想到梁王长子会那这件事来要挟臣女。最后十皇子为了帮臣女解围才承认,然后梁王长子就生气的走了。难道为了一匹白纱,您就要杖责是皇子吗?” 景帝的眼神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即使离得有些远陈娇还是发现了。 以她的水平跟做了二十几年太子之后的成熟天子玩谋略,即使是重生她亦承认不如,但是通过前次刘荣赐婚的事情,有一点陈娇现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事不在大小,关键是圣心。天子有可能饶恕一个人很大的罪过,但也有可能因为极小的一件事彻底摒弃某个人。 君心会比任何一个人的心都要深,景帝忌惮梁王所以跟了梁王有关的一切他都要深思熟虑后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皇家的小孩子偷拿一匹白纱玩对景帝而言几乎小到不必去听的地步,可是他却更在意刘明拿这种事要挟陈娇同游。刘明的这个做法这说明什么?说明梁王在用尽手段结交馆陶长公主。 “别的事情,你们没有做过?比如去了永巷?” “没有。”陈娇郑重的回答“绝没去过。陈女愿在此与梁王长子对质。” 景帝的眉眼有一瞬间的微垂,而后他抬起头笑了:“阿娇,宣室殿虽有宣室殿的规矩但此刻没别人,你到舅舅这里来。” 第11节 景帝唇边有隐约的笑意,他凝视这陈娇,深黑的眼眸犹如海水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听起来彘儿犯的错并不大,可是梁王长子说的更严重一些。阿娇既然为彘儿不平,是不是应该把事情说清楚?”景帝起身抱起阿娇,语气里实施组的耐心,“梁王长子现在长寿殿给太后请安,舅舅带你到那里去,在外族皇太后面前你跟他好好说清楚,好吗?” 陈娇不太确定景帝到底用什么办法对付梁王,但是从他的态度上陈娇可以确定这一次天子会站在她那一边。 ☆、第17章 当面对质 今日的长寿殿里依旧是权贵毕集,景帝抱着陈娇进入大殿的时候,几位前来给太后请安的列侯夫人正在听梁王妃讲梁国的风土趣事,梁王、刘明、馆陶长公主均在坐,甚至出嫁多年的朝元长公主也恰巧赶在今天进宫请安。 天子入殿后众人均起身行礼,景帝面色随和向众人点点头,而后坐在窦太后身边随便续了几句家常就开始若无其事的听梁王妃讲趣事,那悠然的神情简直与陈娇在宣室殿见到的沉郁天子判若两人。 景帝曾在最令人最无法安神的太子之位上坐了将近二十年,他的心志神思、冷静谋划定是一般人要不能及的。 “宝如的病好些了吗?”景帝不急不躁的坐了一会,待梁王妃得了闲才问。 “多谢陛下垂询。宝如好多了,都是母后请的巫祝祷告起了效,那天晚上出去玩,宫里大么大不知是撞上哪位神灵了,祷告之后好得多了。”梁王妃言笑晏晏的回答。 “我就跟他们说宝如药石无灵的高热一定是遇神了。小孩子,容易撞客,启儿和武儿小时候都遇见过,不打紧。”窦太后缓声说。 庄严而神圣的天子宫廷历来对邪魅巫蛊无稽鬼谈最为忌讳,所以窦太后说起撞客都只提遇神,当然这也是景帝为什么下旨惩罚刘彻装鬼时不肯说出打他的原因,实则也是在保护刘彻。 窦太后说完在坐的几位侯夫人都称是,朝元长公主还拿自己八岁的小儿子举例子,说是窦太后指点她请了巫祝才好。只有知道刘明告状真相的馆陶长公主一语不发,坐在席位上只是陪着笑笑。 陈娇见这场面心里对她的天子舅舅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四两拨千斤,什么叫把握时机,这就是!一句轻飘飘的问候就先断了别人的后路! 太后请巫祝进宫帮刘宝如祷告景帝必然知道,梁王妃善于逢迎太后他更是明白,这下好了,挑这么多人恭维太后的场合,刘明要真敢说刘宝如是被刘彻装神弄鬼吓病的,第一个就先打了太后的脸。可是他还不能不说,他就算自己不说景帝也会想办法让他说。 “天子怎么这个时候有时候来长乐宫了?”窦太后见景帝并无大事要说,却在长乐宫中听众多命妇闲话,心中不禁纳闷。 “没什么大事,听说二姐和几位侯夫人入宫,朕就过来见见,给母后请安。母后要问有什么事,倒是真有件消遣的事跟母后说说,听来取乐。”景帝微微一笑,看上去心绪极好,好像真的想跟窦太后聊聊家常趣事一般。 “哦?天子都觉得有趣的事情,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真想听听了。”窦太后虚眯的眼睛因常年眼疾显得异常空洞,她没有焦点的看向众人笑了,跟着其他几位侯夫人也都微笑点头。 “朕今天因为一些琐事罚了彘儿几板子,没想到小阿娇竟然像模像样的跑到宣室殿里来求朕,给彘儿要公道呢。”景帝说着笑起来,“进了门还行大礼,连舅舅都不喊,一口一个臣女,说朕不问青红皂白打了彘儿是给皇家蒙羞。” 景帝说着自己就先大笑起来,有眼色的夫人们也跟着掩唇而笑。 “哟,姐姐,咱们阿娇这么懂事了,都会给十皇子打抱不平了,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姐姐这样的女中豪杰。”朝元长公主打趣的对馆陶长公主说。 “天子怎么好好的又罚彘儿?他病不是刚好吗?”窦太后眉间的细纹蹙起来没有笑,相反她慢慢的摇头表示着自己对景帝做法的不赞同,似乎很担心,“小孩子病刚好怎么能禁得住打。” “实在是因为他太胡闹了。”听了太后的话景帝也不笑了,摇摇头叹了口气。 陈娇觉得天子真是这世上最无常的人,演起戏来比伶人还要厉害千百倍。当然她也知道该自己上场了,天子舅舅既然有这么好的演技,她怎么能落后呢。 陈娇上前几步跪下来,声音里带了一点呜咽:“外祖皇太后,请为彘儿做主,请明哥哥今天把事情说清楚。” 陈娇重生以后一直拒绝把刘彻称为“彘儿”,她不喜欢这种无间亲密的称呼,她想跟刘彻撇清关系,至少在她没有想清楚未来之前。可是这一次为了声情并茂,她也豁出去了。 “怎么了?”太后听到陈娇呜咽的哭声眉心蹙起来,大殿中数双眼睛也都带着诧异不解盯向了刘明。 刘明没想到刚刚还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还是因为牵扯到了自己,他一时无措的看着众人避席道:“阿娇妹妹说哪里话,我怎么不明白。” “明哥哥中午邀我游长安,阿娇午间想睡拒绝了哥哥。哥哥就怪里怪气的问我对宝如妹妹的病有什么看法,说织室殿丢了一匹白纱,在永巷里发现了,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前几天跟十皇子在织室殿玩确实拿了一匹白纱,阿娘从小教育阿娇宫里的规矩不可违背,明哥哥一直提这件事要挟阿娇出去玩,阿娇真的好害怕。后来彘儿看我害怕就承认是他拿了白纱,谁知明哥哥气恼的很,一甩衣袖就走了,扬言要告诉天子舅舅。果然下午阿娇在王美人那里吃点心,天子舅舅就下旨打了彘儿的板子,他,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陈娇抽抽搭搭的说着。 “竟有这样的事?”快人快语的朝元长公主听完最先耐不住性子道,“为了一匹白纱陛下真的杖责了十皇子?不是说十皇子高热才退了几天吗?” “若是只为一匹白纱天子也绝对不会杖责皇子”窦太后最了解她的这个天子儿子,她冷笑一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儿,白纱在永巷是怎么回事?你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 这种时候就算是窦太后也绝不会质问天子,所以悲催刘明理所当然的要将事情交代清楚。 见窦太后变了脸色,刘明立刻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道:“祖母皇太后,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宝如高热不退,我担心妹妹就找宝如聊聊天解解闷,无意间问到宝如发热的那晚去哪里玩,宝如说她跟着五皇子等人去了永巷,又悄悄告诉我她见了鬼,还让我千万不能说出去,要是告诉了别人那鬼还要来找她。我起了疑心第二天就去永巷查,竟然在偏僻的废殿周围找到了一匹挂在枝桠上的白纱,显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宝如,我再查下去发现竟然是汉宫织室殿的白纱一一查问宫人才知道原来是十皇子在宝如受惊的那天下午偷拿了一匹白纱,哦还有阿娇妹妹,也和十皇子在一起。” “所以你就告诉天子,你怀疑彘儿和阿娇?”窦太后眉梢微动,语调上扬显然有些不悦的质问语气。 “祖母皇太后明察,这件事我也没跟别人说,只是把猜测告诉了天子……哦,对了,我还找到了那个亲眼看到十皇子拿白纱的宫女,她可以作证!”刘明赶紧为自己辩护。 “也就是说你怀疑十皇子和堂邑侯翁主偷了白纱,在永巷装鬼吓唬你妹妹是不是?你妹妹宝如是被他们吓唬病的?”窦太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在刘明唯唯诺诺说是的时候窦太后终于怒喝道,“胡闹!” 刘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只是一直咬定织室殿小宫女见到刘彘和陈娇拿了那匹白纱。 “那她也看到十皇子去了永巷,看到宝如被十皇子吓得失魂落魄!?”窦太后声音威严,板起的面孔更是令人不敢直视,“来人,把那名织室殿的宫女和当晚跟梁王翁主在一起玩的皇子都带到这里来!哀家倒要问问清楚,看看哀家掌管的这后宫里有没有扮鬼吓人的这种说法!” 刘明还是太嫩啊……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陈娇在心中微叹。不是窦太后有意要袒护陈娇和刘彻,实在是当着侯夫人们和出嫁庶女的面,她绝对不能被自己不懂事的孙子打脸,不能让她们认为她窦漪房翻云覆雨在后宫统治了大半辈子还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明令禁止的鬼神唬人把戏。 这关系到她的权威! 陈娇在这一刻终于清晰的明白,对于所有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而言,她们都是那么敏感而强横,事无大小,人无亲远,谁都不能挑战她的威信! 刘非和几位小皇子被带到长寿大殿之后都很安分平静,那个织室殿的宫女却跪在大殿中央瑟瑟发抖。 “你那日在织室殿看到有人偷拿了白纱?” 在窦太后亲自审问下,那名年纪轻轻的宫女抖如觳觫,她今天已经被刘明带去天子面前指认了十皇子一番,没想到下午又被带来了长乐宫,如此一天两番被大汉帝国最高统治者诘问她整个人都吓软了。 “奴婢,奴婢……”宫女在惊惧之下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这时候景帝反倒缓声道:“你不必怕,只把今日午间跟朕说的话再跟太后说一遍,只要是实话,此事与你无干。” 宫女哆嗦着抬起头,小心瞄了一眼天子,看到那双平静中满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眼睛立刻磕头道:“奴婢那日确实看到十皇子到织室殿拿走了一匹白纱,当时织室殿里人很少,但奴婢确实看到了。 “你看到十皇子?”窦太后又问了一遍,“只有十皇子?” ☆、第18章 意外婚约 “是,是……”宫女偷眼觑了一眼刘明。乐文小说网 “不对,当时我也在织室殿,我和十皇子是在一起的。”陈娇忽然说。 她在刘彻挨打后就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刘明带着这个宫女去告了刘彻装神弄鬼的状,刘彻挨了打陈娇却没有任何惩罚,这说明刘明不敢真的惹怒馆陶长公主,毕竟长公主是梁王夫妇苦心结交的重点,而刘明他只想收拾刘彻,所以让这个宫女有意只说看到了刘彻。 可是宫女哪里能想到一天被传召两会呢,现在说实话那么上午就是欺君,要杀头,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按着上午刘明教的谎话说,反正当时什么情况也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可谁知道偏偏陈娇不怕责罚就说了跟十皇子在一起拿白纱的实话。 “来人把这个不说实话的宫女拉下去,既然不想说实话,就拔了舌头!”馆陶长公主忍了好一会了,刚刚得知刘明敢威胁她的女儿她就有点憋不住火了。 “饶命,长公主饶命,奴婢说实话,确实看到了十皇子和翁主,只是,只是……”宫女虽然怕得要死但还是不敢把话往下说。 “这个宫女满口胡言,适才就说了假话,这一次恐怕也说不出真话来。”梁王英武的眉挑起来,显然他已经阻止了宫女下面的话,在太后开口前无声无息的转开了话题,“明儿,你竟然找到这样的证人带去见天子,你太糊涂了!” “孩儿知错了。”刘明毕竟十几岁了,他怎么能看不出梁王是在为他开罪呢。 陈娇心中冷笑,心说她这些至亲们真是一个个都身怀绝技,梁王如今插口,太后和天子抹不开面子不会再问宫女,而且除了他们谁还再敢逼问那宫女呢?在坐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逼问的结果必然会得罪梁王,就算是馆陶长公主也宁愿息事宁人,横竖刘明胁迫陈娇这种小事她可以私下跟梁王后好好交涉,完全没有必要拉来梁王的仇恨。 陈娇心下无奈,各方利益关系牵扯,她尚且年幼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眼见事情只能大事化小,真是可惜又可恶! 但是出乎陈娇意料,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 景帝这时候竟然轻轻点头对梁王道:“这也怨不得明儿,他也是受到这宫女的蛊惑。王弟说的是,这种人留在宫里徒惹是非,既然长公主有令在先,那就拔她舌头吧,欺君犯上秽言宫廷,来人,连坐她的全家下狱。” 景帝听起来极其平淡的两句话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宫女像是受了极大地刺激,哭喊道:“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恕奴婢的家人!奴婢不是故意说谎的,不是!奴婢真的看到了十皇子和堂邑候翁主,可是,是,是梁王长子让奴婢在陛下面前说谎,只管说只看到了十皇子!” 刘明,还是被供出来了,无论后面刘彻有没有装神弄鬼,他刘明胁迫亲贵,唆使宫人,编造伪证,欺君犯上的罪名已是铁证。 陈娇今日算是大开眼界,原来阴谋手腕可以这么隐晦却直接,简单又有效。天子就是天子,他不用逼问宫女,不用审问刘明,只要一句状似站在梁王立场上的话就足以让宫女倒出了所有真相! 从前陈娇生活在万千殊宠之中,在外祖母与母亲允许的范围内她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做了皇后之后更是喊打喊杀的时候多,谋略运筹却少的可怜,甚至终其一生她都没有认真的学习过政治手段和权力筹谋,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的学。 宫女的指认令刘明大吃一惊甚至惊慌失措,他跪在地上膝行至景帝身旁惊慌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舅舅,不,天子,我,我不是的,我没有!” 景帝这个时候的表情很微妙,他俯视着茫然而慌乱的黎明,眉心优柔的蹙起似乎很为难,但他望向刘明的深邃眼眸中却又带了那么一点隐约浑浊的笑意。 梁王和梁王后简直要被气死,陈娇却有了天子的支持更加大胆的带着哭腔说道:“外租皇太后,阿娇知道错了,不该私自拿织室殿的那白纱玩,可是阿娇和彘儿真的没有去过什么永巷,那里好怕,非哥哥他们都知道我胆子小不肯带我玩,我怎么还敢和彘儿吓唬宝如妹妹。” 窦太后本就沉下的脸色越加难看,她沉着声音传刘非几人问话,刘非早就做好了准备,亲口承认带着刘宝如去永巷玩却从未见过什么“鬼”,问来问去就是一句话:没见过! 窦太后本就不喜欢听到宫中有装神弄鬼的事发生,如今到了这一步,装鬼的事更是一无真凭实据二无证人证词,刘明又是说谎在前,伪证在后,反倒是刘彻重情重义保护陈娇却白白挨了一顿不该有的板子。 “你这个逆子!”梁王见刘明罪过已定还痛哭涕零的模样心里更是火大,起身一脚踹开刘明怒道,“我竟有你这么不忠不孝的东西!今日就请天子在上处置了你,也免去我大汉皇家尊严扫地!” 梁王是习武之身,刘明却只不过十个弱冠少年,这一脚踹下去,当即就将刘明踹翻在地。 窦太后虽然不愿见梁王动武却觉得刘明欺骗天子藐视皇权是罪有应得,只是叹气不理;梁王后心疼却不敢吱声,馆陶长公主完全就是不闻不问,也只有朝元长公主拉着梁王劝了几句。 景帝冷眼看完梁王“教子”的全过程才一脸不忍的走上前去示意性的拦下梁王劝道:“王弟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明儿虽然有错毕竟是自家孩子,朕又岂能怪罪于他?彘儿也确实有些不对,虽然朕罚得重了些,但教子如此也是应当的。” 又是狠狠的一刀!她的天子舅舅句句戳在梁王的心窝上,言外之意不过是:朕的儿子受了冤枉还挨了一顿板子,你的儿子欺骗天子你就想踢两脚了事?朕不动他,你回去自己好好收拾,别忘了你还欠着朕这个人情! 梁王要是连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那也不用争什么储位了,诚惶诚恐的下拜道:“臣弟教子无方,犬儿顽劣犯下大罪,请天子降旨重罚,就算是要了他这条命,臣弟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景帝笑了笑,抬手扶起梁王道:“诶,母后面前王弟怎么说这些重话,这大汉天下朕与王弟是至亲兄弟,朕怎么能为难王弟,明儿的事情不如暂且一放,待母后徐徐定夺。” 窦太后听了景帝这一席话宗爽舒了口气,面上严肃沉郁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几位侯夫人更是眼明心亮立,刻恭维窦太后说天子至孝,兄友弟恭,大汉之福,太后之福等等,直把窦太后又哄得心情慢慢好起来。 刘明虽然没有立刻被降罪不过他是绝对好过不了,于外他欺瞒天子嫁祸皇子,最轻的处罚恐怕也要削减封邑下旨申斥;与内他自作聪明胁迫陈娇,将梁王夫妇结交长公主的如意算盘砸了个稀巴烂,梁王回去也绝对轻饶不了他。 陈娇这一次为刘彻更为自己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不过说起最大的赢家那必然非她的天子舅舅莫属。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馆陶长公主对梁王夫妇冷淡了好几天,反倒是经常去王美人的漪澜殿探望刘彻。刘彻在被景帝责打的第二天就加封为胶东王,一同被加封的还有皇八字刘端和皇长子刘荣。 陈娇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封赏但因为她心照不宣的做了景帝的小帮手,并且表现的非常聪明出色,景帝对她的看法也似乎不同以往了。从前景帝对陈娇与对他的那些公主们并无不同,可有可无的疼爱只在表面,而最近陈娇觉得她的天子舅舅对她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刮目相看了。 事实上除了刘荣,之前天子七岁以上的所有皇子都已经被册封为王。但当宫外众人都在纷纷猜测刘荣会不会从皇长子变成皇太子的时候,他却最终在赐婚雎阳侯翁主张冉之后被册封为临江王,大婚定在第二年的开春四月十六。 刘荣虽然眼下失去了成为太子的机会,但他毕竟是天子爱子,他的母亲仍旧是天子最爱的宠姬,他获得了超越诸皇子两倍的封地和食邑,即将成为景帝一朝册封地最大的诸侯国王。对于栗姬来说这件事或许压根就不值得庆贺,但是陈娇知道,这对于软弱仁厚的刘荣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好过他跌下储位悲愤自缢。 也不知道那个铛儿如何了,按照栗姬的脾气她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个令刘荣失去太子位的宫女。陈娇望着漪澜殿回廊外小小的莲池出神的想着刘荣的事,只觉得她这一次进宫学到的东西远比她前世知道的所有都有用。 “原来阿娇在这里。” 陈娇只顾出神没注意身边已经有人走来,回身一看,竟然是天子,他的身后还跟着言笑温婉的王美人和长公主。 “怎么不进去看彘儿,一个人在这里玩?”景帝心情非常好,盛年的帝王大笑着抱起陈娇难得爽朗地问。 小陈娇被景帝托在臂上,认真的想了想道:“彘儿还在睡呢,我等他好了再来看他。” 这些天每每长公主带她来看刘彻她都不肯进入刘彻的寝室,只说等刘彻好了再进去看他。她对刘彻多少还是恨的,恨她挥霍了她的爱。 “阿娇翁主最是个知冷知热的孩子。”王美人笑着说。 这时陈娇注意到长公主携着王美人的手,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对视的眼眸中满是盛满深意的喜悦笑意。 不知为何,陈娇忽然觉得有一点冷,好似无知的秋风灌进她的衣领,钻入她的胸口。 “在众多皇子里面,阿娇跟彘儿的关系是最好的。”长公主对景帝说。 “朕知道,不然阿娇怎么会为彘儿抱不平呢?”景帝戏语般问陈娇,“朕记得上次彘儿生病还不忘许愿建一座金屋给阿娇是不是?” “可不是么,我都听到了。”长公主笑起来,极美的流波目眼角上扬,有无尽的缱绻深意,“彘儿让阿娇长大了嫁给他呢。” 第12节 陈娇怔住,她没有想到刘彻那时说的话竟然真的会被前谈事的景帝和长公主听到。 “彘儿这孩子,就是对阿娇大方。”王美人注视着陈娇淡淡的微笑着,仿佛秋风中的白色蔷薇,淡雅清丽却在花下,藏着刺。 “朕也看着阿娇非寻常贵女可比。”景帝微笑点头,“彘儿这回也受了委屈,多亏了阿娇还护着他,朕倒觉得姐姐的提议不错。” 提议,什么提议……陈娇心中一片茫然可又不是全然的无知,隐隐的她感觉的有些事情已无法避免。 “那妾身真的要代彘儿要感谢陛下天恩。”王美人激动地俯下身,“谢陛下恩典,谢长公主对彘儿的垂爱。” 婚约,一定是那个金屋藏娇的婚约! 陈娇几乎是本能的挥舞着小手抵触的拒绝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第19章 长门旧物 在王美人和景帝微笑凝固的瞬间长公主果断将景帝怀里的陈娇抱了过来,那一瞬间她看向女儿尖锐的目光让陈娇微凛。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阿娇不要什么?”长公主刻意的笑了,但她的眼中却满是严厉的冰寒,她在用眼神警告陈娇: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不要彘儿给你的金屋子吗?好好,没关系,让彘儿再给你造一座点心的屋子,满足你这个小馋猫。”长公主拍着陈娇的背,对景帝笑道,“阿娇还小呢,就知道王美人做的点心好吃,金子都比不上呢。” 伏在长公主肩上的陈娇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抵触,她明白就算她今天将“不嫁刘彘”四个字喊破天也没有用。前次她或许还能在父母面前说她不喜欢刘明,可是就算是疼爱她的父亲也只是说“日后再议”,更何况今朝,一切已是定局。 她只是不能忍受任何人在背后戏弄她,威胁她,害她,却不知道阴差阳错的抹黑了刘明又成就了她与刘彻。 造化弄人也好,天意如此也罢,或许重生再多次,或许改变再多事,至始至终她还是没有能力拒绝“金屋藏娇”。 陈娇觉得很累,很无奈,可是她不允许自己沉沦,因为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被刘彻厌弃的,往后的日子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改变负心刘彻,改变自己的命运。 陈娇忽然想到长门宫,想起那些无人问津的暗室里那一排排的陈年旧物。 由于后日是堂邑候老夫人的寿辰,馆陶长公主特意向窦太后请辞,回堂邑侯府。 “阿娘,今日阿爹休沐,他在家里等我们吗?”陈娇坐在马车上天真的仰起脸问长公主。 长公主微笑抚弄着女儿额前的刘海温声道:“你阿爹在长门殿摆弄他的那些宝贝呢,咱们要到过了午膳才能见到你阿爹。” 长门殿原先是馆陶长公主作为天子嫡长女下嫁时文帝特意送给她避暑玩乐的一处行宫,后来很多人都知道这座宫殿在董彦的监工翻修后献给了年轻的武帝供他游猎宿夜,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里曾经被堂邑候用以存放藏书古玩。 “阿娘,我们去看阿爹吧,阿娇好想阿爹啊。”陈娇在长公主怀里撒娇。 提起堂邑候长公主的明眸便如影日的一潭春水,其间漾起温柔的涟漪。她娇俏的鼻尖抵住陈娇光洁的额头亲昵道:“好,那我们就去长门殿找你阿爹,让他看看几日不见小阿娇长高了没。” 彼时的长门殿已经有将近十年不曾大兴土木的翻新过了,但它在堂邑候匠心独运的经营下仍是一座风雅精巧分外迷人的宫殿。堂邑候对园林的喜好与众不同,长门殿内叶边泛黄的爬山虎爬满了古雅的灰色阙墙,莲花石廊外蓝紫黄白的零星花朵在葱竹翠柏间半遮半掩的开放;这里没有汉宫高大威严的主体建筑,没有一层一层似乎永无尽头的汉白玉台阶,但这里飞虹桥架设独特,临水亭分外妖娆,廊腰缦回,复道行空,犹如一座仙家宫殿处处神秘,给人以探索的*之美。 陈娇坐在马车里,透过随风而动的车帘她注视着这座属于她父母亲的美丽的宫殿。多么讽刺,前世,就在这里,她竟然度过了将近二十年的罢居时光,暗淡压抑充满痛苦的人生余日。 陈娇红润的唇微微颤抖,闭上眼睛安静的靠在马车的内壁上,心情伴随着隆隆而行的马车声起伏不定。 堂邑候有些时日没有见到长公主和陈娇了,一家人叙话玩乐至午膳前夕,长公主才支开陈娇跟堂邑候单独叙话。 陈娇猜想父母的话题大概脱离不了她与刘彻的婚约和梁王夫妇的谋划。不过这与她似乎都没有关系,这些事完全不会因为她的参与而有丝毫改变,换句话说小小的她在政治利益面前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当然陈娇并会纠结这些事,她来长门殿必定有她的打算。 长门宫纵深的书库里大寒手擎一盏灯台跟随在小陈娇的身后,徘徊在高大的竹简书架之间。 “翁主,您在找什么呀,是不是……” 陈娇回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低着头在最下层的书架间寻找着什么——所有的书架下面都是一人长度见方的漆木大箱,很多箱子上都带有不同的标注,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落满了灰尘。 大寒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翁主在寻找什么,但她很贴心的将烛台贴了过去,以便让陈娇看得更清楚。 “就是这几个。”陈娇一只一只的寻找箱子,最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寒,帮我打开这几只。” “诺。”大寒乖巧的放下烛台,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书箱。 积落在狭小空间的厚厚尘灰因为书箱的打开而四散开来,烛盏昏黄的暖光之下,陈娇看到四散的尘土缓缓落下,落在那一堆似曾相识的竹简上。 大寒陪伴陈娇已久,看到翁主晶亮的眸子早已明白这些书简就是她寻找的东西。 “翁主请看。”大寒拿出一卷竹简,用随身的绢帕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打开呈给陈娇。 陈娇看着竹简上的内容不由的露出微笑:“没错,就是这个。” 大寒看着自家翁主沉迷欣喜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翁主明明只学了不多汉子,连没启蒙先生都还没请怎么就对这些艰深难懂的书简感兴趣了呢? 当然沉浸在阅读之中的陈娇并没有注意到大寒的小小的疑惑,她是真的很高兴自己又找到了这些书简。 前世陈娇在长门宫度过的岁月无疑是枯燥而冷清的,最初她打骂宫人,摔砸器皿,甚至寻死觅活,几乎所有能够发泄的事情她都疯狂的尝试过了。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她的这些举动了。当陈娇胸中的怒火渐渐冷却之后,她才越发的体会到现实的冰冷。 最后,阅读几乎成了她打发时光的唯一乐趣。长门殿的书库里有她父亲辛辛苦苦收集的古籍残卷,诸子百家先秦百态。这些逃过了秦皇“焚书”厄运的古籍给了陈娇活下去的“任务”,虽然浑浑噩噩,但她却一卷一卷的读了下去,她不敢停下来,因为她觉得冷。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陈娇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外祖皇太后和她年轻的夫君有着那么深刻的分歧,黄老、儒术不仅仅是不同的学说,原来它们还代表着不同的施政方针和政治态度。她从那些残存的羊皮中窥探浩瀚的西域,才恍然知晓原来匈奴的疆土竟是这样辽阔,才知道那些饱受匈奴铁蹄蹂躏的关隘城池真正的所在。 她开始懵懵懂懂的明白为什么她与刘彻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什么当他眼中闪着热切的光与她分享他的信仰和政论时,看到她似笑非笑不明所以的不屑表情神情就会黯淡下来。她生活在锦衣玉食里,她固守的似乎永远只是她的爱巢,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自己桀骜的夫君那颗属于年轻帝王的雄心。 看着这些记载着相似内容的书简,陈娇的前世记忆便纷至杳来,就像地底龌龊而毒辣的血蚁在一寸一寸噬咬着她的心。 前世陈娇死前最后一次见刘彻时,她曾挣扎着指向长门宫墙上的四幅画像——那些都是她被废后汉宫最得宠的妃嫔画像,她请了最好的画师将她们的肖像描摹饰彩,她要看清楚这些女人:温婉、热情、妖娆、妩媚……这些不同的女人,到底是谁代替了她在刘彻心中的存在! 那时陈娇拼尽最后一口气问那个冷漠的刘彻:你最爱的人是谁。 她还记得那时的刘彻眼中有自嘲和迷惘还有一闪而过的悲悯。他摇头,他说:我爱过曾经的阿娇,但不是如今的你。 这一世病中的他告诉她,他羡慕纣王有妲己,因为她是他心里的人,所以哪怕眼看江山沦落也愿意用这样的方式留住她。 刘彻早慧,小小年纪就见惯了他的父皇流连在莺歌燕舞美丽非凡的女子之间,或者对情爱他也有不同寻常的理解。或许,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宫廷里,他想要的爱就是心有灵犀的理解和默契。 这样的爱,前世青梅竹马的陈娇曾经给过他,却随着他的登基称帝,随着她对他的恩主自居而慢慢流逝变质,变得坚硬而不可理喻。 跳动的火光在陈娇眸中闪烁,她轻轻闭上眼睛笑得落寞。前世,刘彻负了她,政敌害了她,可是她自己就真的没有一点错吗? 前世刘彻说她变了,呵,其实是刘彻在变,而她没有变。 今生就算刘彻没有变陈娇也不打算再做那个狭隘而天真的皇后了。她不是为了刘彻而变,她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那颗不干平庸屈居于任何男人之下的九凤之心。 “翁主,这里,这里怎么还有羊皮啊,恩,看起来像地图……”大寒不敢打扰陈娇只是一卷一卷默默的帮她擦拭竹简,却在箱子里看到了一张羊皮地图。 陈娇仔细端详了一下地图点点头道:“没错这是地图,并且这是一幅世上绝无仅有的地图。” 西域全图! 说起来陈娇要找的这几只大木箱中有两箱记载了完全与她认识不符的东西。她前世再读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只觉得新奇到不可思议,到后来才慢慢发现这里面更有价值千金的玄妙。 这些竹简是一个叫“流徙先生”的先秦魏国人写的,他的书简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在竹简中描述他如何想念自己的家乡却再也不能回去,于是他把家乡那些神奇的事物都记录下来寥慰乡愁。其中有做菜的方式,节庆的庆祝方式,家乡的风貌和生活。当然还有一些从未听说过的物品的制作方式,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却包罗万象十分有趣,陈娇很有兴趣试一试。 另外一部分就是地图和天下各个地区人们的生活状况与风土人情,他记载的如此详细,并且在开头标注他就是利用这些资料帮助秦国的白起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知道白起将有劫难,因此记录这些内容与阴险强大的秦王做一笔交易。这个人将所有内容一式两份,陈娇看到的这些是复制版本,原版他交给了秦王。 陈娇想秦皇统一天下后他的政权不久瓦解,那些原件也很有可能随着阿房宫的大火被付之一炬,那么如今她手上的这些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宝物! 或许,这就是陈娇前世幽闭长门的补偿吧。 ☆、第20章 梁王后说 按照礼制,堂邑候太夫人的生辰庆祝一连举行了三天,大汉以孝治天下,即使是最尊贵的天子都要侍奉太后更不要说各位诸侯。 这些天里馆陶长公主和堂邑候又要接待列侯贵客又要尽心安排太夫人的喜好玩乐,忙里忙外实在是焦头烂额。相比之下年纪尚幼的陈娇就轻松多了,她在家中都是被兄弟庶妹巴结奉承的对象,偶尔跟他们玩玩也用不着费什么心机。 这日午膳过后长公主总算是抽了清闲,回到寝室连忙换了衣服歇在软榻上。陈娇是长公主的心尖宝贝,忙活了这两天早就觉得亏待了宝贝女儿,现下一时三刻看不着都不乐意,只让陈娇在她周围安安静静的自己玩。 长公主才闭目养神片刻,因为疲于应付各种权贵此刻躺下便已神思朦胧,却在此刻听到寝室的雕花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谁?”长公主没有睁眼只是不悦的蹙起秀眉,语气中带了三分不耐。 永安恭顺轻稳的走进来在长公主身边行了一礼,轻声道:“奴婢扰公主清净了,梁王后贵客登门,已经给老夫人贺过寿了,现下老夫人烦请公主过去陪陪。” 长公主闻言眉心粗的更紧了,不悦道:“这几天哪个王侯的亲眷不是早早的就来,也没见她人影,到现在来给我添堵。” “那么奴婢如何回复梁王后?”永安微低着头没有多一句话,只听凭长公主的吩咐。 “我是没有见她的心了,要是她愿意低个头就到这里来见我,要是没那个心不见我也清净。”长公主哼了一声侧过身道,“退下吧。” “诺。”永安躬身,规矩的碎步极轻,退了出去。 “阿娘累了就不要管外面那些事了嘛。”陈娇心疼长公主辛苦,她骄傲入骨对梁王后又没有特殊的好感,只觉得见她还要让母亲劳累不如不见。 长公主笑容慵懒,半眯半醒的说:“你这小人儿懂什么呢,打发那些人都是为了你阿爹。” “阿娘你不做这些阿爹也不会生你的气呀。”陈娇嘟着小嘴坐在软榻边上,“阿娘是长公主,忙前忙后的多掉身份,再说这么累,阿爹也心疼。” “那怎么行,你阿爹这个人办什么事都要三思然后把事情做得风风光光滴水不漏。他在你天子舅舅身边谋划都有的思虑了,这些后宅的事还能再让他烦心么。他平日对我的好我也不能白受着,我是不屑做那些管家管账的事,但是迎来送往撑着咱们堂邑侯府的脸面总是少不了。” 陈娇听了长公主无意间说的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文皇帝曾经跟我说过,什么样的感情都需要经营,无论你嫁的那个他是谁,他对你好都不是理所应当的。我若是不甘不愿的日日端架子闹脾气,你阿爹朝政之余还有多少心思来心疼你我母女?就算我是公主,压得住他一世,又有什么趣儿。”长公主闭目轻声念叨着,并不在意女儿是否真的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用自语来缅怀父亲曾经的嘱咐。 爱情是需要经营的,无论你嫁的那个他是谁。 陈娇细细体味着这句话,低下头一时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曾经发誓这一世不再让爱情成为她的全部,可是她隐隐觉得即使重来一世她骨子里的高傲和尊贵还是没有变,对待爱情的*更是不会改变,仿佛不让她如孽火燃烧般炽烈的爱恋一个人,她就不再是真正的陈娇。 但是爱也有很多方式,正向长公主说的,吸引他不是绑住他。有时候不是不爱,不是不愿意爱,而是不能用尽生命点燃刹那决绝的爱,燃尽自己灼伤爱人。 陈娇心下索然,这些话前世长公主不是没有告诉过她,可是她根本听不进去,更体会不来。 “还有你阿娇,你要懂事些,你阿爹对你最好了,别让他担心。”馆陶长公主并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已经有些语重心长了,“上次在漪澜殿跟你天子舅舅说话的时候,你就太不懂事了。” 陈娇知道长公主说的是她前次拒绝婚约的事情,按照长公主的想法陈娇根本就不懂他们大人在谋划什么,一味的拒绝只是小孩子耍脾气。 “哦。”陈娇不想争辩低低的应了一声。 门外有侍女传话进来说梁王后到了,请长公主示下。 “外面日头正好,让她站一会吧,我还没醒呢。”长公主微微一笑慵懒的说。 侍女不敢多留,很快出去了。长公主则心安理得的开始午睡。 陈娇心里明白,长公主是因为刘明威胁阿娇的事情心里窝火有意给梁王后难看,横竖她跋扈惯了,只要面上过得去让梁王后吃点暗亏根本不算什么。 一刻钟后陈娇隐隐能够听到外面侍女劝说梁王后到偏厅休息的话,但是梁王后都婉言拒绝了。 陈娇望望软榻上的长公主,见她睫毛微微动了动,陈娇猜想母亲应该是醒了。 “阿娘,就让小舅母一直站着吗?”陈娇伏在长公主身侧小声的说。 长公主笑了,清清嗓子道:“你这个小机灵鬼,还心疼她?” 陈娇不置可否,她只是觉得梁王后也站的差不多了,总是冷落她似乎不太合适。 第13节 “去吧,告诉永安我刚醒,梳洗完让梁王后进来。”长公主总算心满意足,拍拍阿娇胖乎乎的小手说。 不多时一字排开的侍女便从长公主的寝室鱼贯而出,永安客气的将梁王后请了进来。 “你来的也不巧,刚我抱着阿娇就睡着了,那些奴婢也该打竟不叫醒我。”长公主轻轻抚了一下鬓上的发簪为梁王妃客气的倒了一杯茶。 “长公主忙的累了也该歇歇。”梁王后受宠若惊的接过长公主递上的茶著,“太夫人精神还是那么好,也亏得长公主孝顺。” 长公主淡笑道:“托老侯爷的遗福吧。” 梁王后见长公主神色淡淡便也笑了:“说起来老侯爷去的也早,听说堂邑候第一次从封地入长安觐见就是来袭爵的,那时候才十六岁,可惜当时我没福,跟着我父亲去了封国,回来以后整个长安贵妇圈子里都在传堂邑候如何年轻俊秀儒雅不凡,说文皇帝如何慧眼识珠,一下就看出来这是长公主的终生良配,真是把人羡慕死了。” 说起这件事长公主也不由真心的得意起来:“也没想着当时父皇一见了他就在朝堂上问他可曾婚配,哎,呵,谁想得到他还能义正言辞的说出那样一番话。” “是啊,真是着实让人惊叹,当时堂邑候也年轻,第一次见天子就敢说‘臣未婚娶却不愿尚馆陶公主,只愿得一人心白首’这样的话呢。” “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我当时得知也气得不知道怎么好,虽然心里有人了但是听说刚袭爵入京的堂邑候在朝堂上拒绝赐婚还是气的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长公主说着双颊不禁微微泛红,这件事无论过多少年她想起来都是最酸涩温柔的回忆。 陈娇竖着耳朵坐在一边吃橘子,关于父母从前的那一段婚恋之事她还真的没有关注过,此时乍一听还真是兴致满满。 可惜梁王后和长公主只说到这里永安就带着一个宫装侍女走了进来行礼道:“回禀长公主,王美人遣宫人来给翁主送了乳心点心。” 说起王美人梁王后立刻收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长公主生在汉宫自然最懂得察言观色,挥挥手让宫女放下点心下去领赏了。 “怎么,看你一脸不在的样儿。”长公主拍了梁王后一下笑说。 梁王后也确实是笼络关系的高手,几句堂邑候与长公主当年的□□就将她与长公主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许,此时再跟长公主说话就比刚进门时热络多了。 “这宫女不来我还真忘了问长公主几句话了。”梁王后凑近长公主道,“你把咱们阿娇许给王美人的那个十皇子了?” 长公主唇边的微笑渐渐隐去了,声音变得平淡许多:“哪里听来的闲话,没有的事。” “我就说么长公主先前亲口跟我说阿娇还小不着急说亲。栗娘娘也真是多事,竟然传这样的话。”梁王后一面说一面摇头像是多么鄙夷栗姬一样,“还跟我说天子要为十皇子和咱们阿娇赐婚,十皇子是真心喜欢阿娇。才多大的孩子,这不是笑话吗?亏得我笨竟然也信了。” 长公主垂下眼帘抿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长公主别见笑,这事儿啊,呵呵,当时连王爷都信了,回头就问我,姐姐明明说阿娇还小不合适议婚,怎么转眼就把阿娇许给十皇子了?还怨我为明儿说亲这事没办好,让姐姐看不上明儿了。”梁王后眸光闪烁只管闲话家常一样的絮絮而谈。 陈娇心想梁王后也真是有手段,自己家的儿子刚犯了大错她还能贴着脸皮来说和,不但要为儿子说好话,还要暗暗的将刘彻跟陈娇的婚约毁掉。梁王后这一番话听起来似乎都是妇人之间的闲聊,可玄机也确实就在其中。 如果长公主承认将陈娇许给了刘彻,那么就是彻底跟梁王撕破脸,因为梁王后为刘明说亲在前长公主拒绝的理由是陈娇年纪尚幼,一旦天子下旨赐婚,那长公主就是打了梁王的脸,所以只要长公主顾忌梁王的情面一定会否认这门亲事,到时候天子不下旨赐婚,刘彻就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长公主没有必要支持他,进而给了梁王更多被支持的机会。 “明儿跟阿娇的事我看就别……”长公主自然知道梁王妃的用意,想要直接回绝她。 “先前的事儿明儿做的确实过分,我特来向长公主请罪。后来罚他跪,这孩子还强词夺理的说是被逼急了,他就是打心眼里喜欢阿娇想和阿娇妹妹亲近,十皇子使坏他气不过想着先唬一唬妹妹待阿娇跟他出了宫再好好给阿娇赔罪,不曾想事情还闹大了。我就说他也是个傻孩子,阿娇那么聪明就能被他唬住了么?明儿就是平时看着机灵,骨子里木头人似的老实,日后也是个情种。” 梁王后抢在长公主之前一股脑数量了自己的儿子,明贬实褒却让长公主一时间也不好再往下说了。 “我不打扰长公主了,还要回宫陪母后说话,太夫人的礼单已经交在后头了,都是王爷精选的东西。”梁王妃站起身,她的任务圆满完成自然没有必要再多留。 “有劳王弟了。”长公主兴致不高,避席起身要送梁王后。 “长公主这几日劳累了,不敢送我了。这样,让咱们阿娇送送我吧。”梁王后看着陈娇媚眼一弯笑的十分亲昵。 “去吧,送送小舅母。”长公主用眼神示意陈娇带着婢女送梁王后出院子。 陈娇点点头乖巧的走在前面带梁王后出去了。 梁王后一行人前脚刚走长公主就命人关了房门,一只精巧的黑陶茶著嘭的一声就摔在了门上。 “可恶的栗姬!”长公主咬牙切齿的说。 ☆、第21章 徒劳无获 陈娇将梁王后送到后院的通廊上,规矩的的行了一礼:“阿娇还要回去陪阿娘,就送小舅母到这里了。” 梁王后躬身微笑,双手托起陈娇的笑脸亲昵道:“阿娇真是可爱,让人怎么看都想宠爱。” 陈娇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梁王后,只是垂下了眼睛。 “上次你明哥哥不懂事,阿娇千万别生气,舅母代他给你赔不是。”梁王后柔软细嫩的手握住陈娇的小手眉目间真的浮现出了愧疚的神色,“舅母给你送了点小玩意,还有些零用的散钱,上过礼单都让人抬到你的院子去了,阿娇要是出门也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梁王后说着又从身上取下一只绣样精美的五蝠攒花荷包塞给陈娇:“舅母这就回去了,阿娇拿着玩吧。” 陈娇站在廊下看着梁王后与六名青衣侍女缓缓步下台阶行走在堂邑侯府精致的雕檐游廊间,从背影看去梁王后褐赭红云纹的交领长衣下露出白色的裙裾,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她束在脑后的黑发犹如光泽流动的暗河,给陈娇一种恍然的错觉。 在陈娇的家族里,每一个女人都不仅仅为自己而活,权力在她们的骨子里早已烙下了深深的诅咒:一言一行皆是筹谋,一颦一笑尽是算计。 陈娇望着梁王后的背景不禁苦笑,这样的生活不累吗?可是不过这样的生活会有什么结果,陈娇自己最清楚。那些陪伴她的长门冷夜和冬草间永远化不开的霜花,她就算再活几世也不会忘记。 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 “翁主,咱们回去吗?”跟在陈娇身后的小雪轻声问。 陈娇回神转过身看到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女仆妇说:“我想到花园里玩一会,小雪跟着就行,你们散了吧。” 待众人散去陈娇将小雪叫到一处安静的凉亭,随手翻了翻梁王后送的荷包,寻出几粒金豆子,拿了两枚塞给小雪:“你平日帮我打听的那些事辛苦了,这是赏你的。” 小雪看着自己手中明晃晃的金豆赶忙跪下道:“奴婢无能,不敢领翁主的赏。” “拿着吧,这里没别人你再把事儿仔细说给我听听。”陈娇一面说一面收起裙裾坐在了石凳上。 “奴婢在后厨和前厨都打听了,平日侯府的宴请吃食、家下众人的口粮都是前厨负责,侯爷与长公主及翁主的吃食都是后厨安排,老夫人院子里另有小厨房,由钟夫人管着,用的都是当初伺候老侯爷的人。奴婢仔细打听了后厨的情况,后厨里有一个是府上的老掌厨,打小就伺候侯爷的饮食,剩下的都是长公主陪嫁从宫里带来的人,管事和帮厨是当今天子在一次宴游上亲赐给长公主的吴师傅和金大娘。”小雪把话说的很清楚,“后厨管理极严,各司其职事无巨细都有人监督,奴婢无能问来问去都没有一点可疑,愧对翁主的嘱托。” 陈娇听了小雪的话轻声一叹,她就算前世再怎么十指不沾阳春水也知道,在皇亲列侯的厨房里下药下毒有多难,要是随随便便都能害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硬碰硬的刺杀了。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有人给她的饭菜下过药,不然她怎么会被毁掉生育根基呢。小雪查探的结果竟然是无人可疑,这倒不难理解,既然是宫中的陪嫁那么首先身家清白,而且多半都是窦太后挑选的可靠之人,这些人自然明白深宫黑暗,一人出事九族尽诛,要说他们被轻易买通下药可能性真是微乎其微。 陈娇有些犯难,别的事都还有余地,唯有这件事她根本不能容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陈娇蹙眉想了想道:“小雪,你知道长安城哪里有很好的大夫吗?” 小雪沉默了一会道:“有几家口碑还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本事。翁主,您要请大夫可以禀报长公主找御医呀。” 陈娇啧了一声摇头道:“你隔一段时间就想办法把我的吃食拿出去,多找几家大夫让他们品尝查验,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做得到吗?” 小雪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她毕竟年纪不大又与陈娇极亲近犹豫了一会说:“奴婢虽然不能轻易出府,但是翁主交代的事还是会想尽办法的。就是奴婢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明白翁主您要做什么,难不成您还怕人在吃食里下毒?” “你别问,照我说的办就是。”陈娇看了小雪一眼,“我交代的事你不准对长公主和其他人泄露一句!” “奴婢是翁主的人,泄露一个字都天打雷劈!”小雪一脸认真的说。 她从小就是个实心眼,就算是后来陈娇到了长门殿也死心塌地的跟着,所以这事让她来做陈娇是放心的。 只是这件事本身连陈娇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可行,不过如果她的吃食真的出现问题,即使一时找不出下药者她也可以让长公主将这些人全部收监审查,至少不会留下祸根。陈娇前世吃够了子嗣的苦,这一世她绝不能在这上面吃亏。 想到这里陈娇干脆将梁王后送的金豆子全都给了小雪让她想办法出府办事用,并且许诺事成更有重赏。 查出下药者的事情暂时无所收获,陈娇多少有点失落,她前世脾气远比现在火爆的多,能耐得住性子压抑着怒火慢慢查陷害她的人已经不容易了。 陈娇神思游离,带着小雪在花园里随意走动,看到前面有人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她的大哥陈季须在园里的假山下站着。 陈季须是堂邑候的长子,在迎娶馆陶长公主之前就已出生,比刘荣还要大两岁,生的虽然不及二哥陈蟜那般姿容绝艳倒也俊朗潇洒。只可惜他并不成器,虽比胡作非为的陈蟜省心但在朝政上也并无半点可用之处,整个就是一“太平侯爷”的料子。 太平侯爷就太平侯爷吧,日后要想坐稳皇后的宝座,陈娇少不得也要依靠他,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强过外面的人。 这样想着陈娇就想上去跟大哥说两句话,可是她才要走上通往假山处的石桥就见一位衣着低调的女子从假山旁绕了过来,仔细看去竟然就是祖母身边的钟夫人。 陈娇前世对钟夫人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她是大哥陈季须的生母,在堂邑侯府地位远比父亲的其他侍妾高得多,她为人本分缄默常年陪伴在祖母的身边料理祖母的事务,从不插手堂邑侯府的其他事情,并且在陈娇八岁的时候为祖母殉葬了。 钟夫人实际上是楚国人,七国之乱前那位楚王后最小的亲妹妹,在馆陶长公主下嫁堂邑候之前就已经是堂邑候的人了。陈娇前世身居后位的时候也偶尔听得一些小道消息,说钟夫人与堂邑候本有婚约,后来堂邑候娶了长公主她才成了侧室。这些话也就是一个说法,有馆陶长公主的威信在,长安城里谁敢跟陈娇嚼这些舌根呢,至于事情的真相陈娇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这时在花园的假山旁边遇到这对母子陈娇想还是不要过去打扰的好,可是转念又一想青天白日的钟夫人把大哥叫来这里做什么呢?陈娇忽然兴起,决定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阿娘何必把我叫到这里来,若是阿娘想见我直接招我去祖母那里便是。”陈季须跟着钟夫人走到两座假山的陋隙中,左右看看见此处并非君子栖身之所,清朗的眉宇间不禁带出了一丝烦躁。 “说过多少次了,你要叫我夫人。你看你,这样大声做什么,当心被你母亲听到,知道我又来见你。”钟夫人的声音本来很柔和因为压抑着音调却自然间带出了一股责备的味道。 陈娇和小雪侧身贴在假山上听他们说话,她知道钟夫人口中的“母亲”就是指长公主。 陈季须不耐道:“母亲不会阻止您见我的,她对我和二弟一直很宽和,你瞧二弟打了留侯的公子,留侯府上找上门母亲都还要庇护他,不但在父亲面前把事瞒下来事后连个罚字都没提。” 钟夫人轻叹着走到儿子身边,伸手疼爱的摩挲着儿子的手道:“你懂什么,你二弟的生母生下他就去了,除了十月怀胎他跟你母亲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你就不一样了,有我处在你们中间她多少都是心里不自在的。” “您是多虑了。”陈季须似乎不想跟钟夫人继续这个话题,“您找我有什么事?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跟金吾将军的三公子约好去喝酒。” “你一天到晚别总是想着玩,也做点像样的事给你父亲和母亲看一看,你现在不小了听老夫人的意思给你选一门亲事之后就该让侯爷立你做世子了。” “亲事祖母不是都选定了吗,这事儿你们看着办就是找我做什么。让我到父亲母亲跟前去做像样的事就更是无从谈起了,他们缺什么要我来做?我将来又不做先生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再说我何曾给家里惹过什么乱子,你看二弟……” 钟夫人见儿子半点不着急的样让她打心眼里都着急,打断道:“你怎么事事跟你二弟做比呢?我都跟你说过了,你二弟就跟你母亲生的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你呢,你……你还想不想做世子了?” “什么叫我想不想做世子,阿娘我跟你说母亲若有儿子那这世子必定是他来做,可是母亲只有妹妹一个,我跟二弟是母亲开过宗祠上表过天子过继到膝下的,我就是咱们堂邑侯府的嫡长子,满长安城谁敢说不是?我都没想过这世子之位的事儿,您说您一天都想的什么啊。”陈季须越说越不耐烦,用他年轻简单又直率的眼光看钟夫人,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不准叫我阿娘!”钟夫人板起脸用训人的口吻跟陈季须说,“你再这么不成器,早晚这个世子的位子落在你二弟的手里!” “是二弟就二弟吧,都是一家人能说两家话?” “啪”的一声脆响,陈娇捂住嘴眼睁睁的看着钟夫人一耳光将大哥的脸打偏过去。 “混账东西,我忍辱负重的为了什么啊,就你一个命根子你还不争气。”钟夫人看着儿子发白的脸颊眼泪先流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呜咽不清,“我也是生在王府里,这辈子却都不敢为了自己应得的名誉争一句话,丈夫不是丈夫儿子不是儿子,我心里就好受吗,我就全指望你出息了,你还……” “阿娘,我……”陈季须长这么大连堂邑候和长公主都不曾打过他一下,骤然挨打本是怒气冲天,却不想自己的生母先落了泪,一时手无足措,那股气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是一味的哄钟夫人,“夫人你放心,上有祖母疼您下有我孝顺您,您就放心吧。” 钟夫人用手绢擦着泪呜咽道:“混世的小魔王,我看你比看我的命都重,只要你好了我也不用你孝顺,让我死了都行,就怕你不成个样……” 看完这一幕陈娇靠在假山上真是无比纳闷,心说这个钟夫人到底跟父亲母亲之间有什么样的陈年旧事,难道母亲当年下嫁真的是棒打鸳鸯了? ☆、第22章 匈奴使节 不明真相的陈娇不愿多留,她转过身对小雪使了眼色两人匆匆离开了假山。 这之后在堂邑侯府的日子更加简单规律,陈娇安之如饴,可是她的母亲长公主却因为那日梁王后的到访而心有不悦。 几日后馆陶长公主坐在半人高的鎏金花铜镜前,暗淡的铜镜昏影中映出她极盛的艳丽容颜。 修长纤尖的食指轻轻覆上她略显莹润的桃色唇瓣,当她移开食指,一点嫣红的朱丹便出现在饱满的唇瓣中间。 长公主的桃花眸微翘,黑亮如曜石般的明眸虚眯露出一个冰冷而美艳的笑容:“永安,吩咐车驾侍从,随我入宫。” 堂邑候太夫人的生辰刚过去三日长公主便再次带女儿堂邑候翁主返回汉宫,自她出嫁以来从未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频繁入宫。 长公主华丽的车驾停在未央宫两座高大阙楼间的御道正中,两排面容肃整的御林军分列在两侧,令汉白玉的御道显得更加宽阔绵延。 一名躬身低头的黄门宦官一手持拂尘一手提着浅绿的衣袍小步快跑到长公主面双单膝跪地道:“启禀长公主,天子此刻不在宣室殿,匈奴使节右谷蠡王禅姑衍前日来朝,陛下亲自带使节到汉宫各处行走,以彰天威。” “起来吧。”长公主颔首,极美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淡淡失望。 第14节 跪在地上的黄门却敏锐的发现了长公主的不悦,立刻起身谄媚的小声道:“长公主不必为难,小人来时赵宫监吩咐,天子让把周大人从雁门寄来的信件送到清凉殿去。小人不才送过几回周文仁大人的信,知道陛下忙完政务第一个就要看周大人的信,所以小人斗胆猜测陛下待会儿想必是要到清凉殿歇下,给周大人回信。” 长公主的眼眸微抬,竟然赏了这名小黄门一个正眼,淡淡的笑道:“你倒是挺聪明。” “小人不敢,人小人别的不懂只知道为天子和长公主分忧,平日也找不到机会,今日能被长公主赏赐垂问那是小人这辈子的荣耀。” “呵”长公主笑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恍若恩赐一般瞥着那躬身卑微的小黄门,“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宋成,在宣室殿做三等黄门,贱名污了长公主的圣听。” “好,本公主记住了,以后有你的好。”长公主说着随手朝黄门的脸上弹了几颗金瓜子,转过头高傲的扬起下颌,“来人,去清凉殿。” 陈娇坐在长公主的车里,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她甚至不太清楚长公主此次进宫的意图。 车驾在御道上才行了不远的距离,两名蓝衣的宦官就追了上来,跪在车架前磕头道:“小人该死扰了长公主的驾,太后娘娘听说长公主入宫请长公主移驾长乐宫到长寿殿觐见。” 陈娇明显感觉抱着她的母亲有些不耐烦,片刻之后长公主冷声道:“知道了!” 从未央宫到长乐宫的长寿殿,这一路并不算近,陈娇小心观察着长公主的脸色,越发不敢插嘴问母亲此次进宫的目的了。 长公主就是这火爆霸道的性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说来就来,除了太后、天子和自己的父亲堂邑候,谁都一样骂,陈娇不想触母亲的眉头,只得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边。 “听说你要把阿娇许给彘儿?” 长寿殿的偏殿里窦太后没有跟长公主虚与委蛇,待自己的女儿行礼过后便直截了当的问。 窦太后问得虽然直接但语速依旧如平日一样低缓,她拄着松鹤檀木杖站在雕花廊下的花鸟架旁,空茫的眼睛看向窗外,手上有下没一下的逗弄着架上的黄雀。 长公主跪伏在地,抬头看到母亲些许伛偻却依旧硬朗的背影以及她拖在地上的长长织金玄黑衣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窦太后侧过脸,廊外不甚强烈的阳光照在她宽额挺鼻的侧脸上,逆光看去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徒然生出一种因未知而膜拜的敬畏。 “母后,您这些事情是听谁……” “只要事情是真的,听谁说的还重要吗?”窦太后转过身语速缓慢声音却低沉威严。 长公主低下头去,蝶翼般的眼睫轻轻翕动。 “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就是太娇纵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窦太后的愠怒一览无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拒绝梁王后的婚约,你不想把阿娇许给明儿这没什么,你说阿娇年幼哀家不会强求你的意思,可是这才过了几天就传出你将阿娇许给彘儿的事?你的女儿哀家是管不了,可是你让列侯宗亲怎么看你弟弟,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戳他的脊梁骨吗?!连他自己的姐姐都看不上他的儿子,连她的姐姐都要明目张胆的羞辱他吗?” 长公主蹙起眉心一言不发。 “馆陶,你太让失望了。”窦太后闭上眼睛,偏过头一声叹息。 “母后,我是看着彘儿对阿娇确实是很上心,他……” “你也是小孩子吗?你问问你自己,定的这个婚约单纯就是为了一桩简单的婚事吗?!”窦太后听到长公主的辩白,沉下的怒火又再次升腾,“你的女儿随便你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要来打你弟弟的脸,不要来给大汉天家丢人!” 在窦太后的眼里,大汉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公主的做法不但是拒绝梁王更是在羞辱梁王,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满朝文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是天子最倚重的长姐,而她现在这样明显的拒绝甚至厌弃与梁王长子的结亲,在别人眼里这就是天家不和,这是天子在孤立梁王,这甚至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一场暗潮汹涌的阴谋。 长公主低着头,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响动——窦太后的松鹤杖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一下敲击着微反青光的青石地面。 “阿嫖,没有武儿,你觉得启儿的皇位能坐得稳当吗?”窦太后俯下身在长公主的耳边发出危险的警告,“我不是在偏心你弟弟,我是在警告你们,七国之乱始于启儿与吴王长子的一盘赌棋,而现在,齐王,楚王,哪一个不是拥兵自重,我告诉你,任何小事都可能让七国之乱重来一次。” 窦太后的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敲在了长公主的心上。就连远远站在红柱旁的陈娇都感到了一阵深刻的凉意。 因为权力,对皇家而言即使一件再简单的事情都不可能只有“愿意”和“不愿”两种回答。上位者的每一个任性举动都有可能造成一场动摇帝国的灾难,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七国之乱的源头不过是还在太子之位上的少年景帝因为与吴王长子争强好胜的棋技博弈酿成的争执。吴王长子耍诈在先,盛怒之下景帝将棋盘打在了吴王长子的头上,致使长子殒命吴王怀恨,最后演变成了动摇国本的动乱。 “你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是要见天子吗。”窦太后的薄唇边露出一点浑浊的笑意,“你自然是有话要对他说。” 长公主轻抿着唇,半晌才低声道:“喏。” 出了长寿殿长公主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阴沉,简直是不服,气闷,隐忍的结合,重生以来陈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憋屈的母亲。 “栗姬,栗姬!”长公主每说一遍就恨不得咬牙诅咒栗姬,恨她把婚约这件事宣扬出去。 “阿娘……”陈娇想劝长公主两句,她甚至想告诉长公主,没关系她干脆不嫁给刘彻也没什么。 “去未央宫清凉殿!”可是长公主根本就没有给陈娇说话的机会,一边吩咐一边大步走向车驾。 陈娇叹了口气,只能让乳母抱着跟了上去。 其实这几天她也想开了,按照家里这么个乱法,一切从权力出发,她在婚姻上就完全没有自主,嫁给谁都一样,反正她注定是要给未来的天子当正妻,至于未来的天子是谁她还真是一点都使不上力气。 姓刘的男人骨子里流的都是高祖那坚韧寡恩薄情狠厉的血,是刘彻的话还算知根知底,总好过重新体验一次其他渣男再吃大亏,不过如果不是刘彻,她或许也会感到轻松。 随他们去吧。陈娇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力,她觉得自己现在比母亲长公主还看得开,长公主才是霸道惯了根本吃不得半点亏。 车驾到了清凉殿外长公主总算是气消了不少,永安小心翼翼的覆辙她从车驾的踏板上慢慢走下,低声道:“回长公主,奴婢已经问过了,陛下在清凉殿的花园后庭,您现在要过去还是在大殿里等陛下?” “去找天子,我一刻也等不了了。”长公主说完又恨声道,“今日气闷的厉害,你们好好抱着阿娇,谁敢怠慢她一点仔细你们的命!” “公主放心。”永安恭顺又不卑不亢的回答。 才走了几步长公主忽然又回过头来接过乳母手中的陈娇蹙眉道:“算了,还是我来抱着阿娇吧,今日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刻也离不开她。” 长公主抱着陈娇带着侍女宦官一行人快步穿越清凉殿测点的虹桥和游廊,随着引路的清凉殿小黄门一路向景帝所在的宫室而去。 由于走得快在后庭的花圃转角处长公主一不留神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高大男子。 “什么人!”长公主心情本就不好,这时不管是那个不开眼的撞到她面前她一定要好好责罚他! 那险些撞到长公主的异装高大男人并没有任何惊慌,他甚至出奇平静的打量着眼前凝眉的长公主,碧蓝色的眼眸中有一种陈娇无法解读的诧异和不解。 “馆陶长公主恕罪!”为那男人引路的黄门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监督刘彻行刑的牛黄门,这回见到长公主阴沉的面色他第一个跪了下来,“是小人不开眼没引好路,这位是匈奴使臣禅姑衍大人,长公主莫怪。” “匈奴使臣?” 长公主闻言打量着眼前高鼻蓝眸,长发结辫的高大男人,不知为什么有一瞬间长公主竟然觉得眼前的匈奴人有几分面熟。 “匈奴右谷蠡王禅姑衍见过长公主。”在长公主游疑的目光中禅姑衍微微颔首,戴满宝石戒指的粗犷大手按于左胸,向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怀中的陈娇也在打量这个如小山般壮实的男子,从他的神情陈娇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傲慢而强势的男人,有着王者的气度与高傲,但他此刻的行动却又如此高雅有礼,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禅姑衍没有得到长公主的回应,他却自行抬起头微微一笑,竟然用流利的汉文说道:“若干年前小王在匈奴就听说过大汉文皇帝的长女馆陶公主高贵优雅,有昆仑神女一般的姿容美貌,平生得见深感幸甚。” 所有的汉人几乎有同一个行事准则——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公主忽然被匈奴使节这般恭维即使心情并不算好也不能再发火了。可是她毕竟是如今大汉最尊贵的公主,并不屑于这些外邦蛮族的恭维。 长公主眼帘微垂只对跪在地上的牛黄门道:“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有错,那就下去领十板子。”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领,长公主罚的是。” 牛黄门伏在地上说话的功夫长公主抱着陈娇早就走远了,唯有那位右谷蠡王禅姑衍站在原地朝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露出玩味的笑容。 ☆、第23章 私下谈话 长公主抱着陈娇来到清凉殿的花厅之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与说话声。 “谁在里面?”长公主刚刚见到匈奴使节出去,没想到天子的花厅里还有其他人,他一招手门外听差的小宦官便躬身快步走了上来。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机灵的宋成。 “回长公主的话,今日陛下带匈奴右谷蠡王游我汉庭的时候正巧在天禄阁那里看到十皇子读书,十皇子面对匈奴使节理解周整,出言有理,陛下随口考了十皇子几个问题,十皇子都对答如流,在匈奴使节面前陛下高兴的很,直接就把十皇子带到了清凉殿。” “陛下最近总是召见十皇子?”长公主问道。 宋城斟酌着回答道:“陛下时常去天禄阁看几位小皇子读书,小人跟着倒觉得每次对答陛下的提问十皇子似乎说的最让陛下满意。不过小的也不懂太多,听不出个好坏,只知道陛下高兴。” 陈娇听了宋成的这一番描述,心想刘荣之国的事情确定后刘彻如今是真的更得宠了。 长公主沉吟了片刻走到门边并没让人进去通报,只是静静地站着。 花厅里传出天子浑厚的的笑声和小孩子稚嫩的说话声。 “彘儿说话真是妙语连珠。”景帝笑着说完又道,“彘儿,你坐在父皇坐的这个位置可还舒服?” 刘彻的声音与景帝相比十分明显,带着清脆的稚气:“这是父皇的位子,父皇让儿臣坐着儿臣就坐着。” 景帝低低的笑道:“那你将来想做天子吗?永远坐在父皇的这个位置上。” “此事由天不由儿,儿臣不敢妄言。但是儿臣知道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无论坐在哪里都要以大汉天下为重,对儿臣来说,守护大汉就是儿臣对天子最大的孝。” 刘彻的话又引来了天子的一阵大笑。 果然年纪小小便与众不同,刘彻啊刘彻,有这般头脑和心志,这个天子的位置又怎么会落入别人之手。陈娇在心里无奈的笑,太子是何人?是天子的储君,无论力量如何角逐,如果储君不是作为天子之弟的梁王,那么必然是刘荣和刘彻的其中一人。 众多皇子中,若没有天子认可的喜爱和聪慧,就算是窦太后也无法主宰太子的人选。陈娇觉得前世父母选择了与王美人联手并不是因为那个坊间流传的美好承诺“金屋藏娇”,而是先有了天子对刘彻“梦日入怀”的刮目相看,才有了“金屋藏娇”的锦上添花,不然程夫人也是八面玲珑的女子,为什么堂邑候和长公主没有选择刘德或者刘非呢? 权力与政治永远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长公主对宋成使了个眼色,宋成立刻明白弯腰挨着门放缓了声音道:“启禀陛下,馆陶长公主求见。” “传。”景帝的声音传来不久宋成就毕恭毕敬的打开了门,长公主抱着阿娇走进来。 行礼过后景帝很随意的抬手解释道:“朕听说姐姐清早到宣室殿来见过朕。匈奴使节来朝,所以,让姐姐久等。” “适才见到了那位匈奴使节,右谷蠡王。”长公主淡淡道。 景帝起身缓缓绕过几案,从容的说:“自从开始匈奴边贸以来,收获颇丰战火平息,匈奴使节今次是来求娶汉庭公主的。” 长公主今日心绪并不好,几乎没有斟酌就随意笑了一声道:“周文仁大人出的主意确实好,匈奴不必烧杀抢掠就能得到更多,珍宝美人还有宗室女子。” 景帝眼中的目光忽而冷了下去,他劲长有力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没有回答。 长公主意识到自己的失仪,转开话题道:“陛下准备选择哪些女子去匈奴下嫁呢?” 景帝负手而立道:“让皇后选几位姿容尚佳的宫女便是。” 说完这些景帝转身若无其事的道:“姐姐怎么又进宫来了?” 景帝这话说的比较隐晦,实际上就是问长公主来见他的意图。 “特来挨母后一顿训斥,找陛下诉苦。”长公主没有再伪装脸上的笑容,她看了一眼刘彻,勉强笑道:“彘儿和阿娇出去玩一会吧。” 刘彻很乖巧闪着大眼睛点头,走过去那叫一个自然的拉起陈娇往外走,走到门口还特别懂事的让开了门低头道:“阿娇姐请。“ 陈娇一千一百个无奈,又不能在天子和目前面前让皇子难堪,晃来晃去跟刘彻出了门。 才出门过了一个回廊转角陈娇就立刻甩掉了刘彻的手。 刘彻刚刚那副“纯良乖顺”的表情早就消失不见了,他的眼睛在陈娇脸上看来看去然后坏坏的笑起来:“原来见阿娇一次要隔几个月,现在才发现几天不见阿娇就要变样子。” 陈娇本来是想开了,嫁不嫁给刘彻她真是管不了,随父亲和天子他们折腾去吧,最坏不过就是跟刘彻从头过,她如今也在学习权术谋略,加上重生对命运已知的掌握她还不信自己做不了一个主宰自身高贵强大的皇后了,一个坑她要是还能栽两次她就……干脆喝水呛死! 可是实际上当她真的再面对刘彻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感觉怪怪的,有点浑身不自在。 陈娇不习惯刘彻看她的眼神,啧了一声不耐道:“什么变不变的,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变了就是变了,还不承认。”刘彻转过身摇着头叹道,“阿娇真是不讲道理。” 他还觉得不讲道理了! 第15节 陈娇被刘彻气笑了,按下脾气道:“那你说说哪里变了?” 刘彻转过身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支着下巴,看了陈娇一会才说:“脸颊瘦了一点点,眼睛变长一点点,头发也长了一点。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哎,跟你们说你们也不信,包括你自己。” 陈娇偏过头不屑的切了一声。 刘彻也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接道:“下午跟五哥和端儿约好一起玩,你来吗?他们到漪澜殿来找我。” 陈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花厅的方向,既然长公主让她跟刘彻出来玩肯定是有重要事情与天子商议,估计一时半也谈不完。估计她就算不跟刘彻去漪澜殿刘彻也会在她眼前晃荡着烦她,还不如过去,至少还有其他皇子公主,还能打听点汉宫的事情,省的只听刘彻胡说八道。 刘彻对花厅外的宦官交代了几句他和陈娇的去向,而后带着陈娇与几名侍从回了漪澜殿。 陈娇与刘彻回到漪澜殿的时候王美人已经在微笑的招待刘非刘端以及几位小公主了。 因为王美人温和柔美,会做很多种点心,大些的隆虑与南宫两位公主又都很谦和,是以宫里的许多孩子都喜欢到漪澜殿来玩。 但是游戏的本身对与陈娇而言就再乏味不过了——捉迷藏。 “我阿娘请客人来的时候才会到这里来,没关系,我们先藏在这里。”刘彻坚持不懈的跟着陈娇跑进入一所偏殿,虚掩上朱红而厚重的殿门。 陈娇忽然转身看向刘彻,眼中满是不能理解的无奈和愤愤。刘彻是个很聪明的人,平时只要谁流露出一点不愿意和他玩的意愿他就会立刻找个理由离开或者换一个别人不能拒绝他借口,可是这一回刘彻怎么这样没脸没皮了呢,陈娇还真纳闷。 “你跟着我做什么?为什么我藏哪里你就跟到哪里?”陈娇蹙眉,抬手点着刘彻的肩膀咄咄逼人的问。 刘彻虽然向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脸上却没有半点慌乱和反感,相反他粉嫩的脸上还是挂着意味不明的坏笑,明亮的眼睛微眯,直视着陈娇。 “我喜欢跟着你,又没有妨碍你的选择。阿娇,我管不了你的事,你怎么反倒来管我?”刘彻倚在门上狡黠的笑着。 对于刘彻的狡辩,陈娇有说不出的愤怒,她讨厌刘彻的早慧,可是她无法反驳,只要不妨碍她的自由,刘彻想做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从前怎么都没有发现你这么烦呢。”陈娇放下指着刘彻的手,看着他冷笑。 “你要是真觉得我那么讨厌就不会去父皇那里帮我讨公道。”刘彻说。 “呵”陈娇对刘彻的判断感到好笑,“我不过是不想让刘明白白占了威胁我的便宜。” “随便你怎么说。”刘彻依旧看着她,扬起下颌,白色深衣下露出雪白的脖颈,一副“任君说骂,我自岿然”的挑衅模样。 陈娇被他无声的激怒了,她使出全身力气大力的扯开刘彻想要出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长公主,切妾身请您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 是王美人的声音! 刘彻的脸色变了,四下看看立刻对陈娇道:“快藏起来,我阿娘不允许我到这里玩,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陈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彻拉倒帘幔后的几只雕花储物木箱旁边。 刘彻对陈娇催促道:“我们先躲一躲,不然要坏事。” 陈娇其实心中很想听王美人与自己母亲的对话,心中一横就跳进了木箱。 刘彻也很快跳进去,刚合上箱盖,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第24章 敞开天窗 “不知栗娘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王美人与长公主进入偏殿后遣开了所有下人,王美人的语速比平时都要急切几分。 “怎么知道的,你以为你不说陛下就不会告诉她?”长公主的语气听起来尤其烦躁,“王美人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侍奉天子都不能得到天子像对待栗姬那样的信赖与宠爱吗?” 王美人语塞,陈娇在箱子里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了解天子,他只有在熟悉轻松的环境下才会谈起无关紧要的闲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无论如何栗姬在他的眼里还是与众不同!”长公主说着就叹气,“多么好的机会,要不是天赐良机太后铁了心要和天子拗一拗,你以为就凭一个宫女天子会舍得皇长子吗?” 陈娇和刘彻并排蹲在箱子里听长公主咆哮,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了一眼。 “是妾身无能,长公主可是事情如今已经传出去了,只有请您到天子面前去求求情,只要下一道旨意,彘儿和阿娇的婚事还是可以订约的。” 提起婚约和陈娇与刘彻的名字,箱子里两个小孩都有了反应,陈娇是蹙起眉心,而刘彻却笑了。 “阿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刘彻忽然转过头小手用力捏了一下陈娇的手,他的黑眸即使在黑暗的环境下依旧如黑曜石般晶亮,甚至此刻的目光中有超越年龄的认真。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陈娇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有些气闷与眩晕,那一瞬间她不知为什么在内心深处就有那么一瞬间的深深笃定,刘彻不会骗她。 可是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就像爱情,其实也就只能维持那么短短一瞬间,没有永恒的爱,人的一生那么长,谁能保证用盈满如初的所有感情只去爱一个人呢。陈娇想,这一世,她恐怕是做不到的。 陈娇垂下眼帘偏开了头,她感到刘彻的小手手心微微渗出汗来。 然而下一刻,一个温润柔软的吻落在陈娇饱满圆润的脸蛋上。 陈娇感觉自己就像被雷电打中一样震惊,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张开,被这袭遍全身的震颤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惊。 她惊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刘彻,她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如果可以陈娇很想先打他一巴掌。刘彻很及时的用他与陈娇差不多大的手掌包住了陈娇袭来的拳头。 “嘘……”刘彻眉眼弯起,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极轻的尾音到来温热的气体,极近的距离下扑在陈娇的下颌上,有点痒。 陈娇怒视刘彻,狭窄的箱笼与必须隐匿的安静让她不得不放弃有力的挣扎,抽出她的手,只得压抑着怒火先将精力放在外面的谈话上。 “我今天已经被太后叫去训斥过了,太后跟我说,阿娇与彘儿订立婚约就是打武儿的脸!”长公主愠怒的说。 “那……难道公主不能争取一下吗,将阿娇嫁给彘儿这是一桩很好的婚事,公主知道陛下对彘儿非同寻常,如今皇长子离京已成定局,长公主难道不为阿娇的以后着想吗?” “王美人,你以为我在拿阿娇跟你做交易吗?”长公主回过头,眼中是锋利的寒光,“我馆陶在天子面前是有几分面子,我说的话天子会听但不是所有的话都会听!有些事不是天子自己就能决定的,更不是你可以肆意揣测的!” 王美人看着盛怒的长公主,一时答不上话。 “你这么希望我将阿娇许配给彘儿不过是希望我们堂邑侯府付出所有支持你的儿子么?”长公主心情糟透了,说话十分直白,“王姬,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的女儿不是交易的筹码,如果不是彘儿的聪慧和他与阿娇的自幼情深,我可以选任何有可能的人,也许路不太好走但好过拿我唯一的女儿做交易。” “长公主妾身失言了,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也是为彘儿圆一个心愿,虽然孩子小但即使长大了情分也改不了,彘儿病了那回长公主也是亲眼看到的。” 说起刘彻生病那次,陈娇也想起来了,那时王美人自己也病着,刘彻迷迷糊糊的躺在薄皇后的椒房殿,那时候的他伪装不了,或者说那时他的言行确实出自本心。 确实,并不都是假的。 陈娇侧目看向身边的刘彻,他睁着眼睛无辜的凝视陈娇,然后露出微笑。 “适才我已经见过陛下了。”长公主的气似乎消了很多。 王美人立刻问道:“陛下同意了?” 长公主冷哼一声:“暂时不对外宣旨,择机而定,旨意拟好了,就在我这里。” 王美人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还是长公主有办法,彘儿日后一定会孝顺长公主厚待阿娇的。” “希望王美人记住你今天的话。”长公主说完转身离开了偏殿,王美人几步跟了出去似乎还有话要说。 刘彻与陈娇等外面的声音全部消失之后才打开木箱爬了出来。 陈娇深吸一口气,她恍然想起刚才脸颊上的吻立刻有一种把话说清楚的冲动。 “我想你明白你阿娘与我阿娘刚才在说什么。”陈娇转身对刘彻坦率的说,她觉得以刘彻生在皇家的聪慧和与生俱来对皇位的敏感,他一定明白刚才那席谈话的意义。 “明白”刘彻说,他缓了缓道:“姑姑会选择适合的人选,他们都是皇子,你将来跟谁在一起,她就会支持谁。” 刘彻非常清楚,这让陈娇很欣慰,没有什么比打开天窗说亮话更舒服:“如果我们将来因为这些事情被绑在一起,那是对你我的不公。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会长大会变。” “我先前不知道阿娘和姑姑说过这些”刘彻回答,“阿娇,我并不知道父皇的皇位到底哪里好,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或明或暗的告诉我那是最大的诱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我也可以对你很好,剩下的事情,我将来继续做胶东王还是其他,你以为我可以决定吗?” 一个重生的女孩和一个早慧的男孩,这些话几乎已经是他们如此年龄最深的交流。 陈娇不想再说下去了,有些事,真的要交付给命运。 刘彻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阿娇开始关注起这些本不该他们理解的事情,以前的阿娇甚至不会明白那些对话的含义。可是她毕竟都说的很清楚了,刘彻觉得失落,因为他如果还如从前一般想跟阿娇亲近,那么阿娇会更抵触他,他不想这样。 “阿娇,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但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你记着点。” 陈娇不愿正视,她希望能够远离刘彻,其实她更害怕再被刘彻吸引,即使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刘彻。前世的她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慢慢深爱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刘彻”这种毒到底是何时深入骨髓。 如今她虽然不会对如此幼小的刘彻动什么情念,但她会感动,感动他为自己顶罪挨打,感动他病中糊里糊涂对她的不舍,而且她总会在这个年幼的男孩身后看到那个坐在枣红宝马上邪魅优雅自信不羁的少年,仿佛他揽着她策马飞奔,前面都是一往无前的光。 陈娇没有回答,走到门口打开门默默的出去了。 与此同时在漪澜殿的回廊下,长公主伏在王美人耳边:“王美人我希望你清楚,我可以给彘儿一些支持,如果他能坐上太子之位那么一定是我的功劳,但是如果你想过河拆桥的话我不介意再把它拉下来,即使他做了天子。” 王美人恭顺的低着头送走长公主,待长公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她才直起身,面容平静的走回漪澜殿的正殿。 陈娇走进漪澜殿正殿的时候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们都已经回来了,欢快的围坐在一个有说有笑的盛年贵妇身边。 陈娇怔了怔了,走上前去甜甜的叫了一声:“朝元姨妈。” 爱说爱笑的朝元长公主正在给小皇子和公主们分她带进宫的蜜饯,回头一见陈娇欢喜道:“我的宝贝小阿娇,都说你在这里玩我怎么半天都没见到你。” 朝元长公主是窦太后的养女,年纪只比馆陶长公主只小一点,和馆陶长公主的关系非常好。 ☆、第25章 陈年旧事 “在后面玩的时间有点久。”陈娇调整了心绪,坐到朝元长公主身边。 越信公主也在一旁见到陈娇分了几颗甜枣蜜饯给她,“我们都在听姑姑讲故事呢,你来晚了,刚将过去一个了。” 朝元长公生性特别开朗,嫁的也好,又对政治没有太大兴趣,基本上没什么糟心事,平日就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玩玩散散心,到坊间听听曲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心。 “外面编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还没有江都王讲的有意思呢。”陈娇瞄了一眼掰核桃的刘非,将“江都王”三个字尤其重读,任谁都听出来这是在取笑刘非平时罗里吧嗦不靠谱的嘴。 差不多大的皇子公主们都笑了,刘非愤愤的朝陈娇扮了个鬼脸,陈娇不以为意的白了他一眼。 朝元长公主揽着陈娇道:“说你阿娘进宫了,也没见着,王美人刚出去有些事也不见回来,把你们这些惹人厌的小坏蛋们都丢给我。哎,还说外面编的故事没意思,那我要讲什么给你们听?” “姑姑别听阿娇妹妹说笑,她那是挤兑五哥呢,咱们还是讲故事,那个海龙王后来怎么样了?”越信公主闪着眼睛问。 “姑姑要讲故事,不如讲讲我母亲的事。”陈娇不理别人,只跟朝元长公主说,“我母亲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呢?” 在堂邑侯府的时候陈娇听长公主和梁王后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后来又听到钟夫人的抱怨,对父母之间的事情还是挺想多知道一点,她前世从没关注过这些,这一世见父母感情融洽她实在是不希望日后他们又变成她入宫后的那种糟糕情况。 “小丫头这么点就想听你父母相识的故事了。”朝元长公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好,那就说给你听听,这事也巧,从前外面传的虽多但也就我知道的最全了。” 朝元长公主说完还没来得急开始讲刘非就站了起来,“姑姑,不算我一个,我要出去打弹弓。” 几个调皮的皇子纷纷附和,跟着刘非呼啦啦跑出大殿去了。 倒是在一旁做针线玩的隆虑、南宫两位公主被吸引过来,她们都长大了,再过几年就是要嫁人的年纪,对这些爱情故事很感兴趣,凑过来温声道:“姑姑说了我们也听听。” “还是丫头们贴心。”朝元长公主笑过后便说,“时间过去的久了,现在不大提这事了,你们小孩子不问倒也没人说给你们听,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大长公主和堂邑候的天作之缘那是人人知晓各个羡慕。” “姑姑快讲,让我们等的都有些着急了。”南宫公主的声音温柔的像水一样。 “那时候我也就比你大一点儿。”朝元长公主指着南宫公主道,“我和大长公主从小生活在代国,后来才跟着文皇帝入主汉宫。代国物产丰饶,市肆繁华,从前我们姐妹经常跟着舅舅出去玩,后来来到长安,只看着长安的繁华更胜代国王都十倍,虽然欢喜却从来没有游览过。我们那时可不像你们这般乖巧懂事的待在宫里,那时候在宫里待一段日子就觉得拘束得紧,非要出去瞧瞧长安的样子,可是出宫哪里有那么容易。” “那你们出去了吗?”隆虑公主更感兴趣,好像听朝元长公主一说,仿佛下一刻就能出宫的人是她一样。 第16节 朝元长公主狡黠的笑了,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当然出去了,不过不能告诉你们是怎么出去的,反正就是我跟大长公主两个人出去了,连一个侍女都没带。” “这么厉害。”隆虑公主比南宫活泼些,大概没出宫门的公主听到外面的事情都很激动,至少陈娇觉得应该是这样。 “当时我们激动了很久,出宫是早有预谋,我们在代国出来过知道带钱,也知道去什么地方玩最好玩也最安全。我记忆力那时候看到的长安街道比现在的还要宽阔,还要繁华,大路上走得车马……” “姨妈,你要说远了。”陈娇见朝元长公主要追忆往昔了,赶快撒娇打断。 朝元长公主笑起来,“可不是,差点要说到别的事情上了。那时候我跟你母亲就去了瓦肆的长街,那里有杂耍也有很多游戏。我们每人拿了十个铜钱去投箭玩,当时几个匈奴人竟然也在玩投箭,我投中了八只箭赢了个装首饰的小盒子,可是一个匈奴人投中九只,硬是只选了我要拿的那个盒子作奖励。我也看出那个匈奴人是故意的,盒子本也不值钱,但是当时就为了争一口气,大长公主的脾气你们也知道,争执起来,闹得不像样子。可是谁敢为了两个小姑娘惹匈奴人啊,老板劝我们走,我们却执意不肯退让,后来……” “后来我阿爹就来了,帮你们解围了是吗?”陈娇说。 “是的,堂邑候机智过人,三言两语就将那些匈奴糊弄过去了,不但说的他们哑口无言还帮我们拿回了那只小盒子。”朝元长公主笑道,“可是当时没人知道他是堂邑候世子,你阿爹那时候只有十六岁,是他第一次来长安。” 陈娇觉得这是一个烂大街的故事,毫无新意,不由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又问道:“姨妈,你们不认识我阿爹,我阿爹也不认识你们,那最后我阿爹和阿娘怎么在一起了?” “这才是有缘天注定呢。”朝元长公主道,“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巧的事情。大长公主和我为了答谢堂邑候请他喝了杯茶,堂邑候并没推辞,就是不肯告诉我们名字,只说他姓陈。想了想再过不久就上祀节,我们就想约他去灞河水边玩玩,那是一年中我们唯一可以正经出宫的日子。” “他答应了啊?”隆虑公主问。 “答应了,他那时候看大长公主的眼神就很不寻常。所以我说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陈娇想原来不过就是一见钟情数次私约的故事,这种事发生在皇室公主身上确实少见,但是这样发生在很多公侯小姐身上的桥段她听得多了,只觉得失望。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要是那么简单哪里会在我们中间传的那么久。你们知道堂邑候来长安做什么的吗?他是来袭爵的,老堂邑候病重了,上表天子让他到长安来承袭爵位。”朝元长公主有点故弄玄虚,“堂邑候俊朗聪慧,文皇帝一见了他就十分喜欢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的大女儿,结果,他竟然拒绝了。” “拒绝了天子的赐婚?”南宫看了隆虑一样,实在吃惊。 “是,他说他有婚约在身。” “这是真的吗?”这一次问的人是越信公主。 “是真的,但是堂邑候只是拿这个借口来拒绝天子,他既不喜欢那位跟自己有婚约的女子也不想高攀天子的大公主。“朝元公主说,“因为他已经喜欢上跟他有两面之缘的那个阿嫖姑娘了。” “那不就是馆陶姑姑嘛。”隆虑公主说。 “虽说民间并不忌讳私下交往这种事但是天子之女是何等尊贵,堂邑候又是个温文有礼的人,他们虽然知道彼此有好感但是也没有谈过将来的事儿。后来还是大长公主在宫中听说有人拒绝了天子的赐婚她才暴怒起来。她呀,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允许别人先拒绝她的美貌与高贵,所以她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邑候。” 陈娇想这事自己霸道的母亲绝对做得出来。 “大长公主叫上我还偷偷带上了太子宫的十几名侍从,在未央宫出宫的御道上堵住了堂邑候的车驾,结果见了面,呵呵。”朝元长公主笑的特别开心。 其他公主听得都觉得非常有意思,更别说陈娇了,她都忍不住会想象年轻的母亲怒气冲冲的杀过去看到堂邑候时的表情。 确实是很精彩啊,陈娇不厚道的想。 “这事也算一波三折。”朝元长公主笑过之后慨叹道,“可惜堂邑候已经在朝堂拒绝了天子赐婚不然的话也没后面那么多事。” “后面怎么了?”陈娇几乎是脱口问道。 “事已至此总不能让堂邑候再回去跟天子说想娶公主了呀,本来他不说婚约天子赐婚谁敢拒绝,自然那门亲事也就推掉了,但他既然说有婚约拒绝了天子,那么即使大公主自己愿意,他也要先推掉婚约才好让公主重新对天子提起。” “这样的话推掉婚约不是很容的事情吗?”越信公主还小不太明白。 “如果回到封国跟长辈提起,因为公主的意愿本身似乎要简单很多,可是当时老堂邑候已经病重,老堂邑候夫人只等他回来就要迎娶姑娘过门,想要给老堂邑候冲喜,老堂邑候还在世,心里就一个念想,总不能不让他看着儿子娶亲,再说推掉马上就要举办的婚事这让老堂邑候的颜面何存?” 陈娇想了想能配得上父亲的女子出身必定也不差,要是这么推算来看,与父亲有婚约的估计就是楚王的远亲钟夫人了。 朝元长公主不愧是讲故事的老手,这一波三折的引得隆虑公主非常紧张:“堂邑候不会真的娶了别的女子吧?” 南宫公主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说话不要出格。 “哦,大姑爹一定有好办法推掉了这门亲事。”隆虑公主斟酌了一下才说。 朝元长公主摇头:“没有,以孝治天下,孝为最大,怎么能让老侯爷不安心。只是听了堂邑候的诉说老夫人也碍着大公主的面子,堂邑候成亲之后就没有上表。” 陈娇前世做过皇后,她当然知道没有上表意味着什么,列侯宗亲的姻亲婚事皆要得到朝廷的恩准,没有上表就说明这门亲事、这个正妻之位没有大汉皇廷的承认。换句话说,在大汉律法上堂邑侯是没有正妻的。 “这桩亲事过去不久老堂邑候就病逝了,三年之后他才得以重新来到长安面见天子。” “一去就是三年……”南宫公主喃喃道,“真是好事多磨。” “可不是,那时候我都已经出嫁了,幸好后面的事情都还顺利。”朝元长公主也感叹说,“我的姐姐是执意要嫁给堂邑候,这份感情,亏得文皇帝和薄太后都疼她,哎,天子起先不愿意的,也是难为姐姐了。” 虽然朝元长公主没有说“难为”的具体细节,但是陈娇也能明白其中的不易,所有的天子都不能容忍威严有损,像父亲那样拒绝了公主又重新来求娶就是一般的“岳丈”都会生气何况是雄才大略的文皇帝。 “哎,真好,还好姑姑和姑爹在一起了,真是天作之合。”隆虑公主听完故事双手合十在胸前十分欣慰的样子。 陈娇也不是不唏嘘,幸亏父亲是真爱上母亲,不然事情都到了那一步,她可真是来不到这个世上了。 “还说呢,当年还有匈奴打过咱们大长公主的注意呢。”朝元公主看着隆虑公主的样子就逗她道,“人家匈奴一开始要娶咱们的公主,说要是嫁了真公主就永远休兵做秦晋之好呢。” “哪有那样的事,姑姑又取笑。”隆虑公主拉着南宫公主道,“从来没有的事儿。” “还说没有,瞧瞧,眼前就有匈奴使节来长安为军臣单于求亲。”朝元长公主继续跟隆虑公主玩笑,似乎逗这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小侄女有无穷的乐趣。 “隆虑你看你吓的,姑姑逗你呢,嫁几个宫女就是了,父皇哪里舍得。”南宫公主笑着安慰她。 陈娇心中冷笑,天子哪里舍不得了,若是真的像朝元长公主说的那样嫁了真公主就永休边好那天子早就把真公主嫁过去了。无奈匈奴人的野心根本就是这点儿女情长填不满的,人家要的是土地金玉以及无数的奴隶和女人。 往好听了说匈奴使节来汉庭是为了求娶公主,实际上不过是变相向大汉索要公主下嫁带去的粮草珠宝,而有了钱他们就可以养精蓄锐最大限度的准备与大汉的战争。 可恨的匈奴。 ☆、第26章 一桩喜事 汉景帝前元六年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皇长子刘荣迎娶已故雎阳侯张羽遗女张冉为妃,之后前往封国临江国,受到皇太后窦氏的一再关注和嘱托,年末加封为赵王赐金帛无数。年中,堂邑候长子陈季须聘济川颖侯之女为妻——颖侯之女李氏即梁王后嫡亲外甥女。 刘荣之国后窦太后偏爱梁王,数次提出令梁王为皇太弟的主张,景帝遣袁盎等大臣前往说服,袁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窦太后无言以对,暂时隐忍。因此梁王对袁盎、周文仁等一批大臣心怀不满,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梁王更加大胆的与皇室宗亲及朝中权臣结交。 汉景帝前元七年,袁盎遇刺于家中身亡,此后又有十数名反对梁王立储的大臣遇刺身死。前元七年年末,内侍外放大臣周文仁自雁门回京述职途中遇刺,侥幸轻伤无性命之虞。 尽管朝中风云变幻,储位之争异常凶险但堂邑侯府生活却仍然保持着一个列侯权贵之家有序的平静。 年节刚过,汉瓦琉璃檐上的冰凌已经开始融化,早春的绿叶也已抽出新芽,八岁的堂邑候翁主陈娇看着角门外抬着礼箱浩浩荡荡前往仓库的小厮们不由驻足。 “梁王送来的礼一年比一年重了。”小雪跟在陈娇身后看着浩浩荡荡的抬礼队伍说。 “哥哥明年就要迎娶颖侯翁主了。”陈娇随口念了一句。 颖侯是梁王最重要的姻亲,娶他的女儿无异于跟梁王结亲。 无论是堂邑候长子陈季须的婚事还是这些越来越丰盛的节礼,任谁都能够看出梁王这些年在堂邑侯府上下的功夫。 陈娇明白,父亲和母亲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陈娇与刘彻的婚旨早在三年前就已拟好,虽然这些年长公主对刘彻多有提携,但她迟迟没有请天子颁布婚旨无非就是在做两手准备——无论是梁王还是皇子,长公主都要支持。 这看起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也确实是父亲谨慎的做事风格,可是陈娇却隐隐觉得这样并不妥当,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只是觉得从几年前景帝惩治刘明的那件小事上她已看出天子对梁王一系的鲜明态度——可忍,但绝对不让。 又是一桩她管不了了事。陈娇微微叹了口气。 小雪见陈娇叹气以为陈娇觉得无趣,马上凑上来到:“翁主,昨天我出门帮您办事听了个有趣的事儿说给您听听。” “什么事?”陈娇也是随口一问。 “昨天去医馆找陈郎中,刚巧遇到周文仁大人府上的一名侍从去抓药,听陈郎中和那人攀谈,听说他俩还是亲戚,说了好些周文仁大人的事呢。”小雪一边说一边笑。 “怎么说?”周文仁是天子宠臣,他的事情听一听倒也有意思。 “那人说自从周大人来京路上受了伤之后天子天天都遣人来问,前日里竟然微服出宫亲自来看周大人,正赶上太后派人下口谕令周大人今早回雁门关,周大人还在病榻上要接旨,天子听完口谕直接就发了脾气,还让人回太后说是天子的意思周大人病愈之后才能启程重返雁门关。翁主瞧瞧,可巧不巧,太后的人正赶在天子眼前了,嘻嘻。” 陈娇听完也笑了:“我听阿爹说周大人也不容易,说起来是个有才华的人,对天子最是忠心不二,祖母皇太后却偏偏看不惯他,一定要他去雁门关任职。” 小雪顺着陈娇的话继续道:“可不是,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周大人一年才被准许回京一次,家小又在老家,回来也是孤苦伶仃的,幸好天子器重他。” 陈娇想,何止是器重啊,你是不知道周大人对天子有多重要,天子的主意十个有八个都是他出的,清凉殿几案上那一封一封的绢信,全是周文仁的。 陈娇一开始并没把事情往深里想,可是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联想起两年来朝堂上许多天子朝臣支持立太子者都被暗杀,明显周文仁的伤也是梁王派人所为,既然没有杀了周文仁那这算什么,给天子一个警告?!窦太后的口谕天子都能在暴怒之下顶回去,可见对于刺杀周文仁的事天子真的忍无可忍了。 “翁主,您不进去吗?”小雪见陈娇停在长公主院子的外面不动,只得轻声唤了一声。 陈娇回神,眨了眨眼睛,心想还有工夫想别的事呢,她自己这两三年不知让小雪出府见过了多少大夫,没有一个说她的吃食有问题,也不知道有心害她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下毒的,又或者说根本不是从食物这方面? 就在这时陈娇朝长公主的院子里一看正好看到永安带着一位大夫出了屋子,永安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时满是难得的笑容,那大夫更不用说一看笑的这么开心就知道得了赏。 陈娇纳闷,这才刚过完年母亲怎么好端端的请了大夫。 “阿娘……”陈娇走进跨院就喊了一声,院子里两个侍女赶忙迎了出来,各个喜上眉梢。 “翁主,天大的好消息。”一名侍女上前福身对陈娇道,“恭喜翁主,翁主就要有个弟弟了。” 陈娇闻言微证,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翁主,长公主有孕了。”另外一名侍女也上前笑道。 陈娇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诧异,她愣愣的抬起头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婢女们只当陈娇高兴坏了,连忙把她往屋里让,一边让一边道:“本来前些天就有消息了,长公主怕不准,来了几位大夫都说千真万确,这不是老夫人请的大夫刚走么,这下子全家都知道这天大的喜事啦,翁主一定高兴坏了。” 母亲竟然怀孕了…… 陈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搜索着前世的记忆。长公主在被断定无法受孕之后多年再次怀孕,这件事前世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而是陈娇从一开始就在抵触这个消息。这种抵触不是无凭无据的,长公主怀孕这并不代表就是一个彻底的好消息,因为,陈娇前世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同胞兄弟姐妹。 前世馆陶长公主滑胎这件事闹得太大陈娇即使年纪不大也仍旧记得很清楚,尽管重生以来她刻意回避了这件事的记忆。 陈娇忆起当时母亲有孕的事传的很快,不但全家得知都很欢喜,就连长乐宫里的外祖母和皇帝舅舅也高兴的不得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祖母,也就是老堂邑侯夫人给母亲送了一碗安胎药,这药喝下去当晚母亲就小产了,还一连昏迷了几天。身为皇太后的外祖母登时震怒,皇上立刻派廷尉介入,查来查去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最后就疑心事情出在安胎药上。尽管父亲上书为祖母澄清,太后也还没有立刻就怪罪到老堂邑侯夫人身上,只说是要彻查,再过了一日母亲还没醒过来老夫人就在堂邑侯府后堂自尽了。 这件事之后本就有些身体不好的父亲更是大病了一场,虽然不至于记恨太后和皇上,毕竟心里也不太舒服,正当盛年就落下了病根,并且从此便不再参与任何朝政,他作为男儿的绝顶睿智与报复终此便再也不可能有实现的一日。 事发之后母亲自觉无颜面对父亲,搬出堂邑侯府到大长公主府居住了很久,直到后来父亲再次大病才回来。想来他们夫妻不和的隐患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在当时已经流言四起闹得满京尽知。 若是没有这件事,暂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靠得住的嫡亲弟妹,只说父亲的身体和意志也不会这么就消沉下去。若有父亲在,以他的见识与手段堂邑侯府陈家就不会沦落到依靠长公主的权势荣宠才撑得下去,更不会在两个不成器的庶子哥哥手中败落,以至于她身为皇后连个正经有用的娘家靠山都没有,尽是些令刘彻嫌弃的无用外戚。 陈娇握紧了拳头,她的目光变得隐晦而深邃,她想既然重生一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再次发生! ☆、第27章 隐瞒真相 长公主有孕的喜讯迅速传开了,堂邑候上下一片喜气,甚至连宫中都赏赐不断。乐-文- “小雪姐姐,我真有点不明白,平日里翁主最爱一个人待着,似乎不太喜欢时时刻刻在长公主身边,怎么这几天连就寝都要到长公主这里来呢。” 陈娇的侍女小寒站在长公主正房的外面眼巴巴的看到自己的小翁主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实在不知道最近她怎么转性了。 “翁主年纪虽小却比咱们有见识的多,你就别瞎琢磨了。”本来似乎心不在焉的小雪此刻回神,伸手弹了一下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小寒额头一下,“早上王美人送来的点心呢,还不快给翁主拿过来。” 小寒耸耸肩膀,退了下去。 第17节 小寒前脚刚出院子,陈娇就从正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陈娇将小雪招到自己身旁,找了一处避人的角落轻声问。 小雪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将袖中的字条拿了出来交给陈娇道:“翁主早几年就让奴婢注意府里的吃食和药引,奴婢三两年打听下来在各处都有些贴心的姐妹了,这就是奴婢跟您说的那边那一位姐妹偷偷录下的单子。” 陈娇打开那张折得十分隐秘的字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字。 “奴婢出去找大夫看过了,确实是翁主想的那样。”小雪低低的说。 陈娇眸中露出冷光,狠狠的将纸条团在了手心。她真是恨啊,恨得牙根都痒痒,堂堂堂邑侯府,在她母亲的威慑和管理下,竟然会有这等事情! “奴婢许了不少钱在那个小丫头的手上,那边一旦有动作,奴婢第一个来回翁主。”小雪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跟在陈娇身边,这几年更是受到陈娇的重用,此刻见她神色冷暗,目光狠戾,心里更有了几分坚定,“奴婢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切都听翁主的吩咐。”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陈娇抑住心中翻腾的怒火冷声说。 “喏,奴婢就在附近,听翁主差遣。”小雪恭敬的行了一礼便离开了长廊。 春和景明,万物复苏,春风扶柳,吹面不寒——多么明朗的春光,却让陈娇有一瞬间无法直视的恍然。 身量尚小的陈娇一步踉跄靠在了身后朱红的廊柱上,她垂下眼帘深深的叹了口气。 真是世事难料,原本陈娇因为有人要害她才让小雪处处留意府中各处的厨房药所,她的事三年来一无所获却意外发现了前世母亲流产的真相。 而如今的陈娇已经不再是三年前刚刚重生的陈娇了,那时候的她虽然在长门宫想清楚了关于爱情的一切却仍旧疏于宫廷后宅的权术谋略,可现如今的她却在有心的留意和生活中学会了太多,看透了太多。 只是今天,她真希望自己看不透。 陈娇忽然有些犹豫,她该不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如果她说了真相,堂邑侯府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平静吗? 第二天早膳罢过,堂邑候就要出门了。 “侯爷把梁王之前送来的那件雪貂绒的薄氅披着吧,虽说是入春了,到底还是冷,最近又泛着咳嗽。”长公主送堂邑候到正房的门口,还回头一连声的让永安取大氅过来。 “不碍事,天亮的早了并不太冷,公主别出来。”堂邑候走到门口赶忙转过身按住长公主的肩膀,望着毛糙糙追过来的妻子不禁露出温柔的笑意,“有身子的人还要再跟着我往外走?” 长公主这才住了脚,眼见周围仆妇众多,多少有些羞涩,半晌才微笑道:“让侯爷多穿点衣服真比劝天子收回成命还难呢。” 堂邑候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只觉得妻子更加可爱,不禁伸手轻轻按了一下长公主的脸颊:“周文仁还没动身回雁门所以最近朝会也快,请早我就回来,等着我。” 长公主终于也没拗得过堂邑候,听得外面传二门上的车驾已经备好才转身回到内室。 穿着红梅绣襦小袄的陈娇跪坐在尚未撤席的早膳方桌旁,圆黑的眼睛望着长公主的方向,似乎有些失神。 “阿娇在想什么?”长公主看着自己已经长高的八岁女儿,又想到自己腹内的小生命,不禁笑了,“舍不得你阿爹走吗?” 陈娇抬起晶亮的眼睛,仍旧点燃的十二碗青铜灯下,她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散发着慈爱而柔和光辉的母亲。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阿娘,我会好好的守护我的弟弟妹妹,守护我们的家。 陈娇微笑起来,“他等一会就会回来的,我陪阿娘等他回来。” 长公主坐下来,抱起女儿亲吻着她肉嘟嘟的嫩滑小脸:“过一会先去你祖母那里请安,不然的话你阿爹知道又要叨念你不听话。” “阿娇知道了。”陈娇偎依在长公主的怀里,灯下的明眸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黑深邃。 堂邑侯府的后堂花厅里,陈娇像模像样的跪在地上给祖母行过了大礼。 身着轻紫色线纹交领的堂邑候老妇人侧卧在曲木圈椅中抬起手,声音带着一些苍老的沙哑:“这一大早又跑过来了,哎,冷得很。” 陈娇很少端详自己的祖母,前世她在陈娇的记忆里容貌早就变得模糊,只是在隐约的印象里,她那黑白夹杂的汉式长发和始终暮气沉沉的昏暗双眼让陈娇觉得仿佛是隆冬的雾气,总是带着一抹轻灰的色泽。 她其实还不算老,可惜三十二岁的时候就做了寡妇,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她不喜欢跟自己才智过人的儿子说太多话,对自己的儿媳甚至抱有敬畏天家的疏远,在她的眼里好像这个尘世早就没有了太多的色彩,但她却很爱陈娇和陈季须,仿佛每隔几日他们的短暂到来都是她灰暗余生的一抹亮色。 但这个很少露出笑容的清寡妇人的爱曾让陈娇感到抑郁,前世无法体会世事的陈娇甚至是有些怕的,厌恶她的阴郁和始终如一的沉默。 “过来陪我坐一会吧。”堂邑候老妇人将陈娇揽在怀里,她有些浑浊的哀伤眼球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你阿娘的身子还好吗?” “还好,谢祖母垂询。” 陈娇挨着堂邑候老夫人坐下,她的余光落在左下手跪坐的安静女身上——钟夫人,这个年轻的女子年纪与母亲相仿,她的容貌姣好甚至是极美,可她与丰艳的母亲却差了那么多。 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真心实意的爱,哪怕是一天。这样形同枯槁的青春盛年反而让她看上去无论哪一点都更像陈娇身后的祖母。 她们都是灰色的,忧郁而平静,与长公主这多夺目艳丽的牡丹相比,她们甚至算不上是一朵丑陋的花朵,只是一层淡薄的雾气,一种难言的苦涩轻飘飘的聚集。 都是可怜的女人。陈娇在心底轻叹。 老夫人的手抚上陈娇的脸颊,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刻板,只是此刻陈娇甚至在她的脸上读到了一种哀戚:“多好的孩子,哎,好孩子。” 祖母的神情和举动太异常了,陈娇看着她眼角细碎的纹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请安之后她没有长公主的正房,也没有回自己的卧室,今天她要为堂邑侯府日后的安宁做一件事。 复桥回廊上,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杜鹃双手端着托盘硬生生的被叫住了。 “翁主问你话,这是要到哪里去。”小雪慢慢走向端着托盘的杜鹃问道。 杜鹃抬眼看到小雪和她身后站在栏杆旁似是赏春的陈娇笑了起来:“奴婢回翁主的话,是老夫人房里传话差奴婢送安胎的补品给长公主。” 陈娇慢慢回头,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向小雪使了个眼色。 小雪会意,立刻对杜鹃道:“杜娟姐姐辛苦了,翁主想请姐姐帮个忙,不知姐姐肯不肯听翁主的差遣。” 杜鹃待在府里也有七八年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翁主有什么吩咐奴婢是赴汤蹈火也要去做的,眼下办了老夫人交代的差事就来为翁主效力。” “不必。”这一次陈娇亲自开了口,她走上前来迎着杜鹃微微一笑:“你现在就端着这碗汤药,跟着我去见一个人。” 杜鹃不明所以,震惊的抬起头,矛盾的想了想只好跟着陈娇前去。 堂邑侯府后园偏厅的一处精致房舍里,青衣素淡面无表情的钟夫人端正的跪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只仍旧冒着热气的砂锅,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夫人,打扰您了。”陈娇微微欠身向钟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从容的跪坐下来。 钟夫人仍旧垂着眼帘,“妾身不敢受翁主的礼,翁主请回吧。” 毕竟出身王侯之家,钟夫人远非堂邑侯府的姬妾可比,即使沉默她也从未卸去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尊贵。 陈娇并不在意,她虽然身量尚小,但依旧上身优雅笔直的跪坐着,她身后艳丽的桃色杂花织染长衣铺散在主席上。 “夫人是我的长辈,当然当得起。”陈娇吹角轻撇露出一点轻笑,她微抬的下颌勾勒出天之骄女的倨傲,“阿娇前来为的是问一问夫人,这碗汤药到底是什么。” 陈娇不动声色的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手指轻轻按着滑到钟夫人的面前,“祖母院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夫人接手管理,这是从祖母小厨房里无意得来的。” 钟夫人神色毫无变化,淡然的拿起纸条,审视着上面的内容,良久没有说话。 纸条上是小雪在小厨房线人那里弄到的这碗滑胎药的方子。不过看钟夫人的态度,陈娇有一丝纳闷,她真的是太沉得住气还是这原本就并非她的意愿?难道陈娇的猜测真的应验了…… 陈娇不想再继续猜测,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必要再演示与年龄不符的心智,直白道:“有一次我无意间撞见夫人和大哥在假山周围说话,夫人很担心大哥吧,担心二哥会抢了他的世子之位。” 钟夫人抬起头,平静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讶的望向对面八岁的女孩。 陈娇忽略了她的诧异,继续道:“若我母亲生下一个男孩,那么大哥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不一样!”钟夫人斩钉截铁的说。 “既然夫人这么清楚其中的不同与厉害,为什么还会有这碗药?” 钟夫人这一次不是不欲回答而是真的语塞。 陈娇暗暗叹了口气,她的猜测如果是真的,没有闹大确实是最明智的抉择,不然堂邑侯府又不免要有一场难料结局的灾难。 “其实,想让大哥成为世子的人,并不只有夫人。”陈娇有些怅然,“夫人,我能够理解这些年来你的不易,其实如果你知道日后我的母亲会嫁给父亲,你或许并不想嫁到这个家里来。所以,祖母觉得非常对不起你,让你的一生都虚掷在这一场毫无希望的婚姻里,过着像她一样灰败凋零的生活。” 钟夫人的胸口开始明显的起伏,细看之下她的眼圈微微发红,她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夫人出自列侯王府,抛弃血液里流淌的家族荣耀是不可能的,大哥是你的希望,也是祖母能够补偿给你的最大希望,所以她……” 陈娇说着说着不由有些激动,但她的话还没说完钟夫人就霍然起身道:“就是我!是我不希望长公主生出一个堂邑侯府的嫡子替代我的儿子,与旁人没有关系,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第28章 冷峻大夫 陈娇惊讶于钟夫人的忽然起身,不过随即淡定下来,用清澈的童音道:“夫人不要着急承认,我还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母亲。” 钟夫人低头看着陈娇,冷笑一声道:“翁主想怎么办?” 陈娇叹了口气道:“如果刚才阿娇的猜测不错,这碗汤药并不是夫人的本意,但是夫人知道内情,也不会阻止祖母这么做对吧?” 钟夫人垂下眼帘,不置一词,她的唇却都变得渐渐惨白。 “祖母觉得对不起你,也确实很想给大哥一个前程。可是夫人,你有没有想过,纵然祖母早就生无可恋,甚至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我母亲腹中的孩子,但是事发以后呢,祖母,大哥,你,堂邑侯府的每一个人都会面对廷尉的审讯,所有侯门的荣耀和光彩都会消失,这样的一份鲜血淋漓的礼物,大哥接得住吗?” 前世祖母和钟夫人皆是因为此事自尽,若非如此真的查到了真相整个陈家还不知道要收到怎样的牵连。 “夫人,既然你承认这件事是你所为,我就不打算再验证它的真假,我说过我不会告诉母亲这件事,但是,我会告诉父亲,我想,他会给你一个公平的结果,只要你坚持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陈娇说完站起身,对门外的小雪道:“带着桌上的药,跟我到侯爷的前书房去,我要在那里等阿爹回来。” “翁主,请等一下。” 陈娇出门之前钟夫人喊住了她。 “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陈娇静静望向背对着她的钟夫人。 “劳烦翁主让大公子到我这里来可好?”钟夫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沉重,“翁主放心,我只是嘱咐大公子几句话,今日翁主的恩德我会让大公子谨记。其实不劳侯爷处置,我自己也自有去处。” 钟夫人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 “那么,夫人保重。”陈娇转过头,跨出了房门。 钟夫人的确是个明白人,如果她今天不做这样的选择那么陈娇也会将事情公开,到那时她最想保护的儿子失去的又何止是一个世子之位。 陈娇微叹,她何尝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只是对她的母亲动了歪心思的人,陈娇无法原谅,她撇清祖母也只是因为那是父亲的母亲,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因为那个生无可恋的老妇人一时糊涂而变得四分五裂。 对于祖母而言,死或者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是让她看着自己想要补偿的人因为她的愚蠢先一步走向死亡,她或许会更痛苦。 比起解脱,陈娇真希望每一个试图伤害她与爱她之人的人都永远痛苦不堪。她不是圣母不是天神,她的宽恕从来不会放诸在敌人的身上。 一个时辰后,陈娇面对自己神色冷峻的父亲扬起了小脸:“阿爹,我不想把这个意外知道的事情告诉阿娘,我怕她会生气,会对弟弟不好。” 堂邑候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儿,沉吟片刻道:“好,那我们都不告诉你阿娘,这是阿爹与小阿娇之间的秘密。” “嗯!”陈娇故作兴奋的点点头,“谁都不能说!” “好。”堂邑候伸出月白长衫中的手,轻轻摸了摸陈娇的头顶,“阿爹会处理这些事,你呢,出了门就要全部都忘记。” 陈娇转身走到门口,听到父亲极轻的咳了两声。 “阿爹,我,我那日出去玩听很多人提起咸阳北门外有个叫赵谦的草郎中,说他最擅长保胎之术,救过很多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是很厉害。”陈娇状似忐忑的说。 这个赵谦何止是擅长保胎,他就没有不擅长的医术,除了是个脾气古怪阴冷的男人外其他品行还真没的说,想前世也是刘彻发现了这号人后来成了太医院的梁柱,要是没有他前世陈娇恐怕死的更早。 第18节 堂邑候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跟他说这些,诧异的目光里不由多了一分赞赏,微笑道:“我的阿娇果真是长大了。” “阿爹保重身体。”陈娇对父亲笑了笑便出门了,她今天推荐赵谦也不仅是想要让他为长公主保胎,更希望赵谦可以好好帮父亲也把把脉,让父亲的病不要买下病根才好。 这件事果真就那么静静的过去了,对钟夫人的悬梁自尽,在意的人并不多,她毕竟只是堂邑侯府一个并不起眼的异样存在。至于其他,陈娇只知道父亲找大哥谈过一次,而大哥之后就很少再出门与那些达官纨绔厮混一处,他虽不爱读书却也不再挥金如土不务正业,变得沉默踏实了许多。 陈娇猜想大哥已经十八岁了,很多事情父亲并不想要隐瞒他。名义上他仍是堂邑候和长公主的长子,可知道生母为了自己意图谋害长公主这样的事情,他就再也无法继续从前的骄奢生活,他无法再任性下去,因为不会有人再袒护他这个罪人之子。 这样也好,踏踏实实总比惹是生非强,陈娇想这样的大哥即使无才无德也已经比前世强了太多,至少不会再闹出身死国除从此让堂邑候称谓消失的悲剧。 时光在年少的日子里仿佛过得特别快,仿佛几日前倚窗看到的还是明黄的迎春,再推开雕栏窗看到的就已是芍药和牡丹。 “今年的花,开的格外早。”陈娇望着外面迷人的四月春景有些失神。 “翁主说的哪里话,牡丹年年都是这个时候开呀。”为陈娇清点首饰的大寒接话道,“这牡丹的品种好看,还是洛阳的种子好。” “今年的春光格外的好。”陈娇靠在窗前,清早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油桑叶间隙散落下来,热闹的鸟鸣声此起彼伏,陈娇有些失神的想,好像长门宫的春天来得并不这样盛大而繁华。 因为病中不愿见客,陈娇已经很久没有到祖母的院子来请安了。 三个月的光景陈太夫人的头发已经白的差不多了,她仍旧依靠在曲木圈椅中,那个苍凉的姿势与陈娇最后一次见她时并无二致。 她的精神还是那个样子,刻板的面孔,灰白的眼睛,神情看不出有多差,或者说已经不能更差了。 “阿娇似乎真的长大了,模样都有些变了。”太夫人看着陈娇难得牵起了唇角。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娇并不为祖母感到伤悲。哭一日笑一日,她自己选择了苦闷的方式没有人救得了她,而陈娇也不想救这个想要害死自己儿子骨血的女人,即使一时糊涂也不能原谅。 “你母亲的身子怎么样了?”太夫人问。 “目下还好,就是很担心子嗣不稳,母亲的状况您也知道。”陈娇跪坐在太夫人旁边,提起母亲她有意将话说的更直白,“宫里的御医也都说不准我这个弟弟能不能出生。” 太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上天保佑,希望家里好好添个孩子,老侯爷知道也一定欢喜,可我……哎,我死后是再没脸见他了。” 别人不明陈娇心里却明白祖母的暗指,也不知道此时祖母是真心希望母亲的这个孩子降世还是口是心非。 “听说你父亲从外面请了大夫到府里。”太夫人的声音干涩沙哑,令陈娇觉得有些刺耳。 “是,据说是个很不错的大夫,叫赵谦。祖母应允的话,若是那大夫今日进府就先请来给您看看。”陈娇说。 太夫人摆摆手,转过头道:“不用了,我不过熬日子,见了你大哥成亲也就安心了。你去吧。” 祖母的心,都在大哥身上。陈娇讽刺的笑了笑,也并不想在这里多留,她应了一声便起身带着侍女离开了。 陈娇来到长公主的正房院外,看到几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女坐在一起,热闹的有说有笑。 “她们玩什么呢?”陈娇走过去有点好奇,问身边的大寒。 “奴婢去问问。”大寒今年有十六了再陈娇的小侍女里算是最大的了。 陈娇眼见大寒一过去那些小侍女就不敢再玩闹了,站成一排低头对陈娇行礼,其间有一位头上扎红绸双髻的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与陈娇同岁的年纪,因为不同与侍女的衣衫发式,格外引人注目。 “翁主,是赵大夫到了,正在里面给长公主请脉,这位是赵大夫带来的赵姑娘,正在给她们分美颜的草药糖。”大寒走过来对陈娇回话。 陈娇点点头朝那名扎红绸双髻的小姑娘走了过去。 她确实很好奇,前世赵谦跟她也算是老相熟了,就赵谦那个不阴不阳的冷调调,就从来没听说过他娶亲,更别说有个跟自己同岁的女儿了,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陈娇大量着这个□□岁的女孩,小圆脸,大眼睛,个子不算高却全身都透着灵气似得。 “赵姑娘,请问芳名?”陈娇虽然不太喜欢赵谦的性格,但这人前世给她续过几年的命,又不是阿谀奉承坐高踩低之人,陈娇对他多少还是欣赏的,故而对这位赵姑娘也十分有理。 “我叫赵无心,你呢?” 赵无心生在民间对王侯之家的礼仪并不敏感见到眼前这个华服俊俏的小姐也不羞怯,只是睁着一双圆圆地大眼睛与陈娇对视。 “这是咱们堂邑侯府的翁主,长公主和堂邑候的女儿。”旁边的小侍女小声提醒道,“你要称一声翁主。” 赵无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追问陈娇的名字,随手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几块糖递给陈娇道:“这个给你吃吧,是我自己配的。” “这是什么?”陈娇看着手中几枚青叶包的糖果蹙眉问道。 “是糖,吃了可以变漂亮。”赵无心说每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写满了真诚,这种天真的认真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无法伪装的。 陈娇很喜欢赵无心的这种真诚,陈娇想前世的自己若是在这个年纪,眼眸也一定是与这位赵姑娘相似的纯净。 为了表达对这种真诚的尊重,陈娇从赵无心的手心里接过那几颗糖,礼貌的笑问:“赵姑娘要跟令尊在堂邑侯府常住吗?” 赵无心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认识我爹?” 这一问陈娇也有点懵了,难道不认识? “赵大夫要在这里住一阵子,那你呢?”陈娇换了一种问法。 赵无心了然的笑起来:“你说我舅舅啊。我从来都没见过爹,我娘的差事很要紧,我自然是跟着舅舅。” 原来是赵谦的外甥女,就说赵谦这个怪脾气怎么会娶得到老婆。 陈娇正想着赵谦就见永安亲自引着一名青衫落拓的瘦高男子走出了内院。 要说赵谦的样子,陈娇不得不承认他生的不错,白皙高峻,双眼微挑,鼻如悬胆,唇线古雅,尤其是那一弯眉,细长浓隽,既不乏男儿的英气又有些女子的秀雅,当真是很少有男子眉眼能如他一般生的恰到好处美而不媚。可惜他这个人偏生太瘦,下颌削尖颧骨略高,双目之内无论面对何人总闪着冷淡疏离的光,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时的赵谦不过二十二三岁,可陈娇见到他还真是觉得诧异,明明年轻了这么多年怎么样貌上就感觉没多大变化呢。换句话说前世二十年后陈娇见到的赵谦也还是长着今天这样一张崩的发青的冷淡脸。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在长门殿留下的心理影响,陈娇看到赵谦就觉得冷,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自顾自去见长公主了。 赵谦倒罢了,陈娇觉得自己跟赵无心的确很投缘,确实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感觉,所以见长公主的时候特意请求让赵无心在府里的这段日子住在她院子里做个伴。 “听说爹请赵大夫住到阿娘生下弟弟才会走,阿娘,就让赵姑娘跟我做做伴吧,好不好嘛。” 陈娇知道长公主的傲慢,她可不认为一个民间郎中家里的女孩配得起跟自己的女儿做玩伴。 不过陈娇天生就是长公主的克星,本来也不是大事,左求右求长公主还是同意了。 ☆、第29章 你不能吃 陈娇得到长公主应允赵无心给她做玩伴,本来还算高兴,只是转念听到长公主嘱咐永安的话便又有些心里发堵。 长公主身穿宽大的如意纹交领长衣随意的卧在软榻上,她眉宇间地虎有些不耐和烦躁,轻叹着对永安道:“我刚才跟这个赵大夫闲话几句倒觉得他还算是个有些本事的人,比那些只会一味摇头胡诌的御医强。永安,待会侯爷得闲了你让赵大夫过去给侯爷也瞧瞧,他这咳症一日比一日厉害,哎,总也不见好让人心里不痛快。” 关于父亲的病陈娇早有留意,前世他的咳症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因为母亲滑胎的事很大程度加重了父亲的病情,他的病远比现在更重,起先是咳嗽,后来肺痰还见了血,之后多少年都不能痊愈,直至过世。 陈娇如今避免了长公主滑胎,堂邑候未遭母亲畏罪过世的打击身体自然比前世好很多,不过一连三四个月身上的症候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日重一日,连宫中的众多御医都说不出头绪,难免妊娠中的长公主要焦心烦恼。 “阿娘别太担心,阿爹会好起来的。” 陈娇知道长公主在妊娠期间易怒易躁,虽然她也担心父亲但还是尽量排解母亲的忧心,更何况如今赵谦都被请进了府,陈娇私心觉得父亲的病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会好,你阿爹还要好好的看着你和你的小弟弟给咱们陈家开枝散叶呢。”长公主叹完又笑了,轻抚自己的小腹而后又摸摸女儿的小脸,“好孩子,刚才宫里的人来送东西,王美人给你做了点心,你回院子里去玩吧,记得晚膳的时候早些过来。” 陈娇不打扰长公主休息,很乖巧的退出了正房。走到院门口见赵无心还在那里不由朝她招招手。 “赵姑娘,我已禀告了母亲,以后赵大夫在我们府里的这段日子你到我的院子里来住,给我做个伴可好?” 陈娇天生倨傲娇贵,待人并不温和可亲更别说跟下人打成一片了,她对赵家的人如此礼遇一则是因为赵谦作为大夫前世确实救过她很多次;二则长公主自身本就孕育困难,赵谦脾气虽然古怪但他要真能保住长公主腹内婴孩,看好堂邑候的病症,那么他就算是陈娇再世的恩人,陈娇虽不是烂大街的好人却也不是忘恩负义的贱人,自然对赵家人客气在先;再则赵无心这个女孩的确给人真诚坦然灵秀独特的感觉,陈娇是真的对这个女孩很有眼缘。 赵无心闻言露出小姑娘应有的明朗笑容,左边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她既不谦卑也不惶恐大方道:“好啊,翁主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再配几瓶擦脸的药膏给你,保证你长大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子。” 陈娇听一个小姑娘说这样得意的话先是笑了继而有几分调侃的问道:“你这么小,风寒的药方都背熟了吗,就能自己配药。” 赵无心立刻摇头,说起行医配药她立刻变得一本正经,甚至有些超出了年纪的滑稽:“看病我还不会,给人治病的药我也不敢配,自己配点小玩意还可以。不过那些即成的药方都不是好东西。我外祖在时说,医者不拘于外,人人生而不同命而不同,生的病又怎么能一概而论?本就不该用那些已有成规的方子,对症下药才是治病的金玉之则,所以我不背药方。” 陈娇真没想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能说出这么有深意的话,不由对赵无心更是另眼相看,心道早就听说民间能人异士颇多,有些练武的奇才生来就天资极好,有些读书的贤者垂髫就懂得至理,想必这个出身医药之家的赵无心也是个中的天才。 赵无心见陈娇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便笑起来,言语间带了一点点小女孩的骄傲:“你别好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鼻子就灵,喜欢侍弄外祖药房里的花花草草,外祖在的时候说我比舅舅小时候强多了。” 陈娇心说这小姑娘还真是有意思,她舅舅赵谦二十三四就算得上不错的名医了,她要是比赵谦还厉害几分那再过个十年八年岂不是真要成了一代名医。 想到这里陈娇自己先笑了,不管以后是不是真的,假如是真的,有个这样好说话的女御医总比看赵谦那张阴冷的“死人脸”强。陈娇这样一想再看赵无心真是越看越顺眼。 待陈娇领着赵无心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早有侍女小寒迎出来笑道:“翁主回来了,王美人遣了宫中的姐姐给翁主送了两碟子点心过来,翁主快尝尝。” 说起来这两年堂邑候府与梁王的关系越发亲近,长公主作为出嫁女也并不能够经常带陈娇入宫,陈娇跟刘彻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除了几次年节碰面的大宴,她几乎再不曾与刘彻独处。不过王美人却十分体贴,总是不断翻新手艺制作点心,时不时就要遣人送几样给陈娇,就凭这一点心意长公主也没忘了她,对刘彻的帮助从没少过。 王美人做的点心确实色香味俱佳,陈娇虽不是每次都吃光她送来的点心,大多数时候却也会象征性的尝一尝。宫中过明路送出来的东西都是经过府官层层尝试过的,陈娇完全不担心这些点心有问题,再说王美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巴结堂邑侯府还来不及,才不会傻到对陈娇一个小孩子做手脚。 既然王美人有心,陈娇就借花献佛了。 “这里有皇宫送出来的点心,你尝尝吧。”陈娇进屋换了家下常穿的大红五蝙攒花小襦交领裙,跪坐在檀木包铜小几前微微一笑,示意赵无心过来坐下。 “给赵姑娘拿几个干净碟子,四样点心都夹几块。”陈娇吩咐小雪说。 早有二等侍女另抬进一只小几,上了漆碟,夹好点心送到赵无心的客座旁。赵无心虽没学过像样的礼仪却十分礼貌,谢过陈娇才远远的避席坐下。 小雪自然的半跪在陈娇身边,将手上白陶壶里的蜜浆倒在陈娇面前的杯中。 陈娇饮了一口了蜜浆道:“给赵姑娘也倒上蜜浆。” 小雪为赵无心倒蜜浆的时候陈娇抬手就夹了一块糖心点心轻咬了一小口,酥软清香,味道自是别的点心不能极的。 “谢谢翁主的招待。” 赵无心起初很开心,但当她拿起撑着蜜浆的小著时,秀气的鼻尖动了动,眉头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小雪见赵无心皱眉还以为她对陈娇的赏赐不满,口气里不由就带出了一点不客气:“赵姑娘这是怎么了,蜜浆不新鲜吗?翁主每日吃的蜜浆都是三日内采的时令花蜜,这一点可错不了。” 赵无心并不在意小雪不客气的口吻,品了品蜜浆最终也没说什么。 “赵姑娘,喝不惯百花蜜的蜜浆吗?”陈娇觉得赵无心乍喝鲜蜜浆有些不习惯,毕竟普通百姓家中饮蜜浆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可对陈娇而言,蜜浆代水是她一日必不可少的饮品。 “嗯……没有。”赵无心舌尖舔了舔嘴唇,样子很像认真喝水的小猫,陈娇见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一定是不习惯蜜浆的味道。 赵无心夹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细细嚼着,忽然她动作极快的丢下那块点心又去加另一样点心,同样细致的咀嚼过后赵无心忽然丢下筷子起身对陈娇大喊道:“别吃,你不能吃!” 陈娇没想到她会这样无理,手中一抖,夹住的点心就落在了盘中。 “赵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翁主……”小雪责备赵无心的话还没说完赵无心就大步离席来到陈娇身边,完全不顾礼节的拿起陈娇的小著饮了一口蜜浆,略一回味就将整杯蜜浆泼了出去,“蜜浆和点心有问题!” 陈娇此时才算完全回过了神,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扶着小雪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百花蜜的味道很奇怪。”赵无心说。 陈娇心中早就对自己的吃食有疑虑,此刻见了赵无心的反应,心中无比震惊,“你说清楚!” “说这是百花蜜,但你未必尝得出特别的花味,我却觉得其中有寒赤花的味儿,起初以为是巧合或者我品错了,但是后来吃出这些点心皮面里也有不该有的提香,这几种凉性的食材说了你也不见得知道,本也无害但是跟寒赤花一起用,长此以往,必定坏了女孩子的身体。”赵无心言之凿凿,脸色非常严肃,完全不像一个八岁女孩。 愤怒,出离的愤怒在这一刻主宰了陈娇的情绪,她此刻真想将堂邑侯府所有的厨子全部叫来当面打死!日防夜防她终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招! “小雪,你把我剩下的午膳取来!”无与伦比的愤怒中陈娇却冷静下来,她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都拿来请赵姑娘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陈娇不知该如何怀疑,是王美人的点心有问题还是王美人有问题,她无法确定。可是就算是里应外合,就算是王美人经常送点心给她吃,那么也不可能靠这点药就能毁掉她的生育根基。 小雪经常将陈娇的吃食拿出府外测查,所以她的吃食不会立刻就丢掉,是以很快就有侍女将陈娇午膳剩下的几道菜端了上来。 第19节 陈娇站在这些残羹前面,胸口不住的起伏,她冷着脸对赵无心道:“赵姑娘,你我虽然身份有殊,又只有一日相交,我陈娇却拿你做朋友,你若心中也当我是朋友,就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害我。” 赵无心的神色很坚定,她无声的点头,蹲下身一道一道的开始品尝那些冷掉的菜肴。 看着赵无心一道菜一道菜的试吃,陈娇的心思也千回百转。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跟外人里应外合陷害她,难道真的是王美人?可是王美人没有理由这样做,她明明需要堂邑侯府和长公主对刘彻的支持她怎么还会无缘无故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对她下手呢?况且她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女孩,对她下手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不是王美人?可是那又是谁能够在王美人亲手做的点心里做手脚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彻底破坏长公主与王美人定下的婚约?那么幕后黑手难道是梁王一系? 陈娇只觉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猜测,只能等赵无心的探查结果出来,再一一审讯那些厨子了。 ☆、第30章 阴谋深沉 “这些菜里或多或少都有一味或者几味寒药,没有毒,量也不多,但是日日吃这些,配以寒赤花的花蜜,天长日久对身体非常不好。乐-文-”赵无心放下筷子蹙眉说。 陈娇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紧紧的攥着衣角恨不得将衣摆扯下来,“小雪……去……把这些事禀告长公主。” “喏。”小雪从小跟着陈娇,从前见陈娇怀疑吃食只当是翁主多心,如今亲耳听到赵无心的话早就又气愤又伤心,恨不得立刻回禀长公主揪出害了自家翁主的凶手,在他身上捅十个血洞。 赵无心见小雪匆匆的出门,想了想才说:“虽然我也尝不出这些药粉具体的量,但我感觉这是有精心配比的,不精通配药的一般大夫都很难发现,有人针对你,你要小心,为了安全还是请个好药师来看看吧。” 陈娇睁开眼睛,本应属于孩童的纯真眼眸里却满是深沉的无助,“今日多谢你……我,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这样的东西我若是不知不觉吃了三年,我会怎样?” 陈娇问出这句话实则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前世已矣她真的不想再做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即使不嫁刘彻,即使不入皇家,即使不玩什么心机权谋她也想做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女子,想要看着流着自己血液的孩子平安长大。 陈娇很害怕,在这一刻的惊慌中,她甚至觉得如果她这一世仍旧不能生育重生的意义又在何处,上天让她重生不就是来弥补她前世的遗憾吗,而她真正的遗憾根本就不是爱没爱错人,而是没有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明——属于她的孩子。 “翁主别害怕,虽然我也不太确定到底后果怎样,但是这种不引人注意的剂量非常微小,就算配比精到、日积月累,三年时间也还伤不到脏腑根本。”赵无心见陈娇脸色苍白音调微颤于是又很认真的补了一句,“真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这样的药量伤根入理至少也要□□年才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陈娇一颗悬起的心终于略安,可是事关重大她还是很害怕,嘱咐侍女再去长公主处将赵谦大夫也一起请来。 彼时赵谦正在堂邑候的内书房为堂邑候看诊,一贯儒雅沉稳的堂邑候听说此事立刻抚案大怒,竹简笔砚纷纷散落,周围侍从吓的立刻跪地,就连一脸冷漠的赵谦大夫都不由暗暗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堂邑候无视院内院外无数下人的请安,径直跨步走进陈娇的小花厅。 “侯爷别动那么大的肝火。”揽着陈娇坐在主位上的长公主见堂邑候面色冷峻,她起身不便只得放缓了声音劝道,“事情还没查清楚,让赵大夫先给阿娇瞧瞧身子要紧。” “阿爹……”陈娇抬头望着堂邑候,她看着父亲时露出的小鹿般惊慌完全发自内心。 堂邑候躬身看着有些委屈的女儿,气性不禁更大,他的掌上明珠哪怕受了丁点委屈他都不能善罢甘休更何况竟然有人在他的府邸给自己的女儿下毒!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长公主焦心起来,抚着堂邑候的后背道:“侯爷别气了,先查清事情,你这一着急,我跟阿娇心里就更没主意了。” 堂邑候强撑着忍下了剧烈的咳嗽,原本因病显得苍白的清俊脸颊又因他的剧烈咳嗽显出病态的红晕,“有劳赵大夫。” 长公主亲自抬手扶堂邑候坐下来,靠在曲椅上,堂邑候的神色阴郁疲惫,却全神贯注的看着赵谦给陈娇问诊的方向。 赵谦细瘦的手指搭在陈娇丰满嫩白的腕上,他半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过后他收了微凉的手指,在众人皆急的气氛下缓声淡淡道:“这些药并未伤及翁主的根基,但是身子也要长期进补几年才能恢复。也是及时发现,不然再有几年只怕翁主将来的生育恐成大事,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治愈。” 此话一出当真是惊出了在座所有人一身冷汗,陈娇高嫁天家这几乎是堂邑侯府所有人的共识,可是自古王权天下,女子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若是翁主不能生育了,那不是断了堂邑侯府的后路?翁主才这么小,这个下毒之人真是歹毒至极! “负责翁主吃食的厨子都掬起来了吗?”堂邑候的声音沉厚,明显压着火气。 “都掬起来了,已经在查了。”永安恭敬回话。 “都带到前书房去,本侯亲自问!”堂邑候起身,一甩云纹阔袖匆匆离去。 长公主留下陪了陈娇一会,因为她身孕不稳,纵然气的十分厉害一时也不敢太过动怒,直到乏了才回正房去休息。 出了这件事,陈娇一夜未眠。那些厨子是堂邑候亲自审问,陈娇就算着急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直到第二天午间出去打听消息的小雪才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怎么样了?”陈娇放下汤碗急切的问,她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害她,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回翁主的话,现在也没确定到底是谁,统共伺候过翁主饮食的三个厨子都是早先宫里赏下来的,金大娘、仓厨子,顾厨子,这三个人都被关起来了。”小雪说,“侯爷已经上书了天子,估计今明两日这几个人就会被御林军带走。” 毒害堂邑候翁主的厨子都是宫里赏出来的,如今堂邑候大怒,天子为了维系列侯的颜面自然要插手,况且这件事跟王美人还有关系,看来必定要闹大了。 陈娇蹙了眉心,转身问小雪:“先前让你打听过这些厨子的事,这三个人的底细,你都知道吗?” 陈娇就不相信了,这些厨子有胆子敢来害她,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指使! 小雪被陈娇一问,想了想才道:“嗯,这事查的久了奴婢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仓厨子是代国人,祖上伺候过文皇帝和薄太后,后来一直留在宫中。金大娘……金大娘的家境还算可以,本家是个大族,好像是槐里金家……” “金家?”陈娇忽然打断小雪,“你说槐里金家?” “是,奴婢记得清楚,因为槐里金家算是大族,虽然现在长安的几支都没落了,但还是……” “你去给我查一个叫金王孙的人,看看这个金大娘跟金王孙是什么关系!”这句话陈娇几乎是喊出来的。 金大娘,金大娘,她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王美人当年入太子宫之前就是先嫁给了那个金王孙!若是因为这层关系搭上并笼络了宫中赏赐出来的金家旁系厨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小雪去了两个时辰便赶了回来,进门就跪下道:“翁主真是神了,奴婢打听这个金王孙确实是金大娘的远亲,从前老辈里金大娘家里穷得很,被金王孙接济过,如今这几年金王孙重病,自己家里本也不能为继了,倒是后来说有宫里的贵人相助,不但是金王孙家中,连金大娘也受了不少好处。” 陈娇耐着性子听完小雪的回禀一掌就排在了矮几上,桌上的茶水都被她一拍之下洒了出来。 “王美人!”陈娇直觉身上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一股怒火就在体内疯狂的窜动,她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恶心的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这样狠毒!她的儿子明明需要长公主和堂邑侯府的势力,可是她却想尽了办法来害陈娇! 这样说来前世她没有子嗣归根溯源也都是王姪这个贱人害的!这个贱人在刘彻与陈娇不停争吵、关系最微妙的那段日子里一边开导她说等她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一边却用最毒辣的法子害她终生无子! 前世这个贱人曾在太皇太后面前诚心诚意的表达多么希望将陈娇与刘彻未来的孩子立为太子,以此博取太皇太后的垂青和长公主的支持,甚至连陈娇自己都觉得她是一个温和仁善的女人。 贱人,贱人! 早知王姪如此阴狠,在陈娇这么小的时候就害了她,她前世真该在刘彻前元新政失败、宠幸卫子夫的时候就依着祖母和父母亲的意思废了刘彻的帝位,亏她还傻兮兮的听信王美人的鬼话,全力支持刘彻,全力劝说父母,她竟然以为他们会有孩子,她深爱的彘儿的江山早晚是会她孩儿的!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陈娇觉得她的前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王美人要害她。 王姪她并不是一个愿意永远忍气吞声的女人,她无法忍受馆陶长公主永远的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倘若陈娇日后嫁给了刘彻,刘彻成为天子,陈娇的子嗣势必会成为太子,那个时候若是长公主和窦太后手握子嗣想要废掉刘彻的帝位和她王姪的荣华富贵简直易如反掌,连公卿大臣诸王列侯都没有理由发对,所以她不能让陈娇剩下子嗣。若是陈娇没有嫁给刘彻,刘彻不能得到帝位,那么长公主的女儿也会终生无子,算是她对长公主的报复。 陈娇忽然笑了,疯狂大笑,大声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盛开着牡丹锦绣的大红缎面衣上,暗淡了一抹鲜红的亮色。 “翁主,您别吓奴婢呀。”大寒看到陈娇又哭又笑的样子怕极了,跪下哭求道,“翁主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只管说,奴婢粉身碎骨也为翁主办,您可别吓奴婢。” 小雪也怕极了,连忙招呼人让把赵无心请过来看看。 陈娇笑也笑过来,她的疯狂忽然戛然而止,抬起手轻轻的拂过落下的眼泪,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苦笑着说:“没事,我没事了,不必请赵姑娘,小雪,你把你听说的事都告诉长公主,去吧。” 这一日堂邑侯府灯火通明,堂邑候连夜审问翁主吃食下毒一事,天明初更,御林军奉天子之命前来堂邑侯府提审人犯金氏入宫。 清晨馆陶长公主不顾五个月身孕,亲自入宫,却不是前往长乐宫,亦非宣室殿,而是直奔漪澜殿而来。 ☆、第31章 宫廷之辩 漪澜殿外,神情冷峻的宫禁御林军早已守住了通往院内的各处大门 “小人恭迎馆陶长公主大驾。”正门前御林军队长身披甲胄单膝跪地,“王美人涉罪禁足,奉天子之命任何人不得探视,长公主请回。” 馆陶长公主傲慢的仰着头,施舍一般垂眸看着跪地的御林军队长冷笑一声:“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本公主哪里是来探视那个贱人的,本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让开!” 不待御林军做出反应,长公主一行人径直走进漪澜殿前院,御林军队长见状还要上前阻拦,馆陶长公主忽然顿住脚步冷声道:“若是想活命要么就给本公主滚得远远的,要么就去禀报天子馆陶擅入漪澜殿,请他屈尊前来见上一见!” 馆陶长公主八面威风说一不二,御林军队长见她今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哪里还敢多说半句,立刻喏喏退了下去,差人到宣室殿禀告天子。 此时漪澜殿的正殿侧室里,王美人正与子女围坐一起用早膳,除了已经出嫁的平阳公主,南宫、隆虑和刘彻都在。 长发束带的王美人身着素淡的浅青色交领长衣,露出白色的雪绡深衣,正优雅的为儿子亲手盛着汤,那种和缓从容中自然流露出恬然淡薄的气质。 她的声音温柔婉转,不急不缓:“女子朝食银耳是最好的,你们两个多吃一点,彘儿喝点枸杞米粥……” “美人好兴致,还有心思用早膳,本公主托美人的福可连昨日的晚膳都不曾吃。”长公主跨进侧室一眼看到惺惺作态的王美人就觉得恶心透了。 王美人错愕抬头,见到侍婢成群小腹隆起的长公主站在门口立刻惊慌起身,避席上前道:“长公主来了,妾身禁足就怕见不到长公主有些话可说不清了……” “哈哈哈哈”长公主见王美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演戏不禁怒极反笑,高声笑道,“美人真是好本事,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话要跟本公主说?本公主倒还真想听听美人的说辞,听听美人是怎么在我阿娇的三餐之中下药,害她将来一生无子!” 隆虑和南宫已经是待嫁少女了,王美人被禁足的缘由她们早已知晓,此时见馆陶长公主前来兴师问罪,她们又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面色都有些羞怯恼恨,想为母亲辩解又害怕姑母的责难,欲言又止神情紧张。 “长公主,您这话可真是冤枉妾身了,就算不说其他,以阿娇和彘儿将来的关系,妾身怎么会害阿娇呢?”王美人满脸委屈,低声下气的对长公主说。 “呵呵,是啊,本公主也纳闷的紧呀。我将阿娇许给彘儿,美人却千方百计的让我女儿将来无子,在我府中安插金家下毒的厨子你还不放心,竟然还要亲自在点心力做手脚,真不知美人安的是什么心,若是觉得我们阿娇配不上彘儿大可以跟我说明,犯不着劳您这么大的神!”长公主越说越气,冷哼一声根本不让王美人碰自己。 “阿娘,这是怎么回事啊?”刘彻何等聪明,纵然王美人不肯让他知道自己禁足的原因,可是长公主这些话说完刘彻也大致明白了始末,只是他一时半会还不能相信自己的母亲会给他未来的妻子下绝子药,他想不明白也根本就不愿意承认。 王美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更是知道刘彻对陈娇自幼感情极深,这个时候她必定不能让最钟爱的儿子将自己认作毒妇。 “长公主,彘儿就在这里,说话不能伤了孩子的情分。您这些话更不知要从何说起,妾身这些点心哪里是要毒害阿娇,每一次做出来这姐妹两个不是要先吃过吗,退上万步说句长公主不爱听的话,女子从夫无后罪大,妾身要有这样的心思难不成连自己的女儿一起赔进去?”王美人不管不顾的拉着长公主的衣袖,苦口婆心的解释。 长公主反手甩开王美人,“伤了情分?呵,也好,不如就在这里说开,他若有你这个娘就休想再娶阿娇!我不管你的女儿如何,我们堂邑侯府最尊贵的翁主许了人又岂是让人随意欺凌的!” “姑姑,我不会欺负阿娇的。”刘彻不待王美人回话就急切的站起来,坚定道,“我阿娘也不会害阿娇,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姑姑不能偏听则信!” 长公主余光撇了一眼刘彻,秀美一挑,仍旧对王美人道:“我馆陶是个痛快人,美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今日在我面前还是好好收起来,我自问对彘儿尽心尽力,天子太后面前若没有我提携他,就凭你一介再嫁的小小美人他焉能有今日盛宠?我来也不为其他,美人就给我一句实话,到底为着什么害我们阿娇?是怕日后彘儿登了大位我们母女碍手碍脚还是觉得我们阿娇就不配给你的儿子生孩子?!” 长公主人在气头上说起话来便也毫无忌讳,就连平时公众最避讳的话题也直言不讳。 王美人哪里经得起这些说法的吓唬,立刻慌道:“长公主,妾身向天发誓若是有一个心思就让彘儿再不认我这个亲娘!” “你也不用在这里花言巧语,昨夜一晚上金氏已经认了罪,你就等着天子审问后的惩处吧!”长公主狠狠的瞪着王美人,“我就在这宫中等着看你的下场!” 堂邑侯府,陈娇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些焦急的等待着宫里的消息。 大寒极少见自己的翁主有这样烦躁的时候,出言劝道:“翁主,您别急,小雪跟侯爷书房的小厮洛水早就打好了招呼,宫里一传来消息侯爷那边知道了咱们也就马上知道。” 陈娇置若罔闻,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几圈。她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这一次她真的太恨,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前世害她终生无子一是悲剧的罪魁祸首王姪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好狠毒的女人,这一次王姪若不死无葬身之地,陈娇便对不起自己前世所受的种种不公和凄凉! “翁主,翁主”小雪飞快的跑进屋来,“翁主宫里来消息了,说是,不知怎么手背松懈还是什么原因,金大娘,她自尽了!” “什么!”陈娇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竟然情急之下拉住的小雪的手腕:“你说什么,金氏死了?” “是,金氏死前翻了供词,就承认他是她一个人害的翁主,什么原因都还没说清楚,竟然就咬舌自尽了!” “不可能!明明是王姪指使她做的!”陈娇用力推开小雪,气的胸口欺负不定,“天子如何处理这件事?” 小雪冷不防被陈娇推在地上,连忙跪好,拼命摇头,“奴婢还没打听得到,听说长公主还在太后的长寿殿,天子也被宣进去多时了,就是没有音讯。” 已经整整一天了,还没有结果……金氏死了,什么有用的供词都没有…… 陈娇忽然从气氛的癫狂中平静下来,她蹙起眉心,踉跄着走进卧室。 不对,这不是天子的行事风格,按照天子往日的脾性为了安抚列侯,他一向对宗亲之事处理的雷厉风行,就凭母亲对王美人的恨意,又有金氏与王美人的关系,天子应该会立刻判罪才对,可是为什么天子一定要金氏的供词呢,而且金氏竟然能在宫中的严密看守下自杀,这不符合情理…… 陈娇坐在琼纱帐床上,她想不明白,天子对王美人的感情平平,他根本就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宗权贵的深情男子,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总是会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难道天子是故意放任事情的发展? 第20节 可,那到底是为什么,以天子的谋略他不会做多遇而无用的事…… 长寿殿里长公主坐在窦太后身旁,低着头轻声抽噎。 “天子,这件事原该你来裁决,哀家也不该多做过问,但是牵扯了王美人进来,哀家也不能看着阿娇拜拜受这等委屈,这可,不是小事。”窦太后眯着空洞的眼睛,声音在幽暗的大殿里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母后放心,这件事朕必定会给姐姐、堂邑候和阿娇一个满意的交代。”景帝跪坐在窦太后下首说。 “天子不用为难,这件事我与堂邑候倒罢了,只可怜了我的小阿娇,她才八岁就有人用这么狠毒的法子……”长公主红着眼眶冷视景帝,字字句句都针对王姪,“在府里金氏早就招供说是王美人的主意,况且王美人与金家的关系查的清清楚楚,她身为天子的嫔妃却仍旧与金家搭扯不清,怎么能在宫中继续为妃?” 景帝身边坐着的栗姬立刻就接话道:“可不是么,陛下,太后,依臣妾看这个王美人就是不简单,谁知道她接济金家是什么目的?不要说收买金氏,就算没有谁能说的清她跟金王孙的关系?这是把陛下至于何地了?” 刘荣之国之后栗姬消沉了一阵子,但不知是不是前太傅刘荣之师窦英给她出了主意,这些年栗姬反倒“贤惠”了不少,景帝对她仍旧宠爱,加之薄皇后无子无宠栗姬枕头风吹得更是得心应手,早就鼓动着景帝废后,想要取而代之,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刘荣之国了又能怎样,身为嫡长子只要梁王得不到这天下,那么天子之位迟早也是刘荣的。 栗姬想要做皇后,可是薄皇后虽然无宠并不代表别的嫔妃就没有机会,程夫人暂且不论,景帝对王美人的刘彘也另眼相看,这早就令栗姬心中不快,加之长公主又支持刘彻,栗姬恨不得立刻就让这母子俩消失,怎么会浪费那么好的机会。 景帝显然对栗姬此刻的插话甚为不,沉郁的目光满望过去栗姬立刻就住了嘴。 “姐姐怀疑王美人原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大汉自有法度,如今金氏一死毫无证人,再加上她死前一口咬定是个人所为,王美人又直呼冤枉,这无凭无据怎么能枉下定论。” “可那点心里也明明有药粉,与阿娇日里吃的蜜浆相合……” “这件事王美人说过她并不知道侍女准备了什么样的香精,那几味食材也不是不常见,朕的女儿不是也吃了?虽然朕也觉得王美人嫌疑极大,可是没有真凭实据廷尉如何办案?”景帝一口一个法度一口一个服众,直将长公主的火都勾了起来。 “天子这样说,就是要看着害阿娇的凶手逍遥法外了?我家阿娇,我馆陶,我们堂邑侯府就活该受这样的侮辱?”长公主情绪激动,说着竟然站了起来,“陛下若是当着母后的面都这样说,那我馆陶也就无话可说了!天子无信,列侯不贵,这样的大汉皇家就能够服众?!” ☆、第32章 意外获封 “馆陶,坐下。”一直缄默不言的窦太后忽然开口,语气低沉,“这是你应该跟天子说话的态度吗?” 神情激动的长公主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天子,终于在永安的搀扶下不甘心的跪坐回去。 “栗姬,你先下去。”窦太后说。 “太后,臣妾是为长公主不平……”栗姬还想再说话,看到窦太后空洞的眼睛声音便小了下去,低头道,“喏,臣妾告退。” “馆陶,哀家近来有些咳嗽,让人煮了冰糖雪梨膏,巫祝说须得至亲看顾才能药效功倍,想来想去也是你这个女儿最在乎我这个老太婆,永安,多带些人陪着你家长公主去看看哀家的雪梨膏好了不曾。” “母后……” 窦太后阴郁的脸色更加不好,徐眯着眼睛道:“怎么,要再做了娘了,就不想管我这个老太婆了?” “母后说的是哪里话,馆陶这就过去了。”长公主虽然不甘心,但也明白太后支开她必定是与天子有更重要的话说。 窦太后抬头遥望着远处长寿殿的入口,表情看上去有些费力,在她的眼中远处的一切早就只剩下晃动的光影——白晃晃的亮光中,女儿的虚影越来越远。 “哀家的眼睛,现在是越来越不好了。”窦太后苦笑着摇摇头。 “明日朕再让御医来给母后会诊一次?”景帝探身恭敬的问。 窦太后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满足而慈祥:“不用了,你们都在我眼前我看那么远做什么。” 窦太后抬起佩戴着鸽子蛋大小祖母绿宝石戒指的手,景帝会意搭了上去将窦太后扶起来。 “启儿,这些年你怨母后没有?”窦太后摸索着身边的手杖走下坐席,“母后总是为你姐姐和弟弟说话。” “母后可是冤枉儿臣了。”景帝淡淡一笑,扶着太后慢慢的走下来。 窦太后点点头:“你是天子,见识自然与常人不同,母后告诉你,母后并没有偏心。巍峨的宫室,无数的财富,大汉天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疆土,数万万黎民百姓,这些,都是你的财富,但也是你的责任。” “儿臣明白。”景帝说。 “母后护着你姐姐,提携你弟弟,其实这些,也都是在支持你。”窦太后说,“母后老了,在这个后位上坐了三十几年,为我自己能得到的早就得到了,现在愈发想的是高祖皇帝和你父皇留下的天下。” “是”景帝微低着头从善如流的回答。 窦太后缓慢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对景帝道:“所以,母后想听听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袒护王美人?我可不相信我的儿子会为了感情混淆自己的视听。” 窦太后毕竟是窦太后,看问题的角度比任何人都更贴近天子。 “儿臣是担心这件事会给一些人攻击朝政的借口。”景帝思量着说,“事情虽小却牵扯了大汉皇室的家事,儿臣目前首推法度,触犯了很多不法诸侯的利益,这些人恐怕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对大汉法度攻讦。现今朝堂上许多大臣被暗杀,朝政本就有些不稳,儿臣不想再将事情变得复杂。” 景帝把话说得很委婉,维护法度是虚,稳定朝堂到是实实在在。浸淫朝政多年的窦太后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前些年坚决支持立太子的大臣屡遭暗杀,如今景帝已经动手,支持梁王的大臣不少都受到牵扯,梁王一系正在想尽办法反扑。景帝坚持不立梁王为皇太弟对外都声称大汉宗室法度从无先例,若是无凭无据定了王美人的罪,这事虽小只怕反对景帝的这些人却会趁虚而入,再拿天子破除法度的事情说事。 “袁昂当年劝哀家,有理有据说你弟弟不当立储,哀家也不是听不进去,知道你的心思还是在几个皇子身上,这事便顺其自然吧,储君立贤,这自然是有道理的,倘若武儿真的不是最合适的人,哀家也不会逼天子。但是对你弟弟,母后还是希望天子不要太过紧逼。” 梁王前些年做过的事情,窦太后心里不会不清楚,单就袁昂之死就足以暴露梁王的野心,只是窦太后念及挚爱的小儿子多少暗中阻止了景帝彻查此事,如今梁王做事更加不知收敛,天子迟早会处理,窦太后只希望念及兄弟情义天子不要伤害梁王。 “母后放心,朕在一日绝不会让王弟和姐姐为难。”窦太后难得把话说开,景帝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当然立即表态。 “恩,那王美人天子打算如何处置?启儿,就算她真的没有做害阿娇的事情,母后对她也很失望。”窦太后扬高了声调,转而语重心长道,“你喜欢美人不在乎王氏之前嫁人的那些事母后便也不愿追究其他,可是这一次你姐姐查到她跟金家藕断丝连私相授受,这种事可是会令皇家颜面扫地。所谓‘男子爱后妇,女子重前夫’,母后希望你好好想清楚。” 景帝沉默片刻道:“母后说的是,若是姐姐心中不快,这件事虽不能明里处决王氏,但忍一时朕自有法子给姐姐出气就是。” “你的后庭,你自己看吧,哀家管不了,也不想管。”窦太后笑了,“看栗姬得意的样子,天子是下定决心要废了皇后了?” 景帝没想到窦太后会忽然把话引到这个问题上,停了片刻才道:“皇后的人选倒也未必是栗姬,只是薄后无子,朕觉得后位该另选贤德继之。” “罢了,无子这一条确实让人说不出他话,薄家在你祖母去后也日渐没落了,皇后的哥哥薄仪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中大夫,你废后旁人确实说不出什么,不过要立栗姬天子还要三思,皇后与宠妃是根本不同的。” “是,儿臣记下了。”景帝说,“还有一事儿臣想听母后的意见,匈奴单于遣使来长安求取大汉的公主,这一次却是想要真公主,母后看……” “天子,现在是对匈奴用兵的时候了吗?”窦太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的问景帝。 景帝答道:“大汉锅里虽然日渐昌盛,但是若要与匈奴兵戈相向恐怕还不是时候。” “那便是了。当年高后是何等的刚毅脾气,却将冒顿单于的书信羞辱强忍下去,这种隐忍的气魄,天子自当更胜妇人。” “儿臣知道了,谢过母后教诲。”景帝向窦太后弯腰行了大礼。 这种女儿换太平的事景帝自然在乎,但是在乎的不是多一个少一个女儿,而是在乎大汉天朝和他这个天子的颜面,窦太后几句话就点醒了天子,景帝自然心领神会。 窦太后摸索着将景帝扶起来:“不谈国事了。馆陶那里,哀家跟她说说,天子若有什么想法也好好劝劝她,你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如今有了身孕更是焦躁些,天子不要恼她。” 景帝此时心情极佳,连忙道:“母后放心,朕今日一定给姐姐一个交代。” 长公主自窦太后的长寿殿出来后脸色就不太好,想起太后劝说她的那些话长公主心里就无限憋屈。她自出生以来贵为嫡长公主,受尽先帝宠爱,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小美人耍过,况且如今还牵扯到了自己最爱的女儿,长公主甚至觉得她已经没有颜面再回堂邑侯府了。 心中烦闷的馆陶长公主,在侍女的陪同下抚着小腹走在复道上,忽而听到身后景帝的声音传来,“姐姐请留步。” 景帝并没有回宣室殿,他特意在长寿殿的偏殿等馆陶长公主出来。 “拜见天子。”仆从侍女纷纷跪地,只有长公主偏过头好似没有见到天子一般。 景帝并不介意,一抬手道:“你们都下去,朕有话与长公主说。” “陛下还有什么旨意,馆陶接旨就是。”长公主语气冷硬,毫无平时与天子说话时的尊敬与和颜悦色。 景帝一笑:“姐姐还生朕的气?” “不敢,就算陛下不为堂邑侯府主持公道,馆陶也不敢生陛下的气。” 有了身孕的女人脾气多少都会有些冲,景帝一千只当是笑话,他的嫔妃在他面前自然不敢,这会儿他倒觉得长公主这样快言快语有几分有趣。 “若是朕没记错,姐姐家的二公子今年也有十五了。”景帝踱步道长公主身边,“若是姐姐不嫌弃,朕指一位公主与他为妻可好?” 长公主错愕抬头,不解的看向景帝:“陛下何意?” “朕与姐姐是至亲,阿娇又许给了彘儿,朕欲亲上加亲,怎么,姐姐不愿?” 提起阿娇和刘彻的婚约长公主冷哼一声:“阿娇年纪尚小又是蒲柳之姿,不敢高攀胶东王。” 对于长公主的否认景帝未置一词,只是继续道:“既然还没下旨,阿娇的婚事自然要看姐姐的意思。但是二公子若能尚一位公主,姐姐不应当拒绝。” 尚公主就意味着获得侯位,通过这种方式令子嗣获得天家殊宠,“一门二侯”这在列侯之中是极大的殊荣。况且陈蟜只是过继在长公主膝下的庶子,若能尚公主必定是陈家的荣耀。 长公主尚未作答,景帝就又开了金口:“阿娇平日聪明伶俐朕很喜欢,这一次她受了大委屈,朕觉得应该好好弥补朕的外甥女,就给阿娇一个封号吧,姐姐觉得‘丰邑君’如何?” 翁主是诸王列侯嫡女的称号但并不是封号,除了皇后进位时对其母家嫡亲女性眷属给予封号外,大汉开国以来皇亲国戚家中女儿几乎没有另外获得封号的先例。况且“丰邑”二字本身就代表了食邑的丰厚赏赐,而在大汉,食邑的多少就是地位和金钱最好的象征。 “陛下……” 景帝已经开出如此诱惑的补偿条件,为了夫家荣耀,就是贵极的长公主都忍不住侧目心动。 “只要姐姐觉得这个补偿还算合理,朕的旨意很快就到堂邑侯府。”景帝看着长公主,“若是阿娇日后嫁给了彘儿,姐姐腹中的这个孩子或许是下一个章武侯(注1)呢。” 一门三侯的诱惑已经是大汉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了,长公主就算之前再生气此刻也早该消了气。 “谢陛下恩赐。”长公主作势要下拜,却被景帝一把拉住:“此处没有外人,姐姐便免去这些俗礼吧。”。 堂邑侯府又一次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一扫前几日紧张灰暗的气氛。 陈娇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册封她的圣旨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陈娇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看着赐婚隆虑公主的二哥陈蟜,她心中唯有愤怒和不甘:害她的人没有真正伏法,相反自己的哥哥却阴差阳错的娶了她的女儿!陈娇很难理解自己母亲这一次的行为。她觉得有些事为了陈家她可以退让,但是对待害她一生悲剧的人她绝不可以忍让! 王姪,我陈娇绝对不会放过你! 晚间陈娇倚靠在卧室的软榻上,望着青鹤灯下为她做刺绣手帕的大寒发怔。 “翁主,赵姑娘来了。”小雪在隔间外报了一声。 陈娇回过神点了点头,大寒会意将赵无心请了进来。 “恭喜翁主获封。”赵无心穿着浅粉色的绣纱新裙站在灯下,饱满圆润的小脸犹如蜜桃般灵透。 陈娇苦笑,起身道:“坐吧,大寒给赵姑娘倒杯茶。” 赵无心没有推辞,大方的与陈娇对坐下来。 “翁主气色不好,多吃点血食,常言说吃什么补什么。”赵无心的关心很直接很真诚,到让有些心烦的陈娇感到心头一暖。 赵无心此来并没有其他事,见陈娇精神不大好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要走,陈娇在屋里待的久了,送她出门想要呼吸一下外面五月微醺的空气。 陈娇将赵无心送到门口,本是要告别的赵无心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这个小姑娘总是太真,所以一旦有什么心事很难在陈娇的面前演示。 “怎么了?”陈娇看着赵无心问。 “恩……有件事想跟你说。”赵无心抬头,“不过只能你一个人听。” 多直白的小姑娘,陈娇笑起来,有点好奇赵无心要跟她说什么。 “好。”陈娇接过大寒手中的灯笼将赵无心拉着朝院里的蔷薇花丛走了几步,低声道:“好了,你说吧。” 赵无心抿着嘴唇,想了想终于坚定的在陈娇耳边道:“那天我去找舅舅,无意间听到侯爷在药房里单独跟我舅舅说话。恩,说话的内容好像是……侯爷的病可能跟你的病因相同,侯爷不想让别人知道。” 陈娇闻言立刻转头震惊的看着赵无心:“你说有人给我阿爹的吃食里也下了东西?!” 第21节 ☆、第33章 阴谋真相 赵无心知道陈娇震惊甚至难以相信,但还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好像侯爷的吃食布菜有些也是那个金氏掌管的。” 陈娇凝眉,万千思绪纷纷在她脑中涌动,她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慢慢清晰。 袁昂之死,周文仁受伤,天子震怒,亲近梁王的大臣纷纷落马,御赐厨师,梁王与堂邑侯府的关系,金氏翻供死在宫中…… 重生以来陈娇已经尽可能让自己遇事冷静但她的脾气却一直都犹如烈火,王姪的阴谋更是让她完全气昏了头,现下收起对王姪的怨怒再看天子对堂邑侯府的赏赐,陈娇忽然觉得全身都变得冰凉。 她虽是翁主但下毒被害未遂,天子根本没有必要做那么大的让步,下嫁公主赐她封号,其实这一切都是在掩盖一件事! 金氏下毒的手段高超用量精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临时起意之人的行为?王美人区区一个小美人又怎么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让这样一个用毒高手只对她陈娇一个小小的女孩下手? 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 宠臣周文仁的受伤已经让天子对梁王肆无忌惮的容忍到达了极限,但是碍于太后的情面,朝堂的局势,他要铲除亲近梁王的大臣并不能总是使用明面上的手段,特别是一些重臣、近臣和亲故,比如堂邑侯。 父亲是天子的近臣,从宗法上来说又是天子的姐夫,这些年梁王拼命拉拢堂邑侯府,大哥定下的妻子又是梁王后的外甥女。父亲接触天子机要,又有母亲的支持,天子担心万一他真的倒向梁王会动摇朝政根基,可是他又不能无缘无故的排斥父亲,所以天子用了这样隐晦的手段,并且从这一点看来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做好了准备。除了父亲许多天子近臣身边都曾被赐下御厨,这不仅是恩宠也是一把无形的利刃。 陈娇被下毒只是因为王美人足够聪慧,布置用什么手段洞悉了天子的意图,又在某一方面与天子达成了默契,不问不说,然后利用了她跟金家的关系让金氏在执行天子之命的同时分神处理一下陈娇的吃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她的毒计。 天子这么隐晦狠辣的手段本不可能被发现,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陈娇重生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吃食,误打误撞的抓住了金氏,天子的退让根本就不是为了弥补她而是掩盖对堂邑侯下毒的事实。 毫无悬念,金氏之死就是天子为之,天子保住王美人就是要这件事不会从王美人那里流传出去,永远都不会被他人发现。如果天子毒害堂邑侯的事暴露,那么会有更多来自世家大族的大臣发现自己的食物中混入了毒食,一旦将窗户纸捅破朝堂必定大乱,天子内失亲助外失臣助,大汉的天下恐怕又是一场极大的危机。 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陈娇踉跄两步靠在了身后的海棠花树上,赵无心赶忙上前拉住她。陈娇靠着繁花似锦的海棠树却低低的笑了,摆摆手挡开了赵无心。 王姪该死,可是造成真正悲剧的人却是她的舅舅。更可笑的是,他并没有做错。 天家无情,在皇权面前,亲情爱情简直脆弱的不堪一击。陈娇觉得自己真是错的离谱,原来不是刘彻无情而是坐上皇位甚至染指权利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无情。 无论嫁谁,这一世陈娇都注定要与有毒的权利和冰冷的尊贵共舞,逃无可逃,就像前世她在没有权谋保护之下的火热与赤诚注定无人回应,潦倒收场。 “翁主,你还好吗?”赵无心担心的望着陈娇。 陈娇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关系,会习惯的。” 赵无心听不懂,但她看着陈娇落寞的神情便知道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阿爹的病都是因为吃食而起是吗?”陈娇收起自己的无助和伤感,抬起头问。 “听我舅舅说,应该是。”赵无心老实的答道。 这样便好。陈娇此刻竟然有些庆幸,如果这就是父亲的病根,那么没有了金氏和其他“御厨”的毒害父亲便不会身体日渐不济。 “不过侯爷的病根比你深得多。”赵无心想了想说,“像这种小剂量的配毒若没有*年的时间根本不会显出症候或者给侯爷的剂量比你大得多让他短时间就已经病发,连我都望出侯爷面色极差,就算是调养起来好的也会非常慢。” 这个结果陈娇早有心理准备,叹了口气,心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转念又一想其实父亲的处境仍不乐观,只要天子想让他远离朝堂伤病缠身及时这一次不成还会有更多的法子,归根结底还是不应该忤逆天子太过亲近梁王。 “我阿爹是不是不让你舅舅把他的病因说出去?”陈娇想了想忽然问。 “是的,这个我听得清清楚楚,连长公主都要瞒着,要不是我无意听到真的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赵无心说。 如此说来这件事的始末父亲心里已经明了,连她都能分析得出父亲只怕连对策都想好了。这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天子明面上给了补偿,他们陈家再怎么样也得千恩万谢,只要父亲明白远离梁王势力能够保全家族那么他们陈家暂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父亲要表明态度亲天子远梁王的话…… 陈娇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苦笑了。 大哥作为堂邑侯上表册立的世子已经定下了与梁王后外甥女的婚事眼看明年就要迎娶再没有推掉的可能;二哥娶隆虑公主是天子赐婚,显示的是天子对待陈娇的荣宠;那么如果堂邑侯府想要表明对天子的忠诚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联姻筹码——陈娇与刘彻。 这一次无论陈娇想不想嫁刘彻,也无论长公主想不想让陈娇嫁给刘彻,为了陈家和陈娇自己,堂邑侯都别无选择。 呵,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陈娇只有勇敢的走下去。 ——王姪,为了你儿子日后的地位和你自己的权利你不是要害我吗?那么让你死真的太便宜了。 ——刘彻,前世你不是最讨厌我以恩人之名自居吗?不是要我在长门殿好好反省吗?好啊,这一世我不会再说,我只会让你自己刻骨铭心的记住,也让你尝尝长门殿的凄楚。 送走赵无心陈娇带着大寒小寒和几个侍女去了堂邑侯的前书房,得知堂邑侯已经到长公主的正房去陈娇又去了长公主的院子。 “这一次侯爷的意思我就不能顺从了,先不说日后的皇后是谁,单就凭彘儿是贱人王氏的儿子我也不会同意阿娇许配给他!” 正房里长公主高亢气氛的声音传了出来。果不其然,父亲做了陈娇预想的选择。 陈娇站在门外皱了皱眉眉头,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阿爹,阿娘。”陈娇乖巧的站在里间的门口,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主位上神色无奈的堂邑侯和愤然的长公主。 这是陈娇重生之后第一次听到母亲跟父亲争吵。父亲毕竟不会让身怀六甲的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对她来说这是一种保护。父亲是个沉稳睿智的男人,保护妻儿是他的责任,可惜不明真相的母亲并不能理解他无奈的选择。 “阿娇,过来。”堂邑侯轻咳一声,有些晦暗的病容上露出一丝笑容。 陈娇走过去跪坐在堂邑侯的身边,看到父亲疲倦的神色陈娇有些心疼,“阿爹,你好一些了吗?” “没事。”堂邑侯抚着女儿的后背,笑容温和,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却比往日低沉。 长公主见堂邑侯的病容和陈娇担心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苦涩起来,声音里在没有刚才的愤怒和凌人:“侯爷,您就别操心了。” 堂邑侯喟叹摇头,坚持道:“公主,千事万事陈午都依公主,唯独这一件还请公主让步。” 长公主眉心蹙起来,神色矛盾:“侯爷,我真的是怕阿娇将来受委屈。” “阿爹,你跟阿娘在说什么啊。”陈娇明知故问,她觉得要是她再不开口,父母今晚会无止境的争论下去,他心疼父亲病中的身体,也心疼妊娠中还为她着想的母亲。 长公主抿着红唇想了想终于对陈娇开口问道:“阿娇,王氏对你做了那种事阿娘本不该再委屈你问这话,但是你也不算小了,有些事还要听听你自己的意思,你觉得彘儿如何?” 刘彻如何?刘彻他…… 陈娇心中已是百味陈杂,前世与刘彻在一起的苦涩与甜蜜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 “彘儿……很好啊。”陈娇低头垂着眼睛,眼底起伏的情绪尽数收揽在灯光投下的长睫阴影里,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不是说以后还要造一座金屋子给我住吗?” 金屋藏娇,陈娇知道这事最能打动母亲的誓言。 “哎,彘儿这个孩子啊……”长公主闻言叹了一声,“既然你愿意,阿娘也就罢了。” 就这样,定下了自己的一生吗? 陈娇的眼睛里已经充了泪花,她心中酸涩难言,面上却强自镇定道:“阿娘,彘儿虽是好的,可是我害怕他阿娘,我们不要他跟王美人住在一起了好吗,未央宫里有那么多娘娘,为什么他一定要跟王美人在一起?” 听了这话长公主和堂邑侯都怔了一下,继而对视一眼。 “阿娇说的是,王氏这样的品行怎么能再养育教导皇子,彘儿这孩子本性是不错,让她带下去肯定要带坏了。明日我就进宫去跟太后说,另给彘儿选一位抚养的嫔妃。”长公主这话是说给堂邑侯听的,语气里满是商量的意味。 堂邑侯沉吟着点了点头,目光锐利而阴冷:“公主自当如此,栗姬不识抬举,后位确实轮不到她来坐。” 是的,栗姬这个高傲愚蠢的女人,后位自然由不得她来坐。 陈娇回到卧室用一刻钟的时间写了一封字迹娟秀的绢书,优雅的字体和深刻的内容远远超过她目前年龄所能及。 “小雪,让你在前门当差的哥哥立刻把这封信送去中大夫薄仪的府上,就说是丰邑君的信件,他看了自然明白。” 小雪还在纳闷自己翁主怎么就寝之前忽然写起信来,不过既然翁主有命她自当遵守,别说让她哥哥送一封信,让她上刀山她都愿意。 椒房殿内未着脂粉的薄皇后懒散的靠在曲木扶椅上,看着行大礼下拜的兄长意兴阑珊。 “中大夫平身,现如今也只有中大夫愿意踏进这间冰冷的椒房殿了。”薄皇后似笑非笑的说。 薄仪小眼长须,人到中年却并未发福,他的笑容这会比哭还难看越发显出他为人的虚伪。 “皇后娘娘,您怎么还有心思嘲讽臣呐。”,薄仪平身后也顾不得什么宫廷礼仪,跪伏着膝行到薄皇后身侧,横竖如今的椒房殿也没什么人愿意多关注一眼,“您还有紧要的事要办呢。” “我还能做什么,等着等着被废罢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四处皆是,就连椒房殿的宫女都知道皇后快要被天子废掉了,薄皇后如今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薄仪见薄皇后的反应这么冷淡,自己却先仓皇道:“娘娘切不可有这个想法,您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咱们薄家想想啊。” “薄家?”薄皇后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话语倏然变得尖锐,“我自年轻的时候入太子宫做良娣,那时候满眼都是前程和薄家,可是到头来呢,薄家能给我一个儿子吗?我倒是想顾着薄家,可我连自己都顾不了!” “娘娘,要个儿子有何难啊,就算从前陛下觉得娘娘没有能力照顾其他嫔妃的皇子,可是眼下那皇子自己的娘靠不住,您到太后跟前去求一求,再让陛下和太后眼前最得力的人说和说和怎么就不成了?有了皇子,娘娘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薄皇后冷哼一声:“若是真有这样的好事,我还用等到今天?!” 薄仪立刻拉住薄皇后的宽袖,认真道:“以前没有,眼下真就有个千载难逢机会!” ☆、第34章 长门寂寥 薄皇后听薄仪把话急切的说完迟疑着看向他,微微摇头似乎在思索。 “娘娘,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趁着馆陶长公主今日入宫……”薄仪见薄皇后态度犹疑立刻急了,“就算天子不愿意娘娘放下身段求一求太后和长公主还不成吗?娘娘啊,您刚正位中宫时那母仪天下的锐气去了哪里啊,当年您收拾那些惑主嫔妃的时候……” “今非昔比,你还提那些做什么。”薄皇后忽然回头怒道。 薄仪毫不退让,话赶话到了嘴边,双手拍着道:“您也知道今非昔比了,还怕再拉下脸使劲求一求长公主吗?娘娘啊,我是你亲哥哥,我还不知道你么!这些年宫里是没有你说话的份了你才收敛了心思博个贤名,骨子里可还是高贵的紧。可你想想,没有皇子你要是真被废了,那时候求谁都没用了!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想想薄家,想想当年太皇太后把薄家的荣辱交到你的手上你是怎么跟她老人家保证的!” “太皇太后当初的话我一天都没有忘!可是,馆陶如何肯把我放在眼里。”薄皇后转头冷道,“连炙手可热的栗姬她都看不上,就算我跪着去求她她肯不肯听我说话都两说。” “娘娘您何其聪明的人,怎么十几年贤惠惯了倒糊涂起来。”薄仪见薄皇后虽然语气冷硬但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松动了许多,不由阴测测的笑道,“娘娘您怕什么啊,您想想,馆陶长公主和栗姬不对付全宫里都知道,栗姬要是坐上后位长公主会乐意看见?娘娘不是不知道十皇子跟堂邑侯翁主之间有秘而不宣的婚约,如今陛下还是属意这桩婚事的,长公主目下就这一个女儿,能不为她打算吗。” 听了薄仪的话薄皇后沉吟着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若是真的有了十皇子在我身边……” 说到此处薄皇后眼角轻轻一挑,诡谲的目光几不可查的一闪而过,“还怕栗姬什么,自然有人为了我的后位跟她拼的你死我活。” 薄仪不愧是薄皇后的亲哥哥立刻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的惊喜道:“娘娘高明啊,想那王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自己没了希望就全靠娘娘提携十皇子了,为了儿子的地位她还不得尽心尽力跟栗姬斗下去?保住十皇子的地位就得保住娘娘的后位,娘娘真是高明。” 薄仪说着又蹙起了眉头,不解道:“可是,可是王氏如今能不能活都还是个事儿,怎么才能……” 薄皇后本已露出老态的素淡面孔仿佛在此刻慢慢恢复了光泽,她淡淡一笑,“为了薄家,我自有办法。” 薄皇后慢慢起身,双手甩开宽袖,身材高挑站姿笔直,一国之后的气质又重新在她身上蔓延开来。 “仓雨,把所有手上没活的人都给我派到长乐宫出宫的必经之处,馆陶长公主一旦从长寿殿里出来立刻请到椒房殿里来,就说我有大事与她商议。” 薄皇后说着上前几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掌事仓雨声音陡然提高,让所有殿外的宫人全部听清:“要是谁敢把这事办砸了,这个后位我还坐着呢!不好好当差就一个都别活!” “喏,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仓雨连头都不敢抬,但她心中却激动万分,多少年了,她都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冷傲的表情,她相信当年那个她誓死追随的娘娘一定又回来了。 “她若不肯来,你就告诉她,堂邑侯府要出一位皇后了。”薄皇后在仓雨耳边轻声的说。 仓雨脊背微僵,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长寿殿里馆陶长公主坐在太后面前低眉顺眼像是受了委屈一般,与往日的她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哀家知道了。”窦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哀家会跟天子天子商量,给彘儿另寻抚养的嫔妃一事。” “母后,侯爷已经上表天子,请求将阿娇许配给十皇子了。”显然窦太后的回答并没能让长公主满意。 “哦?你来这半日倒没有说。”窦太后听闻此事确实是会心的笑了,虎纹丝袖下的干燥手指摩挲上长公主细腻的手背,“你这个丫头,有好事倒要藏着掖着,先说那些糟心的事。” 第22节 “这不是王氏的罪还没定么,侯爷火急火燎的,我也拦不住。”长公主抚着自己的小腹,周围没什么宫人近前,母女二人无话不说,长公主的声音里带出一点点娇嗔,“母后,总之我是不肯让王氏再带着彘儿了,天子要是下月择个良日赐婚,彘儿好歹算是我的半个儿子。要是母后现下没有抚养彘儿的好人选,我也不能让他留在王氏那里。” “那你是设么意思?”窦太后眉心一蹙问。 “我哪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昨天我们阿娇一句话提醒了我,说天子舅舅看着彘儿难免心里有牵挂对王氏触犯宫规的罪过大事化了,与法不和。再说彘儿在宫里有个这样待罪的娘让别的皇子怎么看他?不如在王氏定罪、母后另择嫔妃抚养他之前就把他送出宫去住一段吧,您看呢?” 窦太后顿了顿道:“你这个说法倒是和天子想的一样,天子昨日也跟哀家说了这个想法,想要将彘儿送到甘泉宫去,免得他这段时日在宫里受了流言的影响。” “去甘泉宫做什么,大老远的,天子暂时不想见彘儿不如就把他送到我郊外的长门殿里,阿娇就说那是个好去处,修身养性最是极佳。到那里也让彘儿知道王氏的所作所为,明个对错,知道都是天子和太后对他的垂恩。” 窦太后见女儿如此热络只得无奈的点点头:“是非对错总也要让他知晓,动心忍性没什么不好,等宫里的事都处理过了再让他回来也罢。” 长公主见太后应允立刻笑逐颜开,“还是母后最知道疼人的法子,彘儿有您这样明理的祖母长大了定是要出息。” “他出息了,恐怕你最高兴。”窦太后拍拍女儿的手,“你呀,什么时候改改说一不二的脾气。” 走出长寿殿的长公主又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气,唇角自然而然的挂上了一抹志得意满的傲慢笑容。 她跟天子想的可不一样,让刘彻去长门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她只是要王氏痛苦,失去她最重要的儿子,毁掉她寄予全部希望的野心勃勃的未来!她竟然敢挑战她馆陶,把肮脏的心思放在她最宝贝的女儿身上,那么王氏就一定要让尝尝比死还痛苦的滋味! “长公主万安,奴婢仓雨奉皇后娘娘之命请长公主到椒房殿小坐。”仓雨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 长公主余光轻轻瞟了她一眼,风轻云淡的笑道:“你回去告诉皇后,本公主忙得很,没有时间跟没用的人小坐。” “长公主,娘娘说她与您有大事商议。”仓雨的微笑挂在脸上,走近长公主低声道,“娘娘说,堂邑侯府要出一位皇后了。” 五月春晖正好,一辆跟随着少许侍从的轻车自高大的未央宫侧门驶了出来,渺小的车架甚至没有太多的行李,就在令人忽视的情况下由一小队御林军护卫,直奔长安近郊的御道前往长门殿。 八岁的刘彻孤身一人靠坐在车厢壁上,透过春风偶尔翻开的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巍峨宫殿,抿紧了薄唇。 那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疼痛而苦涩。仿佛他从出生就居住的这座堂皇宫城,已经完完整整的将自己拒之门外。一夜的惶恐,一朝的震惊,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母亲获罪待处,祖母、父亲、兄弟所有的亲人都抛弃了他,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这一刻刘彻闭上了眼睛,双臂环上膝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门殿——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怎样的地方才会收留一无所有的他。 堂邑侯的长门殿。 刘彻扬起头倔强的不让眼泪落在他依然稚嫩的脸上。 阿娇,你恨我吗,你会在那里吗? ☆、第35章 长门相见 长门殿的宫监总领沈冲结束了这个月的例报,从堂邑侯的前书房里慢慢退了出来,走在前院的紫藤花阴下还时不时抬起黑色丝衣的冰玉束袖擦一擦头上的汗水。 六月底这天真是一日一日的热起来了,比起长门殿甚至有些幽森的清冷,这长安城里正午时候真真是热的人有些受不了。 沈冲虽是长门殿的宫监却不是宦官,他武艺极好是堂邑侯少年时最信任的侍从,经常代堂邑侯外出办差,后来有次随驾游猎为了保护坠马的堂邑侯伤了肋下的要害才去长门殿做了宫监,与其说是堂邑侯让他作为家臣打理长门殿,不如说是体恤他让他在那里安心休养。 “沈宫监。” 沈冲听得一声清脆的喊声不由回身一瞧,立刻微微躬身谦和的笑了。 “原来是翁主的大驾,翁主近来可好?”他说话不急不缓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潇洒从容。 “近来很好。”陈娇对他微微一笑,心情不错。 她今日穿一件淮南轻丝绢的粉色长裙,交领处绣着两只秀气的画眉,裙角缀着大大小小的珍珠流苏,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高髻用一只红宝石蕊的鹅黄绢花篦固定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越发有了些少女的青春韵味。 “沈宫监,长门殿一切可好?”陈娇眉眼弯弯,眼睫像黑色凤尾蝶的羽翼轻轻煽动,笑嘻嘻的问。 “一切都很好,按翁主的吩咐胶东王衣食无忧极尽臣下供养之所极,却不将他要求的任何消息外传,也不让韩公子,平阳侯等人探视,除非上面有旨意下来。不过就算翁主不嘱咐,胶东王要求见天子,见太后这些臣下也办不到啊。但是……”沈冲顿了顿笑道:“他还请臣下代为转达他想见翁主的愿望。” 陈娇闻言依旧淡淡的笑着,手里把玩着菱纱的侍女扇子,“韩嫣还去看过他啊。” “是,韩公子来过两次都被下臣挡回去了,平阳公主和平阳侯没有圣旨臣下也不敢让他们探视,更何况其他闲杂人等。” 沈冲表情淡漠作为堂邑侯的心腹之一他似乎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看了看花架上啁啾的鸟儿和上下翻飞的粉蝶缓声道:“周文仁大人上表请天子去雁门关巡视,这一去恐怕放下了不少朝政,也不知道胶东王要在长门殿住多久,待得圣旨明示也好让侯爷带着翁主早些过去避暑,长安城真是太热了。” “确实很热。算起来天子舅舅去雁门关也有月余了,待他过几日回来必定要去甘泉宫避暑,那时候胶东王的事肯定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等他回了宫我就和父亲到长门殿避暑去。”陈娇说。 “那臣下恭候侯爷和翁主的大驾。” 沈冲双手半抱拳低头行礼的瞬间眼神忽而一凛,反手向陈娇的耳边抓去。陈娇只觉得一阵劲风吹过耳际的鬓发,回神时只见沈冲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神态,在陈娇纳闷的眼神下缓缓张开有力的手掌。 两只蓝翅的斑斓蝴蝶从他掌心冉冉飞起,在陈娇的眼前盘旋飞舞,翩翩而上。 蝴蝶轻灵机敏,为搏陈娇高兴能在转瞬之间同时握住两只同色蓝蝶,可想沈冲的武艺之高,出手之快之准。 陈娇的眸子亮入星子,闪着惊喜的光泽,不由自主的赞道:“沈宫监这一身的本领,当真惊奇,若是有个弟子学会了才好,免得淹没了你的武学造诣。” 沈冲望向两只蓝蝶的目光倏然放空,似乎想起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弟子…… 沈冲想,也不知道那个河东平阳县的孩子还有没有勤加练习他传授的武功。 “沈宫监,在想什么?”陈娇抬头望着沈冲,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来说看穿别人的心思似乎真的不容易,但对陈娇而言却再简单不过。 沈冲随意的笑了,低头看向陈娇:“臣下恭候翁主大驾,到时自有礼物献给翁主。” “那我就等着看沈宫监送的东西了。”陈娇扇着扇子朝堂邑侯的书房走去。 陈娇实在没想到被父亲叫入书房竟然是吩咐她跟着沈冲去长门殿探望刘彻——真是无奈透了。 陈娇微叹,虽然景帝离京巡视边关尚未下旨让她嫁刘彻,但联姻也是板上订钉的事,父亲连表都上了她又能如何呢。 陈娇承认让刘彻去长门殿“禁闭”是她旁敲侧击给长公主出的主意,她现在虽然看清了皇权天子的真面目却还是有着自己的小性子,她就是想让刘彻也尝尝长门幽闭的滋味,那种被整个尘世遗忘、抛弃、厌恶,那种她前世所经历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助凄凉,她就是想让刘彻也知道,让他也长长记性。 只是他终究会走出长门,这个日渐强盛的大汉需要这个未来朝气勃发,坚韧果决的君王。 陈娇不会走从前的老路,她不会再说哪怕一句要刘彻报登基之恩的话,但却要他在心底牢牢记住到底谁才是他的贵人,到底他是因为什么才获得了未来的一切,她要他铭心刻骨,终生不忘。 长门殿本就是一座不大的宫殿,只是因为精心的维护和别具匠心的设计显得屋宇层层与众不同。刘彻被景帝下旨迁进长门殿居住的时候,堂邑侯“正巧”令几十名工匠大修长门殿正殿和几处主要的宫苑,因此为了不打扰胶东王的修身养性,刘彻只得暂居在一处远离主殿的古旧偏院。 德馨殿原名汍澜院,刘彻奉旨入住后改名,是长门殿后殿一处极不显眼的偏院宫室,高低盘绕的回廊石柱已经在多年雨水的侵蚀下剥落了朱红的色泽,廊下的花草因为主人经年的忽略疏于打理,春花已谢,蒿草齐腰。 陈娇来时已是夕阳欲沉,漂着浮萍的水塘中半池瑟瑟,橘影优柔,隔年的残荷依旧,新生的芦苇丛丛,时不时会传来几声蛙鸣。 “翁主,小心台阶。”侍女小寒托着陈娇的手肘提醒目光在院中来回逡巡而忽略脚下的陈娇。 陈娇点点头,手指拂上身旁经过的栏杆,转角绕过月门来到德馨殿的正房。 廊前阶下都很干净,雕栏虽旧却纤尘不染,很显然这里的下人兢兢业业,并不因为殿中住着天子幽闭的皇子而偷懒怠惰。 夕阳橙色的暖光将陈娇主仆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眼望着古朴淡雅的正屋以及新的有些刺眼的“德馨殿”牌匾轻轻蹙起了眉心。 格木的门窗向两边打开,初夏傍晚穿堂的凉爽微风吹拂着跪坐殿中人脑后的顺滑长发。 刘彻低着头,在安静的大殿里扶额而坐,身前放着一盘黑白残棋。他只穿了一件暗梅交花的纨素白绫中衣,身后是自小带在身边的偷懒小内侍,靠着廊柱哈欠连天。 这样古旧的大殿,这样安静的刘彻,这样微醺的晚风…… 陈娇觉得恍若隔世。 小寒识趣的留在了正屋门外,制止了门外侍女惶恐的请安。陈娇提起缀着珍珠流苏的裙摆,抬脚迈过门槛,她被拉长的影子投在溜车身后小内侍的身上,小内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因她摆手的动作而咬着嘴唇硬憋回了嘴边问安的话,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陈娇脚步轻缓,已是几乎不受控制的靠近刘彻,慢慢弯下腰来。她认真的看向刘彻发现他竟然支着额角睡着了。 他睡的很浅,长密的睫毛不时轻微的抖动,优柔的眼角,高挺的鼻翼,薄薄的嘴唇,瘦削的下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与陈娇记忆里年青君王的影子逐渐重合。 他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很多,脸色也变得苍白暗淡。陈娇望着这样的刘彻竟然情不自禁的有些动容。 陈娇的靠近让本就睡意浅淡的刘彻感到了不适,他蹙了蹙眉头睁开了眼睛,朦胧中陈娇美丽的容颜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阿娇……阿娇。”刘彻抬手一把抓住陈娇的手,兴奋而难以置信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不过转而又变成了涩然的苦笑,“我又梦见你了。” 陈娇樱桃般的红唇微张,一时无言以对。 “别转身就走,这一次听我把话说完。”刘彻大力握着陈娇的手,薄唇几分颤抖,“我阿娘害了你,你恨我没关系可是你要给我弥补的机会。” 刘彻的话让陈娇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前世她也是被王娡害的终生无子,可是刘彻又是怎么“补偿”她的?! “刘彻,你还能怎么补偿我?”陈娇一时火气,强压着心头涌起的愤怒低声说。 “什么?”刘彻不解的看着她,随后叹了口气,苦笑,“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地位,没有荣宠,没有金屋,姑姑不会让我娶你的,我不配……” 啪得得一声脆响,刘彻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慢慢正过被陈娇打偏的脸颊,所有的迷蒙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他的眼前就是陈娇,实实在在的冷傲而愤怒的陈娇。 “刘彘,你就这么懦弱吗,你以为我陈娇稀罕你承诺里造的那座黄金屋吗?呵呵,那我真是不但前世瞎了眼今生也看错了人!生病那次你不是要一直对我好吗?吓唬刘宝如那次你不是说万事有你吗?你母亲为了稳固你将来的地位下毒害我,你却什么态度都没有,事到临头你竟然跟我说你不配,一句你不配就一了百了了吗?” 刘彻怔怔的看着陈娇,睁大的眼中倒映着陈娇因愤怒而变得分外惊艳的影子,仿佛眼前的陈娇不再是她熟悉的小阿娇而是另外一个阿娇,一个美艳炽烈的灵魂,她的这些话让他觉得锥心疼痛无地自容,却震惊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36章 黑白博弈 因为愤怒陈娇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单手死死的抓着刘彻肩上的衣襟,在刘彻复杂又无言的神情中,她慢慢冷静下来,五指徒然松开,衣襟滑落下来。 “算了,你好自为之……”陈娇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她感到失望至极。 跟一个不能保护她甚至还有可能在遥远的未来背叛她的男人在一起,陈娇觉得痛苦。她甚至开始动摇她的选择,如果她愿意放弃权力,放弃椒房,放弃天下女子人人殷羡的后位,不顾一切的毁掉婚约,她或许可以找一个简单爱她的男人共度一生。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她真的会过得好吗? 陈娇微微叹了口气,失望之下不及多想,她忽然有着强烈的念头,离开刘彻,离开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 “阿娇……”刘彻抓紧了转身欲走的陈娇,注视着陈娇,喉结翻动,欲言又止。 他曾经是最得宠的皇子之一,景帝梦高祖为他赐名为彘,他的出生带着父母同时梦日的传奇,他的成长受尽皇族的关注宠爱,他那么机敏聪慧心思灵动,他有英武强大的父亲,才华横溢的老师,他甚至还如愿以偿的用金屋之愿换得了与最喜爱最尊贵的表姐的婚约。 仿佛世间一切的如意他都能得到,仿佛上天赠与的天赋他都具有,他是天子捧在手心的儿子,甚至可能成为伟大帝国的下一任主人。他有足够的资本骄傲,而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也在就融入了他的骨血。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向权力低头时就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骄傲的资本。 母亲毒害长公主之女获罪,他作为迁出宫禁的幽闭皇子,有些话在他的唇边却因着他骄傲的惯性他该如何说得出口! 少年激动又隐忍的声音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带着沙哑的声色,眼眶微红:“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是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陈娇没有回头,殿外的夕阳穿户而入将她小小身体的影子拉的纤长优雅,与隔窗的投影一起留在冰冷晦暗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另一个自己静默而凄凉的姿态。她迎着西晒的暖光,眼前是刺眼的光亮。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真正的离开你。”陈娇深深的呼吸,半晌才缓声说。 她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话。 放弃刘彻,选择另一个男人,即使坐拥富贵荣华,每到佳节之日她和她卑微的丈夫都要跪倒在刘彻和歌女皇后卫子夫的面前恭顺的行礼自谦,对风尘出身的宠姬李夫人笑脸相迎结交有加,仰仗着母亲对这个表弟曾经的拥戴之功获得他施舍一样的赏赐,保住富贵的根基并以此为列侯权贵之前炫耀的资本。 这样的屈辱陈娇做不到,前世的她做不到,今生她更做不到! 她或许会一生平顺获得丈夫的尊敬宠爱或因地位差异而带来的不离不弃,却只能眼看陈家在逐渐强大的卫氏家族面前没落,远远的离开帝国的权力中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在朝堂上向因裙带关系上位的卫氏宗亲行礼赔笑。 这些看似荒谬可笑的场景前世的所有列侯贵族在刘彻对卫家的偏宠下不是都做过吗?她还能指望嫁给谁心思气度远远抵得过皇家威仪?前世她虽身在长门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刘彻的面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长久的保有尊重和尊严,在刘彻的铁腕与权谋下那些所谓的俊杰才子、列侯公子没有一个做得到!他们惧怕刘彻,忌惮刘彻却对他言听计从奉若神明。 第23节 陈娇抵触过跟刘彻的接触,她试图拒绝与刘彻的婚约,可是在她的心底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跟别的男人共度一生。 爱上刘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一个英俊多情锐意进取的少年天子。 以陈娇的高傲和眼界,她怎么能说服心中那个眼高于顶又曾深爱刘彻的自己屈就另外一个远不如他的男人。 况且另一个男人就能给她至死不渝从一而终的爱情吗?比她更狠辣的高后,比她更尊贵的高祖嫡长女鲁元公主,比她更精明的祖母窦太后,甚至前世比她更幸运的母亲,她们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陈娇凭什么就能笃定的得到,就因为离开了刘彻?真是可笑。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单纯执着,怀抱着爱情憧憬就能一往无前的率性女子了,很多事,很多可能的结局,她都想过,但是她身不由己的生存环境并不会因为重生而变得一帆风顺。 刘彻站在她的身后,晶亮的黑眸在这一刻有超越年龄的深邃,他望着陈娇的背影,声音不再因情绪而变化,甚至平静的有些冰冷,坚定的令人畏惧:“阿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无论我还剩下什么我都会兑现给你的诺言,弥补你损失的所有。” 刘彻走到陈娇身后双手扶住她的双臂让她的身体转向自己,稚嫩又笃定的一张少年的脸却浮现出隐隐的占有欲:“你不能离开我,即使离开,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抢回来,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无论他是谁,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陈娇抬起眸子,目光也变得冰冷:“如果是你先背弃了我呢?” 刘彻闭上眼,因为陈娇的不信任而极轻的叹了口气,从中衣里取出一样东西用力的握在陈娇手中,睁眼道:“你就杀了我,无论我是谁。” 陈娇看着手里象牙嵌绿松石刀鞘的匕首抿紧了桃红的唇:“别忘了你说的话,不然……” “你就杀了我。”刘彻接下去说。 陈娇的目光触到他决绝的眼神立刻转开,看向漆木踏板上的案几,借势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收起匕首然后绕到刘彻的身后,“这盘棋还没有下完。来人,把香点上,我和胶东王下棋。” 刘彻转过身看着那盘残棋,眼中闪过惊喜的笑意。 小寒带着四名侍女匆匆进门,为首的两名侍女端着茶水和红绸坐垫,后面的侍女弓着身添上香料,动作娴熟而谨慎。 小寒跪下道:“天晚了,翁主要下棋就暂时不回府里了吧,奴婢这就告诉沈宫监为翁主备膳。” 刘彻整了一下衣襟,一扫近来的颓唐,恢复了奕奕神采,看上去又是一个尊贵聪慧的小公子了。他跪坐在几案端了杯茶喝了一口余光瞄向小寒:“阿娇的侍女真是贴心。” 陈娇跪坐在刘彻对面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局思索着,冷不防抬头看到他白色的中衣侧襟处垂下一只暗红色小马的香囊,她就那么定睛瞧着那香囊,竟然走神了。 刘彻一时没有听到陈娇的回答,转眼看她瞧着自己身上走神,纳闷道:“阿娇?” 陈娇伸出去食指指了指刘彻的交领侧襟处。刘彻疑惑的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小香囊,匆忙塞进衣服里。 “小寒去准备吧。”陈娇淡声说,“这里收拾好你们都到门外候着着,人多了屋里热。” “喏”屋里的侍女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那些人前脚刚出去陈娇就伸手道:“拿出来。” 刘彻毕竟是男孩子,被她一问有些局促,磨磨蹭蹭的将小香囊递给陈娇,脸颊微红:“你们府上制出来送人的东西都是一个样,知道你这么小气也不会单单送东西给我,所以就把你年节送给皇子们每人一个的节礼拿来用了。” 陈娇手里把玩着不大的绣花小马香囊马背上有“堂邑”二字,一股淡淡的香味从手心里透出来,混在房中浓郁的檀香味里更淡了。 “早知道你真的要拿来用就……”陈娇顿了顿竟然笑了,将香囊扔给刘彻,“就让人做个稍微不一样的了。” 贵族男子在身上佩戴玉饰印玺和熏香物件本事稀松平常的事,夏日用熏香的香囊也属正常,只是刘彻竟随身带着名义上她送给每个皇子的节礼,可又并非出自她的手,一时让陈娇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对他来说毕竟还是不同的吧,至少在这个时候仍是无人可以代替。陈娇心底隐隐有柔软的感动,她甚至有些自私的想,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刘彻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 六月初九景帝巡视雁门关还朝,文武百官在长安城外接驾,天子威仪连绵数里异常壮观。三日后宫中下旨王美人因无视宫规,私相授受被剥夺美人称号,迁出漪澜殿搬入永巷居住。 隆虑公主坐在偏殿外的花园石凳上,眼前迷人的盛放牡丹却完全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红着眼圈还在轻声抽噎。 “隆虑,别哭了,我听说堂邑侯的二公子长得极好,或许外面的传言并做不得真。”南宫公主温柔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的目光穿过隆虑公主落到了绽开的花朵之上,轻轻叹了口气,“至少你不必跟我们搬到永巷去。” “我宁愿去永巷!姐姐……”听了南宫公主的话隆虑公主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他是庶子啊,是姑丈小妾的儿子,不打听也就罢了,稍微一打听谁人不知他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小霸王,我再不济也不该嫁给一个庶子,父皇怎么可以这样,母亲的罪本就没凭没据,就算她哪里做的再不好,难道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吗,我不是大汉尊贵的公主吗,怎么可以把我许给那样的人……” “隆虑,不要怨恨父皇……” 南宫公主劝慰的话还没说完隆虑公主哭的更凶了,发泄一般的高声道:“父皇那晚召见母亲的时候她怎么也不帮我说一句话,只为自己辩解,想着彘儿的未来。父皇不要我,母亲也不疼我了吗!?” “隆虑,你的话越说越没道理了!”南宫公主平日最是温婉,发怒时的语气再严厉声音也无比温柔:“母亲无缘无故的获罪,她就是想护着你也说不上话,母亲是我们的母亲,她怎么会只想着彘儿不疼你,怎么会眼睁睁的看你嫁个不良人?” 隆虑公主被姐姐的发怒吓住了,抽噎着擦干眼泪,心中多有不愤,明明是姐姐比她大,明明应该是她先赐婚,凭什么就因为她比陈蟜年纪小些就要许给他?母亲就是偏心!去了永巷又怎样,不过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姐姐就能赐婚,再怎么说她也是天子的女儿,能嫁一个比她更差的夫君吗?! “不说了,我找母亲去。”隆虑站起身,“我去帮母亲收拾东西。” “隆虑,母亲心里也不好受,你不要乱说话!” 隆虑公主完全无视姐姐在身后的喊话,她心里难受,即使在母亲迁入永巷的前夕也想要亲自问问母亲,为什么不让姐姐嫁给那个无恶不作的庶子。 安静整洁的漪澜殿与往日大不相同,四处是打开的箱笼和杂物,正殿的寝室里并没有人,自从王姪被幽禁之后,殿里的侍从侍女就被调离,少了太多,宫中一直坐高踩低,此刻没人倒也正常。 隆虑公主左右环顾不见母亲,径直向里面走去,在卧榻前的矮几上看到了一封刚写好的绢书上表,上面的字迹都尚未全干。 出于好奇隆虑公主躬身看了起来,一看之下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只觉身后冷汗频出,身体一片冰凉。 “这是……母亲竟然……” ☆、第37章 一封奏表 隆虑公主掩住红唇,情绪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抑,她握紧了手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扑过去再看案几上的绢书。 白绢黑字,婉约清俊的字迹中隐然透出坚韧的风骨。 虽然上表没有署名,但这是母亲的字,绝不会错。一字一句隆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脱力的靠上身后的朱红廊柱。 她很难相信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呈给父皇的上表,字字恭谨谦卑却表达着如此急切又不容拒绝的内容! 隆虑来是不愤自己的赐婚,她就是想问母亲为什么让父皇以她为筹码换得馆陶姑母的息事宁人,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再也想不起自己当初的来意,她已经忘记了对姐姐的妒意,反而为她在心底生出无限的凄凉和不舍。 姐姐,这真的是我们的母亲吗…… 本应红润明媚的少女脸颊此刻写满了苍白的绝望,隆虑咬着自己的唇拼命忍住哭声。 从前她根本不相信母亲是毒害表妹陈娇的幕后主使,她为母亲不平、委屈,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温和柔美蕙质兰心,她应当是世上最好的母亲,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气焰嚣张的姑母呢。可是今天她信了,不得不信! 隆虑虽然年轻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备受父皇宠爱极有可能成为他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母亲一定也有野心。聪明如母亲,她会为了达到目的让弟弟未来的妻子无法生育,可她为了有一个脱罪的借口,竟然也让自己和姐姐这两个亲生女儿食用了那些掺有毒粉的点心!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又怎么可能在父皇面前脱罪! 她对宫廷内复杂的博弈关系懂得不多,但她觉得自己却并没有误会母亲,狠心的母亲啊,不但将她许给了堂邑侯姑丈胡作非为的庶子,还要将自己的姐姐亲手送去匈奴的王庭! 匈奴人野蛮残忍,他们统治的地方在公主们眼中无异于禽兽之地,那年过六旬的君臣单于甚至比她们的祖母都还要大!可是母亲竟然能狠下心来将自己十五岁的女儿嫁给暮年的虎狼首领! 隆虑公主越想越伤心,为自己更是为姐姐,她不想见自己的母亲,一眼也不想!她呜咽着擦眼泪,转身跑离了寝殿。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王姪缓步走近了寝殿,她的表情冷漠,灰白的脸色将阴沉的神情衬得更加冰冷,手中握着一块白绢,上面有隐隐的字迹。 王姪将白绢在神龛前的蜡烛上点燃,径直走到早已冷却的青铜瑞兽香鼎前把它丢了进去,而后轻轻出了口气走向床榻前的案几,跪坐下来,拿起柔软的毛笔沾上墨汁,打算在刚才写好的上表中落下署名。 妾王氏泣泪玄涕以拜天子。 寝殿空旷杂乱,漆木地板上,她跪坐在软垫上,淡蓝色的染花衣摆拖在身后,眉心紧蹙双目微眯,看着眼前的绢书执笔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仅仅十一个字,可王姪却始终无法写上去。有些事虽然早就做了决定可是她还是会犹豫再三,好像落下属字很多事就再也无法改变。 “还是下不了决定吗?” 王美人听到背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惊愕的回头,待看清来人后便镇定的弓下身体双手交叠,额头触手下拜,轻声道:“拜见皇后娘娘。” 其实她早应该猜到,如今的漪澜殿还有谁会来,又有谁能进的来呢,也不过就是这个傀儡一般的后宫之主了。 可是傀儡虽是傀儡,却毕竟还是后宫之主,至少现在还是。 薄皇后的双手拢在碧色的广袖之下,慢慢的踱步到王姪面前,低头看着行礼的王姪。那一刻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不屑和冷笑,不过很快就变成了与往日一样的宁静平和。 “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环顾漪澜殿的寝室,薄皇后略带惆怅的说,“永巷那里的日子不好过,你保重才是。” 王姪弓着身子没有说话,神态愈发谦卑。 “在太子宫的时候你和你妹妹就服侍太子,我是极喜欢你们姐妹的,你妹妹去的早,如今就是你,很贴心。可惜我也是个没用的皇后,自导你愿望也没办法帮你说上几句话。” “娘娘的恩德,已经山高海深了。” 薄皇后跪坐下来,神色担忧的看着王姪:“我能帮你的也就是些笨办法,听说陛下想要公主下嫁匈奴就早早派人来告知了你,这也是个出路。可南宫这孩子真是不错,又温柔又乖巧,别说你,就是我也绝对舍不得让她去。” 王姪眼眶微红,毕竟南宫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愿意女儿远嫁匈奴,她甚至到此刻心中也没有拿定主意。她是聪慧的,她了解天子的想法和做法,不然她也没有能耐在陈娇的吃食中下药,可是就因为她太了解天子她才更加笃定,天子一定会让她悄然无声的死在永巷里。 死又怎么样呢,好过她的女儿,她的南宫,活生生的走进地狱。 从薄皇后告诉王姪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她就整夜难眠,她不想死,她还有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可是有时候她甚至想就让她自己死了吧,换得南宫的自由与幸福。 薄皇后眼角的余光仔细的打量着王姪,她的沉默引起了薄皇后的警惕。 “你想彘儿吗?”薄皇后轻声问,“哎,他如今被陛下幽禁在宫外,这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过得如何,没有娘的孩子,日后更是……” 王姪听到“彘儿”二字立刻抬起了头,忧伤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她她强硬的忍住了眼泪,音色不改道:“这是南宫作为大汉公主的荣耀与责任,绝非为了妾身自己一人之私。” 王姪说完转过身,在白色的绢面上落下了署名,双手聚过头顶献给薄皇后:“妾身已将上表写好,求娘娘代为转交陛下,娘娘的恩德妾身来世牛马以报之!” 薄皇后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拿起白绢匆匆浏览之后收入袖中,拉着王姪的手道:“你放心,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么,处处被人压一头没有什么大本事,说句直白的话,现如今我也不过是等着被废罢了,下场还不如你呢,你还有彘儿。你记着,你活着,彘儿就有机会。” “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娘娘是天下之母自然也就是彘儿的母亲,更是我和彘儿的恩人,栗姬如此咄咄逼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王姪露出少有的急切向薄皇后道。 薄皇后叹了口气,神态柔婉拍拍王姪的手:“你我若都能度过了这一场大劫,以后便都好了。你先想想怎么跟南宫说这事,我这就去天子面前代你呈上奏表,保重。” 鸣鸾殿里,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春风得意的栗姬听到侍女密报的事情后气的立刻掀翻了面前的小几,精美的茶具随机翻到在木质地板上,温热的茶水撒了一地,跪在堂下的侍女立刻弓着腰小碎步上前小心的收拾起来。 “贱人!”栗姬站起身大叫道,“薄氏这个贱人真是不老实,谁的浑水都想趟,我早就看不惯王姪和十皇子,好不容易有机会搬到了这个眼中钉,她竟然还帮着她!看来是嫌自己这个皇后当得时间太长了!” “娘娘”栗姬身边的心腹侍女红梅膝行上前低声劝道,“您何必在这里生气,薄后不就是让王氏将女儿嫁给匈奴人么,如此一来陛下碍着王氏大义的面子不好再重重发落她和胶东王,娘娘只需要略施手段让南宫公主嫁不出去便是了。” 栗姬狐疑的侧目,“什么意思?” “嫁与不嫁又不是她薄后和王氏就能说的定的事情,不是还要看南宫自己的意思,看现在这动静,只怕南宫公主还不知道这件事,若她知道以后不愿,到太后面前闹一闹是小,万一以死相逼誓死不嫁,为了国体天子还能硬逼她不成?只是公主不识抬举耽误了天子的大事,天子心里只会更怨恨薄后和王氏。” 栗姬听罢的面色由阴转晴,美艳的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次日清晨穿戴整齐的南宫公主面带婉约的微微笑容轻轻敲了敲隆虑公主寝殿的房门。 “隆虑,你在做什么,怎么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听妹妹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的笑意更深了,“快给我开门,我来可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第38章 挑拨离间 房内依旧静悄悄,南宫公主不觉有些纳闷,回神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道:“去找人把门打开,隆虑最近情绪不好,这样不开门恐怕有事。” “喏,奴婢这就去。”侍女才要转身,身后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隆虑公主的侍女敏儿站在门内对南宫公主行了一礼喏喏道:“公主请,只是这位姐姐留步,隆虑公主身体不适不便见其他人。” 南宫公主回身看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一眼,侍女躬身小步退到了门边。 南宫公主跨过门槛来到房内,房间的隔窗都没有打开,光线十分暗淡,绯色的帘幔层层放下。她跟着敏儿穿过外间隔室来到妹妹的床前,看到面墙而卧的妹妹便在床边的木榻软垫上缓缓跪坐下来。 “昨天去找母亲,母亲对你说话可是重了?”南宫公主带着温柔的微笑声音如最上等的丝绸一样平滑柔软,“想来昨日母亲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日晚间父皇下了一道旨意,母亲和我暂居猗兰殿不必去永巷,咱们猗兰殿的禁足令也取消了。” 第24节 隆虑公主仍旧背对着姐姐,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南宫公主无奈的笑了但她的语气里却带着愉悦:“你看今日一早母亲就被太后宣入长乐宫,说不定事情有了转机查清楚了。若真是这样,过几日彘儿也就能回宫了,我们姐弟三人又在一处了岂不是很好?” 听得“在一处”几个字隆虑公主终于转过了身,她花一样娇艳的面容因眼圈的红肿显得憔悴而无神,看着美丽温和的姐姐,想到这样一个好好的花龄公主要去那风沙如刀的虎狼之穴就心痛起来,抿起嘴唇似乎又要哭。 “这是怎么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泪珠儿说掉就掉呢。”南宫公主接过侍女递上的绢帕轻擦妹妹的眼角,几乎是在哄她。 大姐平阳公主年长早已嫁人,在宫中南宫公主与隆虑公主是胞亲姐妹,感情本就非比寻常,平时无话不说,隆虑年纪小一点有些刁蛮的小性子,南宫却是温婉的好脾气,哄妹妹开心几乎成了习惯。 “姐姐,我们这一世怕是再不能一处了……”隆虑看着姐姐忽然就撑起身子揽着南宫公主的脖颈哭了。 南宫公主有些惊讶,但还是伸出水葱一般的手指温柔的轻抚妹妹的黑色长发:“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母亲获罪这等天大的事眼见都要有了转机,你怎么反倒难过了。可是因为下嫁堂邑侯府的事情?傻妹妹,既然母亲的冤枉能诉清,咱们好好求求父皇还怕父皇不疼你么。” 隆虑公主对姐姐的话仿佛充耳不闻,趴在她怀里只是哭。 南宫公主没办法只好又哄道:“咱们把堂邑侯二公子做的恶事告诉父皇,要是父皇还不同意收回成命那我就请旨代你嫁,你不是因为这事还抱怨只有自己倒霉本该我这个姐姐出嫁的吗,还说我日后一定嫁得好,行,只要你高兴,那姐姐就跟你换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换,我不要换!”刚刚还乖顺的抱着南宫的隆虑公主忽然推开了姐姐,一双含水的大眼睛带着惊恐的说。 南宫公主见她反应这么大着实吃了一惊,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蹙眉问道:“隆虑,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醒悟过来的隆虑公主自觉失言,擦着眼泪心中纠结万分,到底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上表内容告诉姐姐呢? 她心疼姐姐想要说,可是一想到母亲昨晚已经被父皇下旨免去永巷,今早又去了长乐宫却还没将消息告诉姐姐必然有更重要的考量,她若先说出来会不会…… “二位公主,栗姬娘娘来了。” 听得门外南宫公主侍女的急声禀报,床边姐妹二人齐齐回头。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挡得住恣意跋扈的栗姬,此刻她已经推门而入,门外一抹耀眼的亮光照在她鲜艳的红衣之上,格外刺眼。 “红梅跟着就罢了,你们都在外边候着吧。”栗姬傲慢的对身后跟着的侍女道。 “喏。”两名躬身为她托着衣摆的侍女立刻放下裙摆,交手碎步关门退了出去。 栗姬勾画完美的细长媚眼向姐妹俩的方向看过去,透过绯色帘幔的间隙,隆虑觉得她竟能清楚的看到那双眉目眼角一带而过的刻毒笑意。她的身后是捧着一直装饰精美檀木小箱的心腹侍女红梅。 “公主,近来可好?” 栗姬微扬着下颌,一步步走上来抬手将轻盈的纱制帘幔拨开,她的手比一般女子还要细瘦袖长,在隆虑的眼里近乎枯瘦妖异,不知为什么隆虑心底对她的排斥在这一刻甚至变成了惧怕。 “谢栗娘娘垂询。” 尽管警惕而抵触,南宫公主跪坐在软垫上还是微微欠身,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声音回答,只是她抬头的时候不禁眯起了眼睛。光线晦暗的寝室里栗姬黑发红衣,杏眼桃腮,晃动的赤金流苏和贴满宝石的发簪将她妆点的贵气夺目,可是她的美艳却那么尖锐,让人本能的想要避开,甚至不愿直视。 栗姬小巧殷红的唇勾了起来,看着南宫笑了:“真是奇了,隆虑公主出嫁的日子定了,眼见一天一天的近了好日子,怎么哭了呢,到是这真正可心可怜的人儿,怎么反倒没事人一般。南宫公主的气色那么好,难道真的不在意远嫁?” 隆虑闻言低下了头,目光没有交点的看着地面,似乎有些心虚,相反南宫公主却抬起头直视着栗姬疑惑道:“娘娘是什么意思,谁要远嫁?” “哎呀,我的好公主,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栗姬故作惊讶躬身拉近自己与南宫公主的距离道:“陛下已经决定将公主下嫁给匈奴的君臣单于,公主日后就要做匈奴人的阏氏了。” 南宫公主先是震惊,继而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道:“娘娘不要取笑南宫了,前次南宫的侍女秋月已经被父皇下旨册封为公主嫁给了匈奴大单于。” “公主啊,我哪里敢在这件事上取笑,这事清早就在长乐宫议定了,陛下确定公主为下嫁的人选,现下只怕整个汉宫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能单单只瞒着你呢?你看我是有事才先回了鸣鸾殿,手头又有写好东西,顺便来给公主送添妆的嫁礼,就怕过了晌午来送礼的人太多没了我的地方呀。”栗姬指着侍女红梅手中的盒子道。 “不可能……”南宫毕竟年纪不大,栗姬的话刚说完她就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绝不可能,隆虑,你说栗娘娘说的这个笑话好玩吗……” 南宫公主强笑着转身想跟隆虑说话,却发现隆虑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南宫心下一颤,钝痛从胸口传到全身,她自欺欺人的摇着头,“你不告诉我?不,不,你不可能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 “姐姐,其实,其实我……我昨天看到了母亲给父皇的上表,就是,就是请求父皇将姐姐嫁给军臣单于。”隆虑公主终于沉不住气,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不可能!”南宫忽然站起身,情绪激动,“母亲不会这么做!” 栗姬上前几步在南宫公主的身侧用诱惑的声音道:“公主,你怎么那么能那么单纯,你想想若是不将你送给单于,你母亲如何能暂住猗兰殿,怎么能解除禁足?这是往近了说,要是往远了说,公主不去和亲,胶东王还回得了宫里吗?” 栗姬转了转眼珠继续道:“不瞒公主说,馆陶长公主给陛下出的这个让公主远嫁的主意可真是绝了,不但能让你母亲心甘情愿的献出公主保住她自己的地位,还能让馆陶长公主未来的女婿胶东王回宫,就是可怜了公主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同样是做母亲的人,长公主能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阿娇出这个主意,怎么公主的母亲就这么狠心呢。” 南宫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缓缓的摇头,泪滴不受控制的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来,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姐姐,你别哭……”隆虑公主毕竟心疼姐姐,拉着南宫公主手想安慰她,却没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栗姬的嘴角和媚眼轻轻的动了动,似笑非笑,在南宫耳侧继续道:“哭有什么用,公主还是快些去长寿殿,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来的齐全,想必在这些人面前公主求太后还有转圜的余地,再不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是啊,姐姐,我陪你去,咱们马上就去长寿殿求祖母皇太后!”隆虑公主立刻下榻,“敏儿,快给我梳洗,准备车驾,我呸姐姐立刻就去长乐宫!” “真的有用吗?”听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南宫公主终于有了反应,她平常虽然柔婉沉静,可到了此刻也早就六神无主,更不要谈什么理智了。 “有没有用还不是要看公主的表现?听说匈奴人凶残野蛮不说,父若死,儿要呈庶母为妻,这种事情……这等禽兽之事,别说是公主,就是寻常的姑娘为了避免也真是宁愿一死。” “我……”南宫公主忽然要紧了下唇,眼中闪着决绝的光:“若是父皇不肯收回成命,南宫宁愿死在汉地也绝不入胡天一步!” 栗姬站在猗兰殿外,望着姐妹二人的车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红梅,你这法子好,死一个公主算什么,有我在,王娡和他儿子就再也别想翻身!” ☆、第39章 远嫁奴匈 长乐宫长寿殿外,空中彤云翻滚,适才还艳阳当头,不过短短的时间内便传来了闷雷涌动的声音。 长寿殿大殿里的贵人们闻得雷声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几十米外照亮阔殿的唯一光源——那道九米宽的大殿入口。 今天并非一个好日子。馆陶长公主心里想,望着远处慢慢黯淡下来的天光走神了。 她听不清王娡的诉求,也听不清天子的意见,只是看向远处的大门,看到大门的两侧博衣宽袖的宦官双手拢起,静默的弓着背,他们空洞的眼睛望向青石地面,仿佛对外面的雷声充耳不闻,灌入大殿的风将他们垂地的衣袖吹起,画出沉默而寂寥的弧线。 轰隆——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雷声过后的短暂时间里,阴暗的大殿之内一片沉默。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窦太后坐在长寿殿的主位上闭着眼睛,眼疾让她对声音早已格外敏感,不似他人的侧目观望,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唇边露出浑浊的笑意。 “这个时节变天确实太快了,可不是就像孩子的脸。一会哭一会笑的。”朝元长公主笑着说完,程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美人便点头附和起来。 十数名身穿白底黑花汉服的妙龄宫女捧着灯心铜碗整齐的进入大殿,她们黑发及腰,被一根红色丝带高度一致的绑在发尾,此时正规矩的分作两排点亮了铜柱旁边一只只灯架上的十二碗青鹤灯。 沉默,依旧是沉默。 馆陶长公主望向对面末席而坐,安静垂首的王娡,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她深爱着自己的女儿,因此今日至始至终她都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勇气才能让王娡狠绝至此,将自己的女儿拱手相送,送到大汉死敌、年过六旬的匈奴单于面前。 这个女人疯了。馆陶长公主看着脸色平静到毫无生气的王娡想。 “我看天子也乏了,这件事哀家同意,为了大汉的稳定与繁荣,王姬的上表哀家准了,对她的做法哀家很欣慰。”窦太后的声音低缓,将每个字都说的异常清晰,“既然王姬说南宫深明大义,那哀家就不操心了,你让南宫早做准备吧。” 前一刻还目光呆滞的王娡听到窦太后的话立刻起身避席,在大殿中央跪下来双手平伸而后额心触手行大礼道:“喏,妾身代南宫谢太后成全·。” 轰隆,轰隆——啪咔—— 明亮的闪电闪过,殿外惊雷乍响,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降临宏伟阴沉的汉宫,豆大的雨点敲击着汉白玉石阶和兽头青碧瓦,发出啪啪的响声。 伴随着密集的雨声,黄门宦官尖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启禀太后、天子,南宫公主求见。” 看到窦太后微微颔首,天子一抬手宦官会意转身扬声道:“宣南宫公主——” “宣南宫公主——” “宣南宫公主——” 带着回声的几道宣入叠叠响起,大殿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伴随着那一声声雨中的高唱望向门口,六十八级汉白玉台阶之上,南宫公主冒雨而入,她的步速很慢,浅紫色的兰花交领衣裙系数被雨水打湿呈现出绝望的玄黑色,从来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美丽长发此刻狼狈的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从馆陶长公主的角度看去仿佛彤灰色的天幕中走出的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身体。 “南宫……”王娡转身看着大殿的入口喃喃的念道。 南宫公主一步步走向大殿的中央,她惨白的脸色将执着的黑色瞳仁映的更加深邃,仿佛从不透光的夜色。 频繁的闪电伴随着惊人的雷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殿内众人的神态表情像一幕幕无声的片段在南宫的眼前一一闪过。 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主位的窦太后身上。 她被雨水打湿的长长衣摆铺陈在身后的青石地面上,深色的水痕留在她走过的地方。她没有下拜,冰冷如雨水的漆黑眸子望着窦太后和天子:“祖母,父皇,母亲,诸位姑母、夫人,南宫有一事相问。” 南宫公主再次扫视着坐下的诸人,这些她所谓的至亲,她在殿外候宣时听得清清楚楚,祖母的恩旨,父皇的愿望,她的母亲亲口为她的远嫁而谢恩……而这些道貌岸然的至亲,他们冷漠的眼神,不变的姿态,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 “南宫,你想问什么。”窦太后唇边的笑容早已消失,略显老态的面容变得冰冷阴鸷,没有焦点的空洞眼睛似乎穿过黑暗的虚无与南宫的视线空中相对,毫无退却。 窦太后的“逼视”下南宫失去血色的薄唇不受控制的轻颤,眼泪被她强硬的逼在眼眶之中,仿佛如她强自镇定的精神,在顷刻之间就会坍塌崩溃。 “南宫就是想问问祖母,真的,要把我送到风沙漫天、万里无人的禽兽之境去吗?!”南宫指着窦太后声音越来越高,眼泪顺着眼角、颧骨和瘦削的脸颊无声滑落。 “你们,都下去,哀家有话跟南宫说。”窦太后镇定的坐在主位上,声音犹如坚冰低沉冷硬。 “喏。”几位长公主和夫人美人们立刻起身。 “不要走!谁都不准走!”南宫忽然转身用她从未有过的高声道,“你们都留下,你们难道不想听听这个貌似强大的帝国是怎样出卖它的公主吗?今日是我明日就轮到你们!你们的子嗣,儿女!” “南宫,太后再跟你说话!”景帝厉声喝止南宫公主,他心中不是不苦涩,对这个女儿多少也带了歉疚。 “呵呵,哈哈哈”南宫流着眼泪转过身,苦笑益发疯狂,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多年的温婉隐忍此刻全部变成了发泄的勇气,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过就是一死,她还有什么可以保留和恐惧的! “父皇,我曾经仰慕您,尊敬您,为有您这样伟大的父亲和君王感到荣幸,为自己身为这样一个伟大皇家的一员而感到骄傲,可是现在,我为自己拥有大汉公主的身份而无比羞耻!因为我的父亲,兄弟,这个帝国的安宁和荣耀竟然是牺牲一个个女子而获得的!说什么天佑大汉,说什么天子真龙,不,这些都是骗人的!你们,你们都好自私……父皇,你知道吗,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根本不配做天子统治这个帝国!” 南宫激动的喊着,毫不顾忌的说出自己心中的话,就在她为直抒胸臆而无比畅快的时候,脸上却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南宫,这是你跟天子和太后说话的方式吗?这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吗?皇家没有自私,为了天下大汉皇家的每一个人都是无私的!我告诉你,作为一个大汉公主,你的一生都只是在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为你的血统感到骄傲,并且为了它无怨无悔的奉献一切,让你的后人永远骄傲下去!” 王娡一改往日的温和恭顺,瞪着自己捂住侧脸的女儿气愤的说。 隆虑公主被宦官打着华盖送入大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在父皇面前永远恭谦乖顺的母亲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在列位宗室亲眷面前狠狠的打了自己即将远嫁的女儿一记耳光。 “母亲,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女人……”南宫公主凄然的笑了,千言万语梗在喉间,面对亲生母亲,除了这句话她却再无言以对。而随着她的沉默,空荡的大殿也陷入一片沉寂。 殿内众人无论是谁都不同程度因南宫公主与王娡的行为而变了脸色,表情各异,唯有窦太后依旧平静的坐在主位上仿佛一切争执都不曾在她眼前发生,只有隆虑公主的出现引起了她无声的侧目。 一抹淡到几乎从未出现的笑意在窦太后微有些发紫的唇边一闪而过,她低沉到干涩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内想起:“南宫,如果让你的妹妹隆虑代你去匈奴,你会愿意吗?” “我……” 南宫忽然僵直了身体无法回答。 愿意吗?愿意吗?如果隆虑代替,她就可以不去匈奴和亲,她会说不愿意吗?! 可是,那样的她与在座的每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他们自私,难道这样的自己就不自私吗? “不,祖母皇太后,隆虑不要,隆虑不愿代替姐姐远嫁匈奴,求祖母皇太后开恩!”隆虑公主几乎完全抛掉了作为一个公主的矜持,惶恐的扑倒在大殿的中央膝行上前害怕的慌不择言,“父皇,父皇,女儿已经许配给堂邑侯二子,女儿愿年尾完婚,晨昏定省,恭谨克礼侍候姑母姑丈和二公子,求父皇不要收回成命!” 隆虑拼命剖白自己的时候窦太后早已向着南宫的方向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南宫站在原地,摇头,退后,最后仰头发出大笑和哭喊,撕心揭底,痛彻心扉。甚至到最后连她自己也都分不出是哭还是笑,是喊还是怨。只能说那是一种深刻的悲哀,无法言说,无力回避,却又无可奈何。 南宫觉得她身边所有的影子都已飘渺虚幻,她看到大殿里端坐的所有的人都在对她笑,笑得那么虚伪那么扭曲,天旋地转,最后归于死寂的黑暗。 “南宫!”王娡看到南宫公主倒地的瞬间最先发出一声惊呼。 “快来人,南宫公主晕过去了,传太医,传太医!” 馆陶长公主第一个冲上去一边喊着下人一边与王娡合力抱起了南宫。在坐众人中她的性子最烈,作为亲姑母她看到那样绝望的南宫公主怎么会不心疼不悲凉,只是她亦无法改变现实罢了。 这时候薄皇后,其他几位夫人与长公主也先后赶过来查看南宫公主的情况,宦官宫女更是进进出出乱作一团。 景帝站在坐席之处,处变不惊的脸上剑眉微挑便再没有其他的表情了。窦太后依旧威严端庄的坐在主位上,听着大殿里杂乱的声音,默默的合上了双眼。 第25节 大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最后终于完全止于午后云层中透出的惨淡阳光。残留的雨滴顺着如意瓦当檐滴下,在汉白玉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看北边,那烟气!” “真是紫色的啊……” “在哪里我也看看,啊,这么大一片紫烟还是第一次见呢……” 长乐宫配殿外,廊下无事的宫女宦官们纷纷指着北边的天际窃窃私语,对这异象惊叹不已。 长寿殿的配殿寝室中央,铜兽香炉内散出袅袅的青烟,深红轻纱帐后面的卧榻上,南宫公主眉心紧蹙,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她不停的摆动着颈部,呼吸凌乱,最后终于惊恐的睁大双眼醒了过来。 “公主的梦魇可是一片灰色?”纱帐之后传来一个平和沉厚的长者声音。 南宫公主一时有些吃惊侧过头道:“谁在那里?” “术士姚翁奉天子之命为公主驱魔祈福。”帘外的中年长着缓缓回答。 南宫公主自嘲的笑了笑,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知道你,我母亲进宫之前就是你告诉我外祖母她有扶龙大贵之相,所以她才会入当时的太子宫。后来她引荐你到父皇身边,观星炼丹,很受器重。 “下臣不敢。”姚翁自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的自满。 “据说你有通天彻地的能耐,最擅长看人前程,那你看看本公主,日后如何?”隆虑轻轻的剥开纱帐,露出她姣美苍白的面庞。 姚翁看着南宫公主一时间有些晃神,只觉这位憔悴虚弱的公主本不该有这样一双锐利如箭冰冷似霜的眼睛。 五十上下的姚翁拱手低头道:“下臣直言,黑云已去紫气北来,此乃罕见的天吉之相,公主日后必当母仪天下。” “呵”南宫垂着眼帘,睫毛颤抖,嗤笑一声,“多谢你,承你吉言,本公主也觉得日后的匈奴必是我栖凤的地方。” 南宫说完转过头对姚翁露出一个近乎妖媚的笑容:“转告父皇,南宫今日无理,愿远嫁匈奴,显我大汉天威,安抚四夷之意。” 说到底,每一个人为的都是自己。 死,多么容易,可是,太容易的事从来都没有价值。 ——呵呵,你们不是都不在乎我吗,不是要我来换取你们高高在上的皇家荣耀吗,那好吧,如你们所愿,我走。但是你们给我记住,你们欠我的,大汉欠我的,你们永永远远都要还我南宫的债! ☆、第40章 怒发冲冠 “紫气北去”青灰色的天空下,玄黑天子冕服的景帝站在宣室殿汉白玉的栏杆之后,望着北边隐约泛起轻紫烟气的天际淡声说。他唇上修剪整齐的两撇胡须随着唇角的上扬微动,“看来南宫确实有些造化。” 黑火瓦殿脊上狻猊走兽迎着雨后烟雾中隐约出现的阳光,远远看去背光的大汉天子身姿挺拔;初夏雨后的凉风吹拂着檐角下的铜铃,在天子的头顶发出清灵的响动。 姚翁跪伏在景帝的身后道:“陛下,下臣觉得猗兰殿并不干净,为保南宫公主太平还请陛下准许下臣前去做法。” 景帝负手望着远处,态度冷淡:“就这么办,你退下。” “喏。”姚翁毕恭毕敬的从地上爬起来平弓着身体双袖拢在身前退了下去。 望着姚翁远去的背影,立在景帝三步之后的丞相周亚夫皱了皱眉头,踌躇片刻终于进言道:“陛下,臣看这紫气和姚翁的有些不同。” 景帝的余光看向周亚夫,等他把话说下去。 周亚夫虚眯着眼睛看向北方:“臣觉得这不是‘紫气北去’,瞧这紫云的飘向,倒像是”周亚夫用暗示般的锐利眼神看向景帝,“紫气北来。” 景帝的的眼神幽暗下来,“北来?丞相的意思……” 周亚夫朝身后的宦官看了一眼,宦官立刻躬身道:“启禀陛下,陛下在长乐宫宣见南宫公主之时丞相特请禀报陛下,梁王正在入京的路上。” 梁王…… 梁王就是景帝心中的一根刺,一根深深的肉刺,插得太深太紧,以至于每当他想要拔掉这根刺的时候都会想到随之而来的鲜血淋漓的代价。 “陛下,梁王自立功以来得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恣意骄奢,开拓国都雎阳七十余里,筑东西二苑召四方宾客,侍宴不歇,称盛一时。如今梁王在北为您防范匈奴,据说互市贸易做的比雁门关都大了几倍,军臣单于以天子礼与梁王相互朝贡。陛下,难道您不记得春秋时代的四公子了吗,他们的威势更在国君之上,以至于天下诸国服四公子而轻国君,埋下了无穷隐患啊。” 景帝闻言扬起头,望着北方的苍穹眯起了眼睛。 光阴如驶,转眼暑气升腾三伏而至,长安城已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长门殿却处处透着凉意,虽然四周花木掩映已是深夏,可是长门殿连蝉鸣都稀稀零零,显得格外寂寥。 “奴婢拜见胶东王。”小寒跪在德馨殿的漆木地板上敛眉轻声说。 刘彻穿着冰丝的白色中衣躺在大殿的卧榻上哼笑一声双臂用力慢慢起身道:“你又来做什么,你们说姑丈请天子赦我回宫的上表不是两个月前就上去了吗,你日日来怎么没有给我带一个好消息?嗯?” 刘彻低头看着小寒,咄咄逼人的笑近在咫尺,他的鼻尖近逼着小寒的额头,二指慢慢拧住小寒的下颌。 日复一日的沉寂,日复一日的等待,可是他等来的只是空虚,没有人来探望他,没有人来关心他,他甚至不被允许见任何人!作为天之骄子受尽关注的皇子,他已经受够了冷落!这些日子他隐隐能够听到下人们在他背后的指点议论,可他却什么都问不出来,这让他异常烦躁,刘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你死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失望里。 小寒紧紧咬住下唇,额上渗出了汗水,她头也不敢抬,只能强作镇定的说:“长公主让奴婢伺候胶东王起居饮食,其他事奴婢不知……” “不知,不知你来做什么?”刘彻目露冷光,手指加大了力气,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来长门殿之前却是日日习武,此刻虎口张开已经卡主了小寒的脖子。 “奴婢,奴婢来为胶东王添冰……阿娇翁主命人自今日起每隔一个时辰给您添一次冰……” 阿娇,阿娇……在他幽闭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阿娇还记得他,还在乎他…… 思及这个名字刘彻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慢慢松开小寒,转过身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你去添冰吧,刚刚我,有些烦躁。” “喏。”小寒起身惊魂未定的摸摸自己的脖子,上面已经留下了微红的指印。 退到门口小寒低着头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来时堂邑侯吩咐她时时刻刻要谨记回禀胶东王要说自己是翁主指派来伺候他,这时想起来这句话真是关键时刻救命的良药。 刘彻徘徊片刻仰头叹了口气,又重新躺回到榻上,单手按住额头,神情稀松的闭上眼睛。 小寒朝门外一点头,门外的四名侍从捧着几块冰进入大殿按照她的指点将冰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看内侍做完这些小寒转身想让门外的侍女将冰盆里的水果拿进来,只是这一次她一回头便吃了一惊。 “翁……” 陈娇站在门外将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寒顺从的低下头用眼神示意房中诸人无声的退了出来。 陈娇顺手接过门口侍女手中的果盘,走到榻前的案几上轻轻放下。她是修养良好的宗室翁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高贵与优雅,果盘落下的声音极轻,却还是被刘彻听到了。 “你是怎么看我的?”刘彻没有动,只是忽然开口问。 陈娇不明所以,还没开口只听刘彻又道:“我听阿娇叫你小寒,你可知那些下人这些日子在我背后议论什么?到底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的似乎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是不是,我母亲……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只是迁居太液池北的渐台居住。”陈娇回答。 刘彻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拿开手,看到陈娇立刻坐了起来,对自己刚才的随性姿态有些赧然,他清了清嗓子道:“好久不见,阿娇来了,请坐。” 陈娇没有动,站在离木榻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刘彻:“你最近过得不自在吗?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忍不了了。” “我,只是很失望,姑姑答应过我,姑丈上表后会让我回到宫里,可是,可是已经两个多月了……” 陈娇无所谓的笑了,环顾殿内的陈设器具,忽然觉得命运是如此的出人意料,终于有一天幽闭在这长门殿的人变成了刘彻。 陈娇脸上笑着心下怅然:这长门殿的凄凉刘彻你恐怕还没体会到其中的十一,你可知前世的我是如何在这烦躁后的绝望里度过了十年。 “宫里的事,你不知道最好。”陈娇说。 陈娇的话引起了刘彻的反感,他起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姑丈到底有没有上表让我回去?姑姑不会是在骗我吧?我不相信父皇就这样放弃了我!” “刘彘,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父母?”陈娇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我阿娘为什么要骗你,你有什么值得骗的吗?呵,天子有十四个儿子,你以为你对他而言算的了什么?有些话我不想告诉你,可是你却咄咄逼人随意揣测。好,今天把话说开,我明白跟你说,真正没有抛弃你的就是我的父母,不然的话他们可以立即支持正在奉旨入京途中的皇长子赵王刘荣!而只要他们放弃对你的保护,你明日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在长门殿里!” 陈娇前世看到的景帝是用文臣而诛杀文臣,取武将而冤杀武将,仇邓通而饿死邓通,废太子而逼死亲子的冷酷帝王,今生她更是见识到了状似端厚和蔼的景帝更多的手段: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睚眦必报、寡恩忍杀,他虽是一代英主却当真残忍冷血。 当然景帝目前还并没有想过对刘彻下手,他对刘彻仍旧青眼有加,但是这并不妨碍更多“有心人”加害刘彻。想想前世刘荣的下场,陈娇这话虽然有三分吓唬刘彻可毕竟七分都没有说错。 刘彻怒目圆睁,怔怔的看着陈娇,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娇对他的目光不闪不必,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吗?长门寂寂多一个冤魂算得了什么呢。” 话说到最后语调已经变得极轻,陈娇微叹一口气道:“两个月前,梁王入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天子延迟了你回宫的时间。” 刘彻站在原地喉结翻动,愤怒已经退去,复杂的神色出现在他尚显稚嫩的少年脸孔上,他有些懊恼自己对陈娇和堂邑侯夫妇的质疑。早慧的他更是明白死亡对于失宠幽闭的皇子而言如影随形,他不该说出那样的话,可是话已出口他又不想在陈娇的面前表现出后悔和软弱,只得硬撑着转开话题低声问:“祖母皇太后还好吗,她,她也不要我了吗?” 刘荣奉旨入京的意义刘彻不会不明白,他是皇长子,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刘彻继承大统的希望近乎渺茫,若不是他前往封地刘彻自己都不会对皇位有任何想法。如今这个人在父皇的授意下回来了,而他却仍旧待在凄冷的长门殿幽闭。这一场天下的权谋角逐,刘彻觉得他自己早已没了继续下去的筹码和希望。 失望,不是不失望,只是失望之后他还有些许轻松和庆幸,刘荣已经有正妻了,无论如何姑姑都不会再把阿娇许配给他。现在的刘彻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他觉得如果有祖母的支持,有陈娇的默许,他或者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提起窦太后陈娇摇了摇头:“她没有不要你,她很爱你,不然的话她也舍不得南宫姐姐离开。” 王娡为了刘彻和自己不但加害她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舍弃,她不仁我不义,对这种女人陈娇偏偏就要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要把她做的一切归功于别人。 “离开?”刘彻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问道:“我二姐要去哪里?!” 南宫性格温婉,不像隆虑那般任性,平阳公主出嫁以后她与刘彻关系最好,对这个温柔又事事谦让自己的亲姐姐,刘彻打心眼里希望她过得好,因此“离开”二字才深深刺痛了他。 “匈奴,下嫁。”陈娇的平静语调中有难以掩饰的惋惜。这样一个大好的妙龄少女就要凋零在暮年的单于帐中,任谁也会不由的感慨。 “不可能!”刘彻失声大吼,“匈奴荒蛮是我大汉的死敌!我姐姐贵为公主不可能远嫁匈奴!军臣那条老狗根本不配!父皇不会那么狠心,这根本不可能!” 是呀,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这件事情陈娇前世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这就是现实。 前世南宫的侍女秋月曾被王娡“深明大义”的劝服下代公主下嫁军臣单于,后来匈奴再次求娶真公主,景帝也只是将一个自幼收养在宫中某位夫人身边的翁主加封下嫁前去和亲。没想到这一世因为王娡毒害陈娇暴露罪行,连南宫公主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她不会再嫁给开国功臣之后南宫侯张座了,竟要万里遥遥去赴那未知的命运。 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就像前世高贵的堂邑侯翁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皇后有一日也会为一个歌女让位,跌下凤座幽禁长门。 “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今天是……” “不!”刘彻几步上前用力的按住陈娇的肩膀,他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目光狠绝:“阿娇,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我……” “不,你说。”刘彻握住陈娇前臂的双手放轻了力度,他压下怒火望着陈娇,眼中有纠结的痛苦和真诚的情愫,“这些日子我明白了很多,在这里没有人在乎我,谁都不愿见我,唯有你阿娇,唯有你……你明白吗,我信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但是,我以后可能谁都不愿相信,但是我唯独愿意相信你。” 陈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心湖犹如投下了石子,心思散乱一片涟漪,一时只是看着眼前年少的刘彻一语不发。 刘彻放缓声音恳切道:“告诉我阿娇,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南宫姐姐为什么要下嫁,祖母为什么又为了我答应她远嫁?” “按照律法,宫廷罪责目前由郅都掌管,天子尚汉律,因此他让郅都掌管长门殿的防卫,或许是为了保护你,但祖母不相信酷吏,她担心你,只是在律法上你也知道天子是一步不肯相让的。” 刘彻点点头,略带感慨:“祖母待我的心意甚厚,我若能出去必定好好孝顺她。” 他转而又蹙眉问:“那又何必让南宫姐姐下嫁?” “匈奴在边境上屯兵数十万,本来就步步紧逼非要真公主下嫁,就算连我也知道,大汉目前没有跟匈奴一决雌雄的本钱,所以天子只好同意他们过分的要求,下嫁真公主。” 刘彻眼中流露出厌恶愤恨的目光:“可恶的匈奴,早晚有一天要荡平他们!后来呢?这么多适龄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我二姐去?” 虽然心中深恨王娡但陈娇并不想在刘彻面前说她不是,如今刘彻已经把话问到这个份上她也只好实话实说:“我说的你或许不信,但是这就是事实。是你母亲提出让南宫姐姐下嫁的,南宫姐姐起初不愿意,还去了外祖皇太后面前,当时她很激动,你母亲就在大殿上打了她,后来她昏倒在大殿上。” “我阿娘打她?!”刘彻难以置信的扬高了声音,“二姐那般柔弱如水的人,我阿娘打了她?!” 陈娇不想多说,摇摇头岔开话题:“总之南宫姐姐已经答应了远嫁,如果不是这样你母亲现在已经进了永巷。南宫姐姐下嫁是取大义,于国有功,唯有如此祖母才能借这个理由劝天子施恩减罚,让你不在郅都的挟持下生活。” 刘彻听完陈娇的叙述,几乎怒发冲冠难以自恃,他堂堂男儿,却需要自己的姐姐下嫁匈奴来换取偏安,像他这样一个烈性要强的男子怎么能忍!难怪那些下人都要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的姐姐就要为了自己被亲生母亲像一件货物一样送给匈奴人! 刘彻忽然转身狠狠的踹向身后的矮几,果盘落地,瓜果散落各处。 “阿娇,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刘彻的发髻本就梳的松散,刚才突如其来的发泄之下更有些散乱。 第26节 陈娇看着背对她的刘彻肩膀耸动,显然是在自己面前努力压抑着怒火。她一言不发转过身退出内殿,并轻声关上了门。 陈娇没有走远,她立在门边听到房间里传来各种器物落地的声音。她能够理解刘彻的愤怒,伤心,失望和无奈,对这个国家,对他的亲人,当然还有对他自己。 ☆、第41章 爱的惯性 一声声的陶器落地声,书柜翻倒声让陈娇无奈,她索性走出德馨殿的正房来到院里。 “小寒,你去告诉沈宫监,德馨殿里所有的下人全部换掉,堂邑侯府最不需要的就是长舌碎嘴之人。” 陈娇站在廊下,轻飘飘的话语偏偏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喏。”小寒不敢多问,立刻去找沈冲。 陈娇身后一名穿青灰色布衣的女孩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她的眉眼超乎常人的细长,姿容平淡,穿着却与其他侍女不同,正是沈冲所说的“礼物”,前次送给陈娇的习武贴身侍婢显星。 “翁主,方才属下从沈宫监处得知最近躬高侯庶孙韩嫣和胶东王侍读张骞都来过,想要探望胶东王,不过被拦下了。” 陈娇点点头,“圣旨如是,侍卫也没有别的办法。命人守着这里,胶东王不喊人的话谁都不准进去,他不想被打扰。” 汉景帝前元八年润六月,是以七月来的格外晚了些,本来今日是七夕乞巧节,父亲因为这个日子特意安排她前来,却不想成了这个样子。陈娇爆无聊赖的在花园里闲逛,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由失笑。半个时辰之后她才重新回到德馨殿。 此刻的德馨殿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再传出摔砸的声音。陈娇推开内室的门,里面已经是一地狼藉。刘彻闭目半仰在卧榻上,一只手附在眼上另一只手滑落在身侧,雪白的衣袖染了艳红的血色。 陈娇的眉心蹙了起来,她缓步走到刘彻身边弯下身轻轻撩开那只衣袖,果然看到刘彻白皙的手腕因过分的摔打被陶片器物割伤,好在并不严重,只是伤口还在不停的渗血。 “阿娇,我很烦。”刘彻没有动,少年特有的声音里满是苦涩。 陈娇对门外的显星使了个眼色,显星很快就退了下去。 “我知道。”陈娇将榻前的软垫扶正优雅的跪坐下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刘彻的声音越发疲惫无力。 “等你长大了再说这样的话。”陈娇声音平静,“要是那个时候你还是无能为力,才叫做没用。” 刘彻睁开眼睛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望向身边垂目而坐的陈娇,半晌才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阿娇是这世上最神奇的女子。”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陈娇回答。 门外传来显星的声音:“翁主,属下拿创伤药来了。” “进来。” 显星放下金疮药和绷带自觉出了门,陈娇拿起刘彻的手腕看了他一眼道:“忍着。” 金疮药粉撒在刘彻的伤口上,刘彻当真只是微抿薄唇,待陈娇为他缠上绷带时才道:“这点疼算不得什么,还不必忍。” 这句话说完陈娇又听到一声长叹,刘彻嗤笑道:“比起我心里的疼,差得远。” 陈娇抬头看着他,刘彻所幸起身下榻跪坐在她对面。他拉起陈娇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四目相对:“阿娇,我的姐姐为了我……我的心很疼,你感觉得到吗?” “我……”不等陈娇回答刘彻就忽然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热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陈娇在他怀中僵直了身体,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在景帝的大殓之礼上,这是陈娇第一次见到刘彻的眼泪,温热的,脆弱的,触手可及的眼泪。 “我什么都做不了,阿娇,什么都做不了……”刘彻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呜咽。 陈娇的手有些笨拙的抚上他的后背,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彻,只能这样任他抱着。直到她觉得脖颈中已经不再有温热湿润的液体划过。 陈娇将绢帕递给刘彻,刘彻从小要强毕竟为自己的哭泣感到羞赧,接过绢帕胡乱擦了擦脸,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内室安静下来。 “今天是七月七,你记得吗?”片刻后陈娇打破了沉寂。 刘彻愕然抬头,他长得本就俊美,加上年纪不大皮肤细腻,眼眶红红的样子竟让陈娇联想起了红眼的兔子,带着不合时宜的可爱。 “我忘记日子了。”刘彻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难得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恐怕连我阿娘如今都没这心思记得了。” 陈娇与他对面而坐,接不上刘彻的话,只能从袖中取出一只梅花小马的香囊挂件递给刘彻:“你的生辰礼。” 刘彻看着陈娇手里的香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半天才露出惊喜的神色,将香囊握在手中很久才抬起头坚定的对陈娇说:“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二姐,但我长大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一定记着前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若不等我,跑到哪里我也定会把你抢回来。” 陈娇回到堂邑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雪从院里赶忙迎出来道:“翁主回来了,奴婢等了您好些时候了。” 小雪来到陈娇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薄仪中大夫托我哥哥又给翁主来信了。” 进了内室,小雪小心翼翼的将一只锦袋交给陈娇,将其他侍女都打发出去,自己守在了门边。 陈娇一直用丰邑君的封号与薄仪通信,这个封号她极少用,而薄仪若不是因为废后之事病急乱投医当初也不会愿意拿她这个小姑娘的信件当真,不过显然陈娇的主意帮了他们薄家大忙,虽然薄皇后请求收养刘彻的愿望还未被景帝应允但至少给了薄家喘息的机会。 薄仪这封信无外乎就是请陈娇帮忙说服刘彻,若是刘彻愿意成为薄皇后的子嗣,那么景帝那里再由长公主说和,栗姬的阻碍就不足为虑。 陈娇烧掉绢书不屑的笑了笑,薄仪的如意算盘她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会费劲兮兮亲手做了香囊在刘彻生辰这一天跑到长门殿告诉他南宫公主远嫁的事。 陈娇明白无论怎么说王娡都是刘彻的亲生母亲,要她疏远亲娘转而同意被薄皇后收养就必须要下点功夫,让他对王娡彻底失望。 烧掉绢书的陈娇坐在床榻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些恍然。她都做了什么呢,算计,谋划,离间,她送给刘彻亲手缝制的生辰礼,她不辞辛苦冒着暑热去长门殿看望他安慰他,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的感情真的不再纯粹而透明了,它变得浑浊不清,甚至令自己不齿。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自己和陈家的前程她还能怎么样呢? 作为堂邑侯威仪的嫡出翁主,陈娇的名媛从她出生的一刻就被决定了一半,这些既定的身份和命运就算她重生无数次也无法改变。 今生她对刘彻的感情参杂了太多东西,但她清楚的知道她无法离开他,她一生的命运都会围绕着他,她必须给自己一条后路,处心积虑的让他将自己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别无选择。 从前世开始,爱刘彻就已经成为了陈娇的惯性,只是陈娇不知道如今这样复杂的感情到底还算不算是爱,或许又只是她今生的生存惯性。 这样的自己,陈娇并不喜欢。 一场盛大的法事在猗兰殿举行,这场法事过后王娡将迁居渐台,猗兰殿成为南宫公主下嫁匈奴之前的独居之所。汉景帝已经应允匈奴使节于九月初九迎南宫公主出长安,经雁门关北上匈奴之境。 神色平静又略带阴冷的王娡看着大殿前数十术士一起诵咒画符的场景,对身边的心腹侍女无暇道:“请姚术师到后殿说话,注意点行踪。” “喏。”无暇恭谨的低头,“娘娘放心,奴婢带姚术士还是走那条小路。” ☆、第42章 明枪暗箭 姚翁走入光线昏暗的后殿,听到身后吱呀的关门声后他镇定的环顾四周微微躬身行礼:“下臣姚翁拜见王美人。” 王娡的身影在朱红廊柱旁的纱帐中显露出来。 “姚术士”王娡拨开深红的纱帐,阴郁的脸孔出现在姚翁的视线里,“我已经不再是美人了。” “只是暂时而已。”姚翁直起身子走向王娡,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恭喜美人,南宫公主的嫁妆已经在准备的差不多了,公主大喜就在眼前了。” 王娡听要疯用那种风凉的口气说起南宫下嫁的事立刻翻脸怒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姚翁并不生气,只是冰冷的笑道:“可若是美人不用我这法子,只怕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再跟下臣说话了。” 王娡虽然此刻落魄但她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美人,对待知根知底的姚翁她没有必要再装出人前那副谨小慎微,恭良温顺的样子,怒目冷叱道:“姚翁,你不要如此放肆!” “下臣僭越,娘娘恕罪。”姚翁不紧不慢的双手拢袖躬身,“美人何必都把责任推在下臣的身上,这个主意只怕在美人心里思量很久了,只是臣下把它说了出来。” 姚翁垂着眼睛无视王娡锋刀般的目光继续用恭谨的声音道:“当初是下臣道破天机让娘娘进了太子宫,下臣又怎么会不顺天命忤逆美人。美人是个明白人,自当比下臣更了解天子,若不让南宫公主下嫁只怕美人和公主入了永巷性命都会不保。比起万事成空,下臣觉得这个法子当真值得一试。” 王娡心里何尝不明白利害关系,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忍心将自己的女儿献给匈奴人。 “可是南宫……”王娡叹了口气,精致的面容上显出无奈与自责的神色。 “公主日后会明白美人的苦心。”姚翁微微一笑,“毕竟是亲生,血脉相连是谁都隔不开切不断的。” 这句话让王娡不愉快的心情莫名轻松,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骨肉相连,千丝万缕,是谁都割不断的,不仅是南宫更是她的彘儿。 “没想到竟然会走到了这一步。”想到刘彻的处境王娡又烦躁起来,握紧了手指,“竟然让馆陶发现了金氏的动作。” “十年前下臣给天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私下跟美人说过,若非万无一失千万不可用金氏,搅黄了天子的大事与你我都没有什么好处。”姚翁也有些无可奈何,“三年前下臣再见入宫的堂邑侯翁主也跟美人说过,那个陈娇的命格极其诡异,推算之下与从前大相径庭,又跟胶东王的命格有颇多纠缠,美人偏偏不听……”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王娡打断姚翁的话,“现在就问你下一步要如何,怎么才能让彘儿快些回宫。眼看刘荣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当初你不是说他命线易断不及弱冠吗,怎么还能再回汉宫。” 姚翁擅长天象推算和相面风水,自称相千面无一错,论玄奥当世无双,在宫廷术士中最受景帝器重。这时被王娡指责他相命有误不禁心情不爽的吃了一瘪,转身蹙眉开始掐指推算。 不多时姚翁啧了一声,冷笑回身道:“美人莫急,刘荣的命相虽然变了,却也并非一帆风顺,臣下推出他岁中有劫,成败应该就在这次入京,天意难为啊。” 最近这些日子,汉宫中最得意的人自然要数栗姬娘娘,如今整个未央宫都在传天子欲废薄皇后而改立栗姬为后,不要说宫中的夫人美人,朝堂上下有品级能入宫的诸侯夫人都争相到鸣鸾殿来拜谒栗姬,每日送来的珠宝绸缎简直令人侧目,来人之多之繁就差没把鸣鸾殿的朱红楠木门槛踏平了。 “娘娘瞧瞧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说出来奴婢都记着,将来照着娘娘的心意好好翻修翻修。”红梅为栗姬打着扇子说,“赵王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陛下看着娘娘和赵王还不是有求必应么……” 红梅话没说完就发现栗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伶俐如她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的失言,惶恐改口道:“是皇长子要回来了,奴婢嘴笨,娘娘恕罪,恕罪。” 栗姬这才扫了红梅一眼道:“说话就要说吉利话,什么赵王,要不是荣儿做了赵王,你们早就要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跟在栗姬周围伺候的人都知道,自从景帝召回刘荣,栗姬最忌讳的就是称呼刘荣为赵王,在她面前对刘荣的称谓要一律改成皇长子。 栗姬高傲的扬着下颌,目光在椒房殿前的花园中来回逡巡,看到花|径上薄皇后带着三名侍女朝这边走来不觉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美丽的脸上泛起了得意地笑容,故意扬高声音朝花|||径的方向道:“椒房殿前的这园子是该好好整整了,看了十几年的残花败柳,天子早就厌了,早该换了。” 仓雨跟着薄皇后远远听到栗姬的声音便垂首对薄皇后道:“娘娘,天还早咱们不急着回去,不如奴婢陪您到水榭那边走走。” “也好,那边凉爽些。”薄皇后又怎么听不出栗姬的暗指,见她气焰嚣张也不欲跟她较真,扶着藏玉的手带着身后两名侍女就要转身去水榭。 “哟,那是哪宫的良人美人,怎么这样没规矩。”栗姬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宦官宫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薄皇后欲避其锋芒,只当没听见,并不回头。 “说你呢,站住!这么没规矩,见到栗娘娘也不磕头!”红梅跟着栗姬在这宫中早就霸道惯了,她身为栗姬的心腹最能揣测主子的想法,听栗姬刚才那样说知道主子有心羞辱薄皇后,自当给主子当一回垫脚石,反正薄皇后那个淡漠软弱的性子已经被自家娘娘压了那么多年,才不敢拿她怎么样。 仓雨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紧,余光偷偷的看着皇后,见薄皇后还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就有些不愤,却又不敢多说。 薄皇后缓缓转过身目光从红梅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栗姬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原来是栗姬妹妹也在逛园子。” 栗姬哼笑一声,向前徐徐缓步,身姿妩媚的略略点头却并不行礼:“原来是皇后,臣妾给皇后问安。” “妹妹客气了。”薄皇后轻声说。 果然不出红梅预料,薄皇后根本就不敢怎么样。她微微笑着上前行了个并不隆重的蹲身礼:“皇后娘娘恕罪,奴婢适才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哪位美人,冲撞了娘娘,娘娘勿怪。” 红梅这话说的已经非常僭越,皇后身为后一国之母宫之主,她一个奴婢岂能说“勿怪”二字,早应行大礼求恕罪饶命。 “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好好陪着栗娘娘逛园子吧。”薄皇后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皇后,等等。” 薄皇后回头,对上栗姬那一双闪着锐光的媚眼:“妹妹还有什么要赐教?” 栗姬唇角微扬,笑的不屑,一步一步走到薄皇后面前收敛了笑容:“这院子里的夹竹桃和湘妃竹我都不喜欢,我看明年还是换成石榴花和千日红吧。” 薄皇后当真看了看院中目所能及的花木,淡淡道:“陛下崇尚节俭,曾经也说过喜欢这些,十几年了,这些花草有年头了,还是留着吧。” “笑话,陛下要是真的喜欢怎么日日都不见他来看一眼啊。”栗姬面对薄皇后,绵长的秀眉一挑,红唇艳丽,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皇后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妹妹却喜欢千日红。”薄皇后淡声念叨着笑了,抬起的眼眸里少了一分往日的温柔多了三分寒凉的凌厉,“我真是好奇妹妹为什么就这么笃定一定能成为椒房殿日后的女主人。” 第27节 “难道皇后不知道皇长子正在奉旨进京的途中吗,难道你不知道赵王后身怀有孕将诞下皇长孙吗?”栗姬得意又咄咄逼人的说。 面对栗姬的紧逼,薄皇后却垂下了眸子,整个人又变得平和淡薄仿佛刚才的锐利目光从未在她眼中出现。 “荣儿三年都不曾回来,他入京我也替妹妹高兴,只要是陛下的子嗣都是我应当照料的。”薄皇后说完便对仓雨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累了,回椒房殿。” “喏。” 看薄皇后带着单薄的随从走向椒房殿,栗姬得意的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儿子的人怎么会真的懂得‘照料’二字?惺惺作态罢了。” 薄皇后的脚步顿了顿,忍下一口气,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这时花园的小路上一名小黄门宦官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娘娘,娘娘……”。 “慌什么!娘娘千金贵体被你扰了你担当得起吗?!”红梅怒斥宦官。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宦官被红梅吓得立刻跪伏在地上频频磕头。 栗姬心情不算太好,不耐烦了看了地上的宦官一眼道:“到底什么事快说,不要耽误本夫人的功夫,要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也来说嘴,立刻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宦官咽了口口水灰头土脸的抬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赵王,不,皇长子,皇长子进京的途中遇到刺客啦!” “什么!你说什么!”栗姬扶住红梅失声尖叫道:“我的荣儿怎么样了?!” “小人,小人还不知道,情况不明请娘娘别慌……” ☆、第43章 针锋相对 宦官话还没说完就被栗姬一脚踹开:“没用的东西,快去给我打听!到宣室殿去打听!” 栗姬看着连滚带爬的宦官急得两眼发黑全身冰凉,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眼一闭身子就软绵绵的倒了下来,竟然昏死过去。 “娘娘,娘娘……” 薄皇后听着身后一片杂乱慌张的叫喊声不着痕迹的牵起了嘴角,扶着仓雨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椒房殿。 栗姬昏迷了两个时辰,醒来就吵着闹着要见景帝,景帝无奈只能告诉她刘荣无事,此刻已经悉数伏诛,栗姬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十日后刘荣的车架顺利抵达汉宫,奉旨迎接他的人却是梁王。 刘荣看到城门外旌旗招展处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梁王,当时就呆住了,他实在是吃惊不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会派梁王来迎接他。 “赵王远道而来,辛苦了。”待刘荣下马上前拜见梁王时,梁王竟是一派主人邀宾的风范。 “王叔太客气了。”刘荣言笑蔫蔫,神情很不自然。 他这一路遇到了武功高强的刺客,若不是禁卫军拼死护主他很可能已经丧生在那伙人的刀下,而最可疑的幕后真凶就是梁王。此刻再见到春风得意满面笑容迎接他的梁王叔让他如何能释怀呢。 “义父!” 梁王与刘荣正携手客套,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喊声,抬眼望去正看到身怀六甲的张冉在侍女嬷嬷的搀扶下快步走来。 这三年张冉与刘荣感情稳定,夫妻之间礼敬谦让,纵然汉宫有些张冉的流言但到了赵国都城也没人知道。张冉本是美丽聪慧的女子,自幼寄人篱下又懂得察言观色,刚到赵国在待人接物拉拢大臣方面帮了年轻的刘荣不少。刘荣对她虽然说不上盛宠但情分毕竟不同于其他侍妾,现在有了身孕,对她更是是爱重有佳。 “冉儿。”梁王见了张冉尴尬刚刚还携着刘荣的手自然而然就松开了,他迎上去将张冉看了又看笑容如沐春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刘荣不悦甚至反感的目光。 “我收到你的信,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很高兴。”梁王看张冉的眼神十分温柔,语气也不由得和缓下来。 张冉如今越发的美丽,少妇特有的韵致让她看起来犹如成熟的蜜桃,带着诱人的风采。 “自从三年前离开长安就再也没有见过义父,也不知道这些年义父过得如何。”张冉见到梁王确实是真心高兴,竟也忘了一旁的刘荣。 梁王与张冉有私情的谣言虽不是人尽皆知但总有一些前来参礼的郎官有所耳闻,况且眼见这一出赵王后与梁王的千里相迎,有眼睛的人都会觉得奇怪,这梁王迎的明明是赵王怎么见了赵王后反倒把赵王刘荣晾在一边跟赵王后续起离情来了。 且不论张冉与梁王之间曾经到底有没有私情,就是这些人对刘荣的侧目而视就足够让刘荣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了。 面对尴尬的场面,面露不耐的刘荣终于忍不住冷声道:“王叔是不是应当先引侄儿入宫见过父皇和祖母皇太后再与赵王后叙旧?” “赵王后”三个字他有意加重了语气,让梁王这道这已经不单单是他的义女更是他赵王刘荣的妻子。 梁王吊梢眉微扬,凝固的笑容咋爱转身的瞬间又重新你爬山他的嘴角:“天子和皇太后都很想念你,一别三年今日再见荣儿,你确实是能独当一面的一方王侯了。” 刘荣本就怀疑梁王派人刺杀自己,今日见面他又跟张冉叙旧情深,想起在汉宫曾经听说过的谣言,刘荣此刻是深恶梁王,对梁王说话自然也不像之前那般客气。 “王叔如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披挂上阵亲自镇守梁国与匈奴边境要塞了,我怎么敢跟王叔比。只是说到底王叔如今也还只是独当一面的一方王侯罢了。”刘荣有意将话尾延长,讽刺梁王觊觎储位却屡屡失败。 梁王的脸色不太好看,张冉见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连忙上前握住刘荣的手笑着打圆场:“王爷,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让王叔带我们进宫面见父皇和祖母皇太后吧,省的祖母皇太后她老人家惦记您。” 她这次再不敢称梁王为“义父”,之跟着刘荣称呼他为“王叔”。 “赵王请。”梁王隐去了礼节般的笑容,用冷眸看向年轻气盛的刘荣,他略微测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劳王叔。”刘荣无声无息的放开张冉牵住他的手,独自一人大步朝前面准备好的车架走去。 栗姬看着眼前已经变了模样的刘荣,真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心中的激动和高兴。 三年不见,她的荣儿已经是年过弱冠,青丝及笄的赵国之主,雄踞一方的诸侯王了,他长高了,身体也比之前结实健壮,此刻他玉面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竟然有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让栗姬忍不住联想起多年前的景帝,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东宫储君。 “母亲,怎么了,见到儿子不愿跟儿子说句话吗?”刘荣看着眼都不眨的母亲失笑说。 回过神的栗姬几步走到刘荣面前,双手在他拍打抚摸,表情介于苦笑之间,半晌才带着哽咽道:“小冤家,你这三年都不记得你娘了吗,也不肯上一封奏表回京来看看……” 刘荣知道母亲思念他,握着栗姬的手劝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哪有做儿子的不想母亲的,只是儿子从临江国迁到赵国,万事从头,窦婴老师嘱咐我属国为重,父皇还等着看儿子的表现,母亲也希望我出息了给您争气。” 栗姬又是高兴又是叹气,“我哪里管得了这些,前些日子听说你遇刺把我急的,你父皇说你无事我都不信,今日听说你入京久等了一天,见你从长寿殿出来我可要好好看看你!” “母亲放心,儿子一切都好。”提起行次的事情刘荣的眼眸暗了下来,压低声音道,“这事母亲先不要问了,待回了鸣鸾殿再说。” 栗姬自然知道长乐宫处处都是窦太后的眼线有些私密的话不便多说,四下看了看道:“你媳妇儿呢?不是说她已经有六个多月身孕了吗?” “正是,祖母皇太后留她在里面说会话,我急着见母亲先出来了。”刘荣笑了笑道:“她前次两个月的时候就滑胎了,这一回竟然平安坐到七个月,应当是稳稳能生下这孩子了。母亲可知我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吗,尤其是魏姬生下的长女,眉眼竟很像母亲,我为她取名思鸾,就是为思念母亲……” “好了好了,一见面就啰啰嗦嗦说那些做什么,庶女有什么好说的,宫里庶出的公主都不值钱,还不是要嫁到匈奴去么。”栗姬不耐烦地打断刘荣兴致盎然的话,神神秘秘的问,“我就问你,你媳妇儿这一胎你可知是男是女?” 刘荣被母亲打断,又问及生男生女的私事显然有些不悦,蹙眉道:“这是天意,儿子如何得知?” “这么说你还不知?”栗姬饶有兴趣的笑了,“行了,我知道了,明日早膳过后你让她来给我请安,是男是女我明日见过她一准告诉你。” 刘荣听了这话无奈一笑:“我竟不知母亲有了这样的本领。” “你等着瞧好了,这种事马虎不得,天子对这孩子还是很期待的。”栗姬故作高深的笑了。 ☆、第44章 怀疑梁王 “拜见母亲。”张冉与刘荣并排下拜,即使有身孕在身也还是坚持给栗姬行了大礼。 “快起来,皇家血脉来不得半点马虎。” 栗姬笑的很美,命人将张冉掺起来,拉她近身问了一些近三年赵国生活的情况。张冉言语温和,低着头一一作答。 “母亲,我还要到父皇那里去,就不陪着母亲了。”刘荣坐了一会因为景帝的传唤便要离开鸣鸾殿。 “哦,那你就到你父皇那里去吧。让赵王后也好好养着,我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下面的人要用心伺候。” 刘荣听栗姬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由轻轻挑了挑眉梢,心说母亲让他带张冉来请安说是能知她腹中是男是女,怎么只说了这一刻钟的话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就让他们退下了呢。 纵然心下狐疑刘荣毕竟是栗姬的亲生儿子,没有多说便和张冉一起行礼离开了鸣鸾殿。 待张冉与刘荣请过安后,栗姬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散去语气冷下来:“你刚才都看清楚了吗?” 话音刚落栗姬身后的六页绢画屏风里就走出了一个身穿墨绿长跑,木簪长须的术士,正是姚翁。 “下臣看清楚了。”姚翁跪在栗姬面前拢袖悠悠道。 “是男是女?”栗姬忽然探身,露出掩饰不住的紧张,“快说!” “启禀娘娘,赵王后这一胎,是女。”姚翁回答。 “不可能!”栗姬失声,一拍曲木扶手,“你当真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姚翁是天子最信得过的术士,他的话栗姬自然信得过。让他来看为的就是保个万无一失,好利用这一胎提高刘荣的身份,以此为筹码再博取太子之位,可是千盼万盼,竟然怀的是个丫头! 栗姬又狠狠拍了一下曲木扶手,怒气让她浓妆下的美艳脸孔看起来狰狞扭曲,“这个不争气的贱人,嫁给我荣儿就是个丧门星!” 在栗姬高声的咒骂声中,姚翁低着头,唇角几不可查的扬了扬。 晚膳撤罢,刘荣斜倚在长几后的曲木椅靠上,一手支额一手放在轻松弯起的膝头,修长的手指见无意识的把玩着一块白色的羊脂佩玉,正是三年前梁王入京时景帝赐给他的玉佩。 纱帐外的顺手张冉接过侍女送上的冰水蜜露,单手托着小腹走了进来,“荣?” 刘荣回神,像极了景帝的那双黑色眼睛锐利的望向声音的来源,看到张冉放下曲颈蜜露铜壶后稍稍坐直,收起玉佩整了整自己微敞的衣襟。 “荣,在想什么。” 张冉带着恬然的微笑走到刘荣身侧,刘荣如习惯一般缄默的抬起手扶她缓缓坐下后才重新斜卧在椅靠上,依旧一语不发。 张冉看你刘荣的脸色就知道他并不高兴,倒了杯蜜露捧到刘荣面前关切道:“今天拜见皇后娘娘回来看你就不太开心。你今天见到馆陶姑姑了吗,我们这次入京怎么都不曾见她进宫呢?” 藩王皇子入京拜见太后皇后是惯例,所以刘荣下午按照规矩去椒房殿给薄皇后请了安。 刘荣接过铜杯,微微摇头:“皇后娘娘说姑母有六个月身孕已经不经常出门了,明日阿娇妹妹或许会进宫。都是由身子的人,伺候的宫女宦官呢,又让你跑来做这些。” “不碍的,都说我这身子比常人灵便,恐怕是个极聪明的男孩。”张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小腹,幸福的微笑中带着一点羞涩:“你说这个小东西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她说着柔软的手就握上刘荣的手,可是刘荣却忽然一惊,甩开了张冉手向后退开身体。 刘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张冉的最后一句话: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 刘荣想起今日午后,轻暖的光透过微黄的窗纱照进椒房殿,主位上慈和的薄皇后惆怅的叹息着对他说:“可惜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没能耐,没保得住他,铛儿三个月就见了红。” 他的第一个孩子——是铛儿的,他竟然不知道!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抛弃了他们,娶了别的女人,梁国的女人…… 张冉乍被推开受了惊,讷讷的看着刘荣,半晌才道:“殿下是怎么了?” 刘荣将手中的蜜露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才道:“我没事,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张冉望着他,热切的眸子冷下来,沉默片刻道:“你还在向遇刺的事情吧。” 刘荣目光微凛:“怎么,遇刺这种事我不应该想?” “难道你真的以为刺客会故意拿着梁王宫印记的刀剑来刺杀我们?”张冉提醒道,“别的不说,就算是这样不谨慎的行事风格都足以说明……” 本就心情极差的刘荣听到张冉提起有关梁王的事就心里更不是滋味,“梁王”本就是他的敌人,更何况从他的女人口中听到为敌人开脱的话,谁为一个男人,他不想忍。 “呵,你倒是不紧张,当时那么凶险的情况刺客都上了你的车驾都没有伤害你,看看别人的车,他们哪一个不是见人就杀!我怀疑梁王叔怎么了,只是怀疑都不行吗?我连怀疑他都不可以吗?!” 刘荣的毕竟年轻,火气一上来就收不住,想起薄皇后关心他遇刺时问到张冉的情况,刘荣就忽然想到了这些:“只要想想整个事情,指示是谁并不难猜!” 第28节 “荣,这件事绝不可能是义父做的。”张冉无可奈何,可她笃定以梁王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这样做,况且梁王还没有狠心到杀死自己亲侄子的地步,若是不然,三年前刘荣出京时他早就动手了,更何况…… “你凭什么说不是他!” 人总是会无意识的为自己推卸责任,而男人对他的第一个女人又往往记忆犹新。 刘荣想到铛儿的事,再想到张冉和梁王的流言,不知不觉就把他当年因为软弱而遗弃铛儿的账算在了张冉的头上:若不是自己在无奈之下娶了她,他和铛儿的第一个孩子也不会死!刘荣越想火气越大。 “因为你是我丈夫!义父他不会做伤害我的事!”张冉忍无可忍,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沾湿了她精致的妆容。 “呵,好,很好,他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刘荣活着就是他的恩赐,是因为我娶了你,我堂堂赵王刘荣竟然要靠女人才能活下去,你说,这是不是个笑话!”刘荣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娶了你我失去了什么!父皇永远都不会让一个娶了自己叔叔女人的皇子成为储君!张冉,我的前程,全部都被你毁了!” 张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的落下来,她哭泣的声音忍都忍不住,呜呜咽咽,比永巷深处最凄凉的曲更凄楚。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宦官和宫女,张冉的嬷嬷进去扶着张冉劝道:“王后这事怎么了,怎么跟王爷闹起来了?夫妻之间有话好好说,王后的身子要紧,孩子见不得眼泪,快别哭了。” 张冉听了这话,哭的正是伤心处,又不得不强忍,翩翩刘荣听了这话一甩袖就要走。 “你到哪里去?”张冉扶着嬷嬷伸手抓住刘荣对衣袖哭着问道。 “不准走,你不要我,也不要你的孩子吗?”张冉你虽然平日聪明冷静可怀孕的女子易激动,她哭的又有些晕,不管什么话眼下就想先留住刘荣再说。 谁知提起“孩子”,刘荣停下脚步,眸子冷得吓人,他回头一字一顿的对张冉道:“如果当初知道你和梁王叔有那样的关系,我就是死也不会娶你!”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任由张冉大哭。 刘荣来至殿外,凉风一吹心里先清醒了三分,觉得自己对张冉有些过分,可是思来想去也拉不下脸来再进去,想起薄皇后下午告知他,她早已将铛儿从鸣鸾殿要了出来,安排在太液池南清幽的柏梁台做宫女,若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她。 刘荣望了望刚才走出的灯火通明的侧殿,牙一咬便带着两名贴身的宦官除了鸣鸾殿,传唤步撵向柏梁台而去。 第二日,陈娇奉馆陶长公主之命入宫觐见窦太后,并带礼品拜谒赵王刘荣夫妇。陈娇行了一个时辰的马车,又去见了窦太后,带她吃罢午膳歇过之后才往未央宫而来,一路跟刘非做了伴。二人经过未央宫后殿的时候正巧遇到梁王带着侍从宣室殿出来,陈娇跟刘非上去见礼,梁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络的逗弄他们,反倒只是点了点头推拖有事就先走了。 “梁王叔这事怎么了?”梁王的步撵走远之后陈娇状似天真的问。 刘非很是不屑:“还能怎么,一看就不顺意呗。我跟你说,今天早上我去给祖母皇太后请安,祖母皇太后留我在长寿殿吃点心,后来梁王叔来了,我就……” 刘非满脸的“我什么都知道,你想知道吗?快问我快问我,我是不是很厉害”的贱贱表情。 陈娇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潜开跟着的侍从宫女道:“你除了听墙角还能有点别的本事么,江都王殿下好歹过两年也是要之国的年纪了,还这么幼稚。我才不想知道呢。” 陈娇对刘非挺了解,要是自己上赶子问他,他更要把关子卖到江都去了。 “喂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可是无意间听到的。”刘非嘟囔道,“你是不知道梁王叔胆子大的,那真是,啧啧,我都没话说,竟然当着祖母皇太后的面跟父皇提出修一条王都雎阳直达长乐宫的御道,说是为了见太后方便,好尽孝。你听听,直达长乐宫啊,那……” 刘非忽然闭了嘴,距离很近的附在陈娇耳畔道:“那要是造起反来,朝出夕至啊。” “你别胡说!”陈娇立刻厉声打断刘非,压低了声音,“你别跟谁都嘴上没把门的,小心祸从口出。天子同意了?” “放心,我这不就是跟你说么,我跟端儿都不敢说这些。父皇又不糊涂,肯定就不会同意啊,就算梁王叔没那个意思,父皇愿意,朝堂上那些个大臣都不会愿意,大汉又不是父皇一个人说的算,要不说呢,做天子也没什么趣,还不如去封国……” 陈娇见他又要瞎扯忙打住道:“好了好了,快别说了,趁栗姬去了长乐宫我还要去鸣鸾殿看赵王后,再听你乱扯要耽误了。” “说起赵王后”刘非啧了一声,“皇长子也真够行的。你还记得那个铛儿吗?昨晚上皇长子一夜未归,今天早上赵王后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大老远在柏梁台抓到皇长子和铛儿在一处厮混,气得很,栗姬有本事把事压了下去没闹大,回到鸣鸾殿还骂了赵王后好一阵子,赵王后委屈的了不得。”刘非说。 栗姬与程夫人不和,她们相互安插眼线实属正常,再加上刘非爱听墙角的习惯,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陈娇听说有这事倒是一怔,心里还真是有点感慨,刘家的皇子啊,这好女人的毛病是病到骨子里了。 “阿娇,你上哪?”刘非见陈娇转身,追上去问。 “鸣鸾殿,去看赵王后。” 巍峨的汉宫处处是陷阱,陈娇的直觉告诉她,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第45章 不该如此 “阿娇你说,梁王叔不会真的变成皇太弟吧?”刘非追着陈娇用不确定的口气问。 听了刘非的话陈娇脚步顿了顿,喃喃的说:“天子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南宫公主可以下嫁匈奴,这就意味着很多事都可能与前世不同。陈娇不知道梁王会不会成为皇太弟,但她清楚的知道,凭刘明和刘宝如睚眦必报的性格,且不说她与刘彻的关系,假设日后梁王当权她也一定不会过得太顺心。 “当然不能,连我都知道,要是梁王叔真的做了天子”刘非左右回头看看,将声音降得更低,“我们这些皇子恐怕都没有好下场,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皇长子。你知道吗,我听宫里好多人都在私下传,皇长子入京遭遇的刺客,就是梁王叔派的。” 陈娇叹了口气,朝不远处躬身垂首的宦官道:“准备步撵,到鸣鸾殿。” “给我也备上!”刘非补了一句,然后跟上陈娇恳切的说,“阿娇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刘非讲义气,记着你的情你的好才什么都跟你说,你自己别没事找不痛快,一会到了赵王后面前跟你没关系的话少说。” 陈娇看着自己面前难得正经的刘非,一时心头竟涌上些许暖意,真诚道:“我知道,你放心。” 刘非十一岁了,这样年纪的皇子在汉宫已经具备了比较成熟的处事本领,虽然平日里他看上去有些五六不着调,实际上左右逢源的程夫人教出来的孩子差不了,更何况他本也是个聪明人,汉宫之中能跟陈娇掏心掏肺说这几句话,足见他对陈娇的关心。 刘非与陈娇平时说话大多都被她挤兑,早就习惯了那种相处方式的他骤然被陈娇认真感谢还有点不自然,抓抓后颈道:“反正我跟着你去就是了,你也是直肠子的人,万一说不好我还能给你圆圆。” 陈娇与馆陶长公主一样本性率直热烈,但她毕竟是重生之人懂得收敛自律,自然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但是刘非的这份心意着实让她心中温暖和感激。 波诡云谲处处险境的宫廷有一个盟友容易,但有一个推心置腹的朋友实在太难。 陈娇对刘非会心一笑,点点头道:“好,一起去看赵王后,但你可别在我说话的时候拖我后腿。” 刘非撇撇嘴,看了陈娇一眼转身走向步撵,嘟囔道:“也不知道你长大了谁乐意娶你,要还是彘儿我可真替他拧把汗,真要命。” “那也用不着你瞎操心,你就把你的心思好好放在朝元姑姑家的竟夕表姐身上吧。”陈娇笑着跟了上去。 提起朝元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竟夕,刘非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连话头都没接就赶着朝步撵走去。 陈娇和刘非的步撵到鸣鸾殿外自有宦官出来相迎,将他们引到赵王后暂居的侧殿院外。陈娇想早点进去见张冉,因此并没有到偏厅用茶,只跟刘非在院子里站着。 “翁主、江都王,请稍后,小人这就进去通报。”宦官弓着腰,脸上满是笑容。 陈娇和刘非在门口只等片刻就有张冉的侍女的前来告罪:“翁主、江都王恕罪,王后今日见了几位贵客,现下身体不适,劳烦二位贵人偏厅少待或到御园游览片刻,王后稍后再来请二位。” 有孕在身的人不宜劳神,就算陈娇是代表馆陶长公主而来也并不算怠慢。陈娇平日见长公主有多小心身体就能理解张冉做母亲的心情,况且今日一早又闹了一场,也实在难为她。 “赵王后今日见了那几位贵人啊?”刘非貌似随口问侍女。 侍女低着头声音柔和:“回禀江都王,栗娘娘早上跟王后叙话许久,晌午贾夫人来过,皇后娘娘也离开不久。” 都是寻常的宫廷走动,陈娇并没多心,既然来了鸣鸾殿也不好马上就走,只得与刘非到偏厅等一会。 栗姬宠冠后宫,鸣鸾殿主苑的偏厅都布置的舒适华丽,侍女又摆上蜜饯鲜果,品种之多直将长几铺满。 “你们都下去,人多了屋里怪热的。”刘非遣开殿中的宦官和侍女,临了又补了一句,“门外那些宫女姐姐也辛苦了,不必站着,这点心你们拿下去分了,是堂邑侯翁主和本王赏的。” 陈娇见众人兴高采烈的谢赏离去挑了下眉梢,问道:“遣他们下去你又要说谁的坏话?” 刘非狡黠一笑:“赵王后不见咱们,你就不想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怎么想,刚招待完皇后娘娘她很累,可是再累也不能不见代表姑母前来探望的你吧?要真是那么难受怎么不让皇后娘娘请御医来瞧瞧?” 大概自己家里也有个妊娠之中的母亲,陈娇没有刘非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处处从张冉做母亲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听刘非这么一说,也有些狐疑。 “走,我带你瞧瞧去。” 刘非自幼顽皮,扒窗根听墙角最有本事,他带着陈娇七拐八拐的在花园中穿梭,好在院落不大,院中又草木掩映,两人没惊动他人也没费太多功夫就绕到了主殿的后面。刘非先戳破窗户看了卧室里的情况,见没人又带陈娇向前走到书房雅室的后窗下。 因为夏日怕入暑气,殿内有冰,因此午后门窗都关着,刘非和陈娇刚到了窗户下面就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刘非比陈娇有经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顺势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抬手戳破薄薄的窗纱,附耳上去,并示意陈娇侧身凝神学着他的动作贴在另一扇窗下。 说实话此刻陈娇对刘非偷听的本事不服都不行,这动作太专业,她虽然有点无奈但还是学着刘非戳破了窗纱,看向里面。 侧殿的雅室不大,房间里没有侍女和宦官,透过青碧色的帐幔可以看到张冉背对后窗坐在主位上,她靠在曲木扶手上,垂着头,隐隐有抽泣的声音。 “王后,您快别哭了,自从来了汉宫您流的眼泪比雎阳侯走的时候都多,老奴看着都心疼啊。”张冉的嬷嬷跪在她身侧心疼的说。 张冉只是用丝帕擦着眼泪,摇头不语。 “王爷也真是,怎么到了汉宫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赵国,自从您有身子以后他为了博您的宽心就再也没有宠幸过侍妾,怎么回到长安一听这个栗娘娘的挑唆就变了个人啊。” 张冉咳了两声道:“不过是因为我肚子里是个女孩罢了……” “这生男生女老天爷说得准,栗娘娘怎么就敢说王后肚子里是女胎?还笃定了一般,说什么王后不能诞下王嗣只能给赵王添麻烦,还拿那个贱人铛儿跟您比,这……” “别说了,我又无父无母,偏偏年少时还遇到那样不堪的事,纵然我小心为人,现下又有谁肯给我说句公道话?现如今赵王宠幸了一个奴婢,我不过略说了两句就被母亲骂作自取其辱……他,他当年明明说过信我。” “当年的事,老奴最为王后不值!咱们侯爷是为了他们刘家的天下拼死御敌,那时候城破了,侯爷战死,夫人殉情,那些吴国的禽兽……您那年才八岁,幸而梁王爷那些年待您若亲子一般,这汉宫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忘恩负义呢!”嬷嬷越说越激动,气得竟然也跟张冉一起掉起眼泪来。 听到这里陈娇与刘非都不禁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的对视一眼才继续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听下去。 “义父待我亦师亦友,往日言语之间诗词相通,高山流水琴音相和,把我当做知己,我虽年少时纵然有非分之想,却与义父守礼如初。自嫁了刘荣没有一日不是为他着想,可荣却不肯信我。这几年在赵国我以为我们已经不必再回忆那些不快的从前,只要他真心待我好……可来了汉宫我才知道,是我太傻,那些流言蜚语他竟然还是相信……”张冉说到动情之处,已经泣不成声,“他自有他的心上人,我算什么,我的孩子又算什么……” 听到这里陈娇对张冉真是起了同情,她本无辜,因为父亲尽忠于国还她身陷敌城小小年纪就失了贞洁,后来她倾心梁王却嫁了刘荣,刘荣相貌清癯秀雅,年少为王,她抛却过去的深爱自己的丈夫,有孕在身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都说鸩酒奇毒无比,可这世上比毒药还毒的是挚爱之人的猜忌。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只要一方心中还存着爱,便会在另一方的冷漠中生不如死。 高祖与高后如此,张冉与刘荣如此,前世的她与刘彻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后,皇后娘娘心疼您没人疼爱,可老奴觉得王后还有梁王可以依靠!梁王对王后的情义,决不能让人无端的作践您。”嬷嬷握住张冉的手说,“老奴陪着您去找梁王,让他带您去皇太后面前讨个公道!” 张冉抬起头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不行,荣本就疑心刺杀一事跟义父有关,我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去找义父……” “王后啊,您睁开眼看看赵王在栗娘娘和那个妖精的迷惑下变成了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宫女与您大闹,侮辱您冷落您,若是没人再为您说句话,老奴担心王后和小王子将来在这汉宫,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啊,王后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小王子着想吗?再说您也不是让梁王为您出头,不过是梁王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让太后给您撑腰,免得栗娘娘再过分刁难您。” “我的孩子……那……”张冉的语气显然犹豫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最后终于擦干眼泪道:“好,我这就去找义父。” “嗳,老奴这就扶您,让底下人准备车驾,咱们从侧门出去,不会惊动堂邑侯翁主和江都王,您放心。” 张冉点点头就被嬷嬷扶起,向门边走去。 陈娇忽然转过身子想要推窗,却被刘非眼疾手快拉倒了一旁。 “阿娇你做什么?”刘非压着声音急道。 “她不能去找梁王叔,荣哥哥会恨她的!”陈娇推开刘非怒道。她是陈娇,前世愿意为爱情奋不顾身,今生也不希望看到有情人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 “你不能去!”刘非强硬的拉住陈娇。 “梁王叔在气头上,他不会善罢甘休!”陈娇蹙眉抵触道。 梁王是馆陶长公主的亲弟弟,他与长公主一样骨子里傲慢暴躁,真的遇到不顺心的事很难忍得下去。 “是,梁王叔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可是他不做点错事祖母皇太后就不会舍得让他离京!阿娇,你不要只想着梁王后,你想想我,想想端儿,想想彘儿!” ☆、第46章 误会重重 陈娇在刘非言辞犀利恳切的一番话后终于望着自己失手打开的那扇窗垂下眼睛——雅室已人去,空空留下午后的风吹着青纱帐幔。 陈娇觉得心口微微钝痛,眼睛有些酸涩。 爱情不能改变任何事,权力的胜利者往往站在如山的累累白骨之上,又何况那些微不足道的爱情。 第29节 她就是那样的她,性情中人,纵然今日可以洞察先机,纵然有天能够了然权数,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那个炽烈的她,用情的她。 当陈娇在长寿殿听到宫女慌慌张张向窦太后禀报梁王去柏梁台见赵王要处置一名宫女时,陈娇就知道梁王果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被天子和太后双双反驳了修建御道的提议,再见身怀六甲的义女张冉受委屈必然大怒。 “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遇到一点事就慌成这样!”尽管柏梁台的宫女慌里慌张将事情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窦太后还是清楚的理解了发生的事情。 窦太后说话的口气并不严厉,似乎只是对宫女的慌张颇为不满,坐在长寿殿后殿的长几后面,对身旁围坐着的几位淘气小皇子叹气道:“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什么时候的事了?”窦太后问。 “梁王爷刚离开柏梁台奴婢就来向太皇太后禀报。”宫女跪在地上喏喏的说。 窦太后点点头,带柏梁台宫女近来的大侍女便对太后行了一礼,将她又带了出去。 “天子在太液三岛避夏回来了吗?”窦太后不急不缓的开口问。 门口一名宦官立刻躬身小步进来道:“未央宫尚未接到圣旨,大概……还没回来。” 窦太后摆手挥退宦官,“赏菊,你去把事处理了吧。” 陈娇看出窦太后心绪不太好,靠在曲木扶手上似乎有些乏了,心知太后不愿这件家丑之事在宫中张扬,才命心腹侍女前去处理,她在长寿殿也不便过多打扰窦太后,于是起身推说闷,想到外面玩玩。 “也是,你母亲让你来看赵王后,她身子不好你等不到她,反倒陪我干坐了一下午。”窦太后露出淡淡的笑容,继续对陈娇道,“你有日子没进宫了,去瞧瞧越信公主她们,她早上来请安还念叨着你。还有隆虑,她将来是你嫂子了,王氏的事她心里也有些过不去,你跟她聊聊。” 窦太后虽然威严,对小辈的态度一直宽和,陈娇一直笑着点头称是,然后起身行礼带着几个小皇子告退出去。 晚饭时程夫人派人请陈娇到合欢殿用晚膳,吃罢饭刘非特意找了个借口跟陈娇到两下闲话。 “你猜怎么着,栗娘娘真是有本事。”不说正经事的时候,刘非走势贼头贼脑的坏小子样。 陈娇叹了口气,不用猜她也知道,梁王这举动无意让栗姬母女难看,张冉一时糊涂,难免又要左右为难,刘荣对她的态度只能更差。 “你又想赵王后呢?”刘非见陈娇叹气,也不由有点惆怅,笑了笑道,“算了吧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又不是你让她去的。” 别人的事陈娇不想管也管不了,不过是觉得张冉可怜可叹罢了,她又能如何,终究不过是个看客。 “栗姬又难为她了吧。”陈娇随口道。 “有梁王出头,栗姬还敢再招惹她?不过皇长子就很难说了。”刘非抱膀靠在廊柱上,以一个轻松的姿势抬头望着梁上的彩画不咸不淡的说。 陈娇没说话只是望向天际,夕阳已沉,一眼望不到边的汉宫碧瓦在绮丽的晚霞中绵延。庭院里四处浮动着夜来香的浓郁香气。 刘荣嗤笑这说:“栗娘娘啊,都哭到父皇避暑的太液池瀛海岛上去了,不让父皇有半日的闲。” “天子知道了?”陈娇回过头看着他。 “呵,我看明天一大早不但整个未央宫,连长乐宫也会人尽皆知呢。晚饭前我就听说了,栗娘娘处处难为赵王后,为了铛儿的事梁王叔为赵王后出头,提着剑跟皇长子在柏梁台对峙,两个人谁都不肯让一步,话是越说越难听,皇长子指着鼻子说梁王叔是刺杀他的主谋,梁王叔气得挥剑砍断了一只长几,最后还是赵王后到柏梁台当着皇长子的面跪着求他,他和皇长子才肯罢手。” 就算梁王跟张冉之间没有那些流言,叔叔为侄儿媳妇出气也说不过去更何况还是宫闱之事,窦太后千方百计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栗姬倒好,还嫌不够丢人还嫌不够闹腾,竟然到天子面前一哭二闹,真是逼着整个汉宫都开始关注这件事。 陈娇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赵王后,哎……” 鸣鸾殿的主殿里刘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他的明珠头冠已被卸下,随意的扔在几案的一边,白绸金领的外袍下露出雪色的深衣,因为酒意年轻俊朗的脸颊上染了红晕,神情却十分烦躁郁闷。 侍女迭步走入大殿,屈膝行礼道:“赵王后求见栗娘娘。” 刘荣的酒杯噹的一声砸在桌上怒道:“贱婢!没看到这殿里只有本王一人吗,她又来做什么,还嫌不够给我丢人!母亲去了宣室殿,要见让她滚到宣室殿去见!” “喏。”侍女颤栗着退出大殿,退到门口见张冉带着侍女嬷嬷已经进了门,只得尴尬的对她又行了一礼,“王后……” “下去。”张冉并不为难她,走向大殿中央。 刘荣站起身,带着微醺的醉意看着她,语气冰冷:“你来做什么?” 眼眶仍然泛着红肿的张冉在嬷嬷的搀扶下低头道:“臣妾做错了事,特来向赵王和栗姬娘娘请罪。” “呵呵。”刘荣耸肩笑了两声,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你有什么错,是我母亲处处难为你,是我处处给你难看,梁王叔早该狠狠的教训我,我刘荣有今日都是因为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张冉闻言桃瓣似的眼眸中又露出了盈盈水光,她扶了一下鼻尖她强忍着泪水,依旧保持着谦卑的神态道:“王爷,千错万错是我不该去找梁王叔,让王爷和和母亲难看,请王爷责罚。” “我哪里敢罚你。”刘荣冷哼一声,“你有什么不顺意,自管去找王叔,他可是获了父皇恩准,在这汉宫里是唯一可以带剑出入各处的藩王,他要杀我,我岂能还手?我只是不明白,在赵国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清楚,为何要找他来羞辱我?罢了,这三年我也看错了人,张冉,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何必再向我低头。” 张冉被刘荣一席话彻底激怒,她扶着嬷嬷勉强支起身体对刘荣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冤枉我,千错万错我不该去找义父,可是我对你从未有过虚情假意,刘荣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可你先找旧爱在前,你母亲委屈我的孩子在后,可你只是指责我,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该如何?!” “母亲如何为难你,你有天大的委屈自跟我说,我难道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不肯为你辩白吗?三年时间,都看不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刘荣步下主位,接着酒劲对张冉丝毫不让。 “你……”张冉咬着嘴唇,看着面前怒火中烧咄咄逼人的刘荣,想起他们在赵国礼敬爱重的时光,一时百感交集,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滑落。 刘荣不是无情之人,他这几日心中憋屈,加之酒后性躁,若他真不在乎张冉又怎会与梁王不顾叔侄亲故闹到这步田地。此刻看到张冉落泪,想起自己的所为他亦心中不忍,对委曲求全的柔弱的妻子心底泛起一阵怜惜,正想上前劝慰她几句,不想另有侍女入内。 “禀皇长子,柏梁台宫女三蝶求见。” 刘荣只得停在原地蹙眉道:“传。” 不多时,一个穿着三等青绿宫装的宫女畏畏缩缩的走进大殿,没有见过主子的低等宫女一进门便行大礼跪伏在地上大声道:“赵王殿下,奴婢是铛儿的姐妹,她……” “大胆奴婢,竟敢不给赵王后行礼!” 张冉的嬷嬷一听宫女提到铛儿心中骤紧,她眼见刘荣遇张冉又和好的迹象,让这宫女一插岂不是又要搅黄,于是立刻断喝宫女,让她知道赵王后在此,有话不敢乱说。 “赵王后……赵王后万安。”宫女抬眼看了半天,终于还有些眼色,朝殿内衣着气质最是不凡的张冉磕头道。 “你来所谓何事?”刘荣心烦,见宫女说话拖拖拉拉断断续续十分不耐烦。 “铛儿姑娘……”宫女被刘荣盘问一冲动正要把话脱口而出,但想到张冉在此又立刻害怕的低下头再不敢往下说。 刘荣冷着脸看了张冉一眼,厉声对宫女喝到:“铛儿怎么了?说!” “铛儿,铛儿她,她的病重了,求见皇长子一面。” 刘荣的美心深深的粗了起来,冷声盘问道:“好好地怎么又病重了?” “是,是,奴婢偷偷听说是梁王爷,梁王爷吩咐柏梁台上下,赵王您,您一日不对王后低头认错,就,就不准给铛儿送药……” “混账!”刘荣当即大怒,赤红着双目甩袖大喊,“这汉宫何时轮到他来做主,竟敢发落本王的女人!” ☆、第47章 刘彻回宫 刘荣气大,说着就向外走,却被张冉倾身挡住。 张冉这时也下了决心,被泪痕沾湿的妆容衬得她此刻决绝的目光看起来更加孤注一掷,她迎上刘荣愤怒而冰冷的眼神,毫不避让的淡声说:“刘荣,你今天只能选一个,留在这里,陪着我和你的孩子,或者走出去,你我旧情两断。” “让开。”刘荣的声音低沉,其中夹带着隐忍的怒火。 “不让。”张冉依旧站在他的面前,“你的孩子,她,你选一个。” 酒气壮胆,酒气乱性,刘荣连日来本就气闷烦躁又见一贯温顺的妻子如此执拗强硬,甚至不让他去见病重的铛儿,不禁心中怒火中烧,靠近张冉一字一顿道:“铛儿也有过我的孩子,可是因为娶你,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我已经失去了那个孩子,现在我要见她一面,你这个妒妇也要阻拦吗?” “妒妇”二字深深的刺痛了张冉,张冉瞪大了眼睛再不肯容忍半点,大声怒道:“我若是妒妇你那些野女人生的丫头哪里来的!” 刘荣贵为诸侯王,侍妾被人称为“野女人”哪里肯忍,冷冷的哼了一声,用力将不肯让开的张冉推到一边,作势就要离开大殿。 张冉没料想刘荣竟会推她,踉踉跄跄的被嬷嬷扶住,不待直起笨重的身体就回过头在刘荣身后大喊:“刘荣!难道只有她为你失去过孩子吗,难道我没有吗?!” 疾步的刘荣忽然顿下脚步转过身,他宽大的金边袍袖随着他缓慢的动作抬起,他的食指点着张冉的方向,语气冰冷若霜:“不要再跟我提从前,我很庆幸失去了那个孽子,因为我根本无法确定三年前梁王带你入京时你在汉宫怀上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刘荣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张冉和大殿里垂首弯腰的宦官和侍女。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起了风,吹进大殿的风撩拨着廊柱间垂地挽起的帐幔,檐角上传来风铃清幽深远的响动,仿佛张冉空荡的心中传来自嘲的回声。她没有再喊刘荣,望着他离去背影的那双眼睛也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放空,好像穿过刘荣她看到了那些旧日的时光,又无法挽回的让那些支撑她度过人生的神采慢慢消融在一片绝望的空洞里。 宣室殿的侧殿里栗姬跪坐在下首的坐席上轻声抽泣:“陛下,臣妾不能活了,梁王这是什么意思,陛下要是不管,臣妾以后在宫里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景帝坐在主位上神情平淡,他已经听栗姬絮絮叨叨的哭了一晚上,有时候他也很想打断她,可是看着她发自内心的伤感和眼泪,他又忽然觉得听这个十几年来常伴枕边的人说几句话,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烦。 这样哭,眼睛都哭肿了。景帝有点无奈的看向栗姬,心中忽然涌起想要仔仔细细看看她的兴趣和冲动。 他眯起眼睛从一个极为微妙的角度看向栗姬惹人疼惜的瓜子脸,凝脂般的肌肤上挂着泪滴,只是配上艳红的嘴唇,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她,好像还是变了。 景帝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神思飘远,不知不觉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栗姬。那也是一个暮春初夏的时节,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西南六召进贡的暮春杜鹃第一次在汉宫开花。 那天,那个明媚的午后,他终于走出了令人厌倦的天禄阁,耳边不再是太子祭酒老生常谈的唠叨,啁啾的鸟鸣,浪漫的蜂蝶,青春作伴岁月静好,正是他无忧无虑的青葱年少。 景帝想着想着便不由的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淡淡笑容。 那种美妙的感觉真是无论过多久都不会淡忘,即使缥缈的像一杯醇酒的芳香也依旧铭刻心田。 那时他寻着暖醺的春光享受着不可多得的自在,漫无目的不知走到了哪里,只是那样不经意的穿过了一道月门,忽然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枚红色的花朵像缠绵的火焰开满了他的眼帘,而那些花朵的存在又似乎冥冥之中只为衬托他即将到来的爱恋。 栗姬,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女在花间开心的迈着不成章法的舞步,风影花香,媚比春光,那一刻满园盛放的杜鹃花都不及她灼灼艳丽的美好,他就那样站在月门的前面,渐渐地,看的痴了。 “陛下……陛下?”栗姬抬起头正看到景帝怔怔的望着自己,以为是自己的妆容哭花了,不禁有些局促。 景帝在栗姬的轻唤中回神,看到眼前忙着整理妆容的尴尬栗姬,转开了视线,轻轻出了口气。 “陛下,对梁王您还是这样不闻不问的,他这还没当上皇太弟就在宫里拿剑指荣儿,说不定哪天胆子上来就敢拿着剑进宣室殿指您呢,太后还只护着梁王要压事儿,臣妾倒没什么,荣儿可怎么办呀……” 对于栗姬的愚昧,景帝最终忍无可忍,蹙眉抬手道:“好了,都说起太后的不是了,再往下说朕都要让你说进去。” “臣妾不敢。”景帝对她没有发脾气,栗姬自知天子对她不同,只是还有些不愤,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小声说,“可不是怨陛下,那个张冉跟梁王不干不净的,您还把她赐婚给荣儿,让荣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够了。”景帝不悦的喝止栗姬,见她不敢吱声才叹气道:“朕三年前就已经答应了你的那个要求,如今还拿这话出来说。明日你带着荣儿早早到太后面前去谢罪,后庭之内,成何体统。下去吧,朕还有朝事。” 刘荣赐婚张冉这件事景帝确实考虑欠妥,他对刘荣很看重,让他娶了这样一个女子,说实话作为父亲他的确内疚,但作为天子他君无戏言,更不能让栗姬把他的愧疚时时拿出来挂在嘴边。 “喏。”栗姬了解景帝的脾气,再不敢多嘴,跪在地上行礼后退了出去。 栗姬走后景帝轻拍曲木扶手站起身,对大殿里的宦官侍女说:“都,门外待命吧。”。 整齐站在廊柱旁的宦官脚步细碎的退到后面,站成一线躬身拢袖退了出去。 侧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只要不是内室,汉宫的大殿从不避风。景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起了风。 栗姬啊,她只想到太后要保护梁王将事情压下来,她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她到自己面前哭诉会更让事情沸沸扬扬吗。 还有这么稚嫩的刘荣,年轻气盛,捕风捉影,与梁王针锋相对的后果从不考虑。景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年自己一怒之下将棋盘砸向吴王太子的时候不禁摇了摇头。 七国之乱,不能再来一次。刘荣的性子,难堪大任;而梁王…… 景帝负手在画屏前踱着步,栗姬刚才的话不是没有提醒他。 景帝停下脚步,最后目光落在了大殿里唯一没有出去的臣子身上。 “弟弟,儿子,你说,朕怎么取舍?”景帝自语似的轻声问。 时时刻刻都坐在天子坐下不远处的史官司马谈立刻起身避席,双手叠放跪伏在地,一语不发。 史官总是聪明人,他们知道的太多,恐怕没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清楚什么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这些深知祸从口出的人总是以缄默面对任何无需回答的提问。 司马谈就是这样,他在景帝身边做了五年的太史令,却从来没有回答过天子的一句话。 “恩。”景帝微微的点头,似乎很满意,也许是满意司马谈的行为,又或许是满意自己考虑的结果。 第30节 “来人。”景帝唤来两名宦官,“今晚宫禁之前你就去传朕的口谕给堂邑侯,就说,他上表的两个提议朕都准了,让他早做准备。” “喏。”其中一名宦官躬身退了出去。 “吩咐内使拟诏,宣胶东王刘彘明日回宫。另外你去告诉堂邑侯翁主,让她明日一早去长门殿代朕迎胶东王。” “喏。” 宦官退下后景帝长舒一口气,似乎心情不错,命侍女传程夫人到宣室殿内室侍寝。天子的私事并不避讳史官,这是从高祖朝传下来的惯例,做了十几年天子的景帝早也就习惯了身边的司马谈。 “恭送陛下。” 景帝走向后殿的时候司马谈跪在地上行礼道。 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雨声。又下雨了,最近,似乎总是在下雨。司马谈想。 景帝没有回答,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内时司马谈才收起纷乱的思绪,将头略微抬起。 “哦,朕忘了。”景帝的声音忽然传来,令司马谈一惊又低下头去。 “今晚的这一段,就,别记了。”景帝站在后殿长廊的珠帘后面,光线暗淡,他威严的面孔隐入了黑暗。 仍旧伏着身的司马谈立刻磕头,不知什么原因,这样的天子让司马谈深深地感到恐惧。 刘荣宿在柏梁台一整夜都没有回鸣鸾殿,而张冉坐在榻上也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中的御道上隐约传来开启宫禁的扬声:“天下承平,四海大吉——” 伴随着一道道宫禁大门的打开,陈娇的马车成为今晨第一辆驶出未央宫的车驾。 “天下承平,四海大吉——” “天下承平,四海大吉——” 张冉慢慢的抬起头,扶着卧榻的雕花站起身,托起自己的小腹走向梳妆的铜镜。昏黄的镜面里映出她憔悴的美丽面孔。 “孩子,你会看清楚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冉扶着隆起的小腹喃喃的看着镜子,“你会看清楚的,你们都会看清楚的。” 长寿殿大殿里窦太后看着早早就来请安谢罪的栗姬母子轻轻蹙了蹙眉心。 “这么一大早的过来,荣儿陪你媳妇儿吃过早膳了?”窦太后的口气淡淡的,听起来像是最平常不过的长辈询问。 宫中之事只要窦太后想知道就没有秘密,更何况昨日他和梁王因为张冉闹出那么大动静,要说窦太后不知道他自己都不信。 刘荣尴尬的看了一眼栗姬,栗姬对他挑眉使了个眼色。刘荣只得硬着头皮道:“祖母皇太后,孙儿错了。” “错?怎么了?” “孙儿……” “哀家听说你母亲昨天在宣室殿哭了一晚上,什么事这么委屈,要搭上天子一晚上的时间?栗姬,你倒是给我老太婆也说说,让哀家听个新鲜。”窦太后故意要小惩栗姬昨日的愚蠢行为,让她难看。 长寿殿里当着那么多宫女宦官和早早来请安的嫔妃的面,栗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毕竟叔叔为了侄子房里的事闹起来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可她竟然还跟天子哭诉了一晚上。 “臣妾……” “回禀天后,赵王后求见。”侍女入殿行礼道。 “不是面了她的请安了吗,这孩子,有身子也不好好养着。”窦太后自言自语的说,“迎赵王后近来,小心着点。” 栗姬本因躲过一劫心里松下一口气,可是一想张冉来请安又将心悬了起来。 “赵王后到——” 随着宦官的高唱,张冉缓步走近大殿,照在她长长裙裾拖摆上的熹微晨光随着她步入大殿而消失不见。 汉宫,仿佛就是这样一个永远黑暗与凄冷的地方。 ☆、第48章 大殿明志 张冉今日盛装打扮,镶嵌着红宝石花蕊的攒花冠发梳垂坠着黄金流苏,随着她的步调轻轻摇曳,闪动的光点如同汉宫琉璃顶流泻的晨光,绮丽的桃红色裙摆被两名宫女托起。她没有让任何人搀扶,即使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也保持着贵族一贯的优雅。 这样的张冉走进长寿殿的时候就像一抹亮色的火焰点燃了肃穆阴森沉的大殿。 “不必行礼了。”窦太后轻轻眯起眼睛,仿佛被她的鲜活和青春刺痛了久疾的双目。 她在这所光线晦暗的大殿里已经住了太久太久,连同她的灵魂都浸染了这座大殿的幽暗与严肃,对这种艳目的色调本能的移开了视线。 张冉走到大殿正中栗姬母子的旁边站定,因为窦太后的行免,张冉没有行大礼,只是微微低头躬身行了一个简单的屈膝礼。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哀家记得长乐宫里的路好多年没翻修了,太滑,你怎么还过来了。”窦太后的声音平和,其中带着关怀和威严。 “我今日,是来见赵王。”张冉没有用敬语,她的目光轻飘飘在刘荣身上略过,又望向主位上的窦太后,“也是来与祖母皇太后拜别。” 刘荣见张冉进来本就有些差异,又听她在祖母皇太后面前直白的说来寻自己,长辈面前礼数不周态度也不够温顺恭谨,连日来诸事不顺的抑郁和不满在这一刻都从心底涌出,对张冉的厌烦情绪不禁更胜,蹙眉斜觑着张冉,语气强硬的小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不要在这里丢人!” 张冉眼帘微垂轻蔑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荣,继续对窦太后道:“我走之前,想向祖母皇太后和各位娘娘澄清一件事。” “什么事?”发生了这么多事,以窦太后的敏锐和城府怎么会看不出张冉的来意非同一般。她并没有追问,只是顺着张冉的话问下去,语调缓慢却又带着探究的兴味。 张冉没有直接回答窦太后的问话,她只是环顾殿内来给窦太后请安的诸位嫔妃夫人们,唇带微笑用清亮的声音道:“我第一次来汉宫的时候,就学到了很多东西,在这方面众位贵人功不可没,是你们让我懂得什么叫人心险恶,人言可畏。” 在坐的女眷起先听说自己“功不可没”都或多或少的露出一些客气的笑容,但是听到后面那些话又难免露出差异、不满、尴尬、轻蔑等等各种表情。 张冉笑了,红唇贝齿,美艳动人。并非只有她的容貌,她今天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闪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光华,美得惊颤人心,仿佛待开的花朵释放了全部的力量只为今日的盛放。 “各位贵人看到我站在这里心中在想什么张冉最清楚不过。你们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站在皇太后的面前,怎么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你们。”张冉慢慢走向大殿一旁的坐席看着那些美丽的脸因为她的话变换着各种神情就开心地笑了,“昨日大概整个皇宫都在议论我与赵王和梁王殿下的事情,若是我今日不站在这里说句话,可能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会成为各位贵人茶余饭后最有兴致的谈资。” “赵王后,你在皇太后的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栗姬的脸色发青,愤怒的抬起头瞪向张冉,眉眼间都是气愤和厌恶。 “祖母皇太后,请容许我把话说完吧。”张冉回过头去,依旧带着微笑看向窦太后,与其说是一种请求,不如说是对窦太后唯一一人的尊重。 窦太后微微点头,默许了她的话。 “母亲,请不要阻止我把话说完,因为这些话我要不说就太对不起我的孩子了。”张冉收起笑容低头看着栗姬,“你是赵王的母亲,我是他的妻子,我也是为了他。” “你……”栗姬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张冉非比寻常的坚定眼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张冉说完又仰起头,带着一个出身列侯世家的贵女应有的骄傲道:“我刚才说到第一次来汉宫的时候,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单纯太胆小,没能够站出来澄清很多事,我才会成为众位贵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 “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把整件事都说清楚,免得让赵王殿下惴惴不安。”张冉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带着些沧桑的味道说:“我张冉,出生在梁国雎阳侯张羽的府邸,那个时候我的父亲还是一个梁国的将军。” 她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起往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说:“我七岁那一年,吴楚之乱爆发了,战争的起初,强大的大汉皇庭和神圣的天子并没能守护它的疆土和臣民,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梁国境内,梁王殿下身为天子的弟弟身披甲胄亲自上阵。” “你这是污蔑天子,太后,她……”栗姬怕张冉的这一席话冲撞天子,再将祸事引到刘荣身上,又急又气,不想让张冉继续说下去,却被窦太后空洞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张冉没有搭理栗姬,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一年后,那时梁王殿下正在跟叛军交战,周亚夫将军带领的汉军援军未至,而我父亲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必须要跟吴楚联军抗衡,抵挡住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唯有这样才能使梁王殿下不至腹背受敌。那时候我们都知道,若是梁国陷落,长安就失去了最有利的保障。” “你父亲为了大汉付出了很多,他是大汉的功臣。”窦太后说。 张冉凄然一笑,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只是把话继续下去:“我父亲力战七个日夜,他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城池,但他战死前听闻周亚夫和梁王殿下已经合军,这才终于放心。他对我母亲说,天子和梁王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们,说罢他出城迎敌战死城前。可是我母亲并没能等到周亚夫的告捷营救,就在吴楚敌军汹涌入城的时候她拒不受辱,用我父亲生前其中一把佩剑自刎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我呢,可是有没有人关心过我呢?!呵呵,直到梁王殿下收复城池,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我等到了他,鲜衣华服的梁王殿下走进地牢,他把我抱出去,就像抱着他的女儿,他说天子会永远永远庇护我,他会保护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一切战乱和苦难都会过去。” 一个女孩身陷敌城,作为将军的遗孤烽烟战火过后在地牢里度过十个昼夜,这种感觉在座的人没有一个真正体会过,但每一个人又都能够想象那种不寒而栗的经历。大殿沉默了,在这之前没有人了解张冉的过去。 刘荣低着头,紧紧的抿着下唇,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在赵国他对张冉才会更多了一份礼敬和爱重,可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过去,刘荣心中还是有些承受不了。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气愤,此刻他的双颊涨红,正尽力隐忍。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发现了张冉言行举止的异常,但窦太后却没有任何动作,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和,说到梁王时唇边带着淡淡的笑:“你是功臣之后,天子理应善待。这些事是梁王应该做的,他是你的义父,如今,也是你的王叔。” “是,他是我的义父和王叔,同时也是我的老师和知己。”张冉没有回避,抬起眼睛勇敢的承认,“并且在我的整个年少时代,他都是我最深爱的幻想。我幻想有一天可以嫁给他,我觉得我喜欢他,可是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他知道,可是他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张冉,不要说了!”刘荣忽然挺起身子大喊,他未等窦太后应允就站了起来,忍无可忍的气愤道,“你将我置于何地!” 面对刘荣,张冉努力维持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的挣扎的涟漪,但是她很快调整好情绪道:“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过暗生的情愫,但是在我嫁给你之前我并不懂得这不是爱情。” 刘荣怔怔的看着张冉,一时无言以对。 张冉再次环顾殿上的众人,笑道:“我知道你们怎么说我,说我跟梁王殿下有私情,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你们,绝无此事!义父待我……只当是有功的故臣之女,就像他说的,保护我是天子赋予他的责任,而我与他确没有半点越礼之处。” 她说完将目光收回定格在刘荣神情复杂的年轻面孔上:“我至始至终,都把唯一的爱情给了你。” 刘荣看着而她,眼中闪过惊讶和矛盾,他下意识的避开了张冉的目光。 张冉望着刘荣逃避的神情低低笑了,笑声中有深深的绝望,她抬起胳膊直指刘荣,一边笑一边向后退道:“刘荣,我爱错了你!……可是,可是……爱错,是错,即使错了也是爱……” 刘荣不愿正视张冉,他艰难的转过身,逃避了她的指责:“别在这里说这些了好吗,别说了,我们……我们回去说,请你别说了。” 刘荣语无伦次的念叨着,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众目睽睽之下,他真的怕了,他多希望自己今天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大殿上,那样也就不必面对张冉和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我曾经为你,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他死了。昨日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在意,呵,是啊,你不相信我又怎么会在意我的孩子,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只是这样。你不相信我……” 张冉长叹一口气,目光凛然的望向众人,“我知道,你们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没关系,我已无法证明那些过去的日日夜夜,但是……” 她凄然的转过身,与刘荣相背而立,闭上眼睛沉沉的深吸一口气:“我以前总是觉得我的母亲太傻,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多么正确,因为她知道,话语和目光的凌迟远比死可怕得多。我是她的女儿,我应该用她的方式……证明我的清白!” 张冉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奋力撞向了不远处朱红廊柱柱墩的尖角,她的举动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鲜血四溅,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啊——”离的最近的一位美人当场见证了张冉的举动,鲜血贱了她一身,她不受控制的失声尖叫,连同周围几个胆子小的妃嫔都吓得花容失色,爬倒在地。 窦太后原本微弓的身体在听到尖叫后直了起来,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闭眼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然后对身边面不改色的尚菊道:“传御医,把所有的御医都传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刘荣已经呆住了,他转身看到张冉倒地的那一瞬间就再也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的眼前始终是那一袭明丽的桃红色,就像她的人,不若大红色炽烈,却有着同样的耀眼和决绝。 全都是她,心里眼里,哪里都是她的影子,是他们共处的无数个日子中那美丽颜色带给他的温柔和快乐,温暖与慰藉。 然而,它们都消失了。 随着栗姬的呼唤刘荣才有了反应,可他却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他只能看到宫女和宦官,抬起被御医包围的她,向着大殿出口的亮光疾步走去。 “阿冉——”刘荣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声音中夹杂震惊和急切,绝望与悔悟。他拼尽全身力气朝他们的方向跑去,拼命的想要拉住她已经垂下的手。 “荣儿,荣儿,荣儿你怎么了,别过去御医在会诊,说不定孩子还有救,你别过去,荣儿……” 刘荣听到母亲栗姬的尖叫声,然后是很多人从各个方向拉住他,抱住他,阻止他。他们说什么他听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要把她带走了,要把他和她分开了…… 陈娇与刚回宫的刘彻到长寿殿给窦太后请安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们站在门口听到张冉那一声:“我爱错了你!可是……爱错,是错,即使错了也是爱……” 他们震惊的看到张冉鲜活的生命终结在幽暗的大殿里,看到蜂拥而上的侍从,手忙脚乱的御医,还有竭嘶底里大喊,撕心裂肺哭泣的刘荣。 陈娇和刘彻并排站着,心情复杂的看着张冉被抬出了大殿。陈娇看到她的脸,沾着鲜血的苍白的脸,依然美丽。 陈娇忽然感到心口压抑,有点痛,她想如果哪天她没有听刘非的话,或许张冉的悲剧可以避免。 ☆、第49章 暗下心机 “阿娇,别看。”陈娇望向张冉苍白妖异脸孔的双眼忽然被一双温凉的手捂住,少年刘彻的声音从她的耳后传来,“不要看她。” 第31节 陈娇原本只是心里堵,可是当刘彻的手意外覆上她双眼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悸动,有瞬间想哭的冲动。 张冉说,爱刘荣是错,可是即使错也已经爱了。真正懂得这话的人能够明白,这是何等的奈何苦涩却又甘之如饴。 前世陈娇也爱错了一个人,那时她爱的那么深那么用力,以至于在未来的十几年里都会在心底反反复复,念念不忘。 重生后她总是想,她前世错了,错的那么傻那么义无反顾,不值得也不应该,她再也不要重复过去的错误。 可是有一天当他又站在自己的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用他的方式让她远离世上的悲苦和离别时,她真的要承认,错了,也已爱的深入骨髓。 人活一世,谁没有范过错呢,然而可以改的错是失误,改不了的错,就是弱点。 而陈娇的弱点就是的爱情。 她并不想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可是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溢出了眼眶,她的泪只为曾经义无反顾的自己而流,只为曾经不可自拔的爱情而伤感。 “阿娇,你怎么了,怎么掉泪了?”刘彻感到掌心传来暖湿的感觉,连忙松开手,惊惶的按住陈娇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急切的问。 “张冉……赵王后,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她还好好的,还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虽然今生的陈娇不再单纯,可她也不愿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失去生命,尤其是已经如此不幸的张冉。可是她无能为力,不能阻拦。梁王、刘荣,如今立储形式瞬息万变,如果这些事不发生刘彻又怎么能尽快重回到汉宫? 为了自己的未来她别无选择。 陈娇闭上眼睛,很快伸手拂去了自已脸颊上的泪痕。前世为所欲为任性了一辈子的她此生第一次深深感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奈和痛苦,可是,她不后悔。 “是皇长子的错”看着张冉被抬走的方向刘彻发出一声轻叹,介于童颜和少年之间的清俊面容上显出几分落寞的神情,“阿娇不要难过,以后不会再让你看到了。” “胶东王,堂邑侯翁主。”刘彻身后传来轻缓平和的女子声音。 刘彻转过身,先前单独面对陈娇时脸上的那种遗憾和惋惜已经全然不见,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属于他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欢喜笑容:“尚菊姑姑,是不是祖母皇太后要见我了?” 尚菊看到他高兴的样子微微一怔然后报歉的浅笑道:“让胶东王久等了,今日事情实在太多,太后有些累了,让您明日一早再过来。” 刘彻听完尚菊的回话,神情不由由欢喜转为失落,蹙起眉心失望的叹了口气。 “胶东王不必失望,太后一直念着您,安排您回来就住在长乐宫揽云殿,早已命人收拾好了。您既已回宫,向太后尽孝自然来日方长,并不急在一时。”尚菊微微一笑,躬身道,“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尚菊是窦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女,需要她办的事想来也十分重要,尤其是乱成一团的现在,她更没时间耗在对付小孩子上面。 刘彻很礼貌的对她一点头,等尚菊转身离开后他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陈娇静静看着刘彻的表现,说不出原因,只是忽然觉得数月之间他变了很多。他本就早慧,又在长门殿幽居大半年,看来他对许多人事的看法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刘彻身为皇子不可一试的傲气仍在,却更懂得隐忍。他甚至不再轻易表现出他超越年龄的聪慧,反倒更愿意用目前的小小年纪来伪装自己。 刘彻,他变得比从前更有心机也更可怕了。 刘彻转过身看到失神望向他的陈娇轻声道:“阿娇?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知道你变了吗?”陈娇用自已都未察觉到的复杂眼神看着刘彻。 刘彻竟然笑了,笑的理所应当豪不在意。他朝陈娇走的更近,唇角挂着一丝邪气又认真的笑:“我知道。不过,对阿娇,今天不会变,以后也是不会变的。” 陈娇凝视着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刘彻一语不发。 “你不信。”刘彻的薄唇轻启,眉间有一点隐怒,不过随即释然,靠在陈娇耳畔道,“我送你的匕首收好,我还是那句话。姑姑和姑丈待我不薄,既然我回来了,就一定会……” 刘彻对陈娇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宦官就躬身上来行礼:“小人奉太后之命请胶东王移驾揽云殿。” 刘彻眼角的不悦一闪即逝,瞟了宦官一眼问陈娇道:“阿娇跟我一起去揽云殿看看吧?” 陈娇停顿片刻才道:“天子舅舅让我去接你,也算是圣意,按道理我要先去宣室殿复旨。” 陈娇搬出了景帝刘彻也没办法,纵然他觉得以陈娇的年纪身份又不是朝事她跟本没必要去正经八百的复旨,可是她既这么说自已又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看到刘彻吃憋的样子陈娇倒是笑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去揽云殿坐不了多久天子就要传你过去,你还不早做准备换件衣裳,省得天子问你什么话你都说不上来。” 刘彻见陈娇笑了心情也好转了起来,不再计较这些小事,最后附在陈娇耳畔小声道:“父皇召我回来为什么,我心里能猜个七七八八,你别担心。” 刘彻自觉得到了陈娇的关心,加之他聪明敏锐,明白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回汉宫代表了什么,当然心里高兴,没再多做停留就跟着宦官和宫女离开了。 陈娇站在长寿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凝眸看着刘彻一行人越走越远,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长乐宫的阙楼之间。 “大寒。”陈娇淡声轻唤。 “奴婢在。”大寒躬身上前,“请翁主吩咐。” “准备车驾,去猗兰殿隆虑公主那里。” 如果跟刘彻生活了十几年的陈娇对少年时代的刘彻都不了解,那么她也枉活一世了。有些事她不做,可能也会成,只不过她不想看到节外生枝。 去隆虑公主那里的目的很简单,陈娇只是想对隆虑——她这位未来的嫂子说一句话:“彘儿回来了,姐姐不想见一见吗?” 坐在步撵上陈娇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刘彻就会听到一个足够他烦躁和抵触的消息,而隆虑公主的到访对他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此时长寿殿后殿的耳室厅中,栗姬正心神不宁的跪坐在殿上,有些焦急的看向对面的大殿。 “娘娘,娘娘”红梅疾步跑进殿內,脸色很难看。 “到底怎么样?”栗姬站起身急切的问。 红梅俊俏的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得看着栗姬阴暗的神情小声道:“赵王后咽气了,不过她肚子竟然有两个孩子,下位的小王子一抛开就活不成了,只余下一个公主,御医说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 栗姬听到红梅的回话登时就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又哭又笑的拉住红梅问:“有个小王子?真的有个小王子?” 红梅看着栗姬的样子,也是害怕,小声道:“娘娘,有是有,可是,可是已经死了。” “活不成了……”栗姬白皙的手忽然掩住口鼻,肩膀低低的轻颤,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怜我荣儿的嫡子……为何死的不是那丫头却是我的孙儿……” 红梅是栗姬的第一心腹,见栗姬要掉泪赶紧劝道:“娘娘,王子已经去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您先想想办法才好。” “想什么办法?”栗姬抬起头问。 “梁王啊,赵王后死了,梁王那边……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赵王后的死跟您之前训斥她,皇长子冷落她是有关系的,梁王真要算起账来,您和皇长子……” 栗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点头,一边擦擦眼角一边道:“是是,亏得你这丫头提醒我,我这就去找陛下,切不可让梁王乱来伤了我和荣儿。” 栗姬说着就要从侧门出去。 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赶上去道:“娘娘不去看看小翁主?” 栗姬回头狠狠瞪了红梅一眼:“一个快死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呸,要不是这丫头的存在姚翁也不会看错了相,白白折损了我的孙儿。” 栗姬着急起来货期不是一般的大,走路都带着风,廊上的侍女纷纷避让。 栗姬走到走侧门忽然停下脚步,冷眼瞟了一眼御医鱼贯而出的院子,哼了一声自语道:“还不知道活不活的过一时三刻呢,看了也是白看。” 刘荣站在碧瓦屋檐下,天井之外是一片青灰色的天空。年轻的他此刻脸色晦暗,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他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怀中安静的女婴。 她真的太小了,比以往他见过的刚出生的弟妹都要小;她也不美丽,比起她艳丽的母亲皱巴巴的她甚至算得上丑陋;她同时也太安静了,不哭不闹,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然而这是他的女儿,是张冉为他留下的唯一嫡出的女儿。 “殿下,王后离世前情绪激动,小翁主又不足月,恐怕……”须发星斑的御医令在刘荣身后斟酌着言语恭敬的回答。 刘荣只是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婴,轻轻的闭上眼睛,喉结翻动着苦涩:“烦请御医令尽力而为。” “臣必当竭尽全力。”御医令拱手躬身道。 乳母上前动作娴熟的接过了气息微弱的小翁主,退了下去。 “我……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了吗?”刘荣睁开双眼,双目深邃忧郁。 “殿下请便。”御医令小步退开,闪出身后厚重的雕花木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昏暗的房间里摄入一缕并不明亮的天光,有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最后的光亮也被挡在了门外。 刘荣注视着大殿正中的卧榻之上,衣着醒目得体的张冉合目而躺,她头上的血迹已经被御医清理,宫女为她重新画好了妆容。 依旧,很美。 刘荣有些恍惚,刚刚的一瞬间,光线铺陈在她苍白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生气,可是转瞬又重新归于幽暗,仿佛她的生命——再也无法着上色彩。 刘荣慢慢走到卧榻旁边,神情颓然,他跪坐在张冉的身边,双手抱住她的双肩,脸颊抵在她失去了心跳的胸口。 他是真心爱她的,他生她的气,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她真的爱过别人,害怕她会离开他。 然而,她真的离开了他。 铛儿病得很厉害,她快死了,为着他们曾经的情分,那晚他整夜留在柏梁台守着她,她不想铛儿就这样背负着他的愧疚离世。那一夜他只是守着她,陪度过了最难熬的关口,黎明时分她病情好转了,他本是开心的,他抱着铛儿,亲吻她的额头却不想被张冉撞破。 他是看中脸面的人,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羞愧与内疚,恼羞成怒,他和张冉就这样闹了一场。再往后他真的气她,气她去找梁王叔,气她不相信自己会护着她。 刘荣苦笑,自己真的很傻。 他的眼眶红了,直起身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 有她的时候觉得被爱是一种习惯,离开她之后才知道,除了要剥离被爱的习惯,还要孤独的忍受失去爱的习惯。 刘荣身后传来大门吱呦的响动。他仍旧抚摸着张冉的面颊,不想移开视线,也不在乎谁的到来。 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来人心中深切的悲恸。 梁王在刘荣的另一边跪坐下来,他与刘荣不同,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王侯,而是经历过铁血与战火的诸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战将,可是面对张冉冰冷的躯体,他的唇还是几不可查的颤抖着。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刘荣,只是伸出掌心带着一层剥茧的手握住她毫无温度的手指,抵上自己的额头。 沉默,沉默。 过了很久梁王才抬起头,看向对面直直跪坐恍如忏悔的刘荣。 “我六岁封王十四岁之国,平定七国之乱,守卫北土险隘,恩宠无上,荣华已及。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后悔的事了,可是到底还是后悔了。”梁王的语气平淡,当中却带着深深的懊丧。 刘荣抬起头,终于将目光定格在梁王的身上。 “我不是不知阿冉的心思,我只是……”梁王蹙起眉心,似乎这句话牵动了他无法言说的往事,“我已经有妻子有侍妾……我只是希望她会更幸福,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有一个年轻有为的丈夫。” 刘荣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梁王看不到他的表情。 “呵,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梁王怒极反笑,然后他看着张冉的躯体,眼中闪过痛惜不忍。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你这个懦夫会给她幸福。”梁王止住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荣,眼神冷漠:“你配不上她。” 说完此话梁王将大门打开大步走出房间,骤然的光亮刺痛了刘荣对眼睛,他转过头看到玄黑袍服的天子站在门口,与梁王点头而视。 “节哀。”景帝看着梁王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梁王拱手躬身,行礼过后径直离开。 景帝步履从容的走进了大殿,抬手制止了想要跟进来的栗姬。 “父皇”刘荣抬起头看着身躯依然伟岸的父亲,不知怎么,面对父亲他积蓄已久的酸楚忽然决堤,抱住景帝像个孩子般呜咽起来,“父皇,阿冉她……” 负手而立的景帝微叹,单手轻拍刘荣的肩头,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给刘荣带来巨大压力的天子,而只是他的父亲——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他属于父亲的无言安慰。 揽云殿内刘彻换好了外衣,唤来一名内侍宦官问道:“你可知王美人现居何处?” 第32节 听到“王美人”这个称号,宦官有些尴尬,低头道:“先前的王美人现在迁居渐台了。” 刘彻在宫中长大,明白宦官话中的意思,知道母亲的位份已废去,他并不多做纠缠只道:“你命人准备车驾,我午后要到渐台去。” 宦官这一次更着急了,立刻跪下道:“您,您不能去。” 刘彻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说什么?” “小人,小人不敢拦胶东王的路,只是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探视王氏。” “她是我的母亲!探视母亲,本王自然会上表祖母皇太后和父皇!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是,是,只是……”宦官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刘彻听出他话中有蹊跷,不禁细问。 “回禀胶东王,小人听说……小人听说太后和陛下有意将您过继给皇后娘娘,与,与王氏断绝关系,此事就等您回宫再做……” “什么!”刘彻惊道,“让我舍弃亲母?!” ☆、第50章 劝说刘彻 刘彻面对跪地的宦官握紧了手指,一字一顿道:“本王再说一遍,准备去渐台的车驾!” “小人,小人不敢。”宦官趴在地上,抵死就是不从命。 “来人,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去渐台!”刘彻大喊。 走廊上的两名宦官立刻跪下来,却没有一人敢动。 刘彻见状怒火更胜,他年纪虽小可毕竟是万人之上的皇子,气性极大,一脚踹在跪伏在地的宦官肩上,“你们这群狗东西,信不信我这就处死你们!” 景帝才朝堂上虽然寡恩忍杀翻脸无情,但对百姓宫人却体恤非常,最忌草菅人命之事,刘彻这时时真的气急了,这种违背圣意随意处置人命的话不要说他刚从长门幽闭回宫,就是他曾经备受皇宠的时候都没有说过。 毕竟血浓于水,王娡是刘彻的亲生母亲,又将他抚养至今,就算此时的刘彻再怎么狠得下心也毕竟不是日后那个老辣强大冷面冷心的帝王,说到底如今的他还是个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不愿也不能抛弃自己母亲的孩子。 可是无论他如何暴怒,那名宦官就是抵死不肯听从刘彻的吩咐,任他打骂发泄也不肯动一动地方。 幸而廊上的宫女快步走上前来小心道:“启禀胶东王,隆虑公主到了,在正厅等您。” 刘彻这才怒气稍霁,整了整袍服甩袖而去。 等待刘彻的隆虑公主蹙眉跪坐在揽云殿正殿的大厅里,她比之前清减了些许,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看来也显出积分骨感的美。 “三姐。”刘彻纵然之前发怒,但见到许久未见的隆虑公主还是显出兴奋的神情。 “彘儿。”抬头望着门口也高兴起来。 只是刘彻的笑容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太久,当他握住隆虑公主的手时便急切的问:“三姐可知道母亲现在如何了?我急着要去见母亲,可这些不开眼的下人竟敢说父皇和祖母皇太后要将我过继给皇后娘娘!” 隆虑公主闻言欢喜的神情也瞬间转为尴尬的暗淡:“这事,我也听说了,皇后娘娘也有这个心思,就等父皇的旨意了。” “那正好,趁着三姐也在,跟我一起到父皇面前去说个清楚,就算母亲有天大的错,我亲母尚在人世怎么能让我抛下亲生母亲寄于他人膝下?”刘彻一脸正色,说着就将隆虑公主拉起来要走。 “彘儿,彘儿……”隆虑公主拗不过他走了几步,终究甩开刘彻道,“彘儿!听姐姐一句话!” 刘彻被隆虑公主甩开,有些气闷又有些不解:“三姐海岸要等到何时?真要等到父皇下旨将我给皇后娘娘抚养才罢?” 隆虑公主看着她千言万语,最后转过身道:“若真是那样,我看到也没什么不好。” 刘彻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姐姐会说出这番话,提高了声音对隆虑公主指责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是母亲的孩子?若你是我也要舍其母亲?!” “我是母亲的孩子,南宫姐姐也是,可是我们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自保的工具,为了开罪将我许给了姑丈小妾胡作非为的庶子,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的霸道无礼风流成性?你再看看二姐姐,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母亲出的好主意她怎么会到匈奴那种地方去!” “不可能!”刘彻几乎是本能的吼了出来。 她的阿娘,她温和的柔婉的母亲,她怎么可能那么狠心!别人说这话也许各有目的,也许并不真实,即使是阿娇说他也觉得母亲一定是被动无奈的,可是自己的姐姐竟然说母亲是自愿,是她出了这个主意! 这不是真的,即使这话是自己的亲姐姐说的他也不信。 “你不信?你对母亲还真是有信心,你去问问吧,那天在长寿大殿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亲手打二姐姐,她亲自对祖母皇太后说这事姐姐的‘荣幸!’” 说到南宫公主的远嫁隆虑公主的辛酸和不愤就无法忍受,她本就带着公主特有的冲动性子,此刻一旦把话说开更是不管不顾,指着怒目圆睁的小刘彻高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就是那种女人,为了给自己抵罪她把一个堂堂公主嫁给别人的庶子,为了不必孤老永巷她就把另一个高贵的公主送给最可恶的匈奴人,如果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真的希望我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刘彻怔怔的看着愤怒的隆虑公主,他想反驳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隆虑公主面对着自己离别许久的年少弟弟,鼻子一酸,声音软下来,带着呜咽道:“彘儿,别怪姐姐把话说得重,母亲真的好自私你知道吗,她盼着你出人头地,可她归根结底还是盼着你出人头地后带着王佳一起飞黄腾达,不然的话好好的日子不过她为什么要去给阿娇下药,为了掩饰她做的点心有毒,她竟然一声不响的让我和二姐都吃下了点心,彘儿,彘儿,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刘彻决绝的意志在这一刻垮掉了,他无助的看着青石地面,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挣扎。 他知道陈娇受到了伤害不愿再听他的辩解所以当他知道母亲毒害她的事情时他索性就在表面承认下来,但是在他的心中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美丽温和的母亲会毒害他的阿娇,从不承认!然而今天,他不想承认都不行,母亲,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那样狠得下心,更何况阿娇呢? 南宫姐姐,隆虑姐姐,阿娇…… 刘彻这一刻真的痛彻心扉,在这个青瓦高墙的汉宫里他到底还可以相信谁! 隆虑公主看到不知所措的刘彻,心中也不好受,她走到刘彻身边半蹲下来仰望着他,“彘儿,我们的母亲真的不值得你搭上所有去爱,听姐姐一句话,皇后娘娘待你我,待父皇的所有子嗣都不错,而且……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二姐姐走了,大姐一向不求人,我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你,彘儿,不用姐姐多说,就算我求你,你想一想。” “我……”刘彻喉结翻动,双拳紧握,“我想一想……” 黑衣的宦官碎步进入店内,在门边站下躬身道:“陛下有旨,请胶东王宣室殿觐见。” “胶东王接旨,立刻面圣。”隆虑见刘彻还没能从刚才的失望中回神,只得帮他打发了宦官,嬷嬷眼角溢出的少许泪痕道:“彘儿,你快去吧,姐姐还要回去,今日下午堂邑侯府还派人来为我量身裁制嫁衣,就,就不能跟你多说了,改日再……” 隆虑公主最后的几个字说的十分含混,刘彻甚至没有听清她就起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隆虑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彘儿,就像你说的,母亲有千般不是万般不是也是我们的母亲,你要是对她还有些心意就应了父皇,免得她余生孤苦寂寥,况且”隆虑公主说道此处竟然讽刺的笑了,“我想你应下这事就是她目下最大的心愿了。” 刘彻从宣室殿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到了台阶下站立的红衣女孩。 “阿娇。”刘彻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神色说不上坏单页并不怎么好。 “我在等你。”陈娇抬头直视着他,微微一笑。 刘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我阿娘听说你回宫午后让人送了好写东西去揽云殿,你刚住下,宫人用不习惯,我让小寒留下先给你收拾一下。”陈娇始终保持着美丽的笑容,有些事她知道,甚至与她相关,但是她更懂得在某些时候装作不知道。 刘彻摇摇头,轻叹:“不必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搬去椒房殿了。” 陈娇佯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之前也有听说,皇后舅母想让你……你答应天子舅舅了?” 刘彻点头,然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陈娇怔住,无情……他曾经确实无情,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呢,陈娇一时之间有些迷惘。 “是我母亲对不起你阿娇,她……以后可能就不再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了,我……”刘彻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她是她,你是你。”陈娇沉默片刻道,“该说的话我们在就在长门殿说过了。” “嗯。”刘彻低着头,抿了抿薄薄的唇,他似乎也不想对这件事多做纠缠,抬头道:“对了阿娇,我记得上次在长门殿你叫我刘彻?” “啊?”陈娇记得当时自己失口叫过他,还以为刘彻当时没注意,没想到竟然给他记住了,眼下只好含混道:“有一次做梦梦到天子舅舅给你改了名,我就随口一说。” 刘彻竟然笑了:“你还真是未卜先知了……” 陈娇生怕在露出破绽抢白道:“我知道的可多了,早前我还做梦梦见你二姐嫁给我二哥了呢,我还梦见以后皇帝舅舅让卫绾做你的老师呢。” “阿娇真是神了,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女转世?”刘彻不可置信道,“父皇今日给我改了名字就叫刘彻,还命卫绾做我的老师。” “……”这事还真是让陈娇吃了一惊,虽然前世这两件事都有发生可是没想到就这么凑巧,随口一说立即应验。 “我……其实,我小时候有术士路过堂邑侯府给我看过相,确实说我是天上的星宿转世,自有上天庇佑,有时候做一点先知的梦也没什么稀奇。”陈娇未免刘彻刨根问底随口胡诌道。 刘彻难得见陈娇摇头晃脑的讲旧事,觉得这样的她与平时的淡漠别样不同,特别可爱。被皇后收做嫡子,得到天子的更名,这些事情的含义刘彻心知肚明。虽然对王娡的所作所为还有些无法释怀,但想到自己未来会有阿娇这样一位妻子便也不由自主也笑起来。 ☆、第51章 喜得贵子 长安近郊的一处清幽陵园里树木葱茏,蝉噪声声,后院新起的封墓不远处有一邻水的榭亭,亭中幽凉,被这夏蝉一扰更显得周围静谧。 亭中的刘荣一身软银色的夏缎长衣,身姿笔直的跪坐在黑漆檀木矮几后面,亲自把盏将山泉冷茶注入漆器之中。他的神情从容而平静,专注的眸中竟有超越年龄的漠然,似乎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很难在他的心湖激起涟漪。 “老师请用茶。”跪在一旁的侍女将刘荣亲自调好的冷茶呈到对面魏其侯窦婴的面前。 “多谢殿下。”窦婴诚恐的接过茶盏并没有喝,只是心事重重的将茶盏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矮几上,思虑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窦婴的神情悉数落在刘荣的眼中,但他并没有说话,抿了一口茶水,仍旧安静的坐着。他今日没有束冠,发髻上插着一只墨玉的发簪,是张冉生前用过的东西。 “殿下可知如今宫中的局势?”窦婴试探着问。 刘荣道:“听说一桩喜事,父皇赐婚胶东王和堂邑侯翁主。” 窦婴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梁王遇刺的事殿下想必也知道了。” “听说了。”刘荣淡淡的说完,看着茶盏摇头微笑,“这里的泉水比我在赵国喝的还要凉几分,却竟不觉得甘甜。” 窦婴轻轻叹了口气。 “三月前我初来长安时疑心梁王叔派人行刺于我,阿冉去后我信了他的清白,却没想到竟有人胆敢到宫中去行刺他。”刘荣依旧微笑,似乎在说一句最平常不过的玩话。 “陛下正要查梁王暗中刺杀殿下的事情,梁王就在宫中遇刺,宫中戒备森雅,遇刺一事他自己未必拖得开关系。” “他脱不脱得关系不重要,谁策划刺杀了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梁王叔在宫中遇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父皇。”刘荣风轻云淡的说。 “殿下噤声。”窦婴谨慎的看了刘荣一眼。 刘荣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你下去吧,老夫跟赵王有话要说。”窦婴挥退侍女。待亭中只有刘荣和窦婴二人时,窦婴才沉默片刻才道:“殿下数月以来看局势看的清楚多了。” “想要的东西少了,心就稳了,看事情也就清楚多了。” “赵王后的事之后太后本是希望梁王速速离京回雎阳的,偏又出了入宫行刺的事。朝中有些人总是心思不正,在太后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太后大怒,认为天子猜忌梁王欲除之后快,天子也甚是苦恼,如今又小疾在身百口莫辩。” “我听说祖母皇太后眼下正逼父皇立梁王叔为皇太弟。”刘荣说。 “正是,老臣也劝过太后多次,但是太后执意如此。”窦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周文仁书信中已经给天子出了主意,就说匈奴前来长安迎娶南宫公主,怕他们有什么诡计在边境屯兵,须得梁王立刻回梁国,以防不测。” 窦婴虽是窦家外戚却为人耿直,处处在太后面前维护天子,是景帝倚重的重臣,知道天子核心的秘密并不难。 “可是距离南宫的嫁期似乎还有一段时间,难道又要提前?南宫连最后的日子都不能……” 窦婴蹙眉道:“殿下不该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刘荣闻言一怔,随后笑道:“老师,前次已经跟您说的清楚,如今我再不愿想别的了。就算我想,这个江山也绝对轮不到我来坐。” 窦婴重重的叹了口气:“殿下要早听我的,当初劝栗娘娘向长公主低头订下与堂邑侯翁主的婚约……” “老师,世事难料。”刘荣淡笑着打断窦婴。 第33节 “是啊,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窦婴个感慨的说,“罢了,老臣跟殿下说这些,其实就是想看看殿下的态度。殿下果真与之前的想法无异就罢了,既然不留恋这长安盛景那老臣劝殿下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日后朝政无常,有心之人再将殿下拉下万劫不复的漩涡。” “老师的教诲刘荣谨记在心,待御医稳定了阿岁的情况我便带她回赵国。”提起两个多月大的女儿,刘荣神情分外坚定严肃。 张冉为刘荣生下的女儿虽不足月但最终活了下来,景帝为她取名刘岁,赐封号“长寿翁主”,希望这个孙女可以健康成长,长命百岁。 “既然殿下心中早有定夺,那老臣就放心了。”窦婴释然的起身,在刘荣的身前深深一揖,“老臣告退。” “老师”刘荣没有动,低头看着茶盏中晃动的冷茶,“外面名利虚浮,冷茶沁心,老师还是多喝点。” “老臣……是没有殿下的清闲了。” 窦婴说完再次拱手长揖,然后大步离开了水榭。 刘荣望着这位昔日大将军依旧硬朗的脊背,忽然觉得亭外的蝉鸣越发令人骄躁,唯有远处青灰色的墓碑让他的心沉凉如水。 就在这一日,堂邑侯府后堂刚过晌午就忙乱了起来。馆陶长公主忽然腹痛难忍,医官和稳婆轮番看过都说长公主的预产期提前了足足一月,马上就要生了。 堂邑侯府内宅上上下下都在为长公主生产地事忙里忙外,就连一贯都不出门的堂邑侯老夫人都来了。 陈娇虽然人活两世可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听到母亲一声声的叫喊从内室传来她心里也很紧张。 “阿娇,你父亲呢?”忐忑之中陈娇听到祖母苍老急切的声音。 陈娇定了定神才道:“阿爹今早进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回来了,午膳前就来跟我请过安,不知他这会在忙什么,你去他的外书房瞧瞧,喊他快过来。”老夫人也着急,眼下看着陈娇只觉得只有她去喊儿子过来才合适。 “喏,我这就去。”陈娇不做多想,也不愿使唤下人,提起裙子就向父亲的外书房跑。 比起后宅的忙乱,过了中门前宅安静很多。陈娇一口气跑的有点累,想起去父亲外书房还有一条小路,前世自己年幼时总是从那里抄近路找父亲玩,于是没走跨院的大门,直接从修葺前宅的小路跑进了堂邑侯前书房的院子。 父亲前书房跨院的门口总是有人守着,书房外面也本应站着侍从,可是陈娇直接进了院子才发现外面加派了守院的家丁可是书房门口却不见有侍从。直觉告诉陈娇,事情有些不对。 陈娇在原地思量片刻,然后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慢慢靠近父亲书房的窗子,可是就在她刚一靠近窗子的时候,立刻就被一声断喝吓住了,紧接着窗户忽然大开,一只有力的手卡在了陈娇的脖子上。 “翁主?!”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娇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眼前惊诧的沈冲。 “谁在外面!”堂邑侯厉声问道,走到窗边看到陈娇也不由有些吃惊,“阿娇?” 沈冲立刻放下手低头拱手道:“属下得罪翁主。” 就算是自己家里被当场抓到偷听父亲的要事也非常难看。陈娇抚着自己的脖子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才对父亲故作天真道:“阿爹,我……是祖母让我来请您的,阿娘快要生小弟弟了。” 堂邑侯的脸色有些晦暗,他看了沈冲一眼,沈冲立刻行礼退下:“下臣在屋外听后侯爷差遣。” “阿娇,进来。”堂邑侯板起面孔让陈娇进屋,随手关上了窗子。 陈娇没办法之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心中却十分纳闷,心想平时那么紧张母亲的父亲怎么今天眼见妻子临盆却整么淡定呢,而且门外没人说明父亲不希望让别人听到他和沈冲的谈话,再加上凭沈冲的功夫,要是有人偷听第一个就会被抓到,这些都说明父亲在做非常重要的事。 “都听到什么了?”堂邑侯走到长几后面跪坐下来,打断了思绪继续走神的女儿。 “什么也没听到。”陈娇没必要跟自己的父亲耍心眼,老老实实的说。 “真没听到?”堂邑侯侧目,有意诈一诈陈娇。 “阿爹,我真没听到,凭沈宫监的本事我还没在窗户旁边站稳就被他发现了。”陈娇走到堂邑侯身边辩解道。 堂邑侯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女儿:“就算阿娇听到了什么也切不可向外透露半个字,尤其是对你的阿娘。” 陈娇皱起眉头,几乎是本能的问:“什么事还不能告诉阿娘?” 话刚说完陈娇就意识到父亲不悦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立刻点头道:“虽然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但是我什么都听阿爹的。” “好孩子,等你阿娘身体恢复了再说。”堂邑侯说着咳了两声,然后转身要抱陈娇,“走,我们去看你阿娘。” 陈娇见父亲身体仍旧没有恢复,心下不忍,也不管父亲跟沈冲策划什么,总之不会害她母女就是。 陈娇拉住堂邑侯的宽袖道:“阿爹,你放心吧。我自己走,你不必为我担心。” 馆陶长公主的第二胎生育仍旧不顺利,但比起生陈娇时的凶险,目前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稳婆终于满头大汗的出来报喜:堂邑侯喜得嫡子,母子平安。 长乐宫中等了许久的窦太后听闻这个消息严肃了一下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笑容。 今日梁王不得已离京,景帝未能让窦太后如愿留下梁王,她本就心中气闷,又传来女儿难产的消息,就算城府再深此刻窦太后心里也要大大的松一口气。 “孩子取名字了吗?”窦太后兴致极好的问。 报喜的侍女忙答道:“侯爷早就取好了,公子名唤君爱。” “君爱,陈君爱,好名字啊。”窦太后笑了,“赏菊,把先前哀家准备好的东西都赏下去,另再把先帝留下的五色琉璃麒麟赐给我这个小外孙。” 好消息在宫里传的总是分外的快,晚膳时分整个长乐宫并未央宫就都知道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家里添了一位小公子。 猗兰殿的后殿里,长发整齐的宫女仔细的将青鹤灯架上的碗灯依次点亮,宦官将食盒里精致的菜肴一样一样摆在矮几上。 “公主,用晚膳吧。”大侍女跪在南宫公主的面前请她用膳。 “馆陶姑姑生了个男孩。”南宫喃喃的念,“宫里的人好像都很为她高兴。” 侍女见南宫公主仍然没有吃饭的意思,恳求道:“公主,您后天就要出嫁了,就吃两口饭吧。” “你这是怎么了,好像我要饿死自己一样。”南宫公主看着焦急的侍女笑了,“我只是没有胃口而已,我只是觉得恶心。” 南宫公主朱的眼神变得锐利:“我就要为了他们的歌舞升平到那种风沙遍地野兽横行的地方去了,可他们还在为一个孩子的出生庆贺,你看,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 “公主,您……其实今日也有很多公主和娘娘来为您添妆,只是您早就吩咐谁也不见,所以……” 南宫公主高傲的仰起头:“我很好,我会成为一个受人崇敬的匈奴皇后,不需要他们的怜悯,你做得对。” “胶东王今天也来了,想见您一面。从他回宫之后每隔一天就回来一次,您都不见。”侍女说。 “见了又能怎么样,自己的父皇,祖母,母亲,妹妹都不愿帮我,见了他这个小孩子又能怎样,徒增伤感罢了。”南宫公主说完忽然暴躁起来,“我说了,没有天子和太后的圣谕,我谁都不想见,不见!” 南宫公主出嫁前夜刘彻最终也没能见到她,但是远送二姐的愿望像一根扎进他心中的刺,刺得他日夜难眠。 ☆、第52章 册立太子 南宫的出嫁与其他“公主”的下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为景帝看中作为天子的尊严,即使将一个亲生女儿嫁给匈奴单于他也不愿大汉屈尊降贵的给予太多关注。 这一点刘彻很清楚,因此他在宣室殿前跪了半个时辰才获得景帝批准以南宫公主胞弟而非大汉胶东王的身份送她出城。 前元八年九月初三,南宫公主奉旨下嫁匈奴。送亲的队伍很简单,从长安的未央宫出发,队伍的最前面是持有符节的送亲汉使和卫尉统领,然后是迎亲的数十个匈奴人,南宫公主的车架在两队御林军的护卫中间,后面是随从的内侍,而刘彻骑着马就走在内侍的后面。 长安送别历来在灞桥分手,灞河流水汤汤,河堤两岸遍植垂柳,西出灞桥便出了长安,从此离开了繁华的大汉都城。 除了出使的使节数人,奉旨送亲的大臣到此便要回去了。 南宫公主坐在车里,白皙的手微微颤抖,最终矛盾的将车帘打开了一条缝隙。 清晨的灞河堤上,清爽的晨风拂过长叶的柳枝,郁郁青青,婀娜多姿,水面上出现阑珊的倒影,缥缈的就像她未知的前途。 泪水终究还是流了出来。她坐在车里,想起一路经过的长安盛景,即使是清晨依旧市肆繁华,熙熙攘攘。那种壮丽的美她还没有来得及细品,那种身为这座皇城公主的骄傲她还没有来得及体味,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这个生她养她的这座城就已经匆匆别过,转眼间就是柳枝依依,惜别在即。 “如果使节大人的告别都做完了,请就立刻上路。南宫忽然合上车帘对车下的侍从说。 “喏,小人这就去催促。” 南宫公主靠在车壁上,努力让眼泪不要再流出来。 “公主,胶东王也来了,您真的不想见一见他吗,奴婢听说他昨晚在陛下殿前跪了半个时辰才……”侍女跪在南宫身边问。 “不……见。”南宫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险些又要流出来。 “公主,为什么?”侍女握住南宫公主的手,“胶东王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在乎您……” 南宫扬起下颌冷声道:“就是因为不一样才不见!我怕我会舍不得……” 南宫最后的声音已经低到连自己都听不到了,但她逼迫自己忍下一切不舍见刘彻一面。人必须要忍住,她不想自己拼命筑起的防线在这个弟弟的面前全部坍塌,她不希望自己冷下的一颗心再次鲜活起来,她怕她带着瞬间的柔弱走出雁门关都挨不住塞外的风霜和坚冷的岁月。 “公主。可以起驾了。” 车下侍从的声音响起,接着她听到明亮的高唱:“公主起驾——” 车声粼粼响起,碾碎了南宫心底最后的期许。她徒然的靠在侍女的身上,握住侍女的手越来越紧。 怎么能不想见一面了,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唯一真正在意她离开的亲人。 “姐姐——” 南宫公主听到车外的这声呼喊,忽然起身不顾一切的拉开了车帘。 年少的刘彻跳下未成年的枣红马,急切的跑到她的面前:“南宫姐姐……” “我为你,折了一枝柳条。”刘彻心情复杂的将手中长长的柳枝递给南宫公主,他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明明有千言万语的安慰,可是真到了见面又分别的时候,却又说不出口。 南宫公主望着多日未见的刘彻,一瞬间所有的伪装和冷漠都消失不见,她抓紧了刘彻握住柳枝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一句话也没有。 行进的队伍因南宫公主停滞不前的车架被迫停了下来,匈奴的迎亲使节打马从前面赶过来,看到刘彻不由蹙起了眉头,粗犷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最后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尽量礼貌的说:“公主,我们该走了,单于在等您成为他第十六位阏氏。” 如今的匈奴正是如日中天的强盛,这个担当迎亲使者的匈奴贵族又怎么会把刘彻这个不满十岁的汉家小皇子放在眼里。 南宫抿着下唇擦干脸上的泪水,挺起身姿道:“彘儿,你回去吧。” 刘彻怒视着高头大马上用轻蔑眼神俯视着他的匈奴使节,他觉得自己的怒火燃满了胸腔,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仇恨匈奴。 “彘儿,我叫你回去!”南宫了解刘彻的骄傲和冲动,他看着刘彻充满怒意的双眼,担心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停用手上的动作暗示他离开。 刘彻按下自己的怒火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南宫公主年轻美丽的脸上,他用和认真地眼神看着自己曾经温婉柔和的姐姐郑重道:“我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南宫公主的肩膀有些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她甚至不能确定这种堵在胸口的感觉是感动还是苦涩,良久她才用另一只手覆上刘彻的手,涩声道:“我等着。” 前元八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就在南宫公主出嫁后的第十七天天,未央宫传来消息,梁王在前往梁国国都雎阳的途中忽染疾病,虽经医官全力救治,最终在患病的第五天不治身亡。 身体不适的景帝本在甘泉宫养病,听说此事骤然起身痛哭一场,悲恸之下数日不能起身。唯有栗姬被允许在其身侧日夜照顾。窦太后得到消息数日不食不语,白发星星出现,本就多年眼疾的双目彻底失明。 朝堂之上也因梁王暴毙一片哗然,因天子与太后都在悲痛之中不能理政,丞相周亚夫、太尉韩安国以及窦婴、卫绾等一批重臣暂理朝政。并由周亚夫引荐,天子首肯,命堂邑侯与酷吏郅都彻查梁王之死。 尽管汉宫和朝堂之上都因为梁王的死闹得沸沸扬扬,但刚刚生产的馆陶长公主却并不知道这件事,她与整个堂邑侯府仍旧沉浸在嫡出公子降生的喜悦之中,并在紧锣密鼓的为小公子的满月做着各种准备。 长公主不知道梁王过世并不代表陈娇不知道。梁王死讯传入汉宫的第二天她就在中大夫薄仪给她的信件中得知了这件事。而且堂邑侯也并无心瞒她,特让她进宫探望太后却不准阿娇在长公主面前提起半个字,只说进宫是为了代母亲感谢外祖皇太后对弟弟的赏赐。 十几天后,堂邑侯府少子陈君爱的满月日到,朝中无数亲贵大臣都收到了喜帖。 满月酒的前一日陈娇是在宫中度过的,眼看窦太后的精神比之前转好一些她才放心,准备在第二天弟弟满月的早上回堂邑侯府。 晚膳过后陈娇从长寿殿出来散步,恰巧遇到来长乐宫散心的隆虑公主。初秋的天色还没黑透,陈娇一眼就看到了隆虑公主郁闷烦恼的神情。 在刘彻的亲姐姐当中,平阳公主前一世跟她做了一辈子对头,这一世就凭王娡因为害她的事被废黜,估计平阳公主跟她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对这个白眼狼陈娇也不准备拉拢;而好说话好相处的南宫公主偏又嫁到了匈奴,没什么价值;眼下就只有这个处处挑剔有些小性的隆虑公主有可能成为她日后给刘彻施加影响力的盟友。 只可惜这个要做她二嫂的公主,似乎一点也不稀罕她的哥哥,不但不喜欢甚至嫌弃讨厌到根本不待见的地步。可那又怎么样呢,再不乐意不是也要嫁吗,况且陈蟜千不好万不好,总归有一样好…… 想到这里陈娇笑了,一个绝好的主意在她脑海中浮现。 第34节 “隆虑姐姐,看花呢?”陈娇微笑着热络的走上去跟隆虑公主打招呼。 隆虑公主的眉心一直拧着,看到她为了面上过得去勉强笑了笑:“随便走走,没什么看头,都是看过几千遍的旧景儿了。” 陈娇有意随着她的话朝周围看了看道:“确实是没什么好看啊。不过,隆虑姐姐明日是我弟弟的满月日子,咱们禀明皇后娘娘你倒是可以到我家里来坐坐。” 隆虑的眉梢挑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说:“那怎么好,算日子也是到年底我就……总是于理不合。” 南宫出嫁匈奴,隆虑心里肯定不好受,被困在宫里她焦躁的很,有一千一万个想出宫的理由,可惜她哪里也去不成,如今能去堂邑侯府她不是不高兴,只不过她真的不能去,因为按汉初士族的礼法,订了亲的男女在婚前是不可以见面的。 陈娇掩唇笑起来:“姐姐到我家是来看看我的弟弟,又不是做什么别的,况且姐姐只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明日坐我的车去,坐我的车回来,不让别人知道。” 隆虑公主低头沉默,似乎在权衡考虑。 陈娇趁热打铁,走到隆虑身边低声道:“再说,姐姐就不想先看看我二哥长什么样子吗?我保证他不是三头六臂的煞神,你一见他就知道他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我陪着姐姐就偷偷看一眼,也比姐姐在这里心烦忐忑几个月强。” 没有一个待嫁的女子不好奇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纵然隆虑一百个看不上陈蟜可在她内心深处也绝对好奇陈蟜的样子。 “那……我倒是觉得该去看看姑姑。”隆虑转过身有点傲娇的说。 陈娇笑了:“那好,我这就陪姐姐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明日一早去我们堂邑侯府。” 次日陈娇与隆虑公主同车前往堂邑侯府,午膳前便到了堂邑侯府的正门。因为是摆满月酒的日子,堂邑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看着出出进进满脸喜气的宾客,刚下马车的陈娇就忍不住心中苦笑: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也许这些笑容满面的夫人背后都有一个早朝还在朝堂上为梁王之死带来影响而愁容满面的丈夫,可她们却完全不关心那些。 是呀,别说是她们,就是他们的丈夫在十数天后也会将梁王之死抛在脑后。天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吸引他们爱好投机的精明头脑。谁还能为谁策划一辈子呢,熙来攘往无非都是为了自己。 “阿娇,你怎么了?”隆虑公主见陈娇停步不前似乎有些走神随口问她。 “没什么,看个热闹。”陈娇随便一笑,让大寒在前引隆虑公主进去,自己侧身对小雪道:“让你哥哥找人给二公子带个话,午膳后在前院西边的花厅等着。” 陈娇说着将一方锦袋塞在小雪手上:“见到二公子把这个给他,就说父亲希望他表现好点。” 隆虑公主刚到堂邑侯府时还有些态度傲慢冷漠,不怎么跟人搭话,不过跟几个不知她身份的官家小姐说说话听她们聊聊长安城的新鲜事就放开许多,后来又见了陈娇软糯糯水灵灵的小弟弟,更是开心的不得了,抱着舍不得松手。 吃过午膳后陈娇又说要带她去看看堂邑侯府的花园,私下里让隆虑公主在花厅“偶遇”了举止态温文、态度儒雅的陈蟜(当然只是外表看起来是这样)。 隆虑公主第一眼见到陈蟜就呆住了,陈娇在一旁看的都觉得好笑。 没错,这就是陈娇想到的她的二哥陈蟜唯一的好——长相好,或者说长相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抵御不了这张明艳帅气容颜、潇洒风流气质的诱惑。 而久居深宫从未尝试过仅仅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爱情的隆虑公主,就是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隆虑公主来堂邑侯府的时间不长却让她异常兴奋,走的时候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微笑。 “阿娇,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隆虑公主上了车又掀开车帘对陈娇说,“其实二姐出嫁以后我心里挺难受,多亏你请我来玩。你和彘儿有婚约,我又……” 隆虑公主说到这里不禁脸颊微红,见旁边也没什么人便道:“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你别拿我当外人,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我一直都没把姐姐当外人。”陈娇淡淡的笑着。 她的目标达到了,其实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与其让隆虑公主成亲的时候再见到陈蟜,不如陈娇现在就卖个好给她,还能让她真正体会到自己二哥是个混球之前多几分美好的少女幻想。 隆虑公主回宫之后陈娇又想去母亲那里跟小弟弟玩一会,便去了长公主的院子。她一进院子便瞧见父亲和朝元长公主在廊下说话。 “我都跟她说了,这会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毕竟馆陶是梁王的亲姐姐。”朝元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说是时候告诉她我还想再拖一阵子。” “多谢公主了,再拖下去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反而心里更难受。”堂邑侯淡淡的说。 “是,还要埋怨咱们瞒着她了。你快去劝劝她吧,我就先告辞了”朝元长公主点点头,带着侍女离开,到门口见到陈娇,陈娇又跟她见礼。 堂邑侯听见陈娇的声音在廊下停住脚步,待她走过来才道:“去外面玩一会,阿爹又是跟你阿娘说。” 一定是梁王的死讯了,哎,这件事总是要告诉母亲的。 “哦。”陈娇乖巧的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忽然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不能说的事,那天那件不能说的事! 她立刻转过身,睁大眼睛看向清俊的父亲,语速极快的说:“阿爹,我有件事想问您,梁王小舅舅……那天我在您窗外听到您和沈宫监……” “阿娇。”堂邑侯打断陈娇急切的问话,沉声缓缓道,“我要去安慰你阿娘,你乖乖的在外面玩一会,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阿爹。” 陈娇看着自己儒雅严肃的父亲,那些没有问住口的话哽在了喉间。 堂邑侯望着诧异的女儿微微一叹,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平视着陈娇道:“阿娇,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能对每一个人都好,亲情也有取舍,阿爹能做的只是保护你和我们的家族。” 陈娇神色复杂的看着父亲,她的心里五味交错。她忽然恍惚忆起前世某个被遗忘的时光角落,年轻的父亲也对小小的她说过同样的话。 “阿娇,这也是你,必须要学会的事情。”父亲认真的样子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必须承担起家族责任的未来皇后,“除了我和你的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只有利益。为了利益,哪怕牺牲个别亲人,在所不惜。”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只有利益。为了利益,哪怕牺牲个别亲人,在所不惜。 就是这句话,一模一样,可惜,陈娇前世终究在溺爱的路上走的太远,从未做到。 但是她可以保证,今生,她一定能够做到。 前元八年十一月十六,隆虑公主下嫁堂邑侯二子陈蟜,陈蟜封隆虑侯,与公主一起迁出堂邑侯府居隆虑侯府。 次年三月堂邑侯世子陈季须迎娶颖侯之女李吉儿。 同月梁王之死原因查明,堂邑侯上书言表:梁王谋臣公孙诡、杨胜策划了入宫行刺一事,后查明二人私通匈奴,毒害梁王,叛逃之前火烧梁王宫内室,害梁王后至死。二人在逃亡匈奴途中被捕,酷吏郅都判二人腰斩。 六月,十皇子胶东王刘彻以薄皇后之子命入宗谱,景帝遂以嫡长子之名立其为太子。 ☆、第53章 郑姓少年 汉景帝后元二年秋,长安近郊的御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朝着长安城端履门的方向奔驰着。 “无心,你看侯爷的病到底怎么样?” 十五岁的陈娇坐在车里,凝起眉头心情有些焦躁。 坐在她身旁的赵无心摇摇头:“只看面相的话侯爷还是气虚,咳症难愈怕是肺火太盛,其他的只看就真的看不出来了。” 陈娇微叹一口气,这些年堂邑侯的病总是不能痊愈,虽然比她前世见到的症状和精神好得多,即使早早发现了吃食中的药物,但随着岁月的流逝,病情总会加重。 眼下堂邑侯又告了假在长门殿静养,她去探望父亲,在长门殿住了十天有余,眼看这些年父亲依旧受到景帝器重,朝堂之上虽无高位但也算得上为景帝出谋划策的核心人物之一,现下即使修养也有不少事务。现在的陈家有父亲在至少比前世那个“扶不起来的陈家”强得多,可父亲的身体也确实令她担忧。 “你舅舅现在看顾我父亲的病,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问……” “翁主,你也知道我舅舅这个人,他是敬佩侯爷才留下,侯爷不让说的事他绝不会多说半句。”赵无心依旧坦率的回答。 “我也是担心父亲的身体。”陈娇无奈说完,眼睛立刻眨眨戳了一下赵无心,“不然下次你留在长门殿一段时间,偷偷帮我听听他们的谈话?” 赵无心还是当年的赵无心,绝不肯说谎,窘迫道:“翁主怎么能让我总是做这种事。” 陈娇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你呀你,怎么总是那么老实。” 面对陈娇的玩笑赵无心还是一本正经道:“医者,怎么能言不食之事。” 陈娇正笑着,忽然马车骤停,她一个重心不稳歪在了赵无心的身上。套车的黑马受了惊,嘶鸣几声才安静下来,陈娇听到车外有吵嚷的声音,心知必定有人拦路。 “什么事?!”陈娇起身微怒,以她的身份这些年出门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敢阻拦她的马车简直是大胆妄为。 侍女大寒很有眼色,立刻下车去看情况,片刻之后在车外禀报道:“君上,是几个外地人在御道上争执起来,不曾想拦了您的路,没什么别的事情。” 为了隐瞒身份陈娇出门都让车夫、侍从等在人前用丰邑君的敬称,称呼自己“君上”。 陈娇重生两世仍旧是高贵的天之骄女,有人拦了她的路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算了,至少也要敲打敲打。 “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在御道之上逗留争执?!”陈娇冷下声音问道。 “君上……” 大寒才要禀报详情,陈娇便听车外响起一个微带沙哑的醇厚声音:“在下与乡亲在此争执打扰了……扰了小姐的车架,望小姐不要见怪。” 这个声音听起来还不错。尽管他的措辞有些生涩与不合时宜,但还是引起了陈娇的几分好奇,一时兴起想要看看外面的这个年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陈娇纤尖的手指拨开了半扇车帘,伴随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一个清瘦少年沉静明亮的眼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的身形瘦削颀长却并不单薄,挺直的脊背与干净坚定的眼神,让人不难想象到他褴褛衣衫下有着一颗坚韧而坚强的心。明明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本应在变声时期的嗓子却有这般好听的声音,不爱管闲事的陈娇望着他不知为何竟生出更多的好奇。 “你跟他们为什么事争执?”陈娇扶着大寒走下车,目光在少年身上定格片刻后扫向他身后的一群粗野乡民。 “小人们惊了小姐的车架,请小姐高抬贵手。”几个穿着简朴的外地男子初次来长安,见陈娇侍从车架皆华丽不凡自然不敢造次,尽管如此他们说话仍旧粗鄙,“这小子是我们村里郑家的孩子,跑了出来,他父亲和继母许钱让我等带他回去。” 原来是他人的家事。陈娇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并未否认只是对几个男子仍旧恭敬道:“继母容我不得,望诸位乡亲不要再拦我寻亲之路,我实在不愿与诸位乡亲动手。” 乡民对少年就没有对陈娇那样客气了,立刻有身强力壮的大汉道:“你从家里私自跑出来,你爹让我们带你回去,你小子怎么那么多话!你继母如何待你那是你的家事,我们一路追你到了这里,只等回去拿了辛苦钱,快跟我们回去!” 他们三言两语说完其中的缘由陈娇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待少年开口便问他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不知陈娇意图,蹙眉答道:“十四。” 陈娇微微一笑,然后对那几个乡下男子正色道:“大汉律法,男子年满十二便可离家,你们却要强行带他回去,这事有违律法。在你们的家乡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官吏过问,但这里是皇城近郊,天子脚下,你们还要强行带人回去,难道你们比汉律还大,比天子还大?速速退下让这少年离开,不然本君将你们移送有司治罪。” 几个大汉听了陈娇这番话都有些害怕,面面相觑却又不甘心离开。 大寒立刻冷声道:“你们冲撞朝廷封君在前,藐视大汉律法在后,再不退下,我家君上立刻将你们解送到府衙去,让郅都大人治你们一个藐视天子的罪名!” 几个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加上酷吏郅都的名号实在是大汉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响当当的唬人利器。乡民立刻被吓住,再也不敢管少年的去向,只管磕头求饶。陈娇不愿跟这些人多做纠缠,让他们马上散了。 待这些人散去之后只有那名郑家少年还在车旁,对陈娇的帮助他分外感激,形容却绝不似那些乡下人的畏缩,小小年纪倒有些侠义的风范,低头拱手道:“多谢小姐……君上施援。” 陈娇此刻已经扶着大寒走上侍从拿来的车凳,见他道谢称自己“君上”才转过身又打量了少年片刻:虽然穿着潦倒,但他还挺很聪明,声音又好听,所以陈娇也乐得跟他多说句话。 陈娇站在车辕上转身微笑道:“你快走吧,从这里到长安城内走过去还要不短时间,再不快些你要迟了晚饭的时间。” 说到晚饭二字,陈娇忽然听到一声“咕噜”声,正纳闷哪里来的声音,一瞧少年刚才还沉静的面色此刻竟因窘迫而涨红,这才明白原来是他肚子叫。 别说晚饭了,恐怕这个贫穷的少年连午饭都没吃。 “让,让君上见笑了。”少年虽然穷困但面对陈娇的态度却从一开始就不卑不亢,只是这一声肚子叫后他才真正有些不安起来,潮红的脸颊在因日晒而变成古铜色的皮肤下显得更加青涩,毕竟他才只有十四岁而已。 陈娇唇角轻轻扬起,笑容很淡的看了大寒一眼。大汉会意从车上取下一只精致的食盒恭敬的捧到少年面前。 少年有些惊讶的看着精致的描金漆人物画食盒。 “我出门从不施钱给人,因为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算不得是好事。但是你饿了,我请你吃点心便不是施舍,而是助人。请用。” 陈娇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坐进了车里。 少年略一思索便接过了大寒手中的食盒,为表敬意他一直弯腰捧着食盒直到陈娇的马车消失在御道的转角处。 “在长门殿住了这阵子也没什么好玩,不知道长安城里近日有什么好看的戏法没有。”陈娇帮了那少年一回,心情很好,坐在车上跟赵无心随便聊着天。 赵无心想了想道:“来之前听小寒说锦绣阁为中秋的庆典请了南边来的角戏班子,要在楼前的戏台子上连着演十几日,都是晌午过后开戏,可能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瞧一瞧。” 陈娇点点头道:“那就去瞧瞧吧,反正父亲在长门殿,回到府里母亲为给太后准备中秋节礼忙着,君爱又不大爱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下半个时辰陈娇的车架就进了长安城,在朱雀大街的含光门前停下来。她让侍从和车夫先回堂邑侯府,自己只带着适才坐在车夫旁边的显星以及车里的赵无心和大寒步行到不远处的锦绣阁看角戏。 第35节 ☆、第54章 贵人留步 锦绣阁是长安城一所知名的大商铺,阁楼高四层,其中有来自各处的精致商品,珠宝古玩丝绸器具应有尽有,其中特色便是二楼“珍室”,时常展出各类不可多得的系列珍品,成为长安城显贵最为追捧的购物地之一。 除“珍室”之外锦绣阁其余区域对所有显贵和百姓同时开放,并且时常在阁前戏台上举行各种戏法表演,吸引众人前来围观,故而此地热闹非凡。 大寒在戏台侧边的雅座给小斯赏过钱,特意给陈娇安排了一张靠近看台视野极佳的位置。 陈娇与赵无心落座时戏台上正有“白虎”和“夜叉”两名角色缠斗,武戏分外精彩。玄衣劲装的显星站却对此视而不见,她在陈娇身后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管警惕的看向四周——人群拥挤,场面热烈。 楼下戏台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锦绣阁二楼放下竹帘的廊台上,粉衣长发的窈窕女子正在用一双素手拨弄着七弦古琴,尽管悠扬的琴声不能盖住市井的喧嚣,却在瑞兽香炉升腾的氤氲烟雾中营造出别样的雅致。 “这些‘狐狸面’都是白芍先生亲手做的珍品。”身穿深紫色交领缎衣的妇人上了年纪,四十上下妆容却依然得体,她正跟随着身前三步远的年轻公子慢慢移动着脚步,小心探查着他的爱好,斟酌的介绍着他感兴趣的每一样商品。 “这只狐狸面额上彩绘了西周的凤图,凤尾由金箔贴就。哦,这一只眉梢和左眼下画的是石榴花,用的是最上乘的朱砂,看画功就知道是白芍先生的手笔。”负责珍室接待的妇人李三娘看不到背对她的年轻公子的神情,只能凭他手指的指向猜测着他的喜好。 这一批“狐狸面”(遮在眼上的瓷面具,做成狐狸和猫的形状,烧制手法独特,上面绘各种花纹,画料通常很名贵)都是出自瓷艺大成者白芍先生之手,是这一次“珍室”展出的珍品,卖价极高,利润丰厚,李三娘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客人,只是凭她多年揣测买家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位十五六岁的公子似乎没把兴致放在“狐狸面”上呢。 李三娘私下想着如何能让这位公子买下一张面具,对于衣着华贵的人她从来都不言放弃。这位公子从他腰间的白玉带到交领处的祖母绿黐蠡盘扣,无一不透露出他的富贵出身,可是比起他通神傲然的气质,李三娘又觉得这些外物实在都不值一提。 “不介意我打开帘子吧?”年轻公子站在两段竹帘的间隙后面,声音轻缓悠然,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那是自然,来人,将帘子打开。”李三娘唤来两个粉衣的侍女拉起一扇竹帘。 年轻公子负手而立,轻扬下颌仿佛对外面的喧闹戏台很感兴趣。 李三娘有殿疑惑了,这年轻人来时对外面并不感兴趣,怎么忽然又起了兴致?不过再怎么说他是贵客,只要肯东西,别的都不重要。况且这廊下有了光到让他俊雅的形象更加清晰起来。 年轻公子尚不及冠,束发上插着一只深红玛瑙的短簪,从背后看去虎纹银色锦衣的宝蓝色领口处露出一段白色的深衣,愈发显得他黑发如墨,颀颈白皙。他的站姿闲适,却自有一股挺拔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和高贵。这种感觉绝非普通的富贵之人可有,需是累世的贵族世家方可养成。 真是个不凡的年轻人啊。李三娘看着年轻公子的背影有些失神的赞赏。 年轻公子望了窗外片刻,又随意的开始挑选身边的“狐狸面具”,他的侧影鼻翼高挺,弧线完美,唇角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楼下的角戏正是热闹的*部分,陈娇想来爱热闹,好新奇,看这角戏也是津津有味。 “站住!你这个骗子!害我们连输了几千钱,站住!” 即使是再大声的呼喊比起上百人围观的戏台也还是差得远了。看戏的人们没人注意戏台的后面,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正在追赶一个跑的衣衫不整的蓝衣术士。 蓝色布衣的术士年纪也不大,细眉细眼下颌削尖,本也算得上俊秀,但此刻他满脸的慌张匆忙,只恨肋下无双翼能躲过这些追他的大汉,哪里还顾得上保持仙风道骨的形象。 “糟糕糟糕,看本真人今日是脱不得身了!”术士慌不择路,嘴上还暗自念叨,“老子天尊,弟子可是劫富济贫,您老可要显灵帮帮我!” “在这呢,在戏台子后面化妆的地方呢,快逮住他打死他!”一个虬髯大汉指着术士的方向喊道。 术士这下更慌了,顾不得其他,三两步就穿过了竹竿搭就的后台,二话不说窜上了戏台。 “这怎么回事这事,怎么上来个术士?”台下看戏的人群里有不少人差异的喊。 术士在戏台上还没站稳,又有大汉窜上来,二话不说,一拳打在术士清俊的脸上,紧接着飞起一脚将术士踹向了看台,不偏不倚正正的砸在了陈娇喝茶的那张桌子上。显星见状立刻护住陈娇,将大汉踢开。 那大汉本来就气得哄着双眼,竟然也会功夫,仗着身强力壮又有同伴帮忙,连显星一起攻击。显星功夫虽好,可地方狭小一时也无法制服四五个近身而上的大汉。这事一出,台下一片混乱,人们四处散开一片喊叫。 “这只?”二楼的年轻公子将视线从楼下混乱的戏台处转向眼前,随手拿起一只“狐狸面”,清润的声音一如既往。 被楼下吵嚷声吸引了注意力的李三娘回神道:“啊?哦,这只‘狐狸面’眉心点着三瓣的陈岚,陈岚是孔雀石磨成的画料……” “好,我就要这只。”年轻公子不待她说完便转过身对门口冷峻的长衣侍从微微点头。 “这扇子……”李三娘瞧着年轻公子扫视珍室,在一步距离的长几上拿起了一把竹骨折扇。 “一并要了。” 年轻公子的话音刚落,他的侍从就将一只四方的的檀木钱箱拿了上来。 “我现在可以戴它走了吗?”年轻公子说着将狐狸面戴在脸上淡声道。 打开钱箱的李三娘眼直的看着超出面具几倍价钱的铜钱,闻言立刻抬头道:“可以,可以。” 年轻公子殷红的薄唇一挑,转瞬即逝的笑容伴随着他矫健的身姿便消失在了李三娘的眼前。他从二楼围栏一跃而下,足点戏台木架,敏捷轻盈,几步便来到了闹事大汉的身边。 “侯爷!”正在内室品茶的另一位少年见那公子跃下楼阁立刻冲了过去,看他已经加入了楼下的格斗不由轻叹一声,“韩嫣说得对,就不能离开他一时半刻!” 说罢便对随从耳语几句,然后带着其余几个高大的黑衣侍从快步下楼。不过到了楼下少年却又只在旁人注意不到的戏台拐角处观望,并没有让人过去。 “公子,要不要去保护侯爷?”领头的侍从肩宽体壮,双目入炬。他似乎很担心年轻公子的安慰,急于上前。 “恩,我看还是不必了。”少年看着游刃有余的年轻公子微笑说,“公孙敖,侯爷并不想我们过去。” 陈娇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态弄蒙了,她都没想到自己前一刻还喝着茶看戏,后一刻就会有彪形大汉将一个术士打到自己的眼前。当她在张无心和大寒的回护下回过神的时候,几个校长的歹人已经被显星和带着“狐狸面”的年轻人制伏了。 而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年轻人但是一拳打在凶恶大汉的胸口,一腔粘稠血液在喷涌而出的时候被年轻人轻人打开的折扇悉数挡去。强壮的大汉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而那年轻人却单手后背,坦然的合上了折扇,然后将扇子仍在了大汉的身上。 “多谢公子相帮。”显星上前一步抱拳道。 年轻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她而是踱步到陈娇面前笑道:“小姐可好?” 陈娇此刻已经恢复了仪态和神色,她向来高傲,即使对刚刚帮过忙的年轻人也依然不愿对他失礼的问候作答。 “公子见谅,您对君上越礼了。”对于年轻人的僭越赵无心有点气愤。 年轻人故作惶然道:“哦,是我无理,望君上见谅。” 他说完唇角仍挂着一抹邪魅的笑意,“狐狸面”下的双眸微微弯起,躬身行了一礼。 “不必。”陈娇冷声道,“今日事多谢,公子请回。”陈娇不欲多留说完便带要走。 “不知是哪位敕封君上,长安城太大,在下怕弄错。”年轻人起身微笑着,不依不饶的问。 “你在怀疑我的封号?”成交凝眸后头。 “在下不敢。”年轻人嘴上说着不敢,唇边却始终挂着玩味的笑,他负手而立似乎很自信一定能够得到陈娇的回答。 陈娇看着这个年轻人微微促其眉心,最后看了大寒一眼,大汉立刻躬身道:“我家君上封号丰邑。” 丰邑君这个称号以为不长用所以在贵族的圈子里很少有人记得,人们几乎很难将这个封号跟堂邑侯翁主联系在一起。就是因为这样陈娇才根本不怕身份暴露。 “丰邑君……”年轻人挑起眉梢,饶有兴趣的念了一句,而后坦然笑道,“恭送君上。” 陈娇一行人才走出锦绣阁的拐角街道,负责长安治安的北军巡察队伍就赶到了,这场闹剧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事,很快就平息了。 “君上,请速速回府,没能护得君上周全是属下失职,请君上责罚。”显星对今天的事情显然很自责。 陈娇轻轻出了口气道:“罢了,事出突然。先回府吧。” 一行人正要回堂邑侯府,忽然陈娇身后传来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等一等,贵人,贵人请留步!” 陈娇纳闷,回头一看,却见是戏台上那名挨打的布衣术士。 ☆、第55章 无名邀约 “贵人请留步。”术士见陈娇停下脚步更曾了一分信心,胡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蓬乱的头发,扶了扶歪掉的发冠走上来。 “什么事?”显星上前一步挡在术士前面,将他与陈娇隔开,冷声问道。 “我有几句话要跟这位贵人说。”术士虽然狼狈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清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娇。 陈娇斜睨他一眼什么表示都没有转身就走。 “哎,哎等一下!”术士急了,一跺脚道,“你虽命中高贵常人难及,有栖桐之兆,但你命里却有一个大劫,十三年,至多十三年,你若不改命格必定在这件事上遗恨终生!” 十三年,十三年…… 陈娇停下脚步目光变得很危险,她回头盯着大嚷的术士道:“你说什么?” 术士年纪不大,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他见陈娇对他的话起了兴趣立刻得意起来,拨开显星走上前去,不急不缓的说:“刚才你的人帮我脱困,算是你的功劳,我柳生青镜从不欠人,所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算还了你的人请。” “请说。”陈娇不带任何表情的看着术士说。 “说起来命格是天生的,人只能遵循或躲避,却没有办法改变。但你”术士撅起嘴有些孩子气围着陈娇转了一圈,“要不说你是天命贵人呢,我只能说,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命格可以改的人。” 什么话题牵涉到茫然未知的命运时总会变得神秘而神圣,可是这些话从这个形容狼狈不堪的年轻术士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可笑,甚至滑稽。 但陈娇并不这样想。十三年后,正是她二十七岁的那一年,刘彻下了那道令她终生难忘的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 “怎么,你不信?”术士见陈娇眯起了眼睛一语不发,以为她不相信自自己的话。 “你能改人命格?”陈娇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自称柳生青镜的术士坦诚的摊开手:“不能。” 陈娇目光微凛,不悦的望向他:“那你来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或许也发现,你可以自己改?”柳生青镜细眉一挑,表情无辜,不过他的语气令陈娇觉得他或许对自己的重生了解更多。 “除了命截,你还看出什么了,我想听听。”陈娇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慢条斯理的说。 “如果人命中的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得出,那我不是要做神仙了么。”柳生青镜撇嘴笑了笑,眸中闪过几分认真,将目光投向了街口来往的行人,“我师父曾在繁华的闹市对我说过,你看人海茫茫熙来攘往,看这些人的面貌也许你会觉得平淡无奇,只有那些一眼就能从人海中看出不同的人,才是生而不凡。” “相貌奇伟的人自然不同,比如高祖,比如秦皇,又比如西楚霸王项羽。”陈娇说。 柳生青镜哼笑一声,摇摇头:“并不尽然。我师傅所谓的不同你们是看不出来的,那些不凡之人有些并非相貌出众甚至惹人关注,比如陈胜比如吴广。这与外貌无关,就是能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比如我第一眼看到你时的感觉。” “这是你们术士的说法。” “不,这是天分极高的术士应有的天赋,比如我。”柳生青镜抱膀靠在青砖的墙边,眸中带着着一丝傲然的自豪。 陈娇点点头,“很好,还有其他的吗?” “如果从观星天象的角度说,你或许是天星降生,不过只看面相可说不定。”柳生青镜耸耸肩。 “天星下凡吗,呵”陈娇觉得好笑,这些史书里江湖术士哄骗君主的话用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分外可笑,可是陈娇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她沉吟片刻回头道:“柳生青镜?” “是,是我的名字。” “你刚刚说你有师傅,你师从何处,来长安做什么?”陈娇眼眸微抬,美丽的脸上有略含深意的隐隐笑意,“说来听听。” 柳生青镜忽然笑了,满不在乎道:“我只想回报你刚才的人情,一面之缘,你还不至于查我的大汉户籍吧。”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把你师傅说的那样厉害,我很好奇,不过你既然不敢提他的名号想必也只是泛泛之辈罢了。” 术士若有流派多数都属道家,除了思想之外对术法传承也很有讲究。春秋以来老子之后,列子、庄子、慎道等人都有传人,阴阳天象各有所长,陈娇就是想用激将这一招,听听这个柳生青镜的出身,如果真的不俗,倒可以帮她做成一件大事。 柳生青镜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正色道:“我师父绝非泛泛之辈,他占星相面阴阳五行无一不精,乃是恒山青天观张道陵真人,列子的术法传人。” 恒山青天观…… 陈娇思虑片刻微笑问道:“这个地方我倒是听说过,你可听说当今天子身边有一位名叫姚翁的术士?我曾听说他就自称自己是列子传人,来自恒山。” “呵,亏他还敢厚着脸皮说这些!”柳生青镜听陈娇提起姚翁的名字语气立刻冷了下来,其间还夹杂着不屑的鄙夷,“他当年觊觎我师傅的传承之位,机关算尽却自食恶果,被我师祖赶出道观,如今也能在天子面前博得一席之地,真是可笑。” 第36节 陈娇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意,转身道:“说起来青天观也是个久负盛名的地方,你师父既然是一观之主,让你来长安必定有什么事吧?” “是有一桩要紧事。”柳生青镜随口答道。 有事就好,只要一个人有*有所求,那么总会有办法达成交易。 “你刚才说我们一面之缘,我觉得并非如此,不如这样,我请你到舍下小坐,你为我仔细看看生辰前程,而我是长安人,说不定能帮你办成要紧事呢。” 陈娇淡淡的笑着,她的语气带着更深的交易意味,让柳生青镜陷入了思考。 “就算真的帮不上忙,至少喝杯茶收拾一下仪容还是需要的吧。” 柳生青镜看看自己一身灰土,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了。 堂邑侯府的侧厢小厅里柳生青镜坐姿随意,他已经整理好了仪态,除了脸上一大块淤青之外,整个人都清爽整洁,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总是让人觉得里面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 “原来是堂邑侯翁主,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怪不得气象非凡。”柳生青镜晃动着茶杯垂眸说道。 陈娇笑了笑,“可以称呼你柳生先生,或者柳生?” 陈娇讨厌四个字的名字,叫起来太拗口。但他和这个年轻的术士也还没有相熟到到直呼其名的地步,称呼他的复姓也算是一种礼节。 “柳生。”柳生青镜喝着茶答道,“多谢翁主的新茶和散瘀药,翁主想看运道就告诉我生辰八字吧。” “不急,还没有问过你来长安的目的。” 柳生青镜有点失落的微笑摇头:“其实我只是来长安并没什么要事,只是看看盛景,我……另外,我想为我师傅寻一件老子曾用过的青铜礼器。本来想找朝天方尊,但是长安传言说已经给高后陪葬了。翁主出入汉宫,我只想打听一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陈娇看着案几上细淘茶壶轻声道:“不知道,也许还在宫中,但也许陪葬了。” 柳生青镜叹了口气,“翁主的生辰八字拿来给我瞧瞧吧。” 陈娇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丝绢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放下笔的瞬间她抬起头看向柳生青镜:“或许我能帮你找另外一样老子用过的礼器。” “恩?”柳生青镜差异的抬起头凝视着陈娇。 “跟我说说星宿入凡的事情吧,可能,我真如你所说,有着不同寻常的命数。”陈娇明亮的眸子里倒影着柳生青镜,将写下生辰八字的白绢推到他的茶杯旁边。 两日后陈娇正在卧室的软榻上看书,小雪进门行了一礼:“翁主,外面的信件。” “拿过来。”陈娇放下手中的《甘石星经》,接过小雪手中的锦囊。 自从薄皇后收养了刘彻巩固了她在后宫的地位,薄仪就很少与陈娇通信了,所以当小学将信呈到陈娇面前的时候陈娇都有些惊讶。 “中大夫的信还是你哥哥代收的吗?务必不可让别人接手。” 小雪低头道:“翁主,这不是中大夫的信。” 陈娇一怔,迅速拿出锦囊中的白绢书信,信上用飘逸有力的字迹写道:陈小姐如悟,前日相见礼数不周,自卿去后沉思反侧,望明日长安西郊明月高台相聚,小酌。狐狸面敬上。 陈娇看过书信,一把将白绢握在手心,烦道:“哪来的?” “是以为姓张的公子送来的。送到角门说是给丰邑君,我哥哥以为是中大夫便出来接信,谁知是个跟了侍从的锦衣公子,说是姓张。” “姓张?”陈娇纳闷的反问一句,思量再三也没想到还有个姓张的公子能送这封信。不过谁送这封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翁主,我哥哥说那名张公子下午还会遣人过来,问翁主的意思,拿回信。” 陈娇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道:“没什么回信,等取信人来了让他立刻就走。不过,让你哥哥找人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是谁家的下人。” 下午陈娇跟赵无心在院里的葡萄藤下纳凉,小寒快步上来道:“回禀翁主,有消息了。” 陈娇将多余的侍女遣散,问道:“是谁?” “侍郎张汉林张大人府上的人。” 陈娇略一思量便笑了:“原来是他。” “是谁?”赵无心自然知道晌午那封信的事情,对这个写信人十分好奇,纳闷的问。 “张骞。” ☆、第56章 预测战争 “张骞?”赵无心纳罕的看着陈娇,“没听说过他呀,怎么翁主你好像对他很熟悉。” 何止是熟悉,前世的交集多了去了。 陈娇嘴角漾起淡笑,看着赵无心调侃道:“何止是我,连你都该认得他。” “我?”赵无心更纳闷了,她是个厚道人,食指指着自己有点难以置信的说道:“我怎么该认识他?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他。” “没听说过不要紧,见过面说过话就行。”陈娇道,“他可是还欠着你的人情呢。” “什么时候?”赵无心完全蒙了,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这样的事。 陈娇笑的特别开心,跟赵无心这个厚道人玩笑她百试不爽,看她那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陈娇就觉得开心,“那可就早了,说起来也得七八年了,在长门殿外,你不记得了吗?” 赵无心认真的思索起来,但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陈娇“好心”提醒道:“那时候我带你去长门殿,你不肯进去,等在正门外不是遇到过一个硬要进去的愣头小子么,后来你还求我放他进去看他的朋友。” “他就是张骞吗?”赵无心蹙眉,显然有一些印象但又不深刻,“就是那年夏天想要到长门殿探视胶东王……太子的那人。” 陈娇噘着嘴点头:“可不是,你以前都没求过我,为了他那个素未平生的莽撞少年,求我呢。” 赵无心有点不好意思了,支吾道:“我真的是觉得他当时很义愤,为了见朋友等了一整天,他当时和那些御林军口角时说他来了十几次,我……” 见赵无心尴尬陈娇也不再逗她了,对她怅然微笑道:“你就是个好人,心太软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跟你有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差矣。”赵无心抬头认真强辩道,“医者仁心,那些人……” “好了好了。”一说到行医之道赵无心根本停不下来,时刻都要化身老夫子,陈娇受不了赶快打断她,“赵大夫,快别提那些了,时隔七八年张骞找上门来了。” 赵无心被她换话题换得的没反映上来,半晌才道:“他,他要干什么?” 陈娇笑而不语,赵无心越发纳闷的等着她说话,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解。 “他要我回信,要我去赴约,可是我不想去。”陈娇娇俏的笑着,美目艳波流转,刚才提到张骞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所以,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赵无心闪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问。 “我可是订了婚约的人,他怎么能约我呢。”陈娇佯装焦虑的说,“而且我也不能跟他见面,又还有事情要去找父亲。所以,若是他下午来你帮我当面回绝他,我可是拿你当朋友,别人我都不放心。” 要不然说赵无心老实呢,听陈娇三言两语说完,她就想起那日戴“狐狸面”的公子越礼,如今又要上门送信相逼,不顾陈娇的感受约她见面,竟在心中就认定了张骞是个纨绔无理的少年,加之想到多年前张骞在长门殿前与御林军对峙的盛气凌人,越发觉得他会来无理取闹,于是把心一横道:“翁主放心,他下午若是敢来,我定然要指出他的越礼,让他回去再不来纠缠翁主。” 陈娇笑的越发动人,拉住赵无心的手说:“你这个朋友我是要认一辈子了,你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陈娇笑的那可开心赵无心却正经八百的看着她无奈道:“翁主,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可爱的。” 陈娇在心里是真把赵无心当成了朋友,她让赵无心去回绝张骞一来是对赵无心放心,二来嘛也有这么一点恶趣味,想起前世印象中那个风流倜傥擅长强辩的张骞遇到油盐不进不解风情的赵无心那场面她想想就觉得很好玩,而且陈娇很不厚道的觉得,张骞这一次一定要吃亏。 安排完这件事陈娇就要忙点正经事了,她唤来大雪问道:“之前让你到侯爷书房打听,侯爷这会儿得空了吗?” 大雪回道:“奴婢去侯爷跟前问过,小斯洛水说侯爷因为奉旨才回府里,朝中的大人们还不知情,所以歇了中觉侯爷并无外客都在前书房看书,翁主随时可以过去。” 陈娇点点头,将自己连日来悉心想好的主意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才带着侍女朝堂邑侯的前书房而去。 堂邑侯的前书房里满是成卷的竹简,他奉圣命明日进宫商议要事,昨日才从长门殿赶回来,歇了一日今日午后起身难得看一会书。 “阿爹。”陈娇进门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半个小脑袋露在书房里,两弯眉眼笑的格外好看。 “这不是本侯的小阿娇吗。”堂邑侯抬头看到调皮的女儿,笑了起来。 陈娇不待堂邑侯叫她就钻进门,迈着少女轻快的步伐笑嘻嘻的跑了过去,“阿爹你做什么呢?我有打扰你吗?我来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吧。” “什么有趣的事把我的宝贝女儿高兴成这样。”堂邑侯温和的笑着,轻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陈娇坐下来。 “我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术士。”陈娇揽住堂邑侯的臂膀,小动物一样偎依在父亲身边坐下,“可不是一般的术士,她说我是天星下凡呢,神仙降世。” 堂邑侯闻言笑了:“术士的话你也信呢?给了他多少铜钱?” 陈娇见父亲这么说不悦的娇嗔道:“我跟阿爹说正经的呢,他可不是一般的术士,是恒山青天观观主的大弟子呢。” 堂邑侯博览群书崇尚黄老之学,听说恒山青天观先是一怔,而后果真认真了几分:“阿娇,这个人你是从哪里见到的?” “就在街上。”陈娇说着神色也认真起来,“阿爹我知道你担心有些人打我的主意使计谋,不过这一次一定不是这样。我从哪里见到他这不重要,阿爹,他说的真的很准。” “恩?” “他开始不知道我是谁就说我有栖桐的宿命(皇后命),后来问了我的八字,他推算之后说我是天星四象里朱雀域的星宿火翼蛇下凡,火翼是火象,蛇在龙下若龙,是相助火象天龙的绝佳之人。他还说朱雀域星宿都有一个特点。” “是什么?”堂邑侯听陈娇说这些似乎还很有兴趣,一边思索一边问。 “预测。”陈娇答道,“之前跟阿爹说过我小时候总是会梦到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事后想想又都成了真的。自从他告诉我之后,我晚上梦到的东西越发多了。” “你梦到什么?”堂邑侯继续问。 “有仙人给我托梦,昨日我梦到仙人告诉我,这个月的初六匈奴的君臣单于已经死了,他的长子尹邪稚在右贤王的帮助下继承了单于之位,而且他们会在下个月十三发动一场大战役,地点就在肃北城。” “可是,自从南宫下嫁以后匈奴基本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所以父亲”陈娇看着堂邑侯,认真的握住他的手,担忧又正式,“请您明日一定要把这些告知天子,仙人通过给我的警示庇佑我大汉,就是不要让那么多为了我们的国家浴血奋战的将士白白牺牲,一定要早做防范。” “这些消息……我是说匈奴单于的消息,阿娇真的是你梦到的吗?”涉及国事堂邑侯面色凝重起来。 “事情的真伪我也不知道,我们与匈奴相隔太远,匈奴王庭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不过我想很快事情就能见分晓。就算这些不是真的,早作防范总是没有错的,阿爹,请您告诉天子舅舅,让他派人仔细查一查,或许就能知道匈奴的单于之位是否已经易主。如果这是真的,就应该马上做好肃北城的防御,以免措手不及。” ☆、第57章 天命不凡 听罢女儿的话,堂邑候沉思片刻道:“好,我会把这些告知天子,你先回去,让你那位术士朋友不要着急回恒山,过几日说不好阿爹还要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好的,阿爹放心。”陈娇微笑起身,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您要保重身体,可别像天子舅舅似的积劳成疾。” 堂邑候王者门口的女儿笑道:“好我的小翁主。” 陈娇离开堂邑候前书房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没底,她很清楚自己在策划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可是她一个人还做不到,她需要父亲的支持,而目前只有这两件事她都准确的预知她才能向父亲开口说明她的想法,不然一切都没有说服力。 前世种种陈娇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准确记得,不过匈奴出兵肃北城的事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一天正是越信公主的生辰,她记得前世天子因为这件事没有参加越信公主十六岁生辰的成人礼,那一天月信公主独自一人在花下偷偷哭泣的时候被她刚巧撞见。 然而今生这两件事都能像前世一样准确无误的发生吗?陈娇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愿意试试。既然上天给了她从来一世的机会,既然柳生青镜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她觉得天意有时并非巧合。 这天下午张骞并没有像小雪说的那样再来堂邑侯府,甚至连一个小厮也没有派来。陈娇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并不太上心,毕竟她的心思都在“星宿转世”上面。 晚膳之后陈娇在屋里看了一会书,就寝之前又觉得睡不着,于是带着大寒在堂邑侯府的后花园中散步,因为心中想着与父亲下午说过的事情,不知不觉就绕到了正房后面她大哥大嫂居住的尝馨园附近。 “贱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奴婢。” 第37节 “接着打,使劲打!今日要是饶了你,还不知有多少贱人惦记着世子的床!” 陈娇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思绪不由自主被打断,隐隐听到了两道高墙后清晰的打骂声。 大寒见陈娇停下脚步凝眸望向尝馨园的方向便上前道:“翁主要是觉得吵,奴婢陪您到别处转转。” 陈娇微叹,摇摇头道:“最近世子夫人还是总打骂侍女吗?” 上人主子的事情大寒不好插嘴,只是点点头:“两个月前已经换过一批侍女,想来这些新侍女服侍的也还不够周全。” “我看也不全是下面人的错,大嫂子这个世子夫人也确实难伺候。”陈娇想起自己这位颖侯翁主出身的嫂子就有点头疼。 李吉儿是梁王后的侄女,早在陈娇六七岁的时候就跟堂邑候长子陈季须定下婚约和婚期。本来婚期定的早聘礼彩礼都应当准备的更丰厚更充分,可没想到后来天子又将隆虑公主赐婚给堂邑候二公子,结果婚期反而在陈季须之前。天子赐婚的日子很近,府里要娶一位公主自然忙前忙后将预备好的东西先拿出来,结果颖侯翁主过门的时候很多准备都不如先前隆重,李吉儿为这事耿耿于怀使了很久的小性子。 梁王死后颖侯一系大不如前,堂邑候和长公主添了小公子又整日实务缠身更没功夫跟这位小心眼的儿媳妇缠,李吉儿又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三天两头就要找事出来跟陈季须闹一闹,刚开始陈季须还对她容忍非常,哄来哄去,可是搁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特别是四年前第二次生育时生下长子陈钦后更是觉得自己有了取闹的资本。 馆陶长公和堂邑候在的时候她还不敢怎么样,自从长公主和堂邑候时常去长门殿常住后,李吉儿越发无人可怕,虽然被馆陶长公主叫过去管教了两次不敢再大闹,但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是没个消停,现在一来二去全家人都对她厌倦了,陈季须更是不愿意搭理她。 “也不是我说,世子夫人的脾气真是忒大了,世子哪怕多看哪个侍女两眼她都要闹到半夜。”陈娇瞥了一眼尝馨园无奈的说。 陈娇前世就对李吉儿的做派看不上,跟大嫂的关系不怎么好,重生之后她虽然也能理解李吉儿想要家人尊重关注的心态,曾经尝试着跟这位堂邑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沟通,可是完全没有用,李吉儿跟她说三句话就开始抱怨,而且心眼太小又多疑,陈娇觉得她前世被废前最多疑的时候都没有李吉儿那么丧心病狂。 “世子夫人院里的下人用着不顺手,要不要奴婢去禀告永安姑姑再给她换一批侍女?”大寒听着那边院里一声一声的挨打哭喊声都有些不忍心。 “随她去吧,省的她又要说我们插手她院里的事不拿她当回事。”陈娇叹了口气说。 她天生贵女才不在乎区区几个挨打的奴婢,只要不让李吉儿道她面前闹事影响她的心情就行。 陈娇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就带着大寒原路回去,遥遥看到角门进跨院的方向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过来,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陈季须。 “大哥哥。”既然遇到陈季须陈娇便要上去打声招呼才好。 “是,是阿娇妹妹么?” 陈季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陈娇再走进些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大哥哥,你又出去喝酒了。”陈娇看到两个小厮搀扶着酩酊大醉的陈季须真是无奈极了。 本来陈季须已经很少出去跟那些纨绔子弟鬼混,可是有个这样的妻子在家里他根本就不想回家,他心烦,他需要发泄,久而久之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嗜酒。 “妹妹从花园里来啊……没,没到我院子里喝杯茶?”陈季须呵呵笑着继续大着舌头对陈娇说。 不远处的尝馨园里又断断续续的传来了打骂声和求饶的哭喊声。 醉酒的陈季须听到立刻就烦躁起来,踢打着搀扶她的小厮大喊:“怎么还没完,怎么就没完没了!” 陈季须本性也算温和,明明是个“太平侯爷”的料子却生生让自己的老婆逼到了连家都不愿回的份上,陈娇看着心里也烦,心想这样的堂邑候府以后要怎么保得住,怎么靠得住。 “妹妹啊,怨不得你不愿意往那边走,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有个这样的,这样的……”陈季须一边走一边痛苦的锤着自己的胸口,“我这心里堵啊!” 他喝多了说起话来全无忌讳,更令陈娇看着心疼,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可是陈娇也无法,只能一边劝说陈季须几句一边只好嘱咐小厮带陈季须赶快回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陈娇喝了一盏蜜浆,见小雪进来为她铺床就吩咐小雪若是以后张骞亲自来府上就让人请赵无心过去,若是遣别人来便不必跟他们多说。 夜深就寝后陈娇辗转反撤很难入眠。 李吉儿整日无理取闹难缠又自私,日后不能成为她的助理就算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她坏了自己的事岂不是可惜。想到这里陈娇更觉得应当找个办法限制一下李吉儿才好。 一夜未眠的陈娇终于在快天明的时候想起一个还有几分可行的办法,如果这法子能行说不准她还能帮她大哥也减少许多苦楚。 第二日晌午,得到陈季须的同意陈娇带着仆妇侍女来到了堂邑侯府的东客房。 “几天不见翁主,我正要去找你。”柳生青镜见到陈娇毫不拘谨,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我要走了,在这里待了几天没什么事做,多谢翁主的款待。” 陈娇淡淡一笑坐在矮几后面道:“说走还太早。我今天特来给你送点东西。” 柳生青镜的一双丹凤眼撇了过来。 大寒将一只一人臂长的的盒子放在矮几上躬身打开盒盖,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朝天方尊?!”柳生青镜看清盒中的物品立刻收起那副懒散的姿态,三两步走上前来,目光牢牢定格在盒中古朴的青铜礼器上,眼中满是惊喜。 “朝天方尊共有一对,一只曾收藏在宫中,现今不知是否给高后陪葬,不过另一只就在我们府上,就在你的眼前。” 柳生青镜端详了礼器良久,兴奋之色才慢慢隐去,他抬起头眼角微扬,语气有些警惕:“翁主之前问我的事情我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你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柳生青镜从不欠人。” “一桩小事。”陈娇微笑道,“柳生先生你能言善辩,想必传道也一定深入人心。” 柳生青镜不解的看着陈娇。 “这是我的家事,我大嫂这些年心绪一直很差,无缘无故多疑烦躁,我想请柳生你用你们的道法开解引导她。” 作为道家的术士,所有传人都有义务布道,柳生青镜虽然年轻但恪守门规是他的本分,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过分。 柳生青镜想了想转过身去,在房中徘徊片刻才道:“我最不喜欢跟女人论道,不过看在朝天方尊的面子上,我试试看。” “请柳生务必尽力,家中嫂嫂的事我会让大寒仔细告知你。” 对于柳生青镜这个人,陈娇其实非常喜欢他的个性,明码标价不拖不欠,这让许多事都变得简单。不过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到底能不能劝得动李吉儿几分,陈娇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晚间小寒来到陈娇的卧室行礼禀道:“翁主,侯爷回来了,请翁主到前书房去一趟。” 陈娇站起身,她的策划能不能成功马上就能见到分晓,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毕竟这是她为自己将来压下的最大筹码。 “阿爹。”陈娇关上前书房的门站在门口。 书房里的碗灯烛火摇曳,堂邑候跪坐在成卷的竹简后面,神色随着烛火的摆动忽明忽暗,显得阴晴不定。 “到阿爹身边来。”堂邑候说。 陈娇走到堂邑候身边乖巧的坐下。 “阿娇,呼韩邪做单于了,就像你说的,军臣单于死于前月的一场大病。”堂邑候看着女儿说,“我之前就把你的话告诉了天子,经过几日的探查才有了这个结果。” 陈娇点头,轻声问道:“那肃北城的事呢?” “天子本来只当你的梦境是个玩笑,但是从他听说匈奴单于变换之后立刻就让韩安国去处理肃北防务的事。”堂邑候说到国事异常严肃,“战事无小事,即使这只是一个有可能的预言。” “阿爹,那么,您相信我吗,我的梦境,关于我的出身。”陈娇觉得是时候跟父亲坦白了。 堂邑候的见识远在他人之上,当陈娇开口告诉他她是“星宿转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令人振奋却也同样有着危险的可能。 他沉吟着看向女儿,半晌才道:“阿娇,作为父亲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管这些是不是你梦到的,或者用其他什么办法得知,如果匈奴进攻肃北的事也是真的,那么你可曾想过以后你要面对什么。” 堂邑候用极复杂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女儿,眉宇间似乎锁着沉沉的心事。 “阿爹,太子有梦日入怀的先兆,所以他成为了太子。”陈娇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但她美丽的杏眸中却充满了自信的期待,“阿爹,你需要有一个出身不凡的女儿,而且你也确实有一个出身不凡的女儿。” 堂邑候思索着垂下眼帘,然后又重新看向陈娇,语气里多了一份属于父亲的担忧:“这是一个与未来的天子比肩的机会,可是,如果拿拧不好,它也会让未来的你很危险。阿娇,皇帝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天子是天的儿子,神权在天,如果未来的天子拥有一位同样神权在天的皇后,或许这是她与众不同的殊荣,又或许这会成为威胁天子神圣帝王权力的存在。 陈娇依旧握着堂邑候的手,目光中不但没有丝毫退意,相反却闪耀着跃跃欲试的坚定光芒:“阿爹,我长大了,陈家需要我,而我也需要这个机会。我明白您的担忧,可是如果我不能成为一个拥有不凡资格的女子,仅仅依靠着您与母亲赋予我的美貌和高贵,我与那些贵女在未来帝王的眼中又有什么不同。阿爹,我想您懂得我的意思,您也懂得您的女儿。” 堂邑候的眉心蹙起,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阿娇,我只希望你快乐,你幸福……” “阿爹,我会幸福,无论在哪一方面我都会幸福,也不会让您失望。请您帮助我。” 堂邑候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女儿,这个美艳的少女已经不再是他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她在告诉自己她能够承担得起家族的责任。 ☆、第四封信 堂邑侯府正门外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阶下,粉衣的侍女们侍立在车驾的两旁。 陈娇搭着大寒的手走上车凳,正要放下车帘之际却听到小雪的声音传了过来。 “翁主,翁主。”小雪小步跑出正门在车前行了一礼,然后扶在车辕上对陈娇小声道:“翁主,是张公子派人送来的第四封信。” 陈娇伸手打开小雪悄悄递上来的绢信,柔软的素白绫绢上黑色的墨迹飘逸有力,不难看出与之前三次的字迹同出一人之手: 丰邑君如悟,三邀不至甚为失落,高阁独思唯措辞不慎,实愿与相交并无冒犯之意,特请阁下垂眷明月台一见,时间另行书信相邀。 陈娇看罢信上的内容漠然的收起白绢递给小雪道:“处理掉。” “喏。”小雪收起书信退到一旁与其他侍从一道躬身而立,直到陈娇的车驾消失。 未央宫清凉殿的侧殿里,陈娇跪坐在云龙黄绢的屏风前面天真又无辜的看着对面的姚翁。 “除了刚才问道的那些事情,翁主可曾梦到四象?(注1)” “四象是什么?”陈娇蹙起的两弯秀美下一双乌溜溜的灵动大眼睛看着姚翁,“只梦到一只火鸟朝南方飞去,羽毛艳丽如火,很是威严壮观。” 姚翁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道:“多谢翁主赐教,下臣这就退下了。” “就这样就结束了?”陈娇抬头看着姚翁行礼起身,“那,那我到底跟天上的星宿有没有关系啊?” “回禀翁主,下臣只是一名小小的术士,天道星宿乃是上仙,下臣不敢胡言,不过翁主如今已经位极宗室,此同乃上天眷顾。翁主少歇,下臣告退。” 姚翁弓着背,声音平缓语调恭谦,可是他这话说跟没说基本没什么差别。他是伺候在天子身边的术士,张口天命闭口神灵,可是鬼神天象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呢,要是没有答非所问似是而非的忽悠功底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有劳姚术士。”陈娇笑了笑不再多问。 姚翁除了侧殿立刻就快步跟上宣室殿来的黄门朝景帝所在的宣室殿后殿而去。 “怎么样?” 身穿黑色金文帝王常服的景帝站在一幅巨大的羊皮拼接地图前面,他扬头负手而立,遥遥看去整个人依旧身姿伟岸,可仔细看去却比几年前消瘦了太多。 “启禀陛下,下臣刚刚问过堂邑侯翁主,根据她所说她的梦中似乎却有神喻,只是,只是断定她为星宿转生,恕下臣无能尚不敢断言。” “朕只问你,你问一个小姑娘,问来问去能确定的都确定的了吗?”景帝测过脸,背对入口的晦暗光线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锐利的像刀锋一般。 “下臣,下臣……” “姚翁,你知道朕最讨厌你们这些术士哪一点吗?”景帝冷峻的眉梢挑起,声音平淡中带着危险,“你们,还有你,总是不能给朕一个明确的回答,这让朕很不喜欢。” 姚翁跪伏在青石阶下,冷汗渗了出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一再推迟为朕炼制丹药的出炉时间,朕等着。你说你需要那些世间难得一见的药材,朕派人去找,可是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等下去!” “下臣有罪,请陛下……” 景帝冷哼一声打断了姚翁的告罪,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姚翁,你和延年殿的那帮术士告诉朕一定要找到朱雀域星宿降临之人在明年七月初七为朕开炉才能炼成秦皇当年想要得到的不老丹,这件事才过去了两天堂邑侯翁主就有朱雀仙人入梦的吉兆,可是现在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你真的以为朕不会以欺君之罪杀了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吗?!” “下臣有罪下臣该死,但是下臣绝对不敢期满陛下,长生丹药可以炼成,只要找到星宿下凡之人在开炉那日以血写符臣等等坛做法就能……”姚翁惶恐的辩解着。 “朕在问你,那个人在哪里!那个人是不是堂邑侯翁主!”景帝忽然提高音量道,“朕不想听你的辩解,你的死活对阵来说不值一提!” 姚翁跪伏在地上喉结不停的翻动仿佛想要咽下那种巨大的恐惧,双臂颤抖道:“下臣之前也问过堂邑侯,侯爷说翁主出生之时他与公主却有火鸟入府的梦兆,加之翁主这些日子的梦境,下臣,下臣觉得若翁主真的是朱雀星宿下凡必有梦视未来之能,如果翁主的梦境真的准确,那,那她就是陛下要找的人。” 景帝虚眯双眼看着脚下发抖的姚翁扬起下颌,转身淡淡道:“朕,拭目以待。如果她不是,你们最好在十日之内给我找到这个人,否则,一个也别想活。” “下臣,谢天子圣恩。”姚翁额头贴着宣室殿冰冷的青砖地面,冷汗已经沾湿了他后背的衣袍。 第38节 入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冷,太子宫的侍从们近日都在忙着将太子的起居用具换成入冬的垫褥。比起忙乱的宫人们,太子刘彻就显得得闲多了。 “殿下的这一片白子可要小心了。”身穿绣纹交领长衣的俊美少年抬眸自信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这少年手中落下的极品黑玉棋子玲珑通透,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彩光暖华,可这灵动的光彩比起他那抬眸一笑的黑色瞳仁立刻就逊色了十之七八,而那双生来传情的桃花目生在他这一张肌骨若玉的脸上更是堪称绝美。 “我这里早就万事俱备。”他对面身穿滚黑边暗红交领长衣腰束玉带的年轻太子薄唇轻挑,修长的二指间夹着羊脂白棋轻轻落下,“叫杀。” 绝美的少年双眼盯着棋局蹙起眉心,手指在棋罐里轻轻搅动,细细看去他的食指和拇指指节处皆有厚茧。 “万事俱备,呵,只差张骞呐。”年过十五的太子刘彻轻轻舒了口气,唇角漾着笑意细长明亮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少年,似乎在欣赏他艰难的思索。 这个韩嫣,蹙眉的样子也很不同,确实是人长得好,什么样子都很美。刘彻看着面前的韩嫣有一点走神。 “殿下,殿下!”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个笑容俊朗气质潇洒的年轻人一边挥手一边快步走了上来,廊上的宦官纷纷后退弯腰行礼。 见到太子刘彻年轻人并不行礼却像见到最要好的朋友一般上前道:“殿下,我把书信送去了,堂邑侯府的人收了。” “收了?!那她看了吗?”适才还有些走神的刘彻闻言立刻惊喜的站起身,一把拉住张骞道,“她给你回信了?” ☆、第59章 貌似一人 张骞是真的不想打击满心希望的太子刘彻,可是这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看着刘彻热切的眼睛张骞尴尬的摇了摇头道:“殿下,和前三次一样,下臣没有得到回信。” 刘彻的情绪瞬间从云端跌倒了谷底,他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的笑了。虽然结果与前几次并没有不同,刘彻失望归失望但心底反倒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他们订立了婚约他坐上太子之位他与陈娇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最近几年更是连年节都见不到一面。他变的很忙,他有很多要应付的人事,很多要思虑布的心机,但在所有治国课业游猎骑射之外,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空旷而宏伟的未央宫阙刘彻也会偶尔想起同在长安城中的陈娇。 虽然并不是经常能有这样的夜晚,但每每他能够安静的独处刘彻就会望着太子宫青阶下朦胧的夜色,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在心底好奇的想象陈娇变成了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是入儿时那样有着高傲的脾气却有一颗顽皮火热的心;又或许像几年前的她那样,有着冷艳的外貌和一颗玲珑多疑的心。 就这样每当想起她刘彻都会无数次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描摹长大后的阿娇,而这样的想象就像丰县最为人称道的醇酒——想念也会令人沉溺、微醺。 刘彻有时会庆幸的想,还好他不经常喝酒。 他必须清醒。 从四面楚歌被迫离宫的皇子到一人之下天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刘彻的这条路并不好走。他是无宠皇后的继子,有一个负担着“害人”、“送女”恶名的亲生母亲;他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薄家、王家都不是他坚实的后盾;他坐在天子随时可能怀疑的储君之位上,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笑里藏刀,又有多少人等着取而代之。这样的情境里刘彻需要清醒的头脑和冷狠的手段,即使明面上他必须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太子。 长乐未央,煌煌宫阙中没有谁会像看起来那样平和单纯,所以他爱上了宫外的花花市井,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他做什么,那种恣意和自由的感觉令他兴奋甚至痴迷。他想,就在这么一座宏伟繁华的国都里,生活着无数喜怒哀乐俱全的人,嬉笑怒骂毫无掩饰,有真实的表情真实的想法,这时候他才会觉得往日用来面对宗室列侯的那个自己并不完全是假的,他或许就是那个跑马徜徉的纨绔少年。 并且,这样的长安确实送给了他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多么庆幸在这里可以再见到她,一个完全与想象中不同的她。 想到这里刘彻的苦笑变成了微笑。 就在那么喧闹的市井,那么多人,那么乱的地方,他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仅仅只是一场戏她却那么专注的笑,那么认真的听,甚至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都没反应过来,那么呆呆的看着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切,那表情真是可爱至极。 “殿下?”张骞和韩嫣对视一眼,见刘彻微笑走神都有点纳闷。 韩嫣毕竟心思细又对刘彻更了解一些,避席起身道:“不如殿下让下臣亲自去问问翁主,成与不成至少要个明确的回信给您?” “还是我去吧。”张骞说,“毕竟一直是我送的消息。” 刘彻慢慢转过身,眼角微扬的长眸看过去,淡淡笑道:“那就张骞亲自去吧。你们现在准备一下,立刻跟我出去走走。” “出去?殿下这又要去哪里?”张骞不解的问。 刘彻看了韩嫣一眼,韩嫣先是一怔继而与刘彻四目相对,唇角立刻扬起了坏坏的笑。 这种笑容出现后张骞也明白了,了然的“哦”了一声也笑道:“一起一起。” “不,你还是速去堂邑侯府,立刻就去。”刘彻想了想果断道,“韩嫣说得对,成与不成必定要有个结果,你快去,快去。” “啊?这……”张骞眼看刘彻和韩嫣向外走不甘心的跟上去道,“殿下……” “张骞,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刘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张骞眯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张骞只觉这一瞬间自己全身冰凉,他立刻恭谨的躬身拢袖道:“喏,下臣立刻就去。” 长安公奕坊,富贵温柔乡,楼前的彩彰在风中飘扬,风中散落的箫声似乎诉说着帝都的别样繁华。 楼内招待雅客的侍从将两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引上了二楼。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纵然二人目不斜视,但还是将楼中闲散姑娘的视线通通引了过来。 姑娘甲:“快看,看那个公子。好俊的公子。” 姑娘乙:“啊,可不是么,从没见过这么惹眼的男子呢。” 姑娘丙:“你们看他前面那位公子才叫不凡呢。” 姑娘百事通:“你们没见过那位俊美的白衣公子?呵,真是孤陋寡闻,除了楼门可别说我认识你们。他可是咱们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 姑娘甲:“你知道?” 姑娘百事通眼带不屑:“这都不知道,躬高侯家的韩嫣公子。” 一众姑娘甲乙丙恍然:“怪不得呢。” 姑娘丁痴痴的看着韩嫣上楼的方向:“还是位侯门公子呀,长得可真俊,我要是能为他把盏演奏就好了。” 韩嫣跟着步幅稳健的刘彻匆匆上楼,对这些姑娘的痴迷只是淡淡一笑,悦耳的赞美他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即使在气质不凡高傲俊朗的刘彻身边他的美都不能被忽略。 “是侯爷和韩公子来了,二位公子大驾光临小人的有失远迎了。” 刘彻与韩嫣对面的楼梯上迎面下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身体微胖,衣着穿戴却收拾的极其妥,笑容亲切憨态可掬,正是公奕坊的管事田二。 田二不知刘彻身份,只知道他每次来韩嫣都称他为侯爷想来就是位世袭侯爵的大人物,况且刘彻自从进门便走在韩嫣前面态度冷峻,一语不发天生有着令人敬畏的傲然气势,田二见他一直都有些畏惧,畏手畏脚不敢上前搭话,只到韩嫣面前谦卑的笑道:“韩公子为侯爷定下的房间小人一直都留着,熏得最好的香,再不敢让别的人进了。” 韩嫣小心的看了刘彻一眼,得到刘彻的默许才道:“很好,按我上次说的样貌将人都带进来。” “喏喏,小人早就让槟榔准备好了。”田二说完也小心的看了刘彻一眼,生怕自己在这位面色凌人的侯爷面前有什么错处。 刘彻微微颔首并不答话,先一步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踏进雅间,连正眼都没给别人。 片刻之后一位身材曼妙的绿衣女子带着七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走进了雅间。 “韩公子,您瞧瞧这些姑娘的相貌,还入不入您和侯爷的眼。”绿衣女子名唤槟榔,是公奕坊的教坊舞师。 槟榔的话音刚落就发现韩嫣抿唇不悦的看了自己一眼,她先是不安的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疏忽只顾着奉承韩嫣反倒忘了主位上的年轻客人。 槟榔毕竟是调教公侯人家舞女的教坊舞师,做人玲珑圆滑,她马上会意的朝少女们微微抬手道:“姑娘们,把头抬起来给侯爷看看。” 韩嫣这才松了口气,他自幼跟随在刘彻身边做侍读,虽然随着刘彻的成长他变得越发深不可测,但韩嫣还是能够从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中揣摩刘彻的脾气,十年下来他却觉得越是了解刘彻就越是觉得他令人畏惧,刘彻的城府、忍耐和他的狠厉都非常人所能企及。 刘彻不允许部下忤逆他的决断,他更允许被忽略和无视。 想到这里韩嫣的余光不由自主的就轻轻瞥向主位端坐的刘彻。 刘彻面容沉静,目光在这些一字跪拜的少女脸上一一滑过,他的表情很淡带着少年特有的认真,看向少女们的目光格外专注。 韩嫣随着刘彻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这些少女,在这些身姿曼妙姿容艳丽的美貌少女脸上他隐隐看到相似的容貌,或眉或眼,又或者是古雅的小嘴,丰润的唇瓣,总之她们都有些相似。 仅仅坐着看仿佛还不够,刘彻竟然离席起身,在少女面前缓缓走过以便更仔细的看清她们的面容,只是他一边看一边轻轻的摇着头,最后负手转身微叹道:“都不像。” ☆、第60章 说不清楚 “都下去吧,侯爷有什么需要会传你们进来。”韩嫣挥手让槟榔将少女带出去,自己起身来到刘彻身旁低头温声道:“下臣无能,让您失望了。” 目光放空的刘彻却转身笑了:“这是什么话,你也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能凭我和张骞的描述找到这些略相似女子已属不易。” 刘彻拍拍韩嫣的肩膀示意对他的鼓励和信任。虽然韩嫣平日常伴刘彻游猎骑射、读书宴饮,被他当做亲密挚友,但韩嫣不若张骞随性,更懂得揣摩刘彻心思也更为聪明,刘彻面前他从不敢私自做主,如今得到刘彻的认可表现的就更加谨慎。 韩嫣想了想道:“不如让那位水姑娘过来?就是上次槟榔带来您选中的姑娘。” 刘彻回忆了一下才慢慢点头:“她……还不错。就这么办吧。” “喏,下臣马上去安排。” 韩嫣走出雅间不久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刘彻背对着门跪坐在黑漆矮几旁边,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后闲适的喝着茶。 “见过侯爷。”一个绵腻的动听声音从刘彻身后传来,水亦诗在刘彻身后跪坐下来行了一个下拜大礼。 “请坐。”刘彻没有回头,从茶盘中取出一只银杯放在对面,并没有为她注水,只是示意水亦诗坐过去。 水亦诗动作缓慢而优雅的起身,小碎步走到刘彻身后,眨眨眼犹豫了一下然后紧靠刘彻的脊背慢慢跪坐下来,柔软的手攀上刘彻的肩头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够再见到您。”。 对于她的小动作刘彻淡淡一笑仍旧喝茶,没有迎合也没有制止。 水亦诗见他无动于衷,心下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管这是十六岁的她第一次下决心勾引男人动作难免生涩,但她却热情大胆的将灵活的手指伸向了刘彻的交领。 刘彻忽然扣住她要滑入自己交领的柔荑,偏过头看着水亦诗,面不改色的笑道:“你要做什么?” “我……”水亦诗被迫第一次直视刘彻的目光,那双与众不同的明眸竟带给她窒息的压迫和畏惧,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彻忽然腰间用力将水亦诗拉入怀中,有力的双手却紧紧按住她的手腕和身体,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低声道:“是韩嫣让你这样做的,还是其他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毕竟年少的水亦诗有些发蒙,她测过头尽量避开刘彻锐利的目光道:“不,是我自己仰慕您。” 水亦诗委屈的垂下眸子,睫毛卷翘浓密,轻轻颤动。刘彻望着她的眉心,一瞬间竟有些恍惚,曾经的曾经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样一双垂下睫毛的眼睛,微微颤动比蝶翼更加轻灵。 刘彻瞬间的思绪恍然,抓住水亦诗手不知不觉间就松了下来,连力道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知道您是谁。”水亦诗感到了刘彻的变化,已经从最初的怔忪中清醒过来才察觉自己与刘彻的这个动作是多么暧昧,不由双颊现出两抹红晕。 可是她的这句话也让刘彻立刻清醒,他眼中寒光一闪,握住水亦诗手腕的手指力道再次加重,眼眸微眯:“你知道我是谁?” “是,我知道,您是平阳侯,平阳公主的夫君,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水亦诗抬起眼眸,小心窥觑着刘彻的神情。 刘彻出宫后时常以平阳侯的名义四处游逛,水亦诗如果有心打听刘彻的身份,得到这个答案并不算意料之外,但她在背后打听刘彻的事却犯了刘彻的大忌。 “既然知道我是公主的丈夫还敢来勾引我?”刘彻唇边挂着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语气里有三分挑衅。 水亦诗见他这样问索性开诚布公,她笑的艳丽而狡黠:“我想您几次三番频繁的来公奕坊也不只是想看看歌舞。”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自己的后背就被人用力一抬,整个人被刘彻推离了怀抱。 “七弦琴为我弹首曲子。”刘彻稍微整理了一下外袍,重新拿起茶杯神情淡淡的说。 水亦诗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像刚才的亲密是一场易醒的梦,经不起轻轻的一推。 “怎么,不想弹?”刘彻眉梢一挑放下茶杯,面容冷下来。 水亦诗虽然大胆但对刘彻还是有些怕,她不敢违拗刘彻,走到七弦琴边调起琴来。 一曲又一曲的弹奏,水亦诗低头拨弄着琴弦,余光看着闭目悠然的刘彻,心中十分不甘,这样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的人物她这辈子都不见得能遇到第二个,让她放弃她绝不! 第39节 堂邑侯府的侧门外,两名青衣侍从翻身下马,到门外的家丁面前道:“有劳兄台,我家张侍郎大人的公子张骞乃是侯府翁主的朋友,请通报翁主我家公子亲临面见,请翁主务必赏光。” 大长公主和堂邑侯都是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堂邑侯府的家丁自然也是看人下菜碟。蓝布衫的家丁上下打量着高大黑马上的锦衣少年,见他修眉明眸气质潇洒,终于点点头道:“稍等,这就去通报。” 两柱香的功夫过后赵无心才跟着小雪从侧门中姗姗来迟,此时的张骞早已下了马在晌午的日头下晒了一刻有余,凭他的性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雪很机警,左右看看就遣开门口的家丁方便赵无心跟张骞谈话。 张骞出身官宦家族又是刘彻的侍读见识自然也多,一眼就辨出侧门内走出的两名少女并非显贵小姐,更没有陈娇,他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正主不由气闷,说话也比平日焦躁,见面不及含蓄便道:“二位姑娘,请问翁主在何处?” 赵无心为人最正派,本来就对张骞没什么好印象又见张骞与她们见面既不行礼也不问候就直接就问话,很是不悦的说道:“这位张骞公子自称是翁主的朋友,我听说还有些纳闷,心说从从未听翁主说过有这样一位朋友,如今一见更是了然,翁主怎么会有您这样无礼的朋友呢?” 张骞平日也是被人捧惯了,跟他说话的人大都客客气气,稍有赵无心这样直接的女孩,不由蹙起眉心大量她道:“姑娘是翁主的什么人,翁主有什么朋友还要以一根姑娘汇报?” 赵无心虽是陈娇的朋友但她与陈娇地位相差毕竟悬殊,比起能言善辩的张骞她又实在不擅言辞诡辩,被他这么一问她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骞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就把这位梳着双髻的灵秀姑娘难住,看她皱眉抿唇不知该说什么的着急模样张骞又觉得十分有趣,看了赵无心一会才问道:“姑娘看着面熟,是不是见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问来问去好无礼!”赵无心看不惯张骞瞧着她堆满探究笑意的脸,怒道,“我劝你赶快走再不要来纠缠。” “咦,姑娘你怎么就急了,我好像没说什么吧。”张骞笑的更开心了,“我来找翁主事想问问翁主是否会赴约,并无他意也无心冒犯姑娘。” “那我明确告诉你,翁主不会去赴约,你以后也不要再送信过来。”赵无心正色道。 “哦?是翁主的意思还是姑娘你的意思?要是姑娘你的意思恕张骞不能从命,要是翁主的意思那张骞更不相信,有劳姑娘请翁主出来,让翁主亲自跟我说句话张骞也好交代。”张骞一时兴起就想跟赵无心多说几句话,他发现跟张无心说话时她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怎么会说谎骗你,你这人真是难缠不讲道理。”张骞质疑赵无心,赵无心有点急了脱口道,“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年在长门殿外我就不该帮你说话让翁主偷偷放你进去。” 赵无心说完负气转身就走,小雪连忙跟上去让家丁关了门。 这一席话说的张骞也愣了,半晌才惊讶的回过神道:“原来是你!” 只是这会儿堂邑侯府的侧门都关了,张骞面对光秃秃的漆木门板无奈一笑,摇摇头翻身上马带着侍从朝未央宫的方向而去。 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吃过午膳,韩嫣陪着刘彻又来到公奕坊。仍旧是彩绘披帛的楼阁,仍旧是玲珑淡雅的房间,刘彻站在窗边吩咐韩嫣道:“让水亦诗来见我。” ☆、第61章 越信生辰 “侯爷,您在等我吗?” 刘彻回过头,深黑的星眸被一片艳丽的红色点燃。 水亦诗穿着艳红色的舞衣,长长的裙摆和水袖犹如连绵燃烧的热情火焰,曼妙的衣裙包裹着她玲珑的身躯,惊艳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短暂的欣赏之后刘彻恢复了淡然的表情,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这件红衣让你看着更顺眼了。” 水亦诗妩媚的笑了:“是您的眼光好,韩公子送来的这件舞衣奴婢听说是您的意思真的非常高兴。” 刘彻不以为意的笑着:“你跳支舞。” 水亦诗撅起嘴带着几分撒娇的情态道:“您喝杯酒我再跳,不然我不跳。” 刘彻笑容依旧只是更加冰冷,他说:“跟我谈条件的年轻女人活不过三天,韩嫣没告诉过你吗?” 虽然水亦诗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可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垂下眼帘故作委屈道:“奴婢不是要跟您谈条件,只是想让您兴致更好,能取悦侯爷是奴婢的荣幸。” “呵。”刘彻笑了一声缓步走到矮几旁边坐下,眼带深意的看了水亦诗一眼。 教坊女子都被悉心的调教过懂得察言观色,刘彻的眼神代表什么水亦诗自然明白,她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托着手中的银壶银杯来到刘彻身边,为他倒了一杯清酒。 为防有人下毒,刘彻出宫用的器具皆是韩嫣精心挑选的银器,此时清酒在花纹精美的银樽中荡漾甚是沁人心扉。 刘彻接过不大的酒樽将清酒饮尽看着水亦诗道:“现在可以跳舞了?” 水亦诗娇笑着起身行了一礼道:“我为侯爷且唱切舞一曲《上邪》。” 刘彻微微颔首。 水亦诗背过身去,婀娜的身段摆出绝美的姿势,轻启朱唇唱到: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刘彻看着她优雅的舞步,耳畔回荡着《诗经》的名篇,他斜着身体闲适的倚靠在曲木扶栏上,斜觑的细长眼睛在水亦诗的歌声中有几分迷离,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水亦诗旋转的红色裙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初夏,长乐宫的花园里紫藤垂地,杜鹃的花朵开边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他记得年少的陈娇最喜欢旋转着艳红的衣摆嬉笑奔跑在午后的阳光中,如同骄阳一样耀眼夺目。 刘彻忽然觉得双颊发烫,胸口也有些闷热,他轻轻拉下花纹繁复的交领,露出素白的深衣。 水亦诗一曲舞罢转过身,她妆容艳丽媚眼如丝,看着刘彻仿佛无声的邀请。 “很好。”刘彻微微一笑说。 但这并非水亦诗想要的完美答案,她轻移莲步走到刘彻身边跪坐下来又斟了一杯酒双手捧到刘彻的唇边:“侯爷再饮一杯?” 刘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狠狠的箍住她的纤腰,水亦诗冷不防惊呼一声,“啊,侯爷……” 刘彻的眼神阴冷锐利,他用力箍住水亦诗让她完全不能动弹,声音沉凉:“你敢给我下媚|||药!” 水亦诗害怕刘彻慑人的目光,可她已退无可退,她骗开眼睛鼓起全部的勇气道:“我不想只做一个给你跳舞的女人,我想做你的女人。” “就凭你?”刘彻嘲讽的笑。 “是,哪怕只做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替身也愿意。这里没有我要的生活,我要跟着你,哪怕你在榻上只有一刻把我当成她,求求你。” 刘彻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少女,薄唇挑起危险的笑:“你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他说完将水亦诗捧在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扔掉酒尊反手用力就将水亦诗狠狠的压在了身下,根本不顾水亦诗摔痛的呻|||吟。 韩嫣坐在雅间旁边的回廊上弹琴,听到雅间里传来的声音他只是侧目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专注的弹奏着水亦诗刚刚吟唱过的《上邪》。 半个时辰后雅间内光线暗淡,地上一片狼藉,被红色舞衣春光半掩的水亦诗躺在坐席上仰视着那个狠狠占有了她的男人,她的目光里满是不舍。刘彻整理好外袍径直向门口走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水亦诗。 “侯爷,我不想再在这里做一个寂寂无名的舞女,请侯爷垂帘。”水亦诗忽然起身抱住了刘彻了腿,“求求您,请您不要忘了我。” 刘彻眼帘微抬余光觑了水亦诗一眼,他弯下腰手指挑起水亦诗光洁的下颌低声道:“我自有安排。” 刘彻刚一出门遣开了闲杂人等的韩嫣就走了上来。 “韩嫣你失职了,她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刘彻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冰冷,“把她处理掉。” “韩嫣失职,以后再也不会了。”韩嫣低头谢罪。作为刘彻的亲信他明白适才在房中发生了什么事,凭他对刘彻的了解他是不会在外面乱来的,发生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 刘彻面不改色道:“不会再有下次,这里以后不准再来。做好你该做的事。”。 韩嫣低着头神情复杂,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色道:“喏,韩嫣领命。另外,张骞回来了,您现在要见他吗?” 刘彻朝长廊一望,立在那里的张骞马上走了过来躬身道:“下臣刚从堂邑侯回来,翁主并没有见下臣,遣人带话说……她不会来,而且以后也不会来。” 刘彻仰起头,眉心蹙起,片刻后道:“我去更衣(上厕所),你们片刻后在大门外等我。” 刘彻说完大步下楼,只留下韩嫣与张骞二人。 “殿下脸色不太好啊。”张骞轻声念了一句,转脸看到韩嫣脸色也不大好就没再说话。 这时雅间里传来悦耳的歌声,正是那首《上邪》。 张骞指了指刘彻走出来的房间用口型无声的说:水亦诗? 韩嫣冷着脸点点头。 张骞挑挑眉毛走上来小声对韩嫣道,“你没见过那位,虽然那气质神韵远不能及但水亦诗长相跟她却有三分的相似,难怪殿下垂青她。” 韩嫣摇摇头:“那又如何,将死之人。” 韩嫣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彻离开的方向又看向韩嫣。 韩嫣负手偏过头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张骞震惊的问,不过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她引诱殿下幸了她,用药。”张骞不是外人,韩嫣语气不变言简意赅的回答。 张骞瞟了一眼水亦诗还在的雅间,舒缓欢快的歌声正从里面传来,显然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 “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愚蠢。”韩嫣略带惋惜的说。 张骞侧耳听着那隐隐约约的美妙歌声,片刻后才严肃道:“愚蠢来自她非分的*。想要用轻浮的智慧俘获未来的荣华,她并没有错,错的是她遇到了太子。” 张骞说完转过头对韩嫣道:“走吧,回去还要安排殿下交代的事,将她早早处理掉。” 张骞的话极大地触动了韩嫣,他怔怔的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张骞后来的话,直到张骞拍他的肩膀才恍然回神。 “怎么了?”张骞看着韩嫣不太自然的表情哥们似的一笑,“这点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要不我来?这可不像平时的你昂。” 韩嫣抬起头,丰神如玉的脸上露出牵强的笑容:“没什么,这点事我还处理的来,日落了该陪殿下回宫了。” 十月十三的头一天越信公主成人礼的生辰帖子就送到了堂邑侯府邀请陈娇入宫赴宴。 陈娇这些日子就等这一天到来,因为她的预言是否能被天子承认就看这一天所要发生的事了。 午宴上越信公主穿的格外漂亮,作为对女儿成人了重视景帝亲自挑选送了越信公主一份生辰礼并让黄门传旨晚宴时会来给越信公主及笄。 午宴过后越信公主请陈娇到她房中小坐聊天。 “父皇日理万机还能给我选一份生辰礼我可真高兴。”越信公主手里拿着景帝送的一只步摇开心的对陈娇说。 “那是自然,你可是公主呢。”陈娇笑说。 自从幼年时陈娇在刘宝如一事上帮了越信公主,越信公主与她就越发亲密,简直将她当做了知己好友。这些年越信公主在程夫人的合欢殿长大有人关爱性子也比从前活泼大方一些,没有那么胆小软弱了。 “昨天五哥特别从封国让人给我带了礼物来,这么大个的红宝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打磨的法子竟然做的那么剔透,可漂亮的紧,我拿来给你瞧瞧。” 越信公主说着就要去拿梳妆台上的一只锦盒,恰巧此时她的侍女阿晴近来道:“公主,太子殿下送生辰礼过来了。” “哦,你先坐坐,我马上回来。”越信对陈娇一笑连忙迎出去,只见殿外几名宦官抬着礼盒并不见刘彻的人。 “太子殿下本是要亲自来为公主祝寿的,可是午膳前得了陛下的口谕到宣室殿去了,请公主海涵,殿下说晚宴时一定过来。”为首的宦官说。 第40节 越信公主客气的只说没什么,赏了宦官又回到屋里。 “我本以为中午彻儿会来,想着你们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你在我这里还可以偷偷看他几眼,他现如今长得可是比小时候变得多了,越发英俊,我几次都听到有小宫女在议论他呢。”越信公主坐下来对陈娇说,“可惜他被父皇叫去了,哎。” 越信公主也是一片好意,陈娇不好多说只淡笑道:“本是不该见的,这下到守礼了。” “你还在乎这个,我看彻儿一点都不以为意。”越信公主看着陈娇小声道,“说起来他可真是得宠经常能出宫去。” “这没什么吧,他是太子,代替天子巡视民间很普遍嘛,听我阿娘说天子舅舅做太子的时候也经常到宫外去呢。”陈娇只当跟越信公主闲聊,倒也不是帮刘彻说话。 “出宫没什么,但是……”越信公主凑到陈娇耳边道,“这事我也是无意间得知,宫里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得给你提个醒。” “怎么?”陈娇见越信公主忽然变得神神秘秘,很纳闷的看着她问道,“到底什么事?” ☆、第62章 挑选花样 越信公主的神情很矛盾,想了想才道:“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我只跟你说我也是偶尔听到,这事恐怕还不敢让更多的人知道。” 陈娇见越信公主把话说得隐晦,心中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或许事情并没那么坏,可是未知总是让人恐惧,陈娇不喜欢这感觉。 陈娇凝眉道:“姐姐直说,我陈娇不是担不住事的人。”。 “韩嫣你总该知道的。”越信公主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该从什么地方跟陈娇说起事情,“彻儿从六岁入学就选他做侍读,这些年一直待在身边……” “姐姐看上他了?”陈娇无法忍受越信公主“娓娓道来”的说话方式,话都到了嘴边还要寻思再三让陈娇很难忍。 越信公主有些气闷的轻轻打了她一下,脸颊微红:“谁要跟你说这些,他这人可不引着彻儿干好事。” 原来是跟刘彻有关系的事情。陈娇总算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刚才看越信那架势还以为天要塌下来呢。只要刘彻的太子位不被废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要是越信公主想说刘彻跟韩嫣那点遮遮掩掩的私事,她这会儿还真没功夫也没立场去管。 “你这颗心还不要放下来的那么早。”越信朝陈娇又坐近了些急道,“彻儿每次出宫都是跟他一起,他带着彻儿去了公奕坊!公奕坊你可别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们家的歌姬舞娘总有些从那里调教出来。” 越信公主自从跟在程夫人身边后消息灵通多了,不过能说出这番话也着实让陈娇吃了一惊。 先不说谁带刘彻去了公奕坊,单只说堂堂太子殿下在天子隔三差五身体欠安的时候不侍奉左右以尽孝道,竟然还要出宫到长安城歌姬云集纸醉金迷的公奕坊去寻欢作乐,这些事传出去让朝中无风还要三尺浪的御史们知道肯定要诟病他好一阵子,万一景帝心里再有什么别样的盘算他的处境恐怕就更举步维艰。 刘彻聪明至极怎么能做这种陷自己于不利的事,陈娇想到这里不由蹙眉喃喃的自语道:“他怎么会……” 越信公主并没有陈娇想得那么深,还以为陈娇笃信刘彻自幼以来对她的感情,不相信他会去烟花之地。 “阿娇你先别生气,我那时偶尔听得这事仿佛也是彻儿第一次去,是韩嫣说什么‘那里最合适,能找得到殿下想要的’,我想一定是他带着彻儿乱来的。”越信公主说完又道,“彻儿对你是真的上心,你不知道父皇之前几次要送他几位美女他都没要,除了咱们宫里高后定下的十四岁后皇子须有的几位引导姑姑以外,他可是一个良人妾侍都没有。” 见陈娇低着头没有说话,越信公主忙说:“阿娇,我五哥有多喜欢窦家的竟夕表姐你不是不知道,就这样的喜欢在迎娶竟夕表姐之前还有一个良娣两个良人呢。” 刘非之国前迎娶了朝元公主与窦太后亲侄儿窦胥的嫡长女窦竟夕,两人也算自小一起长大亲上加亲的眷属。 “他有自己的打算,算不得是为了谁。”陈娇觉得她了解刘彻,她不想再天真的把刘彻现在的一言一行归为感情,她前世已经幼稚了一生,她真的信怕了。 越信公主在圆滑聪慧的程夫人身边待了十几年,陈娇的顾虑她多少也能听出一些:“我问过他,他当时虽然笑的很像开玩笑,可是他对我说她真怕你知道后会不高兴。阿娇你想想,皇后娘娘不给他找侍妾或者他推掉皇后娘娘派来的侍妾都有可能是碍着姑姑的脸面,可是父皇赐的美女他都拒绝摆明是他真的不想要那些女人,为这父皇还说他不像自己。父皇这话的分量,阿娇你这么聪明总应该懂得。” 子不类父,这是皇权家族中是最忌讳的话。越是文治武功卓尔不群的天子越喜欢和自己相似的儿子,选择这样的儿子作为储君是对他自己杰出一生的骄傲肯定更是对山河天下的责任。 然而为了几个女人刘彻竟然拒绝了景帝,让景帝说出了这番话,虽不至于动摇他的太子地位可毕竟不是他愿意听到的话。 陈娇放空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下意识的微微张开饱满的唇瓣。她有些糊涂了,刘彻真的会因为她的情绪拒绝天子? “阿娇?”越信公主唤了一声走神的陈娇。 “姐姐多虑了,天子舅舅只是随口一说。”陈娇摇摇头自嘲的笑了。 怎么可能,他一定有更想达到的目的,一定是这样。 越信公主见自己说服不了陈娇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愿相信彻儿似的。哎,你对我好我也不能看着你不好,彻儿要是太子位坐不稳想必你也心忧。反正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本来还想着你要是有机会能见了彻儿该劝劝他,别对韩嫣太信任了,别的不说就这件去公奕坊的事就该引以为戒。” 越信公主说着就蹙起眉心嘟着嘴道:“总觉得他们形影不离不是什么好事。” 越信公主跟着程夫人学会了很多东西,她能跟陈娇说这几句话已经是推心置腹,陈娇这个时候觉得心中很温暖:刘非、越信这些兄妹朋友让她对这个充满阴谋的未央宫有了新的看法,或许它并不像她重生后想象的那么冰冷阴郁。 窗外的画眉在鸟笼中婉转的鸣叫,陈娇看着远处暖阳下的殿瓦檐角心思慢慢飘得很远。或许她引以为鉴的长门岁月让她变得太过真的太过多疑敏感,走向了另一个冰冷的极端。 陈娇走出越信公主的寝殿后问身边的大寒:“大寒,小雪入宫了吗?” 大寒低头道:“翁主之前吩咐让她陪着赵姑娘所以这一次她不曾跟着入宫。” 陈娇道:“你让人带口信给小雪,若是张骞再来堂邑侯府就告诉他,他们定下的日子我会去赴约。” “翁主,张公子毕竟是外臣,从宫里传这种口信出去万一……”大寒出于本能的责任说了前半句话,想起陈娇速来有主意又不喜欢下面人违拗她,立刻改了口气道,“喏,奴婢这就去办。” “等一下。”陈娇唤回大寒想了想道:“罢了,晚间越信公主的生辰宴散后我回府亲自交代她便是,不急在这一会。” “喏。” 大寒退回到陈娇身边,随陈娇到程夫人为她安排的偏殿休息。一行人走到殿外见府里带来的一个侍女刚巧走到门边,手中捧着一直精巧的大漆盒向陈娇行礼。 陈娇瞄了两眼大漆盒对大寒道:“刚吃过午膳不必用点心了,撤下去你们分了吧。” 大寒也望了一眼漆盒笑道:“回禀翁主,这不是点心是您入宫前就吩咐奴婢们去织室殿找的彩线和花样,入冬了翁主说要做年节的节礼,今年君爱公子大了,您说要给他也做一个新鲜的香囊样子。” 陈娇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吩咐。陈君爱今年七岁了,他从小不爱说话对玩具吃食也不太感兴趣,陈娇虽然觉得这个正当调皮捣蛋年纪的弟弟有些太过安静沉郁,但这是她唯一的亲弟弟,她总是打心眼里爱他,君爱小的时候就罢了,现在入学请了师傅算是长大了些,陈娇很想送他一样自己亲手做的节礼。 “我都给忘了。”想到君爱酷似父亲的柔和眉眼和小孩子特有的圆圆小脸陈娇就忍不住笑了,“大寒你做这些比我强得多,来帮我选选吧。” 陈娇进了屋跪坐在长榻的软垫上,大寒跪在她面前陪陈娇挑花样,给她找配色的丝线任她挑选。 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陈娇在手工女红这方面简直差的令她自己都忍不了:手帕的花绣她看着觉得费眼,佩玉的穗子她捋起来嫌麻烦,自己做不好还要发脾气,所以就算为了遏止她自己的暴脾气陈娇也不大动针线,只是到了入冬以后才在大寒的帮助下动手做几个绣样简单的香囊作为节礼送给刘彻和父亲。 从前陈娇为了表达敬意还会把自认为做的最好的动物香囊送给天子做节礼,不过当着天子的面刚拿出来就让自己的亲妈馆陶长公主笑的前仰后合,陈娇至今都记得长公主看着那个龙形的香囊对天子大笑着说:“陛下你收不收是你的事,不过收了带出去可千万别说做这个香囊的人跟我认识,哈哈哈,太丑了,这是一条蚯蚓吗阿娇,哈哈哈。” 陈娇当时八岁,虽然天子很有风度对她的心意表示了肯定,可是被直来直去的母亲当面嫌弃陈娇实在是一脑门黑线。看着长公主笑了半天都不停,陈娇在心里不爽的想,嫌弃女儿呢还,好像她自己做的手工很像样似得。 “翁主去年给太子做了一个黑色的桃花马,不然今年给小公子也做一个?”大寒拿出两个精选的样子,“这是织室殿那位周姐姐专门给咱们府上画的新样子,翁主从前喜欢马的样子,她专门画了这两个马身上的图样,翁主瞧瞧。” 做马吗?陈娇垂下眼眸,手指拂过漆盒中的彩线。 陈娇做的最好的花样就是马,因为刘彻是景帝前元元年午马年出生的,前世陈娇从心里喜欢刘彻,在家中练习过很多小马形状的香囊,可是她终究没有给刘彻送过一个。因为那时的她太傻,无数的宠爱让她盲目高傲,她甚至觉得拿起针线为父亲和天子准备节礼都是对自己的折辱,更别提为刘彻放下身段做一个香囊。 身份是陈娇骄傲的资本却也成了她前世的桎梏。那时的她想,若是她拿起针线,刘彻一定会觉得她和织室殿的女子一样卑贱。 陈娇叹了口气,她现在仍旧觉得很多事都不得尊贵的她亲自去做,可是她已经明白,事情本身并没有该地贵贱之分,要看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谁。 “那就给君爱做匹小马吧,这个花样很好看,就是马身上从绣图复杂了点,我试试吧。”陈娇点头说。 大寒答应着将花样捡了出来,又轻声问道:“奴婢斗胆问问翁主今年要给太子选什么图样做节礼香囊。” 给刘彻做什么呢?一年一个好像已经做过了很多,有她熟悉的图样也有不熟悉的图样。陈娇慢慢回忆着曾送过刘彻的节礼,如意蝠、团花扣、双鱼跃、五花马、对角羊还有…… 刘彻的名字有些来头,据说是景帝梦到有赤彘从云端而下,然后高祖在梦中出现跟他说生儿名彘,从此刚出生的皇子就被取名刘彘。想到这个故事当年的陈娇在刘彻十二岁那年做了一只红色的小猪送他做节礼。这是陈娇第一次做小猪的香囊,做的实在挺难看,竟然也就这样凑凑合合的送给刘彻了,没想到刘彻还真的带了出来。 后来陈娇听越信公主说年下刘彻带着那只丑小猪香囊到合欢殿来给程夫人拜年问候,被嘴上功夫了得的刘非好一顿奚落,他竟还得意洋洋的说这香囊看起来独特,让刘非对他的审美观吃惊的怀疑了好久。 想起这件旧事手上黏着彩线的陈娇忽然笑了,美丽的脸上仿佛开花般艳丽美好。 这样想来,在这些事上刘彻好像也挺好糊弄的。 “做只猪吧,反正也不会比之前做的更难看。”陈娇想着之前那丑丑的香囊笑出了声。 ☆、第63章 韩嫣心思 陈娇下午在合欢殿侧殿歇过午觉,还没换衣裳外面就有黄门求见,招进来一瞧正是景帝身边的三等黄门宦官宋城。 “翁主,陛下半个时辰前才得到韩安国大人的奏报,肃北城匈奴突袭,我大汉防守严密,将士浴血奋战,此战告捷,城内百姓毫发无伤。” 陈娇听到这个振奋的消息非常高兴,多日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两件事她都预测准确,陈娇记得前世景帝曾派人在封国郡县寻找朱雀星域转世的人,她记得前世母亲说过只有朱雀星域的星宿转世才能助术士炼成秦皇当年苦苦寻找的长生药。 这不过是以姚翁为首的那帮术士的鬼话罢了。长生药,呵呵,真是荒唐。 陈娇在心中对神仙方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的重生更让她觉得益寿延年、强身健体、驻颜有方这些说法是有道理的,可是长生不死这件事,她却觉得荒唐之至。 从古至今想长生的君王多了,可是就算是秦皇那般统御六国富甲寰宇长生对他来说也终究是水月镜花。但是能够让天子动心的魅力也就在于此,他们崇尚天神敬畏巫鬼,不过也就是希望江山永固长生不死。 有*就会有弱点,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巩固自己地位的机会,一个连天子都极为敬畏的危险地位。这是她选的路,她不会再依靠任何人的宠爱留在高位,不依靠任何人的爱情来支撑未来,她要创造只属于她的权威和崇拜——比天子更最贵的只能是神。 太子宫的较场上,刘彻与韩嫣分别身穿黑白两色的劲装手持木剑切磋剑术。二人皆长身蜂腰,精熟剑术,动作敏捷有力,招式利落灵活,显然是剑术高手。 “父皇今日晌午还传我过去提起对肃北城防务的忧心,我倒是觉得完全没必要。”刘彻舞着木剑与韩嫣一边过招一边兴致极好的说,“我跟父皇说,这事韩安国来办一定错不了,他小心谨慎最擅长防守。” “殿下的进攻倒是防不胜防。”韩嫣吃力的说。他在刘彻突如其来的猛烈进攻下连连接招,忙于防守应付,看形势已经落了下风。 “防不胜防,防则必输,韩嫣你要是不搏一搏就要败定了!”刘彻得意一笑,手中木剑加力,剑尖直刺韩嫣咽喉。韩嫣又岂是轻易能胜之人,即便落了下风他的身段招式也依旧滴水不漏,一转身避开刘彻的进攻,反手用剑刺向刘彻后心。 “果然反守为攻,不过你这招不算出其不意,被我料到了。” 刘彻忽然转身,身前木剑一挡然后动作极快抬膝盖踢向韩嫣的手肘穴道,韩嫣的小臂只觉一阵痳痛,刘彻木剑的大力震动之下他的木剑脱手落地。 “输了。”刘彻剑眉一挑,木剑架在韩嫣颈上,笑的自信又得意。 韩嫣扬起长颈微抬下颌,神色复杂的侧目看着刘彻,半晌才后退一步低头温声道:“下臣输了。” 刘彻收起木剑,对韩嫣刚才刚才矛盾又迷离的眼神很是不解,面对转身走下校场的韩嫣,刘彻跟上两步纳闷道:“你怎么了?” 韩嫣转过身,俊美张扬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这张绝美的脸上,他表情有些惊讶的看着刘彻道:“怎么了?下臣无事啊,殿下是怎么了?” 刘彻见他并无异样以为刚才韩嫣只是输了切磋有些沮丧罢了,朝他招招手将木剑反手背于臂后笑道:“没什么,走,喝杯茶去。” 当黑衣的刘彻从韩嫣身边经过大步走向前面时,韩嫣望着他的侧脸桃花目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伤感。 “韩嫣,你知道宫里的人平日是怎么议论你的吗?”刘彻在前面走着,他的声音清朗干脆,带着轻松的笑意。 走在他身后有些走神的韩嫣忽然抬头,心中一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下臣……不知。” 韩嫣不喜欢别人的议论,他虽姿容极盛却并不像女子,但还是会因为容貌的不凡受到各种人背后的诟病,他是王孙公子他对流言蜚语应有容人的气度,可是他就是恶心那些闲言碎语,尤其不能忍受那些话从刘彻的口中转述出来。 刘彻一边动手解着紧绷的搏斗束腰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真的猜不到?” 刘彻的声音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今天有个不错的心情,可是见惯了他喜怒无常的韩嫣却觉得全身发冷,不知为什他觉得胸口有沉沉的钝痛。 “他们说你不但是长安城第一美男子更是骑射剑术样样精通——”刘彻说着说着话语忽然加快,手中的木剑在他使来犹如灵蛇一般向刺向韩嫣的下腹。 走神的韩嫣慌乱中凭着剑客的本能躲开,刘彻手上毫不留情处处攻其不备,就在韩嫣眼看被刘彻逼到石灯台前闪无可闪的时候,刘彻竟然脚下一绊,狼狈的摔倒了。 在闪避中刚缓过神的韩嫣又因刘彻的突如其来的摔倒吃了一惊,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赶快去扶刘彻,岂料刘彻就势一个反手摔反倒将白衣的韩嫣仰面摔到了地上。 看到韩嫣蹙眉吃痛又生气又烦躁的表情刘彻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双臂一扬也躺在了草地上。 “你今天总是走神,偷袭你你一点准备都没有,不像你的风格。”武艺切磋又偷袭韩嫣加上刚才的大笑让刘彻体力消耗很大,他躺在韩嫣身边调整着呼吸,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 韩嫣不比刘彻好多少,他的呼吸也很急促,过了一会才逐渐平复下来。但是定下神的韩嫣只是迎面躺着没有说话。 第41节 “怎么了?”刘彻听不到韩嫣的声音,他侧过头看着韩嫣,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韩嫣放空的眼神望着天空,他依旧没有有答话,专注的神情在旁人眼中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刘彻看着看着忍不住侧身转向他,走神似得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韩嫣白皙光滑的耳后肌肤。 韩嫣侧过头,他那一双比太液池水更加澄净的明眸倒映出刘彻线条完美的侧脸,他看着刘彻认真而平静的问:“殿下为什么要……她死?” 刘彻轻轻眨了一下睫毛纤长的眼睛,就在一瞬间失神的瞳仁变得深邃起来,他的眉心极轻的蹙起。 “殿下为什么要她死?”韩嫣依旧保持着平和的声调问刘彻。 刘彻眉心越蹙越紧蹙,语气中带出一丝晦涩的反感:“你要我向你解释我的决定?” 韩嫣怔怔的看着刘彻,片刻后终于垂下眼帘,眸中满是失望,他轻声道:“殿下,我已经把您交代的事情处理好了,翁主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的主上他了解,刘彻不会也根本不屑于跟他解释什么,无论是不是跟他有关的事情,他只要按照他高贵主上的意志去做就好,他没有资格问为什么。 他不想成为水亦诗,在毫无价值的时候被刘彻弃如敝履。从前他在人前张扬肆意那是因为他觉得他与太子十年相伴的情分非比寻常,甚至在一些不堪流言最初传入耳中时他也曾矛盾的想过,或许刘彻对他确实有超越下属和朋友的感情。 那又怎么样呢。韩嫣曾高傲而自嘲的想,他的主上才不会将感情放在雄心之前。可是他还是暗自庆幸,庆幸这样的主上待他与众不同。 然而当他就快要相信自己的猜测时,他却看到了刘彻对陈娇从未有过的急切等待,他走神时的微笑,求而不得的烦恼。他看到水亦诗的死,他想起张骞的话,他开始怀疑自己,害怕那些曾经自以为坚定的情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愚蠢。这些日子,这些想法,无一不让他寝食难安又小心翼翼。 韩嫣的手指陷入掌心,他的内心矛盾又挣扎:“殿下,下臣求您……下臣想知道。” 就算知道即使说了这句话也是徒劳,韩嫣还是忍无可忍的说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了无休止的自我怀疑,他不想像水亦诗那样不明不白的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刘彻注视他良久才转过身,面对天空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触犯了我的底线,她必须死。” 如果连身边人的心思都不能明白,刘彻也就不配做这个太子了。 刘彻算不上解释的解释让韩嫣莫名的感动,他轻声叹着:“殿下的底线就是翁主吧,或者是您与翁主的关系。” “韩嫣,你聪明、勤奋、懂得我的心思,我需要你,但我并不容许你置喙我的决定窥伺我的想法。”刘彻看向韩嫣的眼神坦诚中透出冰冷的光。 “下臣不会。”韩嫣抬起眼帘并不避讳刘彻的目光,他勇敢而坚定的直视着刘彻道:“我是殿下永远可以信任的人。” 韩嫣在刘彻身边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时间的光阴他们的默契无需语言。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安静的躺在太子宫将场外的草地上,良久之后刘彻才听到韩嫣轻缓的声音。 他说:“我以为殿下要韩嫣离开。” “去哪里?”刘彻侧脸望着他平静的回答。 韩嫣正过头,双眸望向彻蓝的天际忽然笑了,摇头道:“韩嫣有愧殿下的信任,殿下见笑了。” “呵”刘彻扭头笑了一声站起身,伸出手拉起韩嫣道:“父皇还有两道奏本要我斟酌对策,到我书房来草拟意见。” “喏。”韩嫣微笑看着刘彻,双眸中又闪出自信的华彩。 处理过景帝交代的奏折,晚膳前刘彻正准备更衣去合欢殿赴越信公主的生辰宴,忽见自己的贴身宦官曹小北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见到刘彻立刻跪下道:“殿下不好了,陛下在合欢殿为越信公主及笄时忽然昏倒了!” 刘彻一怔随即甩开为他整理衣冠的宫人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第64章 天子之病 陈娇陪着越信公主坐在合欢殿主殿寝室的外面,隔着屏风和几道纱帐五位御医正在为景帝会诊。 低低的啜泣声从廊柱下的坐席处悠悠传来,陈娇余光望过去又有些鄙夷的转开视线。 多年过去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到刘宝如。 梁王与梁王后意外死后梁国一分为五,刘宝如跟着刘明自然不如跟着梁王时受宠,加之无人管术后刘明益发骄纵无度,对刘宝如也说不上爱护后来更是因为侍妾的事情跟刘宝如大闹一场,刘宝如一气之下离开刘明的国都去了庶子哥哥的封国,结果更不受重视,连国都都不让她常住,一连辗转几个封国的刘宝如慢慢长大,今年终于请刘明上表她借着越信的生辰理由来到了长安。 十年不见刘宝如变得多了,她早就没有了年幼时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脾气,相反如今的她腰身纤细眉眼凝露,渐渐的瓜子脸小巧的樱桃唇,似乎眉间总是带着化不开的轻柔伤感,望之令人心生疼惜。 这个样子倒是与陈娇前世记忆里刘宝如的身影慢慢重合,勾起了她许多前世的回忆。呵呵,前世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像受了委屈似得的表妹利用陈娇的率直和单纯,竟把前世她与刘彻最初的幸福搞得一塌糊涂,甚至令她美好的新婚沾上了耻辱的污点。 “翁主您别哭了,陛下现在还没什么大事呢,您这样哭让人看着不好。”刘宝如的侍女在一旁劝她。 刘宝如红着眼睛呜咽道:“本是入京来看祖母皇太后和天子伯父,可我一来就赶上……我好担心伯父的安危,我没了父王心里就更想着天子伯父能好,可是……” 刘宝如一边小声的啜泣一边断断续续的哭,惺惺作态的样子让陈娇非常厌恶。 景帝忽然在为越信公主及笄的时候晕倒,当时众多的公主皇子都在场,当时众人都十分惊慌,还是程夫人很快冷静下来,安顿好天子就立刻让这些皇子公主回自己母亲的寝宫去,免得在这里添乱。 皇子公主尚且都乖乖的回去,入京才两日的刘宝如却说什么都不肯回长乐宫,还磕头请薄皇后允许她一定要留下来为景帝侍疾。 窦太后念及梁王对刘宝如非常怜爱,因此程夫人和薄皇后也不敢强迫她,虽然侍疾的事情必定不会让她来做,不过也只能让她留下来聊表心意,与越信公主一起坐在内室的隔间里。 “她这样哭我倒觉得我是个不孝女儿。”越信公主叹了口气在陈娇耳边小声的说。 景帝是在给越信公主及笄的时候昏倒的,那样的场面下没有人比越信更惊慌更害怕,也没有人此刻比她心里更担心更难过。 但越信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由刘宝如欺凌的软弱公主了,在程夫人的教导下她已经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仪容保持着一国公主应有的风范。 陈娇对刘宝如过分的举动也十分无奈。十年未见,刚来了两天就对天子的病关心的过分,又是哭又是拼命请求侍疾,这让身为天子子女的十几位公主和小皇子怎么办? 刘宝如还在抽抽搭搭的哭着,放下的纱帐外有两位侍女行礼道:“宝如翁主,太后派人过来请您回长乐宫。” 刘宝如仍旧低着头带着轻鼻音道:“天子伯父身体有恙,御医还没说出症候我怎么能回去有脸见祖母皇太后?” 陈娇和越信公主听了刘宝如的话更是无话可说了,她留在这里除了做样子什么都干不了,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帘外窦太后派来的侍女温声道:“翁主说的是哪里话,太后娘娘有心天子的病情却也想翁主快些回去。” 刘宝如还没回话,只听帘外一阵骚动,有宦官小声向里面的宫人传话道:“太子殿下过来了。” 陈娇转过头隔着半透明的纱帐看到宫女宦官纷纷转身弯腰行礼,不过片刻就见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年身着枣红玄色滚边长衣大步走了进来,停在内室与寝室相隔的黄绢山水屏风外面。有宦官为他进内室通报,少年似乎有些急躁,站在屏风前踱步,逆着光源他年轻挺拔的身姿在纱帐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自太子进入内室刘宝如的余光就一直瞄向纱帐外,她扶着侍女的手娇弱的站起身用绢帕轻擦眼角,清清嗓子用比刚才还要婉转娇柔的声音道:“既然祖母皇太后让我回去,我也不该让她更心忧,这就回去吧。” 帘外来接刘宝如的长寿殿宫女见她不再坚持也十分欢喜,小心的打开纱帐的一边让她走出来。 刘宝如出了纱帐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白皙的瓜子脸顺势挡住了脖颈上一片丑陋的烧伤疤痕。她并不理外面等待的宫女,小步走到刘彻身边低眉顺眼的福身道:“宝如见过太子哥哥。” 刘彻满心想的都是景帝的病情,本就焦灼的等待这里面传话的宦官,冷不防身边来了个向他行礼的女子,着实让刘彻一怔有些心烦,不过他毕竟有储君的涵养淡淡点头到:“妹妹多礼了。” 刘彻说话的时候屏风后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刻看过去,见薄皇后带着宦官和侍女走了出来。 “宝如方到宫中,十年不见太子哥哥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宝如……” “母后,父皇的病情如何?”刘彻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和 刘宝如话没说完就听到刘彻急切的声音,她这才差异的抬起头,只见刘彻早就快步走到了薄皇后的身边根本没听她说话。 刘彻的忽视让刘宝如十分难看,当着那么多的宫人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太子不搭理她她要是现在灰溜溜的走了以后宫里的人还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况且她在长乐宫不能经常见到太子也根本不想放弃这个跟刘彻接触的好机会。 “御医们轮流施过针,陛下已经醒过来了。”薄皇后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欣慰松了口气,“你……” “皇后娘娘,太子哥哥,天子伯父怎么样了?”刘宝如走过来用担忧的声调问。 刘彻不悦的挑起眉梢看了刘宝如一眼,刘宝如低下头像犯了错一般道:“太子哥哥宝如也很担心天子伯父,这份心情想必至孝的太子哥哥也能明白。” 至孝的话一出口刘彻也无奈了,偏过头不再言语。 刘宝如只当刘彻心里焦急景帝的病情,那份无奈自然是默认了她的感受,心中一喜还要再跟刘彻搭话,薄皇后赶快拉住她挡在刘彻身前勉强笑道:“宝如,天子受命于天,当然没什么大事,你的孝心我必定转达给他,太后还在等你回去呢。” 薄皇后说完回头对刘彻道:“太子先进去吧,陛下有话要对你说。” 刘彻点点头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刘宝如见刘彻进了寝室也想进去,抬起一双含雾的大眼睛带着哀怜道:“皇后娘娘,让宝如给天子伯父请个安吧,宝如想留下来侍疾。”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一定转达给天子,眼下天子还顾不上这些小事,你先回长乐宫吧。”薄皇后也不想跟刘宝如纠缠,打发刘宝如的话说完就对身边的仓雨道,“去请堂邑侯翁主,陛下要见她。” 被薄皇后冷落了的刘宝如听了这话两弯眉紧紧的蹙了起来。她站在那里看着仓雨将陈娇恭敬的引到薄皇后面前。 “娘娘,太子在里面我现在进去恐怕不合适。”陈娇想薄皇后行礼后轻声说。 她与刘彻有婚约在身,若是一切如前世那样顺利,明年他们就会按照天子与长公主议定的日子举行盛大的婚礼,此时见面确实有违礼制。 “事急从权,天子让你进去就别顾忌那么多了。”薄皇后是最不愿惹事的人,景帝怎么吩咐她就怎么交代,其余一律不管。 “喏。”陈娇当然不会因为那些并不重要礼制悖逆天子,恭顺的跟着薄皇后走了进去。 刘宝如看着程夫人带着几位御医避嫌一般的从寝室走了出来,心中一股强烈的恨意升腾着。 凭什么?!凭什么她陈娇就可以进去!凭什么天子要高看她一眼!她们同是宗室贵女出身,她陈娇凭什么就要一帆风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太子这样的良配做她未来的夫婿,而她刘宝如竟要受尽贵戚的冷眼凭着太后的怜悯在宫中讨日子?! 这不公平。而且她的一切都是堂邑侯一家毁掉的,母亲临死前说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要复仇! 刘宝如狠狠的看着陈娇离开的方向,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颈上明显的烧伤疤痕。 ☆、第65章 宫中侍疾 合欢殿寝殿内所有帷帐都被放下,幽暗宽敞的寝室里混合了药香的缕缕青烟从青铜兽炉中升腾消散,宽大的矮榻前两盏一人高的青莲灯架上碗灯的数十豆火光晃动摇曳,将榻前跪坐的栗姬那张美人脸映的忽明忽暗,灰白而忧伤。 景帝最喜欢的人终究还是栗姬,就算在合欢殿他身旁侍疾的人也仍旧是她。栗姬也不再是平日人前张扬跋扈的高傲模样,她低垂着眼帘,妆容素淡唇色浅白,眼下有深深的乌青。 刘彻跪在景帝榻前,脑后的黑发垂坠在暗红的外袍上,黑红之间对比鲜明却又给人同样沉郁的厚重感。他闻声回头,看到陈娇的瞬间眼中显出一丝惊愕。 陈娇的目光与他在空中刚一接触就立刻转开,低下头随薄皇后来至寝室的中央向景帝行礼。 “阿娇,到朕身边坐下。”景帝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并无异样,只是声调更低沉一些。 “喏。”陈娇恭顺的起身,恪守着汉宫礼仪小步走到景帝榻前,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刘彻略有犹豫。 靠在榻上的景帝脸色灰暗显得很疲惫,他看了刘彻和陈娇一眼淡淡道:“朕在病中,你们也不必顾忌这些虚礼,坐吧。” “父皇说的是。“刘彻向旁边稍挪身体为陈娇闪出一席。 陈娇也不扭捏,整衣跪坐下来关切的轻声道:“天子舅舅,你好些了吗?” 今日本是越信公主的生辰,陈娇特意在鹅黄的交领右衽群外穿了一件艳红水光缎的长衣,此刻与刘彻一同跪在榻前颇有些衣着相和的感觉。 景帝看着他们颇有些欣慰的摆摆手轻出一口气道:“罢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能不能好也指望不上这些汤药针剂。” 刘彻闻言蹙眉道:“父皇多虑了,宫中的御医都是医道高手,长安城还有许多名医在市,儿臣为父皇一一寻来,必定能让父皇早日痊愈。” 景帝闭目摇头道:“你是太子,不要为那些事分心,把朕交代你的国事做好,跟着卫绾他们好好学治国之道。” 刘彻正色道:“儿臣明白了,父皇放心。” 景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陈娇道:“阿娇朕打算加封你的食邑和封地,将你的封号改作朱雀君。” 陈娇故作惊讶道:“舅舅这是何意,怎么好好的要加封阿娇?” 景帝朝下首跪伏在地的三名术士道:“姚翁。” 第42节 为首的术士正是姚翁,他抬起头向陈娇解释道:“下臣们已经推演了翁主的命数,根据翁主的生辰梦境来看,翁主确实是星象四域中朱雀域的主星火翼蛇转世,翼宿乃是上天降星来辅佐陛下和太子护佑我大汉。翁主不必惊讶,臣下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翁主。” “舅舅,这……”陈娇为难的看了看姚翁又看向景帝。 “朕是天子,只要对大汉有利的事情朕都会做,况且……朕今日把话说开,你与彻儿有婚约,这大汉将来也是彻儿的,你就是他的皇后,辅佐他也是你分内的事。” 景帝病中把话说开,陈娇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羞涩忸怩让天子不快。她只是低下头无视刘彻看过来的余光轻声道:“是,阿娇明白,全凭天子舅舅做主。” 景帝沉吟片刻又对陈娇道:“朕,希望你在宫中住些日子。” 姚翁适时的说:“翁主既是星宿转世丙丁能为陛下逢凶化吉,希望翁主能够日日来为陛下祈福,镇得住那些病魔邪祟,以助天子早日康复。” 陈娇早就知道景帝需要朱雀域星宿转世之人助姚翁给他炼就“长生药”,对此她早有准备,对景帝下拜道:“这是阿娇分内之事,阿娇愿在宫中为陛下侍疾。”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刘彻也下拜道。 “好,看你们如此,朕心中甚是宽慰。下去歇着吧,告诉越信朕没事,让她心里也别难过,朕明早再见她。”景帝说完摆摆手,“都退下吧。” 众人退出寝室后,薄皇后来到景帝榻前道:“陛下,臣妾留下……” “不必了。”景帝很累,他靠在榻上没有睁开眼睛缓声道,“栗姬在这里就够了,朕明日就回宣室殿养病,你告诉程姬今夜委屈她了。” 薄皇后再没有说话,她缄默的离开床榻。说不上失望因为她本就该料到这样的结果,可她还幻想着或许在病重的时候天子会念及真正的夫妻情分,可是她完全错了,天子不爱她,甚至对她连多余的感情都不愿意施舍。 “妹妹尽心。” 薄皇后对一旁的栗姬轻声交代完便退了出去,她落寞的影子被灯烛拉得很长,就像她的前半生,一直活在得不到光亮和希望的阴影里。 不过,她现在有了太子。薄皇后这样想心中便舒畅很多,她回头看着刚才还强撑身体的天子虚弱的躺在榻上,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快感:栗姬,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刘彻和陈娇走出寝室有薄皇后的掌事宫女仓雨上来传话,请他们在门口略站一站,薄皇后还有话交代。既然薄皇后有话说作为后辈陈娇和刘彻理当留下,可是众人散去后除了值夜的宫人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 陈娇和刘彻二人有些尴尬的站在屏风前面,在景帝面前时见面倒不觉得怎样,可是以他们的身份独处起来气氛就变得有几分尴尬和暧昧了。 刘彻没想到阔别多年再一次与陈娇正式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在个地方。 他看得出陈娇有些紧张,目光在别处没有目的的看着,然而刘彻自己也不比陈娇沉着多少,他毕竟还年轻,面对眼前倾慕多年的未来妻子他也很局促。 “近来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刘彻微低着头,眼睛看着陈娇艳红的长衣衣摆说。 “为天子分忧是应当的。你,你也不要压力太大,这些朝臣看起来好像并不太难相处。” 陈娇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胡乱编了两句,其实她说了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能糊弄过去早点离开就好,面对现在的刘彻她真的感觉……感觉很奇怪,连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 “你是说他们都是些老头吗?”刘彻顺着陈娇的话头很自然的接话道,“其实都是一些难缠的老头。” 这个局促的时候刘彻还能一不小心说出这种略带调侃的话,引得陈娇微微笑了。 刘彻见她古雅的菱形红唇弯出美丽的弧度,竟然有些意外的兴奋,紧张沉闷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你不回府里去派人送信了吗?”刘彻问陈娇,因为怕打扰景帝休息,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很好听。 由于两人距离不远,陈娇仍旧不太好意思看他,强作镇定答道:“天子舅舅病的突然,按宫里的规矩今日早几个时辰就下了匙,现在送信恐怕传不出去了。” “那我遣人走军报的宫门给姑姑和姑丈送信,免得他们担心你和父皇。”刘彻的薄唇唇角不由自主的弯起,他甚至很庆幸自己身为太子能为陈娇做点别人做不到的事,哪怕是小事。 陈娇点点头道:“这样是最好,多谢你。” “没什么,不必谢,恩,这几年你送我的节礼,我……”刘彻毕竟年少,即使心思缜密手段不凡也还是脱不了青涩的悸动,有些简单的话即使到嘴边也不知怎么竟不太好意思说,“我也没机会跟你当面道谢,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 陈娇的脸颊几乎实在一瞬间染上了桃色,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仓雨近身道:“殿下,翁主,娘娘出来了。” ☆、第66章 滴血为引 薄皇后走出寝室抬手扶起要行礼的陈娇和刘彻缓声道:“不比寻常,都是自家人不要多礼了。天子刚才把话都给你们都说的清楚,我再嘱咐两句也是怕阿娇身为贵女为陛下侍疾本也是劳动,在这里又免不了要见太子来请安,心里面过不去也是有的,真是委屈阿娇了。” 陈娇低头温声道:“天子是阿娇的舅舅,娘娘是舅母,都说是自家人还有什么委屈可言,阿娇是晚辈,应该的。” 陈娇说话的时候刘彻站在一旁垂眸偷眼看着她低头时娇俏的鼻尖,想到日后可以时常见她心中竟不自觉生出几分暗暗的窃喜。 “阿娇真是好孩子,长公主和侯爷有福气,连着太子也有福……”薄皇后说到这里了才想起这话不该当着刘彻说便转而止住话头又对刘彻淳淳叮嘱道,“陛下有恙你可不要再经常出宫去了,看顾着国事才好。” “母后宽心,我这就召卫绾老师进宫商议朝中诸事安排。”刘彻收起心思正色道。 “朝政没有做完的时候你也别太累,万事适可而止,再累坏了你我可怎么向陛下和太后交代。”薄皇后伸手整了整刘彻的衣襟,看刘彻时那爱怜的神情就如亲生母子一般,“去吧。” 刘彻答应着转身,走时深深的看了陈娇一眼,似乎让她放心自己一定会将她留宿宫中的事告知堂邑侯和长公主。 陈娇站在薄皇后身后与她一同看着刘彻离去的年轻背影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时光中——幽暗的长廊里,那一抹暗光中的枣红色似乎永远是她目光捕捉的全部意义。 自这一日起陈娇一连七天都留在宣室殿侍疾,其实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晨昏少了休息和自由,须得坐在距离景帝最近的一道纱帐后递送侍女送来的汤药食水,即使这样也足够让平日养尊处优的陈娇感到乏累了。 不过景帝床前真正不眠不休的反倒是陈娇平日最看不惯的栗姬,栗姬对景帝侍候的尽心尽力有时都令她感到不可思议,这么跋扈张扬急躁愚蠢的女人,竟然在侍候丈夫的时候不遗余力亲力亲为甚至到了日夜相守的地步,着实令人吃惊,也令陈娇改变了一些对她固有的厌恶看法。 这日午后栗姬伺候景帝用药之后跪在床前轻声道:“陛下休息吧,臣妾在这里守着陛下。” 景帝闭目道:“你也去歇歇吧,从昨晚过来就没歇着。” 栗姬一边掖着景帝的被角一边微笑道:“前日程姬在的时候我睡了好些时辰,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今日竟再睡不着了,陛下睡吧,可别管我。” 景帝也笑了没有说话安心入睡。 待纱帐后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陈娇才看到栗姬身形不稳的跌坐在榻前的云毡地毯上。 陈娇看着栗姬扶着床沿重新跪坐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感慨又有些不忍,她慢慢起身打开纱帐搀了栗姬一下小声道:“天子睡了,栗娘娘出来喝口茶水可好?总是熬着恐怕下午让天子看到倦容不悦。” 栗姬抬起尖窄的下颌仰头看了陈娇一眼,见她年轻美丽的脸上同样有几分怠倦才就势扶着陈娇走出纱帐,二人来到外面的小几前轻松的坐下来。 “让翁主操心,我看上去一定很丑很难看吧。”栗姬有些尴尬的拿着陈娇递上的茶筑低声说。 整个汉宫都知道栗姬平日跟馆陶长公主不对付,这些日子陈娇即使见到她也鲜少与她搭话,她早就习惯了,如今被陈娇关心她还有些不自在。 “栗娘娘的脸色的确很差,可是您对陛下的心意阿娇着实感动。”陈娇说话不爱弯弯绕绕,尤其是对栗姬。 陈娇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她在这个女人身上却看到了令她动容的感情,陈娇爱过一个帝王,所以她知道也看得出尽心侍奉帝王与照顾爱人的差别。前世她曾经因为这个理由怨恨刘彻,她觉得在这煌煌宫廷,她对刘彻的感情是那么唯一那么单纯与那些逢场作戏的女人截然不同,而他却不以为然。今天她终于看到与她一样纯粹的感情,她才蓦然醒悟,原来她并不是唯一。 栗姬闻言端着茶筑微怔,片刻后垂下浓密的睫毛自嘲般喃喃道:“翁主还年轻,怎么能知道这种一不小心就害怕那人离开的痛苦。你道我看着陛下眼睛都不错一下是疲累,你怎么知道我这些日子但凡有一夜看不到他都担心的不敢闭眼,还不如守着他,我心里踏实。” 陈娇听了栗姬这番话心中波澜微起,她不能完全体会栗姬的心境,但似乎也感觉得到她舌尖每一句出口的话都泛着苦涩的味道。 已经七个昼夜过去,景帝的身体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病后慢慢好转,似乎这一次是久病的征兆,令宫中的每个人都格外忧心,尽管大部分人忧心的并非是天子本身而是那有可能即将更迭的无上帝国权力。这些人里有天子最敬重的母亲,也有他倚重的姐姐,甚至包括他精心培养的儿子现在的储君。也正因如此,失去了儿子继承大统机会的栗姬才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都说翁主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一个女人不懂得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只希望翁主真有神灵庇佑能助得陛下早日康复就好。”栗姬放下茶筑,红了眼眶的眼睛失神的看着杯中的残茶轻声说。 陈娇不知道这句话她该怎么接,只能说:“我也希望天子舅舅能早日康复。” 两人的对话被纱帐后强烈的咳嗽声打断,栗姬几乎没有停顿就快速起身走了进去,陈娇连忙唤外面的侍女端药端水进来伺候,忙活了好一阵子景帝的咳嗽声才平息下来。 “命姚翁来见朕,你和阿娇都去歇着,朕有话要吩咐他。”景帝手长骨感的手握着沾了血的丝绢愠怒的吩咐道。 陈娇和栗姬都看得出景帝动了真火,不敢多留,待姚翁前来就退了出去。 尽管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站在寝殿的廊下陈娇还是可以能听到景帝一边咳嗽一边呵斥姚翁的声音,栗姬站在她旁边不悦的蹙着眉头,似乎很烦躁。 “不知天子为什么事对姚术士发那么大的火。”陈娇看栗姬的神情总觉得她应该知道的比自己多。 “还能为什么,这些骗子,我早就跟陛下说过,术士的话怎么好相信,他们说什么天子就信什么,你看都这些日子了也没能让病情好转多少,没得让人心焦,依着我都赶出宫去!”栗姬愤愤的说。 陈娇不动声色的听着,心知姚翁之前在景帝面前承认她是朱雀星域星宿转世也是被景帝逼到了份上才不得不这么说,留她在宫中侍疾更是姚翁等人为了活命病急乱投医编的瞎话。尽管陈娇看不上这帮术士的假话可是倘若天子的病不能有丝毫好转,她的神裔地位又怎能被认可,况且现在景帝毕竟还没有下旨对她正式册封,这令陈娇也有些着急。 两柱香的时间过后脸上汗渍未消的姚翁才走出寝殿,看到陈娇站在廊下躬身行大礼道:“下臣接陛下旨意烦请翁主借一步说话。” 栗姬毕竟就在宫中,姚翁这些话的意思她自然明白,看了二人一眼便带着廊上的侍女走进了寝殿,余下姚翁与陈娇站在廊下。 陈娇面对下拜的姚翁保持着天生傲人的贵女姿态淡声道:“姚术士起身说话吧。” 姚翁放下隆起的双臂起身道:“翁主近来为天子侍疾辛苦了,下臣不胜钦佩。” 陈娇转过身望着白玉阶下匆匆来往的一队宦官傲然道:“有什么话姚术士直说,我还要去探视陛下,跟你,耽误不起。” 姚翁平日跟在景帝身边是得力的术士,又精通天道星象之说所以在贵族圈子中很得尊敬,如今陈娇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吃了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不敢对这位出身高贵的未来皇后有丝毫怠慢,只得更加恭敬小心。 “下臣怎敢耽搁翁主的时间,实在是天子的病情令人心忧,翁主是星宿转世,天命不凡,下臣这点术法实在不敢在翁主面前卖弄所以特来与翁主商议。” “听你的口气是有法子医治天子?”陈娇扬起声调挑眉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拖到这个时候才说!” “下臣该死,可是这个方子下臣本来是不敢用的……如今御医无能下臣也只好尽全力了。翁主,下臣这里有一道我青天观先秦祖师留下来的神方,只是须得有神明相助才管用。下臣之前不敢使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陈娇本就高傲,对臣属的废话没有太多耐心,此刻眉眼一挑尊贵的威势尽显。 姚翁退后一步行礼道:“须得翁主每日三滴鲜血为引入药方可。” 每日取血?!鲜血之于性命犹如清泉之于花木,以血为引相当于以命续命,尽管要的少,可是毕竟意义非同寻常又是每日取血,陈娇何等尊贵,出身列侯宗室身体金尊玉贵,听到姚翁编出这个理由心中无比厌恶抵触。 她转过身秀眉蹙起眼神锋利的看着姚翁:“你确定要本翁主的血?” 姚翁为陈娇的威势所迫,低头片刻才道:“正是,为了天子请翁主垂赐。” “你有把握让天子好起来?”陈娇继续用冷而尖锐的声音问。 “下臣保证,若用此药不出十日陛下就会好转。”姚翁信誓旦旦的说。 陈娇压住想要捉拿姚翁立刻活剐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昂头道:“好,既然你敢说这种话,倘若十日之内天子不能好转,无论你在天子面前有多受重用,我也第一个要你项上人头!” “喏,下臣明白。”姚翁双手拢在袖中甚至不敢抬头的说。 “好,你转告天子,今日我回府中探望祖母,明日便回宫中日也不离,为天子尽忠尽孝。”陈娇冷冷的说。 晚膳时分陈娇的车架刚停在堂邑侯府门前她就立刻吩咐大寒道:“请柳生术士到君爱的小书房去,我有话问他。” 当一身青布长衣的柳生青镜走进小书房时,一身水墨花右衽长衣的陈娇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柳生青镜看到面色沉郁的陈娇回过头不但没有半分惊讶拘谨,相反却笑得更加轻松:“多日不见,翁主怎么今日想起我来了?” “我在宫中听一位侯夫人闲聊说她家世子身体不好,御医无能请了姚术士去看,起先姚术士的法子并不管用,后来触怒了侯爷姚术士才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开了一剂药方,要世子的至亲用血为引子下药,他说这是你们青天观祖师秘而不外传的法子,那夫人听说用血入药怕是邪术,我特来帮她问问你,你们青天观真有这样的方子吗?” 天子的圣体安危外面的人鲜少知晓,陈娇也不会向柳生青镜透露,编了个幌子来问他。 柳生青镜听完陈娇的叙述眉毛一高一低的动了动,表情很无奈,撇撇嘴道:“有,不过这位侯夫人也该为自己的儿子办后事了。” 陈娇睁大眼睛吃惊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这人用了我们青天观的血引药方就是等死之人了。”柳生青镜说的很轻松仿佛谈的根本就不是生死大事,“有病自然要看医生,你也说了御医都药石无灵才来找术士,术士就能有法子了?笑话。” “你的意思是姚翁要暗害那位世子?”陈娇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她可真没想到姚翁能想出这么个办法,这不是弑君自杀吗! 柳生青镜冷笑一声:“他不尊祖训拿出这个禁方来恐怕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利地位。这个方子只要求以血入药,是不是至亲并无关系,姚翁不过是故弄玄虚,呵这等误人之人就不该留在世上。” 提起姚翁柳生青镜越说越怒:“这药方本是先祖为一位义士刺秦研制,那位义士从小身患重病平生对亲王的家仇无以得报,先祖用这个方子令他身体好转实现刺秦的愿望,不过他的寿命也因此比病中缩的更短。” “那他服药后活了多久?”陈娇问。 “不知道能活多久,他两个月后刺秦失败被秦王剁得骨头渣子都能包饺子了,谁管他本来还能活多久”柳生青镜无所谓的笑了,“估计最多也活不过半年,所以你让那位侯夫人好好权衡权衡,看她那位病中的世子若能拖个一年两年的也别用那药方。” 第43节 得知药方真相的陈娇心思沉下来,眼睛虚眯成线。姚翁为了自己活命让天子看起来像是完全恢复竟然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法子,他这是铤而走险。陈娇在想她要不要揭穿姚翁,揭穿他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利益。 “哦对了翁主,你让这位侯夫人考虑的时候可千万别把药方的真相说出去啊,不然姚翁肯定是死定了。”柳生青镜嫌弃的说。 “你既然那么讨厌他为什么不想他死?”陈娇思虑着姚翁的生死,声音低沉的说。 “因为我们有门规啊,同门不得相残,所以姚翁打着我们青天观传人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我师父也没有出山澄清惩治他,我们青天观没有观主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准入世惩治他,我虽看不惯他可门规我不能破,反正他是死是活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是死是活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陈娇眉心皱起抿了一下殷红的唇。姚翁想取她的血固然该死,他的死活本也无关紧要,可重要的是…… 陈娇想起这些年一直染病难愈的父亲,想起恨之入骨该死却没死的王娡,想起她前世一直无子的悲凉,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陈娇的瞳孔变得阴暗幽深。 她不会揭穿姚翁,只要人人都看得到天子的病好起来她的血就是神血,她就是天子的救星,她就是大汉无人可以质疑的神祗,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呢?而天子,呵,他的死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娇的唇角漾出冷艳的笑容。 柳生青镜无意间留意到陈娇的微笑,他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寒战,他看着那张极美甚至惊艳世间的脸孔,那淡淡的傲视尘俗的笑容,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乡最危险的水红花——美丽却带着致命的毒。 ☆、第67章 水边相遇 景帝的床榻前陈娇端庄的跪着,眉眼低垂,神情恬然,不过饱满的脸颊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点,瓜子脸更为突出又有了另外一种美的韵致。 “阿娇,有时候看你觉得你长得跟长姐很像,有时候看你又觉得你跟堂邑侯像一些。”景帝靠在床榻上与陈娇闲话,他的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精神也越发矍铄。 陈娇甜美的微笑,两弯明眸晶莹明亮:“天子舅舅很久都没见君爱了,我阿娘说外甥像舅,他跟您的龙颜还有几分相似呢。” 景帝也笑起来:“说起来是很久没见他了,下次长姐进宫带上他,朕要好好瞧瞧这个小外甥。” 帘幔外一名手捧白玉碗的宦官小步上前,跪在床榻阶下,将托盘举过头顶:“请翁主赐药。” 陈娇对景帝低头行礼然后大方的站起身走到宦官面前,将托盘中荷叶卷边水晶盘里的锋刃刀片拿起来,解开薄纱缠绕的食指在已经略微凝固的指尖伤口上划下,鲜艳的血滴瞬间变顺着锋刃的凹槽滚入白玉碗,在碗中的水里散出妖异的形状。 “去吧。”陈娇重新缠好指尖的薄纱回到床榻边跪坐下来,神色如常的微笑起来。 “阿娇,难为你了。”景帝看着陈娇沉吟片刻说。 陈娇笑容依旧明媚,她摇摇头道:“我看着天子舅舅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姚术士的方子真是管用。” 景帝轻轻叹了口气道:“已经快满月了,朕这身体能好起来多亏了你,看你的脸色比之前苍白的多了。” 景帝并没有说客套话,比起一月前陈娇饱满红润的脸颊,她的唇色和血色都比以前差的太多了。她虽不至于因为这日积月累的取血病倒但气血双亏总也免不了,就连陈娇自己都觉得精神大不如前,干什么事情都容易乏累。 “没什么,舅舅放心,我这么年轻等您好了我休息一段日子在宫里多蹭吃点好吃的就是了。”陈娇俏皮的说。 “下月初六朕打算为你加封,另外彻儿明日就该从甘泉宫回来了,朕派他这一去也有大半个月,眼看到了年节朕打算明年年初宣布你们的婚事,不过匈奴闹得厉害婚期恐怕要推一推了。”景帝说。 虽然谈男女婚事并没有太多的束缚,但女孩子还是避讳提及自己的婚事,陈娇有些难为情,勉强笑道:“您是天子,万事自有天子和外祖皇太后做主。” 景帝宽慰的点点头:“你这孩子大方得体深明大义,朕为太子选你做一国之后是再正确不过。月末了,你今日也回该回去看看侯府的长辈,不要让家里人说朕不通人情。” 得了景帝这番话陈娇心下一松,她也实在不喜欢这个憋闷的宣室殿,要不是为了以后,她才不会又搭时间又搭血,凭她那急性子恨不得立刻一走了之。 难得的出宫闲暇令陈娇心情愉悦而轻松,马车奔驰在御道上,陈娇打开车帘将身体探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是隆冬她也觉得冰冷的空气里满是令人清醒振奋的清冽之感。 心情大好的陈娇并没有在意她车驾后面另一辆使出宫禁的马车。而在那辆同样豪华的马车上刘宝如带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扬起的尘土翻了个白眼。 “翁主,您好不容易得到太后娘娘的恩准出宫到长安城玩一天,怎么出来了反倒不开心了呢。”刘宝如的贴身侍女金枣看着自家翁主阴晴不定的神色小心的问。 “那么多罪做什么,真烦。”刘宝如瞪了金枣一眼,放下车帘一撇嘴道,“怪不得早上右眼皮跳得厉害,出门就找晦气竟然遇着她,哼。” 对于刘宝如的自找心烦陈娇可是毫不知情,她在自己的车内爽爽的伸了个懒腰,放下多日以来总在人前保持的贵女骄矜,露出了一个少女应有的恣意与明朗。 “别忙着回府了,时间还早,到灞河边走走吧。”陈娇对车夫和随从道。 总是念叨晦气的刘宝如见前面陈娇的马车转了弯不禁好奇起来,她要还肯乖乖的去长安城玩那也就不是她刘宝如了,那股子阴暗的好奇心一上来立刻命车夫保持车距向着陈娇车驾的方向驶去。 灞河流经长安近郊的一处原野人称霸上,是长安名流贵族每年春季上祀节必来的场所,甚至连天子都会钦点此地,在上祀节这一天与贵族来此同乐。 陈娇在宫中憋闷了一个月此时看到清朗的天空,宽阔的御道,就想到开阔的原野上走一走,第一个念头就是去霸上。 轻车快马,很快陈娇的车架就来到了霸上。 “大寒和显星跟着我就行了,你们在这里等我。”陈娇今天心情很好,提着裙摆也不觉得冬风凛冽,径直朝河边走去。 冬季正是灞河的枯水期,水位很低,一人多高的枯黄的芦苇露在半干的河床上,挡住了陈娇看向对面的视线,但远望河口的水面视野依然宽阔。 陈娇脚步轻盈的走在河边,大寒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显星远远的跟着,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山坡和矮树丛。 陈娇走着走着忽然看到水面上有小石子蹦跳着漾开涟漪,顺着那一连串的波纹,陈娇看到拐角处的大石上站着一个打水漂的人。 那人背对着陈娇,身形颀长,即使穿着冬衣也略显清瘦,但从他打水漂的力度可以看出他手上的劲道委实不小。陈娇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水漂打的那么远,她小的时候也爱打水漂,却连这个人的一半距离都打不到。 陈娇看着看着就想走的更近些再看看,没想到那打水漂的人竟异常的敏锐,听到风中的脚步声他立刻回过头露出一张清俊的少年脸孔,温和平静的黑色明眸在看到陈娇的一瞬间怔住了。 陈娇见水面上的涟漪停了,不经意一转头正与那少年视线相交,熟悉的面孔令她差异,这才想起两月之前在长安的御道上这个少年与她竟有过一面之缘。 “是你。”陈娇看着他唇瓣微张轻声说。 少年从刚才的怔忪中回过神,他望着陈娇,冷风中唇线分明的淡色嘴唇抿出温和的弧线。他跳下大石走上前来,在距离陈娇不远的地方又忽然停下来神情犹疑有些犹豫,最后终于郑重的上前一步用不太熟练的行礼姿势下拜道:“君上。” 陈娇立在原地看着他笨拙的姿势笑起来,自幼熟稔贵族礼仪的她忍不住轻笑着走上前去纠正道:“行礼还要在近前一步才好,这腰也不必弯的这么靠下,我又不是公侯长者,我这年纪要被你折煞了。” 少年出身寒微初学上层礼仪从未想过还有这么多含义和规矩,想到陈娇说“折煞”二字不由有些惶恐和无措,起身局促到:“君上,我不是,我……” 陈娇看着逊于言辞的少年露出努力辩解又无词可用的无奈神情,她的眉眼注满狡黠的笑意,不澄清也不阻止,她从没有想到看一个人的表情会如此的有趣:不似常人那般的急躁,又总是带着深深的诚恳;他辩解的声音毫不拖沓冗繁,犹如冬日里晴空掠过的风,纯净又清冽,短促而干脆。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一个是为难思量后讷于言辞的轻声问候,一个是戏谑游戏后从容纯粹的微笑解围。陈娇与少年同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竟然很有默契的一起笑了。 陈娇说不上少年的笑给人的是一种怎样的特别感觉,她只是觉得他的笑与众不同:即使是温和的微笑也带着一丝坦荡,正如他清贫的出身依然掩不住黑眸中坚韧的意志。 少年的笑了在不经意发现陈娇探究的目光时渐渐隐去,他低下头偏开了视线。 陈娇的笑意也渐渐收敛,她沿着河岸仰头漫步,轻声问身边与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少年:“你好像……姓郑是不是?” 无论是从衣着随侍还是封号气质上来看,少年都断定陈娇身份高贵家世显赫,绝不是他这样出身贫寒之人可以交往的。这些日子他投靠母亲姐姐在主上家中有幸见到长安城的列侯贵人,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位能如眼前这位君上一般令人望而不忘,倾心起敬。 少年闻言惊讶的抬起头,而后又慢慢的垂下眼眸道:“是,我父亲姓郑。” 若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仿佛是可望不可即的神女高攀不起,那么如今以他的身份他甚至觉得自己连高攀都是一种奢望,更不敢想象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姓氏。他意外、惊讶又隐隐有些庆幸然而这些瞬间而过的兴奋之后心中徒然感到的竟然是无地自容。 陈娇点点头继续随口问道:“记得你是来长安投亲的,寻到你的亲人了?现在住在哪里?” “在母亲和姐姐……的家里。” 少年的唇在不自知的时候已经抿成一线,他现在住在母亲和姐姐主上的家中,然而当着这位高贵的恩人他却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主上”二字。 他自幼在继母兄弟的虐待和旁人的冷眼中长大,得到恩师教诲之后早就不再拘泥于出身。但是此刻他第一次有些懊悔自己离开了那个不公的郑家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投奔母亲和姐姐,懊悔失去了自由的籍贯有了这样一个衣食无忧却令他心中难以正视的身份,而在此之前坚忍如他坦荡如他,又怎么会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在你母亲和姐姐家中不如意吗,不然怎么跑到这里来打水漂。”陈娇停住脚步优雅的弯腰扶袖捡起地上的几粒小石子,捻出一颗在指尖,皓腕用力向水面扔去。 石子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打出几圈涟漪,悠悠荡开。枯黄的芦苇丛在飒飒的东风中发出轻微的响动,而河岸对面山坡起伏,上植松柏依旧苍翠。 松柏之下,一位白衣玉面的公子正眺望着山坡下的灞河,目光悠远不知落在了何处。 “你之前那段日子可真是恍惚的可以,竟然让那个姓水的女人跑了都没有察觉,险些坏了殿下的大事,幸好她逃走时遇到我的人,今日叫你来看她的归宿,也好让你放心。”玉面公子的身后走来一位松花锦衣的公子,同样的年轻俊秀但容貌却远不及那位玉面公子。 “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多谢你,张骞。” 玉面公子轻蹙眉心转过身来,少年风流芝兰玉树,拥有着长安城数一数二的极美容颜,这人正是韩嫣。 两人站在山坡的高岗上临风而立,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铲土的声音。 “水亦诗已经彻底做掉了,放心。”张骞向前走了两步与韩嫣并肩而立望着山坡下的水光淡声道,“你我和殿下虽为君臣毕竟也有兄弟情谊,怎么能是旁人可比,你不要想太多。” 韩嫣会心一笑淡淡道:“殿下向我解释过,我已经明白了。” 张骞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开朗的笑道:“果然还是你更不一样,殿下这些年让你我做过的大小诸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来没跟我解释过一个字。” 张骞看到韩嫣的淡笑渐渐扩大,叹了口气又强调了一下:“一个字都没有,没有啊。” 韩嫣心中陶然又不想被张骞取消,本想换个话题跟张骞聊些别的,忽然远眺的目光被对岸枯黄原野中的一袭红色捉住。灞河本也不宽加之他擅长骑射眼神极好,看着那个方向不知不觉就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看到了什么?”张骞看到韩嫣眯起眼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曾见过陈娇,而陈娇极盛的艳丽容貌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以一眼看过去便认出了她。 “真是巧了,在这里看到了她。”张骞也虚眯着眼睛,他的箭术也不差眼神自然很好,“你这是近几年第一次见她吧?” 韩嫣侧头疑道:“你知道我看的是谁?” 河对面站着的不止一人,韩嫣很是纳闷张骞的话。 “我当然知道,有她在的地方你一眼还真看不到别人。”张骞故弄玄虚的笑了,继而有几分感叹的说,“我第一次见她也吃了一惊,说起来你们还真有几分相同,你是男子英俊中多了一份清风的柔雅,她是女子婉约里多了一份艳阳的炽烈,煌煌大汉数万万臣民中你们这容貌也可称得上是当世无双了。” 听着张骞的感慨韩嫣望着对岸的陈娇唇边的笑意逐渐淡去,变成一种执著的凝视。 “听说她最近都在天子身边侍疾,没想到今日竟然出宫到这里来游玩了。”张骞没有察觉到韩嫣异样的眼神,他只是看着对岸轻松的与韩嫣闲话,“不过看上去,跟她说话的那位朋友好像不是咱们圈子中的人啊。” 从张骞和韩嫣的角度看过去,与陈娇攀谈的郑姓少年正巧被芦苇挡住了半边身体,是以他的容貌二人并不能清楚的看到,只能根据他的衣着身形判断他是个出身贫寒的年轻人。 韩嫣的桃花眼虚眯的更加厉害,他一言不发的望着陈娇的方向,张骞甚至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韩嫣?” 张骞觉得韩嫣不对劲,碰了他一下,韩嫣一闪神抬头道:“怎么?” “你怎么看对岸看的眼都不错一下?”张骞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认真,“她可是殿下的人,你心里最好有个数。” 韩嫣不想张骞竟然误会到那方面去了,苦笑道:“我韩嫣可是贪图女色之人?你呀你,想什么呢。” 张骞也笑了,他自知自己想多了误会了韩嫣,正要上去拍拍韩嫣的肩膀与他一道离开,回头却不经意瞥见对岸的芦苇丛后面还有两个俏丽的浅粉色身影,看衣着动作竟像是隐蔽在芦苇丛中的一主一仆。 ☆、第68章 张骞误会 刘宝如拨开芦苇枯黄的叶子正盯着远处河岸边的陈娇。 “翁主,再往前一点吧,这里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什么。”金枣巴顿在刘宝如耳边嘟嘴说。 刘宝如狠狠瞪了她一眼道:“闭嘴,早就跟你说过了,她那个青衣的侍女功夫了得,再往前走必定被发现!” “哦”金枣被刘宝如一顿训斥委委屈屈的闭了嘴,跟着刘宝如不明所以的看了半天才嗫嚅着嘟囔道,“可是翁主,真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呀,两个人离得那么远应该也说不了什么亲近话吧。” 刘宝如眼角一挑阴冷刻毒的笑道:“这可不好说,越听不清才越是有料呢,你懂什么。” 刘宝如年纪轻轻也甚是小心,只是远远的看着陈娇,远到连显星都没能发现她,陈娇就更不可能注意到刘宝如的存在了,她仍旧轻松地在河边漫步,与郑姓少年闲谈。 第44节 “并非生计不顺,只是多年不见,母亲久病缠身舍我不下,不忍我去投军,故此有些烦闷出来走走,不曾想在这里扰了君上的兴致。”少年沉默良久后才望着陈娇打出的水漂轻声说。 “没什么打扰,我也是闲来无事出来走走。看你年纪不大竟然有想从军的想法,从军危险,你刚寻到亲人你母亲不想你去也是为了你好。”陈娇淡淡的说。 少年回答陈娇的话一直都非常恭敬认真,他低下头道:“我自知母亲的良苦,但恩师曾教导我男子志在家国,投军入伍北击匈奴这便是我自幼的夙愿,让君上见笑了。” 原来是志在军中的男儿。陈娇转过身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谈到他来此的目的时他说话神情专注目光清远,声音虽有抑郁的无奈却也包含对亲人的牵挂,但一提到投军志愿时他的声音就变得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显然决心坚定不容动摇。 “那你怎么办呢?”陈娇有些好奇,对于志向坚定的少年他又会如何在亲情和家国之间选择呢。 少年微叹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不能尽孝已是不敬,我与姐姐并非同父,她们多年照顾母亲如今又待我不薄我不能忤逆母亲抛下姐姐,不过待母亲病情好些我还是会说服她让我去从军,眼下……顺从母亲尽孝才是。” 陈娇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曾对那些乡民说继母兄弟容他不下他才从父亲家出走,想来她的母亲当年也是有夫之妇生下他后必是撇下他独自离开了郑家,这种事他不可能不从继母的口中得知,既然知道母亲当年抛下了他如今还能把尽孝放在首位足见此人心胸非凡品性极佳。 少年看似矛盾的妥协、坚定,退让、坚持以及出身寒门的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家国情怀都让陈娇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因为他的性情让陈娇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少年产生了几分欣赏之情。 “你若是投军想必定会有一番作为,说不定日后带军为将官至封侯也未可知。”陈娇这几句话完全出于对少年志向的肯定和鼓励。 少年先是微微笑了,然后摇摇头道:“君上吉言,我当年家境穷困寄人篱下只求免人笞骂,现今唯求一报国之机,又怎敢想什么立功封侯。” 说起身份低微他日显贵陈娇第一个便想起前世她极看不上眼的卫子夫和她的弟弟卫青,那卫青不也是骑奴出身后来做了大将军么,依她来看眼前这少年还要比卫青出身好些。 “前事谁又说的准,李斯当年来见秦皇时也不过是个潦倒的门客,他自己恐怕都没想过能成为六国丞相呢。”陈娇对卫家没什么好印象,想起卫家的卫青她潜意识就执拗的希望少年比他更好,于是鼓励少年鼓励的更起劲,“我觉得你一定会美梦成真的。” 少年不期两次受到陈娇的支持与鼓励,他初来长安就受陈娇恩惠,心中只觉无数显贵都不及陈娇,在他眼里陈娇既是恩人也是贵人,能得到如此尊贵之人的肯定他心中自是惊喜异常,只不过他从小的经历造就了他隐忍内敛的性情,是以那十分的激动兴奋在他脸上也只露出三分。 “多谢君上。”少年受了陈娇的夸赞有些羞赧,清癯的双颊染上一抹桃色。 陈娇摆摆手望了望偏西的太阳道:“眼看快要日落了,冬日长安夜来的早你早点回去吧。我是要走了,向你的母亲代好望她早日康复。” 陈娇出身高贵除了傲然的气质外自然还具备皇族应有的风度和礼貌,郑姓少年家境贫寒自幼受人白眼,如今家人能得到陈娇的问候,哪怕只是礼节性的垂询赐问他也觉得无比荣幸和感激。 陈娇将几步远的大寒招到身边,转身迈着轻快的脚步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在她身后少年忽然紧走几步道:“君上留步。” 陈娇愕然回头看着少年,大寒立刻上前几步向少年行了一礼道:“公子何事?” “我”少年踌躇的微抿下唇,半晌抬眼目光越过眼前的大寒望向陈娇道:“能否有幸得知君上的封号来日若有机会报答君上的赐食之恩。” “我家君上封号乃是丰邑……” “大寒!”大寒的话没说完就被陈娇喝止,她微扬下颌走到少年面前带着高傲的神情正色道:“你的报答我用不到,或许对你而言那算得是恩典,但与我只是举手之劳,我说过我不是施舍只是看在你值得帮的情况下帮你,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有什么事希图你的报答?” 陈娇的骄傲不允许她接受这样一个潦倒少年的报答无论是现在卑微的他还是以后有可能飞黄腾达的他。她是未来的大汉皇后,有无上的权力和尊荣,如果有一天真的面对成名的他,她可以命令他指示他但她不要也她不需要他的报答,有时候这种报答对她来说更像是她高贵施恩的侮辱,她不喜欢。 少年看着陈娇通身尊贵高傲的气势,心中五味陈杂酸涩难当,想到与她身份地位的悬殊原来连报答她都是一种奢望。他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望着陈娇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 日影西斜,水光粼粼的灞河都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少年低着头低低的叹了一声本想转身离开,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忽然发现在陈娇打水漂的地方有一只黑色的精绣香囊。 少年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只香囊,拿在手上不必近前就能闻到那一股提神醒脑的习习清香,少年便知这必定是极贵重的香料。仔细看那香囊的样子原是一直黑色的小马,马身上绣着针脚并不整齐的繁复绣样,看样子像是第一次绣。 这等材质珍贵的物件不必想也知道一定是刚才丰邑君弯腰捡石子时不慎落下的,少年想到这一点立刻就像追上去归还给她,可是这时早就已经不见了陈娇的马车,哪里再去寻人?少年只好将香囊收起小心的放在身上,转过河岸到大石到另一边牵了自己的瘦马离开霸上。 “翁主,堂邑侯翁主走了一会了。”金枣在芦苇丛里待得有点不舒服了,频频看向陈娇离开的方向,最后实在忍不住向自家满眼恶毒兮兮盯着少年的翁主说。 刘宝如冷笑一声走出芦苇丛得意道:“这才好呢,连信物都送了,太子面前咱们可有话说了。” 金枣不明所以,不过看着自己翁主那副得意的狠辣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脖子后面都在发凉。 第二日在甘泉宫代天子见南越六召使者的太子刘彻回到未央宫,隔日一早刘彻正在寝殿更衣,贴身宦官曹小北就近来禀报侍读张骞与韩嫣求见。 刘彻闻言笑道:“传他们进来。” 不多时张骞和韩嫣便进入寝殿,刘彻与他们关系不凡并不在意更衣的时候二人在场,一边让小宦官为自己束带一边问二人最近朝上和宫内的事情。 “父皇病情日日好转看来朝上也没什么大的异动,宫里眼下就要准备年节了,终于能歇息一段时间。”刘彻二人的回报薄唇勾起,轻松的笑了,“这几日你们可找到什么好去处?” 张骞与韩嫣对视一眼笑道:“殿下不在宫中臣下一刻不敢松懈哪里有心思找什么‘好去处’,也就是近两日才得空到霸上去溜溜马。” “霸上好啊,来年春天祓祭上祀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霸上走走。”刘彻仰起头平伸双臂任由小宦官为他弯腰整理外袍和交领,“不过这个时节却没什么看头,至多在河对岸溜溜马。” “虽说没什么景致,去那里的人还不少。”韩嫣说。 张骞在一旁蹙了下眉头,没搭话。 “哦?还有谁去了,除了你们两个谁还有那些心思去那里吹风。”刘彻挥退宦官漫不经心的说。 “也没什么其他人,是堂邑侯翁主前日回府里想必途经,过去散了会步,我和韩嫣正巧远远的看到。”张骞很快接过话头说。 “我昨日回来去探望父皇就没见到她,问下面的人都说她回府里去了。说来这世事真是难料几番约她不至,倒是因为父皇身体抱恙能常常相见,呵。” “下臣倒觉得是殿下和翁主有缘分。”张骞笑说。 刘彻也笑起来,他穿戴完毕审视了一下周身,看到腰间的佩玉和私印后对身后的曹小北道:“把堂邑侯府昨晚送进来的节礼拿过来。” 曹小北跟了刘彻十年,自然明白太子要的是堂邑侯府节礼里翁主送的香囊,连忙吩咐管理配饰的小黄门,不多时就将描金黑漆盒呈了上来,取出里面暗红色的五花彘香囊配在太子腰间,做完这些事才带着宦官们出门候命。 韩嫣没有像张骞一样迎合刘彻,他面色沉静如水,垂眸看着刘彻腰间并不规整的彩绣香囊有些出神。 刘彻没有注意到韩嫣的沉默,他随口问道:“她一个人去的霸上?” “她……因该是去见朋友。”韩嫣在张骞搭话之前就接了话,但他并没有把话说下去,忽然的沉默让刘彻察觉了异样。 “见朋友?”刘彻了解韩嫣,他的欲言又止让敏感的刘彻越发起疑,“见什么朋友?” “翁主是……”张骞见刘彻起了疑想要把话圆过去,不料刚一开口就被刘彻厉声制止。 “我问的是韩嫣!”刘彻细长的眼眸眯起,话语中带着危险的语调,“韩嫣,你说。” “下臣也不知道,只看到翁主与一少年在水边闲谈。”韩嫣说。 张骞赶快接话道:“是是,下臣也看到了,当时翁主的两个侍女也在边上,后面还有车夫随从,这些人都能为韩嫣说的话作证,确实是个少年。” 张骞巧妙的开脱让刘彻阴下的神色缓和不少,但他依旧有些不悦,沉声道:“什么少年?是哪家的公子?” “这个倒没见过,看穿着并非列侯贵戚,长得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子,或者是翁主在水边遇到的农人也未可知。”张骞警惕的看了韩嫣一眼继续道,“想来翁主今早也已经入宫了,殿下若在宣室殿见她好好问一问就是,您刚回来在陛下面前别伤了与翁主的情分。” 张骞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维护陈娇,他只是在委婉的提醒刘彻,告诉他他目前还是太子,陈娇为天子侍疾又是“星宿转世”正是圣眷最隆的时候,倘或刘彻在探望天子时怀怨含怒让天子看到这对他可是大大的不利,况且陈娇侍疾是在为太子尽孝,就算刘彻有心问她与那少年水边相见的事也不可在怒气之下莽撞无礼。 刘彻聪慧,审时度势不在话下,听了张骞这番话神色稍霁,慢慢道:“你说的是。时辰不早了,是时候去给父皇问安了,你们二人在书房等我回来。” 刘彻走后张骞忍不住挡住韩嫣的路微怒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韩嫣撇开视线不看张骞,冷声道:“我怎么了?” “好端端为什么要提起堂邑侯翁主?”张骞压着火气问,“她见什么人跟我们有关系吗,为什么提到这些?” “可我什么都没说。”韩嫣忽然怒道。 “韩嫣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我侍读殿下将近十年,你了解殿下,你心里很清楚就是因为你没有说出来殿下才会愈发怀疑。可是我也了解你,殿下气在心头不做多想可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呵,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殿下的人,那你为什么要维护堂邑侯翁主?!”韩嫣并没有回答张骞的问题反而更加严厉的质问张骞。 “我是在维护殿下!”对于韩嫣的答非所问张骞也火了,他言辞犀利寸步不让,“你知道殿下要去哪里吗,宣室殿!你知道殿下在乎堂邑侯翁主的程度,你的那些话很有可能让任性的他在天子面前失态!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子抱病卧床,朝堂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殿下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需要长公主和堂邑侯的支持,你竟然还在挑拨他们的关系,韩嫣啊韩嫣,我现在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韩嫣骑射可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但论辩才张骞却远在他之上,这一番话说的韩嫣哑口无言,甚至说出了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目的。 “我……” “你真的喜欢堂邑侯翁主?”张骞忽然说,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你想让殿下放弃她,如果说原因,这是唯一讲得通的地方。” “我……”有些话韩嫣无法说出口,如果张骞误会了他,他宁愿将错就错。 “张骞,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背叛殿下,所以,所以请你……保守我的秘密。” 毕竟韩嫣和张骞十年以来亦友亦兄,张骞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罢了,只要你对殿下尽忠尽力再无非分之想,此事我绝不再提半个字,你自己好自为之。” ☆、第69章 吃醋壁咚 张骞与韩嫣争执之事刘彻尚不知情,他今早听说陈娇在灞河边见了别的男子心中十分不快,刚回宫的好心情被搅得全然不见,现下只管板起脸孔带着一众宦官宫人加快脚步前往宣室殿,依着他急躁的少年心性真恨不得立刻问一问陈娇那水边人是谁。 “太子哥哥。” 刘彻穿过未央宫花园正快步疾走,忽然听到花|||径上传来一声娇婉的喊声。住下脚步侧头一望,竟是穿着深色紫蝶纹交领冬裙的梁王翁主刘宝如。 刘彻因为自己的亲姐姐南宫公主在他年幼时下嫁匈奴心中总是留有遗憾,故而对汉宫中的诸多姐妹都十分亲和有礼,不过刘宝如的每次出现也真不凑巧,次次都赶在刘彻心烦的时候,加之小时候给刘彻留下的刁蛮无理的坏印象,刘彻见她在心里就十分不喜。 “妹妹何事?”刘彻此时实在心情烦闷,看着刘宝如尽管按下了十二分的烦躁声音听起来也依旧冷硬。 刘宝如见刘彻脸色阴沉也知道他心情不好,说话时加倍小心声音也更加柔软,她娇笑道:“太子哥哥可是要去给天子伯父请安吗,怎么脸色这样差,该不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惹您生气了?” 刘彻此刻听到刘宝如拿腔拿调的笑声就恶心,偏偏他身为太子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对她发火,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偏开视线道:“正要去宣室殿,妹妹若无他事我还有朝政要请示父皇先走一步。” 刘彻才刚把话说完就要走,刘宝如赶快紧跟几步道:“太子哥哥留步呀,宝如也要去探视天子伯父,不如一起过去?” 刘彻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与父皇有朝事相商,你还是一会在过去请安好。” 刘宝如绕到刘彻身前嘟嘴道:“太子哥哥就那么嫌弃宝如不曾?” 刘宝如说话的时候目光在刘彻身上一晃一眼就看到了刘彻腰间的香囊。 “咦,太子哥哥这香囊是只小红猪呀,有意思,只是怎么下面的人做的这样不仔细,你看着针脚都不平,太子哥哥怎么没好好选选就带出来了呢?” 刘彻听刘宝如挑剔他的香囊更是不悦,他不由细目微扬严肃的正视刘宝如道:“妹妹慎言,这是堂邑侯府的节礼。” “原来是阿娇姐姐送的礼物,那自然是好东西,难怪太子哥哥喜欢的紧。“刘宝如瞧着刘彻腰间的香囊酸酸的说。 刘彻不愿搭理阴阳怪调的刘宝如,昂头负手望向别处。其实说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娇亲手为他制作的香囊他心中还是有点小骄傲的,因为他自信除了他任何男人都配不上陈娇的心思和手艺(尽管这个手艺实际上很差)。 “哎,不过嘛”刘宝如啧啧嘴挑眼看着盎然正色的刘彻道,“阿娇姐姐也真小气,送给那个贱民小子这样的香囊就罢了,我还以为送给太子哥哥的会是什么稀罕物件呢,竟和那个灞河边我瞧见的香囊别无二致,不过换做是匹马的花样罢了……” “你说什么!”刘彻忽然回头,一把将刘宝如拉到近身,他的手指力道极大握得刘宝如那只纤纤皓腕阵阵生疼,刘彻目光慑人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去过霸上?你见过谁!” 刘宝如忽然被刘彻拉进,看着刘彻威严而狠厉的双目她惊惧的点头嗫嚅道:“我,我哪有见过谁。我,我就说我看到阿娇姐姐在灞河边送了个香囊给一个贫寒少年罢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送就送了,没准是施舍呢,太子哥哥你……” 刘彻不待刘宝如把话说完就将她使劲一推,就像扔出什么恶心的垃圾一般。刘宝如踉跄几步被自己的侍女金枣迎身抱住才免得当中跌倒。 刘彻看也不再看刘宝如一眼,此刻他脸色阴沉剑眉斜飞,薄唇紧抿双目含怒,冷声愤然对身后的宫人道:“走!” 见刘彻甩袖愤然离开,刘宝如扶着金枣慢慢站稳了身形。下一刻她看着刘彻大步离去的身影竟已笑的轻巧而得意,刚才的谨慎与恐惧全然不见。 她轻轻的扭动着腰肢朝刘彻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对金枣笑道:“你看,我还什么好听的都没说呢。哎,施舍这个词好啊,你瞧瞧,他是太子又怎么样,也不自信啊,生怕陈娇那丫头也在施舍他呢,呵呵。” 面对得以的自家翁主金枣咂了咂嘴小声道:“翁主话说的对,不过看太子那样子他倒是很喜欢阿娇翁主的嘛。” 刘宝如闻言美艳的笑颜瞬间变成了阴冷的怒容,她冷冷道:“哼,看他们能好到几时!若不破了这对鬼姻缘我刘宝如枉为梁王之女!” 怒气冲冲的刘彻带着一行宫人快速朝天子的宣室殿后殿而去,一路上所有行礼的的宫女宦官看到刘彻阴冷愤怒的年轻面孔都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这位储君的霉头。 刘彻这一路心中也着实是怒火中烧,那气愤远比宫人们所见更胜七分。 他自打八岁生辰那日在幽僻的长门殿收到陈娇亲手绣做的香囊后就一直十分珍视这份礼物,是以这七八年间每每陈娇以节礼相送他都要立刻佩戴腰间不曾有一日离身。他一直都以为高傲如陈娇也只愿为自己拿起针线做一样她并不擅长也并不喜欢的女工绣样,他曾为此自得而骄傲,他觉得他在她心里就是唯一,唯一有资格得到这枚香囊的人。 第45节 可是不曾想今日韩嫣宝如字字句句都在凌迟他的骄傲,在亵渎他的感情!其实韩嫣说陈娇在霸上与一个平民少年叙话时刘彻第一感觉是愠怒,他不甘心陈娇几次拒绝了他的邀约却能跟别人信不聊天,他就是要怒气冲冲的冲到她面前亲口问问她,问问那个在水边与她攀谈得到少年是谁,问她他们都谈了什么。 他的行为或许真是孩子般的任性发泄,其实在心底他从不承认陈娇会跟那个贫民小子有什么关系,他早就认同了张骞所说的那句话——说不定只是翁主在水边遇到的农人。他的阿娇那么高傲那么随性,一时兴起垂询一个农人少年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的质问只是要让她知道他多在乎她多紧张她,多么不想让别人夺走她哪怕一分一刻的时间! 然而刘宝如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刘彻,她竟然送了香囊给别人!一个小小的贫民竖子也配肖想他的女人! 若是在平时按刘彻多疑的心性他能信得过韩嫣却万万信不过刘宝如的话,只是这件事实在气得他恨不得拔出腰间佩剑就砍断那小子的脖颈,现在他就是一门心思要去宣室殿,管不了其他什么礼仪规矩,他就是要亲口问问陈娇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彻满心满眼都是怒气,进了宣室殿的第一道门也根本不理方场上正在为景帝设法坛做法祈福的姚翁,任凭身后青烟缭绕清铃阵阵也不能让他神智有片刻的安宁平静。 “太子殿下。” 寝殿外的宦官上前躬身双手举过头顶,刘彻冷着一张脸取下腰间佩剑丢给他,挺都不停径直走进大殿,口中对门内的侍女冷声吩咐道:“堂邑侯翁主可在,让她出来见我。” 侍女不敢耽搁,一路小跑跑了进去。 此时时辰尚早,景帝喝过第一道药又有些乏累被栗姬伺候着刚刚睡下。陈娇前日回府休息的比较好,这个时候接替回去的栗姬守在景帝的内室纱帐外面,因怕扰了天子休息,内室只有陈娇在侧,屏风外再留了两名侍女并两名宦官。 “回禀翁主……”禀报的侍女话没说完陈娇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带她来到屏风外面轻声道:“什么事?” “回禀翁主太子殿下他……” 侍女刚说到此处陈娇就抬头看到了跨步而入立在门边的英武储君,他的黑眸深邃平静,面色沉凉如水,逆着光看上去身姿挺拔的他更有一种无上的威严气质。 “出去。”刘彻的声音低沉,语调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势。 宦官侍女立刻低头躬身小步退了出去。 自从景帝抱恙陈娇侍疾以来她与刘彻见面的次数不再少数,每次刘彻来都是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遣开众人不顾礼法。 陈娇看着眼前刘彻极不寻常的表现眉心轻蹙,她疑惑的上前两步轻声道:“殿下为何遣开她们……” 刘彻不等陈娇话音落下就突然将她拉入怀中,陈娇没想到刘彻会在宣室殿行如此越矩之事,她反应很快,使出全身力气去推刘彻,可是刘彻像是堵着一口气态度强硬至极,完全不复往日的温和礼让,见陈娇挣扎便倾身而上,直将陈娇推到几步远的大殿墙壁上。 且不说陈娇最近劳累过度气血不足,就算是她身体极佳的情况下也绝不是常年习武的刘彻的对手。但她自幼被人娇捧长大,潜意识中哪里肯吃这种亏,双手用力还要挣扎却被刘彻单手箍住双腕按在墙上。 刘彻一手按住陈娇双腕一手推墙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他高挺的鼻尖正对着陈娇的眉心,那双狭长微扬的眼睛正隐含着雷霆般的怒气直直望进陈娇清澈的瞳仁里。 重生以来陈娇第一次看到刘彻漆黑双眸中如此旺盛的怒火,那种决绝与愤怒让她一时间竟怔怔失神,靠在墙上无法动弹。 ☆、第70章 大闹道场 “他是谁?!”刘彻看着与他惊诧对视的陈娇冷冷的说。 陈娇的眼眸闪过疑惑,她甚至还没有从刘彻没有来由的怒火中醒过神。 刘彻见陈娇失神不解,又凑近了半分一字一顿道:“你把香囊送给了谁!” 陈娇依旧不明但此时已经回过神,对刘彻的无理和动作分外恼火,无奈她再生气也知道景帝寝殿不宜将事情闹大,只得压着火气低声道:“香囊就在你腰间你何必来问我!” 陈娇的回答让刘彻越发恼怒,他自觉陈娇如此回答一定是不愿承认,倘若没有私情陈娇又为何要不承认将香囊送人?!还要拿他来做挡箭牌,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竟被和一个贫民竖子相提并论! “我刘彻堂堂大汉储君,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如何把你放在心上你却视而不见,竟然……”刘彻压抑的声音中带有强烈的撕裂感,说到后面气得一时面红耳赤,若非是在天子寝殿他一定盛怒之下先砸了了大殿不可。 刘彻好没来由的怒火让陈娇也更加生气。她为景帝没日没夜的侍疾怎么说也有为刘彻着想的一面,大汉以孝治天下,在宫人大臣眼中早就把她和刘彻视为一体,在他们看来刘彻治国她就应该弥补他不能尽全的孝道,可现如今倒好她一个堂堂翁主兢兢业业的伺候天子,他反倒来无理取闹,一再将她压在墙上言语斥责,仗着男子的优势对她欺凌侮辱简直无法忍受! “我当你是什么?!我日夜侍奉天子是为了给谁博一个纯孝的贤明?你若不识好心也当我错看了你,我们一拍两散再不要扯什么不清楚的婚约!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陈娇气的很了也不避讳与刘彻谈到婚约,哪知这几句气话无意中正扎在刘彻的心头。 刘彻一听只觉心口大堵,那腾腾的怒火全全然梗在胸中烧的理智全无全身气血上涌,大怒之下骨子里的急躁劲哪里还能顾得上压制,不等陈娇把话说完就单手就搬过陈娇的下巴管她愿不愿意任她如何挣扎,一口就咬住她唇型优雅的饱满红唇。 陈娇先是一愣,接着贝齿的噬咬痛感便传遍全身,刘彻的吻如同他盛怒的整个人一样带着强烈鲁莽的侵略放肆,不容反抗的霸道执拗,陈娇越是挣扎越是疼痛,漫长的专横的噬吻好像刘彻想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丝丝缕缕的腥甜伴随着他舌尖的入侵填满陈娇味蕾的每一个角落,刺激着她在刘彻桎梏下无法动弹的身体。 “咳咳……咳咳……” 一声声沉重的咳嗽声从天子的内室传来,陈娇睁大了眼睛趁着刘彻一瞬间的分神逃开他的强吻,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体不敢有片刻的停滞,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刘彻的控制,可是刘彻却对天子的咳声充耳不闻,隐怒的他薄唇抿成一线,在陈娇逃开的瞬间又重新将她逼回原位。 “你哪里都不许去!”刘彻低沉而强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要跟我解除婚约你想都别想!” 天子醒来陈娇真更加不敢放大声音,连急切的喘息都尽最大可能的压抑,她又急又气的瞪着刘彻道:“你能管得我此刻一时,怎能管得住我一世!” 刘彻明白陈娇的意思是她如今毫无办法委身在此,只要他们离开这间无人的寝殿外室他便再也控制不住她。 哼,想得美! “你倒是试试看,看我抓不抓得住你这一世!”刘彻黑眸冷狠容不得半分质疑,他的语气阴冷又充满了占有欲,“你敢对他动半分情念,我定要他碎尸万段,你敢跑到天涯海角,我定让你明白我有没有能耐把你抢回来!” “你……胡言乱语!” 陈娇听了这番话简直要气死,她人活两世都是顺境中被人疼宠长大,平日只有让别人顺从的份何曾被人逼迫过,眼下她让刘彻的强硬态度气的要死,又听他话里话外说自己心上另有他人更是不可理喻。 “你若真有本事就找个那样人来也给我看看,让我也瞧瞧是谁值得我跑到天涯海角!你连起码的气度和自信都没有你这个大汉储君也不过尔尔!”陈娇回瞪着刘彻狠狠的说。 刘彻虽是被怒火烧昏了头,但起码的理智还在,听了陈娇这番话也是一怔,还不及想之前是不是自己偏听偏信冤枉了她就被小跑进来的大寒打断了。 大寒原本领着小宦官来取陈娇指血为景帝煎服第二道药,见景帝内室的侍女和宦官都站在内室门口才起了疑心自己一人进来看看,不想一进门就瞧见了太子逼迫自己翁主的一幕。 “哎呀殿下……”大寒从不曾见什么人挟住陈娇双腕将她避在一旁,再看两人那阴晴不定的神色和气火上涌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好,也顾不上天子的剧烈咳嗽连忙压着声音跪在刘彻脚边恳求道:“殿下这是何意,陛下还在里面病着,您怎么还能为难翁主。” 刘彻虽然对陈娇的行为很是张狂大胆,但他毕竟打心眼里把陈娇当自己人,此时大寒这样求他反倒让刘彻有些赧然尴尬,放开陈娇表情异常烦躁。 下人面前陈娇只得蹙眉整衣道:“唤人来看看陛下,你进来什么事?” 大寒在陈娇身边日久也是有眼色的女子,在身上取出一方干净丝帕呈给陈娇后连忙低下头道:“奴婢是带黄门进来取药引的。” 陈娇叹了口气,用手帕擦擦唇上渗出的血道:“让他过来吧,赶快差人进来伺候陛下。” 取血的小宦官很快随着四名伺候景帝的侍女入内,不过他并没有进入屏风后面的内室,只在陈娇面前跪下举起托盘道:“请翁主赐药。” 大寒将托盘中的锋刃取来递给陈娇,陈娇将它在指尖一横,涌出的鲜血就顺着血槽滴进了玉碗里。 “谢翁主赐药。”小宦官细声细气的说完就要起身,“小人告退。” 原本背墙而立的刘彻怔怔看着陈娇轻车熟路的割破手指取血入水不禁吃惊的蹙紧了眉心对那小宦官道:“本太子没让你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说!” 刘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这些日子景帝抱病他统理大小朝政他已经隐隐有了少年帝王的威势,小宦官见他阴下脸来哪有不怕的道理,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险些将陈娇滴过血的那碗露水洒出来,“小人,小人……小人只是奉命取药……” “取什么药,奉谁的命!”刘彻怒视小宦官又仿佛在那一瞬间醍醐灌顶猛然回头望向被大寒包扎手指的陈娇,“这血就是父皇的药?!” 原来刘彻竟是从来不知陈娇滴血入药的事情,他此时见了才恍然大悟,难怪多日不见陈娇的脸色那么差,竟有这样的缘故! 大寒见刘彻睚眦怒目的神情不明其意,生怕他再难为陈娇,连忙跪下道:“殿下,翁主日夜在宫中侍候陛下,按着姚术士的方子朝晚取血为陛下入药,有了这仙根神血天子才能恢复的这么快,殿下竟不能体谅翁主吗?” 大寒这一跪正巧就看到了刘彻腰间的红彘香囊,她当然认得那是陈娇的手艺,想想自己翁主越发觉得委屈:“翁主日间也吃不下,晚间也不敢眠,就这样生生的熬着侍疾,心里还要想着为殿下准备节礼,殿下不看别的面子单看在翁主这些天一针一线挤着时间为您绣制香囊的面上也不该为难翁主啊。” “你别求他,他是认不得半点好的!”陈娇听大寒这样说也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受了刘彻一场气,她出身高贵自幼受宠重生以来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憋闷委屈,不觉眼眶就有些泛红,对刘彻更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刘彻看着陈娇,有愧疚有后悔也有气闷的不甘,总之他一时间哄也不是气也不是,焦急之中只能怔怔的站着眼中满是烦躁。 陈娇刚刚也动了真性情,此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能用佯怒来掩饰,她厉声对取血的小宦官道:“你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姚术士是怎么吩咐你的,过了一刻钟耽误了药性,天子万金之躯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小宦官本就被刘彻吓得哆哆嗦嗦跪都跪不稳再让被陈娇抬出天子这么一骂当真是吓得魂不附体,他不敢耽误满口说着“喏喏”可是刚一起身就脚下一软跌了一跤,纵然他拼了命接住了玉碗,碗中的血水也撒了一半。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宦官这一次真是怕的连魂都散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陈娇见内室的侍女进进出出为天子端水送药已经忙成了一团,她眼前又乱成了一团,心中既烦闷又无奈,摇头道:“你自然该死,拿你的命又有何用。大寒,去取一壶露水,我再为天子献药。” 她说着就扯下了刚刚包扎止血手指的白绢,刘彻仔细一看只见那一双玉手的五指指尖上皆布满了新旧不同的划痕,不由胸口闷堵,心中刚刚消下去的火气腾然窜出。 他冷哼一声一把揪住小宦官的衣领,提着软了的小宦官就往殿外走。 刘彻自幼习武臂力极大,一路提着惊魂不定的宦官脸色阴沉冷峻至极。 那小宦官先前真是吓蒙了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哆哆嗦嗦的被刘彻提出了内殿。 见刘彻怒火极盛面色如霜根本没有停的意思,小宦官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这是要带小人去何处啊?” 刘彻威严的双目一瞪道:“拿好你手里的碗!” “哎哎,小人,小人拿着……”小宦官抱着手里取血的碗再不敢多问一句,任由刘彻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了宣室殿的后殿。 这一路上宣室殿后殿的宫女宦官无数可是面对怒火中烧的太子谁还敢上来多拦一步多说一句,全都诚惶诚恐的退到一边。 刘彻出了后殿一眼便看到殿前身穿七星术士服手拿青铜乾坤铃设坛做法的姚翁。 “可是姚术士让你去取堂邑侯翁主的血?”刘彻蹙眉将小宦官仍在门外的台阶上冷声道。 “是,是,是姚术士进言天子说翁主星宿转世受命于天,她,她她血入药引……” 小宦官话没说完这一抬头差点吓的尿了裤子! 只见刘彻在殿门外的剑架上“锵”的一声抽出佩剑,大步朝他走来。 小宦官见了那映着朝阳的锋利剑锋哪里还敢不动弹,连滚带爬的就朝台阶下爬,一边爬一边抱着那只白玉碗呜咽道:“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求殿下饶小人一命吧……” 刘彻几步赶上小宦官揪住他的后颈,那小宦官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嘴里只顾喊着饶命,被刘彻强行拖下了台阶径直朝姚翁走去。 自从他拔出了佩剑宣室殿门外的诸人就一个比一个害怕,几个宦官围着刘彻不停地劝他:“殿下,殿下息怒,气大伤身,您快先放下剑,在天子的宣室殿怎能动兵刃呐,您可消消气。” “都给我退下!” 刘彻冰冷的眼神扫向周围的宫人,那些宫人立刻闭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惊慌又不安的跟在刘彻身边。 刘彻也不再搭理那些跟随的宫人,他步伐极快,很快就走到了法坛旁边。 姚翁早就听到台阶上诸人劝说的声音,再见刘彻怒目而来心中也有些忐忑但他毕竟是天子最倚重的术士,这种情况下自然也要保持仙风道骨临危不乱的气度,回身遥望刘彻高深莫测的看向他。 “姚术士好大的本事,既有窥伺天道的手段找来星宿转世为父皇取药为何不先告知于我!”刘彻将揪着的小宦官扔到巨大的铜鼎脚下,长剑一指冷视姚翁道,“我是太子储君自然也是受命于天,你要神血入药也该来找我让我也为父皇好好尽孝!” 姚翁眼看刘彻提着佩剑朝自己气势汹汹前来,听了这番话更知他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虽不明原因可看着刘彻锋芒森寒的宝剑他就先触了三分,正要说几句软话和缓一下气氛,哪知刘彻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说话间就举起了宝剑。 “殿下……殿下这是……”姚翁眼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了,面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上来动刀动剑的年轻太子他心里更在乎自己这条命,一连退了三四步,连忙摆手道,“殿下息怒,您先息怒,有什么话下臣解释给您听,切,切不可在天子殿前动了血光……” “姚术士现在又怕动了血光,堂邑侯翁主滴血入药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动了血光?!”刘彻声音冷硬,那周身的冷厉气势明显告诉姚翁他来此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大汉厚待于你,却万不曾想你妖言惑众蛊惑帝王!” “殿下……”刘彻越走越近姚翁吓得额上都出了冷汗,连连后退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供桌上,桌上的香烛火纸纷纷滚落,果品糕点碗盘狼藉,就连周遭的小童术士都吓得跑出老远。 姚翁被这么一撞脚下不稳,扶着供桌满脸惊慌的看着刘彻来到眼前,后背的深衣都已被冷汗湿透,脸上早就满是惊惧之色,抱头慌不择言道:“殿下,殿下饶命啊,下臣下臣再也不敢了。” 岂料这一剑并没有对着姚翁兜头劈下,待姚翁抖着长袖看向刘彻时,但见刘彻鄙夷的看着他冷笑道:“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姚术士的仙术不过如此。” 刘彻说完一脚踢过铜鼎旁边的小宦官,将剑一横毫不迟疑的在手腕上划下,鲜血入柱喷溅在小宦官手中的白玉碗里,将那半碗淡淡的露水很快染成鲜红的琥珀色。 刘彻似乎毫不在意腕上仍在潺潺流出的鲜血,他沉下脸色对姚翁又像是对四周匆忙跪下的宫人道:“本太子也是受命于天,日后若要为天子取血入药尽管找我,倘若再有谁敢胡言乱语蛊惑天子打堂邑侯翁主的主意,我必不饶他!” 陈娇追出大殿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刘彻盎然立在宣室殿宏伟的屋宇之下,锋刃上仍旧留有他血液的长剑剑尖指向跪伏的众人,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砖地面上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而他却面色肃然,仿佛拥有整个寰宇赋予的冷傲和威严。 刘彻的话她都听到了,前世今生悲欣交集感触良多,只是她并没有太多时间让自己思考便在短暂的停留后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刘彻身边急道:“你又闹什么,天子殿前你……你要尽孝也用不着划伤手腕。” 陈娇也顾不得太多一边从身上取出绢帕扎在刘彻腕上一面吩咐众人道:“还跪着做什么,殿下为天子取药伤了自己的血脉,快让御医过来快给太子殿下包扎!” 第46节 ☆、第71章 闭门思过 刘彻取血的做法让姚翁当场傻了眼,太子那么大的火气还划伤了自己这个罪责他可担不起,再说依着太子殿下现在的坏脾气再要是有丁点心情不好下一个肯定先结果了他的性命。 姚翁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觉得后怕,见陈娇三两句就先说服了太子他才稍微放心,暗戳戳的躲到陈娇后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陈娇帮刘彻包扎伤口本来已经让他心绪稍霁,但看到姚翁还无耻的躲在陈娇后面刘彻的火一下又腾起来,不顾陈娇的拉扯举剑对着姚翁怒道:“你们这些术士日后只往自己该尽心的地方动心思,你们妖言乱语结交朝臣的罪名我还没找你们算,再敢胡言乱语……” 刘彻言辞激烈的话语未及说完院门外薄皇后就领着一众宫人进来了,看到刘彻举剑手上地上又是血迹斑斑着实唬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薄皇后急急忙忙的走上来是关心刘彻的伤势,她后面带着侍女迤迤走来的刘宝如可就不这么想了。 刘宝如只见刘彻手中的长剑直指姚翁又听他训斥姚翁毫不留情,再看姚翁那神情动作心中那个先明白了七八分,眼珠一转赶过去大喊道:“哎呀,太子哥哥息怒,阿娇姐姐你怎么不劝着太子哥哥,姚术士是天子伯父的人呢,怎么好在为天祈福的时候说杀就杀!” 刘宝如的声音尖细喊声又大,四周不明真相的宫人经她这么一声张都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太子要杀姚翁,还是在姚翁为天子设坛祈福的时候! 其实今日刘彻大闹道场这事可大可小可好可坏,就看在天子面前怎么禀报了,刘宝如这么一喊可就先让刘彻处在了不利的一面了。当然得罪刘彻对她没什么好处,她的目的在于点明是陈娇没有“劝说”刘彻,倘若要减轻刘彻的罪责他唯有把责任推在陈娇身上。 刘宝如这个法子可谓是无本万利,哪怕刘彻有别的说辞脱身她也没什么损失,就说是自己担心太子哥哥一时着急脱口出错便是;若是刘彻在景帝的逼问之下慌了神,那么不用别人插手,情急之下只管让陈娇刘彻自己反目! 刘彻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情体味刘宝如话里的小陷阱,但薄皇后在后位上坐了十几年对这句话的后果最为清楚,她马上回头厉声道:“宝如你胡说什么!” 刘宝如恍若受惊的小鹿,眼睛闪着泪光捂住嘴道:“宝如说了什么?宝如只是怕这法事中断对天子伯父不利,娘娘难道不是为了天子伯父着想?若是宝如因为焦心天子伯父和太子哥哥得罪了娘娘和阿娇姐姐,娘娘只管惩罚宝如吧。” “你……你……”薄皇后指着刘宝如气得接不上话。 刘宝如虽然面上柔弱纤细好似极尊敬后宫诸人但她骨子里还是瞧不上薄皇后,这一番话直接堵上了薄皇后的嘴,让薄皇后一句帮着刘彻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薄皇后被气得说不出话刘宝心里自然痛快,委屈的眼神中诡谲的笑意一闪而过:“娘娘,您可别生宝如的气,宝如不会说话得罪您……” 刘宝如满心的得意还要用隐晦的预言继续挤兑薄皇后,没想到眼前一花只听“哗啦”一声,寒冬腊月里一钵冰冷刺骨的符水就兜头泼了下来,冷的刘宝如一个机灵千言万语都咽了回去,最后撒泼一般大叫一声:“啊!是谁,是谁泼我!” 她这一嗓子真是现了本性,也顾不上再装什么可怜委屈,湿哒哒又暴跳如雷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就在刘宝如气得大喊大叫却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紧接着那一波冷水陈娇冷着脸又将整整一炉香灰泼在了刘宝如*的脸蛋上,赶巧她那时正在叫嚷,纷纷扬扬的香灰大半都撒在了她嘴里,刘宝如先是愣住,紧接着又是摸脸又是咳嗽,赶上去帮忙的宫人都被她踢得踢打得打,她又说不出话,只能抓狂的大叫。 陈娇将不大的香炉优雅的递给大寒,下颌扬起不屑的冷视着刘宝如对众人道:“你们快将梁王翁主制住带下去,适才我仿佛看到有邪气入了梁王翁主的体内才让翁主胡言乱语说错了话,我拿符水香灰将镇住她,姚术士你瞧着是不是这么回事?” 姚翁一早就被刘彻吓得半死就指望陈娇能救他脱身,现在陈娇冷眼看着他,刘彻怒目瞧着他,他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对薄皇后躬身道:“皇后娘娘明鉴,刚才确实有一股邪气闪了梁王翁主,下臣法力低微幸得堂邑侯翁主星宿转世的托福,如今下臣只要稍作法力便可令梁王翁主恢复。” 这一套附体的说辞也给薄皇后下台的台阶,薄皇后连忙点头道:“有劳姚术士,速速去为宝如做法驱邪吧。” 得到薄皇后的首肯,姚翁赶快带着几个大力的宦官侍女,抬着刘宝如就离开了宣室殿。 被人抬着刘宝仍旧摆着双手发脾气,冷水刺骨,香灰眯眼,再加上香灰沾了水越发难以擦抹干净,她又满嘴的灰尘无法言说只能干呕,毫无贵女的气质和端庄。出了宣室殿的后殿大院更有无数宫人目睹了刘宝如的疯癫模样,宫人们窃窃私语以讹传讹令她的名声越发难听,甚至传出恶鬼上身的谣言,总之这一次陈娇是好好的治了她一回。 收拾了刘宝如陈娇心中可没有半点轻松,眼看景帝宫中的宦官将刘彻传进去,她心里忐忑也要跟过去却被薄皇后拦了下来。 “阿娇啊,你且站一站。”薄皇后喊住陈娇让她来到身边,小声道,“我是听说陛下早上咳得厉害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彻儿从小懂事却身为太子闹得这么大。哎,刚才宝如的那番话陛下一定知道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传彻儿进去。他是太子,天子病重他却打断了祈福的法事这事让多疑的陛下听说了恐怕……” 薄皇后深深蹙起的眉心暴露出她心中的焦虑和担忧,太子刘彻是她的命根子,刘彻让天子猜忌她最担心。 “娘娘的意思是?”陈娇看着薄皇后问。 “我的意思是你给长公主带个口信,我这就派人送到府里,请长公主过来到陛下面前为太子说几句话。”薄皇后拉着陈娇的手为难的继续道,“好孩子还要劳动你再到长乐宫去随我见见太后,太子今天这事,闹得也太不像话了。” 陈娇与薄皇后在长乐宫长寿殿面见窦太后,将事情的原委尽量归结于刘彻如何交心景帝病情想要为父尽孝,其间还顺带说了说刘宝如被“邪风”入体胡言乱语混淆天子视听这件事。 窦太后坐在长寿殿的主位上面色平静的听完薄皇后欲陈娇的叙述,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请外祖皇太后明鉴。”陈娇叙述完事情跪在主位前面磕了个头。 窦太后微微侧头,一双完全盲视的空洞双眼转过来望着陈娇声音平缓低沉:“宝如呢?” “臣妾让姚术士为宝如驱邪归神,待法事做完应该就会回来。”薄皇后说。 窦太后轻叹一口气转身对尚菊道:“宣室殿那边天子是怎么处置太子的?” 尚菊是窦太后的心腹,耳目遍及宫中早已知道了景帝对刘彻的处置结果,低头顺目敛声回禀道:“天子革去太子殿下的监国之位,命太子迁入石渠阁思过。” 尚菊的声音不大,但陈娇还是很清楚的听到了刘彻的处理结果,她抿了抿下唇垂下眼帘。 刘彻做了七年太子一直办事条理沉稳,手段成熟狠准,为人收放有度,在关系到朝政和地位的事情上更是格外自律谨慎,因此这一次的恣意大闹才会更加触怒多疑的天子。 景帝这个人本就多疑冷狠,病中更有可能偏听偏信,倘若他认为刘彻纯孝那有可能原谅甚至嘉奖刘彻,可若不妥善处理说服天子,刘彻很可能因为这件事受到更严重的处罚,甚至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 “母后,太子都是为了陛下的病情焦心所致,因不能为天子尽孝深恨姚翁这些术士无所作为,他年轻性子烈,对陛下和您都是一片至孝……”薄皇后努力的向窦太后解释着。 “哀家眼睛看不见,心里明白。”窦太后不等薄皇后说完悠悠的打断她,气定神闲似乎望着远处大殿出口的模糊光亮道,“太子虽然年纪轻但毕竟是国之储君,也该收收性子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和行为,那些不该做的事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做。” 窦太后说话一直都很慢,但每一个字又似乎都斩钉截铁让听到的人清楚的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薄皇后和陈娇都不再多言,低下头恭敬的答道:“喏。” 窦太后日渐苍老的面容上显出一丝疲态,她舒展长长的宽袖以手支额靠在曲木扶手上对薄皇后道:“你去看看太子,把哀家刚才的话都跟他说。太子要有太子的责任和义务,太子就是日后的天子,如果天子也像他那样胡来,这大汉还成什么体统?” 窦太后虽未言明但有心人都听得出她话里话外虽然支持景帝让刘彻闭门思过但归根结底还是认可刘彻的太子之位,不然不会说出“太子就是日后的天子”这种话。 陈娇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略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十分可笑。她担心刘彻会因为这件大闹道场的事威胁到储君地位,可是她怎么就忘了太子废立事关国本,就算景帝怀疑刘彻可他大病刚有起色朝中各方力量正是暗潮汹涌的时候,他若起了换太子的心思那么朝中的动荡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作为大寒帝国最尊贵的女性窦太后又怎么会对此视而不见呢。 陈娇不由心中自嘲一笑,她这算什么,关心则乱?呵,真是一个巨大的嘲讽,世事无常日子过着过着她和刘彻的利益就发一致起来。 “皇后去看看太子吧,阿娇留下陪哀家说几句话。”窦太后闭起眼睛说。 薄皇后跪在殿中躬身行礼,起身时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旁跪着的陈娇。 “阿娇,哀家看着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难得你又明事理让人省心,所以即使当年你母亲并不看好你与彻儿哀家还是默许了天子的决定,让你们定立了婚约。” 薄皇后走后窦太后闭着眼睛神态有些慵懒的靠着,语气也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哀家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阿娇谢外祖皇太后垂恩。”陈娇垂着眼睛,年轻美丽的脸上波澜不兴。 “哀家很喜欢你”窦太后说着声音慢慢沉下来,“宝如,她不如你。但你们俩在哀家眼里,都是一样的。阿娇,宝如是你的表妹,又是你们堂邑侯世子夫人的表妹,你们的关系应该好好处。” “喏,阿娇谨遵外祖皇太后教诲。” 自幼身为宗室一员陈娇当然懂得窦太后话中之意,她今天收拾宝如的小手段糊弄别人还行,毕竟谁敢质疑她这个天子承认的星宿转世之人呢?可要是在窦太后面前还装傻那可就太不明智了。要不是刘宝如今天自己干了对太子不利的蠢事本该受罚,窦太后是不能让陈娇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梁王遗世的唯一嫡女。 “宝如这孩子说话不知道轻重,哀家自会派人教她,罚她,你下去吧,日后要好好待你妹妹。” 陈娇从长寿殿退出去自长乐宫回到未央宫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吃罢午膳便听人说馆陶长公主已经入宫了。 “侯爷遣奴婢跟长公主一同入宫来给翁主交代两句话。”小寒跪在陈娇面前磕了头说。 小寒也是陈娇的贴身侍女,陈娇抬手让她近身道:“你起来说话,父亲让你跟我说什么?” “第一件事是……”小寒附在陈娇耳边轻声耳语,陈娇听着听着唇边就漾开淡淡的笑容,待听完后不由笑道,“果然还是父亲做事最让人安心。” 小寒见陈娇笑也陪着笑道:“侯爷让奴婢告诉翁主这件事效果好的很,翁主的“星宿转世”之名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长安城。” 陈娇点点头:“很好,你这丫头也给赏。” 说到领赏小寒的笑忽然就有点底气不足,闪了闪机灵的大眼睛迟疑道:“翁主的赏奴婢先不敢接,还有第二件事侯爷交代奴婢做。” 陈娇有点疑惑的看了小寒一眼。 “侯爷听说了今早宫中发生的事让奴婢……”小寒把下面的话按堂邑侯的吩咐说完才小心的看着陈娇的脸色小声道,“奴婢知道翁主委屈不得,所以翁主有什么话只管交代奴婢去便是,到时候把话原原本本的带到。” 陈娇轻蹙眉心,面色略有为难,沉吟半晌才抬头叹道:“父亲说的是,他这场大闹也有一分是为我,你就传几句话吧。” 晚膳时两名手提食盒的小黄门弓着腰走进了刘彻闭门思过的石渠阁。 “小人为太子殿下送晚膳。”拎着食盒的小黄门对检查的侍卫说。 “出示令牌。”侍卫厉声问。 前面的小黄门磨磨唧唧的掏出令牌放在了侍卫手上。侍卫正要向后面跟的小黄门索要令牌却见陈娇带着两名侍女缓步走来。 领头的两个侍卫也不再为难小黄门,立刻上前单膝跪地恭敬的拦下陈娇道:“翁主留步,天子令太子殿下独自闭门静思,现下不宜见客望翁主海涵。” 见两名黄门走近大殿陈娇也不难为殿前侍卫,住下脚步淡声道:“既然你如此那好我就不进去了,只在这里略站一站。你们守卫辛苦,不必管我。” “喏,多谢翁主垂恩。”侍卫们抱拳谢过又分作两班笔直的站回原位。 两名送晚膳的小黄门来到殿内请安过后在曹小北的带领下进去为刘彻布膳。 此时刘彻正穿着深青暗花的交领常服靠在书桌长几后面的曲木靠背上,他双目放空的望着桌上的笔砚,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桌面,薄唇微启神情桀骜怎么看都不像在闭门思过。 “殿下,请用晚膳。”曹小北上前毕恭毕敬的对刘彻说。 刘彻回神瞟了眼小黄门抬上来的矮几膳食并兴趣的淡淡道:“放着吧,下去。” 曹小北与一名小黄门立刻躬身退了下去,唯独留下一位身材更加纤量的小黄门还跪在眼前。 “还处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刘彻看着抬起脸来的小黄门微愣,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在他印象里似乎还有些印象,“你,你不是……”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奴婢是堂邑侯翁主身边的婢女小寒,早年也曾侍候过殿下一段日子。”小寒伶俐,立刻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刘彻恍然,微微颔首道:“是你。” 小寒浅笑轻声道:“启禀殿下,是翁主让奴婢来看您的。” “阿娇?”刘彻惊愕的说,“她……让你来看我?” 小寒立刻点头,依旧小声的对刘彻说:“是,翁主让奴婢给您带句话。” “只有一句?”刘彻更加差异,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被天子勒令闭门思过,阿娇费了那么大的劲让侍女近来,只是为了跟他说一句话?这有一句那么少吗? 刘彻有些失望,若有所思的说:“你说。” 小寒用更小的声音靠近刘彻道:“翁主说,殿下今日做的事真真是为她解恨报仇了,殿下果决强势,日后必成英主。” 刘彻闻言惊喜之色渐渐显露,他一把拉过小寒的手腕道:“她真的这么说?” “翁主是让奴婢这样说的。”小寒怯怯的回答,“翁主眼下就在石渠阁殿外的廊上,奴婢怎敢乱说啊。” “她在外面?!”刘彻放开小寒猛然起身绕过矮几来到殿前隔着厚重的雕花门大声道:“阿娇,我知道你在外面,听我说就几句话!” 陈娇背对着殿门站在长廊的红柱下,猛然听到刘彻的喊声,心中没来由的忽然一紧。 ☆、第72章 剖白心思 陈娇回过头,艳丽的玫红色长衣铺展在长长的青石走廊上,层层侍卫守护的走廊尽头,那扇漆红的殿门像赋予了神力般深深的吸引着她的目光。 刘彻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的抬起头道:“阿娇你听我说,今日母后来老师来,都说是我的错,这也错那也错,千错万错!可为父皇、为你惩治那行骗的术士我却没觉得有半点错!” 陈娇的红唇微微噏动,她转过身想说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或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到刘彻的声音继续从那扇门里传出来。 “阿娇,我也不管别人如何看我,你能说那句话说明你没看错我,而我……我也没有看错你”刘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下面的话他哽在喉间,此时此地他无法让陈娇听到他亲口说出的下半句话,但他想,陈娇一定会明白。 她……她真的会明白吗,明白他的心思,他的情感…… 第47节 “太子,我已明了。”陈娇转过身忽然答道。 廊上的侍卫仍旧目不斜视的安静侧立,深红的帘幔在鼓入的寒风中轻轻摆动,这长长的石渠阁长廊上仿佛只剩下陈娇一人,她站在门外,刘彻站在门里,一门之隔好像是两个世界,又仿佛是唯有他们的世界。 “殿下,翁主说她听到了。” 小寒见刘彻身着深青单衣笔挺清冷的身影立在门前久久不动便小步上前轻声说道。 刘彻慢慢的回过头淡淡的长舒一口气道:“你回去告诉你家翁主,我也明了她的意思。” 有窦太后的力保,长公主的说和和姚翁这个“受害者”的维护,刘彻只在石渠阁住了一夜,隔日一早天子的圣旨就命他复回太子宫重领监国事。 至于姚翁为什么要为刘彻说话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天子还有几天活头,他要是再不巴结好太子日后他要怎么在宫里继续活下去? 这一日早上自宣室殿寝室谢恩出来后刘彻刚走到大殿门外薄皇后的掌事侍女仓雨便走上前来向他行了一礼:“殿下,皇后娘娘请殿下到配殿少歇。” 刘彻明白这是薄皇后要见他,也不多问跟着仓雨和几名宫女来到宣室殿的配殿。 宦官刚通报刘彻前来薄皇后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彻儿,来。” “母后……姑母也在。”刘彻本要给薄皇后行礼,进了内室才发现矮几对面还坐着气定神闲的馆陶长公主。 薄皇后见到刘彻心中高兴亲昵朝他招招手道:“快过来谢谢你姑母,昨天一听说你闯了祸长公主就为了你的事匆匆入宫,见了天子又去见太后,要不是长公主斡旋你可还得再思过两天才能出来。” 刘彻心思缜密精明,听薄皇后一席话微微笑了,顺着薄皇后的意思上前向馆陶长公主叩拜道:“彻儿多谢姑母美言。” 长公主并不推辞,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前受了刘彻一拜才笑道:“快起快起,你这傻孩子,本是件尽孝的好事反倒招来那些闲言碎语,受委屈了。你也别谢我,要不是阿娇前前后后派了几拨人回府里来报信,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可不是,昨天阿娇陪我在长乐宫见太后,忙前忙后的真是难为她了。”薄皇后顺着长公主的话继续说。 刘彻在薄皇后下首的位置跪坐下来不动声色的轻轻环顾四周淡笑道:“怎么只见姑母不见阿娇?” “她去天子跟前服侍了,怎么你出来的时候没遇到她?想是走差了。”长公主端起茶盏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你父皇也没怨你的意思,整个宫里他就你跟他最是贴心,他不信你还能信谁?都是下面那些不会说话的下人,我早跟你母后说该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不开眼的东西!” “是,长公主说的是,都是我疏忽了。”薄皇后陪笑着说。 长公主与薄皇后的话刘彻并不关心,只是听说陈娇又去景帝身边服侍他的眉心不由蹙了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长公主斜眼一瞄就看出刘彻走神,不禁笑出了声,放下茶盏拍拍刘彻的臂膀道:“傻孩子,想什么呢!呵呵,你也别总说那些术士是妖言惑众,这些天象术法也是有道理的,不然你父皇的病怎么能好。天子现在是暂时离不开阿娇,待天子的病好了,姑母一定成全你的好事。” 长公主把话说得直白,刘彻也不好接话只好勉强笑笑,陪着薄皇后和长公主坐了一会就起身推说要去长乐宫给窦太后谢恩请安离开了。 九日后周文仁奉旨回京,宦官禀报景帝周文仁已入潼关的那天早上景帝心情似乎分外的好,他病情现在好转很多,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 “阿娇这月余辛苦了,朕的病已经大好,你可回去休息不必再与栗姬日日为朕侍疾了。”挥退通报的宦官景帝站在窗前心情极佳的对身边的陈娇说。 陈娇怔了一下低头道:“是,若有什么吩咐天子舅舅只管传唤阿娇便是。” “没什么大事了,你衣襟为朕做了很多。姚翁也说了,朕若能心情畅快病情大好便不需你日日再用药引了。你也累了一晚上了,下去休息吧。” “喏,您也要注意龙体。” 一夜不曾好好休息陈娇确实累了不想再与景帝虚与委蛇,行了一礼就慢慢退出了内室。 走出寝殿的时候在大厅正巧遇到前来请安的刘彻。因为刘彻赶去天子面前请安两人匆匆行过礼便要离开了,陈娇想了想忽然叫住刘彻:“太子殿下留步。” 自那日石渠阁刘彻当众剖白心机之后两人的关系整个汉宫都无人不晓,几乎所有的宫人都在传这段汉宫佳话:太子殿下对堂邑侯翁主一往情深,二人自幼交好心灵相通,一个是大汉储君一个是星宿转世,真真是天姝帝子天生一对。 听到这闲话的刘彻自然觉得宫人们把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况且在感情这方面刘彻本来就不是个低调的人,听别人这么传他只有更高兴,恨不得全长安城全天下都知道才好呢。 既然宫里人人都知道他和陈娇的事那就等于没了避嫌的顾虑,他本就年少轻狂,人后跟陈娇说起话来越发不讲究虚礼,陈娇就是躲都躲不开,大多时候只能给他冷脸色,他也不生气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刘彻没想到陈娇会叫住他,走过来唇角一勾笑道:“翁主有何见教?” 刘彻平日都叫她阿娇,这样故意称她为“翁主”反倒有些刻意调侃。陈娇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见周围没什么宫人瞪了刘彻一眼压下脾气小声道:“是不是你想办法把周文仁弄回来的?” 刘彻眨眨眼睛道:“我有何德何能调的回周大人。” 陈娇看他还装模作样哼了一声道:“别装了,我都听说了你在长乐宫跪了一上午外祖皇太后才答应。” 刘彻失笑道:“你都知道还来问我。” 陈娇虽然脾气急但人却不糊涂,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刘彻为什么在出了石渠阁第二日就去长乐宫长跪求窦太后调回周文仁,归根结底刘彻还是为了她。 不过即使明白刘彻为了她好的那份心思陈娇也是高傲惯了的天之骄女,心里对刘彻的做法感动面子上却抹不开半分,还是斜了他一眼才佯装不在意道:“就当是你那天对我无礼的赔偿,别指望我谢你。” 刘彻无所谓的摇摇头:“翁主这么大的架子我可当不起谢字。” 陈娇嫌弃的撇了刘彻一眼,压根就不想再搭理他。 刘彻轻笑也望了望四周见没什么闲人才低头道:“你别生气,我这些天也没机会跟你好好道歉,那天我心急,错了,你别生气。” 刘彻这个人平日邪魅轻狂,真到了好好道歉的时候反而让陈娇有点不适应,皱皱鼻子侧过脸傲娇道:“我要去休息了,殿下快进去问安吧。” 刘彻笑了,后退一步道:“你去休息吧。” 陈娇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马上就走。 “嗳,阿娇。”刘彻忽然又叫住转身离开的陈娇,“姑母跟你说了吗?” “什么?”陈娇不知道刘彻指的是什么事有些纳闷的回头看着他。 刘彻见她表情惊讶可爱心知陈娇果不知情,想了想也不好直接告诉她于是摇摇头笑道:“没事。” 叫人回头又不说事情,陈娇不悦的一挑眉梢习惯性的白了刘彻一眼转身走了。刘彻注视着她的背影只是微笑,半晌才转身离开朝内殿走去。 ☆、第73章 胡思乱想 腊月十二在韩安国带着肃北抗击匈奴突击的战士凯旋回到长安,由于大汉对匈作战败多平少,所以这场胜利显得尤其重要,在这年节将至的寒冬腊月带给大汉君臣上下无比欢心与振奋。 与这支凯旋而归的英雄军队同时抵达长安的还有十几名普普通通的肃北城百姓,这些在两个中年人带领下进入长安的虔诚年轻人第一次看到帝都盛景就被它的繁华和宏大震惊了,但他们并没有忘记此来的目的,他们要代表肃北乃至整个边关百姓感谢天子的天恩,感谢一个人,让他们免于战火流离失所的人——带着上天意指拯救了他们的“转世神仙”堂邑侯翁主。 这些人在堂邑侯府和朝廷都受到了优待的边关百姓在长安城简直逢人就会诉说堂邑侯翁主的神迹与恩德,据他们形容堂邑侯翁主星宿转世拯救变成百姓与匈奴铁蹄之下的事情已经是边关百姓人人尽知的事情,他们甚至打算在肃北为堂邑侯翁主立一座神庙,当然他们还要来长安获得天子的恩准。 腊月十六,病中大愈的汉景帝大封众位将军将士,同时加封堂邑侯翁主为朱雀君,准许边关百姓在肃北为其立朱雀庙供奉。 圣旨颁布后堂邑侯翁主是朱雀星域星宿转世的事情在长安城传得越来越广,帝都百姓甚至连这位“神仙”翁主和太子的婚约都迅速的得知并且津津乐道:看吧看吧,我们有了这样一位“天仙”转世的未来皇后,上天是多么眷顾天子和大汉啊。 饶是宫内宫外一片迎接年节庆祝战胜的欣喜气氛,太子宫里的储君刘彻也没有太多的兴致,非但不兴奋他还有些恼怒和不解! 明明馆陶长公主代他请求天子在册封陈娇为朱雀君的时候下旨定下他们明年六月的婚期,他还差点就要在宣室殿当着陈娇的面把订婚期的事情说出来,可是到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天子的搁置让刘彻非常郁闷,但他同时也警惕并清醒起来,或许这正是天子给他的一个警示:没有婚旨他就还不是长公主和堂邑侯必须支持的皇子,如果他还像那日宣室殿前大闹法坛一样挑战天子的权威,即使景帝当初答应给他的一切也会瞬间成空。 他至始至终都还是太子,天子还在储君就永远只是“储”。 凯旋册封大典之后刘彻的表现越来越低调谨慎,他的表现旨在让所有人都明白,天子面前他甘于做一个勤勉至孝的儿子而不只是能力卓越的太子。 刘彻很少跟陈娇见面了,即使有机会他都会避开,避不开就尽量疏远的交谈然后迅速离开。他不想让天子在大病渐愈的时候觉得他急于一桩获得强大政治支持的婚姻,即使他现在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迎娶他喜欢的姑娘。 作为太子他的爱情真是想单纯都单纯的令人难以置信。刘彻望着书房外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雪纷纷扬扬,片片都如鹅毛般洁白,一片一片在太子宫的花圃里叠成覆盖所有的圣洁白色。 做太子,真的太难了。或许等他成为天子就会好起来。 刘彻想等他成为天子就不会有那么多牵扯和限制,至少他可以任性的狠狠爱他喜欢的人! 就凭这一点他现在都得忍着,毕竟年轻的少年刘彻认为,早晚有一日他会成为这个帝国强势的主人。 陈娇不打算在宫里继续住下去了,随着年节的到来,她有理由回到堂邑侯府去,宣室殿的侍疾令她觉得压抑,即使侍疾结束她也不想再住在宫里了。 即使不想承认陈娇也明白,刘彻的疏远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一世的陈娇在时局制衡上看的比以前通透太多了,简直甩前世的自己十八条街,她甚至可以猜测册封之后刘彻躲避见她的政治原因,但是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她这么早就有点变心了。 走神时发现自己这个想法的陈娇自己都被震惊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被刘彻暗地里缠疯了,才会有这种神叨叨的想法,变心怎么样,不变心又怎么样,说的好像刘彻没变过心一样。 但是刘彻真的变过心吗?前世她死之前问过刘彻到底爱哪一个宠妃,刘彻亲口说过他爱过阿娇,但是不是眼前的自己(参见本文开头)。 这么说来,即使是前世也没有别的女人再走进他的心里,这么推断他似乎又真的没变过心。 “翁主,前面就是陈郎中的药店了,奴婢按您吩咐订的那几样上好药材都来货了,就让奴婢顺便过去取一下吧。” 陈娇的思绪被小雪拉回了现实,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大雪纷扬的长安城通易大街上,即使下着雪,这个时候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小雪巴掌大的小脸就在眼前,陈娇无奈的意识到她的思维又跑偏了。 这几天她这么不爽这么爱走神一定是因为之前坏坏的刘彻整天缠她,这个胶皮糖忽然消失了让她觉得不自在,一定是这样她才会不舒服。陈娇在心里坚定的下了结论。 “翁主?”小雪眼看车帘外面陈郎中的药店越来越近,心说错过去可就晚了。 “恩,是不是为君爱做药枕的那些药?”陈娇还是很爱面子的,她假装自己一直都听到了小雪的话淡淡道,“那就停过去取吧。” 之前她打算也送君爱一个亲手做的香囊,但被刘彻这么一闹她也不打算把自己早些天做好的香囊送给弟弟了,省的刘彻哪天又发起疯来找她闹,问她把香囊又送给了谁。思来想去还是赵无心给她出的主意,开了一个好方子都是安神的好药做个药枕送给弟弟。 堂邑侯府的库房里虽然药材齐全但毕竟都不是年下最新的药材,赵无心的意思是做药枕这几味药最好是年中出产的新药材,小雪之前为了给陈娇查吃食里的猫腻跟长安城一个有名的郎中药店有往来,因此接了陈娇的吩咐就在他那里订了些最好的新药,正巧今日陈娇从宫中搬出来恰好路过药店,可以顺路取一下。 华丽的马车停在通易大街中段的一家药店外面,这家药店的郎中十分有名,整个店铺都很气派。 小雪下车时对陈娇行了一礼:“翁主在车上稍坐一会,奴婢进去去了药就回来。” 她转身掀开车帘,一股夹杂着雪片的凛冽寒风便吹进了温暖的车厢。 不吹外面的风就罢了,被灌了一口冷风陈娇顿觉昏沉的精神为之一振,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竟然也去了大半。 “车里憋闷的很,我们也下去站一站。”陈娇对大寒道。 陈娇五彩的银丝绣鞋踏在蓬松是雪地上,细细听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种感觉软软的竟然令人有些愉悦。 陈娇站在雪地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一团调皮的白色雾气。她见药店里有小伙计跑前跑后的忙活应该是生意不错,看了两眼又背过身看向依旧人来人往的大街。毕竟是下雪天,若是平时这里的热闹还要更胜七分。 “对面有个做糖人的,你去帮我买一只来吃。”陈娇望着街对面的糖人摊子对大寒说。 陈记药铺里穿着普通身量瘦高的清俊少年站在柜台前面接过了伙计递来的几幅中药,他的眉宇间隐隐有些急切之色,但在他极好的控制之下声音仍如往常般温和:“请问陈郎中的出诊我可排到了?” 面对温和有礼的人伙计的态度也比较好,他抓抓头发歉意的笑笑:“小哥真是对不住,虽然你来得早但是陈郎中的出诊脉挂也都满了,只能先帮你把你方子上这几味药抓着吃,要不然让咱们这里的宋郎中去府上瞧瞧,宋郎中虽然年纪不大毕竟是咱们陈郎中的弟子嘛。” 少年热切的眼眸中漾出淡淡的失望,但他还是微微一笑:“有劳了,我明日再来排。” 伙计见少年要走,拉住他叹道:“小哥听我句劝,我看你都面熟,来这里排了好几天了吧。不瞒你说陈郎中真是个好医生,朝廷里请他过去看诊的大人不少,你想想就算咱们郎中有颗为平民百姓济世的心他也忙不过来啊。你别说明日,就是后日大后日大大大后日你也排不到。” 少年闻言露眼底流出差异和焦急的神色。 “我给你出个招,要么你就带着家里的病人到咱们店里来陈大夫坐诊的时候让他给好好瞧瞧,要么然就换个其他的学徒郎中出诊。” 少年念及母亲病重,心中十分忧虑,抬头道:“我母亲病的太重实在不宜到此,要不然我回去筹钱多凑诊费……” 伙计打断他道:“小哥啊,这不是钱的事,咱们店不会多收你一个钱,但是陈郎中真的太忙,咱们也都得先混口饭吃伺候那些显贵要紧。” 药铺伙计都能看得出少年脸上无奈又失望的神情,可是他也没办法,叹了口气又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对坐在一旁的锦衣姑娘道:“小雪姑娘再等片刻,后面药库的药马上就给您取来了。” 少年微叹,心思沉闷的走出药店,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上的白雪走到街上,一抬头却发现距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他时常念及的大恩人丰邑君正在——吃糖人。 第48节 陈娇站在马车旁边,侍从都在几步远的地方待命,她的身后只带着青衣短装的显星和大寒。此刻她穿着百鸟云翔的锦锻夹棉长衣站在雪地里,一双琉璃般美丽的眼睛盯着鼻尖下面的糖人,吃的非常专注。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有点恍惚,他想过很多次若干年后再遇到恩人的场景,但是从来没想过这个画面。 她吃糖人的动作并不是不优雅,像她这种天之骄女高贵早就融入了骨血,只不过比起他两番记忆里站姿端庄目带高傲的丰邑君,眼前的她多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灵秀与可爱。 少年想了想,在药店的台阶上站了一小会,等陈娇将那只不大的糖人吃完才走过去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君上。” 这一次他行礼的动作非常标准。 很少有人能在市井之中认出陈娇,她见到有人到自己身前行礼先是微微一怔,看到少年的面孔才点了点头。 “又见到你了,很巧。”陈娇嘴上淡淡的说,心里却有点庆幸,幸好刚才吃糖人的时候没有被人瞧见,不然的话她骄傲如她会觉得很难看。 ☆、第74章 都爱八卦 少年起身时脸上带着微笑,声音清透温润:“君上怎么在这里?” 陈娇没有必要跟一个仅仅见过两次的少年交代自己的意图,只是随口道:“在等我的侍女。” 说话间小雪拿着一大包包好的药材走出了药店,来到陈娇身边,见有外人很机灵的行了一礼改口对陈娇轻道:“君上,奴婢把东西都拿来了,一样不少。” 小雪说话时不经意的看了少年两眼,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会认识自家的翁主。 陈娇微微颔首轻瞟的目光滑过少年手中的一串药包,忽然想起前次见他时他还在为母亲的病忧心,于是顺口道:“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吧。” 少年闻言勉强的笑了笑:“多谢君上垂问。”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看他不愿多谈的神情陈娇就猜到他母亲的病似乎并不轻。陈娇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少年与她不过数面之缘非亲非故,他既然不提母亲的病陈娇也不想多问只是在这个问题后就要离开好像不太礼貌,两人一时无话,清冷的雪中气氛有些尴尬。 小雪是个机灵丫头当然不会让陈娇难看,打量了少年几眼轻笑道:“这位公子是来请陈郎中出诊的吧?” 少年点头无奈一笑,神情却并无懊悔相反还有几分豁达:“姑娘说的正是,不过陈郎中比较忙,我无功而返了。” 小雪知陈娇高傲矜贵目中无尘,既然能在这里分神跟那贫寒少年叙话说明自家翁主并不讨厌这人,就算是为了讨翁主的欢心小雪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笑道:“君上,奴婢跟这位陈郎中有些远亲关系呢,不如让奴婢给药店的伙计留个话,为这位公子寻个出诊的机会。” 陈娇不屑于刻意帮别人但她倒乐于做个顺水人情,听小雪这样说便道:“好,你去跟药店伙计说一声,这位公子姓郑。” “奴婢明白。”小雪欠身行礼,然后转身又回到了药店里。 那少年没想到小雪自告奋勇的帮他约诊,目光随着小雪进了药店大门才回过神,赶忙向陈娇长揖正色道:“多谢君上,在下,在下……若有机会一定为君上赴汤蹈火。” 少年并不像陈娇身边那些善于辞令的宫人言官,陈娇感觉得到他与自己说话时的慎重与斟酌,但同时她也感觉得到这个少年为人谨慎的同时骨子里仍是一个性情如火的热血之人,但正是他的斟酌让他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用那些拗口的辞令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陈娇被赴汤蹈火这四个字逗笑了,她轻笑一声道:“小雪能帮到你我也很意外,我不需你赴汤蹈火,记得你之前说要为国从军,你的志向我很欣赏,你只要好好做你自己便是。” 少年看着陈娇,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种专注和感激他不想用语言来表达也无法表达。 少年自幼在他人的冷眼中长大,那些经历令他的性格外韧内刚不卑不亢,但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少年最珍视的也就是“青眼有加”的赞许和认同,对恩师是这样,如今对这位高贵的恩人他同样报以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感激。 聪慧入陈娇自然能够解读出少年对她的感激,只是她习惯命令很多人却并不习惯别人的感激,这种感觉让陈娇觉得陌生甚至有些不自在,她偏过头躲开少年的视线有几分不自在的调侃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我长得很美。”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陈娇尴尬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为人坦率并不避讳说实话:“君上确实在下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陈娇确实爱美,也非常自信自己的容貌,不过听言辞谨慎的少年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笑出了声,转脸看着垂眸的少年生出几分继续调侃他的心思。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女人少吧?长安城的美人可真不少,你过两年就不这么认为了。”陈娇挑了一下眉梢戏谑的说,“你家的姐姐长得不漂亮吗?” “家姐……”少年显然刚才也没想起自己家的三个姐姐,陈娇这么一提他就错愕的抬起头好像真的在想姐姐的样貌,这一抬眼就正对上陈娇笑意狡黠的眸子,竟然看呆了,眨了几下眼睛才又低头道:“君上不要拿在下寻开心了。” 小雪的到来可真让少年松了一口气,她脚步轻快,带着笑走到陈娇身边道:“君上,奴婢把事办好了。郑公子,你进去跟刚才那位伙计约个时间便是。” 少年一连排了几天都没能等到陈郎中出诊的机会,今天本也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遇见贵人竟真的约到了陈郎中,不由大喜过望再次长揖道:“多谢君上,多谢姑娘。” 陈娇摆摆手收起了玩心倨傲的淡淡笑道:“你进去吧,我要走了,若是天意使然还有机会相见。” 陈娇走后少年又回到药店向与伙计约过出诊时间,他走向柜台的时候听到那伙计正与另一个抓药的伙计闲聊,聊得正是这几日长安城大街小巷传遍的凯旋加封大典。 一个加封边关功臣将士的典礼本没什么聊头,但这里面还有一位跟大汉储君有婚约的朱雀君,又是“星宿转世”又是“金屋藏娇”,这样的八卦谁不爱说谁不爱听? “没想到你这都不知道,真是太落后了,‘金屋藏娇’说的就是朱雀君跟太子殿下儿时的一段故事。”抓药的伙计一脸洋洋得意的讲道,“朱雀君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这你总知道吧,这位翁主小名儿换做阿娇。咱们太子殿下四五岁的时候还是胶东王,就在长公主问他想娶个什么媳妇儿的时候你猜太子殿下怎么说?” “怎么说?”另一个伙计显然很感兴趣,凑过去问,“说想娶那位小翁主?” 讲八卦的伙计冷哼一声笑道:“你也就是个伙计命了,咱们太子殿下那么小的时候就说大殿里的美女我都不要。长公主就好奇的继续问呀,就问,‘那我把阿娇许配给你你看好吗?’,太子殿下就笑了,高兴的说‘若得阿娇当金屋储之!’你瞧瞧,太子殿下那时候就很喜欢那位翁主了,发了誓言要能娶到她就给她盖金屋住呢。” 听故事的伙计一脸的感慨加兴奋,笑叹道:“咱们这些做伙计的小老百姓也没缘瞻仰一下这位朱雀君,能住得金屋的美人不知道长的是个什么样啊。” “那是真的美,虽说她年纪还不大却是生的极艳丽,听说千人中间看一眼,一眼抓住你目光的必定是她。”那伙计说的好像自己真的见过这位朱雀君一样。 郑姓少年本不想打断别人说话,可他见这两个伙计一时半会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抽了他们个说话的空档走上去道:“打扰二位,刚才有位姑娘约了陈郎中的出诊,我是……” “哦,你是那位郑公子吧。”抓药的伙计对这个刚走不久的瘦高温和少年很有好感,“是小雪姑娘帮你约了陈郎中,府上在哪里你留个字条,今日午后便能请陈郎中过去。” 少年点点头,在伙计拿出的竹简册子上写下住址:长宁坊平阳侯府西角门。 伙计看了少年劲长干练的字迹蹙了蹙眉头,嘟囔了一句:“竟然是平阳公主的府邸,那你可得留个正经名字,不然进不去。” 少年点点头道:“陈郎中前来在下必出门迎候。” 说着他在竹简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卫青。 “公子原来姓卫。”伙计看着他的名字道。 少年卫青唇边露出一抹略带苦涩自嘲笑意:“正是。” 这时听故事的伙计也走过来,看了卫青写下的地址道:“哦,原来是平阳公主府的家人,难怪认识小雪姑娘。” 卫青有点诧异道:“那位小雪姑娘也是平阳公主的家人?” 伙计连忙摆手:“不不不,小雪姑娘是我们陈郎中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只知道她在一户宗室大人家中伺候,地位很高嘞,不是一般的丫头,我猜她肯定跟着她那位主君到过公主家里,不然怎么能认识你呢。” 少年听了伙计的话微微点了点头,说起小雪的身世背景他不禁又多问了一句:“那二位听说过丰邑君吗?” 伙计对视一眼都摇头,一人道:“是小雪姑娘的主君?” 少年并未回答。 伙计道:“那倒是不曾听说,长安城的诸侯少说也有上百位咱们哪能都听过,不过封君的一般都是地位很高的女子,就像咱们刚才说的那位朱雀君。以前听说列位皇后的母族贵女得封为君,可能你说的这位是薄娘娘娘家的贵女。” 皇后母族的贵女,难怪如此高贵不凡。卫青想起陈娇清冷尊贵不可逼视的气质,心中已然认同她出身后族。 “这位卫公子不说我本来还猜小雪姑娘有没有可能是朱雀君的侍女,这样一听似乎猜错了。”伙计哈哈的笑起来,好像只是讲笑话,“真想看一眼这未来的皇后呢。” 未来的皇后……这么高不可攀的女子做皇后也未尝不可,而这世上似乎也没有比太子更尊贵的青年男子。 不过应该不是她,她不是朱雀君,不是堂邑侯的翁主。 卫青也笑了,听了伙计的话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竟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走出药店的时候漫天的白雪还在飘飘而下,卫青望着洁白的地面忽然会想起他曾在灞上捡到了一只香囊,刚才忧心母亲的病情竟然忘记询问丰邑君了。。 ☆、第75章 年节将至 陈娇从宫中搬回堂邑侯府的时候距离年节已经不远了,过了腊月二十整个府里就更加忙碌,长公主里里外外主持家事,堂邑侯是天子近臣更是不得一日清闲,就连她那位游手好闲的二哥都被拎出来应酬宗室列侯的往来了。 赵无心早几日就跟着赵谦回了咸阳的老家,陈娇觉得跟别的贵女在一起又实在端着架子没意思,前一阵又因为侍疾乏累的很反倒不愿跟别人多接触日日在自己的房子烤火睡觉,过得真叫一个闲适。 这一日陈娇在卧室穿一件金粉色秀花边的夹棉短襦,靠在圆枕头上看着两个庶出妹妹绣花。 “姐姐挑的这花样可真好看。”陈艳一边绣着花一边赞叹手下的绣样。 “姐姐眼界那么高选出来的样子怎么会不好。”与陈艳一起绣花的陈琼笑着说。 陈娇的目光在她们二人手下的花绣上流连,听到她俩的话红唇微扬,露出一个淡笑:“你们俩的手艺倒是真的好,比我强多了。” 陈艳和陈琼手上的那块缎料上绣着三只芍药,花色清淡造型优雅,只是其中已经绣成的最大的朵花冠针脚明显不如她二人手下的两朵花平整灵动。 陈琼听了陈娇的话脸色一变,十分惶恐的放下缎料弓起身子小心的说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手笨绣的这花朵怎么能跟姐姐比。” 陈娇看着她惊慌的神色瞥了她一眼,这时陈琼拉了陈艳一把轻笑道:“四妹,知道你最尊敬姐姐,不过姐姐夸你绣活好你也当得起,这倒不是说咱们比得上姐姐,姐姐是何许人,定然是不在这些小事上费心的人,咱们才有一样能在姐姐面前孝敬的手艺。” 陈琼听了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二姐说的是说的是,妹妹的手艺现眼了,若不是帮着姐姐给君爱做绣这个枕面,妹妹真不知道那什么孝敬姐姐。” 陈琼说话的时候陈娇一只安静的看着她,目光时而又在陈艳的脸上徘徊,最后她靠着圆枕慵懒的笑起来:“好就是好,没什么推辞的。我也确实不大喜欢这些,倒是麻烦你们。” 陈艳与陈琼都起身避席,然后后退一步缓缓跪下磕头糯声道:“谢姐姐赞赏。” 陈艳起身后唇边仍然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陈琼却是一脸的不安,她偷眼看了一眼大方的陈艳咬了一下下唇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低声忐忑道:“年节到了,妹妹今天献丑送姐姐一样小礼物,请姐姐不要嫌弃。” 陈琼将一方米色的绢帕双手呈上来,陈娇经大寒的手接过绢帕二指一抖,斜睨着看上面的花纹,原来是一支盛放的桃花,花样本没什么特别却胜在绣工上佳,仔细看那花朵就会发现虽然仍是粉色的桃花颜色却又深浅不同,细细看去那些花朵不同的渐变色宛若真正的桃花在春光中迎风招展,每个角度都粉的恰到好处又绝不相同。 陈娇喜欢桃花,看着手帕很满意,点点头道:“妹妹有心了。” 陈艳显然没想到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甚至胆小怯懦的三妹会给见惯了珍宝佳绣的姐姐陈娇献丑送礼,当下就怔住了,半天才尴尬道:“姐姐……” 陈娇将手帕我在掌心,轻笑道:“二位妹妹今日有劳了,就到这里吧。今日自家姐妹也没预备像样的节礼,小首饰拿去玩吧。” 得到陈娇的授意,一旁的大雪和小雪便从内室捧出两只描金漆的小匣子恭敬的跪在两位陈小姐的面前将匣子轻轻打开才碎步退下。 一只攒玛瑙的步摇和一只镶金翠鸟的玉簪。 陈艳和陈琼脸上都有些愕然,不过收了东西谢过陈娇便退了出去。 陈娇看着两张与自己多少有些相似的美人脸消失在屋里无所谓的笑了,自语道:“阿艳今日又要给阿琼脸色看了。” 大寒为陈娇捧上一杯热蜜浆附和道:“艳小姐确实厉害一些。” 陈娇抿了一口蜜浆笑道:“各有各的法子,不然家里五个庶女怎么就她们两个长不到了这个年岁。” 堂邑侯与长公主关系甚好,除了成婚之前堂邑侯已有的两个儿子之外在长公主生下陈娇之前堂邑侯一直都没有宠幸其他侍妾也就不会有子女降生,后来长公主生下陈娇后被御医断言无法再次生育她才给堂邑侯送了大批侍妾期望堂邑侯能有更多后嗣,堂邑侯无奈之下只好临幸只是在一连生下几个庶女都无男孩后才让长公主熄了这个心思。 陈琼和陈艳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而且是堂邑侯府唯有的两个过了十岁都没夭折的庶女。 大寒不敢接陈娇的话,动作轻缓的将那快要绣好的缎面枕套收起来。 “拿来吧,我把最后一点绣好,你把赵姑娘临走时做的枕芯装起来早点给君爱送过去。”陈娇招手拿过枕套,在针盒里捏起花针刚要绣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寒道:“之前给君爱做的那个香囊呢,你收到哪里去了?” 大寒想了想道:“翁主奴婢不曾收起来过,翁主做好后没有给奴婢保管。” 陈娇有些吃惊,努力的回响了一会命大寒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 “丢了?”陈娇喃喃的在屋里踱了两步自言自语的说,她这些日子都以为香囊在大寒那里保管,因此即使刘彻那天怒火来的突然她也从未起过疑心,可是今天她却发现香囊不见了。 大寒敛眉跪下道:“是奴婢的错没有把东西收好。” 陈娇摇摇头无奈道:“你先起来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关你的事。” 这件事陈娇当然不会就那么算了,她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刘彻为什么那天要发火而那只香囊又去了哪里,当然最重要的是,是谁利用这只香囊的消失挑拨离间让刘彻怒火中烧。 第49节 陈娇正在内室想着香囊的事情,门外小雪就进来回报说柳生青镜求见。陈娇忙换过衣服在跨院的小书房里请柳生青镜过来。 “翁主有礼。” 柳生青镜身穿一件深蓝色粗布道袍白色的里衬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截,长发随意挽在头顶,对陈娇行礼的长揖做的要多潦草有多潦草。他就不是个爱讲礼节的人,在堂邑侯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受那些拘束完全是看在陈娇那件朝天方尊的面子上。 “柳生请坐。”陈娇的宽袖微摆,示意柳生青镜坐下。 柳生青镜一笑道:“不必了,我来向翁主辞行。” “哦?回家过年节吗?”陈娇还是第一次听说讲究随遇而安的术士也会回家过年节。 “翁主交代的事儿我已经尽力了,打算今日就带着朝天方尊回恒山青天观。另外,翁主许给我的另一只朝天方尊希望您不要食言。”柳生青镜说话毫不含糊迂回。 他在堂邑侯府每日向李吉儿布道传讲,倒也确实让李吉儿消停了一段时间,不过据陈娇所知这件事可是给柳生青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若不是陈娇以另一只朝天方尊为礼尽力挽留柳生青镜绝不会留到今日。 而柳生青镜这个人的处事方法也确实令陈娇感到舒服,只要他答应的事他就一定做得到,多一件或少一件他都绝不会做,就是这么明码标价不拖不欠。 “放心,另一只青天方尊我知道在什么地方,短期之内虽然没有办法取来,但我会报答你另一件东西暂作酬劳直到我将那只尊送到贵观。”陈娇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漆木红字的令牌递到面前柳生青镜面前,白皙颀长的脖颈扬起高贵的弧线,“朱雀令,你可以用这块令牌找到我无论是府里还是宫里,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愿意帮柳生做点事。” 柳生青镜眼帘微垂看着这块朱雀君的信物唇角一偏露出一个笑容,他接过令牌塞入袖中清明的双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多谢翁主,我柳生青镜不会欠你,若我用了它我便不会再要方尊,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尽快将方尊送到青天观,那样的话也免得翁主担心我哪日狮子大开口。” 果然是个太聪明的人,他确实看出了陈娇平静冷艳面容下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不忿——她不喜欢不公平的买卖,哪怕是她自己提出的交换筹码她也在心中有所顾忌,若不是她一时间真的无法得到另一只方尊她一定不会再给柳生青镜许愿的机会。 “翁主保重,转告世子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柳生青镜无福消受。” 柳生青镜说完最后一句话脸上的笑容不屑而冰冷,这个眼角下生着桃花痣的英俊术士眼中没有一丝笑意,转过身放荡不羁的挥挥手大步离开了陈娇的小书房。 陈娇双手交叠拢在袖中,眯起的眼睛望着远处翩然离去的蓝色道袍,心中生起了几许兴趣。 柳生青镜只有十八岁,可他却是陈娇重生后第一个在这样的年龄里让她看不透的人。 后元六年的年节就在一片祥和中有条不紊的过去了,它似乎名没有特别之处,即使淮南王的女儿刘陵以淮南王翁主的身份第一次前来汉宫向太后恭贺。 年节过后天气逐渐转暖,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长安宏伟的城墙下堪堪冒出的草尖似乎预示着大汉另一场盛大的节日已经在蓄势待发之中。 刘陵坐在长乐宫云阳殿的卧室里看着织室殿侍女们为自己送来的的新衣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五件款式、颜色和细节各不相同交领右衽长衣被支上十字衣架,一目了然的展示在刘陵的面前,每一件都裁制精心细节谨慎花色极美。 “就穿着一件吧。”刘陵纤纤玉指一点那件桃红色的精美长衣,声音婉转悠扬软中带甜,十分好听。 “陵姐姐可真是讲究,原先我在梁国父王还在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缎料衣裳。”刘宝如看一眼衣服再看一眼刘陵巧笑道:“不过看来看去就算看花了眼我也还是知道姐姐比这最好看的衣服还要招人呢。” “不过是淮南国那些织缎的工匠更有些看见的本事罢了。” 刘陵摇头垂眸淡淡的笑,长睫如翼;她削肩长颈,脑后竖起的长发越过双肩垂在姣好的脸型旁边盖住双耳,一对明珠的耳坠在乌缎般的黑云长发中若隐若现,衬得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 若不是那场大火自己也是个不逊于刘陵的美人! 刘宝如愤恨的想,脸上却露出甜美的笑:“姐姐是第一次来长安吧,长安的春天最美不过祓祭节时的灞上,明日姐姐一定会成为整个长安贵族的谈资。” “承妹妹吉言。”刘陵抬起腕子玉指翘起掩在唇边轻笑,她回过头从卧室巨大的铜镜里看到自己纤美的身体,一颦一笑皆是美感。 刘陵自以为隐蔽的自赏都被刘宝如看在眼里,她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刘陵体不胜衣的身段眼角微扬闪出一丝很难察觉的诡谲光芒——她这天生一副媚骨若是不用来为自己报仇出出力可就太浪费了。 “姐姐见过阿娇姐姐吗?”刘宝如轻声问。 刘陵摇头笑说:“还不曾见到,馆陶姑母入宫见太后的时候我错过了,我听说阿娇姐姐是星宿转世,我还没福气沾沾她的仙气呢。” 刘宝如眼睛一眨又道:“那姐姐见过太子哥哥了吧。” 刘陵轻启薄薄的朱唇,侧脸鼻下的部分竟有几分像刘彻,她道:“见过两次,都没说上话,太后说太子监国很忙。” 刘宝如哦了一声轻摇头似乎很惋惜的说:“那可真是可惜,太子哥哥对宫里的姐妹都很好,阿娇姐姐来宫里的时候他再忙还要陪一陪,姐姐那么美,他应该也会乐意好好陪你没理由冷落姐姐的啊。” 刘陵在淮南国是最尊贵的公主,又生的美丽机智,淮南王走到哪里都喜欢把这个女儿带在身边,她身侧从来不乏追求逢迎的青年俊杰哪里受过什么冷落?是以听了这番话刘陵就带上了几分不悦。 太子她是见过的,用丰神俊朗桀骜尊贵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虽说这这样英俊的男子淮南国不是没有,可未央宫白玉阶上的那一位却是太子啊,大汉最尊贵的储君,有了这层身份天下女子看他便更添了倾慕与向往。然而他却没有在长寿殿里多看自己一眼,只给太后请过安就匆匆离开了。 刘陵之前也不觉得怎样,毕竟太子很忙,可刘宝如这么一说她就有些来气,凭什么要哄着别人却来冷落自己? “我听说太子与堂邑侯翁主有婚约在身,怎么能相见?”刘陵的脸色微沉。 刘宝如道:“太子哥哥哪里是在乎那些虚礼的人,天子伯父和皇后娘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馆陶姑母和堂邑侯,反正太子哥哥是经常见她。” 刘宝如悉心观察着刘陵的神色,微微一笑继续道:“还不是阿娇姐姐长得漂亮么,现在长安城都在说她是第一美人儿,可惜他们都没见过更美的姐姐你,太子哥哥也真是可怜真正的大美人都不曾好好见一面,要我说姐姐若不姓刘,这般好的容貌气质才应当做皇后呢。” 刘陵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做皇后她是没指望了,可是哪个十四五岁的贵族少女没有梦想过这个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子呢,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位富有天下将虚礼弃如敝履的年轻帝王。 刘陵这样想着越觉得那日见到的刘彻英俊不凡,心中的不甘简直义愤难平。 “要我看,姐姐就该好好跟太子哥哥见一面,至少让太子哥哥心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隔水而望思之如狂,《诗经》里是这么说的不是?呵呵,妹妹不懂事随口乱说的。”刘宝如掩嘴笑着,目光仍旧盯着刘陵。 隔水而望思之如狂,若能让太子把自己永远记在心里有情有义却因为宗室礼法求而不得,那种感觉刘陵想想也觉得很刺激很兴奋,想想未来大汉天子的心里竟然在最深处思念的是自己,他枕边的女人该是多美嫉妒和羡慕她。 刘陵想到这里就笑了,她才不相信她的美貌会输给别人,她才应该是大汉最美丽的女子。 ☆、第76章 祓祭上祀 祓祭上祀是春季的盛大节日,在这一天人们结伴而出相约来到野外水边,以水沐浴祓除不详祛病免灾。这个节日在大汉的贵族和平民之间都非常盛行,这一天天子与宫中皇族都会乘坐车架浩浩荡荡的离开戒备森严的汉宫来到草色轻轻的灞上,享受野外难得的春日时光。 秦岭逶迤灞水汤汤,现在的灞上已经不是一片枯黄,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展现着春天蓬勃的生命力,远处树林吐芽新叶嫩绿,远远看去仿佛蒙着一层浅黄色的雾气令人心旷神怡。灞河水涨揽桥如虹,隔岸的矮坡下一树树桃花娇然盛放妩媚多姿。 这一日几乎所有的长安显贵贵女淑媛都来到了灞上,御林军轮流守卫在原野的远处,另有许多身手不凡的家人陪伴在主君的身侧,总的来说安全问题禁卫统领公孙瓒安排的还是很到位。 一辆辆豪华的马车停在树林转角旁的大路边,其中就有一辆属于才被晋封不久的堂邑侯翁主朱雀君陈娇。 小寒掀开绣有朱雀团花的车帘,将陈娇迎了下来。 “翁主,侯爷说对岸的防务都做好了,沈宫监亲自安排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寒扶着陈娇,一边走一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阿娇阿娇,快过来。”陈娇才刚转过树林的转角就见越信公主笑的明媚欢快正朝她招手。 陈娇不动声色的对小寒点点头,然后挂上笑容朝越信公主走过去:“越信姐姐。” 越信公主不像陈娇住在宫外有的是时间在市井野外游玩嬉戏,她每年只有上祀节才能出宫,所以这一天心情格外好。两人见面携手边走边说,先聊了些年节的趣事慢慢就把话题引到了上祀节上。 “父皇今日不来了,彻儿代他来祭天。”越信公主笑说。 “天子舅舅身体又不好了吗?”陈娇心知景帝命不久兮,为了陈家她也要旁敲侧击获得消息早作打算。 越信公主的心思都在这明媚的春光上,对这件事心不在焉道:“哪里是真的不好,我看父皇恢复的就很好,不过是昨天晚上跟周大人对弈非要设赌结果又下不过周大人,多喝了两杯兴致上来一夜都不曾睡,今天推说不舒服不想来罢了。” 原来是个借口,陈娇笑了笑看看周围莺莺燕燕的贵族少女们说笑嬉戏好不热闹,“今年来的人真不少。” 越信公主环顾四周道:“可不是,尤其是诸位权贵家的女眷,能扯上关系的都要凑过来。还不都是因为彻儿。” 越信公主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河岸边站着的几个艳服少女:“阿娇你可别生气,程夫人给我讲过这些是朝堂上制衡的法子,其实一个不娶他们也就都闭嘴了,就怕娶了窦家的薄家不高兴,娶了薄家的王家的不高兴,娶了绥阳侯家的淮阴侯家不高兴,我看彻儿那么喜欢你,他一个也看不上一个也不会要。” 这个道理陈娇当然明白,她仔细看了看周围浓妆艳抹神态各异的少女,骨子里的高贵令她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庸脂俗粉而已。” 越信公主也笑了:“真是,这些女人要想入咱们彻儿的眼,还早呢。哎,对了阿娇你见过淮南王的翁主刘陵了吗,她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 刘陵!这个名字在陈娇心中一震。 “怎么了阿娇?”越信公主看她有瞬间的失神笑起来,“哎呀,刘陵姓刘啊,阿娇你想到哪里去了。” 姓刘又怎么样,还不是…… 陈娇的眸光沉下来,眼睛变得异常深邃,停顿片刻才对越信公主道:“她在哪里,我想看看她。” “在……”越信公主回身一指远处的草地,动作僵持了一会儿才纳闷道,“咦,她周围围了不少人刚才我还看到了呢,怎么这一会不见人了。” 陈娇遥望远处越信公主指向的草地,那里华服丽人多不胜数却不见有容貌出众的女子。 陈娇的唇边抽出一个冷笑,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何必要先在意刘陵,她若要来拦也拦不住,不过陈娇也真想看看这一世在她的眼皮底下刘陵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她一会该主动找上门来见你才是,阿娇你现在是父皇册封的朱雀君,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是星宿转世,我听朝元姑母说外面都说你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刘陵这个远道而来的妹妹只有仰慕你的份儿,我见她平日里对你的事都很上心,恐怕是羡慕的很。” 陈娇傲然一笑,挟住越信公主的手道:“不说那些,姐姐一会想放风筝吗,在这里放风筝可比宫里有趣多了。” 越信公主喜欢各式各样的风筝,更喜欢放风筝,陈娇这句话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她拉着陈娇快步向原野里走,边走边边道:“你算见多识广了,可我这回带来的风筝你绝对没见过,是五哥年节的时候遣使节专门送给我的,你看了也要吃惊,特别漂亮……” 两人带着侍女们刚走入众人驻足的水边原野就有许多目光投射过来。 大汉不讲究男女避讳,上祀节其实也是贵族男女相互认识的一种途径,看到陈娇信步走来水边比赛投箭的年轻的公子都纷纷看过来,甚至几个相熟的男子都开始议论。 “看那个就是堂邑侯翁主,果然漂亮。” “哪个哪个……呀,怪不得有‘金屋藏娇’的故事,太子殿下好福气。不过说起来并不太像长公主,还是堂邑侯的影子多一点,不过,不过又有长公主的气质,不过……” “少废话,我看那个陵翁主就是各中极品了,没想到这位朱雀君也这么美。” “不及不及,我倒觉得这位太艳了晃得人不敢多看,比不得陵翁主那低头浅笑的温柔。” “你小子别胡说了,这么一比那位淮南王翁主岂不是太素淡了,没味儿,我看咱们太子还是喜欢这位。” “太子的口味你什么时候又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看韩嫣就知道了……” 陈娇与越信公主一起高傲的走过那些贵族男子身边,对于容貌的恭维和赞美作为一个女子她本能的开心即使她没有太多神情的美艳脸孔高冷如霜。 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娇眉心一蹙,顿下脚步冷冷的回过头看着那名松花长衣青玉束带的男子。 刚刚还在议论的几个男子见陈娇回头琉璃般澄透的眼睛望过来第一反应竟然是齐齐的呆掉了,半晌才有位紫荆冠的高大公子拉了一下松花长衣的男子:“田括不要乱说话。” 因为之前引刘彻去市井寻欢作乐找舞娘的事,越信公主本就不太喜欢令皇家蒙羞的韩嫣,她见陈娇停下脚步顺势也停下来,放开陈娇转身冷下的容颜凝聚着大汉公主的愠怒和威仪厉声对那些公子道:“诸位是觉得这上祀节过得太无聊了吗,竟敢在背后议论起皇家的私事。” “这位是……”拉着田括的高大公子望着越信公主,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发出质问。 越信公主的侍女阿晴见这些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自家公主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大胆,敢对越信公主无礼!” ☆、第77章 上祀邀约 阿晴的话让这几位贵族男子都吃了一惊,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道:“是位公主。” 为首的那位高大公子反应最快,在别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时候他就上前一步双手拢袖长揖微笑道:“原是公主大驾,下臣失礼。” 越信公主见有人出列不由打量起这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的人,他二十上下年纪前额宽广双眉斜飞,一双半月眼迥然有神,整个人看上去自有一股潇洒的正气。 陈娇在一旁看了他两眼心说这人长得眉眼周正也算帅气,相较而言在这群公子哥里纨绔气已经算是最少了。 陈娇打量这位公子的时候听到身前的越信公主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谁?” “在下韩成安。”公子一点头,举止温文有礼。 陈娇想了想附在越信公主耳边轻声道:“他好像是韩安国的长子。” 第50节 都是皇亲贵族名臣之后,越信公主就算不喜欢他们诟病太子和皇家也不能治他们的罪,本来祓祭上祀就是个踏青游玩的好日子闹大了都不好看。 越信公主看了韩成安一眼冷声道:“望诸位言语有度,不要辱没了诸位的家世。” 她把话说完那几位公子纷纷行礼,口中称是。陈娇看这群人里不靠谱的太多,而最不靠谱的非那个田括莫属,行礼行的敷衍不说目光游移还偷偷瞄着公主和自己,那种沾染了市侩的猥琐目光来回流连就连她们身边的侍女都一个没落下。陈娇怒目瞪了田括一眼,那小子发现全身一凛赶快低下了头。 越信公主与陈娇离开后,侍女阿晴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愤愤的说:“公主别恼,那个贼眉鼠眼的人真是无理,谁家的公子修养可真差。” 陈娇无声的轻叹,前世她不在意朝政权谋一心扑在自己奢靡的生活和爱情上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大汉朝名臣将相的后继子嗣,现在想来若非刘彻日后想尽办力排众议法提拔下层人才,大汉百年之后要是真交到这群不学无术的人手里那才真是完了。 想到这里陈娇眼眸微眯代越信公主答道:“你陪公主在宫里,这些长安城城公子的事知道的少,他们胡闹惯了多数都是那副样子,只是那个姓田的小子在公主跟前也胆大不知收敛罢了。” 正说话间正前方几个游玩的列侯小姐就走了过来,看到陈娇各个笑靥如花热络的携手上前道:“那不是堂邑侯翁主和越信公主么,咱们过去吧。” 作为堂邑侯的嫡女陈娇在宗室圈子里经常被各家翁主小姐邀请出席宴饮,尽管她生性高傲很少亲自去但总有些人认得她巴结她,想躲都躲不开。 远远的柳树下,两名小丫头跟着一位鹅黄长衣容长脸的美人望向众人簇拥的水边,她的唇线紧抿,秀丽的眉宇间似乎锁着淡淡的心事。 “小姐如果不愿意跟堂邑侯翁主日后共事太子殿下可以跟大人说,您不必……” “别胡说了,那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罢了,说什么共侍太子,只怕这种话说出去我都活不到那一天。”黄衣少女沉下脸色说。 “可是您是太后母族窦家的小姐,那些列侯勋贵找来的美人怎么能跟您比,有太后在长公主也不能怎么样吧。”侍女说。 “外孙女亲还是我这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族女亲?太后不会同意父亲的要求,除非朝政……” “太子殿下驾到——” 少女话头一滞,不由自主的抬起头,花瓣般层叠的眼睑抬起看想远处。 不仅是她,树林转角处一声高亢的宦官传唱几乎吸引了原野水边所有人的目光,人们纷纷聚集过来,望见列队整齐华盖团团的仪仗纷纷伏身跪下去行天子之礼。 上祀节祭水虽并非隆重的汉制祭祀大典却历年都由天子亲自主持,今年景帝推说身体不适,自然由太子监国行天子礼制代为祭水,这个仪式以天子礼进行也是表达对神明的尊敬。 后元六年刘彻已经满十六岁,年节后景帝为他加冠行成人冠礼,如今身为储君的他已经具备了代替天子祭天祭神的全部资格。 这是刘彻第一次主持隆重的仪式,他今日穿玄黑礼服杏色深衣肩臂袍袖之上皆是红色青龙纹,头戴墨玉长冠,朱红的两道流缨垂在耳后已经让这位少年储君显出几分成熟和英武的气质。 刘彻有一双细长的瑞凤眼,这双眼睛时常令朝臣联想到景帝冕旒后那双波澜不惊似笑非笑的眼睛,随着他年纪稍长他的面部线条也越发清晰,山根隆起鼻翼高挺,英俊的面容已经脱出了年少时的稚嫩。 “祓祭上祀袪祸避灾,我代表父皇前来祭拜水神佑我大汉。”刘彻双臂微抬,殷红的薄唇唇角微微翘起,对众位大臣的亲和中透着冷冷的疏淡。 “天佑大汉,风调雨顺。”众人下拜齐声道。 “众位请起。”刘彻的声音仍有少年的低透质感,他的目光极快的在人群中略过,在看到陈娇抬头起身的瞬间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淡淡笑容。 隆重的祭水仪式之后,刘彻卸去了庄严的神色,带上一抹傲然的淡笑站在高处面对百官卫卒列侯权贵开口道:“仪式既毕今日祓祭,传天子谕众位皆可不拘常礼随意自在共享春光。” 他说完拂袖点头,在众人山呼万岁声中身姿笔挺的走下高台,带着身后的宫人大步离开。 刘彻从竹搭绸缠的帷幔后面后面更衣而出时身边只剩下了韩嫣、曹小北以及两名随驾伺候的侍女。 素绢曲裾腰带碧玉的韩嫣先曹小北一步走出帷幔,警惕的左右看看而后身法利落优雅的一闪身让开了出口,待换上常服的刘彻出现便恭谨的低下了头。 刘彻出了帷幔第一个动作也是左右审视,见众人皆在远处才略显轻松的放下端起的架子,细长的眼眸望向垂首挺立的韩嫣。 虽然如今已入春但早春天气不稳春寒料峭毕竟还是带着嶙峋的冷意,韩嫣身上只着两件春衣,素色暗花的曲裾之下露出翠竹一般青绿的深衣。 每每刘彻支开护卫禁军队长公孙瓒独自出行的时候韩嫣都要充当他最称职的侍卫三步不离,也是因为这样他今日换衣后才会穿的单薄轻便,唯有如此才便于他在刘彻遇到危险的时候施展拳脚,以免那些碍事的礼服耽误他护主。 刘彻唇角勾起微笑,有些出神的斜觑着警惕周围随时待命的韩嫣,他想韩嫣的注意力难得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也许今日是特殊了一些,比出宫都要让韩嫣紧张,也是,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认得他是太子刘彻,若是他落单时那些人真有什么不轨的行为,对护卫而言还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 刘彻还是不以为意的笑了,韩嫣紧张他却一点也不紧张,他自信于自己的身手和权术,就不相信真有人敢在祓祭上祀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刺杀他,况且又有谁会知道堂堂太子储君会走出上祀踏春的护卫圈呢。 当然,他也相信韩嫣的本事和忠诚。 不过嘛,这身春衣此时穿也着实薄了些,他定定的看着韩嫣的臂膀,甚至能够感觉到两层春衣下他紧绷的肌肉。韩嫣的身板好的确实没话说,精劲柔韧,此时他噤声不语玉面凛然却高度警惕全身戒备,似乎比往日更有魅力。 恩,果然容貌英俊的男人天生就能吸引人。刘彻忽然就想他自己长得也很好啊,若是陪阿娇单独出门这样专注的保护她,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也很有魅力呢?或者心里默默的欢喜…… 曹小北见刘彻瞄着韩嫣发怔,一时半会都没动静怕耽误了刘彻自己的事这位强悍的殿下待会又要发脾气,只好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殿下,张骞大人在等您。”。 刘彻忽然发现自己闪神了,挑了下修眉有些不悦的沉下声音道:“让张骞来。” 曹小北看着刘彻沉下的脸色在心里叫苦不迭,他的这位主上果然难伺候啊,提醒他他不高兴,误了事更不高兴。哎,殿下啊殿下,别人不知道他可真是看的清清的,自从当上太子的这七八年您这脾气秉性可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曹小北虽然心里抱怨了两句但他全心全意的伺候刘彻,一刻不敢耽误连忙弓着腰小步跑走去传远处树下的张骞了。 刘彻令侍女退下,面前只剩下了韩嫣。 “韩嫣。”刘彻向韩嫣走的更近,在他的身侧站定。 韩嫣抬头看着道刘彻,他的主上要去哪里从来不会跟他商量,因此他不知何意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殿下?” 刘彻看着疑惑的韩嫣薄唇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今天是上祀节,你不必跟着我了,去水边踏青吧。” “殿下!”韩嫣桃花眼中的瞳仁顷刻放大,对于主君的安危他根本不愿放松一刻,刘彻却让他离开,韩嫣无法接受这个提议,他惊讶恼火甚至有些忘记身份的抬头急道,“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还有张骞。”刘彻淡声说着目光轻轻瞟向韩嫣身后。 韩嫣本能的回过头正对上款步走来的张骞那双平静的眼睛。 韩嫣望着回看他的张骞越走越近,一瞬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的张骞一直在看着他,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充满了戒备。 “殿下。”张骞拢袖向刘彻行礼,而后对韩嫣露出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容。 韩嫣怀疑自己的多心,但在垂眸的那一刻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变得苍白。 刘彻看看韩嫣,对张骞随口失笑道:“我正跟韩嫣说今日是上祀节,他不比你时常在外面办事,整日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乐趣,今日得闲劝他去踏青他还急了。” “下臣担心殿下的安危。”韩嫣凝着黛色的弦月眉低声说,并没有抬头看刘彻和张骞。 张骞顺着刘彻的话笑了,调侃道:“这有什么不放心,我的功夫虽不如你但殿下的身手总好得多,难不成殿下再加上一个我都还不如你?” 韩嫣摇头,看向张骞道:“这次与往常不同,宫外鲜少有人认得殿下,但是这里权贵云集倘若有心怀叵测之人设下埋伏岂不是更加危险,我和你一起保护殿下……” “韩嫣,殿下去桥对岸走走见堂邑侯翁主而已,那地方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怎么那么着急呀,一桥之隔那么多羽林和禁军应该问题不大吧。”张骞觉得韩嫣反应那么大有些好笑,随即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眼神一暗用他人难以察觉的眼神看着韩嫣,“还是你有什么原因一定要跟着殿下?” 韩嫣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他刚才就有错觉,觉得张骞今日盯他盯得紧,如今听张骞的弦外之音还真是如此,不由心中苦笑,他是真的担心刘彻的安危并非是张骞认为的那样——张骞以为他喜欢堂邑侯翁主借此机会还要去。 刘彻见韩嫣无奈的摇头,俊美的面容上有说不出的苦涩心中也有些不忍,对他道:“我本是好意让你去踏青,你若担心便和张骞与我同去。” 张骞蹙了眉心,见韩嫣摇头才松了口气。 韩嫣低头拱手道:“是下臣多心了,多谢殿下的美意,下臣就在此处静候殿下归来。” 对于韩嫣莫名其妙的妥协刘彻还有点纳闷,不过随即也就不当回事的笑了,凑在韩嫣的耳边坏笑着说了两句话。 韩嫣听罢脸色微赧,有些尴尬的偏过头道:“下臣没那个心思,殿下别操心了。” 刘彻与张骞对视一眼看着韩嫣爽朗的大笑,笑了一会才招呼身边有些莫名的张骞道:“走吧走吧,让韩嫣自己随性玩去。” 刘彻走后韩嫣依旧保持着他在时的警觉站姿,半晌才双肩耸动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的瞬间却听到远处一声呼喊。 “韩嫣。” 韩嫣对这个声音太过敏感与熟悉,几乎不加思考的迅速回头,他看到刚才扬长而去的刘彻站在远处朝他扬起下颌:“穿的少,去换件衣服再玩。” 韩嫣看着刘彻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没有回神。 张骞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刘彻匆匆而愉悦的脚步。 “殿下……” 刘彻回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若是晚了我定要罚你在宫里住上半年不得出去!” 张骞生性潇洒不羁从小就不碍受拘束,他爹让他做胶东王侍读的时候他还小不懂事压根不知道侍读的拘谨,幸而刘彻的性子也是无拘无束桀骜不驯对他来说亦主亦兄他才能在刘彻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不过要让他跟韩嫣一样天天在太子宫刘彻身边他肯定先闷出一身毛,更别提半年不出宫了。 “殿下放心,晚不了,翁主给臣下的信上写着是祭水仪式半个时辰之后,这才一刻钟。”张骞实在没想到刘彻受到陈娇的邀请那么急切你那么高兴,简直要肋下生双翅膀。 ☆、第78章 唐突佳人 刘彻觉得祓祭上祀真是一个好日子,父皇不来也正好。每个人都忙着看春景看美人,忙着踏青戏水聊天,谁还顾得上管得了换了常服的他。 刘彻是个自律的人,但他不喜欢自律,自律只不过因为他是太子。他能压抑自己感情但他不喜欢压抑感情,因为越压抑越疯狂,就像他对陈娇的感觉,从前他觉得他对陈娇的感觉是细细长长的溪水,是绵绵软软的春风,丝丝缕缕难以忘怀,而陈娇给他的感觉是年少时抚上自己滚烫额头的温柔,是挨打时护在他身前毫不退让的倔强。 他做每一件他该做的事,把她藏得很深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她,他对她的憧憬只是一种幻想,幻想她是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对于少年的他,他臆造的陈娇就是他对女人最难以启齿的完美的期待。 她是真的美,很美,她是真的高贵,高不可攀永远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带着难耐的崇拜与廉价的期许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就谄媚的倾其所有侍奉他。这样的她光是看着就与众不同让他想要了解和靠近,拥有和征服。 如果她对他永远以礼相待不加重视也就罢了,因为婚约的存在总有一天她都会成为他的女人,年少时的温暖足以支撑他不温不火的与她相守一生。可是后来完全不同了,因为父皇的病她变得近在咫尺,她对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似乎都有魔力,都引得他侧目动心不能自已。 她每年都送他亲手而制的香囊,从前他只是觉得情分不同,带着香囊他可能就会一直想着她喜欢她,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那些香囊就是定情的契约,每一年都提醒着他对她更加深入的渴望。而他们宣室殿寝室的那次争吵之后他得到了她的回应,从那以后他越来越觉得别人就算美若天仙都比不上她一丁点的好,哪怕她只是对他小小的笑一下,就笑那么一小下他刘彻都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然而就在他最想娶她的时候他处心积虑保住的太子位却成了障碍,父皇的猜忌让他不得不选择按捺隐忍,他疏远她冷淡她,能没有交集就尽量没有交集,这个时候他有多无奈自己想想都是一阵烦躁。只能等,他想大不了就像过去一样把她深深的放在心里,父皇的疑心消退似乎也并不会很久。 可他很快就发现他错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幻想中的陈娇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他不能再把对完美女人的幻想披上陈娇的外皮,而变成她是什么样他理想中的陈娇就是什么样,这个比他大一点的美艳表姐真的成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对就是女人,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不是明媚也不是温情,就是彻头彻尾的*,属于男人的那种感觉,从心到身他都想要她的那种说不出口的情||||欲和性|||欲! 刘彻很惶恐,很烦躁甚至是暴怒,不能见她也不见她,他想强制自己压下那种邪恶的念头,然而他觉得越不见她自己就陷得越深。有时候他看着形影不离的韩嫣真恨不得站在那里的人就是陈娇,甚至睡前看着为自己放下纱帐的曹小北他都要幻想陈娇的样子,简直是疯了,真的疯了。 黄老学说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就在刘彻被自己的想法没日没夜折磨的时候张骞给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陈娇想要见他。 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府里,上祀节的这一天无拘无束,在春意初至的灞上。 刘彻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笑起来,只觉腰侧的佩剑十分碍事,扯下来转身对几步远的张骞道:“接着。” 张骞猛然抬头,还好反应快接在了手里,拿稳了刘彻的佩剑再一抬头,哎,殿下小心…… 张骞的话还没出口刘彻就反身撞在了一位黄衣女子的身上,他回身的空档女子脚下不稳又与他撞了个满怀,慌乱中碰到身边的桃树。 “啊……”女子惊呼一声,声音却依旧甜美娇软,可惜人却向一旁倒去。 刘彻惊讶之下几乎是出于习武的本能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向前一带将女子带入自己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女子站稳身形无意间仰头,迎着早春的阳光看到一双狭长的眉眼,挺秀的鼻梁。 被她撞下的一瓣桃花轻盈的飘落在她的发间,她却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好柔媚的一张脸。刘彻看着怀中的女子,脑中放空。 “殿下……”张骞赶到近前正看到两人的动作,一向进退有度的他此刻却变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手该放哪都不知道了。 张骞的呼声令女子回过神,她慌乱的后退一步低下头,双颊立刻红透,酡颜媚色甚是醉人。 她的动作令刘彻闪神哑然,一瞬间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刘彻蹙起了眉头,他的神情已经卸去了赴约的愉悦,此刻有点冷淡晦暗,偏开视线没有再看那女子。 “公子……我……我……” 鹅黄春衫的女子红着脸一时间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还好她的侍女及时赶过来,左右看看急切的问:“小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脸红成这样?” 张骞跟了刘彻十年,要是再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妄为刘彻的近臣。他上前几步对那女子行礼笑道:“冒犯小姐了,是在下的朋友不小心。在下张骞,若小姐有什么不适只管到城前景宁街侍郎府找在下便是。”(张骞只是侍读,他老爹当了一辈子侍郎,是景帝的高级秘书) 张骞口才与应变都非常人所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隐瞒了刘彻的身份又将后续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撇清了刘彻。 第51节 适才刘彻满心欢心只想着快些赴约不料与这位小姐意外揽腰相对,竟然还是她先回神将自己推开心中多少有些不爽,神情微冷负手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黄衫的小姐看到刘彻面容冷峻心里也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勉强对侍女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被那位公子撞了一下。” 侍女瞅了一眼温文尔雅的张骞又看了一眼无所表示的刘彻更觉得撞了小姐的人过分,小姐的脸红的厉害指不定一撞之下发生了什么越礼的事。 她哼了一声护在黄衫小姐面前不依不饶的对张骞说:“这位侍郎大人,我们也不是要金山银山,你的朋友冒犯了我家小姐到底也该亲自上来赔礼才是。我们知道今日来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可是这个道理说到天子面前也是这样,没见过指使个朋友来顶包自己一句话不说的,也不知道家世风度都丢到哪里去了。” 列侯公子多纨绔,可是他们虽然爱在外面胡闹到底也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对下面的人再怎么大呼小叫对上面的世家贵族也会保持风范,别的不说就连长安三霸王之一,堂邑侯府二公子都是圈子里公认的风度翩翩玉面郎。 张骞还不至于被一个小丫头唬住,他依旧含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是,只是我朋友赶时间,烦请小姐赐名改日我们再登门道歉。” 登门道歉这种事自然轮不到刘彻来做,大不了张骞多跑一趟,朝中有谁不认得他,到了别人家自然好说话。 “不必不必,都是小事。我叫窦曼文只是太常窦大人的远亲,不劳烦张公子了。”那位窦小姐温婉柔美倒不难说话。 张骞刚要致谢,没想到刘彻径自走了上来向张骞微摆手,然后走到窦曼文小姐面前微一低头正色道:“冒犯。” 张骞与窦曼文同时吃了一惊,窦曼文赶快还礼道:“不敢,侍女满珠失言还望见谅。” 刘彻的眼中带着一点冷傲淡淡道:“尚有急事不便久留,改日命人登门致歉。” 作为皇子刘彻的风度当然不在列侯公子之下,他虽身在高位却分得清是非曲直,刚才确实是他不看前路撞在了窦家小姐的身上,纵然好心情被搅扰他心中不快但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处,那侍女并未说错。 窦曼文福身更低了低头,软言道:“公子言重了。” 刘彻轻出一口气,斜睨的目光落在窦曼文发髻的桃花落瓣上,他抬手将那瓣粉色的桃瓣取下,二指一松那轻飘飘的花瓣就随风飞向了日光下粼粼的灞河。 窦曼文微微抬起的眼帘又垂了下来,绯红的唇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美丽笑容。 “告辞。” 刘彻转身丝毫没有停留的大步离开,张骞向窦曼文行了一礼很快跟了上去。 桃花灼灼,柳色青青,灞水潺潺,春光明媚。耀眼的阳光落在远去的挺俊背影上仿佛那个匆匆走过人也闪着青春的光。 “小姐怎么能跟陌生人说起自己的闺名呢。”侍女满珠好奇又不解的咕哝。 窦曼文没有看满珠,只是轻抚额顶的一支桃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含笑道:“因为,我想让他记住我。” “那个张骞公子吗?”满珠也看了一眼远处问。 “不,是太子殿下。” 满珠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唇不可置信的指了指刘彻的背影,“太,太子……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位是太子的?” 窦曼文收回远望的目光眼眉含媚的看着满珠:“我知道的虽然不多但还是明白张骞侍读的主上必然是太子殿下。” 陈娇望着矮坡下缓缓流动的灞河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在疏林中信步徘徊。她今日来的早了,看来要等刘彻一会了。 浅金色的华丽外衣上绣着抽象的玄武图案,陈娇提起衣角四处张望。 灞河对岸是被羽林军和禁军层层把守的贵族踏青之地灞上,由于地势略高视野不够开阔为了安全起见灞河的这一侧不在封地范围之内,因此踏青的百姓和上山打猎砍柴的农人或许都会经过这里。不过相对于对岸的喧闹,这里已经安静多了,按母亲的说法这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想起母亲长公主用那副趾高气扬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时陈娇不由得无奈一笑,母亲还真是百无禁忌。 刚来到灞上的时候父亲就让小寒传话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停当,疏林周围沈冲都布满了暗哨相见时绝对能够保证刘彻的安全,可是这会儿陈娇四处看看竟没有看到一个武士或侍卫装扮的人。 果然是沈宫监手下的得力干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娇啧了啧嘴心说原来父亲果然在暗地里养了这么一批功夫了得的人。 这次她与刘彻的相约是父亲提议的,陈娇心里明白父亲想让她与刘彻的关系保持稳定,这份心意她领了,况且她也有话要问刘彻。 哎,刘彻啊刘彻,真是太磨叽了!陈娇这会无聊透顶,不过一想刘彻不久就真的会站在眼前她还有点小紧张,这一次可真算得上是独处了。 然而此时的刘彻正板着脸走在路上。 张骞尾随在他的身后,琢磨着该怎样调动起刘彻的情绪,论起说话的艺术张骞绝对是个中高手。 “殿下,下臣有些好奇您刚才跟韩嫣说了什么,看他那样还有点不好意思。”张骞跟上来饶有兴趣的说。 刘彻一边走一边冷淡的答道:“我让他去水边找几个女人消遣消遣。” 张骞笑道:“原来如此,依下臣看韩嫣不用找只要往水边一站就有女子围过来看。” “这家伙,哼,确实有点本事。”想起韩嫣刘彻笑了一声又摇头浅笑,“他倒是魅力大得很,全长安城的男人加在一起我看都比不上他。” “殿下这就过誉了,别说长安城几万男儿,就算是在这里殿下也不输他,下臣看刚才那位窦小姐仰慕殿下的风姿,眼都不肯错一下。”张骞装作不经意的说完话锋一转又道,“下臣觉得翁主也是真心喜欢殿下。” 刘彻只听前半句刚转好一点的心情又有些烦躁,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张骞听得后半句又立马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张骞笑道:“之前殿下没有亮明身份几番邀约翁主都置之不理足见翁主的冷傲,下臣猜测翁主当时一定不知道是您在邀约或许她觉得是下臣私下的邀请,殿下看下臣长得也算一表人才翁主却看都不看下臣一眼,唯独上祀节约您,可见殿下的魅力强过下臣百倍。” 之前刘彻对陈娇多次不来赴约的确有些介怀,不过听张骞这么一说觉得还挺有道理。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宫外又戴着面具,几年不见说不定陈娇真的没有认出他,以陈娇的高傲必定看不上一般的杂鱼,怪不得不肯来赴约呢。 不过现在可是她约的他,果然自己也是极有魅力的男人呵。刘彻这样一想心里还有点小高兴。 心情一好对张骞这种无话不说的近侍当然就不避讳了,他转头笑出了声,侧目看着张骞奚落道:“就你还一表人才啊,你们家连侍妾都没给你安排过,我看你是想姑娘想疯了,没接过吻的人吃个雀舌都感觉温柔。” 像张骞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多数都有一两个侍妾,不过他爹为人刻板严谨一直就教育他年纪轻轻不准动这种念头,张骞的兴趣更是在古籍和游历上,本身对美色也没什么兴趣是以到了这个年纪别说侍妾,连女人都没碰过一下。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风流年少,被刘彻直戳重点还是觉得特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莫要笑话下臣,下臣家风严谨,美色之事……殿下别提。” 刘彻大笑心情转好,按照张骞之前探好的路绕过禁军众多的地方过一座老旧的木桥,穿一片艳丽的桃花,走上矮坡向疏林的边缘走去。 ☆、第79章 软言龃龉 “殿下,是赵姑娘。”张骞一指前面林边小道上的清秀女子对刘彻高兴的说。 刘彻虚眯双眼果然见前方有名女子半蹲在草地上,好像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地上的一种草。 “她是翁主的朋友赵无心,信就是她交给下臣的。”张骞看到赵无心还挺高兴,一边笑着向刘彻介绍一边就加快脚步往前走,见刘彻看着他没动才住下脚步觉得自己有些僭越。 刘彻看了一眼远处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张骞忽然唇角一勾笑的很有深意,“张骞,你果然想吃雀舌了。” “啊?”张骞被刘彻盯的有点心虚,说话都有几分没底气,“殿下是什么意思?您,总看着下臣做什么?” “没什么,看看你不行吗?”刘彻没解释,眉梢一挑努力隐去唇边的笑容轻咳一声淡淡的说。 张骞难得没能接上话,抿了抿唇才道:“下臣去问问那位赵姑娘翁主在何处,这就来给殿下回话。” 刘彻微微颔首张骞赶快转过身走掉。 怪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感觉自己一脖子汗,被刘彻这眼神看的浑身不舒服,好像自己是黄鼠狼偷了鸡被发现似的。 呸呸,君子光明磊落,怎么想到黄鼠狼偷鸡上面去了,张骞一边走一边摇摇脑袋把这奇怪的想法感触脑海。 赵无心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中研究的野草站起身,看了一眼走过来的张骞又看了看远处身形挺拔卓然而立的年轻公子,心中不由感叹那一位果真是气质非凡人中龙凤。 “赵姑娘,翁主何在,我与殿下这就过去。”张骞几步来到赵无心身边问。 自从为刘彻邀约陈娇被赵无心拒绝后张骞又去过几趟堂邑侯府,每次都是赵无心出来打发他,张骞只觉得跟她说话时自己那一肚子的辞令巧语都没了用武之地,越接触越觉得这位行医世家的女孩真纯仁厚不慕权贵,与别的女子真是大大的不同。 “翁主就在疏林后的小坡上。”张无心平声答道,“只请了那一位贵人。” 跟赵无心打了几次交道张骞算听得明白了,她这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打扰太子和翁主。张骞心中不以为意,心说我张骞是什么人能没这点眼色,要不是为了保护主上让我去我还不去呢。 张骞刚要转身去禀报刘彻,刘彻已经负手走上来,见赵无心要行礼淡笑道:“宫外不必虚礼,阿娇在里面我这就过去。” 赵无心还没反应过来刘彻已经走过他们身边朝疏林走去。 “殿下。” 张骞要追过去却被刘彻回身制止了,刘彻横了他一眼有些不悦的说:“你要跟我过去?” 张骞语塞,他也觉得不好过去打扰不过他职责在身拿着刘彻的佩剑为难道:“下臣……” “在这待着,不准跟着我。” 刘彻沉声命令完英武的黛眉一动朝赵无心的方向对张骞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就走,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张骞一脸愕然的站在原地。 终于把这些碍手碍脚的人全甩开了,想到自己每一步都离陈娇更近刘彻有点兴奋又有点犹豫,他这才想起自己什么礼物都没带甚至连第一句话该怎么说都没准备,想到这里整个人又莫名的紧张起来。 刘彻站在一颗新芽初绿嫩叶尚未展开的悬林木下停下了脚步。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还是“你还好吗”? 刘彻握了握拳,这种无所适从的紧张感觉就像心里雷小鼓让他觉得分外陌生,从前就算是见天子和太后他也没有这么激动和紧张。 “是……殿下吗?” 清透的熟悉声音仿若冷泉让刘彻一激灵,心都漏跳了半拍。 陈娇站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矮坡上看着他,带着疑惑声音不大的又唤了一声:“殿下?” “呵呵,阿娇。”刘彻有点僵硬的转过身抬头看着朝思暮想的美丽少女。 果然是阿娇啊,真好看,和自己脑海里的一样,不,又不完全一样。几个月不见她还是变了一点,这一点也许别人看不出但是他总是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能看得出来阿娇的变化,哪怕只有一点点。 初时的惊艳过后刘彻想陈娇走了几步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阿娇你吃胖了。” 陈娇顶着“幽会”的名头见刘彻也不是不紧张,只不过她真是万万没想到刘彻这第一句话说的这么有水平,让她囧的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陈娇站在原地没动,她现在想的是自己到底哪里胖了,出门时照铜镜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真的胖了吗?”想了半晌陈娇蹙眉脱口问。 这种随意的话题一展开刘彻也不觉得紧张了,自然而然的走过去还认认真真的又打量了陈娇一会才点头道:“没关系,只有一点点。” 陈娇叹了口气,心说就怕年节吃胖所以拼命忍着没吃太多点心啊,怎么……想着想着她忽然意识到有点跑偏,这种谈话的方式太过随意跟他们俩的身份不符,于是马上咳了一声正色道:“殿下不要说笑了。” “我没说笑。”刘彻看着她的表情从不解懊恼变成端雅庄重不觉就笑了起来露出整齐的皓齿,睛像是长在了陈娇身上,看着她比春景更醉人的美好容颜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凑近道她轻声道,“恩,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殿下’。” 刘家人骨子里就有高祖遗传的那么点轻浮风流,虽然几代皇家威仪掩盖了这种轻浮本性可刘彻毕竟还年轻,话一旦说开当着陈娇的面他就根本改不掉这些亲昵的小毛病。 陈娇觉得好笑,侧眼看着刘彻顺口问道:“那我应该怎么称呼殿下您才觉得合适呢?” 刘彻很认真的想了想道:“那你叫我十哥好不好。” 陈娇蹙眉马上态度坚决的拒绝:“不行,我比你大,你叫我表姐还差不多。” 又被激出本性了。刘彻瞧着陈娇不耐的神情有点乐在其中了,这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又回到了没有太多拘束的小时候,那时候没有规矩的太子也没有端雅的朱雀君,有的只是狡猾的十皇子和顽皮的小阿娇。 “你记错了,是我比你大。”刘彻狡黠一笑道。 “不可能。”陈娇瞄了他一眼,“我是四月二十六的生辰,你是七月初七,还想糊弄我呢。” “我的生辰你记得倒是很清楚啊。”刘彻长眸一转坏坏的笑了。 “我……”陈娇这下可被刘彻挖坑埋了,只好冷哼一声偏过头心说坑都跳了才不能让他占到便宜,“若是我记得不清楚不是被你忽悠过去了?这也好你自己说我记得牢你叫一声表姐我听听。” 刘彻晶亮的黑眸倒映着陈娇独一无二的影子,他欣赏般的看着她摇头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道:“虽然你日子记得牢可惜年份记错了,我比你大一年。” 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陈娇真是服了刘彻,颠倒黑白的本事两辈子都没变,他的脸皮简直跟塞北的城墙一样厚! 第52节 刘彻见她蹙眉瞪着自己不但不收敛反而凑的更近,在陈娇耳边轻声说:“阿娇,你叫我一声十哥,我就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行,好不好?” 陈娇往后倾了倾身子白了刘彻一眼嘲讽道:“那你帮我摘得来天上的星星吗?” 刘彻被她奚落也不恼,薄薄的唇划出很好看的弧度:“我可以为你建一座很高的摘星楼,你喜欢哪一颗自己选。” ☆、第80章 折枝桃花 英俊年少的储君说出这般好听的情话真不知道大汉天下能有几个女子难得住春心萌动。 陈娇觉得她对刘彻越来越要刮目相看了,前世的这个年纪她和他还是避而不见的表亲,如今她才知道这位不及弱冠的风流太子说出情话就已经如此动听。 还好陈娇不是普通的女子,再对他没点免疫力可真是白活了。 陈娇笑了笑挑眼看着刘彻道:“这些话跟谁学的,宫墙外面忽悠了不少小姑娘吧?” 刘彻立刻收敛笑容严肃道:“保证都是心里话。” 陈娇盯着信誓旦旦的刘彻看了半晌才终于又露出一丝笑容,幽幽开口道:“那我倒要审审你说的是不是心里话。” 刘彻一挺胸毫不畏惧的正色道:“你问。” 陈娇淡淡的笑着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就是不明白在宣室殿的时候你凭什么向我发难,你要是真心的为什么冤枉我?” 刘彻毫不迟疑的点着自己胸口道:“我若不真心何必为了一只香囊难为你?我若不真心又怎么会在父皇寝殿闹出那么大的乱子。” 刘彻的瞳仁坚定而澄澈,他看着陈娇的眼睛不闪不避,用这种方式告诉陈娇他此刻的坦荡与直白。 刘彻对陈娇的喜爱昭然若揭,他的心思陈娇不是不明白,只是没想到他会当面倾诉那种深埋心底的爱意,一时间怔怔的看着刘彻无法回应。 刘彻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无奈和刺痛,陈娇的沉默让一股莫名的心酸袭上他的心头:“阿娇我喜欢你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为什么不信我?” 陈娇觉得恍惚,看着面前的刘彻好像看到了前世不甘失去又无可奈何的自己。 终于,他也会对她的无所回应失望难当。 刘彻的情愫陈娇都懂,刘彻的眼睛她比任何人都更能解读,曾经她用了十几年的漫长光阴去回忆他们相处的那些鲜衣怒马花前月下,去回忆那些无谓争吵和同床异梦。 十几年啊,呵,刘彻的每一个眼神她都曾回忆品味,无论是狂怒前的平静还是缱绻时的温柔,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陈娇忽然酸楚一笑,是不是因为那些经历对于刘彻的了解便没有人比她更深。 陈娇不期而至的苦笑让刘彻有些惶恐甚至措手不及:“阿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没有不信你。” 刘彻紧张的辩解戛然而止,他惊愕的看着眼前垂下眼帘的陈娇,因为垂首低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她抬起的葇荑轻抚着他初现棱角的侧脸,比世间最名贵的丝绸还要温柔。 “我没有不信你。”陈娇喃喃的重复,睫毛轻颤恍若蝶翼。 不论前世不言未来,此刻她心如明净,眼前的刘彻真的很爱她。 刘彻愣愣的站着,感受到侧脸轻贴肌肤的温暖,这一刻他觉得有些不真实。陈娇没有动作只是距离既近的站在他身前,莫名的淡淡体香让刘彻飘飘然双颊染上绯色。 在神奇的飘然感受中刘彻渐渐醒悟过来,虽然脑袋似乎还是一片空白但他的长臂已经机械的抚上陈娇的后背,然后怀着不确定的心情缓慢的将她拢在怀中。 没有被推开……他抱到她了……她默认了他的怀抱!意识到这一点后刘彻简直欣喜若狂!这可是长大以后的第一次,可是第一次,她主动离自己这么近,她让他抱了一下! 盈盈春景易醉人啊。 陈娇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这次到底还是遵从了本心,此生这样克制就任性一次吧。 她放松身体,脸颊不由自主贴在了刘彻心口的位置,听了一会他劲搏有力的心跳声才轻声道:“我还没问完,你怎么就认定我把香囊送给别人了呢?” 刘彻可比陈娇激动多了这会儿心里别提多高兴,对他这个毫无准备就慌慌着来赴约的愣头青而言能抱一下朝思暮想的阿娇就跟做梦似的,当然人一乐呵就有点忘形,听到陈娇向自己温言发问,他反倒有点得意,贴着陈娇的耳垂腻道:“叫一声十哥我就告诉你。” 爽过头了这是! 陈娇脸色一变,忽然用力恰到好处的推了刘彻一把,抬头时温柔的表情早就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样子:“少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冤枉我,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送香囊给别人了?!” 这一推可让如在云端的刘彻又一激灵,见陈娇发了火生怕把来之不易的柔情蜜意全部抵消,马上投降解释道:“我哪只眼睛都没看到,是刘宝如说的。” “她的话你都信,你,你也真是,你竟然信她疑我?”陈娇一听也是气笑了,别人说的还罢了,刘宝如说的话他也信,真是醉了。 刘彻无奈更着急辩解:“冤枉死我了,是韩嫣先说看到了你去灞上后来我又遇见了刘宝如,他说你在灞上把香囊送人了。谁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偏偏刘宝如和韩嫣的话对在了一起,换做是你在气头上你能不生气么?不瞒你说我心里都是你,当时快气死了。” 刘彻身在高位平时说话办事既要考虑身份又要重视礼仪和影响,但是此刻荒山野地人迹罕至,面对陈娇他本就够厚的脸皮也不怕再厚一点,说话全无顾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刘宝如倒罢了本也不是个好东西,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韩嫣的“功劳”,只是不知道他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陈娇不是信男善女,敢挑拨她和刘彻的关系无论这个人是谁只要是故意的她一定不会放过。 刘彻见陈娇一时没有回应挺没底气的补问了一句:“那你没有把香囊送人吧?” 陈娇很快回神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说呢?” “肯定是刘宝如故意挑唆决不能轻饶了她,过两日若有机会让她栽在我手上一定为你出口气!”刘彻的声音怒中带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放完狠话瞄到脸色不好的陈娇他又软了口气蹭过来:“好阿娇你别生气,我当时真真满心都是你才发脾气的。” 刘彻不在乎脸面陈娇却没他那么厚脸皮,一句“我心里真真全是你”竟让她脸上一红染上桃花的色泽再不好追究刘彻了。 不过刘彻这样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人能毫不避讳的向她供出自己的亲信近臣韩嫣,可见对她推心置腹全不设防甚至是无条件的信任,这让陈娇也不由心头一热。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和不自在陈娇转身被对刘彻走了几步,看到矮坡陡面下河岸旁的桃花林故意扬高了声音道:“罚还是要罚的。” 刘彻初尝恋爱的滋味满心欢喜,陈娇此刻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估计他都不皱眉头更别说小罚了,疾走两步没皮没脸的贴上来笑道:“认罚。” 陈娇一直陡坡下的桃花道:“你折一枝最好的桃花来,我兴许能原谅你。” 刘彻笑道:“最多一刻钟,我一定折一只最好的桃花来配你。” 说着就向疏林外快步走去。 ☆、第81章 灞上遇刺 灞河西岸的这段矮坡东陡西缓,陡坡临河坡下有一片沿着河岸的桃花林,上春时节花开绵延绯云揽霞景色十分美丽。 刘彻不能直接从陡壁一侧下去折花,只好又经过疏林下缓坡绕过去为陈娇折桃花。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着实不短。陈娇看刘彻心绪极好的跑出疏林还是不是回头朝她笑,不由跟上几步也笑了。 爱情总是让人愉快,尤其是对情窦初开的少年,能与自己的心上人有一段甜蜜的初恋任谁不是欣喜若狂。 刘彻离开后林间又安静下来,几声鸟鸣啁啾婉转却更显得寂寥无趣。陈娇这时候才想起周围应该有很多暗中保护他们的暗卫,刚才不会都被看到了吧,那可真是尴尬的很啊…… 这样想着她就在周围边走边看,看了半天也不觉得四周像有人的样子只好认为是高手无影藏身之处选的高妙。 就在陈娇要放弃这种无聊的寻找时她还真看到疏林的另一条小路上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陈娇就呆住了,不为别的,这人她认识! 发现了陈娇的目光那人也朝她看过来,这一对视竟然也是一怔。 “君上?”卫青在怔忪中紧走几步,在距离陈娇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是你?”陈娇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说怎么他也在这里呀,想着就问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卫青从起初的诧异中平静下来,规矩的行了一礼才直起身道:“今日祓祭上祀,在下跟随……家人而来,见这里□□正好过来走走,竟然又遇到君上。” 陈娇看着眼前微垂眼帘态度恭谨的少年只觉几月不见他的身形似乎变了样子,清瘦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更高也更结实,笔直的身板和从容的态度让他给人的那种内敛坚韧的感觉更加明显。 陈娇打量着他日渐饱满的脸颊和略方下巴上那一道浅浅的英武沟壑更觉得这少年不但身量日足连容貌也似乎也变得更加英俊。 虽说上祀节灞河西岸不会戒严但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一般的百姓还是会有所避讳,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今日出现在这里想来应是谋到差事入了哪家贵族的仪仗。 看他低头垂眸神态谨慎陈娇不由轻声笑了:“在长安城谋到差事了?是哪家的列侯大人?” 卫青闻言迅速抬眸,眼中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不过他随即又低下了头饱满的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线。 “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大家子都喜欢家世清白的子弟来府上帮忙,你不透露主家的事也应当。”陈娇对少年一直印象都不错,凭感觉她觉得像他就应该是重信诺不轻言的人。 汉初长安城很多世家大族在重要节庆时都会雇身世清白家底干净的平民到府中帮忙,要么是做外围的粗使要么做家中的帮佣,这些人与府中签下卖身契的家奴不同,称之为小官人,若是做得好有才华的人很有可能成为主家的长随或者幕僚也有一步登天的机会,陈娇想这个郑姓少年应该就是这样。 “你既然出来某差事想必你母亲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陈娇今日罚了大汉朝的太子爷去给自己摘桃花心情极好,跟这位见过几次面的少年不由多说了几句。 “陈郎中看过母亲的病已经对症下药,母亲好了很多,还要多谢君上垂恩。”卫青躬身又行了一个大礼。 “没什么,是你赶得巧罢了。”陈娇微笑说。 卫青前几次答谢陈娇都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他便知这位丰邑君不是贪图回报的庸碌之辈。卫青心里佩服这样的女子心知自己再要言谢必是辱没了君上的好意于是径自收了礼站直身体,左右看看见四下都无他人心中有一丝异样,皱起眉头道:“怎么只有君上独自在此?” 陈娇明白他是在问为何她身在野外身边却没有侍女和护卫,既然是他人的关心陈娇随口道:“他们都在对岸,我自己走过来看看。” 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祓祭上祀天子会驾临灞上,列侯权贵也是蜂拥而来,卫青今日便是跟随平阳公主和平阳侯一起过来。祓祭上祀公主的骑奴们也被恩准自行游野,只是他不求闻达权贵更是生性不喜过分热闹于是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岸,在这里见到薄皇后族内的贵女丰邑君倒也并不奇怪了。 没错,在上次药店伙计八卦的影响下卫青已经将陈娇默认为薄氏后族的贵女了。 卫青了然的笑了笑余光看向对岸道:“正是,今日是祓祭上祀君上必是来灞上踏青的。” 卫青的这句闲话陈娇并没听进去,她此刻正估摸着时间心中倒有几分不安和纳闷,为何还不见刘彻回来? 想着这些陈娇便缓步朝陡坡的边缘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少年道:“这些日子在长安住的还习惯吧?” “长安繁华天下之最,不愧为大汉皇都。”卫青随着陈娇的步调慢慢走着,低头微笑时略带一点感慨,“能够在长安找到母亲和姐姐已是造化,不期适才在见君上之前还遇到了恩师。” “哦?有这么巧的事,还遇到了你的老师,你跟他学了不少东西吧。”陈娇走到缓坡高处向下俯视着桃花烂漫的桃林虽然表面在与少年闲话但实际上却并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寻找刘彻的身影上,心想他去了那么久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卫青看出了陈娇的心不在焉,他在心中也很纳闷君上到底在看些什么,但他自知身份低微不容僭越便顺着陈娇的话答道:“七岁时在荒野牧羊偶遇恩师,恩师救我性命受我武艺、兵法是我一生至重至敬之人。今日恩师见我命我护佑一位贵人,我自当舍命而待。” 陈娇完全没听卫青的话,甚至连左耳进右耳出都算不上。她姿态微僵眯起的眼眸死死盯住了陡壁下桃林边那一对惹眼的少年男女。 无论时光如水怎样流淌,那张绝美而令她厌恶的侧脸她都不会忘记——刘陵,这个让她新婚之日留下污痕的女人,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此刻河岸边的刘彻正与美丽的堂妹刘陵对面而立,水光粼粼如镜,春风十里柔情。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的神情似乎都很轻松愉悦,怎么看都像一对画中璧人。 陈娇的眉心越蹙越紧,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刘彻竟然将手中一束盛放的桃花递给了刘陵! “君上,在下,在下有一言禀告上,时日已久还请君上恕罪。前岁冬日在霸上有幸与君上相遇,君上离去后在下不期捡到……” “你,能去为我折些桃花吗?” 卫青的话被陈娇忽然打断,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发现丰邑君脸上轻松美丽似乎闪着微光的甜美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能吗?!”陈娇看着脚下夭夭灼灼的桃林扬起下颌,冷艳的面容浮起一抹怒色。 “桃花?”卫青诧异的念了一句,看着陈娇薄怒的面容他又低下头去低声道:“喏,不知君上要多少桃花?” “一支。”陈娇望着下面桃林中的背影喃喃道:“灼灼桃花十里,取一枝放心上,足矣。” “喏。” 卫青离开后很快就回来了,去而复返他修长有力的手中握着一支盛放的桃花。 “君上。”卫青躬身将桃花双手呈到陈娇面前恭敬的说。 第53节 陈娇白皙的手指执起桃花,轻粉的美丽色泽与陡壁下十里花海同样鲜艳,刺痛了陈娇的眼睛。 这一瞬间陈娇想毁了这桃花! 啪的一声脆响,陈娇狠狠的折断了这支美丽的桃花,她的眉心拧在一起似乎愤怒已极。 “君上”陈娇暴躁的举动令卫青吃了一惊,他本能的上前一步要阻止陈娇,但看到那只已经折断的桃花终究垂下了手退回原处低声说,“君上,枝干粗糙小心伤手。” 陈娇胸口起伏的厉害,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按下怒火闭目道:“我不是故意要折断……你的心意。” 卫青摇头欲言又止,最后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垂首道:“如果君上喜欢我再去折一枝。” “不必了。”陈娇摆摆手叹了口气,“你走吧。” 卫青的脸上显出一丝矛盾和犹豫,但他最终没有坚持,抱拳道:“喏,君上保重。” 卫青离开的步伐很快,好像着急去做什么要紧事一样,不多时就消失在了陈娇的视线里。 陈娇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河边,这一次她看到刘陵将手中的桃花又递还给了刘彻。 呵,你的殷勤别人未必喜欢。陈娇冷冷的笑着。 陡壁下的刘陵优雅的对刘彻行了一礼,蜂腰纤细黑发入云,她转身轻巧的朝木桥走去,河的对岸一个身材窈窕的锦衣少女和几名宫装侍女正在等她。 好像是刘宝如。陈娇看着刘陵走向对岸,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能肯定在那里等刘陵的锦衣少女就是刘宝如。 真是冤家路窄,心烦的时候这些惹人讨厌的女人竟然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陈娇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瞬间陈娇忽然下意识的看到陡壁桃林中闪出了几道黑影,那凌厉的身姿和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正冲背对他们毫无防备的刘彻而去。 “刘彻!”陈娇脑中一片空白脱口大喊道:“小心!” ☆、第82章 昏倒之后 陈娇这一嗓子喊得那叫一个响,刘彻自幼习武反应敏捷,闻听之后不及转身就凭着习武的本能就地一闪避开了那背后狠毒的一刀,而后飞起一脚踹开了那名偷袭的刺客。然而他毕竟独自一人赤手空拳,很快被四名蒙面刺客人围住,若是再无援助必死无疑。 “太子遇刺来人护驾,快来人!”陈娇朝四周大声喊,心中不及多想情急之下只恨自己不能从十几丈高的陡壁上跳下去拖住两名刺客(然而就算她下去了也没什么用,就是着急这样想而已)。 本应守在四周的护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无人出现的疏林里仍是一片春景和丽,而坡下的刘彻却情况危急。 陈娇急得一跺脚提起裙子转身就跑,跑出疏林朝远处原野上的张骞大喊:“张骞!快去河边,刘彻遇刺了!” 原野上漫步的张骞和赵无心都吃了一惊,特别是张骞他紧握佩剑立刻就如离弓箭一般跑向了河边。 “无心,父亲派的人在哪里,在哪里!”陈娇抓住赵无心怒道,“为什么一个都不见!” 赵无心从未见过陈娇如此慌张愤怒,她只是记住陈家的医女不可能知晓堂邑侯的安排,作为陈娇的朋友只有摇头安抚陈娇道:“翁主你别急,我这就去对岸喊人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河对面喊人,把禁军全部都调过来!”陈娇一路跑得太快眼下又急坏了,拉着赵无心就要走。 赵无心看陈娇脸色红的过头心知她是气血攻心,忙止住她拉开她握住自己衣袖的手道:“翁主你就在这里别动,我去喊人。” 赵无心转身跑走,陈娇想要跟上去哪只刚追了几步就觉得一阵晕眩脚下无力好像走在棉絮之中眼前光影零乱,她扶住额头强撑着又走了几步竟觉得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不及多想忽然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陈娇睁开眼睛,鲛珠琼帐床花纹繁复的帐顶渐渐清晰起来。 “翁主醒了。” 陈娇听到惊喜的声音侧过头,看到大寒和大雪欢喜的脸。 大寒用浸湿的手帕轻轻擦了擦陈娇的脸颊轻声道:“翁主还觉得头晕吗?赵姑娘让奴婢们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为翁主擦一次她配的调水香,翁主的低热果真降下来了。” 陈娇刚醒过来精神还有些恍惚,她没有回答大寒,闭上眼睛努力的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原野上赵无心跑步离开的背影,灞河的流水…… 陈娇忽然睁开眼睛神情急切声音却带着沙哑的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赵无心呢,她把禁军调来没有?” 大寒没想到翁主的反应那么大,与大雪对视了一眼,大雪会意转身请门外为陈娇亲自煎药的赵无心请了进来。 “无心,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陈娇说话急切却很无力,赵无心来到她床前跪坐下来并不回答,认真的试过陈娇额上的温度对大雪道:“过一刻钟把药端进来给翁主服下。” “放肆!我在问你……”陈娇见赵无心不答问话用力一撑身体半坐起来就要发怒,岂料话都没说完就觉得眼前发黑,手上泄力险些跌回床上,被赵无心扶住才坐稳。 “翁主,我首先是个医者其次才是你的朋友。”赵无心看陈娇眉心紧蹙闭目晕眩的样子十分无奈,她为人纯厚看重陈娇这个朋友但身为医女更注重为医之道,眼下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要先保重陈娇的身体。 “到底怎么样?他……有事吗?”陈娇与赵无心多年好友不是不了解赵无心,不过她心中着急一时间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过分的举动。 “翁主放心,他没事。”赵无心握着陈娇的手说完看了一眼大寒,大寒招呼大雪将屋内伺候的五六位侍女都带了出去。 “我赶去河边的时候侯爷的护卫已将刺客逼退正在围剿,张骞护着殿下脱险多时了。”赵无心认真的解释说。 陈娇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看到刺客的瞬间她的确是在担心刘彻,可是如今想起这件事她更是后怕不已,如果太子出事天子势必彻查,那么邀约刘彻的她和护驾不利的堂邑侯府都会受到牵连,若是刘彻重伤或不治事就更大了,就算是母亲这个长公主恐怕也护不住她。 “禁军和御林军后来都赶到了吧?这会长安城应该人尽皆知太子灞上遇刺的事情。”陈娇闭上眼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心情依旧沉重。 即使刘彻没出什么大事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调动护卫守军刺杀的事情也会传的沸沸扬扬。刘彻的遇刺,她的昏倒又同时发生在灞河西岸,这个宫廷贵族的圈子里向来无风还要三尺浪,流言蜚语传出去对她又能落下什么好呢。 “翁主,禁军和御林军都没有被调到西岸来护驾。” 赵无心的话让陈娇忽然一愣甚至有一点蒙。怎么回事?太子遇刺了都没有人调动禁军羽林前来护驾?! 赵无心仿佛看出了陈娇的心思继续陈述道:“我到河边的时候殿下已经安全,不过他左臂受了伤,张骞让我为殿下处理伤口,我身负翁主的重托自然要让张骞代为寻找禁军和羽林的统领让他们过来护驾,张骞也担心殿下的安危立刻就要去东岸,还是殿下推开我扯痛伤口把他拦了下来。” “他拦住你和张骞?”陈娇诧异道。 “是,虽然当时侯爷的护卫已经将刺客团团包围但还没有完全抓住他们危险其实仍在,可殿下说不能去找禁军和羽林前来护驾,他说事情闹大对翁主不利。” 无论刘彻处于何种原因遇刺之后他身为太子都应当调来宫禁护卫和御林军,可是他竟然为了自己阻止了调动,他这样做很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境但毕竟阻止了过分的流言蜚语,保护了陈娇和堂邑侯府。若是登上帝位十年后的刘彻陈娇肯定他不会这样做,但如果说现在的刘彻不爱她,他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陈娇心头一震,抿了下略显苍白的嘴唇道:“那他伤的厉害吗?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赵无心擅长医术又从不会说谎骗人陈娇问她可算是最为放心,但就是因为赵无心不会掩饰刘彻的伤情陈娇才更害怕自己听到他受伤过重的消息。 “不严重。”赵无心微微一笑说,“左臂的伤口不深也没有喂毒,就是当时录了很多血,肯定会很痛。” “恩……”陈娇微微点头,吐出了一口自己都没察觉的气息,沉默了一会才冷冷的说,“此刻抓住了吗,是谁派来的?” 赵无心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不过想了想又不无扼腕的叹息道:“好像刺客没有活口,我亲眼看着他们被抓前自尽了,都是死士。” 不同于陈娇的恩怨分明,对于赵无心这样善良的医者而言看到鲜活的生命逝去都会感到惋惜,无论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陈娇也叹了口气,没能留住活口实在是一件让她不爽的事,只能让给父亲用其他办法追查这些刺客的来处了。 陈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赵无心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赵无心听陈娇问道这个问题竟然笑了,笑的还很灿烂有点不像平日说话严谨认真的她。 “怎么了?”陈娇狐疑的问,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毛毛的。 赵无心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她收敛了烂漫的笑容尽量平静的说:“后来刺客毙命殿下就问我翁主在何处,我说翁主还在山坡下面殿下就一定要来找翁主,张骞还担心他的安危可是怎么劝他先回宫都没用。” 赵无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有点不解,请深吻阐教道:“翁主,殿下很喜欢桃花吗,去找你的时候他受了伤还很有兴致的拿着一支桃花。” 这事……陈娇听了这句话顿时有些尴尬的坐立不安,刘彻这人也真是太……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个兴致。 赵无心也是随口一提就继续说下面的内容了:“当时我带着殿下他们去找你的时候翁主竟然昏倒在地上,护卫想将你悄悄带回东岸车上送回府里殿下不同意,一定要他们派几个人将府里的马车赶过来。他就一直守着你谁都不让碰,后来车来了,他受了伤还亲自抱翁主上车。” 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陈娇听赵无心这么说自己都觉得脸热,难怪赵无心会笑。 “大寒本来受翁主之命陪越信公主在东岸放风筝,后来她们跟着马车过来看到翁主的情况吓得了不得,还好翁主只是急火攻心。可惜那一阵子乱,殿下慌慌张张的抱翁主上车,那支桃花也没顾上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赵无心微微笑着说。 又是受伤又是昏倒的,还能顾得上什么桃花,刘彻也真是神了。 陈娇虽然默默不满但那一丝丝的欢喜还是掩饰不住的萦绕心头,直到她想起河岸边刘陵曼妙的身影才渐渐冷下了面孔。 门外传来大雪温和的声音:“回禀翁主,长公主来看您了。” 赵无心闻言避席起身道:“翁主昏了一整夜,长公主在这里守了你一整夜时,刚回去听说你醒了又过来了。” 陈娇心知父母记挂她的安慰当下也不再与赵无心闲谈,让大雪请馆陶长公主进屋来。 两日后陈娇本就不算严重的小病痊愈了,但她并不像让这件事就此结束。这个只是刺客的背后元凶来头肯定不小,行刺太子刘彻本就已经不可饶恕,还将注意打到了她和堂邑侯府的头上,简直是好日子过久了活的太腻! 不过这两日最让陈娇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当时刘彻遇刺时堂邑侯府事先安排好的暗卫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护主。要说这是父亲安排的陈娇是怎么都不能相信,因为睿智如堂邑侯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她要亲自问问父亲。 ☆、第83章 天伦之乐 陈娇跟着小斯走进父亲的前书房跨院时吃惊的发现院门紧闭,门外有许多家丁守备。 “出什么事了?”陈娇纳闷的问。 引路的小斯低着头脚步不停:“是侯爷的吩咐,小人不知。” 陈娇无法只得跟着小斯从回廊走进去,过了第二道跨门忽然听到里面有鞭打的声音,心中愕然,加快脚步走进去更是大吃一惊,春寒料峭的时节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丁正在执行笞刑,挨打之人身材高大身上只着一件极薄的黑衣劲装,赫然就是长门殿的宫监沈冲!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已经透过黑衣从沈冲宽阔的后背上显现出来,冷汗在他的额上滴落,沈冲却一声不吭强忍着这实实在在的酷刑。 “沈宫监……”陈娇正要朝行刑的方向走去却被带路的小斯拦了下来。 小斯恭敬道:“翁主,侯爷还在等您。” 陈娇不是冷狠之人,沈冲对父亲的衷心和对她的护爱她都心知肚明,看到沈冲受刑心里很不是滋味,矛盾的沉默了片刻径直朝父亲的书房走去。 “阿爹。”陈娇不待小斯禀报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堂邑侯依旧身着那件月白色的常服坐在黑漆卷纹长案的后面,他神情恬然的看着竹简仿佛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见陈娇进门抬头微微一笑道:“阿娇,过来。” 陈娇的脸色不能算好,走过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堂邑侯身边,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爹,沈宫监他……” “最近朝事太多,家里也有些不省心都没好好看看我的女儿。”堂邑侯不理陈娇的话,放下手中的竹简笑道,“过来过来,病了两日都好全了吗?” “恩,我没事。”陈娇心知父亲这是不想提起外面沈冲的事,她再要问父亲也不会说,要是耍手段套父亲的话就凭自己这点道行恐怕一眼就会被看穿,还是老老实实的比较好。 陈娇坐在堂邑侯身边,看到父亲还有些咳嗽就温顺的抬手为他顺背,“阿爹你不要太累啊。” 堂邑侯抬手示意她不必,平复了胸口的起伏淡淡道:“无事无事。天子对太子遇刺的事情很重视,他大病还未痊愈着我暗中调查。” 大汉出气许多袭爵功勋列侯都不领实职只有爵位,景帝还是太子时堂邑侯就因长公主的关系受到器重,这么多年一直都作为景帝的幕僚智囊在内朝奉职外朝并没有太显赫的官位,但对于景帝最头疼的宗室关系一直都是堂邑侯总理,是以无论梁王遇刺还是太子遇刺他都代表天子调查此事。 陈娇知道是堂邑侯调查这件事后安心不少,至少天子不会知道是她约刘彻去西岸,更不会追究堂邑侯府的护驾不利之罪,可是她的疑惑仍在这些没能及时出现的护卫身上。 “阿爹,这件事撇开主谋不谈阿娇想知道为什么咱们府上的暗卫出现的那么迟,他们都去哪里了?”陈娇与自己的父亲谈事情没必要绕弯弯,开门见山的问。 堂邑侯轻叹,神色微冷:“这事不单纯,不知是谁泄露了你与太子的邀约,有人在西岸提早埋伏,沈冲发现大量可疑人物的埋伏后带着许多暗卫前去清理,留在你们身边的人就比较少而且集中在爱坡上,没想到太子是在河边的桃林遇刺。” “以沈宫监的本事既然发现了那些可疑之人怎么会漏掉了桃林那批刺客?”陈娇想了想又问。 第54节 “我问过沈冲,当时他搜查了桃林,并没有埋伏。”堂邑侯起身走到案前,眉心紧缩似乎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我了解沈冲,他既然说桃林没有埋伏那么这批行刺的刺客就是在沈冲查到埋伏后重新潜入桃林的。” “这么说来,行刺的主谋用的是调虎离山?”陈娇说。 “有这个可能,但”堂邑侯回身看着陈叫道,“会有人用大批人力引开护卫为小匹刺客争取机会吗?” 刺客也是资源,培养愿意为主君去死的刺客并不容易所以用大批人引开护卫的说法很难站住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别的事当然也有可能,这样才显得真实才能把大量敌人引开,但这是行刺啊,越多人暴露就越有可能泄露幕后主谋的存在。 刺杀的金科玉律便是无论成功与否主谋都能全身而退,要是真有人用这种牺牲大部分属下成就小股力量的法子,就算刺杀成功了自己也很难不被查出来,主谋这种神一样的脑回路陈娇也只能说佩服了。 陈娇摇摇头表示不太可能。 堂邑侯微叹道:“确实不太可能,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那您查到背后主使了吗?” “有一些眉目了,但证据不充分我还不打算上表天子。”堂邑侯说。 “是谁?”陈娇想了想觉得有动机杀刘彻的也就那几个藩王,或者是为主报仇,那么也有可能是梁王的旧部,又或者匈奴也说不定。 “是梁王?” 堂邑侯微微摇头。 “那会是谁呢,阿爹跟我说说吧。” 陈娇知道父亲谨慎不会轻易向天子禀告捕风捉影的事情,得罪藩王列侯的下场就是顶包,姚错的死再明显不过。父亲有很多事都会在自己心里揣测谋划却鲜少有说出口的时候,他总是在暗中保护着母亲的骄纵和跋扈,保护陈娇的高贵和骄傲,保护着着堂邑侯府的荣耀和地位,可以说如果不是父亲的周全保护母亲很难说现在还能受到天子的宠信。 堂邑侯侧过脸,眼眸带着几分兴趣看向自己美丽的女儿,半晌他终于笑了,“小阿娇,你又长大了。” 陈娇很高兴父亲能这样说,因为这代表自己在父亲的心中能够进一步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很有可能,是淮南王。”堂邑侯收敛笑容淡淡的说。 “他?”陈娇人活两世不是不知道淮南王这个附庸风雅的老小子有不臣之心,只是没想到他下手会那么早,天子都还没死他这是试探汉宫的态度? “现在还只是推测,那些被沈冲发现有意放走的刺客或许之后会坐实这个判断。”堂邑侯眸光深邃,转而又对陈娇道,“听过就听过了切不可多说。这与你没什么关系,阿娇只要好好地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陈娇笑起来,起身凑过去小猫一样亲昵的揽住堂邑侯的臂膀靠在他肩上道:“有阿爹在我天天都快快乐乐的。” 堂邑侯极宠这个女儿,见她一笑自己也长舒一口气满意的笑起来。 陈娇忽然想起沈冲还在外面挨打,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事到如今他受罚的原因已经非常明显,肯定是护驾不利,但这种事事发突然他也算尽力了。 “阿爹,沈宫监虽然有失职之责但他也毕竟戴罪立功追查到了一些行刺的内幕,那他……” “阿娇,这些事一件归一件。”堂邑侯忽然沉下脸对陈娇说,“对待下属你必须赏罚分明,忠诚于你最好,但你必须让他明白,倘若不忠你一定会让他死。” 堂邑侯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冷峻态度严肃,陈娇眼中父亲那时常充满了柔情的深眸此刻一片冰冷。 陈娇望着堂邑侯的眼神怔住了,甚至觉得有些害怕。 “小阿娇”堂邑侯看着女儿怔怔的神情软下了声音问道,“明白了吗?” 陈娇机械的点点头道:“明白了。” 堂邑侯叹了口气,“我本希望你一生远离权术,看来是不能够了,小阿娇自己选择了登上神坛与天子比肩,阿爹只能把这些都交给你,我与你阿娘亦不能护你一生。” 陈娇一直都明白父母之爱远胜于他,今日听父亲说出这句话她心里既酸涩又幸福,揽着堂邑侯的臂膀道:“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咱们家也一定会好好的。阿爹守着我和阿娘,我守着咱们堂邑侯府,谁都不能打陈家的主意!” 父女俩正说话间门外有小斯回禀道:“侯爷,长公主来了。” 小斯话音刚落长公主就一脸笑容的推看雕花门,挥退侍女走了进来。 “你们父女俩背着我神神秘秘的说什么呢?”长公主一边笑一边走到主位上跪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父女俩笑道,“还不从实招来,再不说你们都不要吃午饭了。” 堂邑侯无奈的笑了,陈娇狗腿的糊上去黏着长公主坐下来:“阿娘有人说我胖了,你看都是你待我好我才胖起来,你肯定不会少我饭吃。” 长公主白了陈娇一眼故意风凉的笑道:“既然都胖了那就少吃两顿瘦回来,不然以后的大汉皇后成了胖子可怎么得了。” 陈娇真是败给母亲了,这一辈她除了在文皇帝和外祖皇太后面前服过低,其他时候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被人捧着。当然父亲和她这个女儿都是心甘情愿的。 陈娇见长公主兴致这么好就佯装生气的急道:“阿爹你看阿娘都不肯给我饭吃还要装出一幅为国着想的样子,这家里我可待不下去了,谁给我饭吃我就找谁去。” “那可正好,太子宫里正有人念叨你呢。”长公主在家里说话就从来没个避讳,当然当着最亲近的人她也没这个必要,还觉得刘彻惦记陈娇是件得意的好事儿。 不过陈娇就没长公主那么开放了,她毕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当着父亲的面长公主的话说的太直白她脸上有点挂不住。 “殿下这是要夺我所爱了。”堂邑侯见女儿有点不好意思,微笑着走过来打了圆场,转开话题道,“公主刚从宫里回来该去歇歇再过来。” “本来要歇着,听说阿娇跑到侯爷这里来了我就想来看看。”长公主瞅着陈娇微红的脸收起玩笑的心思,带着精美戒指的双手抚上去擦一下她的脸颊,“小阿娇不好意了,阿娘都说不得了吗?” 陈娇嘟了一下嘴傲娇道:“没有说不得,给饭吃才是正经。” 这话一出堂邑侯和长公主都笑了,长公主一边笑一边数量道:“人长这么大了本事没见长,还天天闹着要吃。” 陈娇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看着父母笑心里也高兴。 “回来之前还专门又去太子宫看了彻儿,呵,你们可不知道他被看得有多紧,天子生怕他再出意外。”长公主说,“见了我肯真亲,姑姑长姑姑短,哎,可惜没说上三句话就要问阿娇好不好,何时醒的,热退了没有,身子好了不曾,问得我都头疼。” 陈娇瞥了一眼长公主得意的神情随口道:“阿娘不理就是了。” “你也太没良心了,人家关心你怎么好不理。”长公主说完又对堂邑侯继续道,“还问我能不能跟着出宫到咱们府上来。” “没来吧?”陈娇忽然接口道,“不是说天子舅舅不让他出门么。” 这一次刘彻灞上遇刺并未闹大,宗亲之中知晓之人不多但宣室殿那边却引来了天子的足够重视,一时间朝气勃发的储君刘彻忽然被当成了凤凰蛋,天子派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守卫太子宫,让刘彻安心养伤。 “怎么可能让他来。我看他胳膊上的绷带还没撤呢,再说隔着一层礼,堂堂大汉储君大婚之前登门岂不是让人笑话么,自然拒绝了。” 堂邑侯微微一笑似乎琢磨着很有意思的事:“那殿下就没有坚持?” “我这个姑母还是有几分重量的。”长公主高傲的一扬头漫不经心道,“他怎么能违拗我的意思。” “算了,不谈这个了,小阿娇不爱听,恐怕还惦记着她的中饭呢。”堂邑侯看了陈娇一眼也逗趣道。 一家人这才息了话头,一起到前厅命人摆饭,陈娇吃过午饭又在长公主房里坐了一会才回自己的院子。 午睡过后陈娇在房里看书,闻听大寒说赵无心来了就请她进来。 赵无心进了门也不落座,眨了眨眼睛忽然没头没脑的说:“翁主,恩,到外面园子里走走可好?” 赵无心向来是个知礼坦然之人,可今天这神情和表现却有些古怪,陈娇有点纳闷的看着她,赵无心越发紧张,似乎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无心,你怎么回事?”陈娇放下手里的竹简问。 “恩,我,没,怎么啊。”赵无心连说话都变成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了。 ☆、第84章 爬墙相会 这还叫没怎么?看这样子再说两句都要紧张哭了。 陈娇被赵无心的样子逗笑了,起身来到她面前又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无心身体绷得厉害,整个小脸似乎只能眼皮能动,僵硬的说:“翁主到外面园子里走走吧,反正,反正没坏处。” 陈娇真是纳闷了,不过跟赵无心那么多年的朋友比较了解,知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当然对于赵无心的反常行为陈娇自己也很好奇,反正横竖都是在府里也出不了乱子,陈娇疑惑了一下便不再多问,转身道:“大寒,带几个人陪我和赵姑娘到花园里走走。” 陈娇住的院子就在花园南面,过一道高墙甬道转过去就到了。既然赵无心请她去花园走走陈娇就换好衣服带着侍女跟赵无心前去。 一路上赵无心都不肯说话,陈娇看得出她有多紧张,特别是走到甬道的时候赵无心的紧张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无心。” “啊?”赵无心双肩一颤猛然回头,看到陈娇冷下的面容。 “到底怎么回事?”陈娇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她,“你太反常了!” “我……翁主我……” “阿娇!” 赵无心支支吾吾正着急的说不出话,陈娇忽然凭空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这声音对她而言确实太熟了,可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陈娇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再问赵无心,头顶上的呼唤声竟又响了起来。 “阿娇,是我。” 陈娇眉梢微动,还是没反应过来。 “阿娇,我在上面!”声音里多了一分无奈和急切。 这一次陈娇确定不可能听错,她回身循着声抬头一望,差点惊讶的没站稳。 刘彻双手撑着甬道的外墙,露出半个上身正在朝他招手,生怕她看不到似的。 “你怎么……你……”陈娇实在没想到刘彻会忽然出现在自己家的内墙上,说实话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赵无心看到刘彻现身,终于全身泄力的靠在了墙上,下意识的擦擦额头长舒一口气:“翁主,我可真是再不干这种事了。” 这时墙后面又传来一个苦苦支撑的声音:“殿下,殿下小心,下臣快,快支撑不住了……” 陈娇见墙上的刘彻脸色一变身子忽然矮了一段,他撑住墙头的左臂隐隐有不支之相。 大寒常随陈娇入宫自然认得刘彻,见刘彻趴在墙上身形不稳连忙招呼身后的侍女:“快去把院门口花匠用的木梯拿过来,小心贵人摔了,快去快去。” 陈娇也担心刘彻挨摔,他是太子摔一下她可赔不起,眼下又没别的办法只得对墙头上的刘彻急道:“抓紧了别摔着。” 转念一想又提高了音量道:“张骞是你吗,你给我听着,你家主上身上有伤要是再摔一下我第一个不饶你,你若撑住了我便赏你,要什么都随你。” 虽然左臂生疼但刘彻倒也不慌,踩在张骞肩头声音里还略带了笑意,低头道:“听到了吗张骞,翁主要大大的赏你,你可得撑住。”。 其实就算陈娇不说张骞也会拼了命的撑下去,他这会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提着一口气支撑刘彻,半晌才憋着气道:“是,是殿下。翁,翁主你可要说话算话,别,别……别骗我,下臣我读书少……” 好在这里距离陈娇的院子不远,小侍女们手脚快,说话间就将木梯支在了墙边。 刘彻动作敏捷,翻身越过墙体踏在木梯上,单手扶着木梯跳了下来。 刘彻潇洒落地的同时墙外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不过马上又是一声惊呼“哎哟……” 刘彻与陈娇对视一眼,刘彻蹙眉道:“张骞你又怎么了?” 半天墙外才传来张骞有点气虚的声音,“没什么,下臣脚腕受了点小伤。” 刘彻无奈的叹了口气,陈娇却笑了,对赵无心道:“你带来的人,你看怎么办?” 赵无心唇抿一线,认命的摇了摇头:“翁主我去看看他。” 赵无心朝甬道尽头走去,才刚走了两步便听身后传来少年刘彻特有的低纯嗓音。 “多谢赵姑娘。”刘彻看着赵无心微微一笑。 赵无心仍旧皱着眉,点一下头算是回礼便快步离开了。 第55节 大寒眼看太子大老远的跑到了堂邑侯府见翁主,心知自己在此多有不便,马上吩咐身边的侍女道:“你们把梯子送回去,今日翁主心情好院子里不相干的人都散出去休息半日。今日见到贵人不可去他出胡言,听到了吗?” “喏。” 小侍女们唯唯诺诺的离开后大寒才近前行大礼:“殿下和翁主到院子里去说话吧,这里通着花园人多口杂,奴婢为二位准备些鲜果。” 事到如今陈娇算明白了,肯定是刘彻和张骞从宫里偷偷溜出来潜入堂邑侯府意外下遇到了赵无心就软磨硬泡让她把自己引过来的,他是太子身边又有那个口才无匹的张骞帮腔,三忽悠两请求的赵无心肯定挨不住。 陈娇见刘彻老神在在的看着自己斜了他一眼道:“偷跑出来的吧。” 刘彻表情无辜:“我是太子想出来就出来啊。” 陈娇不想跟他胡搅蛮缠缓了缓口气才道:“出宫便出宫,偷偷摸摸到我家来做什么?” “阿娇说话真让人气闷,我堂堂大汉储君光天化日来姑母姑丈家中怎么叫偷偷摸摸呢。”刘彻再用道理四处看看又道,“不过有时间我可真得跟姑丈好好聊聊,堂邑侯府的警戒也太松懈了。” 陈娇想起昨天父亲那蛮有深意的笑容一下就明白了,冷哼一声,心想要不是我阿爹猜到你不老实会跑过来才故意放水命人放你进来,你能走得进堂邑侯府的大门才鬼呢。 不过这种话她不能跟刘彻明说,话锋一转又讽刺刘彻道:“你那么神通广大,既然进的来怎么又不走门,爬到墙上去算什么?” 刘彻愣是给她这句话噎住了,想了半天才摊手望天道:“谁知道你家的花园里那么多女人,本太子风流倜傥太惹眼了不好过去。” 白了刘彻一眼道:“你也好大的本事,连我的人都买通了。” 刘彻闻言开心的笑了:“这你可真冤枉我了,你的人你还不知道么,那个赵无心能买的通?真真是被本太子的情真意切给感动了,哈哈。” 刘彻说着说着还有点自恋,好像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似得,摇头晃脑的自得模样跟长公主昨日竟如出一辙,果真是姑侄至亲。 不过年轻人一得意就忘形,刘彻又说又比划一不小心牵动了爬墙扯开的伤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的伤还行不行?”陈娇一步上去拉开他捂住左臂的手,仔细看了看伤的位置见杏色的衣袖上都渗出了血迹,不由埋怨道,“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天子的禁卫都看不住你,好好的太子宫不待,一定要跑出来。” 刘彻这会正是热恋,想陈娇想的要命根本就吃不下睡不着,什么太子宫宣室殿,有双翅膀的话他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堂邑侯府来找陈娇。 现在眼见陈娇关心自己他心里可算是乐开了花,不过嘴上还是故意委屈道:“哎,父皇吩咐养伤期间不能理政,还真待不住。阿娇你看我这伤口又出血了,你给我包扎一下吧。” 处理伤口倒真是要紧事。陈娇也不想耽误点点头道:“你跟我到院里来。” 刘彻一听能去陈娇住得院子里马上来了兴致,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刚进了院门刘彻就环顾四周,看着院中花木茂盛春景和丽,遍植杨柳屋舍俨然,不禁点头问道:“你平日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陈娇随口回答。 “恩,这是做什么的房子?”刘彻指着左边的屋子边走边问。 “是大寒小雪他们休息的地方。”陈娇一边走一边说。 “这边呢?”刘彻指着向南一处勾檐精致的华丽楼阁问。 “是我的屋子。”陈娇说着带刘彻来到一座素雅的房舍门前,推门道:“进来吧。” 刘彻却停下脚步不动了。 “怎么了?”陈娇见他不肯进屋纳闷的问。 “这是什么地方?”刘彻站着问。 “我的小书房。” “在这里包扎伤口?”刘彻挑眉,似乎不太高兴,“我不想进去,里面太憋闷。” 陈娇无语不明白他这是又要闹哪样,不过看他受伤的份上只好按下脾气温声道:“那你要在那里包扎?” 刘彻长眸一转,下颌点一下陈娇的南楼道:“去那里还差不多,春风一吹倒是爽快。” “那怎么行。”陈娇不愿刘彻到她卧房。 “阿娇连待客之道都不讲的么,况且我还有伤。”刘彻见陈娇不为所动故意叹了口气道,“罢了看你也不想我过去,那我只好……自己去。” 果然是高祖的子孙啊,刘彻这个小无赖根本不经过陈娇的同意就大步朝她的南楼而去。 他这么个习武的大男人陈娇就算想拦都拦不住,偏巧大寒又把侍女们散了出去,她只能一路跟着连拉带拽,可是并没什么用,倒是刘彻还挺享受被她拉着挡着的感觉。 ☆、第85章 春风柔情 南楼门外大雪和小寒看到刘彻都福身行礼,陈娇大喊:“快住他,别让他进去。” 大雪和小寒面面相觑,看到自家翁主着急的模样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拦太子,不想太子对付她们更有办法。 刘彻单手握住陈娇的手腕不顾陈娇挣扎笑对大雪和小寒道:“我这左臂有伤,你们翁主要给我包扎,快去拿金疮药和白绢来,这里不必管,我与翁主玩呢。” “这……”大雪和小寒毕竟是陈娇的侍女不得陈娇的命令都不敢动,眼巴巴的看着陈娇。 陈娇不愿丢身份让侍女看热闹因此也就不再挣扎,只是气鼓鼓的吩咐道:“别听他乱说,关上门,别让他进去。”。 “那你不管我了?”刘彻闻言瞟一眼肩上的伤,细长的眼眸里带上那么点失落和伤感。 这神一样的演技让陈娇毫无办法,反正已经到了卧房的门口,门槛前后脚只有一步路,刘彻今天势必要进去。 见自己拦不住他陈娇只好妥协,叹了口气对大雪和小寒不耐道:“去吧去吧,都下去按他说的拿东西去。” “喏。”大雪和小寒如蒙大赦,终于不用夹在翁主和太子之间了,行了一礼很快就退了下去。 见陈娇不再阻止,刘彻终于如愿以偿,放开她一笑,抬脚就进了屋。 陈娇的住处是一幢三间相隔另带一所木楼的大居室,进门宽阔的空间正是她日常起居之处,左边是她的卧室右边是与木楼连同的书房(小书房其实是见客人和藏书的地方,一般她不会真到那里看书)。 三间房相连通空间都很大,但陈娇金银细软东西也不少,满满当当装了一屋子。刘彻对这种连通结构的屋内设计习以为常,大眼一看内室摆设便一目了然。 刘彻也不用陈娇介绍,自己便如主人一般在三间屋内四处赏玩,陈娇无奈走在他后面,跟着他性质极高的“参观”了一遍。 “阿娇可真讲究。” 刘彻站在书房案前躬身拿起桌上的蜜色水玉小茶筑,里面的茶水尚有余温,正是陈娇出去之前用的茶器。 “你的太子宫里也不比这差。”陈娇横他一眼悠悠的开口说。 要说陈娇与刘彻的关系除了被废前最后几年的剑拔弩张横眉冷对以外其他时候还都算和谐,特别是在生活质量和兴趣爱好方面他们的奢侈和精致简直如出一辙。 刘彻笑而不语,执起案上的黑陶莲花壶将尚未凉透的茶水斟入杯中,抿着茶水眯起眼睛神态很享受:“茶也是好茶,可惜冷了。” 陈娇见刘彻毫不避讳就用她的茶筑喝水想阻止却已晚了,只得由着他胡闹。 “这杯子我喜欢。”刘彻说。 “你喜欢的东西多了。”陈娇收起坐上没看完的竹简放在书架上,自顾自整理也不跟刘彻多说。 “那我拿走了。”刘彻拇指与食指拧着杯子一边品茶一边绕着陈娇踱步。 陈娇回神盯着他道:“不行。天下那么大你喜欢的东西多了,还能都让你说拿走就拿走么。” 刘彻唇角一勾背靠书架眼眸虚眯,放轻了声音对陈娇道:“天下再大也是我的天下,我喜欢的东西只有我能拿,谁敢觊觎我的爱物,我就杀了他。” 陈娇觉得好笑,半认真的开口道:“殿下这意思今日我若不肯给你这只杯子殿下就要致我的死罪了?” 刘彻摇头,“我说的不是杯子,是你。” “呵,我陈娇又何德何能做的了殿下的爱物。”陈娇说着说着就有些烦,语气也慢慢不耐起来,“殿下见异思迁的好本事,今天看上茶杯明天又喜欢茶壶,我哪有三十二般变化日日都能讨殿下欢喜。” 刘彻见她语气不善态度也越发认真,双手扶在陈娇肩上让她正对着自己:“怎么又生气,我就是爱你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 陈娇不理偏过头去。 刘彻离她更近,低下头高挺的鼻翼就对上陈娇娇俏的鼻尖,他手上加了一份力轻轻摇她:“世间风情万种,我自情有独钟,说真的呢。” 陈娇无言良久忽然惨淡一笑,谈道:“殿下也要做得到才是真,罢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怎么叫没用,你往后看,看有没有用,小时候就跟你说了,我要骗你你只管我这里扎。”刘彻点着自己的心口,那样子真的像极了向爱人表忠心的痴情少年。 或者可以说他现在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向爱人表忠心的痴情少年。他的爱情半分不假日月可表,只不过花红易老美人常新,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生长驻的爱情。 “翁主,奴婢拿东西进来了。”门外传来大寒的声音 刘彻听到声音放开了陈娇退后一步,好整以暇的负手看向大门的方向。跟陈娇在一起再怎么过火他都不在意,但人前他必须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傲太子。 陈娇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境也不再纠结刚才的问题,她也是一时用情,这种事早就心知肚明又何必拿出来说。 “进来。” 得到陈娇的允诺,大寒和大雪手拿托盘围着这走了进来。 “殿下翁主,茶点和金疮药放在哪里?”大寒见二人站在书架前面就没有把东西放惯常所放在中屋桌上。 刘彻抬头望了一眼通商楼阁的楼梯淡淡道:“我去上面看看,你也来。” 他说完就径直走上楼去,陈娇无奈跟着刘彻上去,大寒和小雪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陈娇的阁楼亭台做六角木亭状每只檐角都垂挂铜铃,四周挂轻粉绢花纱帐并卷西山紫竹帘,下垂白水晶吊珠华丽唯美。此处远望可见堂邑侯府全貌,就连隔壁留侯府的亭台水榭花园楼阁都看的一清二楚,视野十分开阔。 “风景不错。”刘彻双臂张开扶在雕花的围栏上,左臂有伤他唯一用力似乎有些不适应。 “略站一站就下去吧。”陈娇说。 这里虽然视野开阔但登高也极易被人看到,刘彻毕竟不适合出现在堂邑侯府况且他此番又是从宫中偷溜出来,陈娇怕他被别人看到传出什么留言对他不利。 “阿娇你太小心了,不碍事。”刘彻明白她的心思但并不像下去,他转身一笑竟像命令自己的侍婢对大寒道:“东西放在桌上,你们把四周的帐幔放下来就可以下去了。” “喏。”大寒和大雪走到四边将粉色清透的绢纱帘幔放下来,又问道,“殿下可要放下竹帘?” 纱帐毕竟轻薄随着春风摆动,若要防人还是有些不妥。 刘彻站在阁中一角伸手捻住春风中飘飘散散的柳絮微笑道:“不必了。” “你们下去吧。” 陈娇跪坐下来遣退侍女,赵无心不在陈娇心知刘彻绝对不肯别人为他上药唯有自己亲自动手。她用铜盆里的水净过手擦拭干净开始整理白绢和金疮药。 刘彻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看着陈娇认真的侧脸神情的目光错都不肯错一下。 “穿着外袍上药吗?”陈桥抬起头问他。 刘彻闪神,掩饰的笑笑,解开外袍和深衣露出受伤的左臂。 陈娇小心的剪开刘彻臂上被血渗透的白绢,看到里面长而不深的新伤口忍不住啧了一声蹙起眉心。 “没事,很快就会愈合的。”刘彻劝慰般的说。 陈娇没说话将金疮药慢慢洒在伤口处,刘彻闭上眼睛剑眉轻蹙无声无息。 刘彻从小就很能忍痛,受杖责或者练武骑马受伤的时候都重来都不肯轻声言痛,这一点陈娇一直都知道。其实有时想来刘彻也很不容易,无论是前世的那个他还是眼前的这个他。做皇帝有做皇帝的苦衷,前世陈娇不懂得也不想懂得,这一世她却心如明镜。对刘彻而言有很多事就像身上的伤口,痛却不能说,因为示弱比疼痛更致命。 陈娇为刘彻包扎好伤口,良好的修养和习惯让她净过手就开始收拾桌面的伤药。 第56节 春风带着如雪的柳絮吹进楼阁在她身旁飘飞舞动,角灵空蒙的声响萦绕耳边,幔帐轻纱无限柔情。 刘彻外袍微敞仍旧看着忙碌的陈娇,忽然觉得犹如梦境,似这般安静美好或许是他此生最珍贵的旖旎画面。 “阿娇。”刘彻的声音仿佛带着春风温柔的倾诉,低沉悦耳。 陈娇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蜻蜓点水的吻便猝不及防的覆上了她的唇。 陈娇愣住,然后她看着眼前眉眼间都深藏柔情的少年刘彻,笑了。 刘彻有些痴迷的看着她极美的笑容喃喃如自语般说:“你知道吗,十六年来,我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也见过秦岭逶迤渭水汤汤。可是,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都远不及你的展眉一笑。” 陈娇的心湖好像漾起了涟漪。那一笑她出自本心,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应该对他微笑,他,值得。 “怎么院里都没个人呢?” 楼下女子尖锐挑剔的声音让两人蓦然回神,刘彻不悦的系上外袍走到纱帐前一看竟然是一位华服锦衣的年轻少妇,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堆侍女仆从。 “是什么人?”刘彻的好兴致被打扰非常不高兴,声音低下来很冷。 陈娇朝楼下一看不由一撇嘴,心说又是个麻烦精,拉了刘彻一把道:“快走,下楼去,不要让她看到。” 刘彻忽然拉住陈娇的手道:“三间通房,下面没处可避。” ☆、第86章 一场虚惊 “世子夫人安好。”大寒站在陈娇门外向李吉儿行礼。 “怎么回事儿,院子里连个人呢都没有,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翁主的?真是不像话。”李吉儿说话尖声细气,训斥了大寒一句又道,“前两天听说阿娇妹妹病了,我来看看她。” 大寒低着头和声道:“夫人教训的是,只是翁主这几日身体不适不喜欢院里人多嘈杂所以才把人都遣出去了。” 李吉儿兀自向屋里走,见大寒仍旧挡在门前有些纳闷又有些烦,“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说了我是来看阿娇的。” “夫人恕罪,翁主在休息奴婢不便打扰。”大寒仍旧没有动不卑不亢的答道。 李吉儿嗤笑一声道:“我看到她在楼上呢,不舒服会去吹风吗?你这奴婢满口胡言有意诅咒我们堂邑侯府的翁主不曾?!” “奴婢不敢。”大寒翁燕马上跪了下去,但就是跪也跪在门口让李吉儿不能进门。 李吉儿见大寒一声不响跪在门边的架势是不打算让她进去了,冷冷笑道:“你这奴婢敢拦着我想必也是有人授意,我看你说的那些话恐怕是翁主故意不愿见我找的托词。” 李吉儿出身列侯世家,伶牙俐齿蛮横霸道,她为堂邑侯府生有嫡出长孙和长孙女,本就地位不凡,加之她的婚约是梁王在世时亲自跟长公主约定,梁王忽然离世后长公主顾念自己的幼弟对李吉儿也算忍耐宽待。 李吉儿虽然捕风捉影整日抱怨陈季须沾花惹草又十分善妒爱闹,但她毕竟不傻,长公主和堂邑候面前还是表现的收敛勤谨,至于跟陈娇的关系也算是过得去,不过为了不惹麻烦除去面上的礼节往来,陈娇私下基本不跟她交往。最近唯一的交集还是陈娇看她闹得太不像话将柳生青镜推荐给她讲经传道,免去了堂邑侯府和他大哥陈季须许多麻烦。 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过了那么久陈娇还真是纳闷,李吉儿怎么就亲自跑到她的院子来了,稀罕归稀罕可今天也太不是时候。 “夫人言重了,翁主从来不曾说过那样的话。”李吉儿虽然气势汹汹却并不敢硬闯陈娇的屋子,只是她说话的技巧远在大寒之上,三言两语就把过错推在了陈娇身上。 “既然阿娇妹妹不愿意见我,那我这个做长嫂的也没什么话好说,我没有这个金面只好请世子出面问一问侯爷和长公主,我李吉儿到底哪里得罪了妹妹也好弄清楚来个负荆请罪,免得咱们未来的太子妃看我不顺眼。” 李吉儿冷言冷语的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就听到屋里传来陈娇漫不经心的回答。 “长嫂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大寒,我这点小疾还不碍事,请世子夫人进来。” “喏。”的到陈蟜的应允大寒起身恭敬的打开雕花门,“夫人请。” 李吉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便带着侍女走了进去。 陈娇坐在书架旁的几案后面,看到李吉儿进来淡淡一笑:“听闻长嫂来看我我就换了件衣裳,这么一会时间长嫂就要误会我吗?” 陈娇并不怕李吉儿更不是得罪不起这个女人,她只是不想粘上这块狗皮膏自找麻烦。有些人你不收拾她她自己过得就已经足够不好了,但你要招惹上她她简直就是疯狗,自己死也要你全家都不得安宁。况且李吉儿毕竟是未来堂邑侯府的女主人,就算为了家族利益陈娇也不想跟她翻脸。 没错,陈娇有手段,但手段是用来谋取利益的,不是让李吉儿这种人给她找不痛快的。 李吉儿见陈娇衣着整齐神态自若的坐在那里也凉凉的笑了,她是个鹅蛋脸的北国美人,却生就凉薄的性格,连笑容都带着一丝刻寡。 “我以为阿娇妹妹并不想见我。” “长嫂请坐,有什么事跟我说便是。”陈娇说话垂着眼睛,目光瞟向案上的蜜色水玉茶筑并不看李吉儿。 陈娇开门见山倒让李吉儿一怔,不过她随即就挥挥手对身后的侍女道:“翁主身体要静养,不喜欢人多,你们出去吧。” 陈娇出身世家这种屏退下人的手法她自然看得出,和颜对一旁的大寒道:“去给世子夫人煮一道好茶来。” “喏。”胆寒退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长嫂有什么话请直说。”陈娇一双光华剪水的杏眼看向李吉儿。 李吉儿让她凝眸一盯也不再掩饰,上前几步站在案几前道:“我只想问妹妹柳生青镜去了哪里。” 竟然是为了这个!陈娇真是服了李吉儿。 不过刘彻还在这里,陈娇不想节外生枝,她既希望让李吉儿能快点离开又不想自己过分着急的言行让她发现破绽,只能耐着性子与她打太极。 “长嫂问他做什么,他是个游方的术士,自然是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年节之前柳生青镜回青天观曾让陈娇代转李吉儿,说李吉儿的好意他心领了但他无福消受。 这句话是什么意陈娇心中自有分晓,但她不便明说只当不明白罢了。 “我想听他论道。”李吉儿说。 如果真只有那么简单柳生青镜也不会在李吉儿向他亮明底牌之后走的那么决绝。 “长嫂,柳生术士毕竟是我们请进府的客人,他要走任谁都留不住。”陈娇淡淡的说。 “我就问妹妹,他去了哪里。”李吉儿的声音冷硬,显然除了她的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想多说。 只要李吉儿不自找麻烦天天在府里闹腾,她真是爱找谁就找谁,陈娇还真不信这个女人有本事能把柳生青镜绑进来塞在堂邑侯府给她们家丢人,无非是贵女高傲被拒之后心有不甘罢了。 要是能让柳生青镜亲自跟她说清楚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她死了心才会更老实。 “长嫂要是真心求道倒是可以命人去恒山青天观打听打听,不过我奉劝长嫂,柳生术士毕竟是外人不适合在堂邑侯府常住。”陈娇不想李吉儿再纠缠下去,她在这里自己心中始终不放心。 李吉儿咬住下唇道:“好,那我就去找一找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术士!” “长嫂请便。”陈娇回了一句,心想终于送走了这个瘟神。 岂料李吉儿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狐疑的看着陈娇。 陈娇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道:“长嫂还有事?” 李吉儿眯起眼睛道:“妹妹这院子里今天倒真是反常啊。”。 李吉儿再怎么横行霸道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在找柳生青镜的事情,陈娇知道就罢了毕竟人是她引荐的,可要是别人听去风言风语在长安传开,她这个堂邑侯世子夫人还能当的舒舒服服吗?凭长公主的脾气一定容不下她的谣言。 李吉儿想起在外面看到南楼纱帐里出现的两个隐约人影,再联想到陈娇院中没有洒扫侍女的反常,不禁更加疑惑。 难不成这个未来的太子妃竟在家中私会男子?如果是这样她找到了这个男人不怕拧不住陈娇的把柄,到那时她要找柳生青镜就不怕陈娇不帮她;再说她要真想和柳生青镜怎样,陈娇为了自己的事不被宣扬出去也不敢再拦她。 想到这里李吉儿狠下一条心今天一定要找出这个藏在房里的男人!没错,从南楼上的影子来看与陈娇在一起的一定是个男人! “怎么,长嫂自己的事不管竟要来管我的事吗?”陈娇的语气冷了下来。 李吉儿环顾房内又看了看陈娇身后的楼梯笑了一声道:“我怕妹妹的房里进了什么歹人。” “长嫂多心了。”陈娇定定的看着李吉儿豁然起身,“长嫂请回。” “不如我帮妹妹把这人揪出来吧。” 李吉儿不理陈娇的逐客令,说完就要走上楼梯,陈娇一把拉住她冷怒道:“这里是我的屋子,世子夫人可要想清楚!” “就算我上楼看个风景妹妹也没必要反应那么大。”李吉儿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不被泄露又能抓住陈娇的把柄,竟然甩开了陈娇的手提着裙子快步上楼。 陈娇紧跟几步赶上去再次拉住李吉儿道:“长嫂当真一点情面也不讲吗?” 李吉儿脸上露出胜利般的笑容:“只是上楼看看,谈不上伤情面。” 说着李吉儿再次拉开陈娇,鬼迷心窍一般走上了南楼的六角亭阁。陈娇站在她身后摇摇头轻出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风吹铃响,轻粉的帐幔在风中飘舞,然而雕梁画栋的亭阁内并无一人。 “长嫂满意了吗。” 怔愣的李吉儿僵硬的回过头对上陈娇愠怒的冷眼眸子,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阿娇妹妹,我……” 李吉儿此时如梦方醒,悔得连肠子都青了,彻底得罪了陈娇她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来人,送世子夫人回去!”陈娇转身下楼亲自打开大门对门外的侍女厉声吩咐。 门外李吉儿的侍女纷纷侧目,看到陈娇冷着脸都不敢造次,依她之言进屋向李吉儿行礼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李吉儿心中震惊,心说明明看到两个影子怎么竟然没找到人。可她虽心有不甘但毕竟不敢再怎么样,走到门口陈娇身边面有愧色,软言道:“妹妹,长嫂刚才多心了……” “长嫂还是先回去吧,我的屋子不想留多事之人!” 陈娇逐客令下完转身回到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真是惊出一身冷汗,看来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玩的,为了让李吉儿欠她这个大人情,陈娇这次也下了大本了。 定了定神陈娇舒了口气走进卧室,在鲛珠琼帐床旁站定,抬手一把揭开床上的轻罗锦被,只见刘彻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搭在身上,样子轻松闲适的躺在她床上,薄唇边还挂着饶有兴趣的淡淡坏笑。 “你这个嫂子也挺有意思。”刘彻眨眨眼眼风轻云淡的笑说,“要是真让她在你床上看到我,啧,不知道她会不会认出我这个皇太子啊。” ☆、第87章 天子病危 陈娇不理刘彻的戏言,扶着床边的纱帐坐了下来。 想起刚才的事也确实够捏两把汗,倘若李吉儿没有怀疑亭楼却怀疑床上,那陈娇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发现刘彻的一刻。 “阿娇,你怎么这么紧张。”刘彻见陈娇敛眉不语有些出神,就单手撑起身体半坐起来凑在她身边道,“就算她看到了又怎样,知道我是谁她也不敢向外宣扬一个字。” 陈娇轻轻叹了口气,心说太子殿下你还真是心宽,就算李吉儿这张刻薄嘴不漏半个字,你拍拍屁股回宫走人,我还要跟她在一个屋檐下久住,侯府就那么大她可受不了李吉儿绩效讥诮的目光。 其实陈娇这次也是兵行险招,若李吉儿没发现刘彻到来的蛛丝马迹便罢,若她发现了,陈娇大着胆子赌她会跑到楼上一探究竟。 平日在堂邑侯府陈娇冷傲难伺候,李吉儿霸道也不好惹,两个人因为顾忌着体面井水不犯河水,李吉儿不会讨好陈娇,陈娇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拉拢李吉儿,但堂邑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和支撑陈家政治地位的皇后之间的关系就会始终不远不近的僵着,李吉儿没有远见不顾及家族荣誉,陈娇却不能这样,这堂邑侯府说白了还是姓陈不姓李。 还好陈娇这一回赌赢了。李吉儿自找麻烦“摸了老虎屁股”,她再怎么不灵光也怕惹急了长公主的爱女引来暗中报复。不过陈娇可没那么肤浅,眼下景帝的身体已经强弩之末,政治变革一触即发,现在为收拾李吉儿分神一点意义都没有,倒是正好可以利用她惴惴不安的心思,让李吉儿收敛气焰乖乖的走到自己的这边。 什么事都不能急在一时半会,往后的日子还有的过呢。 “我只求你别再变着花样不老实了,太子殿下。”陈娇将“太子殿下”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对刘彻算是一种无奈的劝告。 “来看看你就是变着花样不老实么?”刘彻有点委屈,抓住陈娇的手力气恰到好处的揉拧,软软的,柔柔的,很舒服。 第57节 “你有本事偷着来就别爬墙。”陈娇到底拿刘彻的示弱没办法。 单是这句话让刘彻欣喜不已,他素来知道陈娇对他口硬心软,这句话等于是默认了他的到来。刘彻心中喜不自胜,还要再说几句好话哄哄陈娇,门外却又传来了大寒的声音。 “禀告翁主,时日不早了,赵姑娘请您移步。” 陈娇和刘彻都明白你,这是张骞换着办法提醒刘彻应当回宫了。 刘彻不悦的一偏头有些烦闷道:“往日在天禄阁读书怎么不见日头这样短,张骞也太小心了。” 陈娇心知张骞也是为刘彻着想,瞄了刘彻一眼好言劝道:“往日你若想留下也不难,瞒着下面人见过我阿爹阿娘便是,只不过今日你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还是早点回去吧。” 刘彻瑞凤眸一亮,听陈娇跟他说话时将父亲和母亲称作阿爹阿娘便知陈娇没拿他当外人,高兴起来也不计较提早回宫的事了,高兴道:“阿娇,那你何时进宫来?” 进宫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见他啊……不过依着这位小祖宗,她在家中他都能偷溜进来,若是进了宫他来私会更是如鱼得水的方便了。 “若有机会过几日我去给外祖皇太后和天子舅舅问安。”陈娇也怕刘彻偷偷出宫被人发现又要生出祸端,好言好语还是希望他早些回去。 “那你可不能食言。”刘彻笑起来,明眸皓齿分外惹眼。 陈娇亲自将他送出院门,命小雪送刘彻和张骞走角门出去,门外又早有显星领命带着四名堂邑侯府的护卫送刘彻回宫。 这事之后陈娇一连两月也没有入宫,她的母亲虽是长公主可毕竟是出嫁女并不会经常入宫。待张骞送来刘彻几封书信催促之后陈娇终于决定入宫拜见窦太后和天子。然而也就是她入宫的第二天未央宫就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久病已见痊愈的景帝忽然病重,病情急转直下宫内外十数位太医均束手无策,就连以姚翁为首一向神通广大的术士们都毫无办法。 “都是怎么说的?”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从窦太后的口中发出又多了一分庄重。 景帝寝殿的大宦官牛黄门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小声道:“陛下的病是春寒淤堵,心火上涌,焦下……” “好了,哀家不是要听这些。”窦太后有些生气的打断他,沉郁的声音里又多了一分苍凉,“跟哀家说实话,御医的意思,哀家的启儿还有多少日子。” 牛黄门跪在地上冷汗湿透了深衣,他的双臂微微发着抖,面如菜色:“回,回太后,陛下的病……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窦太后对这些说辞早有准备,可是当宦官说出“一两日”的时候她硬朗的身体还是晃了一下,稳住身形后半合双眼紧紧握住了龙头拐杖。 陈娇站在她身后马上快步上去,先侍女一步扶住了窦太后。 “不必,哀家还受得住。”窦太后缓过神摆手示意陈娇不必扶她。 陈娇乖巧的低头退回原地,眼看自己的外祖母一声轻叹缓缓的走进内室。 寝殿内室里光线昏暗,即使是在天气阴郁的白天,朱雀灯也燃烧着十二碗豆火。 “启儿。” 窦太后在侍女的指引下走进屋子,宽大的龙榻旁刘彻正跪坐着聆听景帝有气无力的教诲。 “母后。” 刘彻见窦太后带着陈娇和侍女进来便恭敬起身让开了床榻边的席位。 “我听到彻儿的声音了。”窦太后收起方才的凝重,唇边挂上一抹和蔼的笑容摸索着慢慢在龙榻边的位置跪坐下来,她伸出已经有些枯槁的手握住景帝因病而瘦长的手,“他的声音可真是有劲,光听着就知道这孩子将来一定能干一番大事。” 景帝憔悴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容:“是啊,母后说的对,这孩子日后必定能像父皇一样成为一代明主,就是,就是眼前太年轻了,可惜,可惜朕教不了他更多……母后,父皇把江山交给朕的时候朕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可彻儿,朕始终是不放心。” 刘彻听到这里双眉一蹙急道:“父皇,父皇福寿绵长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导儿臣,怎么能说……” 景帝吃力的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朕要跟你祖母说几句话,你好好的听着,日后朕不在了凡事要多去长乐宫请命,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咳咳,好了好了,去叫你母后,传栗姬程姬她们也来见朕。” 陈娇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眼看景帝就要跟窦太后做最后的交代了。这些话不是她能听的,只好行了一礼与刘彻和侍女们一同退出了内室。 刘彻奉景帝命亲自去请薄皇后,陈娇不便在朝臣齐齐跪地的寝殿外室久候也走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到了门口。 面色沉静晦涩的刘彻抬起头,望着高大殿门外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宣室殿外苍穹阴郁,层层彤云仿佛凝压在绵延数十里的汉宫灰青瓦上,大概是要下雨了。 陈娇驻足站在刘彻身旁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两月不见的刘彻她忽然觉得好像度过了无比漫长的时光。 那个在她门外神采飞扬黑眸凝光的少年,那个耍赖无耻黏在她身旁温言软语的公子,那个终日茶饭不思把她作为生活重心的男人如今已经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忧虑伤感的太子,是肃然静默的大汉储君。 刘彻八岁出长门殿登上太子之位,没有陈娇前世时王家外戚的强势支持,八年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储君生涯让他更早的领略到皇权政治也更早的涉足了阴谋手段,然而这时的他毕竟仍在天子羽翼的保护之下,纵然景帝对他有过小小的猜忌但毕竟亲自教导塑造了刘彻。 现在刘彻最大的依靠最敬重的父亲马上就要撒手人寰,虎视眈眈的权贵藩王,跃跃越试的薄窦外戚,伺机而动的士族大臣,刘彻终于在一夜之间彻底看清了他未来举步维艰的皇权困境,这让年少的他如何能不忧,如何能不虑。 眼见几夕之间迅速成长和蜕变的刘彻,陈娇心中涌起一股无奈的苦涩,她走上去轻声问刘彻:“伤都好了吗?” 刘彻看着门外微微颔首。 “有些事迟早要面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有时间忧心还不如多陪陪天子舅舅。”陈娇温声说。 朝政之事她不便明说但她觉得刘彻一定会懂。 刘彻回头,平静的望向陈娇浅褐的明澈双眼,慢慢的他那双沉黑的深邃瞳仁里浮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暖意。 “我知道,阿娇。”刘彻说完又定定的看了陈娇一会才转身离开大殿。 陈娇看着汉白玉台阶上越来越远的挺拔身影,扬起的风鼓吹着他宽大的袍袖,那一瞬间陈娇眼角竟然有些湿润,莫名的感动和酸涩占据了她的心房。 彻那种了然的默契和深深的欣慰曾是陈娇前世从未到过的远方,而今她终于能够理解他的内心,而他的回报竟也引起了她的共鸣。 或许这才是伴侣的感觉,绝非宠妻爱妾的肤浅。 半个时辰后景帝的寝殿内室里跪满了神色哀戚的美人,薄皇后跪在最前面,她的身后是泣不成声栗姬和无声抽泣程夫人。 ☆、第88章 刘彻登基 “不要哭了。”有气无力却威严仍在的声音从纱帐里传来,“来人,打开帐子。” 暗黄的纱帐被侍女小心的卷起,一张张曾经美艳绝伦的脸出现在景帝的眼前,然而它们此刻却无一例外的写满了哀伤。 景帝靠在龙榻上,病染沉疴的身体僵直不动,晦暗憔悴的脸色令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绷紧了心弦,紧张与肃穆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宣室殿的寝殿里。 “栗姬……”低微的声音响起,景帝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指向栗姬。 或许是因为早前与刘彻和窦太后说了太多话,景帝此时的精神已大不如前,刘彻跪在他榻前看着他无力的动作,神色哀伤悲恸。 栗姬抬起眼泪迷蒙的双眼,膝行驱前紧紧握住景帝的手,已经是泪流满面:“陛下……” 景帝无力的回握着她的手,费力的对刘彻说:“彻儿,朕有遗命你须得遵从。” “父皇”刘彻不想听到“遗命”二字,可他既痛又愤的心告诉他曾经伟岸的父皇确实再也不能再保护支持他了,他不能让父皇在最后的时刻心有不安。 刘彻的声音微微颤抖:“喏,儿臣听命。” “朕去后,栗姬尊江都王太后赐住汉宫,供奉如故。”景帝说着疲惫又略有浑浊的双眼转向栗姬,勉强露出了笑容,“朕,一直都不会忘记初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 栗姬闻言短暂的闪神后忽然大哭,这个张扬跋扈为人不喜的女人此刻的哭声却情真意切凄凉悲恸,令人心生不忍。 景帝慢慢松开栗姬的手,目光转向眼眶通红面色如纸的薄皇后:“皇后,你这些年尽责无过,朕亦没有铸成大错,想来也是欣慰,终可在地下见祖母皇太后了。” “陛下,臣妾惶恐,臣妾……”薄皇后跪在榻前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一辈子追逐了一辈子的男人,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再难说出口,只能看着景帝低低垂泪。 景帝并不劝她,只是看向刘彻继续道:“彻儿,你为薄氏子,太后之尊只可为薄氏,万不能废律法尊王氏,你切记。还有,朕之阳陵勿有罪妇,你为王氏尽心可另寻他处以备孝道。” 王娡再有过失也是刘彻亲母,虽然刘彻因南宫和陈娇之事与她心生嫌隙也始终免不了母子天性,景帝如是一番说法也是警告刘彻身为帝王不可任性妄为,他日新帝继位要树立威严必须尊律法循规矩。 刘彻是景帝一手教导出的太子,他自然明白景帝的意思,点头承诺道:“儿臣记住了。” 景帝欣慰的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他终究没有让薄皇后再进一步,只对下面的宠姬安抚几句便让她们退了下去。 “让卫绾和……众位大臣都进来,朕,朕要书遗诏。”景帝明显已是强弩之末,说话有气无力却硬撑着疲惫的身体坚持着。 “父皇,今日就到这里吧,父皇还是保重龙体。”刘彻见景帝的脸色已近灰黄,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见大臣。 “不,朕一定,一定要……来人,快去宣!”景帝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挡开刘彻吃力的喊道,“快宣!”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景帝终于缓过了气,看着龙榻阶陛后数十位伏身而跪的肱骨重臣吃力的说:“遗诏。” 史官司马谈立刻捧着竹简长跪在龙榻前,手中拿着毛笔时刻等待着对景帝遗诏的记录。 周文仁跪在司马谈前面距离景帝最近,他儒雅的面容此刻苍白平静,景帝说一句他就重复一句,司马谈就记录一句。 景帝半躺,靠着刘彻的肩膀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口吻令这个皇位的不二继承人心如刀缴。毕竟是父亲,毕竟是他最亲近的男人,毕竟是教育他指点他的亲生父亲。 遗诏拟成后丞相卫绾按照景帝的意思让刘彻跪于阶下,在景帝面前恭敬的宣读了一遍。 “好了,你们都退下。”景帝摆摆手,大臣们纷纷行礼缓缓的退了出去,连司马谈都离开了记录的席位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了刘彻和已经远远跪在入口处的周文仁。 “彻儿”景帝睁开眼睛,目光中已经卸去了身为帝王的冷漠和严肃,此时他的眼中满是对爱子的怜爱,“朕有时候是不是太多疑了,让你很为难。” “父皇,没有。”刘彻的声音里夹杂着呜咽和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克制住那种发自内心的强烈悲伤尽量平和的说,“就是父皇有时太严格了,儿臣怕挨罚。” 景帝微微笑了,轻轻叹了口气:“朕真是,哎,都没能看到你成亲,朕真是,这件事真是太糊涂了。” “父皇一定看的到的。”刘彻自己都觉得声音已经涩哑的难以为继,好像强忍的眼泪轻易的就可以溢出眼眶。 “自朕的父皇去后,朕就没有再哭过了。”景帝似乎看透了刘彻的心,轻拍他的手,“以后也不要再哭了,做天子是不能哭的,做天子的心只能越来越硬,离你周围的亲人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哎……彻儿,朕让栗姬留在汉宫你是不是以为朕很爱她?” 刘彻微怔,这是他的父皇第一次跟他谈起自己的情爱,这让刘彻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平心而论刘彻觉得父皇是爱着栗姬的。 “朕一生爱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栗姬。” 景帝说到这里灰败的脸色似乎染上一点光彩,说话也比刚才顺当很多,这大概就是御医嘱咐过刘彻的“回光返照”。 “所以父皇将栗娘娘留在了汉宫。”刘彻顺着景帝话轻声说。 景帝笑出了声,脸上闪过一丝讥讽,“这是她自己的要求,而朕答应她不是因为爱她,而是朕不能放她走。” 刘彻没想到父皇竟然说出了这番话,他知道父皇还会继续下去于是安静的等待下文。 “说到底,朕还是不够喜欢她。”景帝轻声哼笑一声,再睁开的眼眸中一片冰冷,“荣儿现在身为赵王手握重兵,又有河间王和临江王两个同胞兄弟,对你来说他的长子身份毕竟是个威胁,但是匈奴在北需要他镇守赵土,他日朕去后他若有不臣之心,栗姬为质你可引他入京杀之。” “父皇……”刘彻毕竟才十六岁,虽然心机手段远超常人但在景帝面前仍然稚嫩,此时的他还没能想过未来那一天要设计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彻儿你记住,要想坐稳皇位,咳咳,姓刘的,你都不能信任。”景帝蹙起眉心,眼中显出杀意,“通过平叛七国内乱朕已经努力裁撤了藩王势力,但是,你还要更进一步保住江山。” “是,儿臣明白了。”刘彻抿紧了薄唇说。 “你能依靠的是你的母族和妻族,你不要担心,他们的荣耀来自于你,比士族大臣更能为你所用,但你要牵制他们,切不可让他们一家独大,朕这一生就掣肘在此。你现在还年轻凡事还是要倚靠太后不然你在朝中无法服众。” 刘彻会意的点点头。 景帝真的累了,见他点头欣慰一笑,脸上有重新出现了父亲的慈祥:“彻儿,你和阿娇关系很好,以后怎样朕不知道,但朕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你慢慢变老的时候心里都能有个人,你要知道,总有那么一个人,即使你是孤家寡人也会让你觉得不枉此生。” 这时候年仅十六岁的刘彻还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这番话,但他心中有隐隐的庆幸,庆幸他身边已经出现了这个人,这个即使他日后变成了孤家寡人也仍旧会让他温暖和思念的人。 想到陈娇刘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低下头谨慎的对景帝道:“父皇,有件事儿臣要向您呈禀,刚才儿臣在进来听宣的时候遇到阿娇,她说她此番进宫本来是向父皇陈述她前日的一个梦境,结果没有机会就让儿臣转述父皇。” 景帝看着刘彻,面带疑惑。 第58节 “阿娇说他梦到父皇乘鹤仙游无数天仙在云端恭候父皇,那白须的仙长说,父皇一世体恤民力追求仙道,赦免了上万囚徒的生殉,示以得登仙极。” 这话确实是陈娇告诉刘彻的,只不过她没有做这种梦,她就是不想让景帝像前世一样在晏驾的时候重新开启高祖时代废弃的活人殉葬制度,上万人的生殉,无论如何都太过残忍和血腥。 景帝闭着眼听完后很久很久才出声道:“那就以俑代葬吧,朕不想冒犯仙长。” “喏。”刘彻低头道。 “朝政上的事朕之前已经跟你交代过了,你回去休息吧。”景帝没有睁眼,声音疲惫低沉,最后竟有些像喃喃的低语,“让给周文仁近前,朕终于能跟他说几句话了。” 后元三年汉景帝驾崩葬于阳陵,太子刘彻继位尊皇后薄氏为太后,尊祖母窦都氏为太皇太后,次年改年号为建元元年,从此大汉正式进入了鼎盛的武帝时期。 ☆、第89章 出嫁之前 后元三年暮春汉景帝刘启驾崩,新帝刘彻遵循祖制举行国丧,同时按照景帝遗命,阳陵下葬时赦免万人囚徒殉葬代以俑葬。明年初新帝改年号建元,大赦天下,尊窦太皇太后和薄皇太后命于二月初一下聘,定本年四月十六迎娶馆陶大长公主与堂邑侯之女朱雀君陈娇为皇后。 这一年二月初一,浩浩荡荡的彩礼队伍抬着无数珍玩珠宝,万金黄金出未央宫正门司马门延长安城朱雀大街向城南的堂邑侯府而去。 “有时候想起来好像阿娇还在我身前身后的跑,胖嘟嘟的小脸,才那么高,一转眼竟然就十七了,哎,就要都要嫁人了。”馆陶大长公主看着铺满院落的无数皇家彩礼有些感慨的笑着对身后的堂邑侯说。 堂邑侯听出了大长公主感慨中的不舍,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微微一笑道:“孩子总要长大的,刚继位的少年天子一定会珍视阿娇,公主不必感慨。” 大长公主也微笑着叹了口气:“罢了,她自有她的福我也拘不住着这个‘天神转世’的女儿一辈子,只是眼看着阿娇要出嫁了,君爱也快十岁了,我呢却从公主变成长公主,又成长公主变成大长公主,一晃又是十几年,呵,我也要老了。” 堂邑侯心中亦有感慨,袍袖之下握住大长公主的手,深眸中满是平和的温柔:“公主没有老,在我心里公主一直都是若干年前繁华长安城中那位射覆投箭的公主,永远都不会老。” 大长公主看着堂邑侯,她没有想到自己温和的丈夫在多年相伴后的平淡时光里还能说出这番令她心动的言语,此时此刻望着堂邑侯眼中光华流转,半晌才低头笑道:“侯爷不要取笑了。” 堂邑侯知大长公主心中感动却有些赧然,笑一笑松开她的手移步到数量庞大的彩礼前面道:“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先秦的古籍,闲来无事也好研究一二。” 堂邑侯一边说一边在箱笼之间悠闲漫步,可是才走了几步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扶住一只箱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侯爷?怎么了?!”大长公主看出堂邑侯没有站稳正要上前搀扶。 堂邑侯扶额勉强笑道:“不碍事,没什么。” 他还想再说几句安慰大长公主的话,只是刚迈开步子就失去了意识。 “侯爷?侯爷!来人!来人!” …… 在大长公主的授意下没有人告诉陈娇堂邑侯在天子下聘这一天忽然昏倒了,而作为即将出阁的新一任大汉朝皇后,陈娇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她自幼出入宫廷对贵族的规矩礼法了若指掌但要成为一名名义上“合格“的皇后,按照吕后定下的祖制她必须要接受汉宫嬷嬷的教导,即使前世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妆模作样拿腔拿调的宫廷生活。 自从刘彻登基之后他就很少给陈娇偷偷写信了,因为即使是“信使”张骞也被提拔为侍郎每日忙的不可开交,更不要说即位不到一年的刘彻了,据说他又是忙到深夜连晚膳都不曾好好吃过。 陈娇出嫁的前三天作为次嫂隆虑长公主按照礼法回到堂邑侯府准备为陈娇送嫁。 隆虑长公主嫁入陈家九年为隆虑侯陈蟜生下两女,成亲的头两年新婚燕尔,隆虑侯又生的风流俊美鲜少有人可及,加之他一张甜言蜜语的好嘴将隆虑公主哄得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是陈蟜天生骄纵喜欢胡来,又沉迷女色,隆虑公主出身高气性大,生育第一个女儿期间在侯府挑出来伺候的四个侍妾不是丑就是老,陈蟜看着都难受,天长日久他就开始宿妓,养外室,隆虑公主也跟他闹了几回,可是隆虑侯就是那副好死不死的脾性,说收敛也收敛不到哪里去,待到第二个女儿出世事两人的关系算是降到了冰点,隆虑侯几乎日日都不回府。 这种儿女之事馆陶大长公主和堂邑侯也没办法,况且隆虑长公主不是李吉儿,心高气傲的她拉不下脸来让别人插手自己的房中事,本以为这一对又要像堂邑侯世子和夫人一样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岂料事情竟然又有了转机。 前几年隆虑长公主的大女儿忽然得了病,御医轮番医治也不见好,不出三个月好好的五岁小翁主就没了。三个月的时间毕竟太短,好好一个孩子没了,隆虑长公主为了这事伤心了很久,每日茶饭不思夜不成寐,这时候一月两月都不着家的隆虑侯忽然回来了,每日就守着隆虑长公主好言劝慰寸步不离,约莫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没出去胡闹,隆虑公主也是嘴硬心软的人,到了这一步也足见自己丈夫有些真心,慢慢感情也就回来了。 这两年隆虑侯在外面也没少犯浑,隆虑长公主有时气他气的要死,但是被他回来劝劝哄哄也能好些,可是小毛病一直也改不掉,往后反反复复的小吵小闹,日子倒还凑合着过得去。到了去年的初冬隆虑长公主又有了好事,可惜那时候她受平阳公主的邀请去府上做客,没留意差一点三个月大的孩子就滑胎了,竟还是个男胎,这一下她可真是恼大了,偏巧景帝驾崩他还没赶上见景帝最后一面,连的大殓都没能去,心里遗恨的了不得又哭又闹,连探访的平阳公主都被她拒之门外。 那时候反倒是隆虑侯一不怨她二不怨平阳长公主,好吃好喝的亲自伺候了隆虑三个月,这不开了春隆虑公主才算好彻底,眼下跟隆虑侯的关系又好了,见到陈娇出嫁乐得来张罗,好好凑个热闹去去一身的晦气,争取到年底再怀上个嫡子。 “姐姐这些日子觉得身体好多了吗?”陈娇许久不见隆虑长公主见她整个人都比之前苗条了不少不过气色却还挺好。 “比先前好多了,也不知道你二哥从哪里弄来的养身方子,效果倒还好。”隆虑公主虽然嘴上收的有点不屑,脸上却满是一副得意的样子,看来这段时间她对隆虑侯的表现还真是格外满意。 坐在隆虑长公主对面的陈娇心中有些感慨,曾经的曾经她也对刘彻充满了期待,在刘彻一次又一背反她爱情初衷的时候哭闹任性用强硬的束缚让他回到了自己身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该走的迟早会走,那是的他毕竟不像自己的二哥,不会主动在她伤心的时候守在她的身旁。 看来每个人想要的生活都是不同的,对爱情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就像眼前的隆虑公主,如果换做陈娇她绝对不会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 隆虑公主不知陈娇在想些什么,她只说她感兴趣的话题。 “阿娇,不是我夸你,你一个小姐家,听说竟连大嫂子都降得住,我算服了你。” 说起李吉儿隆虑公主颇有些看不上,不过李吉儿毕竟也是要出身有出身要手段有些手段的女子,虽然惹人厌隆虑公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陈娇笑了,吹着杯中的茶轻声道:“哪里的事,只是我觉得长嫂的院子新,要跟祖母的住处一起翻修太不像话,咱们家虽然不缺那些钱终究不能让人说太过奢侈,想来别人都看着大哥的面子不好说什么,我说句在情在理的话长嫂听得进去罢了。” ☆、第90章 阿娇出嫁 李吉儿会有听得进去的话?隆虑公主真是要呵呵了。 饮了口茶隆虑公主压低声音道:“阿娇别怪姐姐多话,你去惹那疯女人做什么,没得坏了你的清贵。” 自从李吉儿在陈娇房中上演了一出“捉奸不成”的好戏,她自觉已经成了陈娇的头号敌人,陈娇拿房屋翻新的事试一试李吉儿的态度,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长进和忌惮都没有。陈娇阻了她翻新院子的好事她表面上欠着陈娇的人情没说什么,背地里却跟堂邑侯世子闹了一场,这事也让陈娇对她彻底没了耐心,李吉儿既然不知好歹就要好好治一治她! 陈娇依旧微笑:“我还就怕长嫂不记恨我呢。” “恩?”隆虑公主没想到陈娇会这样回答,纳闷道:“什么意思啊,阿娇你可别卖关子。” 陈娇笑而不语,让大寒为隆虑公主添了一杯新茶道:“姐姐只管往后看就知道了。眼下我还要求姐姐一件事呢。” 隆虑公主见陈娇有意不说李吉儿的事,即便心中好奇也不能再去追问,只得意兴阑珊的说:“怎么了,又让我帮你什么?” “我想请姐姐在我大喜的那一日多多留意淮南王翁主。”陈娇向前微微探身对隆虑公主说。 “阿陵?”隆虑公主诧异道,“她又怎么了?” 刘陵来到长安后深得窦太后喜爱留她在长乐宫常住,她长得极美又善于交际,言语含笑性格温和在长安贵族圈子里很受欢迎,显然隆虑公主对她的印象也不错。 陈娇摆摆手挥退了屋中的侍女,这个动作让善于察言观色的隆虑公主的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俗话说未雨绸缪,我是怕她坏了咱们家的事。”陈娇掩下眼底的一抹狠色,垂着眼睛声音依旧温润柔和,“我也是听外面人讲,这个妹妹交集广泛,之前在外面也拜访过大哥和二哥,大哥倒还罢了,二哥那性子刚有收敛,万一再昏了头……” 隆虑公主最了解隆虑侯陈蟜是个什么货色,见了美人恨不得魂都能丢了。想起之前听说刘陵在贵族公子圈子里广受欢迎的传言,爱吃醋的隆虑公主不禁眯起了眼睛。 陈娇看着隆虑公主暗下的神色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姐姐千好万好,可这爱使性子爱吃醋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隆虑公主闻言才回过神,见屋里再无他人哼了一声道:“你倒会说我,我看你将来也不是能容得下彻儿花天酒地的人。不过阿娇你这话倒也提醒了我,虽说我看这个淮南王翁主刘陵像是不错的女子,不过她来长安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反倒是全长安的公子都认识她似的,这样的女子要是真的拜访过隆虑侯我确实应该防着点。” 隆虑侯好美色,偏偏自己生的又极其俊美,那爱花的蝴蝶不用花招自己还要向上扑呢,隆虑公主怎么可能放心。 陈娇点点头道:“我是拿姐姐当自己的亲姐姐,有些话我就不妨跟姐姐说清楚,淮南王翁主我是不大了解,不过她跟梁王叔的宝如妹妹关系极好。姐姐你不知当初,也就是前年末景皇帝大病的初冬时节,那时宝如不知为什么好好的就挑拨我和现今天子的关系,要不是祓祭上祀有机会跟天子解释,我们现在还被她骗着呢。” “有这样事?!”隆虑公主大惊,她自然知道陈娇所说的现今天子指的就是刘彻,听说刘宝如挑拨陈娇和刘彻的关系她很惊讶的说,“宝如的性子看起来跟小时侯大不相同,柔柔弱弱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还会干这种事。” 陈娇舒了口气无奈道:“谁知道呢,我总是觉得跟这样的人走得太近,近墨成黑。咱们害人之心没有放心之心却要留几分,我小心些姐姐也小心点,阿娇也不是没私心,就怕自己一生一次的大婚日子出什么差错。” 倘若没有前世的教训陈娇断然不会想到刘宝如会在她大婚之日哄得醉酒的刘彻在配殿偷偷幸了刘陵。这件她后来幽居长门才慢慢知道的秘辛是她前世的耻辱,比之于卫子夫的入宫陈娇更不能忍受新婚之日被人乘虚而入。 论起感情好坏亲缘远近隆虑公主还是跟陈娇更亲近,当下放下茶盏昂首道:“你放心,到你和彻儿大喜的日子自有我看着刘陵和刘宝如两个小丫头,料她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说起刘宝如隆虑公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对陈娇道:“对了阿娇,我来的时候见宝如到你们府上来了,看样子也是来向你贺喜,不过我瞧着她从你院子出去以后朝大嫂子那边去了。” 陈娇微微颔首似乎不太在意的说:“宝如跟长嫂是表姐妹,去看看她也正常。姐姐就别管她了,只要劳动姐姐在我大婚的日子多留意她们我就要好好谢姐姐了。” 隆虑公主为了准备陈娇的婚事今日刚搬到堂邑侯府侯府居住,她身为公主想来讲究,一应住宿供奉都要添置,坐了一会就有事回去了。 隆虑公主走后陈娇见小雪在院子里清点后日要用的礼器,想起赵无心还未回府便招小雪近前问道:“让你哥哥去赵姑娘家里的事有回话了吗?赵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可说过了吗?” 小雪听陈娇问起赵无心的事神色微变,想了想才道:“回禀翁主其实昨天晚上奴婢的哥哥就回来了,赵姑娘和赵郎中家中出了大事,赵姑娘恐怕是赶不及翁主的大婚了。” 陈娇蹙眉问道:“那你为何不早来回我?什么大事?” 小雪立刻诚惶诚恐的跪下道:“翁主恕罪,翁主的大喜就在近前奴婢不敢说晦气事污了您的耳朵。” 陈娇最不喜欢别人话说一半的感觉,不禁有些愠怒:“你跟我不是一日两日了,支支吾吾成是么体统,快说!” 小雪怕陈娇发怒,只能硬着头皮回禀道:“翁主息怒,恩,恩,是,是赵姑娘家出了白事,赵姑娘的母亲去了。” 陈娇刚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发蒙,五天之前赵谦忽然要带着赵无心回咸阳老家,具体出了什么事陈娇还没来得及问赵无心她就已经走了,所以今天听说她的母亲过世着实吃了一惊。 回想起赵无心的母亲,陈娇皱了皱鼻子,好像之前赵无心说过她阿娘做的事很要紧,似乎也在一户大人家中奉职。 哎,不管怎么样赵无心的母亲离世对她而言都是打击,看来陈娇的大婚她是无法亲自参加了,这些年来真心朋友一场,陈娇也有点遗憾。不过眼看天子纳娶的日子就在眼前,陈娇实在太忙转眼也就不再记得这件事了。 建元元年四月十六清晨,堂邑侯府披红挂彩热闹非常。 这一夜陈娇的南楼彻夜通明,太白星引亮东方的时候,陈娇已经穿着拖摆垂地的织金百鸟朝凤大红喜袍坐在了宽大的梳妆铜镜前面。 她的身后除了梳妆的侍女仆从还站满了堂邑侯府的贵族女眷们,透过铜镜陈娇看到她们人人都身着华服,脸上欣喜与不舍交织,令她也生出对家族的留恋不舍。 ☆、第91章 册立为后 堂邑侯太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亲自将鎏金翅十二钗的凤冠戴在陈娇的发间,大长公主随后将凤冠上精巧的八条黄金流苏整理好,也顾不得周围的贵戚,抚摸着陈娇的脸哽咽道:“过了今日阿娇就是皇后了,宫里虽然规矩大,但有什么委屈只管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说,有不顺意了就遣人回府里跟阿娘说。 大长公主固然霸道,到底还是疼爱女儿,陈娇的眼眶微红,若不是喜娘提醒她莫要流泪花了妆她肯定会哭出来。 为陈娇绞面开脸上装更衣的嬷嬷都是大长公主求窦太后自宫中挑选的,这些嬷嬷在宫中既有脸面又有经验,对陈娇服侍的也极其妥帖,这回儿只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翁主忍一忍,吉时要到了这会哭化了妆再补就来不及了,还是赶快行添妆礼。” 李吉儿和隆虑公主身为长嫂和次嫂站在大长公主身后,见喜娘示意她们两人立刻会意,从身旁侍女的托盘中各自取出一只象牙嵌七宝的小篦子,按照礼仪喜气洋洋的走到陈娇的两侧道一声:“恭喜姑娘。”然后将篦子插在凤冠下的尾髻上。 汉礼姑娘出嫁嫂子要为其梳头,不过陈娇生在侯门高第又是天子纳娶的皇后,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两位嫂子为她梳头,所以取个吉利的形式只将发篦插在尾髻上即可。 李吉儿和隆虑公主之后又有其他姐妹亲戚的亲眷,皆是列侯宗室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进门来为陈娇添妆,所送之物也是珠宝名玩天下至罕,样样都是珍品。陈娇的四位侍女收了礼一一行礼待主答谢。 这些礼行完时辰也差不多了,听外面的西官在门前叫一声“有凤来仪”,陈娇方知宫中的轿撵到了。 陈娇起身低头,凤冠上的金色流苏映着红烛的火光光华流转在她的眼前轻轻摇曳,喜娘将一层极薄的红色菱纱盖在凤冠之上,透过绞纱陈娇的面容朦朦胧胧似乎更加美丽。 大长公主与亲贵女眷将陈娇送至中门,早有堂邑侯并世子与几位公子在门外等候。 陈娇的嫡亲弟弟君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出列在陈娇脚踏的红绸正中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的向她磕头。 “君爱……”大长公主没料想自己的小儿子会有这样的举动也吃了一惊,蹙眉催促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别挡了你姐姐的路,天子的吉时误不得。” 陈君爱自幼慎独喜思性格内敛,堂邑侯见他不爱言语却极其聪慧怕在府中又被宠得如陈季须和陈蟜一般,于是早早就为他访得名师,这两年更是跟着那位名师白芍先生在长安近郊游学鲜少回府,此次是为了长姐陈娇出嫁才回家来,不想今日就有了这么一出。 面对母亲的催促和无数道诧异、讥笑甚至含义不明的目光,陈君爱小小年纪却挺起上身跪姿端正语气沉着的答道:“天子吉时不在分刻,作为亲弟却不能为姐姐尽心,君爱特来请姐姐宽宥,行此礼送姐姐。” 陈君爱说着又伏地下拜向陈娇磕了个头。 原来民间女子出阁应由同胞兄弟背送出门,陈君爱时年九岁自然无法送陈娇出门,若是别人也罢了,偏偏他年纪虽小却心思细密又不同常人,对陈娇这些年的关爱他心中感激才会在这个时候磕头送长姐出门。 陈娇没想到幼弟虽然平日不言不语却对她感情颇深,想想这些年自己也没有白疼他,总算欣慰,可惜新娘出门前忌讳多话她不能亲自谢弟弟的用心了。 “君爱的心思你都姐姐明白了,快起来吧。”大长公主闻听是这个理由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知道陈娇不便回话就帮她答了宝贝儿子的谢。 陈君爱尽到了心也就立刻起身闪出了路,堂邑侯上前看着自己美丽的女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欣慰道:“阿娇,恭喜。” 第59节 中门之外就不再是堂邑侯府的家人亲眷了,宫中的司礼官咋爱众人跪拜之后宣读了册立陈娇的诏书,然后毕恭毕敬的将诏书送到陈娇手上,闪开前路笑道:“恭喜贵人,请贵人入撵。” 陈娇起身跨出大门,大寒撑起一把寓意开枝散叶的云绸竹骨红伞打在陈娇头顶,小雪和大雪一路搀扶一只将她送到宫人侍立的华丽凤撵上。 ☆、第92章 堂妹诱|||惑 “父王说天子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少年雄才一代明主,但凡种种金银珠玉在陛下眼中不过以俗物可论,是以父王兢兢业业为陛下治理淮南,令此地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父王说这就是献给陛下最好的礼物。除此之外父王令命人铸造了这所鎏金的金屋灯盏,恭祝陛下与皇后娘娘新婚之喜。” 刘彻负手在“金屋”旁边徘徊,听了刘陵的话唇角一动,露出一个略含深意的笑容,语气悠然道:“妹妹说得好,王叔做得更好,不错,大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朕最想看到的。” 刘陵微笑,顺从的低下头。 刘彻微微眯眼,细长明眸射出的目光在她光洁白皙的额上一扫而过,昂首道:“妹妹人长的漂亮,口才也好,罢了,回去遣人跟王叔说,就说朕和皇后很喜欢他的礼物。” “陛下的赞誉是淮南之幸,父王之幸,也是阿陵之幸。” 刘彻点点头对身后的宦官道:“带人把东西送去椒房殿。” 刘彻话音才落回廊上又出现一道曼妙的身影,正是刘宝如。 “恭喜天子哥哥。”刘宝如身边没带侍女,身穿粉色曲裾长裙迤迤小步来到刘彻身前福身行了一礼,抬头故作差异的看了刘陵故一眼,用甜美犹如蜜糖般的声音道,“原来陵姐姐也在这里。” 刘宝如每次出现不是刘彻心情不好就是能她硬生生把刘彻的心情搞差,所以刘彻看见她就先蹙了眉心。 “宝如没在里面多玩一会吗,怎么也离席出来了?”刘陵浅浅的笑着说。 刘宝如轻抚一下自己的侧脸道:“想是里面的夫人们都喝得多了,闲话间听说了一件要紧事,妹妹觉得非同小可特来寻天子哥哥呢。” 刘宝如也有事?恐怕是向挑事吧。 刘彻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前次他与陈娇误会就是刘宝如在造谣,刘彻早就想寻个机会收拾她了,不过景帝忽然驾崩之后一连发生很多大事他脱不开身也顾不上刘宝如这个小角色,没想到今日他天子大婚这个坏心眼的小丫头竟然不怕死的又来找麻烦。 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刘彻在微醺面色的掩饰下做出三分醉态,面上有点惊讶道:“恩?妹妹听说了什么要跟朕说?” 刘宝如左右看看,小眼神很神秘,刘彻会意让曹小北带着宫人回避下去。 刘宝如见再没有他人才松了口气,但她并未急着说事而是看着刘陵和刘彻婉然一笑道:“我刚才过来大老远一看陵姐姐和天子哥哥站一起,不知道是哪位美人和公子,还以为一对璧人呢。” 刘陵闻言并不反驳只是微笑,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余光正瞄向刘彻,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想到刘彻竟也笑了,而且笑得玩世不恭全然不见了刚才的天子威仪,倒真有些像长安城中倜傥逍遥的列侯公子。 “若是在宫外朕与阿陵妹妹站在一起,十成的百姓都要像宝如一般想法。啊,朕喝的有点多,说笑的话阿陵妹妹别介意。”刘彻看向刘陵的目光中有几分暧昧和轻浮,在醉意的掩饰下令人玩味。 且陪着刘宝如这个丫头玩玩,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刘宝如见刘彻非但不反感她的话还顺着这话题说笑,心想后面的事果然有门。她心中窃喜嘴上却叹了口气道:“哎,陵姐姐毕竟不是阿娇姐姐,陵姐姐但凡有了天子哥哥这样的人中龙凤在侧谁还能看得上别人呢,阿娇姐姐也真是。” 刘彻听出了玄机,这一次他可没那么冲动好骗,瑞凤眸一转做出狐疑之态问道:“宝如什么意思?” 刘宝如装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刘陵见她不肯说催促道:“妹妹既然是来找陛下的怎么见了陛下又不肯说事,阿娇姐姐已经贵为皇后,妹妹可不得武断生事。” 刘宝如委屈极了,眼看着眼眶就红了一圈,回话都带上了鼻音:“姐姐还要催我,我也是怕天子哥哥蒙在鼓里思来想去还是要来禀告,可是,可是这话说了天子哥哥恐怕要恼呢。” 刘彻被人吊胃口的时候向来没什么耐性,冷着脸道:“跟阿娇有什么关系,快说!” 刘陵温言软语的劝道:“宝如,你莫怕,既然是大事说出来陛下一定不会恼你。” 刘彻对刘宝如的演技真有点恶心,她既然要找他告密说话的时候还吞吞吐吐靠他来逼,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戏”难道真把这个千伶百俐的刘陵都骗过去了?竟然还对她还好言相劝。 “是……”刘宝如抬起眼几分畏惧的看着刘彻,“哎,其实是去年景皇帝还在时有段时间天子哥哥不是受了伤在太子宫养伤么,那时候,那时候阿娇姐姐竟然在家里私会男子,还,还上了她的南楼!” 提到“南楼”两个字刘彻第一印象就是陈娇软软的床,还有似雪的春日柳絮,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啊。 刘彻还在走神刘陵一听却掩嘴急道:“宝如你怎么能胡说,怎么会有这种事,不可能!” “不由得姐姐不信,千真万确。”刘宝如此刻倒是斩钉截铁的回答,“那日在南楼有好些人都看到怀疑了,不信天子哥哥去查一查便知。” 刘彻此时也回了神,听了刘宝如的描述心里特别想笑,那个南楼私会的人不就是他刘彻吗。可是这种事对他和陈娇来说是香艳又刺激,但刘彻绝不想再别人口中听到半个字。 刘彻的目光冷下来,面色犹如寒霜。不论刘宝如从哪里听到歪曲了事情他都决不能放任,敢在背后这样诋毁他的阿娇,若不将她彻底治改,刘彻就不做这个天子! 一个将计就计的妙计很快在刘彻脑海中完成。 “朕要去椒房殿亲自问问她!”刘彻扣紧有力的手指刚要发怒,忽然靠上最近的廊柱扶额作眩晕状。刘陵和刘宝如大惊之下都上前来搀扶刘彻,刘彻却必备的靠在柱子上摆手道:“不必,朕,朕喝的有点多。” 这句话说完刘彻察觉到刘陵的红唇边竟然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但是这个笑容一闪即逝,随即被关心的神色所代替。 “陛下,不如陛下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刘陵扶着刘彻说。 刘宝如点头媚眼如丝笑道:“是啊,天子哥哥喝多了酒再回大殿又要饮酒,如此伤身不如就在,就在这廊殿里让陵姐姐服侍您歇息片刻,妹妹在外面守着必定不让闲杂人等打扰。” 刘彻不喜过量饮酒,酒量也算不上好,但他为人自律心中有数,今日喝了那些酒确实感到微醺,所以刚才装起醉来毫无压力,不过听了刘宝如的这席话他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要是这种暗示他再不明白,别说做天子,连做男人都不配。 领刘彻震惊的事,刘宝如固然心怀鬼胎,没想到刘陵竟然也顺水推舟的扶起他,两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就这样扶着他要进廊殿! “哟,这是怎么了呀,两位妹妹这是要把陛下扶到哪里去?” 刘彻心中大急,正盘算着要怎么脱身才不会跟她们撕破脸破坏刚想出计划,马上他就如有神助,看到了自己的亲二姐隆虑公主闲庭信步似的的带着大批仆从侍女走了过来。 刘陵和刘宝如见到隆虑公主过来都有点愕然,对视一眼刘陵上前笑道:“长公主万安,适才我父王命阿陵将陛下的喜礼送来,没想到陛下醉了,看过礼有些脚步不稳,正巧宝如妹妹经过,阿陵就想和宝如妹妹扶陛下到廊殿里歇息片刻。” “歇息片刻啊,呵,妹妹们手下连个侍女嬷嬷都没带怎么伺候陛下歇息啊?难不成”隆虑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刘陵和刘宝如,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冷冽,“妹妹们要放下身段亲自伺候陛下,恩?” “伺候”二字隆虑公主尤其重读,似乎有意曲解其中的含义。 刘陵心中一颤,心说难道刘宝如的计策被隆虑公主发现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莫说这个计划只有她与刘宝如知道,就是刚才刘宝如对刘彻说的话,隆虑公主刚过来又怎么可能听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公阿陵是陛下的臣子,于私阿陵是陛下的堂妹,服侍陛下片刻都是应当的。”刘陵言语温和眉目恭顺,说话有理有据让人很难挑出错处。 隆虑公主也不与她们缠话,还是眼神不屑的笑着,挥手对侍女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过去帮帮两位翁主,把陛下扶到椒房殿去!” “喏。” 隆虑公主的四名侍女小步上前扶起刘彻,刘宝如和刘陵都有些不甘但终究不便多言,垂首而立眼睁睁的看着侍女将刘彻扶走了。 隆虑公主轻松的舒了一口气,在两人面前走了几步,高扬着下颌挑起眉梢冷笑道:“妹妹们还年轻,有什么主意用在正道上,长安城大得很,还是少打别人的主意,免得惹了不该惹的人。妹妹们好好玩,姐姐我先走一步。” 如果没有陈娇的提醒隆虑公主当然听不到刘宝如的那些话,可是要是答应了陈娇好好盯着这两个妖精却不暗中派耳目跟紧的话,她这个天子的亲姐姐也太失信于人了。 隆虑公主收拾了小妖精满心志得意满的带这下人走了,留下刘宝如和刘陵站在朱红廊柱下。刘陵抿紧了下唇,隆虑公主的话让她面色苍白,一股难言的不安萦绕在她的心头,似乎还有更糟的事情在等着她们。 ☆、第93章 刘彻是个大坏蛋 身为刚刚即位不到一年的天子,刘彻不但在大事上受限就是在小事上也很难随心所欲。单就说今日的喜宴,每一位入得广明殿的大臣背后都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世家,在喝酒上刘彻绝不能厚此薄彼,可你一杯我一杯酒过三巡后他也挨不住,他要是不借着刘陵和刘宝如在侧装醉如何能脱身速速离开,没想到还差点让她们给算计了。 还好三姐来的及时又能体谅他,直接就送去椒房殿了。刘彻带着一点小得意坐在天子撵驾上想,下次见了三姐一定要好好赏谢她。 隆虑公主的侍女确实规矩合仪伺候谨慎,一路跟着刘彻的车辇到了椒房殿外面,见刘彻下车还要搀扶。前呼后拥的帝驾前刘彻思量还应继续装一会醉,免得那帮多事的大臣知道又要造他“轻视臣子无故离席”的谣,于是顺势就让侍女扶着他走进了椒房殿。 椒房殿自高祖时就是历代大汉皇后的居所,经过文景两朝的扩建和修缮已然是一座精致华丽金的宫殿了。今日的椒房殿更是张灯结彩,檐下结着红绸团花地上铺着绫绡红毯,连大殿的青铜鼎炉都缠绕着红色的绸缎。 一路走来满眼喜气的红色让刘彻心情更好,侍女的搀扶下他眯着眼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 “陛下?”寝殿门口正在为陈娇准备糕点的小雪见到从正殿过来的刘彻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时辰按照汉礼天子不是应该还在广明殿大眼群臣么,怎么就提早来了椒房殿呢。 “陛下驾到,请这位姐姐准备准备吧。”曹小北跑的快,在刘彻走进来之前就到小雪跟前客气的说。 小雪赶忙点头,让侍女们准备喜房入帐的东西,自己跑进内殿通知了陪着陈娇的大寒。 刘彻走进寝殿,门内外的宦官纷纷跪地行礼:“陛下。”。 绕过前殿外面的屏风八名侍女走上来跪下行礼:“陛下。” 到了内室门口小雪大雪又一起跪下推开门道:“陛下请。” 刘彻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终于欢喜的看向最后一道门内,结果——他的视线又被大寒带领的四位红衣曲裾喜娘挡住了,四位喜娘一起蹲身行礼:“陛下。” 怎么有这么多人,朕就像见见朕的阿娇怎么那么难呢,怎么这那么烦!刘彻真是无奈透了,深吸一口气才尽量平静的说:“都出去领赏吧。” “喏。”四位喜娘缓缓起身小碎步一字出了门。 刘彻一步跨入内室,看到红帐后的美丽人影心里早就美飞了,也没心思装醉了,挥退搀扶的侍女,就望着后抽后的身影发怔,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才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刘彻立在门边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一种难言的甜蜜感觉袭上心头,他早就想娶陈娇了,从那么小的时候就想,但是今天梦想成真他却又有一丝犹豫,好像这是他曾无数次做过的梦,他一走进她梦就会醒,他就会再次面对无比漫长又充满等待的现实。 刘彻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一次是真的了,这一次他如愿以偿了,可是睁开眼睛眼前这一层层轻飘飘的红绸又让他觉得梦与现实亦真亦幻,太飘渺,太美好。 刘彻整了一下外袍的交领,缓解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他眯起眼睛唇边带上一抹笑意,慢慢踱步打开纱帐然走向满是红色的床帐。 陈娇垂着眼帘屈膝坐在床榻边,她的呼吸很轻,如扇的睫毛微微抖动,努力让自己保持坐姿不要因刘彻的靠近而紧张不安。她低着头心里却想刘彻会对她说什么呢,会不会像上次见面一样那么出乎意料,她呢,她该说什么回答他。 然而刘彻什么也没有说。 他站在陈娇面前俯视着自己盛装的新婚妻子,然后弯下腰一手负在背后,一手隔着红绡轻轻托起陈娇的侧脸,漆黑的瞳仁带着迷恋和欣赏透过晃动的金色流苏望进陈娇略带惊讶的眼中。 然后,刘彻偏过头试探着温柔的吻上陈娇点了红缨(一种口红画在嘴唇中央的形状)的唇,隔着半透的红绡,隔着凉凉的黄金流苏,她的唇软软的带着浓郁的香。 陈娇眼神变得迷离,目光散乱的落在远处,被红绡染红的世界,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她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刘彻的侧脸上,吻在继续,她感受得到他的温热和认真。 刘彻的唇离开那层红绡,却仍旧在陈娇的脖颈间留恋缠绵,鼻尖一点一点的触碰让她觉得酥酥的痒。 他今天真的很好看,鼻子眉眼薄唇侧脸,每一个地方都很好看,陈娇觉得这一刻自己心动了,有时候心动真的只在抬眼的一瞬间。 “朕听说长安城几十万百姓人人都说皇后贤德淑善高贵端庄,求免万人刑徒生殉,为边地百姓祈福,上承天命下尽纯孝”刘彻贴着陈娇的侧脸轻轻的笑,细长的眸子里映出她极美的倒影,“但是,皇后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吗?” 上房爬树打弹弓,甘泉汤偷窥美人入浴,织室殿巧拿白纱,永巷深夜扮鬼怪,猗兰殿木箱藏身……这些事年纪小小的陈娇都曾和皮猴一样的小刘彘做过,这些事无不承载着他们年幼时的快乐,自然也跟“贤德淑善高贵端庄”扯不上半点关系。 刘彻这个小坏蛋。陈娇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彻也启唇笑了,烛火下皓齿泛着健康的淡淡青光,他顺势坐在陈娇的身旁与她挨得很近,坐姿却极端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停了一会刘彻才试探着拉起陈娇的手,看着远处几案上的香炉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阿娇,朕娶你了。” “恩。” 陈娇低低的应了一声,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点点笑意。 刘彻转过身看着她既温柔与认真的说:“那朕,可以好好看看你吗。” “恩。”陈娇点了一下头。 刘彻得到她的首肯,伸出手拉开红绡,带着凤冠的美人在他眼前清晰又美好。他抿唇笑着双手从正中拨开凤冠面帘上的金穗流苏,看着陈娇的容貌着了迷一样,只是看着就觉得美得心醉。 “阿娇朕娶你了。”刘彻轻声又念了一遍。 陈娇看着眼前的刘彻心里也有点甜,又觉得有点好笑,她说:“是的,你娶我了。” 刘彻忽然将她大力的拥入怀中,温热柔软的身体让刘彻真真切切的体会到陈娇的存在,再也不是做梦了,他的欣喜和兴奋溢于言表,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抱着她高兴的简直要发狂。 第60节 “陛下,臣妾觉得呼吸略有不畅,可否放开臣妾?”陈娇开始有些发蒙,后来感觉幸福,但是最后她实在被刘彻勒的有点撑不住了,但刘彻还自顾自的兴奋,还有越抱越紧的趋势。 “刘彻我快不行了,我要换气……”刘彻习武臂力很大,忘情的紧抱陈娇她真的有些受不了,可是提醒变了命令还是没用,刘彻这十七岁的大男孩高兴的魔怔了。 最后陈娇是真没力气了,声音都发不太出来,拍着刘彻的背艰难道:“彻,我要……” 话没说完陈娇忽然觉得箍筋自己的身体松了力,抱着她的力道柔和多了。她连忙大喘两口气定了定神才从刘彻身上蹭下来慢慢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脸上的妆够厚,不然刚瘪红的脸这会儿又要一片发白,一定很难看。 “阿娇,朕太高兴了,你不要生气。”刘彻意识到自己的忘情,后倾了一下身体给陈娇足够的空间,然后讨好的揉拧着她的手温声说,“今日你和朕大喜,朕不许你生朕的气,好不好?” 陈娇不理他,专心致志的喘气,她是极爱美极爱脸面的人,为了不让自己的样子难看她连深呼吸都尽量放轻不要太狼狈难看。 从前刘彻脸皮够厚,对陈娇有百般讨好的本事,如今做了天子固然收敛可少年心性却不会变的这么快,见陈娇不理他又从过去坏笑道:“你不理朕?刚才是谁叫朕彻来着?” 陈娇被刺激了一下怒瞪刘彻,还没来得及说他两句刘彻又接话了,表情还有意凝重了几分:“阿娇我跟你说,这是直呼天子名讳,拉出去要砍头。” 陈娇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嫌弃,横了刘彻一眼好像在说“情况特殊只不过是口误,我才不乐意叫你”一样。 刘彻严肃的表情连一秒都没保持住就自动变成了坏笑:“不过,你这样叫朕朕就很高兴,就给皇后颁个特旨,以后只有你能这么叫朕,好不好?” 陈娇翻了个白眼偏过头压根不去看刘彻。 既然已经傲娇了陈娇不介意更进一步,反正刘彻这副大狗皮膏药今天是怎么都甩不开了。 刘彻见陈娇还是不理竟然微微叹了口气,摇头竟有些失落的自嘲道:“阿娇,朕这个天子做的快不快活你应该知道,今日算是我刘彻登基最高兴的一天,没想到一时忘形让你生气了,哎,你不肯体谅朕朕也不怪你,这宫里个个都是朕的至亲,也不过貌合神离罢了。” 这话刘彻说的辛酸,陈娇听得也不是滋味。他的境遇陈娇当然明白,固然皇权冰冷,可没想到刘彻刚登基不久就已经这样顺意了,陈娇一直以为活力满满血气方刚的刘彻真正感到失意是在建元新政失败之后。 “陛下,我没有生气,我是……跟陛下玩笑的。”陈娇回握刘彻的手,紧紧的握住。 她不想让刘彻痛苦,尤其是在他说迎娶她是他登基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之后,刘彻爱她的心意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在大婚之夜她不想留遗憾,她心底希望刘彻高兴。 刘彻带着失意的双眼看向陈姣,陈娇也急切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和关心。 刘彻的唇角慢慢的翘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手上忽然发力,被陈娇握住的手就大力的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哈哈,阿娇竟然这么关心朕,被朕发现了。”刘彻抱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娇杨杨得意的说。 竟然中计了!刘彻这个大坏蛋! ☆、第94章 你属于谁 陈娇本来是很想跟你刘彻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因为没有如胶似漆的过往,以后在面对可能的权力分化家族存亡和很多意想不到的分歧时他们或者会有更大的转圜余地。 但是陈娇的想法并不能代表刘彻,他本就是个桀骜不驯雄才大略不喜按常理出牌的天子,人前他有他的报复和理想,但是人后他现在就想跟陈娇做一对腻腻歪歪欢欢喜喜的小夫妻。 既然刘彻已经把不要脸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了,陈娇要是不反击她也就不是陈娇了。归根结底重生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她的性格,改变她愿意相信爱情的那可心。 “厚脸皮,厚脸皮!” 陈娇又羞又恼被刘彻抱着挣了两下都没有挣开,刘彻反而更加来兴致了,扬着剑眉笑的更不怀好意:“这么关心朕还要装作不理朕,阿娇是不是在诱惑朕?哦,刚才你还说,你要,你要什么?” 我要打断你的腿! 看着刘彻贱兮兮的坏笑陈娇才发现他刚才故意在她话没说完的时候放开她,就是要用半句有歧义的话继续逗弄她。 又被刘彻逗了一把的陈娇反应过来哪肯饶了他,趁他得意全身用力把刘彻推歪在床上,自己脱身出来使劲用粉拳锤他肩膀。 刘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陈娇锤的全身都软了,脱力的握住她的手喘息笑道:“朕可要喊人了,皇后这么厉害朕只有把姑母和祖母太皇太后请来救朕了。” “来了正好,让外祖太皇太后给评评理。” 陈娇冷哼一声,心想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才没那么好的事呢。她根本不理刘彻那岔,手上呵了两口气抓向刘彻的肋下。 刘彻的身体很好,骑马拉弓摔跤击剑打磨出一副令人羡慕的好身板,他耐疼又能忍所以小时候打闹要想让他投降简直比登天还难,不过刘彻有一个只有陈娇知道的软肋,那就是他的肋下腰间一指之处的小小区域,刘彻对那里极度敏感,一碰就要跳脚。 前世十几年的少年夫妻大概也只有陈娇碰过他那里,换做日后的哪个嫔妃找到他的弱点恐怕刘彻一定不愿留那女人的活口。 竟然敢故意逗她,哼哼,马上就来好好收拾你一下。 陈娇佯装无心暗戳戳的就戳了一下刘彻的腰间,刘彻果然叫了一声翻身滚向榻里,可陈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他力气极大的强行拖倒在榻上。 刘彻翻身按住她的肩膀,陈娇彼时凤冠未除,突如其来你的压倒让她的头垫在凤冠上,硌得有点疼,她蹙眉恩了一声,再睁开眼睛时却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刘彻已经敛去了笑容,他薄唇抿起眉心锁着一抹戾气,沉黑的瞳仁里满是男人的征服*。 还没有行过结发合卺礼,这样不太好吧…… 陈娇怔怔的看着刘彻眨了眨眼睛,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来想去才没头没脑道:“现在不合时宜吧?” “朕说可以就可以。”刘彻细长的眼眸看着陈娇,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里带着不然辩驳的强势。 陈娇垂下眼帘半晌又睁开面对距离极近的刘彻道:“好……” 这一个好字出口刘彻也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陈娇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你是陛下还是我的刘彻?”陈娇柔软的之间轻抚刘彻的脸庞。 “朕是陛下也是刘彻。我就是朕,朕就是大汉天子,你是属于我的阿娇。”刘彻说。 “那么你不是属于我的吗?”陈娇慢慢的一字一顿的问。 陈娇的问题让刚刚浴火忽然腾起的刘彻有时间慢慢放松下来,他按在陈娇肩上的双臂渐渐卸去了力道,变作单手支额躺在陈娇的身侧,他笑了笑说:“朕属于大汉。” 陈娇忽然觉得有点心酸,是的,他谁都不属于,他只属于大汉。这个早已经既成既知的事实说出来还是会让天下女人觉得略微苦涩。 “陛下登基之后在迎娶阿娇之前”陈娇在刘彻没有察觉的时候将称呼换掉了,她顿了一下继续问,“接受了很多外祖太皇太后送来的侍婢对吧,陛下宠幸过她们了吧。” 刘彻笑出了声,笑声里有一点难言的涩然:“阿娇这样问,大概是不相信朕对你的用情。那么朕说没有你会相信吗,你不会。” 刘彻长长的出了口气,他不是生气也不是失望,他只是,他只是在一瞬间觉得有些委屈。 景帝大殓下葬后,刘彻不得不全心全意坐上天子之位,白天他要应付那些遵循旧制事事请示的大臣,晚上他要与太傅师长讨论朝政策略学习帝王之术,如果一直可以这样忙碌下去或许对刘彻来说还会好过一些。 然而偏偏有无数个短暂又难以成眠的深夜,让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年轻帝王在无比寂静空旷的未央宫里无力抵抗没顶的思念和相思。 不错,他拥有了帝国,同时也拥有了临幸整个帝国年轻女人的权力。就算他不要,在大婚之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会时常送一两个侍婢前来,这是宫中长辈对年轻天子表示关怀的一种方式,况且有时他真的很需要女人。 可他的内心世界真的已经完全被陈娇主宰了,他想她,是真的想,掏心掏肺的想。他被自己折磨的溃不成军,难以容忍的时候只有不停的临幸身边的两位女婢(就是按照祖制分给皇子的以身说法教他们那事的年纪大几岁的温和宫女)才能让他稍微释然然后陷入更深的痛苦和懊恼。 他想他这样做阿娇一定不喜欢,可是……他觉得这段时间她爱恋她爱恋的要发疯,以他的自制力不碰别的女人绝对可以做到,可是他却做不到每夜每夜想念她的时候他都能压抑住自己的*。 说白了,除非不想陈娇否则他做不到不临幸,然而不想她他又绝对绝对做不到,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么脆弱的意志,让强于克制的刘彻自己都觉得丢脸。 但是有一点刘彻很明白,他的阿娇那么骄傲那么霸道那么坏那么容易生气,怎么能容忍她的婚礼前他有了新的女人呢?所以他真的没有碰过那些新送来的侍婢,他自己心甘情愿。 可惜,阿娇未必领情。所以,他有点委屈。 “没有吗?”陈娇看刘彻的神情自己也有点吃惊。 刘彻无奈的笑,伸手点了一下陈娇的鼻尖。就算委屈也无所谓,他不会生她的气的。 “朕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论过……谈论过这种事。”刘彻温柔的笑起来,他贵为天子从来都没想过会跟任何人解释这种事,但是他更不想他和阿娇之间留下什么误会。 刘彻点着身下的床榻温声道:“不过阿娇既然问,朕就告诉你,朕在这里的这些功夫都是之前太子宫里那两位教的,阿娇知道这是高后定下的祖制,所有的皇子都一样。朕是男人,没有娶你的时候会想要女人,但是只有她们两个而已,其他的朕都没碰过。” 陈娇听完刘彻的解释依旧定定的看着他,她的两个问题他都回答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一个令她心酸,一个让她意外。 陈娇看着眉眼温柔的刘彻安静的看着自己微笑,不知是因为第一个答案的冰冷还是因为他给出解释的感动,忽然她有一点想哭。 陈娇偏过头声音有点涩:“其实我,我非常非常想要独占你的心……非常想,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真的很讨厌你,你真是烦人透了。” 陈娇知道这样的话没什么意义,可是她就是想问,就是想说,就是想知道也就是想让刘彻知道,她前世因为高傲骄矜从不低头一直没能说出口却无数次徘徊在心尖的话。 刘彻俯下身抚着陈娇的背浅笑道:“朕觉得委屈都不敢说,阿娇却说着说着就要骂朕。呵,快别哭了,阿娇哭了就不漂亮了。” “走开。”陈娇吸吸鼻子还是不看刘彻。 刘彻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怅然,他从背后拥住陈娇在她耳畔低语道:“阿娇,朕属于大汉,但朕的心属于你,早就被装满了,全都是你。” 陈娇心中五味陈杂,本已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好软弱,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哭,可是刘彻靠在她身后的这一刻,她就是坚强不起来了。 “陛下,娘娘。”门外传来喜娘的声音,“请二位贵人行结发合卺礼。” “快起来,外面来人了。”刘彻不是真的在意门口的喜娘和礼法,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哄哄陈娇让她专一注意力,“阿娇快帮朕整整衣服。” 陈娇不能让下人看自己的笑话,赶忙起身擦擦脸,她没帮刘彻整理衣服反倒是刘彻为她整理凤冠。 “我的脸是不是花了?”陈娇这才想起自己一脸的妆,这要是花了别说好不好看了,搞不好都要吓人。 刘彻一笑朝门外道:“取一方热帕子来。” 他说完径自起身整理好袍服走向门边,开门拿起侍女呈上来的热帕子,冷声对跪在门口的喜娘道:“朕叫你们再进来。” 刘彻坐到陈娇身边亲自为她擦干净脸,然后放下凤冠上的流苏轻笑道:“还是阿娇本来的样子最美。” 他说完就将手帕随意丢在矮几上,对门外道:“进来。” 四位喜娘和两位红衣的嬷嬷依次进屋,看到陈娇眼睛有点肿心里都是一惊,想起刚才在门口天子冷冷的声音和板起的面孔她们心里就更没底了,不过她们哪敢多想,按着规矩开始进行结发合卺礼。 四名喜娘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分别是:蝴蝶双飞:剪刀;甜甜蜜蜜:片糖;花开富贵:花瓶和丰衣足食:一件锦衣。 两位嬷嬷走到榻边跪下来,将陈娇和刘彻各自的一缕头发放下,虽然好奇皇后凤冠下的发髻为何会散乱但面上她还是恭谨的笑道:“老奴为陛下和娘娘梳头。” 这位嬷嬷将两人的头发一起放在手心,动作很慢很娴熟的梳上去,她梳一下旁边站立的嬷嬷就念一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五梳翁娌和顺,六梳夫妻相敬,七梳孝敬公长,八梳团家和睦,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梳发礼是窦太皇太后进宫后带入宫廷的,带着民间的质朴和吉祥,也是对这一对璧人的祝福。 梳发过后嬷嬷将两人的头发象征性的结在一起笑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祝陛下和娘娘长长久久,大汉子嗣传承万代。” 两人喝了合卺酒闲杂人等便悉数退下。陈娇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刚才又哭又闹的让她有点尴尬,为了掩饰她拿起案几上的一只花瓶看来看去,然后说:“这瓶子还挺好看。” 陈娇放下花瓶的时候不小心手指一带,花瓶竟然十分娇脆,啪啦一声摔成了一堆碎片。 陈娇愣了,一格一格的扭过脖子看向身边的刘彻:“呃……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一对象征花开富贵的喜瓶,摔了喜瓶不吉,当着刘彻的面陈娇其实还有点紧张。 ☆、第95章 新婚礼物 刘彻拿起另一只花瓶看了看也道:“确实做得很精巧,不过本是一对,碎了一只只剩一只。” 陈娇看着地上的碎片一时无语,心说刘彻不是个在乎说法的人啊,怎么…… “所以这一只也不要了。”刘彻风轻云淡的拎起花瓶朝门边随意一抛,花瓶哗啦一声又碎成了一片狼藉。 两只花瓶应声而碎,门外的侍女和喜娘们站不住了,门外立刻就传来诚惶诚恐的声音:“陛下?娘娘?需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滚!”刘彻忽然抬高音量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站在矮几后面的陈娇都惊的退了一步。 刘彻喊完转过身悠闲的走到矮几前,没事人一样倒了杯合卺酒一饮而尽,好像在——润喉。 第61节 刘彻喝完酒回头一看陈娇还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表情无辜的问:“怎么了阿娇?” “你……恩,陛下为什么对她们,发那么大的火?”陈娇本以为自己算是了解刘彻了,可是刘彻这一系列的行为真的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知道你要这么问。”刘彻笑了,撩起衣摆在矮几前坐下,然后拉了一下陈娇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你饿不饿?算起来现在也是晚膳的时候了,吃点东西吧。” 刘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故作高深,一时搞得陈娇还有点发懵,她接过刘彻递上的糕点,看着矮几上的点心和糖片更有些茫然,稍稍咬了一口薏米糕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现在跟大坏蛋刘彻“相敬如宾”那就是扯淡,陈娇心一横放下点心道:“卖什么关子,到底要干什么。” 刘彻又给陈娇倒了杯酒推到她面前:“阿娇,朕之前跟你玩笑但是没有骗你,娶你真的是朕继位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所以,朕送你一份小礼物可好?” “啊?”陈娇更弄不清楚刘彻的想法了。 “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答应这几天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朕的气也不要跟那些人解释,好不好?”刘彻劲长的手握住陈娇袖中的葇荑,他微笑望着陈娇语气坚定,“相信朕,朕耍猴给你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陈娇张了张丰润的红唇,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她不喜欢未知的感觉,但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只看着有刘彻的这个眼神就会莫名的安心。 刘彻见陈娇点头又不再发问知她完全信任自己,心中非常高兴,情不自禁的倾身在陈娇额上吻了一下,笑道:“真乖。” 陈娇瞟了他一眼,刘彻立刻化身体贴版小坏蛋主动要求帮陈娇摘掉很重的凤冠,然后坐下来给她选点心,样子殷勤的像小时候。 刘彻晌午还大宴过群臣,再不济也吃了一点肉羹,可陈娇真是饿了一整天水米未进,这会也没必要辞让作假,既然刘彻要献殷勤她也乐得享受,只管吃点心。 “朕记得这两种点心阿娇一直都喜欢吃。”刘彻将两碟点心推到陈娇面前然后就饶有兴致的托腮看着陈娇吃。 陈娇吃东西很优雅,倒不是说细嚼慢咽装腔作势,而是那种日积月累有条不紊的优雅姿态。 “吃吧吃吧多吃点,待会会很累。”刘彻看着陈娇自顾自的笑说。 “累?” 陈娇未及多想挑眉看过来,刘彻自觉失语,将酒筑递给陈娇:“房里没有水,还是先喝这个吧,这酒不醉人的。” 陈娇偶尔宴饮也会喝酒,这合卺酒对了水蜜味道甜甜的确实不会醉人,她也没在意就多饮了两杯。 可是陈娇没想到的是天子的合卺酒固然不醉人,可是那里面必有合欢之物。她前世嫁给刘彻的时候他还是太子,不加谆嘱自然合卺酒里就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如今的情况可真不能一概而论了。 新婚之日刘彻使诈,“小坏蛋”升级成了“大坏蛋”;但是经过新婚之夜,他在陈娇心里的位置已经从“大坏蛋”升级成了“超级大坏蛋”。 “……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恩?阿娇醒了。” 陈娇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将窗棂的投影印在了床榻前的地毯上,她的眼前是渐渐清晰的刘彻,他穿着白色深衣,领口裸露,正靠在陈娇的身侧指尖绕着她一缕凌乱的发丝喃喃自语,看到陈娇醒来唇边带上了微笑。 “睡的真熟,第四次你就睡过去了。”刘彻坏坏的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脸。 陈娇略一回忆昨晚的事登时就有跟刘彻拼命的冲动。 刘彻的*非常大,前世他们做了十年夫妻,在这方面陈娇和刘彻确实是非常非常的契合,但那是他们好的时候,到后来她跟他吵架吵得太凶刘彻就不愿意来找她了,每月初一十五都在敷衍,那个潦草啊那个潦草,更别说最后的十几年她在长门殿了。 所以陈娇诈一回到纵情声色的日子里还非常不适应,可是刘彻想娶她都快想疯了,好不容易等到美梦成真的这一天他一定要好好放纵放纵,陈娇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折腾法。 “你在胡说,我就……” “打断朕的腿。”刘彻接下去戏谑的说,“这句你昨天晚上喊过好几次了。” “那你还不收敛……” “所以朕打算干脆阿娇一次多打断几条,我们继续来。”刘彻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娇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总之脸蹭一下红了,她也知道在无耻方面跟刘彻继续耗下没什么胜算,所以干脆一拉被角盖住了俏脸。 刘彻也不拆穿陈娇,志得意满的靠在榻上,一手伸到锦衾下去抓陈娇的手,另一只手继续绕她的头发。 陈娇躺了一下会忽然揭开被角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反正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刘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 陈娇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这么强的阳光她其实早就应该猜到了。 “外面那些人都不值夜吗,怎么不来回禀!”陈娇闭着眼愤愤的说。 “来过了,阿娇睡得太熟不知道而已。”刘彻依旧满不在乎。 陈娇转过身怒瞪:“那你怎么不喊我?” “朕也不想起啊。”刘彻理所当然的说,“所以朕把他们骂走了。” 陈娇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于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起身梳洗后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折腾了一夜不吃饭连走出椒房殿的力气都没有,皇帝陛下又照顾皇后娘娘的情况只好又把午膳用过才去长乐宫请安。 这个点了,该散的命妇都散了,陈娇和刘彻跪坐在空荡的长寿殿大殿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瞄向主位。 窦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旁边是乖巧的刘宝如正在伺候她用茶,那一双狡狯的眼睛偷偷看着刘彻夫妇。 半晌窦太皇太后才放下茶筑转向陈娇和刘彻的方向无奈的笑了:“这会才过来你们自己看看大殿里还有别人吗,宗亲们等了你们一早上,以后不许这样了。” “喏。”陈娇和刘彻理亏,都点头称是。 太皇太后又问:“昨天吵架了?” 陈娇心说迟了就迟了,外祖太皇太后这是又从哪里听说的小道消息,半点不搭边啊。 “没有。”刘彻没抬头低声说。 “没有,没有能又摔东西又骂下人吗?”窦太后佯怒道,“皇后昨天眼都哭红了。” 梳头的嬷嬷是太皇太后派来的,当然会把昨天看到的情况回禀太皇太后,也算不得告密。 刘彻不说话,袍袖下悄悄握了一把陈娇的手示意她也不要说话。 陈娇想起他昨天嘱咐自己要相信他于是也低下头没有出声。 “新婚燕尔,夫妻之间,有点小矛盾也正常,你们啊哪一个都不是好说话的,彻儿脾气好骨子里却倔强,阿娇呢你母亲平日就是太宠你,娇贵,高傲。” 太皇太后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最后又嘱咐了半天,陈娇听那意思都是让她和刘彻好好相处,心下越来越明白,原来昨天她和刘彻的小动作在这些人眼里竟然是新婚之夜帝后不和的征兆。 她偷眼瞄了一下刘彻,见他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真的在仔细聆听太皇太后的教诲。这会陈娇心里终于明白了,其实这分明就是刘彻故意布置的假象,这些人都被他这个“超级大坏蛋”给骗了。 可是刘彻到底想干什么呢,又是什么礼物需要这般布置? 陈娇思量再三都没发现窦太后已经给他们训完了话,刘彻叫她她才回过神。 “你先去母后那里,朕一会就来。”刘彻朝陈娇眨眨眼睛。 陈娇和他默契还算不错,心领神会的站起身就朝殿外走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等陈娇和侍女们离开了大殿刘宝如才慢慢走过来向刘彻行了一礼妩媚一笑道:“天子哥哥。” 刘彻面不改色,叹了口气。 “天子哥哥可是问清楚了?”刘宝如带着试探的微笑小心问刘彻。 刘彻脸色微沉,冷哼一声:“她就算不承认朕也有办法找得到那个竖子!” 刘宝一听这话心里那是大喜,本来李吉儿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还有所怀疑,可是听刘彻这么一说,似乎觉得自己这一次下对了赌注。 “天子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有证据说……” “朕想查的事会有查不出来的?”刘彻细眸一挑目带寒光。 “那,那您打算,打算怎么办呢?”刘宝如压住心中的狂喜继续试探的问。 ☆、第96章 试探刘陵 刘彻英俊的面送上显出几分无奈,摇摇头道:“这种事不宜闹大,有失皇家体面,但她趾高气扬朕也咽不下这口气,必要让她吃了亏服了软才算!” 刘宝如不知陈娇与刘彻现在关系到底如何,只知道上次她离间之后刘彻在宣室殿闹出了大乱子还被禁足了一日,这一次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又听说昨日刘彻在椒房殿摔东西发火,陈娇又哭又闹,心想肯定是二人有了裂痕,她现在一定要趁热打铁加把火才好。 “那天子哥哥打算怎么出气呢?有没有什么地方妹妹帮得上?” 刘彻眼眸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宝如:“怎么,妹妹真愿意帮我?” “天子哥哥,陵姐姐说过,于公我们是陛下的臣子理当为您分忧;于私宝如是天子哥哥的妹妹,哥哥让妹妹做什么妹妹岂有不从的道理?”刘宝如声音软而细,语气里就有一股子勾人的味道。 刘彻只当对她的话感兴趣,微微一下道:“那好啊,姑母姑丈对朕有拥立之功,朕刚继位不能和他们翻脸也不想惹太皇太后不悦,更不方便在太后面前提起。不如妹妹帮朕到太后面前去说,别的都不用管也不与妹妹相干,朕自然已经查到些眉目,保证叫她在太后面前颜面尽失,出了这口气。” 刘宝如一听心中竟然有几分自得,心说若不是之前她用香囊的事离间了这对鬼鸳鸯,让刘彻心中种下个疑影,凭着他们一处长大的感情怎么能新婚第一天闹到这步田地,果真还是她刘宝如的手段高明。 “天子哥哥放心,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向太后进言合适呢?”刘宝如故意闪着一双眼睛问。 刘彻想了想道:“就在明日晌午,你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说。你放心到时候证人证物都摆在太后面前,就算是姑母大长公主来兴师问罪也只有难看的份!” “宝如记住了。”刘宝如笑的极美,行礼送刘彻离开后眼神却尖锐起来。 她早把梁王与王后的死因算在了堂邑侯府的头上,心中又想若她父王不死这江山又怎么轮得到刘彻来坐! 如今他们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皇后可她刘宝如却被害的背井离乡父母双亡,她又妒又气心里早就恨死了陈娇刘彻这一对,这两年来到汉宫她心心念念就是要报仇雪恨,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即使事情不会闹大也足够让堂邑侯府和陈娇在太后和太皇太后面前蒙羞,看那个趾高气扬的皇后以后还敢不敢在宫里威风! 刘彻即位后薄皇后就被封为太后迁居到长乐宫的长信殿居住,虽然距离长寿殿并不算远但若要坐御撵就要经过太液。 此刻刘彻坐在撵驾上路过太液池时见初夏太液池岸边茉莉、木槿和白兰花开得正好,于是动了心思,命人歇驾。 “你们都等在这里,朕这就过来。” 刘彻下步撵只带着曹小北和两名黄门就信步走向花木掩映的园中,他边走边看,见有开的繁盛艳丽的花枝就命人折下来。 走着走着忽闻到远处有女子嬉戏的声音,刘彻好奇抬头一望,见不远处的水边几个宫装的女子正在戏水,仔细一看正是刘陵带着一群粉衣侍女。 刘彻看着那个曼妙的身影眯起了眼睛。他从前对刘陵的确有个好印象,但是昨天他却觉得刘陵的举止非常奇怪,应是与刘宝如商量好来算计他。 刘彻的为人城府极深,倜傥君子的外表下是狠厉暴烈的性格,就算他如今尚显年轻也绝不容许有人明目张胆的算计他,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不过刘彻好奇的是人做事总要有目的,他这个堂妹刘陵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刘彻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拨开眼前的花枝径直走向水边。 那些女子只顾弄水看鱼起先并未发现刘彻过来,刘彻走得近了才有侍女发现赶忙跪下道:“陛下。” 一声陛下让其他人也发现了刘彻,纷纷跪下来行礼。刘陵原本拿着柳枝在水边戏鱼,余光瞟见刘彻马上计上心来,她装作被侍女的问安惊扰,一回身脚下一滑就要栽向水里。 其实刘陵是个极聪明的美丽女子,她一眼看出刘彻距离她不远,两三步就能走到身边所以她才有倒向水中的动作,倘若刘彻过来抱住她最好,若是刘彻没有上来她便借力拉住水边的树枝,刘彻平日极有风度,一定会过来扶她。 刘陵的小动作刘彻也看出来了,不过他不但没有回避反而箭步上前揽住刘陵的纤腰抱住了她。 “妹妹小心”刘彻站在水边托着刘陵的后背笑意盈盈。 刘陵抬眼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羞赧的模样极尽娇柔,分外美丽。 刘彻从小生活在汉宫,见过望幸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女人勾引男人是个什么样子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没错,刘陵就是在勾引他,他昨天的判断没有问题,若是昨日他真的烂醉,搞不好就在去椒房殿之前先跟刘陵来一段缱绻缠绵。 第62节 这不是太荒唐了吗,他们是皇室宗亲,刘陵是他的堂妹啊。*大罪,就算他是天子难道刘玲自己就毫不避讳吗? 那么只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第一种可能是刘陵喜欢他,第二种可能就是刘陵另有所图。 可是她一个高贵的翁主除了爱情她还会对他有什么所图呢? 姓刘的你都不要信任——刘彻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景帝临终前的嘱咐,刘陵也姓刘。刘彻的眉心蹙了起来。 作为一个男人刘彻还是比较喜欢前一种假设,他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刘陵这种大美人钟情于他也是乐事一件;可是作为天子,他考虑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在江山皇权上刘彻从来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人,若是刘陵有所希图,那么他对美人也不会手软。 “多谢陛下。”刘陵见刘彻蹙眉望着自己愣神,不好意思的偏过头。 刘彻闪神一笑将她放开,优雅的后退了一步道:“阿陵妹妹赏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偏僻。太液池东面有的是好精致,改日朕邀妹妹游湖。” 刘陵轻声笑道:“多谢陛下的美意,阿陵走小路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见这边花开得好,走着走着就到水边了。” “这边的宠柳娇花逞鲜呈媚,确实不错。”刘彻望着太液池上的景色道。 “娇花虽好,却比不得陛下的新人更娇。”刘陵看着曹小北手中的一束束木槿和茉莉淡淡的说。 刘彻侧眼看了看那些花蹙眉啧了一声,叹道:“阿陵妹妹昨日也在场,何必说这样违心的话。” 刘陵到底比刘宝如沉得住气走过去细看那些花枝道:“真美,阿陵记得去年的祓祭上祀见到陛下,陛下就在折送给美人的桃花。” 刘彻想起去年的祓祭上祀他去见阿娇时在水边遇到刘陵,刘陵问他手中桃花如此美艳是要送与何人,他含蓄的笑答道:美人。 “朕也打算把这些花送给美人。”刘彻快步走到曹小北面前将花束递给刘陵,笑的如沐春风,“妹妹,其实你比这些花好看,好看多了。” 刘陵接过花束低头笑了。 “朕还要去母后那里,与阿陵妹妹别过。”刘彻说完潇洒转身带着宦官就要走。 “陛下!” 刘彻一怔,他没想到刘陵这么大胆竟然敢拉住他的手。 “陛下,您什么时候请阿陵去游湖?”刘陵笑靥如花,比方才更加美艳妩媚。 刘彻回头,面色有几分凝重,不过随即淡淡笑道:“等朕处理完昨日之事,再邀妹妹。” 他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大步离开。 刘彻原路返回一心都在琢磨刘陵的举动,他的这个堂妹果真对他有意,稍微对她一试探她就毫不掩饰,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倘若刘陵不姓刘她今天的举动的确能够让刘彻小开心小骄傲一把,毕竟世上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暗恋自己?更不要说是天子了。可惜她姓刘,除去亲缘不论,她的姓氏本身就是个危险的隐患。 “陛下。” 刘彻听到有人叫他,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猛然抬头果然见陈娇站在自己的步撵前面。夹竹桃花阴之下她娉婷玉立,妆容精致神态端雅,美得近乎完美,就像一副精致到细节的彩绘工笔画,只是一眼刘彻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她的出现点亮。 刘彻见了她瞬间就把什么刘陵什么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高兴的疾走几步道:“难怪长安城的百姓都说皇后是天神转世,果然美得近乎于神。” 陈娇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刘彻瞅着她看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劲开口问道:“阿娇你怎么?诶,你不是去母后那里等朕了吗。” 等等等,等了你倒是来啊,跑这里干嘛来了! 陈娇压下最想说的话尽量平和道:“陛下,母后已经旁敲侧击的嘱咐了阿娇快要半个时辰了,实在等不到陛下阿娇就请出特来寻找陛下。” 刘彻是聪明人,听陈娇说话的内容再看她不太高兴的小表情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薄太后又在问陈娇他们两人新婚当日“闹矛盾”的事。 刘彻左右看看见陈娇身后的帝驾后驾乌泱泱一帮人,他也不方便在这里哄她,只得放低声音在陈娇身侧陪笑道:“朕看这里的花好专门为你折几只插在椒房殿里。” 陈娇将信将疑的瞟了他一眼问道:“那陛下折的花呢?” 刘彻有点尴尬。 陈娇无奈道:“陛下去年折的花呢?” 刘彻更无语了。 陈娇转身要走,刘彻赶忙拉了她一把,陈娇回看着他一语不发。 刘彻知道陈娇根本就不是因为折花的事不高兴,而是他昨天的安排让她今日在薄太后那里无言以对,她答应过相信他所以肯定不会跟太后解释他们没吵架,想来也只能摇头沉默让薄太后干着急,恰巧他又缺席跑来了太液池还被阿娇撞个正着所以她才不高兴。 刘彻妥协了,小声道:“朕回去给你说。” 陈娇依旧没说话转身的时候竟然打了个哈欠,失礼的掩住红唇。 刘彻看她上了后驾的步撵才道:“皇后不必再去长信殿了,先回椒房殿吧,朕去给太后请安。” “不一起走吗?”陈娇看着步撵下的刘彻惊讶的脱口而出。 “皇后先回去。”刘彻负手站在那里,语气近乎于天子下令。 陈娇当即抿了红唇靠在步撵上冷声道:“走。” 刘彻看着成交浩浩荡荡的后驾走远才笑起来,摇摇头上了自己的步撵朝长信殿而去。为了明天演一场好戏他可要跟薄太后交个底呢,至于给阿娇折的花,呵,她回去就知道了。 ☆、第97章 刺杀猜测 长信殿里,薄太后听了刘彻的解说不由叹了口气,摇头嗔道:“原是宝如这孩子从中作梗令阿娇不快,这孩子竟做这种事。陛下也是,昨日当即训斥宝如两句便罢,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听说你和阿娇新婚不和哀家连午膳都吃不下。” 刘彻道:“儿臣昨日喝多了竟没想起那日去寻阿娇就是自己,白白和阿娇绊了两句嘴。母后也知道那日儿臣受伤偷跑去姑母家里,回来还被您抓个正着训斥了一顿,就是那么件小事没想到现今竟然让人拿出来做文章,若是不彻底敲打一下有心人还不知外朝要如何揣测后宫。” 薄太后细眉微蹙点头道:“陛下这话说的在理,这一次误会要是不追究,明日你姑母进宫知道阿娇委屈,哀家又要如何跟堂邑侯府交代。罢了,就遂陛下的愿,哀家来做这个恶人吧。” 薄太后不是刘彻生母反而因为顾忌这层关系在刘彻有求时更容易松口答应。 刘彻也是聪明人,见薄太后应允立刻命人上茶点果品,然后亲自为太后倒茶陪笑道:“阿娇是新妇,昨日被儿臣平白冤枉的委屈怎么好直接跟母后说,让母后忧心了,母后午膳不曾用好儿臣心里不安,陪母后用些茶点吧。” 刘彻从小嘴甜,对薄太后和太皇太后说话时态度恭敬进退得宜,引得薄太后又慢慢欢喜起来。 一个时辰后刘彻的撵驾才到椒房殿,椒房殿院外一袭竹青长衣的年轻人立刻上前弯腰拱手道:“陛下。” 能够进入内宫的青年男子本就不多,这一位更是长相俊美玉树临风,不用猜也知道是韩嫣。 刘彻即位后韩嫣与张骞都被封为侍中,算是外朝命官,韩嫣是刘彻宠臣深得刘彻信任,被刘彻近称为韩卿。 刘彻下了步撵一抬手,不及跟韩嫣说话先向椒房殿内看去,见院中道旁皆是灼灼盛开的各色牡丹才微微一笑转身对韩嫣道:“办得好。” 韩嫣恭谨的低下头道:“按陛下的吩咐,这一千盆牡丹都是下臣从洛阳带回的极品,只是牡丹娇贵,路行五日却没能赶上陛下大婚,下臣愧对陛下重托。” 刘彻拍拍韩嫣的肩膀笑道:“没赶上有没赶上的用法,朕今早收到消息说你午间入宫也很高兴了。多日不见,韩卿你辛苦了,朕回头赏你。” 韩嫣还要再说什么,刘彻却已经带人兴致勃勃的走进了椒房殿。 椒房殿的大殿里各处都摆放着碗口大小的盛放牡丹,陈娇带着侍女们站在放置花盆的高几前面,正在饶有兴致的剪枝插花。 刘彻远望便看出陈娇心情不错,于是边走边扬高了声音笑道:“皇后问朕折的花在哪里,如今可看见了?”。 陈娇自花盆中剪下一只紫牡丹,然后放下剪刀故意不看刘彻,将牡丹插在大寒手中的花瓶里随意道:“这么多花不假,可也不见有一支是陛下折的。” “朕人都在这里,折花又有何难。”刘彻已经近前听陈娇这样说笑嘻嘻的一扬宽袖,将那盆紫牡丹中最大的一朵折下向陈娇眼前晃晃,“你瞧。” 刘彻说着就在陈娇头上比划了一下,见她佯装板起的脸孔隐有笑意还有意低了低头,心知陈娇喜欢这些花,立刻就小心的将牡丹簪在了陈娇的发间。 “国色国色,皇后真是当得起长安第一美人。”刘彻看着陈娇啧啧称赞。 陈娇带着火气从太液池一回椒房殿就看到了这一院一屋的娇艳牡丹,她先是吃惊后来知道这千株牡丹花都是刘彻大婚前特意命心腹韩嫣去洛阳采买而来更有些愕然后的感动,刘彻为了讨她欢心费了那么大功夫她怎么会不明白刘彻的心意。 陈娇前世时吃过亏,今生再不能一个坑里摔倒两次,她了解刘彻,跟刘彻如何相处她自有拿拧。刘彻此人既不能放得太松也不能看得太紧,你太高冷对他爱答不理他会觉得相处很累,认为你不在乎他,会把他越推越远;看的紧了,呵呵,前世陈娇的下场足以现身说法。说白了刘彻在小事上欣赏热情开朗与众不同的女人,而大事上他更喜欢识大体又能理解他的聪慧女人。 这个与众不同的其中一点就体现在“有小脾气又在乎他”,所以陈娇从来都没想过完全收敛属于自己的骄傲,但是跟刘彻也不能无休止的别扭下去,见好就收进退有度才是长处之计。 况且现在刘彻对她确实很上心。前世他宠妃无数,可无论是卫子夫还是李夫人,又有哪一个得到过这样的殷勤,又有哪一个被他真正放在了心上。 “这么多花,陛下费心了。”陈娇轻声说。 “本是想大婚当日放在椒房殿里,可惜这么多花路上不好运,耽搁了一日。”刘彻说,“你喜欢就好了。” 陈娇点点头转身对大寒道:“把这瓶插好的花送到宣室殿去,陛下看奏本累了看着花也舒服些。” 刘彻没想到陈娇竟然先为他插了一瓶花,心里欢喜嘴上却道:“前朝有七日的大婚休沐,朕才歇了一日皇后怎么就让朕回去。” 陈娇摆摆手令大寒带着侍女马上去送花,自己擦了擦手傲娇道:“陛下不回去也行,不过既然在阿娇的椒房殿陛下就要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才好。” “朕自然是一言九鼎。”刘彻傲然道。 陈娇回头看着刘彻道:“那陛下答应回来跟阿娇解释,陛下到底要送阿娇什么礼物,今日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这礼物阿娇不要也罢。” 刘彻笑了,与陈娇携手走到内室跪坐下来道:“朕早前答应过你一定要好好收拾挑拨我们关系的刘宝如,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朕一时顾不上她,昨日朕大喜她竟然又跑来触朕的眉头。” 内室门外只有曹小北值守,刘彻没有顾忌将昨日刘宝如和刘陵的事一一告诉陈娇,又把他如何收拾刘宝如的打算说给陈娇听。 陈娇听罢眼眸一转笑出了声,纤尖的食指点着刘彻的手背道:“你可真够坏的。” 刘彻挑挑眉梢带着少年特有的坏坏表情道:“阿娇盛赞,朕会继续努力。” “刘宝如从小就可恶,明日我母亲和嫂子们要入宫来,不如我也给她们出个主意锦上添花,让刘宝如更好的反省反省。”陈娇说完就倾身附在刘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刘彻听罢大笑,一把抱住她道:“俗谚说不是一见人不进一家门,朕与皇后这可真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刘彻说着手上又不老实起来,青天白日的陈娇赶忙按住他的手板下脸道:“说起折花来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刘彻想了想也慨然道:“朕其实非常遗憾那日没能把折来的桃花送给你。” 陈娇似笑非笑:“去了那么久差点把那支桃花送给别人了吧,不提刘陵我还忘了问你。那日我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她把桃花还给你你猜要拿来给我的吧。” 刘彻本以为陈娇与他玩笑,结果发现她真的会误会了,赶忙起身急于辩解道:“你又冤枉朕,朕确实在桃林遇到了她,那时候还有些纳闷为什么她会出现。当时她问朕这花要送何人,朕说送给最美的美人,她心里可能也不服气就说想看一看什么样的桃花配得上最美的美人,朕就给她看了,看完她自然也要还给朕。” 陈娇听了刘彻的解释眨眨眼睛心想还有点道理,再要开口问他,却听刘彻一拍手道:“对了阿娇,昨日淮南王送来的喜礼你看了吗?” 话题转的还挺快。 陈娇摇头不屑道:“那么多诸侯王的喜礼我哪里看得过来。” “别的不看,这样东西你非得看看。”刘彻说着就站起身吩咐门外的曹小北将淮南王送的礼物抬过来。 不多时那座鎏金椒房殿的金屋宫灯就呈现在了陈娇的面前。 陈娇看到这座“金屋”的时候脸上毫无喜色,她的眼睛是冰冷的,起身走到“金屋”前面一字一顿的狠狠念道:“金屋藏娇。” “阿娇,怎么了?”刘彻见陈娇脸色不好奇怪的问。 怎么了,呵,前世她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新婚礼物!原来前世的刘陵就是借着这样东西独自面见刘彻与他在广明殿的廊殿里翻云覆雨缱绻缠绵,毁了她陈娇完美的新婚!这么一样东西前世的刘彻怀着愧疚会给她看吗?! 真恶心。 陈娇的手指抚摸着“金屋”凉凉的屋檐,金属的冰冷,晃眼的光泽让陈娇心中涌起一股愤怒,她冷笑道:“淮南富庶,淮南王又自称全才,怎么还这么不明事理让女儿千里迢迢的送一座鎏金屋宫灯给陛下做新婚礼物。鎏金非金,陛下难道就打算用这所假金屋藏阿娇吗?” 刘彻被她的话问的愣住,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这件别出心裁的礼物陈娇会喜欢,可是现实却适得其反。 刘彻是极聪明的男人,略一思考就走上去拉住陈娇的手道:“阿娇,刘陵是朕的堂妹,朕不会……” 第63节 刘彻没想到陈娇转过身竟然毫无征兆的抱住了他,他先是吃惊,不过随后就紧紧回抱了她。 “陛下,你不是好奇刘陵为什么会出现在桃林里吗,我有一个猜测想告诉你。”陈娇靠在刘彻怀里,“陛下遇刺桃林淮南王恐怕无法独善其身,当时我父亲查到一些眉目,但后来捕获的刺客在招认时猝死无从取证,我父亲密奏景皇帝时景皇帝已经病危所以……” 刘彻抱着陈娇眉心紧紧蹙起,面如霜色目光冰冷。 难怪父皇会说姓刘的一个都不能信任,难怪刘陵会忽然出现在桃林,难怪她千方百计的勾引他,好一个淮南王! 刘彻心中大恨,他是天子不会偏听偏信,即使是陈娇的话那也只是个猜测,可是他从七岁开始一步步坐上这个皇位真的太难了,他绝不会容许任何动摇江山的猜测,任何。 他一定会查清楚。 ☆、第98章 一虐宝如 晚膳过后正与儿媳和小孙女在廊下逗猫的朝元长公主忽然接到了宫里黄门送来的旨意。看完绢书朝元大长公主一脸疑惑,儿媳邹氏赶忙关心的问出了什么事。 “是皇后娘娘。”朝元长公主蹙着眉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按理今日命妇要去宫中朝拜皇后,可你从宫中回来却说天子和皇后都没有去长寿殿。这本就奇了,现在又传旨说明日再让命妇入椒房殿朝拜,还特意请了我过去。” 邹氏也有些纳闷,进言道:“可是明日按大汉的礼仪不是应当皇后娘娘的母亲和嫂子入宫么,这一朝拜馆陶姨妈和世子夫人并隆虑长公主岂不是要久等了?” 朝元长公主摇摇头,片刻后收起绢旨微笑道:“别的不说了,既然阿娇请我过去我便去吧,这小丫头从小就鬼的很,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让我帮忙呢。” 第二日盛装的馆陶大长公主带着儿媳李吉儿与隆虑公主一同入宫。因为心里惦记新婚的女儿大长公主在太皇太后处请了安便匆匆去了椒房殿,岂料到了椒房殿后殿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大汉的新皇后正在前殿接受命妇的朝贺。 “怎么回事,阿娇不知道本公主今日要进宫么,怎么又让那这些夫人进来?就算昨天没能朝拜换个日子不是也行?哪有让自己的亲生母亲等的道理!” 长公主气性大,本来听说新婚之日陈娇和刘彻闹得不愉快就有些担心,急脾气的她火急火燎就想进宫问问什么情况,谁知来了却得知陈娇不在内殿,索性她连内殿的门也不肯进,对着大雪一副恼怒烦躁的模样。 大雪老老实实的低头站在一边,被骂着还得赔笑道:“大长公主您别怒,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带句话了。” “带什么话,我还有话要问她呢,你给本公主老老实实的说大婚那天阿娇和彻儿到底为什么闹到又摔东西又骂人的地步。” 大长公主脾气暴躁,性子上来气势逼人,连李吉儿和隆虑公主都不敢上去劝,带着下人远远的站在一边等。 “回禀长公主,陛下与娘娘的事奴婢真的不清楚,昨日太皇太后问娘娘也不肯说”大雪上前弯腰道,“倒是娘娘今日吩咐奴婢给您带话,说大长公主您疼爱她,若要知道前因后果就……” 大长公主听罢描画细长的眉梢挑起来,将信将疑的自语道:“这孩子弄什么玄虚。” 刘宝如今日可算得上心情极好,想想马上就要看到陈娇因为“偷人”而脸面扫地尊严全无她简直开心的要死。 长信殿后殿外刘宝如整了一下发簪和交领长裙,有些得意的跟随宫人走进了后殿。 薄太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缓缓的跪坐在主位上对下拜的刘宝如道:“宝如快入座吧,哀家听说你来请安很高兴。” 刘宝如笑靥如花,入座后笑道:“想是为了天子哥哥大婚高兴,祖母太皇太后这两日身上有些乏力,宝如服侍她老人家就没能来给娘娘请安,心里很是惶恐呢。” 薄皇后自然知道刘宝如说的是场面话,只是笑笑寒暄了几句就推说请了贵客还有要事。刘宝如心说不用你推脱,等我说出了这件好事有你提神的时候呢。 “娘娘,宝如,宝如有件要事要禀明娘娘,是,是关于阿娇姐姐,不,皇后娘娘的。”刘宝如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 薄太后闻言就先叹了口气:“什么事你说吧,哀家也想多听听阿娇的事,多了解一些以后她和陛下再有些小嫌隙哀家也好劝劝陛下多体谅阿娇。” 依着刘宝如的脾气她本来还要在忸怩一阵子,等薄太后把她逼得紧了才肯说陈娇在刘彻受伤期间于家中“私会外男”的事,可是听薄太后这语气,话里话外都在袒护陈娇,还说什么让刘彻体谅她,刘宝如就气不过了。 “请娘娘屏退左右宝如所说之事非同小可,不宜更多人知道。” 哼,你们都宠着她捧着她,今天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她是个什么人,看你们以后谁还高看她一眼,看她以后还摆不摆得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薄太后衣服不明所以的表情,朝大侍女仓雨点点头,仓雨挥退了殿内诸人,只留两个心腹侍女与自己在殿内伺候。 没有了旁人刘宝如就无所顾忌,声音都没有收敛就道:“娘娘,那日太子哥哥大婚,宝如在席间偶然听说:景皇帝还在时,天子哥哥为太子遇刺受伤在宫中养伤时,那时的皇后娘娘贵为堂邑侯翁主敕封朱雀君却在自己的南楼与男子私会!” 薄皇后本来神态慵懒的靠着曲木扶手,听罢倏然挺身看向刘宝如,动了动嘴唇才道:“宝如不可乱讲啊,阿娇矜贵,自小你馆陶姑姑就好生娇养教育着,怎么会有这种事。” “娘娘,宝如不会乱讲,当时阿娇姐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好些人都看到男楼上有个男人的影子,千真万确错不了!”刘宝如越听他人维护陈娇就越生气,她的语气也越发凿凿,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陈娇在南楼与人私会一样。 “不可能。”薄皇后是个软性子,想来想去才对身边的仓雨催促道,“你去,你去带人请陛下到我这里来。” 刘宝如今天敢来跟薄太后提这件事最大的底牌也就是刘彻,一听薄太后差人去叫刘彻她可高兴坏了,赶忙又道:“娘娘把陛下叫来也好,宝如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是先跟天子哥哥说了,天子哥哥知道以后特别怒,直接就去问皇后了。” “什么时候的事?”薄太后一听就追问。 “就在前日婚宴之后,天子哥哥还要去查个清楚呢,昨日宝如听说天子哥哥大婚发了好大的脾气,想来肯定是查出眉目了,娘娘问一问天子哥哥,请他把私会之人捕来当庭对质,可不能让天子哥哥白白受气。” “宝如,天子大婚当日你怎么能跟他说这些呢,你呀,你呀……” 薄太后抱怨的话都说不出了,刘宝如却抢白道:“可是宝如看不得别人哄骗天子哥哥啊。” 她怕什么,反正是刘彻的注意,人证物证都找得到万事自有刘彻善后,她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为天子好就是了,到时候陈娇来对质她只管看好戏。 刘宝如这样想着嘴上就更有底气了,她和陈娇小时候就结了怨,这件事之后她也不怕自己抹黑陈娇再被记恨,抬头道:“宝如也觉得可惜,阿娇姐姐看着这么好也没想到能做出有辱家风和汉宫的事来。” 刘宝如只管使劲煽风点火的说,却没想到殿内凭空传来一声摔杯的声音。 刘宝如一怔,看向主位的薄太后,薄太后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屏风后面就传来大长公主怒不可遏的声音。 “本公主日日在堂邑侯府怎么就不知道我精心娇养的女儿会辱没了家风和大汉后宫!”馆陶大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走出来,眨眼间就到了刘宝如的面前,食指指着刘宝如气得都发抖,“今日看在梁王弟在天之灵的面子上我就先不罚你掌嘴,到底要问清楚你这些话是谁说出来的,敢诋毁皇后和堂邑侯府!” 大长公主来长信殿本是听了陈娇给她带的话:想要知道她和刘彻的事她自己说不出口,刘彻已经说给了薄太后,母亲去问薄太后便知。没想到她带着两个儿媳来到长信殿,在内室和薄太后刚寒暄完,还没来得及问因果刘宝如就来了。 这下好了,刘宝如在屏风外面把话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的大长公主火冒三丈。别人不知道南楼上的男子是刘彻就罢了,但大长公主和堂邑侯可是心里明明白白,如今有人拿这事向她的宝贝女儿泼脏水她怎么忍得了?况且刘宝如每一句话都恶毒至极极尽挑拨能事,就算平时大长公主念在去世弟弟梁王的面子上再怎么疼爱她此刻也要怒火冲天的兴师问罪。 “馆陶姑姑……”看着盛怒的长公主刘宝如脑袋里一片空白,吓得一歪身子坐到了地上。 她实在没想到馆陶大长公主会在这里出现,更没想到她说的话大长公主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这下可惹了大麻烦。不过刘宝如还是乐观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大麻烦还在后面呢。 “大长公主息怒,大长公主息怒,宝如是个孩子,有什么话让她说清楚就是了。”薄太后见大长公主怒火中烧睚眦欲裂,赶忙喊人进来劝。 诬赖陈娇这事屏风后的李吉儿也有份,她听到大长公主的质问有些坐不住,起身就要出来劝说大长公主却被一旁悠闲喝茶的隆虑长公主拉住了。 “长嫂这是要去拉母亲吗?若能劝得住早就劝住了,母亲进宫前就嘱咐你我不要管宫里的事,母亲的性子长嫂难道不知道?还是坐下来喝茶吧。”隆虑公主悠悠的将茶筑递给李吉儿轻笑道,“咦,长嫂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看啊。” 李吉儿一声不吭重新坐下来。她心里不畅快,又不想让隆虑公主看出端倪,只是仍存着一丝侥幸,毕竟刘宝如答应过她绝不会供出她。 屏风外薄太后好说歹说劝住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坐在刘宝如对面仍是气鼓鼓的问:“你给我说,到底这话是谁说的!” 刘宝如也不敢再坐着了,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身体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哽咽:“宝如也只是听喜宴上几位夫人说的。姑姑,宝如只是不想让人说天子哥哥和阿娇姐姐的坏话,想着告诉天子哥哥……” “你住嘴吧!”大长公主在这个波诡云谲的宫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红眉毛绿眼睛张嘴巴说瞎话的见多了,岂能让一个小丫头糊弄住。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我也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就问你,到底是听哪几个夫人说的!” 刘宝如也确实有心计,转了转眼睛呜咽道:“当日宴席上那么多位夫人,宝如也认不清是哪位,只是坐得近了就凑过去听了两句。” 刘宝如现在满心就等着刘彻快来,尽量拖着时间。 “认不得?那……” 大长公主还要再问,仓雨就匆匆进了内殿,向薄皇后和大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回禀太后,大长公主,陛下尊祖制在椒房殿与皇后娘娘接受众位夫人的朝贺,一时恐怕没有办法过不来了。” 大长公主一听众位夫人都在宫中朝贺马上就来了劲,不等薄太后发话就一指仓雨道:“去把那日广明殿命妇喜宴的座次安排给我取来,看看到底是哪几位夫人坐在宝如边上,让她点出来,我挨个问她们!” ☆、第99章 二虐宝如 刘宝如一听刘彻一时来不了,心里那叫一个着急苦闷,只能继续推脱道:“姑姑,宝如错了,不该偏听别人的话误会了阿娇姐姐,我……” 馆陶大长公主烦躁的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不耐道:“你有你的错这事跑不了,等天子来了我们再说。我现在就要问清楚是谁造了这谣言在外面败坏堂邑侯府和皇后的名声,你是道听途说就罢了,让我查出那个编谎话的人,必定剥了她一层皮!” 刘宝如听长公主说话咄咄逼人也不答话跪在地上一直抽抽搭搭的哭。长公主也不再管刘宝如,只对仓雨命令道:“让你去取喜宴的座次,还不快去!” 薄太后无奈,只得对仓雨点点头,仓雨行礼又匆匆忙忙的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宫禁礼官上殿。 礼官捧着一卷竹简呈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抖一抖宽大的袍袖哗啦一声拉开竹简,看了半晌猛地扔向跪地的刘宝如:“来人,拿只笔来给宝如翁主,让她自己看,把那日闲话的贱人都给我圈出来!” 刘宝如被竹简打到了下巴,捂着下巴一边抽噎一边道:“宝如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是吧,好,你不记得了本公主帮你想!”大长公主狠辣辣的对礼官道,“按你们的竹简把那日梁王翁主周围所有的夫人都录名下来,然后命人给我到椒房殿去请,就说太后请这几位夫人来小坐,当着梁王翁主的面,我一个一个的问!” “喏,喏,下官这就去。” 大长公主的名头宫中谁人不知,就算正经的薄太后没发话礼官也不敢惹大长公主,连忙小步上前拾起竹简退了出去。 薄太后又劝大长公主道:“先别难为宝如了,宝如固然有错也错在听信谣言上,到时候把传谣言的人好好惩治就是了。” 大长公主看着刘宝如冷笑道:“最好是偏听偏信,要是她自己造的谣挑拨天子和皇后的关系,看我上禀母后怎么处置她!” 刘宝如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刘彻,她心里那个恨啊,不过心礼官去椒房殿请侯夫人就一定要京东刘彻,说不定待会刘彻就带着证人证物跟那些侯夫人一起来了,正好就当着那些侯夫人证明你那宝贝女儿确实是个淫荡的贱货看你们堂邑侯府的脸往哪里搁!既然你要去请人把事往大里闹那也是活该,“偷人”给天子难看,到时候只怕你女儿这个皇后的位置都坐不稳! 刘宝如想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心说反正她又天子撑腰干脆就闹大! “姑姑既然这么厉害那就把所有侯夫人都请来吧,也好让宝如一个一个的认,免得漏下了什么人。”刘宝如笑脸一抬也怒了。 大长公主什么人啊,除了文皇帝和太皇太后有权力训斥她,景皇帝在世的时候都没对她吼过一嗓子,现如今犯了大错的侄女反倒敢顶撞她! 大长公主简直要气死了,眼睛一瞪把手边的小香炉都砸了,薄太后带着众人又是一阵劝说,临了薄太后也怒了,对刘宝如训斥道:“宝如你真是太恃宠而骄了,太皇太后宠着你我们这些长辈难道就说不得你了吗?!看样子真是要好好让太皇太后管教管教你了!” 反正脸皮也撕破了,刘宝如索性跪在地上哭都不哭了,带着鼻音倔强道:“太后和姑姑也不用只训斥宝如,等天子来了你们亲自问问天子,说不准就要先教训皇后了。” “这孩子,你……”薄皇后气得脸都红了,站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这节骨眼上刘宝如忽然听到大殿外宦官尖细的传唱:“天子驾到——” 不多时冠冕轩昂衮服加身的天子刘彻就步入了大殿,他唇边本含着温和的笑容,进了大殿发现香灰满地,侍女皆跪才隐去了笑意,四下看看见薄太后站在主位上脸涨得通红,姑母丈母娘大长公主气得更是怒目圆睁。 刘彻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母后,姑母,你们这是……” 随他前来的六七位侯夫人也惊呆了,站在大殿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刘彻话没说完刘宝如就哭着膝行上来道:“天子哥哥,你可来了,宝如不想天子哥哥蒙在鼓里被人骗,就把前日跟您说的那些话来回太后,姑母听见了非说我冤枉阿娇姐姐挑拨你们的关系,天子哥哥宝如是不是说谎挑唆您最清楚,求天子哥哥给宝如正名,呜呜。” 刘宝如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拉着刘彻冕服的袍角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委屈。 “原来是为这事”刘彻轻出一口气笑道,“母后,姑母这事朕在椒房殿都听说了。妹妹也别哭了,朕已经带着几位夫人过来了,妹妹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如今当面问清楚就好。” 谣言?问清楚? 刘宝如脑袋里轰的一声,眼泪也不掉了,抬头瞪着两只红肿的眼睛仰视着面前玄黑帝王衮服的天子,他年轻英俊,唇角微扬,眼底的机锋似乎能在任何一个时候窥透她的心底。 不对,这不对! 刘宝如怔住了,这个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刘彻根本就不是来帮她的! “来得正好,本公主正要问问诸位夫人,到底是哪几位讨论皇后再堂邑侯府私会外男让宝如听了个正着!”大长公主站起身直接绕过几案走到殿前,目光冷狠果决杀气逼人。 这几位侯夫人喜宴时都坐在刘宝如周围,听了大长公主的问话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脸惊愕,最后纷纷跪下行大礼,为首的宣平侯夫人诚惶诚恐道:“大长公主息怒,臣妾家族世代深受大汉皇恩,皇后尊贵母仪大汉,臣妾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天子大婚之日于席间谈论这样的话啊。” 其他侯夫人也纷纷叩首附和,更有曲成侯夫人道:“臣妾喜宴之时只在给陛下敬酒时见到了梁王翁主,其他时候梁王翁主都不在座,怎么能听到臣妾等人谈话,至于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更无从谈起了,还望太后天子和大长公主明鉴啊。” 这几位侯夫人都是功勋世家出身,刘宝如的母亲在世时见了她们都要敬称一声“夫人”,可她们如今被刘宝如这个小丫头拉下水落得到太后询问有辱尊荣的地步心里都十分恼恨,看重门面的侯夫人们又怎么能说好听的为她开脱,只恨不得话里句句带刺扎的刘宝如体无完肤才好。总之是你一言我一句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让刘宝如一句钻空子的话都混不过去。 第64节 大长公主都不用再问,对着面如死灰尴尬不已的刘宝如只有冷笑,事到如今她心中明镜一般清楚,这话压根就不可能是其他人说的。 刘彻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眉弯出好看的弧度眼底却透出隐晦的幽狠,他坐在薄太后的下首,看着这些伶牙俐齿的侯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为撇清自己而讽刺刘宝如,只觉她该有更重的惩罚。 要不是怕这事让陈娇为难,这样一出好戏他还真想让陈娇也来乐呵乐呵。 “好了,诸位夫人的意思哀家和大长公主都听明白了,诸位夫人今日入宫辛苦了,哀家改日在长信殿摆茶会,各位夫人一定要来赏乐游玩。”薄太后好清静,听这些侯夫人没完没了的嘲讽刘宝如她的头都要晕了,连忙打住好言好语的安抚她们。 得到了太后的邀请,自然就在贵妇圈子里争得了脸面,这几位侯夫人终于眉开眼笑,口说谢恩退了下去。 大殿里寂静下来刘宝如的心却更加七上八下,她自知谎言已破,又跟薄太后和大长公主撕破了脸,更重要的是刘彻摆明就是为了整她在耍她,她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也没有任何办法。 “宝如,说吧,你到底从哪里听说了谣言来诬陷阿娇,你是梁王弟的骨血,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过分难为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别人或许会认为刘宝如自己编造了攻击陈娇的谣言,可对刘彻上南楼心知肚明的大长公主却心里清楚,一定有人跟刘宝如透露过这件事,这个谣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刘宝如摇头抽泣道:“姑姑这样难为宝如祖母太皇太后只道也会伤心的,若是姑姑一定要逼我那就请祖母太皇太后前来,宝如才敢说。” 刘宝如心里明白,为今之计只有搬出祖母太皇太后才能减轻他们对自己的惩罚。大长公主也不傻,说什么太皇太后来了她就会交代,那都是骗人的鬼话,太皇太后若真的前来刘宝如就算死都不说她也不能再把她如何了。 这个小丫头是要跟她这个姑姑死磕到底了,真是胆大包天!大长公主一阵烦躁正要再发怒,刘彻却提前开口了。 “宝如妹妹年纪小不懂得这其中的轻重吧。”刘彻起身悠闲的踱步到刘宝如身边,昂然微笑道:“妹妹只当好玩说的那些话要是按照汉律可真不是小事,污蔑皇后等同污蔑天子,妹妹知道要受什么刑法吗?” 刘宝如吸吸鼻子,心里早把刘彻恨了一万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我要见祖母太皇太后。”刘宝如擦着脸说。 “来人,请太皇太后过来。” 刘彻下令的语气悠然不紧不慢,但刘宝如听来却暗藏着危机和陷阱,她提高了警惕抬头看着刘彻涩声道:“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朕不想做什么呀,朕就想告诉妹妹廷尉府的郅都可是从来都不信私枉法的。”刘彻看了一眼大长公主笑了,“姑姑和母后也不知道吧,妹妹的过失交给廷尉府那是要受墨刑的,墨刑算不得什么,只是割鼻而已。” 刘宝如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薄太后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都明白刘彻更有办法让刘宝如说实话彼此之间也就不再多话,都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刘彻很满意刘宝如的表现,又道:“妹妹若是听别人说的那顶多就算道听途说不实之言,要是妹妹不肯说担了污蔑皇后的罪名,那可就,啧啧。” 刘彻几分惋惜的摇摇头,“祖母太皇太后最尊汉律,恐怕来了也帮不了妹妹太多,最多,最多朕再体恤妹妹一次,改做黥刑,在妹妹脸上刺个字。” 刘彻这些话放在平时刘宝如肯定会嗤之以鼻,可是这回她真的怕了,郅都此人酷辣非常惊慌在在时不知道有多少天潢贵胄列侯子弟栽在他的手上丢了性命,太皇太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却偏偏没什么把柄严以律法被景皇帝屡屡嘉奖,如今只要他有天子的支持他可算作大汉最不怕太皇太后的官吏。 “怎么,妹妹还不打算说吗?难道妹妹想让祖母皇太后亲眼看着你被廷尉府的人带走?”见刘宝如神色犹豫刘彻叹了口气对曹小北道,“宣郅都入宫。” “天子哥哥!”刘宝如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酷吏郅都的名号大汉无人不知,她也是真的怕了,带着哭腔道,“宝如是听我表姐堂邑侯世子夫人说的。” ☆、第100章 三虐宝如 刘宝如此话一说大长公主和薄太后都怔了一下,尤其是大长公主。 刘彻依旧微微笑着,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或者说他早就猜到了。 当然无论这些人有什么样的表情,论最精彩绝对比不上屏风后面的李吉儿本人。 隆虑公主状似吃惊的掩着红唇,看向李吉儿的眼眸里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 反应过来的李吉儿腾的一下站起身,也顾不得世子夫人的矜持与端庄几步就冲了出去,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气急败坏的冲到刘宝如面前想都没想就甩了刘宝如一个耳光。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阿娇私会外面的男人!” 李吉儿她简直气得发疯,她身为大长公主的长媳,堂邑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怎么能被刘宝如在众人面前指认污蔑皇后背叛堂邑侯府呢。 “表姐,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宝如看着突然出现的李吉儿完全懵了,甚至都没顾得上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今天真是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先是告密被大长公主抓个正着,然后忽然发现自己被刘彻彻底戏弄背弃,最后连她为了脱罪找来的替死鬼都忽然跳出来扇她一个大耳光。 “谁是你表姐!真没想到刘宝如你是这种胡言乱语狗急跳墙的贱人!我姨妈怎么生了你这个倒霉孩子赔钱货!” 李吉儿脾气也不好,但她生气跟大长公主又不可同日而语,大长公主天生一段凌人的威势,无论说什么都带着天之骄女的霸气;李吉儿生起气就会不管不顾的撒泼骂人,虽不若市井妇人那般粗俗但难听的话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直让被骂之人还嘴的力气都没有。 “吉儿!是不是你说了那些话!”大长公主一把拉过李吉儿厉声问道。 “母亲,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我,我是陈家人,怎么能造皇后的谣,你,你千万不能相信她啊。”李吉儿又急又气,真恨不得再上去甩刘宝如两个耳光。 刘彻刚才的话说的清清楚楚,谁污蔑了他的皇后谁就要被郅都抓取廷尉府割鼻刺字,连刘宝如这个有太皇太后庇护的梁王翁主都不能幸免她一个呗定性为出卖陈家的诸侯之女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反正在下大狱割鼻子和出卖混账表妹之间李吉儿的选择非常明确。 刘宝如被打之后也反应过来了,她本就不是个善茬,李吉儿又骂她骂的那么难听她索性跟李吉儿也撕破了脸皮,大叫道:“表姐你就承认了吧,你若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还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皇后的南楼上来过男人被你撞了个正着,现在当着你婆母和妹婿又不肯承认了?!” 李吉儿怒道:“胡说!我分明是跟你说笑时说那日我去阿娇妹妹那里探望她见她屋子外面没人,我跟她玩笑问她屋里藏了什么人,结果我一找一个人没看着,想来是我最近胸闷多心的厉害。你怎么就敢把这话变着花样的在陛下和太后面前挑拨是非呢?刘宝如我告诉你,就你这张烂嘴,早晚舌上生疮下道经里的拔舌的地狱!” 李吉儿跟着柳生青镜也真没白学,都知道有拔舌地狱了。 “好啊,好你个李吉儿,要不是我父王和母后,你,你能嫁到陈家来?好好好,你厉害,你不是当初还看不上陈家看不上堂邑侯世子么,你不是嫌你夫君是庶出么,怎么这会又哭着喊着说你是陈家人了!你这样的人才应该下地狱,下地狱之前还应该先割了鼻子!” 刘宝如本比李吉儿明白事理,但她这会一时畏惧罪责二是被李吉儿的叫骂彻底激怒,彻底失去了理智,当着天子的面在太后的长信殿上就跟往日无话不聊的好表姐上演了一场口水大战。 刘彻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心中觉得好笑的厉害,从这几句话上他也听出了端倪,两个人说的都不是全对也绝不是全错。想来大概是李吉儿与阿娇不和,将疑心她私藏男子的事情告诉了刘宝如,但她本没有再陈娇屋里找到人所以也就是一说,刘宝如听者有心又存心挑拨是非才换了个言之凿凿的说法。如今两个人当堂对质都畏罪不敢承认,往日里再怎么狼狈为奸如今也成了狗咬狗。 李吉儿嫁进堂邑侯府将近十年,大长公主的脾气当然了解,她一来看不得别人贬低堂邑侯府二来不喜欢别人说陈家的头两位公子是她过继的庶出,刘宝如这话说的倒真全,大长公主的逆鳞她都帮李吉儿揭开了,这事要是坐实了堂邑侯府李吉儿以后估计也不用再回了。 “我撕烂你这小贱人瞎嚼舌根的嘴!”李吉儿彻底怒了,直接冲上去就要撕刘宝如的嘴,刘宝如见她撒泼跑都跑不迭,脸上被李吉儿又掐又拧,实在急了也反手去抓李吉儿的头发,两个人竟像坊间泼妇一般打成一片。 侍女宦官们虽然大开眼界但没有主子的命令谁都不敢上前,大长公主和薄太后毕竟是长辈就算再看不惯两人之前的行为也不能让她们在这里胡闹,即使不是真心调停也都要上前去拉。隆虑公主和刘彻反倒成了一对极有默契的姐弟,两人都忍着笑假意劝说,一边说和一边揽住了大长公主和薄太后,任由李吉儿和刘宝如狗咬狗咬个够。 反正都闹起来了,不如就闹个痛快。刘彻年轻本就漠视规矩,他才不会在乎这两个女人互掐的结果,更不会在意今天过后关于这两个女人的闲言碎语。 “都闹够了吗!还不住手!” 长信殿的内殿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断喝,听到这一声喝令一片闹腾的大殿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 刘彻和隆虑公主连同薄太后和大长公主都纷纷行礼,宫人宦官更是呼啦啦跪了一地。 尚在厮打的刘李二人也停了手,各自拉开脸上的乱发狼狈的跪下行礼道:“祖母太皇太后(外祖太皇太后)万安。” 窦太后在朝元长公主和皇后陈娇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步走进殿内,老太太满头银发脸色阴沉的厉害,即使双眼空洞无神也给人一种仿佛能看清殿内诸人每一个表情的错觉。 “闹的都是些什么事!”窦太后坐上主位,在安静的大殿中一开口就十分严厉,“这里是皇宫内苑,你们都是高祖勋贵的子孙家人,祖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母后消消气,问清楚再说。”朝元长公主柔声劝道。 “问什么问,明摆着的事还用问!一个造谣生事一个偏听偏信,你们剩下的,唯恐天下不乱!”窦太后声音极大,说完这句气得一阵急咳。 薄太后馆陶长公主等诸人也都齐齐跪下道:“母后保重身体。” “阿娇还没说什么,你们就先乱起来了,我老太婆都替你们觉得丢人!”陈娇跪在一旁为窦太皇太后顺着后背,敛眉顺眼十分恭敬。 众人又纷纷叩首谢罪,太皇太后才哎叹了口气闭眼在主位上歇息片刻。 “母后,还是您先给个决断吧,这事牵扯的都是家里人。”朝元长公主勉强笑着劝解道。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低缓下来,刘宝如和李吉儿的话她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大半生宫廷生活她比任何人都分得清其中的是非曲折。 “薄姬,下一道旨意申饬堂邑侯府世子夫人,降她一等品级。馆陶,你的儿媳妇你带回去好好管教吧。”窦太后愠怒的说。 “喏。”薄太后、大长公主和满头乱发形容不整的李吉儿一起下拜。 “阿娇,你是皇后,宝如的事应属内廷,你看怎么处理?” 太皇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刘宝如,罚要罚惩要惩,但她把刘宝如造谣生事污蔑皇后的事定义为内廷之事本来就帮刘宝如卸去了大半罪过,再怎么说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让人割了刘宝如的鼻子。 今日这一回刘宝如也被刘彻治的够惨,挨了打,丢了“盟友”,得罪了太后和大长公主,被太皇太后训斥惩罚,还被侯夫人们一顿奚落,况且有这些夫人在,她日后出嫁的难度可真的要成倍增加了,这姑娘家的名声在宫外也绝对好不了。 “宝如妹妹确实该罚,宫规五十鞭笞实在太重,阿娇觉得让妹妹禁足百日诵读摘抄万遍《道德经》也就罢了。” 陈娇在这个时候应该显示大度,但她这么嫉恶如仇的“小心眼”又并不是真的大度,后招陈娇是有的,要不然她请朝元长公主来做什么? “罚的轻,不足以震慑宫人。”从窦太后佯怒的表情上陈娇发现老太太还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不过面子上还要再多说几句才好。 “母后,我看宝如身娇肉贵肯定不能动了鞭笞的刑罚,依我看出了诵经禁形式上场惩罚惩罚也就罢了。”朝元长公主笑着进言道。 “你这个形式上的惩罚要怎么做法?”窦太后蹙起眉头问朝元长公主。 朝元长公主笑了笑道:“就让宝如去椒房殿给阿娇扫七天的院子便罢了,就算宝如给她阿娇姐姐赔不是了,也让这孩子好好反省反省。” 太皇太后闻言沉吟起来,一时没说话。 “母后,这道也是个法子。”薄太后点点头,语重心长的接了一句。 大长公主也道:“对孩子也不能过于严苛,这样也就罢了。” 刘彻瞄了一眼唇边略带微笑的陈娇心说阿娇的鬼点子可真多,让刘宝如扫院子再围上一群宫人“观赏”,那可真的要把心高气傲的刘宝如难看死了。 不过纵然心里坏笑刘彻表面上还是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姨妈的这个法子好,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不会让妹妹受什么大苦,每天早晚扫一次就行,椒房殿的庭院也不算大。” 今年大婚扩建之后的椒房殿庭院要还说不算大,那宫里也就只有司马门前宣室殿的朝会广场算大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太皇太后也看不见。以后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还能为这点小事跟这么多至亲算回头账?当然不可能。 既然都赞同太皇太后也就不好在说什么了,点头应允道:“那就这么办吧。往后的七日宝如每日晨昏都去椒房殿为阿娇扫扫院子,七日之后再到长乐宫来禁足百日,抄经万遍。” “喏。”刘宝如蔫了似的低低应了一句,心里真是难受的不要不要的。 ☆、第101章 无心入宫 暮春四月清早的阳光格外和煦,椒房殿的内室里刘彻轻轻推开侧窗向椒房殿的内庭看去。 “朕记得小时候父皇跟朕说外面这棵大合欢树他刚来汉宫时就在那里了,好像是秦皇胡亥时代种下的,前几日刚开花,朕看花朵尤其多呢。” 陈娇一双纤长的手正为他整理着枣色金纹的交领,专心之下随口答道:“那些新栽的合欢树开的也不错,打了好些花苞。” 刘彻听她说话便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定格在新婚妻子红润的脸颊上,微笑道:“想来是花仙听说美艳绝伦的新皇后要住进来,特来献花邀宠。” 陈娇懒得跟他说嘴,从曹小北手中的托盘里拿过一只绣工一般的五花牛香囊挂在刘彻腰间——不用细看都知道那不尽完美的香囊必然出自她手。 刘彻靠在窗边,还时不时的望向窗外的庭院,边看边说:“阿娇你说刘宝如怎么那么笨呢,扫了五天还连个拿扫帚的样子都没有,笨到这地步朕看她在外头就心烦。” 陈娇也看了一眼窗外——椒房殿的内庭里落花满地,刘宝如一脸无奈苦闷的抱着扫帚横一下竖一下,脸上的妆都花了也没扫起一堆落花,被左右观看的椒房殿宫婢侍女们背后偷笑。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刘宝如这么爱作死,遇上一肚子坏水假正经的刘彻可真是彻底翻船了。 陈娇眼角的余光看向刘彻,窗外的阳光照在他棱角日渐清晰的侧脸上,益发俊美威严,她不由自主笑起来道:“我倒不觉得,看的人多,热闹。” 刘宝如扫院子这等“趣事”陈娇可不愿独享,所谓独乐不如众乐,她早晚都将椒房殿的侍女宦官们放出去,什么都不用做就围观刘宝如扫地,让她在众目睽睽下颜面尽失浑身难受。 刘彻再次收回了目光握住陈娇的手,仔细看了看她今日的妆容眼里都是蜜意,然后像往常一样拧着陈娇的手笑道:“朕去王臧老师家看看他,晌午怕是回不来了,待会姑母进宫你就陪她吧,不过晚膳要等朕一起吃。” 第65节 郎中令王臧是刘彻的老师也是刘彻重用的肱骨大臣,最近生病卧床连天子大婚都没能参加,如今朝中休沐刘彻无事,打算带人出宫去看看他以示天子恩宠。 “陛下多带点人,还有,宫外的花花市井少待会儿。”陈娇交代道。 “那是当然”刘彻凑到陈娇耳边小声的无赖道,“朕还舍不得你呢。” 陈娇反手就想把刘彻打到一边去,无奈远处还站着宫婢和黄门,她不好发作只得忍下,没好气的横了一眼恢复冷傲状态的天子刘彻,见他眼底仍有自得的笑意。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这些天刘彻与陈娇的日子可真算得上是蜜里调油。 刘彻才走了不多时小寒就进来禀告陈娇大长公主到了。陈娇亲自迎出去接大长公主到后殿。 “刘宝如这丫头,这些年我真是白疼了。”大长公主刚一落座就没好气的说。 大长公主一路到后殿肯定看见了扫院子的刘宝如,一方面气她造谣生事顶撞长辈但此刻又想起自己离世的幼弟梁王又不禁伤感起来:“哎,要是你梁王叔在她哪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陈娇亲自为长公主端上茶筑道:“人各有命,梁王叔这一世位极人臣功勋卓著,该有的都有了母亲不要伤感了。” 长公主摇摇头端起茶筑刚要喝忽然脸色一变,起身就将一杯热茶泼在了送茶水宫女的身上:“混蛋东西,这茶水是怎么煮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拿来给本公主喝!” 送茶水的是椒房殿的三等宫女,在宫里已经伺候了不少年数,却还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根本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烫伤,立刻跪下不停磕头道:“大长公主饶命,大长公主饶命……” 陈娇也被长公主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定睛看那木质茶筑只是杯口有一点点浮尘,当是煮茶的时候无意带出来一点灰尘。 “拉出去,鞭笞一百!”大长公主竟是怒不可遏,威势惊人。 “奴婢该死,大长公主饶命……”那是宫女看起来也不算年轻了,吓得浑身发抖,不停的重复,“奴婢该死,大长公主饶命。” 四个宦官上前垂首躬身站在那宫女身边,似乎在等陈娇点头。 陈娇看了身后的大寒一眼,大寒会意走上去对宦官道:“拖下去到偏殿行刑。” “喏。” 四名宦官拖着大声求饶的宫女跟着大寒退了下去,他们走出去很远陈娇还依旧能够听到那宫女的哭喊声。 “母亲”陈娇避席起身走到余气未消的大长公主身边,娇艳的脸上出现担心的神色:“您最近怎么了,似乎经常发怒。” 陈娇虽然出嫁了,但自己母亲易怒的事朝元长公主前几日还是跟她说了,希望她能劝一劝大长公主。 “别管我的事,约束好你宫里的人,省得他们蹬鼻子上脸!”大长公主冷冷的说。 陈娇更差异了,她记忆里母亲虽然脾气火爆却极其聪慧,根本不会为了这么小的事处死婢女,更况且她最近还是连续的怒火滔天。 “阿娘,最近家里的事不顺心吗?”陈娇并不在意大长公主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走上去挽住她的手像在堂邑侯府时一样贴着她声音软软的很温暖,“阿娘生我的气了还是生阿爹的气了?要是阿娇惹您生气了,跟我说我就改。” 大长公主看着女儿娇顺的模样,眸光温柔下来,拍着陈娇的手背拉她坐下,叹了口气才道:“我也是忧心你父亲的病。” 陈娇吃了一惊,挥挥手让下人退出去然后赶忙问:“阿爹怎么了?”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大长公主忽然改了口,生硬的转开话题道,“彻儿呢?怎么都没见他?” 陈娇心焦堂邑侯的病,大长公主却不想告诉她这个女儿,陈娇蹙起眉心也上了火气,不依不饶道:“阿娘先不要找他,跟我说说我阿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欲言又止,还要说别的事,陈娇终于怒道:“阿娘是觉得我出嫁了就顾不得爹娘的死活了吗?!我就不是陈家人了?!那好,那你们以后也别来看我,就当没这个女儿好了。” 大长公主一贯最疼陈娇,她心里本也不好受,在听女儿说这样的话索性也不想再隐瞒,偏过头道:“天子给你下聘的时候你阿爹在家晕倒了,当时赵谦没说是什么大事,你阿爹也拦着我就没跟你说。不过隔了几日他便送了一个侍从给我,名唤董偃……” 长公主自嘲的笑了,笑容里还有难言的苦涩:“那孩子生得到时唇红齿白的,是个常来府里的珠娘的儿子,你阿爹留他在府里三年了,我以为他是看中那孩子性格和顺、长相俊秀,想要调教好了在身边做个近侍,谁知道竟然送了给我。” 董偃,董偃。陈娇冷冷的笑了,前世横在父母见的这个人她真的太熟悉了,可是她竟从不知道这个著名的男宠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她竟然还因为这个男宠指责父亲无能,简直太傻太风刺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今生父母的关系明明很好父亲还要送给母亲这个男人! “董偃他是个……阿爹想您……为什么?”陈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父母之间她做女儿的本不该过问,可是她做不到,她想知道,她不希望她的家又向前世那样分崩离析。 “你不知道,你父亲的病也不光是咳症……”大长公主说着一贯神气的脸上竟然浮出哀戚的神色,声音都有些喑哑,似乎压抑了很久,“之前他的病都是赵谦在照料,赵谦是外面的郎中只听他的吩咐,有什么大事他也不让赵谦说,我一直都不知道……” “难道……”难道父亲不能那什么所以找了个男宠给母亲? “你父亲可能日子不久了……”大长公主说着眼泪竟然滴了下来。 好吧陈娇想歪了,确实不是她想的那样,要真是那样她自己都觉得接受不了。 陈娇从来没见过母亲哭,她连忙抽出身上的手帕为大长公主擦泪,一边擦一边劝道:“阿娘你慌什么,谁跟你说阿爹活不久了,你不要乱想啊。” 其实陈娇听了长公主最后一句话还算松了口气,她前世经历过父亲的过世,距离现在还有很多年,更何况他是因为服了慢性毒药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他们早发现了毒物还有极好的郎中赵谦在他身边,不可能比前世更不济,这一点陈娇还是可以肯定的。 大长公主既然把话说开了也就不再避讳,擦了擦泪笑容落寞:“你不知道,我请了两位御医来看,都说不大好,其实从他那次晕倒以后他就不太接近我,他的身子他自个还是清楚。他送董偃过来我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他走了我心里不痛快,先有个念想便不那么难受了。他的情我承,我还得跟他说我很高兴,我高兴了,我就送他两个漂亮的侍女,他也收了,他也高兴。” 陈娇在心里真是深深的感觉无力了,用得着这样吗,用得着吗!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清楚呢,这要是换成她和刘彻宁愿吵架喊出来也不会出现这种诡异的局面。 不过一个人一个性格,她父亲堂邑侯向来隐忍深沉,很多话都不会直说,他为母亲做过那么多事他都没有告诉她,那么如今做出这种安排也不算出乎意料。而母亲,虽然率直骄纵但她真的爱父亲,她大半辈子都尊重父亲,尊重他的决定和想法,所以她选择了接受,他不想让他离世都安心。 可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吧,送两个侍女又算什么事呢,说到底她母亲还是心里有气。 “阿娘,依我看我阿爹的病也没那么严重,宫里的御医未必就是天下最好的郎中。”陈娇并不惊慌,定了定神继续劝说大长公主道:“既然赵谦这些年一直都调理阿爹的身体还是要问问他的想法,我看他走时也没说什么,想来阿爹的病到不了御医说的那一步,您先别难受。” 陈娇说完想了想又道:“还有侍女什么的您也不要给阿爹送,他体谅着您,您好歹也不要拿这个给他添堵,阿爹心里怎么想您真不知道吗?董偃您先留他在府里住着,别的不管。对了,赵谦可曾回来了?” 大长公主听了陈娇的话也是一阵沉默,想来她也觉得之前做的有欠考量,直到提起赵谦她才摇摇头开口道:“他还没回来,倒是那个赵无心回来要见你,我看你们感情还算不错,到底赵谦也给府里出了不少力就把赵无心带来了,她在殿外候着呢,你要传她进来说话我就先去太皇太后那里坐坐。” 陈娇听说赵无心来了,确实非常想见,主要还是打听赵谦,她们家事了了也好让赵谦赶紧回堂邑侯府。 “阿娘,让她进来吧,我想见见她。”陈娇诚恳的说。 “好,那我先去长寿殿晚些再过来跟你说话。” 大长公主在陈娇的搀扶下避席起身,又唤来宫婢到偏殿净脸上妆,直向长寿殿去了。 陈娇在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再见到伴她长大的朋友赵无心时,她承认自己被赵无心的样子吓到了。 赵无心,那个她记忆里始终纯厚丰润的女孩此刻已经变得形销骨立憔悴低迷,她的精神非常不好,可以看出她站得久了下拜时神色已经有些恍惚。 “拜见皇后娘娘。”赵无心的身体晃了晃像纸片一样跪下来。 “请起。”陈娇看着她眉宇间自然带了些许忧心,“来人,请赵姑娘进来赐坐。” 陈娇今日先是得知父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再是见到大变样貌的赵无心,她心里很不舒服,命人小心伺候让赵无心坐在自己身边。 她一贯高贵冷傲不想给宫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于是屏退左右只留大雪小寒近身,然后才关切的问赵无心:“无心,我们很久不见了,听说你母亲没了,节哀。” 赵无心蜡黄的脸色在听到“母亲”二字时忽然变了,她抬起头眼眶倏然变红,眼泪一下便夺眶而出,抓住陈桥的衣袖叩首道:“皇后娘娘,求你帮我……” ☆、第102章 平阳公主 “怎么了,要我帮你什么?”赵无心哭的太过伤心,陈娇一时有些无措。 赵无心在堂邑侯府这些年一直与陈娇感情很好,但她却从来没有向陈娇请求过任何事情,看来这一次她真的遇到了天大的事。 “娘娘,我求求你,求你帮我,我阿娘是被人害死的。”赵无心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呜呜咽咽的说。 “啊?那你们没有报官吗,廷尉府的人不管?”陈娇第一反应就是应当报官,汉初律法严格,人命大事不应该置之不理。 超无心眼泪婆娑的抬起脸,摇头道:“娘娘,廷尉府的人管不了,害死我阿娘的是平阳长公主。” 平阳公主!怎么会是她?! 陈娇着实吃了一惊,让小寒给赵无心倒茶,又安慰了她一会,等赵无心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接着问她道:“你母亲怎么跟平阳长公主扯上关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 陈娇不喜欢平阳公主,非常不喜欢,因为她的越发显贵是建立在陈娇长门凄冷的基础之上。平阳年级长与王娡是最贴心的贼母女,前世她一直都对陈娇阳奉阴违,刘彻不及弱冠她就开始给刘彻找美人,美其名曰为子嗣着想,实则她对每一个美人都嘱咐过“富贵勿忘”,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自己;况且当时刘彻才十八、九岁,就算没有子嗣用得着她操那么多心吗?!总之陈娇讨厌平阳,甚至超过了对卫家和卫子夫的厌恶。 真没想到此生陈娇与平阳公主实实在在的第一次交锋竟然是因为赵无心。 “我阿娘在平阳侯府做了很多年的女医,她很少回家带我,我小时候她就跟我说人要懂得感恩,平阳老侯爷对我们赵家有恩惠,救过外公的性命,阿娘作为长女应当给平阳侯报恩。”超无心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只是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现今的平阳侯待我阿娘很尊重,他的姬妾和世子身体不适都是我阿娘坐诊。本来都好好的,不知怎么有一日忽然来人告知我舅舅我阿娘偷了平阳长公主的首饰,被侍女告发畏罪悬梁而死。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是被冤枉的……”无心说着又抽泣起来。 大家族里这种事数见不鲜,不过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不然赵无心可不会说是平阳公主害了她母亲。 “无心你慢慢说。”陈娇看着赵无心道。 “后来我舅舅带我去平阳侯府收敛阿娘的尸身,她颈上确实有青紫的痕迹,可是,可是我们学医之人都看得明白,那不是悬梁的痕迹,她是被人勒死的!后来与我阿娘交好的侍女偷偷告诉我舅舅,她是因为几番医治了平阳侯的两个宠妾,还保住了其中一人腹中的男胎,平阳公主本就不悦偏巧平阳侯的宠妾临盆生下了男孩,平阳侯又几番夸赞我阿娘医术令宫中出身的另外一位女医妒忌不已,那女医出了主意经平阳公主默许,便一起害了我阿娘又遮掩下来。” 陈娇听罢微垂眸默然半晌才道:“这种事我不方便过问,不过你可用我堂邑侯府家人的身份前去廷尉府求见廷尉郅都,他不是徇私之人,若是有什么冤屈必能查个清楚。” “真的能见到郅都大人吗?”赵无心呜咽的看着陈娇。郅都不畏权贵酷吏狠辣的大名大汉无人不知,他是酷吏却执法必严,赵无心对他也还是有信心的。 “你放心,我会跟大长公主交代,让她派人送你过去,若你阿娘死的冤枉,郅都一定会为她昭雪。”陈娇安慰她说。 “那么真的能够惩治平阳长公主吗?”赵无心为人毕竟单纯,眼泪婆娑的看着陈娇等待她的回答。 陈娇沉默,然后轻轻出了口气道:“查一查总会有个结果。” 想动平阳公主恐怕太难,但陈娇决不能看平阳的亲信欺负到她的人头上。她前世虽然高傲本质却率直单纯对平阳公主也算客气,甚至很多时候对这个刘彻信任的大姐推心置腹,可那又怎么样呢,平阳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狠狠的捅了陈娇一刀。 白眼狼终究是白眼狼,无论如何也养不熟。 陈娇又劝说了赵无心几句,最后跟赵无心谈起了她父亲堂邑侯的病,嘱咐她尽量让赵谦先来一趟堂邑侯府,侯府的人会尽量帮助赵无心和赵谦早日处理了赵氏的案子。 “等你舅舅为我父亲看脉之后,让大长公主带他入宫见我。”陈娇命小寒送赵无心出去的时候温声道,“无心,等你母亲的事处理完了有空也到宫里来陪陪我,我很想念你,也需要你。” 赵无心走后陈娇去了长寿殿,在那里陪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用过午膳。大长公主到底心里挂念堂邑侯的病况,跟陈娇续了会儿话就请辞离宫了。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差人来说了吗?”陈娇歇过午睡看时辰也不算早了,这几天跟刘彻在一起笑闹惯了一个人无事也确实觉得无趣。 “曹宫监遣人来禀告过了,说陛下在王大人家中见到一位董生,王大人再三引荐陛下问了那年纪不大的董生好些事,越谈越起兴,怕是要晚些才能回宫。”小寒回着话为陈娇捧上蜜浆,“还有件事禀告娘娘,赵栗太后遣人来说胶西王快马加鞭送了好些海蟹进宫,煮了来还算新鲜,晚间想请陛下和娘娘过永宁殿共享。” 哎哟呵,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陈娇不禁笑了,她可真没想到高傲的栗姬做了赵国太后竟还有请她的一天。 栗姬母族单薄,景帝去世后她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迁居长乐宫永宁殿后又成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的邻居,在宫中横行霸道的气焰收敛了不少。不过她三子封王,尤其刘荣这个赵王地域广大土地富庶,又有景帝遗命护身,她还是有资格傲下去的。 但是栗姬虽然政治上幼稚,也还没傻到看不清当前的形式,刘彻即位薄氏成了太后,就算薄太后之前再怎么软弱现在也要硬气起来,她身为薄太后眼中第一根硬刺倘若不笼络刘彻跟皇后陈娇处好关系那她以后的日子也绝对平顺不了,说到底太皇太后手握朝政不管这档子事,长乐宫里还是薄皇太后当家。 所以说着宫廷里哪有什么永远的敌人,无非是利益当先罢了。 陈娇哼笑一声喝了口蜜浆道:“知道了,陛下回来我与他商议后再给栗太后回话。” 正吩咐着小寒,门外大雪又进来行礼道:“启禀娘娘,平阳公主求见。” 平阳竟然来了?呵,她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陈娇命大雪带平阳公主到外殿少歇,自己梳妆之后才带着侍女宦官走了出去。 见陈娇走出来,平阳公主起身带笑殷勤的问候道:“皇后娘娘万安。” “长公主客气,请坐。”陈娇极美的面容上带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傲神情,语气平淡。 她不称平阳公主为长姐却只称长公主,明显就不想跟她亲近。都说过了,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况且陈娇敢保证平阳公主家里此时一定蓄养着妄图送给刘彻的无数歌姬。 平阳公主并不介意陈娇的冷淡,她见陈娇跪坐下来也慢慢坐下笑道:“自娘娘大婚我还是第一次见娘娘,那日在长寿殿竟没能等到娘娘,今日特来拜谒。” “多谢长公主。”陈娇仍旧淡淡的回答,一个字都不多说,偏要让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平阳难看,倒要瞧瞧她的脸皮有多厚。 第66节 平阳公主见陈娇一句向下接的话都没有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尴尬,喝了口茶水才道:“陛下可在娘娘这里,听说大婚这几日陛下都不曾回宣室殿。” “陛下今日不在。”陈娇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喝着茶眼都没抬,“长公主要是来见陛下,不妨明日休沐结束朝会后到宣室殿去。” 平阳公主被陈娇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心里恼恨陈娇的不识趣,她今日来确实有事相求,所以尽管因为王娡被废的事不喜欢陈娇可面上却不能多说,还是讪笑道:“也不是来麻烦陛下,就是想探望一下娘娘,顺便跟娘娘说说话。” “长公主想说什么?”陈娇终于抬眼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心中冷笑,平阳公主一定觉得她不识抬举,可她还真错了,有时候不是别人不识趣,而是她根本没有自己看得那么重,身为皇后陈娇不稀罕识她的趣! 平阳长公主咬咬牙,脸上还勉强挂着笑容道:“说起来我是想跟姑姑贺喜,听说陛下有意加封姑姑为太主。” 陈娇笑了一声傲然道:“确有此事,难道公主觉得不应该?” “自然是应当,姑姑为陛下登基劳苦功高,又是娘娘的母亲,一定要好好封赏才行。想必姑姑知道加封一事也会欣慰陛下的孝心。” “公主的消息可真灵通,我还以为陛下只跟我一个人商量过这事呢,话不出椒房殿的门公主都能知道,佩服。”陈娇挑起精心描画的眉梢笑容淡淡的回了一句。 陈娇刚刚入主椒房殿,除了府里陪嫁的四位侍女这宫中一应仆妇下人都是汉宫少府分派,这其中有多少是别人有意安插的陈娇还没来得及过问,不过很明显作为汉景帝的长女,平阳公主还是有些本事的。 此话一出平阳公主的脸色真是精彩至极,局促之下顾不得许多只好直奔主题,:“其实我今日前来也是想请娘娘帮个忙……” “长公主手眼通天,还有什么忙要我帮?”陈娇一双有神的杏眼斜睨着平阳公主里面满是讥讽的笑意。 平阳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整个脸颊都涨红了,她没想到陈娇竟然如此难说话,真想一甩衣袖起身就走,可是她没有当年大长公主对待栗姬傲慢时的强势,而陈娇这个正经的汉宫皇后也不是栗姬,她明面上得罪不起,她不敢。 平阳公主唇线微抿忽然起身避席,下拜道:“娘娘这样说也是折煞我了,道听途说的事情惹怒了娘娘,平阳罪该万死,再不会有下次了。” 既然姿态已经放的那么低了,陈娇也没必要步步紧逼,敲打一下平阳让她不要把爪子伸的太长也就罢了。 “长公主请起,我也没有其他意思。”陈娇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如常,虽然语气比先前客气却没有亲自扶起平阳公主,只道,“长公主坐下说话吧。” 平阳公主大陈娇许多,她对陈娇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她出嫁前见到的那个五六岁的任性娇憨又天真简单小翁主。本以为今日自己要说的事情在三言两句的诱哄之下就能成事,没想到一见陈娇却被她大大的挫了威风。 平阳公主不敢再托大,恭谨的坐了回去。 “长公主到底有什么事,若是想来贺喜我母亲那么定远门外直走左拐的堂邑侯府想来长公主也知道路。” “并非贺喜姑姑,平阳有一事请求娘娘。陛下登基薄太后和太皇太后理当被尊,但陛下的生身母亲却仍在渐台幽居,大汉以孝治天下若是这事让外人知道恐怕要耻笑陛下不顾礼孝不认亲母。平阳已经进言陛下在尊奉大长公主之时希望可以加封生母以住悠悠众口。此事陛下尚在考虑之中,平阳想请娘娘再行劝说,万不可让陛下背负不孝的名声。” “呵,长公主觉得应当尊陛下的生母为何名号?”陈娇眼睛微眯,目光冷冽。 “自然是太后之尊,想来赵栗太后都可在上宫居住,陛下的生身母亲更应尊崇。”平阳公主跪在地上每一句话却说得简洁平顺,已不知在心中演练过多少遍。 “太后?哈哈哈。”陈娇掩唇大笑,在平阳公主差异的目光里甚至笑的前仰后合。 想尊崇王娡为太后?做梦! “娘娘?”平阳公主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娇。 “长公主今日是吃多撑着了么?!”陈娇忽然起身,双目含威眼神凛冽语气强硬而冰冷,“还是觉得本宫太好说话,要本宫在陛下面前陷于不忠不孝?!” ☆、第103章 训斥平阳 “娘娘……”平阳长公主没想到陈娇竟然大怒,怔怔的看着她,停顿片刻后才言之凿凿道,“当年我母亲确实有‘私相授受’之错,不过绝不可能毒害娘娘,其中定有误会,不然父皇在世也不会不下定论。娘娘如今嫁与陛下更应体谅陛下,怎么能固执己见枉顾事实?” 枉顾事实,固执己见,呵,平阳公主用的真是一口好词!王娡害她陈娇前世无子凄凉半生,如今还敢说王娡冤枉,陈娇看她才是黑白颠倒、扭曲是非! “长公主既然说景皇帝当年不下定论,那你可曾听说景皇帝临终叮嘱天子绝不可尊王氏?!” 景帝临终当着众多嫔妃和薄皇后的的面留遗命给刘彻,平阳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抱着陈娇单纯易哄,刘彻亲缘难舍的侥幸心理。 “此一时彼一时,娘娘难道就希望陛下被冠以不孝骂名受天下人耻笑吗?” 陈娇冷冷的看着平阳公主毫不留情的厉声道:“长公主,难道你要陛下不遵先帝遗命才算是孝吗?呵,那我陈娇在这里就明确告诉长公主,长公主的请求我绝不应允!若我是长公主我也绝不会在陛下面前厚着脸皮再提起,尊王氏为太后于孝是不敬当今皇太后,于忠是不忠先帝遗命,如此不忠不孝的罪名我陈娇担不起!若是长公主觉得凭一己之力可以罔顾先帝之命,无视大汉礼法,藐视太后为难天子,那么长公主尽管亲自去求陛下。” 陈娇的话说的不可谓不难听,偏偏又句句在理不容辩驳。身为先帝长女却不顾先帝遗命忽略当今太后,身为大汉公主却枉至汉律妄图追封罪妇为太后,在陈娇的一番训斥平中阳公主的做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椒房殿内殿里宫人宦官众多,他们低着头敛着声,可平阳公主跪在地上生生就觉得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她满脸火烫好像脸皮都被扒了一层。 “长公主请回吧,倘若长公主觉得我陈娇不近人情尽管去陛下面前尽力诋毁,不过是非公断自在人心。”陈娇森严的眼神看向殿外,声音冰凉冷硬,“来人,送客!” 平阳公主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她不请自来到椒房殿拜见陈娇却因为自己的要求被皇后赶了出来,陈娇的这种做法她当真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跪在椒房殿冰冷的地砖上,当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侍女搀扶起身的时候,眼中早已只剩陈娇决然离去的孤傲身影。 这一刻平阳有一种错觉,在那个高贵骄傲美艳不可方物女人身上她竟然看到了与少年天子极为相似的冰冷和决绝,甚至那种如出一辙转瞬即逝的残酷。 刘彻当天很晚才回宫,早已过了掌灯时间。当他跨进椒房殿内殿大门的时候通明的灯火早已照亮了雕梁画栋的大殿,也将矮几前一身兰色常服散髻皎颜的陈娇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远远看去温暖柔和。 世上的美女万千,刘彻生在帝王之家自幼就见惯了美丽的女人。他曾以为自己的父亲拥有世上最妖娆的歌姬,最妩媚的侍妾,最优雅的夫人,最端庄的皇后,这些女人都很美,美到每一个都能俘获不同男人的心。 可是刘彻却觉得她们没有一个能像他的阿娇那样,能够俘获全天下所有男子的心。 他的阿娇生的美,非常艳丽却又并非妖冶,非常端淑又绝不厚重,她美得很耀眼,美得很大气,骨子里透出一段天然的冰灵贵气,无人可及。她杏眼桃腮目带瑰丽,笑的时候古雅的菱形小口唇角微扬,那一刻即使寒冬的连坚冰都会倏然融化。 刘彻站在门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拢在袖中,就这样远远的看着陈娇,怔住了。 “陛下。”陈娇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和柔恬淡仿佛是一泓蜜水,随着她潋滟的眸光欣然晃动。 每一个人都有一生不曾忘怀的安静画面,就像这一刻刘彻眼中妆容素淡温暖又优雅的陈娇。 刘彻闪神,然后才在宫人的接引下走进大殿,他看着陈娇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几样吃食眉心微蹙:“没用过晚膳?朕不是命人传话过来说不必等朕用膳了吗,怎么还没吃?” 刘彻的声线里带了一点不悦,余光看向身后的曹小北。 曹小北紧张的上前想要解释,就听陈娇温声道:“曹宫监遣人回过了,臣妾吃过了。” 刘彻这才收回了看向曹小北那微寒的锐利目光,颔首问道:“那皇后摆这些是何用意?” “陛下请坐。”陈娇微笑着邀请刘彻坐在她对面,亲手打开了桌上最大的一只漆盒,刘彻探身一望,里面竟是冒着热气的清蒸红蟹,上面撒了同蒸的姜蓉,那清新的蟹子香味伴着新姜的味道极其诱人。 “胶西王费了不少劲才命人把海蟹送进宫来,听栗娘娘说光是续了海水的木车就准备了六七口之多,一路还要用当地冰窖的寒冰降水温,这才把这一车活蟹子运进京来。”陈娇一边解释一遍问刘彻,“陛下今日不回来用晚膳险些错过了栗娘娘的美意,怎么样,臣妾够不够意思?” 刘彻看着陈娇火光下灵动的眸子,而后唇角微扬:“食□□人,那朕尝尝。” 刘彻在饮食方面极有规律,成年后鲜少在晚膳过后吃东西,即使深夜问政也只饮汤水不进食糜饼饵,他说食□□人其实真正令他心动并非是肥腴的蟹子,实则是陈娇的心意。 “大寒,命人去把陛下的常服取来。”陈娇吩咐道。 即在椒房殿内殿刘彻并不避讳,他松松的张开双臂让侍女服侍换过外袍取下玉冠,自己只是沉静的看着明亮灯火之下的陈娇,看着她很认真的剔着蟹肉。 刘彻在宦官跪地呈上的铜盆中净过手,将擦手的白绢潇洒的丢在盆中而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半卧在矮几之后的平席上,靠着软枕微合双目看起来有些乏累。 “陛下累了?”陈娇放下手中的螃蟹也净了手,顺势跪坐到刘彻身边问。 “还好。”刘彻单手支额仍旧闭着眼睛,微微一笑。 他这个样子懒散极了,却也因为此刻的放松令少年天子眉宇间时常紧锁的锋锐威严淡去不少,看上去更像个清闲俊美的贵族公子。他剑眉斜飞眼线细长,通明的灯火之下连浓密的眼睫都看的十分清楚。 虽然早上不太高兴但陈娇午间大杀了平阳公主的威风,晚膳又因为味道鲜美的海蟹十分尽兴,心情也算不差,此时看到刘彻在她面前完全放松的神态竟也感到几分静好。 她用银筑夹起一点蟹肉,沾了冷醋送到刘彻唇边,刘彻唇线诱人的薄唇微微轻启便吃了进去,慢慢咀嚼下咽,神情悠然道:“好味道,朕若不是被父皇立为太子此刻恐怕也能在胶东吃上最鲜美的海蟹了。” 陈娇又为他加了一筷,刘彻不睁眼却也知道陈娇的用意,他唇角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微微摇头示意不要了。 “给朕倒杯酒。”刘彻淡淡的说。 陈娇依言为他倒了杯酒,端起来。 “都出去,真跟皇后说几句话。”刘彻没有接那杯酒却用滑落在腰间的手握住了陈娇的手。 “朕若不是天子,可能也不会有这许多烦心事。”刘彻淡笑依旧,声音里却多了几分自嘲和苦笑。 “陛下在王大人家中不是见到有才之人了吗?”陈娇放下酒杯道。 刘彻低低的笑了一声仍是自嘲的语气:“呵,朕这一年见到了不少有才之人。” “陛下以后要成一代霸业,自然要有名臣辅佐。”刘彻的那可雄心陈娇明白,他如今刚刚即位束手束脚的无奈陈娇更懂,“陛下,朝堂之事我不太懂,但是我小时候父亲曾跟我说万事要徐徐图之,准备万全。” 刘彻的建元新政虽然深谋远虑但它的阻力太大无疑是注定失败的,陈娇虽然重生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帮刚刚即位的刘彻翻转局面,只希望能用隐晦的办法告诫他不要那么急于求成,或许即将开始的新政还有些转机。 “好阿娇……”刘彻伴着轻叹喃喃的念了一句,这一叹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更多的确是落寞。 “听陛下遣来回报的宫人说陛下在王大人家遇到了董生,相谈尽欢,这不是一件应当高兴的事吗?”陈娇听刘彻的声音压得很低,于是将矮几上的酒尊拿起来端到近前。 “朕有的时候看着朝会上的文武百官竟有种神奇的感觉,朕觉得他们不是朕的臣子,而是朕的麻烦。”刘彻忽然睁开眼睛,深沉如夜色的眼眸闪动着果决坚定的光芒,他拿起酒樽仰起长颈一饮而尽,重重落下的酒尊在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朕迟早要解决了他们!” “厚积薄发,陛下的隐忍总会有回报的。”陈娇看着刘彻笔直而硬朗的的脊背轻声说。 刘彻回过头,唇边有带上了笑容,他又握住陈娇的手双眸明亮,语气诚恳而欣慰:“阿娇你知道朕为什么特别钟情于你?因为你懂朕。” ☆、第104章 忍无可忍 懂得一个男人并不容易,尤其这个男人是一个雄心勃勃又冷酷狠厉的帝王。 他需要一个不用太多言语就能心有灵犀的女人明白他的雄心和不易,但这个女人又不能太了解他,不能掌握他的软弱和心思,不能明晰他的习惯和行踪。这种多一步是禁忌少一步是疏离的距离绝非一个寻常女子尤其是少女能够掌握。 刘彻心思缜密,城府深沉更重要的是他与生俱来的敏锐和多疑让他更加难以捉摸和忖度,这就是为什么除了刘彻幼年时对陈娇心生暖意外前世再没有一个受宠的妃子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因为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不能满足他对伴侣的需求,而对刘彻这个强大的男人来说除了真正的伴侣外,女人只能是个玩物。 陈娇重生,或许对后世的了解能够成为她走上帝国顶端的优势,但她认为自己真正的利器在于她有十几年的时间真真正正的捉摸了刘彻的脾气秉性,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她能更加冷静的分析那些过往也就更能把握重生后的现实。 这一晚横征暴敛爱||||欲无度的刘彻把陈娇横抱起来走近卧房,以他们新婚后从未有过的温柔共赴缠绵。 第二日是朝会之日刘彻很早就离宫了,陈娇起身后独自起身吃了早膳见日头尚早,忽然想起昨日被大长公主处以鞭笞的那名宫女于是问大寒的:“昨日那个奉茶的宫人怎样了?” 大寒本在整理陈娇梳头挑选过后的首饰,听皇后问起便上前恭敬道:“昨日瞧着娘娘的眼色奴婢带人下去没有立罚,关了一日等娘娘示下。” 陈娇点点头道:“很好,我刚入主汉宫,倘或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就处死宫婢必定惹人非议,谣言固然无形却能蛊惑人心,你现在命人把她带来见我。” 汉初经过战乱人口比秦始皇时锐减许多,文景在位以仁德治天下,天子爱惜民力严法慎杀,所以宫中对待宫婢也往往比较宽厚,窦太皇太后在这方面就很睿智,官吏后宫奖惩分明松紧适度,所以动辄打骂处死宫婢的主上在天子和太后面前都不太受待见,陈娇作为新皇后正是应当在宫中树威立位的时候,她不希望自己一入宫就留下骄纵霸道草菅人命的名声。 况且陈娇如今在边地和市井百姓中的好名声是堂邑侯费了不少手段传扬出去的,既然要做一个拥有神权的皇后,民众口碑对她的未来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再者陈娇还要肃清椒房殿的眼线,人心总是要收买的。 不多时一名畏畏缩缩的宫婢就被带了上来,因为一夜的关押她现在看起来更加狼狈,即使面见之前擦过脸梳过头也仍旧精神紧张而萎靡。 “拜见皇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宫女拖上来就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给陈娇行大礼。 陈娇向来看不惯这样畏缩胆怯不知所谓的动作,挑了挑眼角才道:“罢了。你叫什么,之前在哪一宫做事。” “奴婢叫,叫三蝶。”宫女说话有几分憨直,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之前是柏梁殿的宫女的二等宫女。” “柏梁殿……”陈娇说话声音雍容,期间夹杂了一点疑问。 那名宫女听出了陈娇的疑惑,话语里有讨好的味道:“就是赵王殿下与梁王殿下曾经都去过的那个柏梁殿。” 陈娇了然的点了点头,当年梁王仗剑在柏梁台为赵王后张冉剑逼刘荣的事情汉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怪听着这宫室的名称这么熟悉。 提起柏梁殿陈娇就想到了张冉,她当年死的的烈性不禁让陈娇唏嘘,一时想起也有些怅然。刘荣为了一个铛儿负了发妻,如今也不知道那个铛儿怎么样了。 “你既曾在柏梁殿任职那你可知铛儿现在如何了?”陈娇完全出于好奇问道。 那宫女听陈娇声音极美,虽然带着上位者的高冷但不急不躁十分平和,比昨日强悍的大长公主好了太多,她昨日又听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吩咐暂且不要对她行刑想来是皇后留了她一挑贱命此时不禁就少了一份恐惧,还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后,见皇后美丽非常气质端贵不容逼视又赶快垂下眼睛,心里却有些喜欢这位贵人。 第67节 这宫女三蝶入宫多年本就不是个心思玲珑的宫女,可她有些憨气却还想讨好主子飞黄腾达,于是此刻说话就带着几分急功近利的讨好:“知道知道,奴婢最知道铛儿姑娘了,奴婢与她同乡一起入宫多年,是她的好姐妹,可是,可是,铛儿去了好几年了。” “哦?是什么时候的事?”陈娇不知铛儿已死多年便随口问道。 “早就死了,梁王后死了没几天她就死了,赵王当时就知道了,赵王认得奴婢,当初她重病是太后派奴婢去鸣鸾殿请的赵王。赵王后来还给奴婢钱让奴婢收了铛儿的尸身,选了快地葬了铛儿。” 三蝶也不懂皇后是什么意思,只是她被贵人询问心里就有点高兴,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事都说出来,总以为自己能为主上办点事就有机会上位,早把自己昨天犯得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说话不太入耳,不过这一席话说的无心倒是让陈娇听出了端倪,陈娇略一思索就蹙眉心道:“当年是太后派你去的?是哪位太后?” “是当今皇太后,当年的薄皇后娘娘。”三蝶道。 出身宗室两世为后的陈娇听到这里心中徒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她能有抓住,她的手指就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案几上敲打。 “你昨日行事不利激怒了大长公主,本该有一百鞭笞。”陈娇忽然抬起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三蝶,声音寒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三蝶骤然你一听皇后变了口吻又要鞭笞,吓得魂不附体频频磕头,她磕的很重,咚咚之声在大殿里回响,听得陈娇都有些不舒服。陈娇自己刚才的话里明显还有后话,这都没听出来,这个宫女确实憨直的可以。 “本宫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陈娇拿出皇后的威仪,声线平直却带着威势:“你是怎么被安排到椒房殿伺候的,柏梁台是个偏殿,想入椒房殿,哼,你背后之人的本事怕是不小啊。” 三蝶听了陈娇的话先是一怔,愣愣的眨了几下不大的眼睛,忽然又重重的磕头急切的辩解道:“是奴婢不该动偏心思使了钱给少府的少监求他将奴婢调出柏梁殿那偏宫离院,奴婢这辈子的积蓄都用来贿赂少监才被调入椒房殿,还从二等宫女降成了三等宫女,奴婢不想老死在那里,求皇后娘娘开恩,求皇后娘娘开恩。” 宫中送钱贿赂少府离掉职位的事比比皆是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而且这个宫女也实在傻的可以,陈娇人活两世三蝶这点真傻气她还是看的不出来,其实刚才那些话也就是吓唬她,谁要是有这样的线人派到椒房殿,她主子脑子里才真是有水。 “要本宫饶你不似,你还要给本宫从实招来几句话,本宫要问问你当年的事。”陈娇看着跪地磕头面无人色的三蝶唇边露出了意思察觉不到的笑容。 陈娇挥退伺候的宫女,让三蝶将当年知道的铛儿与刘荣、张冉的事一一说了一遍,通过这些细枝末节的描述陈娇联想起了很多大事,心中慢慢得出了一个令她有些惊讶的结论:当年激化刘荣与张冉矛盾的幕后之人竟然是薄皇后,她巧妙的几番利用铛儿的事在敏感时期挑起了梁王和刘荣的争执,最终梁王仗剑大闹宫禁,赵王后自尽,这条隐蔽的计策让刘荣再次成为太子的梦想化为泡影,同时也让景帝失去了对梁王的耐心。 早就知道宫里的女人不会简单,却没想到淡然和气甚至有些时候连存在感都很弱的薄皇后也有这种手段和心机。皇宫果然是一个不断刷新陈娇认知度的地方,原来玩手段还可以这么隐蔽这么高明,陈娇又受教了。 陈娇将三蝶安排在椒房殿的偏殿做洒扫,活不大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更多的贵人,陈娇觉得留着这个人或许以后还有些用处。 与此同时下了朝会回到宣室殿后殿刘彻,心情却差极了。 “和亲,和亲!”刘彻的手重重的拍在几案上,神色愠怒,“又要与匈奴和亲,用女子和岁贡换来的边地的一时安宁,朕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倘或真的能够换来边地百姓的安宁这做法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匈奴人言而无信,我大汉每年送给匈奴大批棉絮、丝绸、粮食和酒他们却屡屡收下后不守盟约,攻城略地骚扰百姓,我大汉要是再忍下去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刘彻身边站姿笔挺的张骞大义凛然的说。 白衣潇洒的韩嫣也正色道:“陛下,当务之急下臣认为应该继续光续马匹学习匈奴人的兵器和阵法,以备将来一战。”。 刘彻是个极能沉得住气的人,当时在朝会上有人已提出匈奴再次要求和亲时他就在一片赞同声中强忍住了怒火,可是回到宣室殿后殿他看到韩安国命人照本宣科呈上来的岁贡礼单还忍不住大怒。 和亲二字是□□刘彻心中的一柄锋利匕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当初是他的二姐南宫公主用自己的深入胡天换得了他的偏安长门,从而让他有机会走出长门殿成为储君,所以即使刘彻不愿承认,他的帝位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用屈辱的求和换得。 生性高傲霸气如刘彻,这将近十年不易的太子和帝王生涯也让他有了真正喜怒不形于色的容人容事之量,但他什么都可以忍,唯独对匈奴他早就忍无可忍! 然而几乎满朝门武都在主和,内政的掣肘和战力的不足让他忍不了都要被逼着忍! 还好张骞韩嫣是真正懂他之人,还好这一年时间他的身边聚集了许多青年才俊。与匈奴的恩怨他还要慢慢准备,正向陈娇昨日跟他说的那样,徐徐图之。不过刘彻相信,顶多十年,十年他要在人生精力最旺盛的时间里与匈奴彻底算账! “这事,缓缓再说。”刘彻长出一口气,神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已然不见了刚才的愤怒,“张骞,朕让你查的淮南王翁主刘陵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第105章 醉酒之后 张骞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躬身举过头顶道:“下臣经过多方打探和询问已将五个月之内大部与淮南王翁主有过交集的侯门贵族及公卿大臣名册写下,请陛下过目。” 曹小北将帛书呈给刘彻,刘彻形容冷峻抬手打开,浏览片刻后合上帛书点头道:“很好,你接着查,查查他们平时都干些什么。” “喏。”张骞躬身道。 刘彻吩咐完张骞忽然顿了一下,见屋里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张骞,昨日那位赵姑娘进宫了,你知道吗?” 张骞抬头,有些怔愣的看着刘彻,半晌才道:“下臣不知。” 刘彻沉吟片刻才说:“朕听皇后说她母亲去世了,家里有事,现在暂住堂邑侯府,你不妨去看看她。” 早在去年上祀节的时候刘彻就看出张骞对赵无心有些意思,好歹张骞跟了他十年为他出谋划策办了不少事,他如今抱得美人归也不能看着张骞连个侍妾都没有干打一辈光棍。 “下臣……知道了。”张骞微一低头答道。 “你下去办事吧。” 刘彻打开案几上的一卷竹简看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让张骞退下了,此时房中除去几名侍从就只有韩嫣立在一旁。 “你这想法很好,从匈奴的俘虏中挑选可用之人研习匈奴的作战。”刘彻看一会竹简抬起头望向韩嫣,目光中有赞许之色,“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就组建一组禁卫专门针对匈奴的打法实战练习,看看效果。韩卿,这件事你好好办。” “喏。”韩嫣躬身拢袖道。 他再起身抬头的时候刘彻已经放下竹简来到了韩嫣面前,他握着韩嫣的臂膀脸上满是郑重之色:“韩嫣,你就是朕的眼睛,朕把自己想做又无法亲自做的事交给你,一定不要让朕失望。” 韩嫣定定的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刘彻,他头明白眼前尊贵帝王的青睐就是自己的全部,他不知该怎样答谢刘彻的信任,浅淡的唇动了动,最后只道:“陛下放心,韩嫣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赖。” 刘彻相信他和韩嫣之间的默契,这种默契让他们不需要太多语言的交流,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明白对方的想法。 刘彻的薄唇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他负手来至殿前的剑架前面,修长有力的手抚上沉黑剑鞘的佩剑:“韩卿很久没有与朕击剑了,今日来一场如何?” 韩嫣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自从刘彻登基后就很少有时间与他去校场比试,更不说是在新婚之时。 “愿陪陛下尽兴。”韩嫣低下头,笑容在他俊美无涛的容颜上展开。 大婚休沐之后没几日便是陈娇的生日,刘彻尽管近日事多还是很隆重的为她准备了第一个在汉宫的生日,宫中宴饮正正一日,达官贵人的女眷命妇和众位公主宗室都受到邀请,只是刘彻本人直到晚宴才入席。 他白日忙着朝事一连见了三四批朝臣,还要亲自面见各地举荐的才俊,一日下来确实十分劳累,但刘彻晚间心情极好,席间频频举杯,宴席散去时也有几分醉意,最后与陈娇二人同乘御撵回椒房殿休息。 一个人不想醉的时候喝再多酒也很难醉,除非一直喝下去;可是一个人要是想醉,那醉起来可真的就很快,比如日理万机又很抑郁的少年天子刘彻。 宫中晚上使用的御撵皆是天子一人乘坐的大轿步撵,往日刘彻一人自然是空间宽大舒适,今日他硬要拉着半醉的陈娇坐在一起,其实天子驾两人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多少还有一点狭小,偏偏刘彻就很喜欢这种酒后偎依的感觉。 “阿娇,你今天高兴吗?”刘彻仗着醉意靠在陈娇身上笑问。 陈娇是今天的寿星,从午宴到晚宴也喝了不少甜酒,此时双颊泛出桃色,一双大而透亮的杏眼眯作游丝,看着刘彻笑道:“自然是高兴了。” 她并没有全醉,脑袋还算清醒一点点,就是身体有点不稳,坐不直,脸上感觉发烫头也有点晕。 “你高兴朕就高兴。”刘彻笑了一声说道,“白日里真是烦心,和亲长和亲短,快让韩安国烦死朕了。” “陛下既然嫌烦丢给他去做就是了,别说是你,就是我听到‘和亲’二字也厌恶至极,厌恶至极!堂堂大汉,怎么能总是躺在女人裙裾的庇佑之下。”陈娇随口蹙眉答道。 刘彻深以为然,紧握陈娇的手使劲点头:“这把朕至于何地啊!” “陛下不要慌,我,我早就做过一个梦,神仙说,说陛下是千古一帝,匈奴不足为虑。”陈娇一边比划一边揽着刘彻的脖子又道:“韩安国也是谋臣将军出身,七国之乱时不是勇敢的很么,现在却一点血性都没有。” “哼,人老了满脑子都是偏安太平。不行不行,阿娇是神仙转世,阿娇说朕是千古一帝朕就一定要做千古一帝,朕要将军,要年轻能打仗的将军!”刘彻揽着陈娇的腰大声说。 陈娇马上附和道:“对,陛下要将军!天上的神仙都听着,快给陛下能打仗的年轻将军,等我陛下羽翼日丰,与匈奴决战一场,让这些老臣都知道陛下的厉害。” 陈娇厌恶匈奴支持刘彻这事发自内心的,是以喝醉了酒抛开一切顾虑就跟刘彻的想法就更加契合。 “好阿娇啊好阿娇,还是你跟朕一条心!” 听陈娇连喊带说刘彻心里那叫一个敞快,疯了一会有些累,靠在椅背上又低声喃喃自语道,“不过,朕不能完全放心韩安国,他的儿子跟刘陵可太好了,淮南王很阴险,朕要防着点。” 韩安国如今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总理朝中官员任免弹劾,权势不小。他的儿子韩成安陈娇很有印象,就是祓祭上祀在水边与越信公主对话的青年公子,后来韩成安的翩翩风度为越信公主所欣赏,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听越信公主的意思韩成安是想请韩安国上书太后,求取越信公主为妻。 这好好的怎么又杀出来个刘陵? “刘陵跟谁的关系都好啊,长安城她有不勾搭的男人吗?”陈娇不喜欢刘陵,听到这个名字从刘彻嘴里说出来就有几分烦躁和不悦。 “她谁都勾搭?”刘彻眼眸虚虚的看向陈娇,呵呵一笑低声道,“朕还以为她只勾搭朕呢。” “行了吧,你也就跟着我混了,谁勾搭你我打断她的腿!”陈娇一巴掌糊到刘彻脸上,力度不大,糊的刘彻还挺享受,陈娇继续道,“她还找过我大哥,二哥,呵,要不是君爱小,她连君爱恐怕都要去找。” “全都勾引了?”刘彻也挺好奇刘陵哪来那么大的精力,累不累啊。 “这个不好说,反正是去找过,拜访过。我二哥那人你也知道,五六不着调,看见她魂都丢了,不信你问问隆虑姐姐,她今日上午才跟我说的。”陈娇摇头说完忽然酒劲上来燥起来,扬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怎么着小妖精还敢勾引你?让我去打断她的腿!” 刘彻连忙把食指压在她柔软的红唇上笑起来,他的阿娇这么“宝贝”他心里自然万分你甜蜜,他咬着陈娇的耳朵说:“敢勾引皇后娘娘的男人,打断腿不够,朕看应该这样……” 刘彻小声说完陈娇黑若玄玉的眼珠转了一圈,大概是酒后有些迟钝,想了想才一把抱住刘彻哼道:“大坏蛋你想好事吧,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全了才没门儿呢,” 刘彻笑道:“这才有意思呢,她想套朕的话,朕正好要套套她的话呢。” 陈娇八爪鱼一样抱着刘彻,任他说什么都不回应,刘彻喊了她两声见她不应,迷离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而急切,他控抑制着狂跳的心尽量温柔的抬起陈娇的脸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双颊透红,迷人极了。 刘彻自嘲的笑了笑又恢复了几分醉态,靠在陈娇身上也闭上了眼睛。 陈娇生辰过后刘彻依旧忙碌,陈娇刚刚接手后宫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过几天入了五月,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有一天大长公主命人进宫带话给陈娇,赵谦回来了,赵氏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当日下午陈娇就见到了入宫觐见的赵谦,他在大长公主的引荐下报备宫门,以家医的身份来到椒房殿为皇后请脉。 “赵夫人的事接过如何啊?”陈娇与大长公主分坐在矮几的两侧,赵谦跪在前面腰背笔直,神色如往日一样冷淡,整个人却更加瘦削了。 “家姐已经入土,郅都大人不畏权贵,平阳长公主也已经交出那畏罪自尽的女医尸首。”赵谦声音寒凉,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这样最好,无心呢,母冤得雪她心情也好些了吗?”陈娇继续问。 “无心万分感激娘娘的恩德。”赵谦道。 馆陶大长公主打断想要继续问话的陈娇,先对周围的侍婢吩咐道:“出去吧,留下永安和大寒伺候就好,娘娘要请脉,人多杂乱。” 陈娇知道这是母亲这是有话要说了,而这些她要说的话一定与面前的赵谦有关,也一定与他父亲堂邑侯的病情有关。 ☆、第106章 长久谋划 大殿的门被鱼贯而出的宫人关闭,殿内黄杨的阳光也渐渐收拢,变得几分暗淡。陈娇端坐着看了一眼大长公主道:“母亲要说什么?” “是赵谦有话要说。”大长公主的声音压得很低,其间有几分沧桑却听不出情绪的起伏,“赵谦,你说吧。” 陈娇看向赵谦不明白他这又是在搞什么玄虚,一看之下却见赵谦双手举过头顶,宽大的袍袖遮挡住了冷峻晦暗的面容,然后身体平贴于地行大礼跪伏在地上。 “堂邑侯病情不容小觑,需赵谦用毕生所学全力以赴,若皇后娘娘答应赵谦一个要求,赵谦此生都愿侍候在堂邑侯左右,若娘娘不答应,赵谦宁愿自尽,但赵谦断言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为堂邑侯减轻彻骨病痛。” 安静,长久的安静。 赵谦说完大殿里一片寂静,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动。 “赵谦,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陈娇垂着眼睛神色毫无变化,她看着跪伏在地的赵谦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缓缓落下,但话中的机锋却异常锐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陈娇就说出了这句话,她不用问赵谦的要求是什么,不必知道那个要求是否合理,单只是赵谦的这句话她就足以百次千次毫不留情的冰冷回绝。 她陈娇两生两世,绝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即便是赵谦。 “阿娇……”大长公主听到陈娇的说辞有些急切转过脸看向她,却被陈娇平静深邃的目光打断了话头。 “你现在就可以出去,要走要死你自便,本宫却不能容忍你用堂邑侯的性命来威胁本宫和大长公主。” 第68节 陈娇扬起下颌,深入骨髓的疏离高贵让她看起来冰冷异常,“赵谦,我知道你自负,但天外有天,你的把握,本宫和大长公主看不上。” 赵谦跪在那里,长久的沉默后他冷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赵谦该死,言语不敬不敢请娘娘宽恕,赵谦只求娘娘给我一个机会说出心愿,死亦无憾。” 陈娇前世对赵谦这个人看的很透,他是个恃才放旷清高冷傲的人,作为医者,只要他愿意,谁都可以请他救死扶伤;他能够在权力之下蛰伏但在骨子里他不会效忠任何人的位高权重。不过如今他肯低头说出这番话表明他真的迫切需要陈娇帮助,哪怕用生命交换。 ——人没有不变的,腐蚀人心的无非就是金钱,权势和女人,面对这些很少有人能够例外,所以这世上更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效忠于你。堂邑侯曾经这样跟年少的陈娇说。 陈娇不是性情激烈的大长公主,她还有一半血统来自于心思更加缜密的堂邑侯。她需要赵谦但他更需要死心塌地的赵谦,她还要给赵谦一个死心塌地效忠她和堂邑侯府的理由。 一个人的诉求如果强烈到愿意用生命交换,那么千万不要试图拦住他。陈娇明白即使她不答应赵谦也会搭上命去搏一搏,还不如就这样给他一个肝脑涂地为她所用的机会。 “你说。” “赵谦要向平阳公主复仇。”赵谦的话依旧平直却句句寒刻入骨。 虽然陈娇有所猜测但听到赵谦的话她还是有一瞬间的犹豫。 她不是不愿帮赵谦复仇,她也恨平阳公主,可是这个复仇的含义太大了,如果他要的是平阳冰冷的尸体,那么只要刘彻在位,陈娇自忖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那毕竟是天子刘彻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 “赵谦不愿看到她死,只希望在我有生之日能看到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赵谦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恨意,字字血泪的痛楚。 陈娇敛眉静坐,目光放空,很久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颔首,有些急切又期待的回望陈娇。 母亲的意思陈娇明白,只要能够救得了父亲,她怎样都愿意试一试,更何况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平阳而已。 前世的平阳公主虽然一生风光无限、羡煞旁人,但如果除却权势的鼎盛和浮华,其实平阳也不过是个死了独子死了丈夫的女人(算上卫青,她总共嫁过三回人)。 说到底平阳的一切还是来源于权力,没有权利,即使陈娇不出手她也有把握平阳会什么都不是。而刘彻给予的宠信和权力,哼,就算没有赵谦的请求,平阳今生绝对不要再想染指! 陈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谦用郑重的声音回答:“本宫用大汉帝国皇后的名义和信誉,答应你。” “多谢皇后娘娘。”赵谦伏在椒房殿寒意透骨的地面上,他的喉结翻动,苦涩与恨意难以下咽。他想起了下葬那一天的姐姐,她僵硬的身体,青灰的面庞。 ——姐姐,我一定会为你的冤死报仇,一定会! “大寒,带赵郎中下去歇息吧,我还有事跟大长公主说。” 大寒行了一礼,走上前去对仍旧跪在地上的赵谦道:“赵郎中请。” “娘娘,赵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无心单纯,已将那女医一意害死家姐的事情信以为真,她既已经认为母冤得雪,请娘娘不要将真相告知无心,家仇由赵谦一人承担。” 陈娇心底叹了口气,赵谦这个舅舅做的也真是尽心尽力,以赵无心这个单纯内敛却誓不罢休的性格,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又不能为她母亲彻底洗冤,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陈娇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赵谦。赵谦再次行大礼后才跟着大寒退了出去。 “阿娘,我阿爹的病……到底怎么样。” 说不担心堂邑侯绝不可能,陈娇也仔细想过了这件事,前世他父亲身体确实不好,可是自从祖母过世他就不再为天子处理政事了,这么说来景帝给他下的药很可能在君爱出生的那一年就停掉了,算起来与今生事发的时间也只有一两年的间隔。 如果这么推测的话,父亲此时的病情应该跟陈娇前世所见差不多,可是他劳心劳力的为堂邑侯府谋划,又要帮天子处理宗室要务,或许积劳成疾加重病情甚至一病不起都有可能。 前世的事总会改变,就像南宫公主的远嫁和栗姬的获封一样,谁有能说的准呢。陈娇还是害怕了,害怕父亲会在不久之后离他而去。 大长公主摇摇头,出了口气道:“要不是赵谦为了今天的事跟我把话说清楚,你父亲绝不会让他告诉我实话。” “如何?”陈娇不由自主向大长公主倾了倾身体迫切的问。 “你父亲胸口时常痛的厉害,哟偶是还会伴随眩晕。赵谦说用他的法子下重药加以悉心调养还是有些希望,只是你父亲不放心咱们家。他跟赵谦说你刚入宫,你大哥没什么功勋,二哥又难堪大任,君爱也还小,这一家子哪里少的了他的谋划,所以不准赵谦跟我说他的病情。” 陈娇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话能有效的安慰大长公主,只道:“母亲也不要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听陛下说下个月月初就选个吉日就要册封母亲为太主。” 大长公主点点头,看起来还算满意,对陈娇道:“这些日子我问彻儿要了不少赏赐,你父亲的丰邑也另外让彻儿加了几千户,我想着这样做也能宽宽你父亲的心,看着陈娇皇宠有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陈娇都知道大长公主终生富贵也挥霍无度,在别人眼里她母亲的贪欲极大,甚至前世刘彻到后来也对她无休止的贪婪颇有不满,可是陈娇无法说什么,母亲自然有母亲的难处就像刘彻这个天子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一样。 “阿娘,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几句话只给阿娘听。”陈娇看着大长公主满是女儿的诚恳,“彻是阿娘的侄儿又是女婿,您和父亲对他有拥立之功,问他多要封赏也无可厚非,不过母亲千万不可跟朝中窦家的那些表亲大臣走得太近,更不要把他们的话往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传,彻对窦家现在忌惮的很。” 大长公主以为陈娇要跟她说什么大事,没想到竟然只是她往日结交窦家权贵的事,于是满是不在乎的说:“有太皇太后在,彻儿能把窦家怎么样,还不是……” “阿娘,我说了,彻是忌惮窦家,不是对太皇太后不满。”陈娇打断大长公主道,“太皇太后跟陛下是至亲祖孙,无论陛下现在招贤举荐,还是除关检举,这些政策太皇太后都不太过问,显然是有意锻炼他,可是那半朝的窦姓大臣因着自家不法行为被检举的事天天到长乐宫面见太后,哭诉的人多了太皇太后也不耐烦,训了彻几回;更有那些窦家的小人在太后面前诋毁彻接近儒生就是不尊太皇太后,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大长公主也蹙了眉头说,“可是彻儿年轻……” “哎,彻毕竟是天子,他现在年轻早晚是要亲政君临天下的。阿娘你现在和我阿爹就是不能好好的沟通,自以为都在为咱们家谋划,度有些急功近利。其实你要真的想让咱们家常贵不衰就要时常在彻和太皇太后之间斡旋,说到底于私咱们才是骨肉至亲要比那些窦姓人近得多,于公你帮天子说话他还能不念着你这个做姑姑的好吗?况且还有我在这里,您这些事比要万户食邑都更有用。” 大长公主听陈娇这么一分说确实也琢磨过一些味来,她这几个月满心都是堂邑侯的病情和陈家未来的安慰,很多事办的都急功近利没有做好长远的打算,这样一想确实是陈娇说的更有道理。 “阿娇,你这孩子还真有你阿爹想事情的样子呢,不愧是我刘嫖和堂邑侯的女儿。”大长公主唇边带了一点笑容几分骄傲的看着陈娇。 那是当然,她陈娇可是被她父亲手把手教大的,想要做一个保得住家族,受得住地位的皇后,她可不能只有母亲的威势和霸道,心思和权谋也少不了。 “阿娘,我今天就跟彻说,您有了封号也不要让人叫什么‘窦太主’,就让彻表示对您的尊重,直接在‘太主’前面加个名号,比如‘荣尊太主’这样可好?” 虽然只是一个小改动,却足以证明大长公主的立场,她不是窦家人,她是刘家人,刘家人当然会全心全意支持刘家的天子。 “好,就这办,听你的。”大长公主也是大汉权势顶端少有的几个人,封号改动的含义她当然明白。 新婚的欢快日子往往过的飞快,眨眼大长公主的加封仪式都过去了两个月,如今已经是盛夏七月。 刘彻的建元新政也已经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虽然这一次改革变动很大,但在起初还是很顺利的,至少现在刘彻每天都兴致勃勃忙的不亦乐乎。 ☆、第107章 情况复杂 但是有一天陈娇忽然听说了一件事,刘彻的老师丞相卫绾请辞告老,卸去丞相之职,而且卫绾要求的十分急切。 此事一出刘彻一下就更加忙碌起来,总理政事辅助天子的丞相要换人先不说这手头经理的事务要如何分派,单说下一任丞相的人选都有够麻烦,此时各方士族列侯力量都紧盯着刘彻,外戚和藩王更是蠢蠢欲动也想在丞相人选的推介上分一杯羹。 刘彻在清凉殿里住了两天没有回椒房殿,他已经千头万绪甚至疲于奔命了。 这么复杂的局面下陈娇很能理解刘彻作为少年天子的苦闷与烦躁,所以她决定去看看刘彻。 晌午过后陈娇趁刘彻平日午休的时间来到清凉殿,盛夏炎炎,她猜测忙碌了一早晨的刘彻在午膳过后的这个时候一定没心思再去处理政事。 “陛下今日中午就进了一小点汤水,饼饵一口都没吃。” 曹小北从小跟着刘彻,知道自家主上与陈娇情深,他自小也受了陈娇不少照拂,对陈娇很亲近,是以陈娇问起他刘彻的近况他就说了出来。 “娘娘,陛下可真不容易,每一膳吃得那么少,每天还要见那么多大人,还要早晚到长乐宫去垂询太皇太后对政事的意见,还要去见太后娘娘,夜里还要处理政事熬到二更天,小人看着都累。” 曹小北一边给陈娇小心引路一边叨念,他说起刘彻的勤勉与不易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不大的白皙小脸都憋成了包子。 陈娇看曹小北苦闷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道:“陛下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天下那么大事情自然也就多,你要小心伺候,不过陛下忙于政事不想被打扰时你可千万别用那些小事烦陛下,用膳歇息固然重要但要是陛下心里不痛快食之也无味,寝室也难安,谁劝都是不行的。” 曹小北听了陈娇这番话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娘娘说的可真是这么回事,那日陛下见过了内使宁大人和太中大夫他们,几位大人刚走陛下就到了用膳的时候,结果陛下只加了一箸菜就跟一旁的韩侍中说:政事不稳未有定论,朕食之无味不食也罢。可不就跟娘娘说的一样么。” 原来韩嫣没有出宫办事,竟然都在刘彻身边吗? 陈娇听罢曹小北的话笑了笑又问道:“这两日韩侍中都在清凉殿?” “正是,韩侍中被陛下委派要事去了月余,才回京没有多少日子,这几天一直在清凉殿伺候。” 虽然陈娇知道前世韩嫣与刘彻有床笫之欢,但今生大婚之前刘彻确实没有跟韩嫣发生什么,况且韩嫣毕竟是刘彻的左膀右臂,这个时候刘彻忙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跟他厮混,虽然心中总是有些在意但陈娇点点头也就不做他想了。 清凉殿是汉宫天子在炎夏居住消暑处理政事的地方,此时远不如宣室殿气派却雅致简洁的清凉殿内部各个空心的铜柱里都放满了寒冰,一进入大殿就感到一股沁人的舒适凉意。 “陛下,皇后娘娘……”曹小北带着陈娇来大殿,刚要回禀就被陈娇拦住了。 “陛下在休息。”陈娇轻轻指了一下大殿主位上檀紫几案后的刘彻小声对曹小北说。 一个妻子总是会比别人更心细更容易察觉丈夫的神态,所以即使刘彻身姿依旧笔直,低着头一手执笔一手伏案像极了正在处理案上的奏章,她还是很快就发现他睡着了,或者说他在小憩。 “娘娘……”曹小北也压低声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娇。 “你先出去。”陈娇给曹小北使了个眼色轻声说。 曹小北会意,挥挥手让廊下的一排宦官都小步跟自己出去,只留下身边四个侍女远远的站在一旁值守。 关闭殿门的大殿阴凉舒适,陈娇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刘彻旁边,轻手轻脚的跪坐下来,一低头就看到刘彻侧脸完美的线条,可他年轻的脸上却满是过度操劳的乏累。 即使是休息刘彻的身体也坐的笔直,纵然神态疲惫却仍旧保持着挺立的傲人的身姿,就像他和他伟大的强国理想,坚持而倔强。 陈娇心下忽然有几分不忍,她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余光瞄向刘彻身前的檀长案。案几上铺开的竹简写着几个人名,有一些是她熟悉的名臣,有一些是资历成熟的列侯,还有一些只是浪得虚名的臣子却因为姓窦也有幸跻身期间。陈娇粗略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丞相的储备人选,刘彻一定又在为这件事烦心。 这些姓窦的有时候确实逼人太甚。 经过文景两朝窦家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成为最大的外戚集团,景帝在时窦太后鲜少直接过问政事,诸窦又畏惧景帝强大的政治手段,在朝政上都老老实实不敢冒进,只在敛财方面狠下功夫。 可是景帝离世突然,太皇太后为保政治安稳手握大权,在半朝窦姓大臣眼中刘彻不过是个十六岁即位,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天子,只是个政治手段稚嫩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虽然刘彻远比他们想的强),而这个“半大孩子”竟然还敢触动祖制搞文皇帝都不敢触动的政治改革,还要查处他们窦家的不法行为铲除他们的势力,这让他们怎么能忍?况且自家的窦太皇太后在上,他们的贪婪与狠毒又如何能不变本加厉? 陈娇垂下眼帘,想要把刘彻手中的狼毫笔拿下来,谁知她的手拿到拿只笔自己的另一只手就被握住了。 陈娇微惊之下本能的看向刘彻,他的眼睛依旧闭着唇边却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阿娇。”刘彻淡淡的叫了她一声。 陈娇将刘彻的笔放下收回手道:“把陛下吵醒了吗?” “你刚进门朕就醒了。”刘彻睁开眼睛斜斜的看着她,狭长的瑞凤眸黑而晶亮。 “陛下要休息吗?”陈娇问。 “不,朕还有很多,很多”刘彻唇边的笑化作无奈,“很多的事要做。” 陈娇知道他心中无奈,回握了刘彻的手道:“其实卫绾大人若在陛下不必这么劳累的。” 卫绾是文帝朝的老臣也是刘彻的老师,又在这一次新政中以丞相的身份支持刘彻启用儒学改制,他是刘彻的心腹所以陈娇没有直呼其名,尊称为卫绾大人。 “可他告老还乡了,说走就走,呵,朕请祖母太皇太后挽留老师,你猜祖母太皇太后怎么说?”刘彻摇摇头笑的更无奈,“她说‘卫绾既无拾遗补阙之功更无兴利除弊之绩,只是默默无言,守道而已,他是三朝老臣,临了却要改制,这是什么意思?走便走吧,陛下年轻有为自当另选丞相。’” “外祖太皇太后大概是觉得卫绾大人已历三朝……” 陈娇话没说完刘彻就眼神冰冷道:“老师是儒生出身,他对朕的支持挡了好些人的路,太皇太后耳边那些话听多了自然觉得是老师在蛊惑朕!” 这种事陈娇心里当然明白,不好直说罢了,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竹简上,低声道:“那陛下打算如何?这事要是拖下去陛下亲自劳心劳神,只怕更不利于新政。” “哎。”刘彻长叹一口气,冷艳看着那竹简道,“这些人哪个都选得,哪个又都选不得。” 陈娇理解刘彻话中的意思,无非是说这些人都代表了一定世家大族的利益,选择其中的一个很可能就要失去另外一些人的支持。刘彻从来不怕反对,可毕竟这里面没有一个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他犯不着为他看不上的东西背黑锅,所以他很心烦。 “那么外祖太皇太后的意思呢?”陈娇问。 “太皇太后说,让朕看着办。”刘彻哼笑一声,脸上倒没有不悦的表情,只是眯起双眼道,“祖母太皇太后这是在考验朕对窦家的态度和对政事的看法。” 但凡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母族飞黄腾达,但当母族强大的崛起之后她所忌惮的也就是她百年之后这个家族是否还能继续富贵延续。吕氏一族的例子太过惨痛,所以太皇太后即使并不支持窦家把持朝政也不喜欢窦氏的胡作非为,她也还是要考虑天子对窦家的态度,她不希望窦家被夺权后家世一落千丈。 “那陛下对窦家的看法又是什么呢?”陈娇继续问。 “能是什么看法,窦家的人真才实学没有,跟朕作对倒是一个顶的上十个!” 说起窦家的外戚刘彻真的有些动了怒,愠怒中宽袖一拂几案,那竹简哗啦一声落在了光滑的青砖地面上。 陈娇起身缓缓避席走到案前,弯腰将那竹简重新拿起奉在刘彻面前,刘彻蹙眉看着她不明所以。 第69节 陈娇的嘴角弯了弯道:“姓窦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要跟陛下对着干呀,陛下前次跟阿娇说丞相取贤,只要对陛下有利,姓窦不是更好吗。” 刘彻因为手中实权甚少身边能够真正懂得他支持他的人并不多,而陈娇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刘彻与她关系非比寻常又有知己之感,时常把朝中不快说与陈娇听。这个时候他与陈娇在政治上真是一对“患难小夫妻”哪里能想得到什么皇后弄权上面,陈娇每每又不肯把话说明白,只是提出一点点想法,两个人心照不宣倒给刘彻不少启发。 刘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竹简上面,他沉吟了很久才淡淡的笑了。 刘彻原本看到窦字就心烦,所以窦婴没有进入他的视线,解释这些人选里也确实没有比窦婴更合适的了。 陈娇想刘彻心中大概有主意了。 前世刘彻选了窦婴做丞相,看起来是为了平衡窦家和王家的势力,其实他的这个做法也给了自己的新政不少助力。窦婴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军功和政绩都在其他人之上,况且他姓窦却为人刚直又是儒学出身,对太皇太后绝非惟命是从,正是刘彻眼下既可以向窦太后交代又能为自己所用的人。 早选晚选让窦婴做丞相都是这都是眼下相较而言最好的结果,何必再让自己煎熬,陈娇也希望刘彻能够轻松一些。 ☆、第108章 一虐平阳 刘彻近日深深蹙起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他转过身脸上已经卸去了之前的沉重和疲惫,弯腰一挑陈娇的下巴轻挑的笑道:“阿娇是朕的贵人,为朕省了好些事。” 宫人面前陈娇不能发作,有些不自在的偏开头道:“陛下高兴就好。” 刘彻薄唇勾起的笑容越发轻浮,很显然陈娇帮他点明了要害,只要这一点想通剩下的事完全不足为虑,有了合格的丞相他身为天子还用事必躬亲的折腾自己么。什么奏章朝政,他现在通通都不想看到。 “皇后想让朕高兴?”刘彻顺势卧坐在主位上拦过陈娇的腰,手指在她腰侧不轻不重的揉拧,看到陈娇双颊泛红变了脸色才咬着她的耳朵低声笑道:“朕这两天没见你还真是想的紧。” 陈娇银牙咬碎真相把此刻不正经的刘彻暴打一顿,可惜人前他毕竟是天子,陈娇只好侧着身子尽量避开刘彻然后回瞪他一眼小声道:“这可是清凉殿的前殿,青天白日你收敛一点。” 刘彻低笑一声,然后侧脸转身冷冷的对大殿里的侍女道:“都出去。” 能在天子近前伺候的宫女们都不傻,一个个敛声小步匆匆出门去了。 “你这个登徒子……”随着殿门的关闭陈娇马上就想奋起反击,收拾这个刚才还一板正经却过了河就要拆桥的风流天子。 只可惜她还没能推开刘彻就被后者强力扑倒了。刘彻心里怀揣天下的时候固然是雄才大略,但卸去了天下事后他的急色程度也绝非普通男人可比。 “这,这是你处理政事的地方,你,你可看清楚……啊,刘彻你……” “是你急着来找朕的,阿娇你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朕。” 刘彻邪邪的笑着,手指透过丝衣掐弄这陈娇敏感又充满诱惑的身体,灵活的舌尖舔舐着陈娇精致的尖尖下颌,如同猎豹捕食羚羊般满足又充满挑衅。 毕竟是盛夏正午,清凉殿外日光中天热浪层层,蝉噪一声接着一声,陈娇此时神智轻瞟已经快要不能思考,只觉得跟刘彻在他每日接见群臣处理政事的地方行闺房之事很是羞赧难看。 但是这种事对刘彻而言确是另一种刺激和香艳。 此时陈娇被他弄得全身无力,靠在刘彻怀里只剩下喘息,连讽刺刘彻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在刘彻解她衣服的间隙得空想要翻身溜掉却被刘彻一把扯住深衣拽了个满怀。 “阿娇要跑的话就这么跑出大殿吧,衣衫不整花容红透,呵,朕绝对不拦你,真的。”刘彻虽然嘴上这么说却用力抱紧陈娇的纤腰,在她颈间侧脸来回亲吻蹭动,热切而魅惑。 陈娇再去推他却激起了刘彻更大的*,于是,她就这样被刘彻在清凉殿天子主位的檀紫长几上吃干抹净了。 第二天,天子任命窦婴为信任丞相的圣旨在朝会宣布,群臣称贺,百官安心。 窦婴被刘彻任命为丞相一事无疑赢得了太皇太后的欢心,老太太心情非常好,连连夸奖刘彻可堪大任。其实这个时候她对刘彻施行的政策并不反对,刘彻是她的亲孙子,只要不触犯太皇太后的底线她都乐得让刘彻好好锻炼。 不过随着窦婴的出将入相,太中大夫薄仪终于坐不住了,他入宫面见薄太后之后,薄太后一连三日召刘彻前往长信殿议事,半月之后太中大夫薄仪被加封定宁侯,出任太尉,而被幽居在渐台的王娡也被意外的加封为上夫人,与此同时王娡之弟田蚡升任太中大夫接替薄仪。 宫廷里很多事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薄太后为了扶植自己的家族势力不惜向刘彻用这种方式示好。薄太后和刘彻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她又没有太皇太后那样的权柄和威信,要想稳稳的令自己的哥哥成为权贵她必须要让刘彻看到她的“诚意”,而投机钻营的平阳公主与贪婪虚伪的薄仪在准备“诚意”这一点上简直一拍即合。 景帝说过不能尊王氏为太后,不能葬入他的阳陵,可是他并没说刘彻不能加封她,而加封的提议或许刘彻顾忌着景帝的遗言与薄太后的颜面自己就算有心都说不出口,却没想到他名义上的母亲薄太后会亲自提出这一点。 母子连心,王娡就算千错万错刘彻也不可能对她的存在彻底无情无感,纵然不远亲近也绝不会不闻不问。 不过薄皇后不傻,她虽然让刘彻加封了王娡却并没有让王娡迁出渐台居住上宫,更没打算违拗景帝的遗命让王娡出现在刘彻的眼前代替自己,她不过为了个名声而已。 但就这个册封的虚名也足够令陈娇气愤。她恨王娡远超过任何一个人,她希望王娡死,可她偏偏不能亲自动手杀了她;退而求其次,她希望王娡永远痛苦幽居渐台,可当她受到册封时她却不能表现出哪怕一点不满和厌恶。 只要她陈娇还想要刘彻的心,她就只能把这个食王娡肉寝王娡皮的心思埋得很深很深。 殿上的刘彻神情淡淡,他笔直的跪下来谢过薄皇后的恩赐,他说:“您永远是朕的母亲,是大汉唯一的皇太后。” 陈娇冷冷的看着殿上和颜悦色的薄太后,看着得意洋洋摇着羽扇的平阳公主,看着志得意满虚伪狡诈的定宁侯薄仪,这一刻她觉得恶心极了。 薄皇后前门拒狼后门引虎竟然抬举了王家,王娡和田蚡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陈娇倒要看看草包薄仪带领的薄家能得意到几时。 至于平阳公主,陈娇发誓绝不让她好过! “阿娇,你看即使没有你我也有办法让陛下明白,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平阳公主看到陈娇口称憋闷避席离去也很快跟了出来。 后殿的水廊下,她的红唇勾勒出胜利的微笑,站在陈娇身后悠悠道:“阿娇我们是一家人,何必闹别扭呢?你,我,陛下,上夫人,我们是一家人,你说呢?” 陈娇觉得重生以来她重来没有这么恶心过一个人。 “长公主怎么不进去把这些话说给太后听呢?不如我把长公主的话代为转达给太后可好?”陈娇似笑非笑的看着平阳长公主,“您和上夫人是一家人,这一点我看得出来。” 都是贱人! 陈娇说完作势就要回大殿,平阳公主赶忙上前拦住她,脸上的得意已经变作几分慌张,她勉强笑了笑道:“长姐跟你说笑而已,太后是天下之母,大汉皇家自然都是一家,何必再跟太后说那些玩话。” 平阳公主敢说那番话挑衅陈娇无非是认定陈娇会顾忌刘彻对她的印象,不敢把话说给薄太后听,若她说了刘彻一定会觉得她是背后嚼人舌根的女人。 可是陈娇要是真的不管不顾把那些话说给薄太后听,那么首先遭殃就是平阳公主自己,这句话真真是戳在了薄太后的心尖上。 陈娇抬眼睥睨着有些心虚的平阳公主道:“长公主家这些日子又是闹官司又是闹人命,在郅都大人那里不知捞到好了没有,听说有些事现在还没查清楚呢,所以宫里的事你还是少操点心吧。” 赵无心母亲之死由于堂邑侯府的支持和郅都的一查到底,平阳公主确实被搞得焦头烂额,她并不想让事情闹大,惊慌之下只好抛出了给她出主意的女医,弄死交给了郅都想要一了百了。 这件事再往后查虽然困难但认真追究起来尚且可查,不过即使是郅都也知道查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他和平阳公主都不得好,更有损天子颜面。郅都向来不怕得罪权贵只不过他是皇权的卫道士,现今天子登基施政不易,为了维护天子的颜面他才趁势收手。 但是平阳并不知道郅都的想法,陈娇提起这事她心里就发虚,堂邑侯府也不是她硬碰硬惹得起的,万一较真起来毕竟是她点头同意害死了赵女医。陈娇是皇后,惹急了不顾脸面非要给廷尉府施压她还是怕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再被翻出来彻查。 皇后无非是丢脸,可她丢的或许是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输不起。 “娘娘,平阳侯府的官司已经过去了,您就不要再提起了吧。适才我与娘娘玩笑,娘娘切莫上心,平阳在这里向娘娘赔不是。”平阳公主陪着笑向陈娇行了一个屈膝礼示好。 陈娇唇角弯起,杏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她哼笑一声道:“我呢,不是个好说话人,你给我跪下磕头陪个不是这一次就算了,我答应你绝不在太后面前提起你刚才的话。” 平阳公主唇边的笑容慢慢隐去,她有些怔愣的看着陈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长公主,本宫说让你跪下磕头赔礼。”陈娇高傲的看着平阳公主又淡淡的说了一遍。 平阳公主大怒,跪下磕头赔礼?!她堂堂大汉长公主、天子的亲生胞姐,竟然要给她陈娇一个小八岁的小丫头磕头赔礼! “长公主听不懂本宫的话吗?”陈娇语气不善秀美微挑,凌人的威势骤增,“还是觉得本宫这个大汉皇后不值得长公主屈膝?!” 平阳公主听了这句话如梦方醒,她不可置信的瞪着神态高傲而淡漠的陈娇,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挤出话道:“皇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哈哈,欺人太甚?”陈娇大笑,过后冷冷的对平阳公主道:“那好,长公主既然不愿跪我,那无非也就是到太后面前跪一跪,或者廷尉府里走一遭,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一甩金丝绣边的衣袖就要绕过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却慌了神,顾不得许多心一横就忽然跪下道:“娘娘请留步。” 陈娇余光撇着她笑的很浅很浅,却充满了不屑,“怎么,长公主想明白了?” “平阳言语无状冲撞皇后娘娘,请娘娘宽恕。”平阳公主说着一咬牙就在陈娇的白鸟银边翘头履旁磕了一个头。 陈娇表情风轻云淡,看着远处的大殿道:“磕三个。” 平阳长公主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辱,即使廊下的侍女们各个低头敛声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她还是心理堵得要命,可偏偏陈娇不愿放过她。 想起郅都阴森的脸和薄太后质疑的目光,平阳公主忍住心中的屈辱又磕了两个头:“请皇后娘娘宽恕。” 蝉生高噪,暑气蒸腾,平阳公主跪了一会仍旧没有听到陈娇的再次回应,她急切太抬起头却看到陈娇迈着雍容的步伐带着宫人走远了,只有冷高鄙夷的淡笑声轻飘飘的传来:“长公主好自为之,下一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109章 死磕到底 窦婴这个丞相确立后刘彻比照之前轻松不少,加之他是儒学出身对刘彻的新政很支持,太皇太后面前也能为刘彻争取不少利益,一时间在他的辅助下刘彻总算能在朝政上有所斩获。 另外田蚡此人虽然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才但他为人善于文辞巧于伪装,更擅长周旋在朝臣之中长袖善舞,疏通了不少新政的阻力,为此时的刘彻争取了很多中立士族的支持,也算立功不少。 相比之下薄仪可真的算是一无所获,太尉虽然官居三公但在太皇太后手握虎符的情况下仍是个闲职,可薄仪不思进取能力有限,在这个闲职上他还真就彻底做了回闲差,不但对刘彻的政事没有任何助益甚至还在如此敏感复杂的情况下疯狂敛财,只要给钱送礼连窦家势力的请求他都来者不拒,做了三个月太尉真真只有给刘彻扯后腿添麻烦的本事。 “王信和田蚡都干得不错,窦婴就更不用说了,只有这个薄仪,太后在上面压着,朕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彻更衣时颇为无奈的说。 陈娇坐在铜镜旁略微扬起下颌看着铜镜里刘彻卓然的身姿淡淡一笑道:“只要他不给陛下闹大麻烦就是了,陛下身边还有赵绾王臧和这一批可用之才,只当给太后几分面子罢了。” “正是,若不是看在太后面上,哼。”刘彻不屑的摇摇头,转而对陈娇笑道:“今日朕还要去王臧家,那个董生的才华当真让朕侧目,他的那些主张与朕真是不谋而合。” 陈娇点点头,然后带着微笑略含深意的继续问道:“那晚间陛下可要回宫来,还是又要去哪里?” 刘彻明白陈娇的意思,前次他出宫去王臧家中,回舆恰好遇到姐夫平阳侯,推辞不过就到平阳公主府上坐了一会儿,没想到与平阳侯聊得尽兴,又看了几场精彩的歌舞回宫就晚了,白白耽误了答应陈娇的晚膳。 他回来时陈娇一口晚膳都没动就在灯下坐着等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刘彻也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当即保证自己再也不会乐而忘返,一定会遣人回来禀报行踪不让她担心。 所以这回他看到陈娇满含深意的笑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又怕他跑了呢。 刘彻本身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行踪,更不喜欢被束缚,不过陈娇从来不会开口约束他,只是说过怕他一时兴起四处乱走遇到危险宫里又没人知根知底没个助力。新婚不过半年,刘彻待陈娇一心一意,只觉陈娇这样说对他十分关心,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阿娇,那天还说不生气,可不是到现在还记恨朕。”刘彻弯下腰摸了一下陈娇微扬的脸。 “陛下去哪里都好,就怕一声不说,太后一问起来又成了我的错。”陈娇娇嗔的斜了刘彻一眼。 “说起来长姐跟平阳侯确实想请朕去平阳侯府宴饮游玩,不过朕更喜欢去王臧家里见董生。”刘彻看着陈娇的样子揶揄笑道,“况且朕还要早早回宫来见阿娇呢,没有时间过去啊。” 刘彻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带上一点惆怅,眼角的余光却瞄向陈娇,好像故意要逗她吃醋。 陈娇早就看穿了刘彻的奸计,不急不缓的说道:“陛下上次回来就说平阳侯府糕点做的也好,歌舞排的也好,说的连我都动心了,难怪早让陛下回宫都心有不甘。” 刘彻没想到陈娇竟然学会“反调戏”了,当下辩解道:“可没有这回事,上次真是跟平阳侯多聊了几句,平阳侯对《六韬》颇有些见解呢。” 陈娇看刘彻一板正经的解释就笑了:“跟陛下说句玩话罢了。不过阿娇也很久没有出宫了,要是陛下今日的正经事忙完可否带我一起去平阳侯府走走,陛下一个人玩不也没趣吗?” 刘彻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阵高兴,他可从来没带他的阿娇出过门呢,万事都有第一次,这第一次往往就令人期待兴奋。 “那正好!”刘彻双眸晶亮只是刚说完又蹙起了眉心喃喃道,“不过,朕要先去王臧家中,带着阿娇多有不便。” 郎中令王臧家中食客过百个个都是俊杰,陈娇长得如此美艳,稍微有欣赏能力的男人都会本能的多看两眼,刘彻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他的金屋娇人被这么多不相干的男人看有点不舒服。 他这种霸道的心思陈娇早就料到了,微微一笑道:“不如今日阿娇跟陛下出去,先回堂邑侯府看看我父亲,听说他身体最近又不大好。等陛下忙完大事派人来府上知会一声,我去平阳侯府寻陛下可好?” 刘彻本想马上答应,但略一想又道:“既然姑丈身体不适,朕也应当过去看看,还是朕先到堂邑侯府去吧。” 陈娇温婉摇头道:“陛下的心意我代为转达就是,父亲毕竟是内臣不比那些外臣需得俗礼相待,再说他一贯看重礼法,陛下去了父亲反倒要整衣出见于病情也不利。” 刘彻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堂邑侯为人儒雅恪守臣礼必定不肯仰榻面圣,他这一去还要他出门相迎对他的病情确实有害无利,当下便点点头道:“那好,就按阿娇说的办吧。” 陈娇笑起来起身拿过曹小北双手端上的佩剑,亲手为刘彻佩在腰间送他到长门殿门口道:“陛下先去清凉殿吧,我换件衣裳打理一下便去找陛下。” 第70节 刘彻颔首,带着宫人转身阔步离开,刚要下玉阶忽然又转回来走到陈娇身边,在她惊异的目光中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笑的温柔和煦,他轻声道:“朕也好像和阿娇一起出去。” 陈娇的双颊染上红晕,她拉了刘彻一下在他耳边也悄悄的说:“那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们一起出去玩,谁都不能说哦。” 陈娇难得用这样娇软的口气,刘彻失笑,点了一下她尖翘的鼻尖才重新带人离开。 陈娇微笑着注视着刘彻远去知道他上了御撵才收回目光。不过此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潋滟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海一般的深邃。 平阳公主,好一个平阳公主啊,哼,果真是下定决心要跟她这个大汉皇后死磕到底了。 就前世而言陈娇与刘彻前七年的婚姻都非常稳定,刘彻有事也会心血来潮临幸宫人,但那多是露水之欢,算不上什么恩情,陈娇一撅嘴他就把那些女人远远地打发掉,因此这些女人虽多毕竟没有威胁,就算陈娇不闻不问他有时甚至都不会看她们第二眼。他与陈娇真正的婚姻危机导火索还是在卫子夫身上。 虽然陈娇早就明白她与刘彻之间最大的问题在于无法理解和骄纵跋扈,刘彻是天子,即位十年都没有子嗣确实足够令朝堂难安,而她没有子嗣却又容不下刘彻开枝散叶令别的女人受孕,这才最终失去了后位。 即使没有卫子夫也会有张子夫李子夫,可这些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平阳公主早早给刘彻准备好的!她平阳公主很早之前就没安好心! 想到这里陈娇唇边露出一丝很难察觉的冷艳笑容。如今她几分敲打难为平阳公主,这个女人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三番四次邀请刘彻去她府中,把那些调教有方的歌女舞娘打扮的越发美丽妖娆,比前世提早几年就开始迷惑刘彻,根本就是看不得他们夫妻和谐,就是想让她更早失宠! 既然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她陈娇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平阳公主与平阳侯惊喜的迎便装刘彻入府时,刘彻笑意盈盈什么话都么没多说,只是给曹小北使了个眼色让他留在了侯府门口。 他答应过阿娇,他们出来玩谁都不告诉,他们就是这么随性,就像他忽然来到长姐家中一样,他的阿娇也要让平阳侯一家惊喜一下才好呢。 彼时刘彻还年轻,心中尚存那点点少年心性,想到他的妻子和他一样喜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他就很高兴,他的地位注定了他是孤家寡人,他太孤独了,他喜欢志同道合的人,尤其是他爱着的枕边人。 大概一个时辰后陈娇的马车才来到平阳侯府门口,她下了车正看到一脸惊喜的曹小北迎上来。 “娘娘……公子爷您可来了。”曹小北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陈娇抽了抽嘴角有些不习惯,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改了口。 陈娇看曹小北有点局促的神情快意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你家主上进去了吗?” 曹小北立刻点头:“可不是都进去快一个时辰了,刚才还派苏一出来问公子爷到了没有,主上在里面跟平阳侯都聊了好一会了,这会儿想必都准备开晚宴上乐舞了。” 准备好乐舞美人这就对了,就怕来的早了呢。 陈娇淡淡笑了笑道:“那正好,你带我和大寒进去吧。” 平阳侯府的门卫都认得曹小北是与他家侯爷和公主的座上宾一起来的,这会儿迎着两位公子进去他们自然不敢相阻。 陈娇跟曹小北过了前庭忽然顿住脚步道:“小北,平阳侯府的景致这么好我想四处看看呢。” 曹小北张了张嘴挠了挠头才道:“公子爷,小人也只来过两次,这前庭后庭的游廊主道记得还算熟,这别的地方,恩,您瞧小人也不认得路怕给公子爷带到别处去了。” 陈娇笑道:“那不碍事,我听陛下说你走街记路最有一套,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只要记得回来的路便好,我们四下看看要不了太久。” 刘彻与陈娇那么亲密又是皇后之尊,曹小北早把她也当做了效忠的主上,高贵冷艳的皇后对他说话温和是给他脸面,他怎么敢说不行,连忙笑道:“公子爷想看那小人陪着就是,只盼着公子爷早些进去,不然主上怕要久等了。” “好,只看一看便罢。”陈娇淡淡笑着就朝北边的月门走了过去。 曹小北不知道路她陈娇可知道,这平阳公主府她前世来过的次数数不胜数,那时候她还当平阳公主是知心长姐,这府里早就游过多少遍,就连平阳侯府蓄养歌姬的地方她都一清二楚。 陈娇就这么“无意”的走进了一所热闹的院落,那院中许多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在踢毽子。陈娇进去时那彩色的毽子正朝她的方向飞过来。 说起踢毽子陈娇从小就是高手,她现在在宫里闷了也会邀几位没出阁的小公主踢踢毽子,是以着彩毽飞来之时穿着男装的陈娇抬腿就拦了一下,然后轻盈一踢,毽子在空中挽了个花稳稳的落在了她的手中。 ☆、第110章 二虐平阳 陈娇这个动作做的极为潇洒耐看,那边几个踢毽子的美人看她那动作看的的都是满脸惊喜,见那彩羽毽子落在陈娇手心才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竟是一位身量不高却十分秀雅的公子,于是都羞怯怯的低下头去。 能带着侍从进入平阳侯府的年轻公子必定既富且贵,那些歌姬美人毕竟不是深宅闺秀,见了陈娇这般春颜月面都有些好奇悸动,为首的女子便大方的盈盈一笑上前行了一个蹲身礼。 “公子好俊的身法,且把彩毽还给奴婢吧。” 陈娇将彩毽递到女子面前温和有礼的笑道:“我与家人受平阳侯邀请前来府中做客,走迷了路,正遇到美人们在此,本是唐突了但真没想到平阳侯府竟有如此多姿色绝伦的佳丽,平阳侯真是艳福不浅,我与家人都十分艳羡。” 说实话这些女子长得确实个个五官端正身材窈窕,上妆之后也算得上美丽,即使美得有些平淡庸俗,好在她们技艺在身,上了舞榭歌台也能吸引不少眼球。 歌姬听到年轻俊秀的公子赞美自己自然十分高兴,她们都知道平阳侯有公主管束哪里敢坐拥如此数量庞大的歌姬?自己不过是被平阳公主蓄养□□为那些将要送与贵人的美女做个陪衬罢了。不过她们的容貌虽及不上今日被安排到殿前表演晚宴歌舞的那些美人,但她们也有一颗心向翩翩贵公子的心,有飞黄腾达的梦,而且眼下这位不也算得上是贵人吗? “公子说笑了,奴婢哪里有福气伺候平阳侯,只是长公主怜悯奴婢们,让奴婢们在这里修习歌舞,他日若有机缘能被长公主看上送与贵人便是报答了长公主的知遇之恩了。”搭话的歌姬带着几分娇羞答道。 “哦?贵人,不知是什么样的贵人能得到众位美人的垂青?”陈娇循循善诱的继续问。 恰在这时一排六名抱着琵琶的白衣红边淡妆女子由一名嬷嬷引着从小径上走过来,陈娇侧眼看去,只见那六名女子真真是各个绝色,眉眼之间或妖娆或清丽,各有特点却都十分耐看,一看便是下功夫寻来的美人与眼前这些歌女舞娘又不可同日而语。 陈娇的目光在这六名女子脸上一一扫过,并未看到卫子夫熟悉的那张脸。 “这位公子是谁?怎在此处?”引领美女的嬷嬷看到立在庭院中男装打扮的陈娇大惊失色,“公子请移驾前庭,此处并非接待之处。” 那嬷嬷说话倒十分客气,也恐怕陈娇是平阳侯请来陪坐的贵客,不过见陈娇的目光□□裸在六位美人的脸上逡巡她就有些着急。 陈娇哼笑一声,负手走过去并不理那嬷嬷,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最前面垂眸静默的美人笑道:“好俊的姑娘,跟本公子回去可好?” 陈娇说着就学刘彻平日在椒房殿无人时邪魅的样子,挑起那美人的下颌,连刘彻的口气都学了个十足的惟妙惟肖,一副纨绔少爷的做派直让那温顺的美人都有几分不自在,小声道:“公子自重。” 美人们被□□的温顺异常,可领头的嬷嬷就忍不了了,这好歹还是在平阳侯府,调戏人调戏到主人的家里来了,这可成何体统?况且不管眼前这位公子来头多大,还能大的过公主交代的前殿的那一位?这些美人可都是平阳公主专为那一位精心准备的,怎么能给别人调戏了去? “公子请自重!” 这嬷嬷也是平阳身边得力的人,她家公主就怕出什么岔子专门让她过来带着挑选好的六名美人到殿前表演,以期获得那位贵人的青睐,她可不敢让事情坏在自己手里。 “不知公子是哪位大人,还请高抬贵手!这六位美人都是我们公主为至亲贵人准备进献的礼物,还望公子不要辱没了公主的心意!” 陈娇听了嬷嬷一番自以为有礼有节的说辞立刻就笑了,她本以为让这些地位卑微的歌女说出平阳公主的意图还要费些功夫,岂料想这么简单就让嬷嬷说了出来。 “是送给公主的至亲贵人?”陈娇斜眸看了嬷嬷一眼,口气重带了些许惊讶,“哪位至亲贵人?” “这自然是不能透露的,只是老奴多嘴劝一劝公子,这位贵人是公子招惹不起的。” 陈娇潇洒一笑,看着刚才被自己“调戏”那名美人道:“那可怎么办?我这人向来就任性惯了,越是贵人的东西我就越想要,除非说清楚那位的身份,不然我怎么能甘心?不如这位嬷嬷请平阳长公主过来,我问问清楚也好死心。” “公子也是出身不凡,何必在乎这几个美人,老奴还是请您到前殿去吧,上人主子都在那里。” 陈娇唇角带着轻缓的微笑摇头道:“那可不行,嬷嬷去请平阳长公主过来,不然这些美人我一个都不能让你带走。” 那嬷嬷虽然惊讶于陈娇的不识时务但到底自己身在侯府又有平阳公主为她撑腰,想来想去也没有谁能大的过前殿的那位“贵人”,于是看着陈娇眼中生出几分不屑,淡淡道:“那好,那老奴就去禀告长公主,只是还望公子赐尊名老奴也好回禀。” 陈娇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嬷嬷的回答:“你便说我是堂邑侯府的少公子吧。” 眼看着那嬷嬷快步离开了月门,曹小北心里没底的很,上前小声道:“公子爷,您这是何意呀?” 陈娇笑道:“玩玩而已,你先回去禀告你主上就说我稍待片刻就过去,让他少安毋躁,去吧。” 曹小北眼见陈娇想让他先走,只能低头道一声“喏”,然后小步离开了院子。 此时院子里就留下了这些歌女美人,皆是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娇,场面尴尬极了。只有陈娇从容不迫唇带傲然的淡笑,她从那歌姬的手中拿过彩毽微笑道:“你们也没什事做,不如帮本公子数着,看看踢到第几个你们的平阳长公主会来见我。” 美人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玉面佳公子到底是什么用意,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她姿态敏捷灵动的踢起毽子。 被嬷嬷悄悄请出大殿的平阳公主走在来北厢的路上,她真是非常纳闷,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跑到她的平阳侯府不清不楚的就敢跟她抢美人。 “长公主,老奴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来的,还以为是您和侯爷另外请来的贵客,他还说他是堂邑侯府的少公子。” 平阳公主刚才听了嬷嬷的话心里就一直有个忐忑的疑影:明明没有人进来禀报,堂邑侯的少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家中?这个少公子陈君爱不是才年不过十岁么,还能看上哪个美人?! “那人多大年纪?”平阳公主带着几名侍女一边快走一边问。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嬷嬷追着她的脚步小心回答。 平阳公主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可又十分好奇,心说这年龄都对不上号,她到底要看看谁敢冒充堂邑侯府的少公子来触她的眉头,一个冒牌货竟然还敢闹到她的府上了! 杂乱急切的脚步声在陈娇背后响起,大寒站在月门处轻声提醒道:“公子爷,有人过来了。” 陈娇丰润的红唇弯起,她脚下用力对着月门的方向起脚就是一个猛抽,那带着五色羽毛的彩毽嗖的一下就飞向了月门外,啪的一声正巧打在迎面而来气势汹汹的平阳公主下巴上。 “唉哟”平阳公主冷不防被这飞来的不明之物打中,只觉下巴一阵钝痛,怒火马上就在胸中升腾起来。她挥退上前的嬷嬷和侍女,直起腰指着陈娇的方向就大声怒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贱婢,给我拖过来!” “长公主,你的待客之道可真不怎么样啊。” 随着平阳公主的怔愣,陈娇悠闲的踱着步子走了出来,“长公主,怎么连你都认不得我来吗?” 平阳公主一双睁得老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陈娇那张俊秀的脸,她只觉得喉咙发干,嗓子里的声音都有些哑:“皇……你……您怎么,怎么来了?” 陈娇和刘彻毕竟是微服出宫,被刺杀的危险时常会有,因此保证他们的身份尽可能少的泄露是每一个列侯宗亲的责任,大惊之下刚回过神的平阳公主也不例外。 “长公主,你的‘贵人’能来,我怎么就来不得呢?”陈娇唇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平阳公主,“我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可巧遇上了你家里这些色艺双绝的歌姬还有这几位姿容绝艳的美人儿,你说巧不巧?” 陈娇把“贵人”二字加重了语调,听得平阳长公主一阵心惊肉跳,心说她的如意算盘不会已经被陈娇知道了吧。不管怎么说她有送给刘彻美女的打算也确实就这么做了,可是她并不想让陈娇抓个正着啊。 天子和皇后才大婚不过半年,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有理由给天子送女人她有什么资格管天子的房中事?况且她要是把这个先河明明白白的开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面那么这两位的面子往哪里搁,怎么,就你平阳关心天子,她们这些真正做长辈的都不关心天子? 反正平阳公主说什么也不能承认! 不过她此时的心思别人可不知道,她身边的那位嬷嬷此刻就躬身看着陈娇道:“长公主,就是这位公子自称是堂邑侯府的少子,要您把送与那位至亲贵人的美人留下来不准老奴带走。” 陈娇微笑看着平阳公主一会白一会青的脸色,只觉得这位嬷嬷跟自己可谓是“神配合”,这不许沟通不需眼神的“默契”恐怕要把平阳公主当场气死。 “贱嘴!”平阳公主劈手就给了那嬷嬷一个响亮的耳光,把那嬷嬷当场就打晕了,踉跄几步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女、美人和歌姬们全都惊呆了,不知道平阳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她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人人自危。 陈娇根本不管平阳公主打人的举动,仍旧笑的风轻云淡,目光轻轻扫过那些低头不语恭顺乖巧的美人和歌姬:“长公主你看,你蓄养那么多歌姬舞娘却不是给平阳侯享用,竟然要送给至亲,长公主的这位至亲可真是艳色高张桃花不断啊,就是不知道这位至亲是谁呢?” 陈娇这句话显然是明知故问,她就是要逼平阳公主,就是要给她难看,她就知道太皇太后与薄太后在上,她陈娇在中,平阳公主就算无论如何都不敢得罪她们! “这,这是……您不要听这些不入流的贱婢胡言乱语,哪有……”平阳长公主心虚的很,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第111章 三虐平阳 “长公主既然敢做又何必藏着掖着呢?”陈娇斜觑着平阳公主,古雅的菱唇微微上扬,“不如让我猜猜吧,可好?” 平阳公主此时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倘若陈娇真的说出了她送给刘彻美人的意图,她该如何作答?她有什么理由能为自己开脱?以陈娇前次那样不肯善罢甘休的态度她要如何在自己家中收场? 平阳公主此刻真是一口闷气梗在胸,她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想不通去找陈娇的不爽,如今眼看收拾不了这条成了精的小狐狸倒要惹得自己一身骚。 不行,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她平阳公主一定要沉得住气,一定不能承认,只要自己不承认陈娇就算再怎么有理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挤兑她也没证据,反正那些蠢货奴才只说是“至亲贵人”,又没有说是送给天子,她还就不信陈娇没凭没据的能在平阳侯府拿她怎么样!对,一定不能承认,不承认陈娇就没办法只能干生气,气死她! 平阳公主这样一想心下竟然一阵松快,镇定的笑了笑道:“您一定是误会了,这些奴婢……” “恩,我想到了”平阳公主的话没说完陈娇忽然笑了,食指点着自己的红唇道,“长公主的至亲是我的二嫂隆虑公主啊!怪不得呢,长公主人脉广布朝堂,我二哥隆虑侯后日生辰的事想必也瞒不过长公主,这些歌姬舞女怕是要送给我二哥隆虑侯的吧。” 陈娇带着几分天真和惊喜说完转身看着一脸惊愕的平阳公主真是开心极了。 就知道她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本来也没想过让她亲口承认呢,哼哼。 平阳公主被陈娇一席毫无预料的话惊呆了,刚想本能的回答不是却又想又被陈娇先一步说道:“难道不是?可是若不是送给我二哥这位‘至亲贵人’……呀,该不会是长公主本事太大一手遮天,雁门关的通牒都弄到了一大把,要把这些花样女子送到关外给南宫姐姐的夫婿伊稚斜单于送过去吧?” 这一提起匈奴单于别说平阳公主的脸色变了,就是那些歌姬舞娘的脸色都变了。 第71节 这些女子别的不知道不过谁不知道大汉与匈奴岁岁和亲,眼下听说韩安国大人又开始张罗今年的和亲了,人选还没定,这些女子再是卑贱也不想到匈奴那荒蛮之地去,一个个吓得花颜惨白,立刻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求长公主怜悯,求长公主怜悯,奴婢愿终生侍候长公主,求长公主不要将奴婢们送去匈奴。” 平阳公主才管不了她们这些卑贱的歌姬舞女呢,她只听陈娇每一句话中都暗带嘲讽,什么“人脉广布朝堂”什么“本事太大一手遮天”,这些话难听就罢了,最让她心惊胆寒的是陈娇竟然说她要把人送去匈奴!这是什么意思,这里面可暗含着私通匈奴的罪名呢! 话说到这一步平阳公主可算是被陈娇逼进了死胡同,将美女送给天子她死误会论如何都不肯当着皇后的面承认,送给匈奴单于更是一片禁区无稽之谈,为今之计她也只能将就承认这些美女要送的“至亲贵人”就是妹婿隆虑侯了。 平阳公主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公子爷你真会说笑,怎么会给匈奴呢,可不就是,就是送给隆虑侯的生辰礼么,就是,呵呵。” 平阳公主此刻只想着怎么才能打发陈娇,对陈娇的话根本不及多想,心想先用这个借口忽悠过去再说,以后有机会自然还能把美人再送到天子眼前,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正好。”陈娇笑盈盈的击掌笑道,“我才从堂邑侯府回来,父亲母亲要送些生辰礼给我二哥,长公主的这些歌姬美人正好与大寒同去隆虑侯府,有大寒代劳省得长公主还要再遣他人送去。” 平阳公主闻言整个人都懵了,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陈娇会立刻提出把这些歌姬美女送给隆虑侯,这些女子不知花她费了多少心血银钱在各处寻找,又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请人悉心调教就巴望着那一天能被刘彻看上一个两个,可是陈娇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全部进了那长安小霸王隆虑侯的府里,她怎么甘心哟。 “公子你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这些女子还没被调教好,容我……” 平阳公主急急慌慌的解释着,哪想陈娇理都不理她那一茬,依旧带着淡然的微笑对那些各级美人道:“都听见了吧,你们的主母平阳长公主已经把你们送给了隆虑侯,你们就不必去匈奴了,还不谢过长公主?”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堂邑侯少公子到底为什么被阳公主忌惮,但明显平阳公主对他的话不敢违拗。这些歌姬舞女平时最怕平阳公主,可是比起被送去匈奴背井离乡老死他乡,她们觉得得罪一小下主母然后马上依着这位公子的话被送去隆虑侯府才是更好的归宿。 “奴婢多谢长公主,长公主恩德山高海深奴婢永世不忘。” 厢房内外,原本准备表演的,踢毽子的,看热闹的,凡是只要在场的歌女舞娘现在都匍匐在地行大礼磕了头,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五六十人啊,这可是平阳公主妄图得到天子宠信的大部分筹码啊…… 平阳公主看着她们恨得压根都痒痒,这群可恶的小贱人,都是忘恩负义的蠢货! 平阳公主眼底愤恨与惋惜交错出现,她现在后悔的连舌头都想咬掉。送什么隆虑侯啊,这明明就是皇后为了彻底断掉她给天子送美人这条路特意挖的坑!没了这些歌姬舞女,没了这些美人她那什么送给天子啊! 陈娇侧眸欣赏着平阳公主脸上精彩的表情,不待她答应便对身后的大寒道:“大寒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让长公主身边那位嬷嬷好好跟你交代交代,带着这几十位色艺双馨的姑娘去隆虑侯府?” “诺。”大寒走到平阳公主面前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礼道:“长公主请。” 平阳公主胸口起伏,狠狠的瞪着看着大寒高傲扬起下颌竟然一语不发。 陈娇看着平阳公主不愿低头的神情眯起了眼睛,口气由欢快瞬间变得冷凉:“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刚才说‘至亲贵人’是隆虑侯这种话是骗我的?” 嬷嬷口中的‘至亲贵人’到底是谁,这本就是平阳和陈娇心知肚明的事情。平阳公主虽然气不过但她肯定不愿承认自己要送美女给刘彻这个事实,因此也就只能万般无奈的咽下这口气按陈娇说的去做。 “容嬷嬷,把这里的歌姬舞女和美人统统记录一下,跟着这位大寒姑娘去隆虑侯府。”平阳公主咬着下唇,这句话恨不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恰在这时平阳侯的近侍张通带着刘彻身边的黄门苏一赶了过来。 张通是平阳侯的得力近侍,进了月门就发现院子里有些气氛不对,他赶忙上前对平阳公主行了一礼,机灵笑道:“公主,侯爷让小人过来看看,请这位贵人入席。” 这时苏一也小步走到陈娇身边行了个大礼道:“公子爷,主上等您呢,让小人特来请您。” 陈娇看了一眼平阳公主唇边露出不屑的笑容:“苏一,你来的正好,让长公主的嬷嬷把这院子里姑娘们的花名册取来,与大寒一起一间一间的对名册,凡是在册的姑娘一个都不要落下,按照平阳公主的意思交给大寒,立刻送去隆虑侯府,明白了吗?” “诺,小人明白。”苏一当即低头道。 陈娇忽然变得目光凌厉,语气强硬:“我说一个人也不要拉下,你懂吗!?” “小人懂,公子爷放心,一个人也不会落下。” 苏一是刘彻身边的一等黄门,陈娇就不信平阳公主敢在苏一和大寒两个人眼皮子底下再给她玩花样! 陈娇吩咐完苏一看也不再看气得满脸通红甚至有些发抖的平阳公主,她谁都没带转身就潇洒的离开了北厢。 真是舒服啊,看着平阳那个贱人忍气吞声想发火又不敢发的样子真是太爽快了! 陈娇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只觉前世胸中的那口恶气都吐了出来。此时她根本不想管那一院子呆的呆愣的愣的下人,只想一个人轻轻松松的高兴一会儿。 怀着这种心思陈娇有意就没走大路,她对平阳公主府很熟,北厢房这边有一条水边的游廊通向前庭,她打算从那里过去找刘彻。 陈娇手里颠着那枚彩羽的毽子,刚才这小东西还算为她立了一功,直接打在了平阳的脸上,所以陈娇在月门门口看到直接就捏了起来,趁着好心情一边走一边把玩。 天边夕阳半沉,收敛的橘金色光芒被游廊之下的莲池倒映出更加妖娆的金紫色,远处的高天苍穹染遍了瑰丽的火烧云,恰如陈娇此刻的心情美丽无限。 陈娇手上用力彩毽被她抛入空中,她抬腿一踢然后又打了个花从后面踢了一下才得意的接住了毽子。 “就那点花样还跟我玩,哼,好玩的还在后头呢。”陈娇一语双关自顾自的得意一笑,手上再次加劲将彩毽抛向空中,她本想玩个高难度的动作,岂料没注意脚下已经有了台阶,这一抬腿没掌握好平衡和力度,不但彩毽踢飞了,她自己也一脚踏空,眼看就要跌一跤。 “哎呀!” 陈娇跌下台阶的时候真是后悔死了,怪不得都说得意忘形,这没留神的一跤跌下去她的腿恐怕要疼很久了,就算一瘸一拐的进了大殿也一定会被刚刚收拾的平阳暗笑,真是亏死了。 “小心!” 就在陈娇马上跌倒的时候,忽然就有一只手凭空伸了过来,陈娇也不及多想双手一伸就握住了那只手,凭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力,拽着她竟然稳稳不动,陈娇有了借力身体重心前移,拉紧了那只手一用力就让自己站直了身体。脚一落地她才真正放心,虚惊一场,还好没有跌倒给人看了笑话。 ☆、第112章 再见卫青 陈娇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抬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一看之下她竟有些恍惚,因为眼前那张英武清俊的脸孔分明就像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君上,得罪了。”眼前的年轻男子注视着她,澄明的眼眸似乎让她一望见底,那眼底的清澈与坚韧令她更加熟悉。 略带磁性的醇厚嗓音令陈娇回神,她看着眼前绽开微笑的年轻男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你?” 陈娇的语气中的一丝惊喜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大概就是沉浮岁月意外相逢的喜悦。 眼前的这个人她见过也认识。她当初与他相识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瘦削无助的舞勺少年,如今一年多未见他却已然比去年上祀节时更加高大英挺沉稳帅气,这个她总是以为不会再见却又总是意外相遇的郑姓少年今日竟然又神奇的出现在了陈娇的眼前。 “年逾未见君上似乎您认不出在下了。”他的声音低而悦耳显然变声期刚过,与之前的声音有所不同,但仔细去听还是能够听出温厚中的清冽。 或许是惩罚了平阳公主心情明朗愉悦,又或许是夕阳灿然暖光醉人,总之陈娇面对着眼前身姿笔挺目光清润的郑姓少年唇角扬起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笑意:“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主家。”卫青笑了,语气平和。 他的笑容里已经不见了曾经提起主家时的局促和回避,他变得更加坦然而沉着,让陈娇不由自主联想起《述而》中的那句话:君子坦荡荡。 不错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干练坦荡,如果说曾经他因为身份的底下还略带隐忍与自卑,那么如今那些已然被坚韧和平和所取代,陈娇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黑而清透的眸中是平静与温和,但眼底又泛起少年人应有的锐气和自信,坚强和倔强。 目光如炬身形伟岸,看上去他越来越像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只是没想想到原来他也是平阳公主的家人。还真是很巧啊,平阳虽然是个虚荣狡狯的女人但她府中确实卧虎藏龙。 陈娇想到这里竟然低低的笑了一声,里面满是讽刺和无奈。 卫青不解陈娇的笑意,不知自己哪里让她不悦,心中耸然道:“君上怎么了?” “没有,你的变化有点大,我一时,不太习惯。”陈娇随意笑笑,“你现在真可算得上形容俊爽风姿不凡了。” 陈娇虽然心情好但她确实没有恭维别人的习惯,她说的只是实话而已。如今的卫青已经年过十六,他身形颀长,劲力卓然,眉如墨羽,目似朗星,身上除去自有的英武味道竟还给人温润谨慎的感觉,确实是一表人才。 卫青虽然时常跟随平阳公主车驾得到达官显贵的夸赞,但他并不在意那些,只是今日听到陈娇也这样赞他他虽不太习惯到底心中喜悦,加之他今日也遇到了命中贵人情绪极好,此刻不由就露了笑意,低头道:“君上过奖。” “不算过奖了。”陈娇淡淡的说。 “君上的男装打扮着实让在下惊诧,不过君上风采高雅英姿潇洒也着实令人殷羡。” 卫青说话比较隐晦委婉,其实陈娇的男装扮相确实让他有些吃惊,不过也的确令他眼前一亮。 “别说那些恭维话了,我听得多了。”陈娇摇摇头整一下身上的外袍交领缓步走向前面。 卫青跟着她走了几步才想起刚才扶陈娇之前在空中单手接住的彩毽,连忙紧走几步低头呈上来恭谨道:“君上。” 陈娇怔了一下,他都快把这个彩毽忘掉了,竟没想到让眼前的郑姓少年又拿了出来。本就是一个小玩器,陈娇现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摆摆手道:“送你了。” 卫青惊愕的抬起头,怔了一下才又低头道:“君上要送在下东西?之前那……” “我说送你就送你,这等小玩物何必在乎,别说一件十件就是一百件我也赏你。”陈娇蹙了眉心语气中满是高傲的烦躁。 她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浪费口舌,再说她早就过惯了说一不二的日子,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拒绝。并且这个世上除了天子没有人能拒绝她的恩赐,反过来,她不给的东西,谁也不要妄想去拿。 “诺。”卫青不再多言,他不愿任何事惹陈娇不悦。陈娇是她的恩人,她就算让他去拼命他也会去,更不要说给他赏赐了——虽然这个赏赐本身就很潦草。 “你去吧,今日平阳侯宴请我我不便多做停留。”陈娇眼看游廊到头过了月门平阳侯府的下人就会接连出现,她不想让这少年跟着徒惹是非。 “诺,谢君上赏赐。”卫青握着彩毽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陈娇不再多说,昂然跨步走过了月门,在层层花木的掩映下消失在了卫青抬起的眼眸中。 君上说这是赏他的东西,这些小物件不算什么,一件十件甚至百件都可以赏给他,那,他是不是就可以留下那只她曾冬日走过遗留水边的香囊了呢? 卫青心里有点乱,他再次见到了他的恩人,又再次看她傲然离开,他拿着她随口赏赐的小物件,彩羽鲜艳,做工精细,但不知为什么卫青竟然想到了那只他多次想要还给她的香囊,想还又有些犹豫,现在他是不是真的不必还了? 卫青不知他为什么要纠结这件事,也不明白这种矛盾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他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陈娇穿过月门没有多远平阳侯府的下人就过来询问,一番说明后那下人恭敬的将她引致前庭大殿,门外的曹小北见到她一阵惊喜,连忙上前:“公子爷请,主上和平阳侯爷都等您好久了。” 平阳侯府前庭大殿灯火通明,刘彻墨玉高冠金文长衣端坐在主位上,下手处是青蓝曲裾玉带束腰的年轻男子,正是平阳公主的丈夫平阳侯。 刘彻正与平阳侯饮酒交谈,见曹小北引着人进来就侧眸而望,待看清陈娇的男子扮相英俊秀傲人姿飒爽,他眼底不由就浮现出迷恋和赞赏的色泽。 ☆、第113章 隆虑上门 “陛下。”陈娇走进去简单的行了个男子的拢袖躬身礼。 刚进大殿看到刘彻的座次陈娇就知此处必定都是平阳侯的亲信下人伺候,不必刻意隐蔽身份,不然刘彻也不会喧宾夺主坐在主位上。此时平阳侯身边的位置空着,平阳公主并不在殿中,想来应该还在处理送美人的事。 刘彻面色极好,即使穿着常服也依旧器宇轩昂,他威势慑人的双目此时神采飞扬,握着酒尊起身来到殿前,拉起陈娇到平阳侯面前笑道:“姐夫请看,这便是朕的新妇。” 刘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略带霸道的喜悦和骄傲。平阳侯很少入宫,刘彻大婚这半年又没有国宴庆贺所以他竟是从没见过陈娇这位新皇后,今日在刘彻的引荐下才第一次见到陈娇。 平阳侯看着身着男装的陈娇闪了下神才笑道:“娘娘这身装束竟真像个风姿俊朗的世家贵公子,若非陛下引荐臣定不敢相认。” 陈娇微微一笑尚未答话刘彻就先大笑道:“姐夫,朕这阿娇怎是寻常女子可比,就算是长姐恐怕也及不上。” 陈娇听刘彻这高兴的口气怎么都觉得有点不是味儿,想了想无意间看到立在一旁的曹小北,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她强行遣送平阳侯府歌姬的事恐怕已经被刘彻知道了,他这是被自己沾风吃醋的强势态度给取悦了? 陈娇真想扶额,刘彻这个自恋到喜欢别人为他争风吃醋的小毛病还是和前世一样,看来她今天这事办得还真是一点也没浪费对刘彻的点滴了解。 适才那嬷嬷引着六位美人过来给刘彻表演歌舞时曹小北也在北厢,他刚才回来一定是把事情一五一十的悄悄回禀了刘彻。不过说了正好,陈娇本来遣他回来也就是存心让他回禀刘彻的。 陈娇在平阳公主府闹这么大刘彻本来就不可能不知道,不过他知道又怎样,反正大婚才刚半年刘彻现在就是死心塌地的爱她,恃宠而骄又怎么了,她陈娇就要恃宠而骄,就是要让平阳公主难看,这一出的杀鸡儆猴就是让那些没安好心的人看清楚,看以后谁还敢来给她找不痛快! 平阳侯也是心思细腻之人,看刘彻的行为举止便知他对陈娇十分满意,于是也笑道:“陛下说的有礼,臣的公主固然好,可眼看娘娘这般风姿臣也不得不承认公主比之皇后娘娘差得多了。” 平阳侯本来就是为了取悦刘彻说的客套话,可是巧不巧偏偏就被刚进门的平阳公主听了个正着,本来脸色就算不上好的平阳公主现在面色更难看了。陈娇找她麻烦她没办法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丈夫都要说她比别人差得远,平阳公主这心里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刘彻回头看了一眼进殿的平阳公主,朝她一具杯道:“长姐,阿娇来了,长姐怎么比她还慢?朕要长姐自罚一杯才好。” 平阳公主自己心里就算再怎么不爽快也不能拂了刘彻的好兴致,强颜欢笑走进殿道:“处理一些家事来晚了,既然陛下说要我自罚一杯便自罚一杯吧。” 平阳公主说着接过平阳侯递上的酒尊,宽袖一掩便将酒一饮而尽。 看平阳公主爽快刘彻也很高兴,转身对陈娇道:“阿娇,你与朕今日出宫来长姐和姐夫府上不必拘泥于俗礼,只管放开玩了便好。” 陈娇微微颔首,平阳侯立刻举起自己的酒尊,客气又不失风度的笑道:“臣有幸第一次目睹娘娘花容娇颜,在此敬娘娘一杯,多谢娘娘不弃寒舍简陋前来宴饮。” 第72节 陈娇刚入大殿还没落座手中没有酒尊,平阳侯敬过酒才发现这个疏忽。连忙看向身边的侍从,让他去取就被为陈娇满酒。 陈娇并不尴尬,只是潋滟的杏眼一转看向刘彻,刘彻先是微怔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酒尊无奈的笑了。他动作潇洒的亲自拿起平阳侯桌上的青铜鹧鸪方酒壶斟满酒尊,然后薄唇含笑将酒尊递给了陈娇。 陈娇很满意的抬眼瞧了他一眼,那双灵动的眼睛像是在夸奖刘彻一般,刘彻只是微笑亦不言语。 “侯爷请。”陈娇抬了一下手腕将酒尊微举,然后讥诮的斜睨了平阳公主一眼遮袖仰头,清酒一饮而尽。 “不敢不敢。” 平阳侯说着也将酒喝了下去,宾主尽欢各安其位,只有落座后的平阳公主看着主位上刘彻旁边高傲艳丽的陈娇气不打一处来。 天子斟酒,共用玉杯,如此盛宠平阳公主怎么都觉得扎眼,简直要被陈娇的炫宠示威晃瞎了。 只可惜她就是再气再恨脸上也只能摆出温和悦目的笑容,这样表里不一平阳公主自己都觉得快要憋出内伤了。 晚宴开始后许多有趣新奇的杂耍表演层出不穷,歌舞表演不多且都在宴会后期,那些表演的女子也都姿色普通,看来这些是平阳侯为了自己日间行乐蓄养的歌姬,被平阳公主无奈之下又拿了出来。 宴饮开始,平阳公主起先是盯着陈娇眼都不敢眨一下,战战兢兢就怕陈娇在刘彻面前又诟病自己,不过酒过三巡宴走一圈刘彻和陈娇的话题也始终是菜色和表演,其他一句都没多说。 其实刘彻今日兴致好,陈娇的兴致也十分高昂,烹羊宰牛的宴会上两人看表演饮甜酒,其间耳语对视相互敬酒更是频繁,似乎有意放下了这段日子以来朝堂家中的不顺诸事,大有纵情声乐一醉方休的架势。 平阳公主慢慢也就放心下来,心说这一日纵然不顺利但毕竟成功取悦了刘彻,没闹出什么不成体统的大乱子。 她这边刚把心放进肚子里,敬了刘彻一杯酒还没喝下去,门外的家丁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与门口平阳公主的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起先不满家丁的匆忙,但听过那几句话脸色满上就变了,根本不敢耽搁直接到平阳公主的席位上耳语禀报。 “当真?”平阳公主一听竟也是满脸惊愕,手中的酒尊都没拿稳,半杯酒就这么倒在了自己光鲜的水绸浅色长衣上。 平阳公主的失态引起了刘彻的注意,他眯着眼看过去问道:“长姐怎么了?” “恩。没,没什么,陛下……”平阳公主支吾之下似乎想要隐瞒什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外就传来一声高亢恣意的冷笑。 “平阳长公主好兴致啊,后日才是隆虑侯的生辰怎么今日就现在家中准备起来了?可别是怕后日不够尽兴,先帮隆虑侯把寿酒席宴排了一遍吧?” 这个刁钻任性毫无畏惧的声音陈娇一听就知道属于谁,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睛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笑,淡淡饮了一口酒。 本来殿内的雷鼓杂艺也到了□□部分,九叠鼓大小殊异在舞者的精心摆放下层层垒积,正是难度最高最动人心魄的鼓上动作。可是外面那么一闹,里面的舞者分心,一个不小心一人落地连带着大大小小的鼓都摔在了了地上,场面混乱,响成一片。 外面的脚步声喊叫声在无数大小皮鼓落地的同时更显杂乱聒噪,刘彻看着眼前一群艺伎跪地的跪地,受伤的受伤,愣神的愣神,骤然生出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放肆!”刘彻面对如此不堪的场景非常生气,天子一怒威势尽显,他毕竟是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即使是在自己的姐姐家雅兴被扰也十分愠怒,一拍案几就冷目看着平阳侯道,“平阳侯,这是什么情况?” 平阳侯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听到殿外的声音也是一惊,天子在座贵宾在堂,好端端的宴饮却忽然来了个砸场子的人,这是他的侯府他却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说天子震怒,就算天子不怒他一个勋贵侯爵的脸面都没地儿搁。 平阳侯连忙避席起身,天子面前他不好发怒,只是满脸压抑和愠怒的看着平阳公主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也是一时恍神没了办法,连忙跪在地上道:“陛下恕罪,这,这,平阳惊扰圣驾,马上这出去解决,陛下息怒。” 刘彻冷哼一声偏过脸,眉心狠狠的蹙了起来。 平阳公主管不了太多,赶紧起身快步走出大殿,才刚走到阶前就看到自己的三妹隆虑公主带着那些她刚送出去歌女舞娘和数名家丁匍匐气势汹汹的站在阶下。 隆虑公主俊俏的脸上满是嘲讽和不屑,一看到平阳公主出来立刻冷笑出声,神情又怒又愤。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姐姐我也算见识到了,贤名都传到了妹婿的屋里来了,我隆虑也真替姐夫高兴,姐姐一出手就送了我夫君七十三名歌姬舞娘,我倒要来瞧瞧这么贤惠的姐姐在姐夫房里放了多少娇人美妾,也好让我隆虑学习学习为妻之道,免得我夫君的房中事要姐姐操心一辈子!” 平阳公主一看远离那黑压压一群灰头土脸背着小包袱的歌姬舞女就头疼得紧,再听隆虑公主这等讽刺,真真是恨的想把这些女子统统扔出去还自己一个清静。 “隆虑,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你知不知道现在谁在府里?你这样是……”平阳公主气得眼前都有些发花,扶着侍女的手语气固然严厉可声音却少了几分底气。 “呵呵,姐姐的手都伸到我们隆虑侯府的房里来了,我还有心思管姐姐家大殿里请的是谁?”隆虑公主听了长姐的指责白眼一翻根本不领情,讽刺的更加厉害,“长姐家里开宴莫不是也要给客人人人送上几十个歌姬?我竟不知道姐姐家什么时候成了长安城最大的歌舞坊了!” 王娡生有三女,长女平阳心机深,懂事最早,惯会察言观色;次女南宫脾气温和,娴雅淑女温柔婉约;三个女儿中最小的隆虑公主却是被人宠坏了,自小急躁任性,在母亲和众姐妹面前最有公主的刁蛮习气,虽说现在年纪日长但必定忍不了自己的亲姐姐往夫君房里送人,还是一送就送一大帮! 隆虑侯年少时也是名誉长安的第一美男子,那时候韩嫣还是个小屁孩呢。现在隆虑侯虽然胡闹好歹也受点隆虑公主的约束,隆虑公主最受不了的就是隆虑侯染指无数歌姬弄得整个侯府都乌烟瘴气,这倒好才按住了刘陵的事,平阳公主又来送人进屋!她要是这都忍得住她就不是景皇帝的女儿隆虑公主! 平阳公主觉得胸口大闷,喉咙里都梗着一口腥甜的血,她是先帝长女何其尊贵,却被自己的亲妹妹说成是开歌舞坊的,那她平阳是什么人?夕市里当门卖笑的鸨母不成!? “隆虑你说话给我放尊重一点!”平阳公主指着隆虑手指尖都在颤抖。 “要我放尊重,呵呵,成啊,你这个做姐姐也半点让人尊重的事啊!”隆虑公主怒极反笑,回身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歌舞姬妾道,“姐姐真是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盘,当年我们隆虑侯府敕建的时候姐姐就说咱们做个好邻居,往西不过一条街就是你们家,姐妹走动也亲近。是啊,姐姐家这些色艺双绝的美人儿今日连车都不用坐,浩浩荡荡就走到了我们府里,还打着跟皇后、堂邑侯府一起送礼的名头,是要警告我我隆虑想不收都不行是吧?这是要让长安城所有人都知道姐姐给我们隆虑侯物色了五六十个女人是吗?这是在向全长安城表示我们隆虑侯不学无术整日就是沉溺妇人玩物丧志是吗?!我告诉你平阳,我隆虑就算再好欺负也丢不起这个人!” 隆虑公主越说越气,四下一看直接拿起身后侍女捧着的熏香小炉,啪的一声就砸在了台阶上:“姐夫呢,把姐夫叫出来我问问,我问问姐姐到底给他找了多少侍妾,不够的话,我隆虑给他找,我没姐姐那么小家子气,几十个侍妾算什么,姐夫他要是缺,要一千有一千,要一万,我隆虑的封地也有一万!” ☆、第114章 将计就计 “隆虑你,你,你,我怎么有你这个妹妹呀!”平阳公主扶着额头,金色的夕阳里她直觉眼前花的厉害,连喘气都喘不动,她不愿再与隆虑纠缠歌女之事,声音无奈道,“你家隆虑侯自己做出的那些事那还不嫌丢人么,你只管自己回去管好他吧。” “你倒是不想要我这个妹妹,可姐夫未必不想要!说我管着隆虑侯,哼,我今天还要为姐夫伸一伸委屈了,我再怎么霸道我们家里的侍妾也没有隔三差五的被药死,生个孩子没几天就病得要死,哪个女医救小孩哪个女医就死的不明不白,姐姐家里的事儿还真是够凑巧!” “你!”平阳公主闻言忽然身姿一僵瞪大了双眼,狠狠的挽着隆虑公主,“你若在胡说八道我们就断绝姐妹之情!” 隆虑公主此番前来闹事归根结底是不愤长姐的荒唐行径,说到底姐姐管妹夫的房里事也有点狗拿耗子的味儿,本就是平阳公主理亏,隆虑不过是来发泄的,真没想到这个办了错事的姐姐不认错就罢了还要跟她断绝姐妹关系,她就没见过那么霸道的人! “你要跟我断姐妹之情?”隆虑公主怒目圆睁,提着裙子就走上了台阶,一边走一边指着自己的小腹哽咽道,“我的孩子就是在这个台阶上没的,我在你府上滑胎,伤心的那个样子都没说过不认你这个姐姐,你倒好明知隆虑侯看见女人就没个正形你还送了那么多女人来,我的日子好不好过你怎么没想过?好啊,你不认我,算你够狠!我,我要告道陛下面前去!” 说起自己的孩子和此番上门的委屈,隆虑公主说着说着竟然掉下眼泪来,扯着有些沾不稳的平阳公主就朝院门方向走。 “隆虑公主且慢!” 隆虑眼泪婆娑的回头,只见平阳侯阴沉着脸走了出来,几步就到了近前甩开她的手扶住平阳公主冷声道:“隆虑公主莫要相信坊间传言,府上并未有侍妾服毒而亡之事,还请公主慎言!” 隆虑公主见平阳侯护着姐姐,自己身边却连个人都没有,眼泪更是簌簌落下,抽噎道:“姐夫家的事姐夫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我隆虑如今在你们府上孤家寡人一个任由你们欺负,凡事公道自在人心,郅都的廷尉府里还留着案底,那姓赵的女医是如何亡故也不用多说。” 平阳侯表情淡淡,垂眸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事令人扼腕但公主不可乱加揣测。” 隆虑公主讥讽的哼笑一声,她看向阶下跪地的歌女嗤之以鼻,然后转身对着平阳公主与平阳侯惨淡一笑道:“你们的家事你们好自为之,只是今天这一件我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既然长姐不愿认我这个妹妹你们家的门我隆虑也不再踏进,但是这些女子的来龙去脉,我必定要到陛下面前要一个公道,看看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 平阳公主与隆虑毕竟是亲生姐妹,听着自己的妹妹用这么冷淡绝情的声调说出这席话她也心里难受,刚想分说解释两句,身后便传来刘彻威严的声音。 “隆虑公主要找朕论公道,朕现在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吧,公主府内御前大闹成何体统!” 刘彻疏冷的神色,凛然的目光令回头的平阳公主心头一震竟然在心底害怕起来。她最怕的就是刘彻听到赵医女死亡之事,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宠信一个忍杀阴毒的长公主,帝王天生的敏锐与猜忌让他们会对狠厉的亲人防范有加,因为天子权威至高无上,他们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任何人拿拧的工具。 越是至亲越是至危,伴君如伴虎,此言自顾不虚。 “陛下”隆虑公主看到刘彻和陈娇忽然出现,先是一怔继而刚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她马上伏地跪拜哭诉道:“隆虑惊扰圣驾罪在不赦,可是既然陛下在此,前因后果就不必隆虑多言,陛下请看这些女子都是平阳长公主送给隆虑侯的生辰礼,隆虑也是女人,如何忍得了至亲的这般羞辱。” “陛下,不知者不怪,眼见要入冬了地上凉先让长公主起身吧。”陈娇挽着刘彻的小臂表现出十足的恭敬,给人一种她温柔顺从万事以刘彻意见马首是瞻的感觉。 隆虑公主哭的呜呜咽咽,言谈之间满是委屈与难过,刘彻也知隆虑侯往日的荒唐知她不易,更兼念及大婚那日隆虑公主的帮忙心下已然有些不忍,颔首轻叹。 陈娇莲步轻移亲自下了台阶将隆虑公主掺起来拉她上前。 刘彻眼见三姐哭的梨花带雨,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看着这副模样的隆虑公主他严厉的神色有所耸动,语气也略有和缓:“三姐起来吧,不知者不怪,朕不会怪罪三姐但你来长姐家中大闹传扬出去有失皇家体面,须得引以为鉴。” “诺,隆虑知错了。”隆虑公主从赶过来的侍女手中接过手帕在眼角逝去泪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求陛下做主。” 平阳侯不等刘彻发话就上前一步撩袍跪地请罪道:“臣对家人管束不严,惊扰陛下与娘娘,得罪隆虑侯府,望隆虑公主见谅,请陛下治罪臣。” 这下事情玩大了,平阳公主自己干的好事要让平阳侯来收拾烂摊子她脸上难看也跪了下来:“请陛下治罪。” 刘彻看着眼前跪着自己的两个姐姐一个姐夫,远处乌压压还跪着无数的歌女舞娘,出宫散心的心思是半点不剩了,只得仰头长叹一声道:“罢了,都起身吧,朕与皇后不过是出宫赏玩,也没有想到牵涉两位姐姐的家事。三姐虽然有越礼之处到底是长姐做事有欠妥当,朕看长姐的这份礼物还是不要送去隆虑侯府了,也不必让朕治什么罪,你给三姐赔个不是吧。” 平阳公主无奈,只好低声下气的给隆虑公主道歉,隆虑公主固然心里仍觉得发落太轻但毕竟天子发了话也不好再追究,只是经过滑胎和送妾这两件事她心中对平阳公主再生不出什么亲切之感了,一场姐妹情恐怕也要戛然而止。 跪了一地的歌女们此时也明白过来,天子在上已经发落她们不必再去隆虑侯府,刚才她们又似乎拂了主母平阳公主的意,这下两头没落好,被平阳公主责罚还是小事,就怕像那位公子说的又要把她们送去给匈奴人,那还真是比死了还难接受。 “奴婢,奴婢求天子在上,求陛下不要将奴婢们送给匈奴人,陛下让奴婢们做什么奴婢们都愿意,求陛下开恩。” 陈娇眼看着这些歌姬美女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晚上也不容易,于是在刘彻耳边小声问道:“这些歌姬陛下打算怎么办?” 刘彻没多想,这些舞女他本来也没想过送给匈奴什么的,不过具体要怎么安置这种小事他当然没有劳神去想,不过现在歌女们当着他的面自请饶恕,刘彻为了天子尊严也要给她们一句话交代,经陈娇一提醒不由剑眉微微挑起,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陈娇,想听听她的意思。 陈娇在刘彻耳边淡笑耳语道:“陛下不是苦于没有办法拿拧诸窦吗?他们让陛下不舒服,陛下又岂能让那些人顺遂?” 陈娇的声音又轻又柔,像蔷薇熏风一样在刘彻耳边暖暖的吹过。刘彻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唇角一勾心情骤然开朗。 这可不就是现成的赏赐么,呵。 “朕何时说过要将你们送去匈奴!?不但朕没说过,任何人胆敢说出此番言语朕都要重重治他大罪!朕是大汉的天子,你们是大汉的子民,朕会庇佑你们,绝不容忍匈奴人欺凌朕的子民,你们记着,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刘彻这一番话说的极具威势,那些歌女舞娘颤栗的心思终于放下,有明君天子如此她们怎么会不心生感激和仰慕,一个个连忙俯首谢恩。 “朕知你们学艺不易,具是色艺双绝的女子,朕下一道旨意,将你们两人分赏一名朝中大臣,你们要感恩图报好好服侍他们,多加劝诫,让他们忠于大汉为朕效力。” “诺,奴婢谨记在心永不敢忘。” 刘彻的余光看向陈娇,陈娇也朝他看过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这些窦姓大臣平日连手上书沆瀣一气,在太皇太后面前诋毁新政,不服天子,刘彻这一次就是要用这种明赏实罚的手段,将这些歌女送到他们府上,他们做贼心虚定然认为刘彻派人来监视他们的日常举动,有什么阴谋诡计就算在自己家中都不敢明说;还要看在天子赏赐的面子上好吃好喝的将这些歌女舞女供起来,遇上几个有本事的歌女这后宅恐怕都要难以安宁。 没错,刘彻就是要让他们如坐针毡不得舒心! “曹小北,回宫朕让韩嫣写个封赏名单,命司马炎拟一道圣旨,今晚就将这些女子送到受赏的各位大臣家中,不得延误。” “诺。”曹小北躬身领命,走下去命人带着一班歌女们退了下去。 刘彻吩咐完这件事心中的郁闷竟然全都一扫而空,玩乐于他不过是愉兴之举,朝政才是他时下的心病,能够用这个小伎俩敲打教训一下反对新政的窦氏家族,他自然心中大悦。 ☆、第115章 恃宠而骄 “隆虑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与陛下要回宫去,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我二哥心焦。”陈娇携着隆虑公主微笑说完回头对刘彻道,“陛下,我们回去吧,也让平阳侯和长公主早些歇息。” 刘彻对这平阳公主府的印象已经差到了一定地步,他心里还念着“封赏”窦家的事根本也不想多留,点点头就让人下去准备车驾。 送走了天子皇后和隆虑公主,平阳侯府总算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平阳公主从庭院一路走回来看着大殿前亮起的盏盏宫灯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久前还一派歌舞升平景象的大殿此刻安静极了,平阳侯斥退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坐在主位的几案后面,晚宴的残羹剩酒仍在,一地的大小皮鼓也无人收拾。 平阳侯的眉心紧紧蹙起,心烦意乱的单手扶额,时常带着容忍淡笑的脸上极为少见的露出烦躁和懊恼。 平阳侯的表情让今日诸事的始作俑者平阳公主始终心虚不已,她带着心腹侍女走近大殿,偷眼看着平阳侯小心的唤了一声:“侯爷。” 平阳侯抬头看着慢慢向他走来的平阳公主猛地推翻了面前的案几起身怒道:“不要叫我!你眼里何时还有我这个平阳侯!” 平阳侯为人谦和甚至在平阳公主的面前显得有些懦弱,他们成婚十载有余平阳公主在府里的威信早就盖过了他,他这个弱势的男主人也念在天家颜面上对平阳公主的任性和无理处处忍让,但是今天他实在忍无可忍,天子面前他丢人丢到自己家里了,明日一经隆虑公主传扬,他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长安众位列侯面前做人! 平阳公主也被平阳侯忽然发出的怒火吓到了,她紧紧握着侍女的手,有些害怕的捂住自己艳红的嘴唇一声都不敢发出。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娶了你这样的妻子!邀宠不成得罪了皇后,最后还让隆虑公主来府上当着天子的面大闹一场,我这个平阳侯给她跪地请谅,这笑话让人看得还不够!”平阳侯的声音很大,响彻大殿,他已经怒到极致根本不在给平阳公主留任何颜面。 “我,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平阳公主的算盘打的那么好哪曾想到最后成了这个结局,隆虑说自己委屈,她难道就不委屈了?现在丈夫还把所有的帐都算在她头上,她真是委屈大了。 “我也是为了我们平阳侯府,为了侯府的荣宠长久……”平阳公主说着眼眶也有点红。 “住嘴!”平阳侯再听不得平阳公主无理的辩解,“我曹家先祖曹参谁我高祖开国第二功臣受封,从平阳懿侯开始就世代深受皇恩,到我袭爵三代平阳侯经开国到吕后之乱再到文景定治一路都荣宠有加地位稳固,何曾要你来固宠!刘倩,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宠罢了,为了你自己的虚荣!你也想把公主做到荣尊太主的地步,可你配吗?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要是再这么蠢下去你就不要拉上整个平阳侯府!” 平阳公主自己口口声声说为了侯府,可是她本来为的就是自己,她很少在乎平阳侯的感受,可是被丈夫毫不留情的指出自己的目的平阳公主还是觉得很难看很难受,她受不了这样赤|||裸的指责,好像自私目的的袒露就像自己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辱至极。 第73节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我难道,我难道不是为了咱们镶儿吗?”平阳公主到了这个时候只好把儿子曹镶拿出来说事,想起刚才在外面平阳侯护着自己对隆虑毫不相让,她心里也有些高兴,总觉得平阳侯还是好说话,一定不会真的怪自己。 “我都是为了镶儿侯爷。”平阳公主委屈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娇嗔,她上前几步道,“你想若有一日我们府里出来的美人能宠冠六宫,我们镶儿将来娶个公主不也就顺理成章了吗,若是我与侯爷将来有个女儿,说不定也是未来的皇后。” “呵,你不药死本侯的女儿就不错了!你做的那些事真当本侯不知道吗?”平阳侯的脸色更加难看,“刘倩我告诉你,我对你的容忍到此为止,你若是再一意孤行你我便一刀两断,你还做你的长公主,这泼天的驸马富贵我曹寿享受不起!” 平阳公主心中一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平阳侯高声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看不惯我为镶儿做打算吗?这个平阳侯府你也不看看是谁在撑着!” “是不是为了镶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平阳侯面对平阳公主的失声叫喊无动于衷,他冷笑一声宽袖一甩就走下主位向后堂走去。 平阳公主傻眼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平阳侯。今日之事天子虽然没有追究隆虑提及的女医之死,可是他一定心中有了猜疑,她献美不成却让天子对平阳侯府留下了极差的印象,还进一步得罪了陈娇这个皇后。 在天子那里平阳已经完全没有宠信可言了,她现在竟然又要面对丈夫的冷落,十几年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她害怕了,惶恐了,她这个先帝长女如今有的也只是一个空封号而已,没有太后的荫庇没有天子的宠信,她还能拿什么震慑平阳侯? “侯爷!”平阳公主忽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你人前护我,为什么就不能在人后也好好跟我说话,十几年夫妻就闹到这个地步不成?” “这是你自找的。”平阳侯背对着她顿住脚步,一字一字的冷声道:“我今日护的不是你,是我平阳侯府。” 平阳公主目无焦点的看着平阳侯离开,她站在空空的大殿里泪水簌簌而下,心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与平阳侯府的剑拔弩张相反,此时的长安城正沐浴在一片霜白的月色中,月上中天苍穹黑蓝,稀疏的星子散在天幕,这样干净而清冷的初冬夜晚令月色下的长安显得格外安静美好。 陈娇放下车帘将视线转回了车内。刘彻端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闭目养神,他没有睁开眼睛却好像明晰陈娇的心思淡笑着说:“若是跟朕骑马看的更清楚。” 陈娇随意的笑了笑道:“喝酒纵马会头痛。” “阿娇不会骑马吧。”刘彻的声音依旧淡然,带着点点笑意。 “但是陛下会。”陈娇掩好车帘秀雅的面容上神情平淡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刘彻睁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娇:“你在担心朕。” “我只是不想晚上睡不好。”陈娇垂下眼帘平淡的说。 刘彻心系朝政的时候千头万绪,在清凉殿独寝每日大约只睡两个时辰,长久的过度劳累让年轻的他很容易酒后头痛,而且刘彻若与陈娇同寝必要行闺房之事,他若头痛,行房之后几乎蹙眉闭眼整夜无法入眠,每到这个时候陈娇都会努力忍住困意陪着他,直到天明。 刘彻往前挪了几分让自己更靠近陈娇,他拿着陈娇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美好而沉溺。 “你从小就是这样,嘴上不愿说对朕好,心里却很软。”刘彻摩挲着陈娇抚在他脸上的葇荑,他深邃的黑瞳注视着她,深情而认真,“朕值得你这样爱吗?” “可能不值得。”陈娇沉吟着说。 刘彻唇角的笑意慢慢漾开,长睫垂下慢慢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朕说的才算。” 陈娇也笑了,几分无奈几分淡然,她的眼睛闪着诱人的光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那你说值得吗?” 刘彻没有回答她,而是浅笑着问:“那些美人本是为朕准备的吧?” 陈娇并不避讳,点点头道:“是平阳长公主数次劝你到府的真正目的。” 刘彻微笑颔首,神情了然:“朕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刘彻挑了一下眉梢:“真是个聪明的小阿娇。不过朕的长姐送给朕的人你都敢发落了,是不是太过骄纵?” 陈娇不屑的笑了一声,扬起下颌斜睨刘彻,口气冷傲极了:“天子圣意如此,我怕什么?” “哦?天子的圣意?朕怎么不知道?”刘彻很有兴趣的问。 “天子亲口对我说,跟皇后娘娘抢男人,打断腿算轻的。所以我还算从轻发落了。”陈娇说,“这些女子何其无辜,不如做点对天子有用的事,打断了腿岂不可惜么。” 刘彻笑出了声。 陈娇不为所动,神情冷艳高傲:“我霸道吗?是啊,我陈娇本来就霸道,我有天子的宠爱与珍视,我凭什么不会恃宠而骄,这泱泱大汉谁还有比我更加恃宠而骄的资格?!” “朕喜欢你恃宠而骄。” 刘彻倾身把陈娇拥在怀里,他觉得满足又庆幸,就像父亲在过世时说过的那样——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即使你是孤家寡人也会令你觉得不枉此生。 陈娇尖尖的下颌靠在刘彻宽阔的肩上低声说:“其实几个或者几十个女人我并不在乎,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惦记送你女人的人,不喜欢他们忽略你对我的感情。” 刘彻明白陈娇话里的意思,她告诉他,她的霸道并不来源于她的出身,并不来源于她高贵的血统,只来源于他的爱情。刘彻更加明白从她嫁给自己那一天起,她就已经与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为敌,他的阿娇不贤惠,她能为他容忍将来后宫的女人不过是因为她自信这场战争,她不会输给任何人。 就是这样的阿娇才足够的迷人,足够的与众不同,足够令他这样的君王迷恋和沉沦。 “彻,你要是背叛我,我就用你送我的匕首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住着谁。”陈娇纤纤的指尖点着刘彻的后心狠狠的说。 “好。”刘彻抱紧她闭上眼睛,轻轻拍着陈娇的后背,就像抱着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第116章 路遇刘陵 刘彻与陈娇回到宫里换乘了二人的撵轿,路过未央宫花园的时候刘彻停了下来 “停下。”刘彻叫停了天子撵轿,在苏一的搭扶下走下来,“去请皇后过来,朕想跟她在这里走走。” 苏一腿脚麻溜,不一会就拎着宫灯引着陈娇走了过来。 “算时辰还不算晚,今夜月色好,朕想跟阿娇走走。”刘彻对陈娇一笑,不待她作出回应就携着她的手就走向了园中的小径。 苏一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大寒跟在陈娇后面,再有两名刘彻身边的心腹黄门垂首提灯走在最后。 陈娇仍旧穿着那身倜傥的天青色滚云纹男装,夜色里走在刘彻身边倒像是个秀雅的温文臣子,只是身量略小。 “本来说好待你出去玩,接过并不能开怀。”刘彻望着天边光晕浅浅的圆月微叹。 “还好能为陛下分忧,也算不虚此行。”陈娇有些不习惯在外面被刘彻拉手,就算只有几个心腹宫人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左右看着夜色下的宫墙漫,装作不经心的说,“下次出去再补回来好了。” 刘彻忽然笑出了声,陈娇这才发现,转过头莫明奇妙看着他道“怎么了?” “明明是阿娇你自己搅局,还真是都怨到朕身上了。”刘彻悠悠道,“是你把三姐引来的吧,害她哭了一场。” 原来是说这件事,刘彻还真猜对了七八分,不过就算是陈娇也不能说是,反正当时曹小北也不在,前因后果还不是全凭她一张嘴么。 “可不能这样冤枉人。虽说我不想平阳长公主给你送美人但我也没想让隆虑姐姐和我二哥不痛快。当时我只问平阳长公主‘至亲贵人’是谁,她又不肯承认是你,我就问她是隆虑公主的夫婿还是南宫公主的单于郎君,她一晃神,只能说是隆虑侯。”陈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时我正要遣大寒去给二哥送堂邑侯府的生辰礼,长公主这么说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帮她把人送过去。” 刘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陈娇的说辞,只是微笑,手里习惯性的拧着她的手把玩道:“过不了多久又是年节了,过了年节朕继位就有两年了。” 刘彻的语气里有些感概:“这一年朕做的事有很多,但是还有更多想做的事没有做。” 陈娇能够理解刘彻的雄心抱负和施政的掣肘无奈,她对刘彻劝道:“陛下亦知欲速不达的道理,凡事尊重太皇太后,有时间跟她聊聊陛下对大汉前途和规划,我想她会理解你,会欣慰高祖和文景皇帝有你这样的继任者。” 刘彻沉默的点头,良久才望着远处层层宫灯高挂的复道长廊略带惆怅的说:“坐上这个皇位朕才真正能够体会到何为‘日理万机’,呵,朕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朕的未央宫了。” 刘彻目光所及之处一座座大殿深沉宏伟,在幢幢灯影下勾勒出巍峨的轮廓。 “夜将何如,夜未央。”刘彻负手仰头轻声叹道,“这是朕的未央,是朕的天下。” 陈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初冬白色的呵气从他的薄唇呼出升腾到浓郁的夜色中,竟有说不出的落寞和孤高。 “姑丈的病如何了?”刘彻沉默了片刻低头问她。 陈娇摇摇头:“比御医说的好一点,也就让那位赵郎中好生调着吧,他心思太密总是担心着我这些不成器的兄弟。” “阿娇,你跟姑丈说,还有朕,朕在堂邑侯府一定会受到荫庇。” 陈娇没有接话,象征性的点点头,她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诺言上多做纠缠,刘彻是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了。 “今日我见无心,她说张骞前段时间时常探望她,只是这月余不曾见他了,也没来得及跟他道谢,跟我说若是哪日见到张骞代她道声谢。” 提起张骞刘彻就笑了:“朕在禁军中缺少得力的人,升他暂时去做禁军的郎官了。” 陈娇依稀记得刘彻即位后有意组建自己的嫡系禁卫,大概为了选择合适的军士就命张骞调入禁军升任郎官,为他物色体格健壮忠心不二的禁卫。 “原来如此,军中事多难怪他没去我们府上。”陈娇也笑了,张骞对赵无心的意思她跟刘彻都是心知肚明。 “朕觉得张骞跟那位赵姑娘……” “前面来人可是陛下?”刘彻话没说完却被前方传来的柔婉女声打断了。 陈娇与刘彻都抬头向前一望,见不远处四盏宫灯簇拥照亮了当中的宫装美人。 来人身形纤细曼妙,长发结成尾束,法顶钗髻简单,那张暖黄宫灯映出的美丽脸孔却分外惹人注目。不错,来者正是淮南第一美人刘陵。 “阿陵见过天子,陛下长乐未央。”刘陵上前规矩的行了个蹲身礼。 她的身材实在惹眼,这个动作在她做来真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阿陵妹妹起身吧。”刘彻放开陈娇负手信不走到前面,笑容疏淡,“这么晚了妹妹不回长乐宫怎么还在未央宫逗留?” 刘陵起身看了看刘彻身边,见他只是轻装简从身边都是心腹宫人便妩媚的笑了:“阿陵听太皇太后说陛下最近忙碌,特来谈望陛下。” 陈娇本就站在刘彻侧后灯影暗淡的地方,她穿着男装有意不露声色,夜色当中很难看清她的脸。刘陵显然也没有发现她,只当是刘彻身边的近侍而已。 刘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楞了一下才笑道:“那就多谢妹妹有心了,前段时间听说妹妹回了淮南国,朕忙于国事也不知妹妹何时回来的,王叔身体可好?” “父王身体康健,托陛下洪福。”刘陵笑的很甜美,眉眼若月勾,盈盈弯起望着刘彻道,“陛下只关心父王却不关心阿陵么?” 因为之前刘彻跟陈娇在刘陵这件事上商议过,所以他对刘陵的温和策略完全不避讳陈娇,而陈娇很显然也不想让刘陵认出自己,她倒是真想看看这位号称淮南第一美人的尊贵翁主是怎样当着她这个堂嫂的面勾引她的堂兄。 听了刘陵的话刘彻莫名笑问:“朕怎么不关心妹妹了,妹妹倒是说来听听?” “陛下当然不关心,不然怎么会忘记与阿陵的约定?”刘陵的笑容优雅中带着妩媚,确实非常令人心痒。 刘彻恍然,这才爽朗笑道:“原来妹妹说的是游湖一事。朕朝政日忙,确实把与妹妹的约定忘记了。可惜近日入冬,太液池上难免风大微寒,朕只好来年开春再与妹妹践约了。” 刘陵故作高深的摇头微笑,半晌才道:“既然陛下有心,何必等到明年,刚入冬的暖阳照在湖面,波光粼粼,两岸叶黄,落木萧萧,不是别有一番风致?” 刘彻黑眸微转薄唇仍旧带着笑意:“既然妹妹有意,三日后朕若得闲必定邀妹妹游湖。” “多谢陛下盛情相邀,阿陵一定赶到。”刘陵说着就蹲身又行了一礼,这一礼比之之前更加妖娆多姿充满诱惑。 刘彻只是微微颔首:“妹妹早去休息吧。” 刘陵答一声“喏”,缓缓起身带着侍女们从刘彻身侧走了过去,待到与刘彻距离接近之时她刻意蹭了一下刘彻的肩膀,回过头来刘彻一个美艳而令人遐想的微笑。 刘陵周身的灯火远远过去陈娇才冷哼一声:“真是见识了这位陵翁主的好本事。” 刘彻也笑了,上去拉起陈娇的手道:“朕还真是好奇淮南王到底想干什么。” “别的不说,但是那座金屋我就很不满意。”陈娇望着不远处椒房殿的灯火冷声道,“淮南王办什么事都想取巧,这可不好,陛下,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让淮南王改改自己那爱耍下聪明的习惯。” 刘陵这丫头心不小,长安城的纨绔公子们给她提供的情报还不够多么,竟然真的以为自己的姿色天下第一了,如意算盘直接打到了天子跟前。莫说她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就算是,她以为凭她的眉眼就能让刘彻江山罔顾缠绵一梦么?呵呵,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太低估刘彻。 “哦?那朕倒是愿闻其详。”刘彻淡笑如故,与陈娇携手走向了椒房殿。 ☆、第117章 风大游湖 陈娇熟悉换衣的功夫刘彻靠在几案旁的软枕上正在看一卷竹简。 第74节 刘彻从小就很喜欢读书,读书的时候也非常入神,但他晚上在椒房殿守着陈娇却很少被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大多数时候都在榻上跟她腻。 因此陈娇从浴房出来见刘彻竟然看书看的入神,秀眉微挑也有些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是什么样的内容能让这多情的君王转了性。 “陛下?”陈娇从大寒手中拿起一只不大的银花梳子,一边梳着自己散开的长发一边坐在刘彻身边,神情很放松,眼中却带了一点好奇。 “恩?”刘彻朝她侧了侧头但目光还流连在竹简之中,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陛下在看什么?”刘彻的表情让陈娇更加好奇,她握着梳子凑过去,贴着刘彻的肩膀看竹简。 十二碗青莲铜灯下,明亮的火光将竹简上劲瘦有力的小篆照的分外清晰,右侧的题头上分明写着:举贤良对策。 陈娇看到这个题目的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举贤良对策,这不就是董仲舒最有名也是对刘彻霸业影响最深的论作《天人三策》吗! 长门殿中陈娇曾多次读过这卷不算太长的著作,其中对于“天人感应”、“君权神授”和“春秋一统”的理论正是刘彻倍加推崇的政治思想,也就是因为刘彻急于求成,按照这篇独尊儒术的论述建立明堂辟雍、罢黜百家不尊黄老的施政策略才触动了世家列侯的巨大利益,引起了朝野上下贵族的全力反对,太皇太后震怒彻底扼杀了他的建元新政。 “阿娇怎么了,愣起神来了?” 陈娇没有注意刘彻已经双手合起将竹简拿在手中,此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走神的陈娇。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董生这篇文章写得很好。”陈娇闪神,低下头看向别处。 “呵。”刘彻轻笑一声,将竹简哗啦一声撂在了长案上反手揽过陈娇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细嗅她的脖颈黑发,手上又去探她的深衣,开始没个正经样子了。 陈娇本想跟刘彻说几句关于天人三策的想法,怎奈刘彻根本就不想再提,一味与她亲昵调笑在殿内殿外就已经动了情,刘彻晚间饮酒更是兴奋,一时挥退所有宫人只求与陈娇缠绵悱恻所求无度。 陈娇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尽中午,虽然早就习惯了刘彻在房中的纵欲妄为但是昨晚还是有些过分,搞得她起身都觉得腰腹酸软全身无力。 大寒伺候陈娇起身,才换了衣服小雪就进来蹲身行礼禀报:“娘娘,陛下下了朝会与韩侍中出宫去了只怕晚间才会回来,让苏宫监刚过来传话,娘娘不必等陛下用膳了。” 陈娇随意点点头,懒懒的活动了一下身体,随意吃了点饼饵糕点就想到殿外晒会太阳,走出内殿时不经意竟然看到了刘彻落下的那卷《举贤良对策》,于是信手拿起仔细看了起来。 关于这“天人三策”陈娇早就有个主意,这是刘彻的施政根基,其中也有很重要一部分是陈娇稳固地位所需的内容,她费尽周章成为了“天神转世”,倚靠“君权神授”这一条她大有文章可做,所以她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支持“天人三策”的准备,可是支持这个罢黜百家的思想也就意味着与太皇太后对立,就这一点而言陈娇还是有些犹豫。 与太皇太后为敌这不仅是亲情上的相悖,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政治背离。 从亲情方面来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太皇太后对陈娇都不错。太皇太后对于小辈的宫中子女向来一视同仁,她虽从未过分溺爱和偏袒过陈娇但也绝不会让她白受委屈,至少与外来的卫子夫那些人相比太皇太后还是明显袒护着陈娇。 当然,这种袒护也不仅仅是出于亲情。陈娇重生,若是还傻乎乎的认为太皇太后前世对她后位的支持全在于对她和对她母亲的宠爱,那她这辈子重来还真有可能要被刘彻在废一次。 做女人做到高祖吕后和窦太皇太后这个地步,早就已经把亲情看的淡多了,她们骨子里习惯了利用任何人,丈夫、儿孙、家人,这些人像过眼烟云一样从她们生命里一个个提前消失,失去的悲哀经历的太多,麻木之后的她们虽然很孤独,但实际上又并不再需要什么亲情的陪伴,因为她们已经习惯了权力——权力可以填补她们守寡、丧子甚至与至亲为敌的生存空白。 前世太皇太后固然爱陈娇,但她支持陈娇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在于陈娇和刘彻的对立,呵呵,说到底,就是这么残酷。 自己是她的外孙女又如何,从血统上讲刘彻更近一层还是她的亲外孙呢,她当年还不是动了废掉刘彻的念头,还是馆陶长公主斡旋其中才保住了刘彻。而大长公主拼命保住刘彻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刘彻是她的正牌女婿,太皇太后的亲孙子虽多,可是只有刘彻才能给她更多的利益。 权力和政治利益就是这样么*,说穿了除了丧心病狂就只剩下寒彻心底。 陈娇叹了口气,仰在了曲木扶手上,她看着眼前的竹简自嘲的笑了。 她今生选择在“天人三策”上与刘彻站上同一战线难道只是因为她还爱着他,他是她的夫君那么简单吗?当然不,只不过因为刘彻的利益和她的利益相同罢了——一个要天下集权春秋一统,一个要神权在握地位永固。 仅此而已。 不过,陈娇不想这么明显的与太皇太后分歧,她不是急功近利年轻气盛的刘彻。 陈娇放下竹简,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真实伤脑筋啊,她要怎样才能想到一个平衡点既能帮助刘彻推行以“天人三策”为指导的新政又能让太皇太后不会强加干预呢?其实哪怕维持现状也比彻底废除新政有利的多,只要太皇太后不强势出手,几年之内刘彻慢慢对付那些世家贵族还是有把握的。 谈何容易。 陈娇微叹,伸直臂膀拿起几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蹙起了绣眉,原来已经想了太久,茶水都冷透了。 “大雪,换盏茶来。”陈娇唤了一声,这一抬头才发现宫人们都在忙着关窗。 “怎么了?”陈娇直起身问添茶的大雪,“好好的天气关什么窗?” 大雪一边给陈娇换茶一边笑道:“想是娘娘看书入了神不曾留意,外面刚才起了好大的风,看这样子估计明后日也是这样的晴风天,虽然日头好却冷得很呢。” “起风了。”陈娇喃喃的念了一句,扶着大雪的手站起身踱步到大殿门口,看着合欢树干枯的叶子在风中作响忽然就笑了。 “明日一早若还是刮大风便给上次我生辰送了厚礼进宫的那些年轻世子夫人和侯夫人下请柬,请她们入宫。” 大雪闻言有些纳闷,还以为自己听反了,脱口问道:“娘娘是要那些夫人们大风天入宫吗?” “正是。”陈娇转过身走向殿内。 大寒亦步亦趋的赶上来又问道:“奴婢烦请娘娘授意,大风天让这些夫人入宫做什么呢,奴婢们也好提前准备。” “游湖。”陈娇回眸意味深藏的笑了。 刘陵望着太液池上那只大而华丽的楼船画舫向自己缓缓驶来时她就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在冬风中宛如绽开的娇艳花朵,美丽却又脆弱,因为下一刻她精心梳起的发髻就被湖边的大风吹得有些凌乱了,所以那美丽的笑容也随即消失变成了烦躁。 “翁主,这么大的风陛下怎么选择今日请您游湖啊。”刘陵的侍女一边为她整理发髻和衣裳一边小声的抱怨了一句。 刘陵看着那缓缓驶来的画舫满眼都是兴奋的期待,目光落在侍女的脸上反倒不悦起来:“你懂什么,陛下身为天子自然不对对我失约。” 刘陵另一名善于钻营的贴身侍女马上就附和道:“是呀,翁主身为淮南第一美人陛下怎么舍得让翁主失落,陛下不是让让苏宫监给带翁主带话说了么,就算‘负尽天下也绝不负翁主相约’。依奴婢看翁主不光是淮南第一美人,这天下第一美人也该是翁主。” 刘陵听了这话十分受用,不过她远比刘宝如等人谨慎,故作推辞道:“天下第一美人这等话不可乱讲,天下那么大岂是你我能够定论的?” 那伶俐的侍女早看出了刘陵的造作,马上讨好道:“奴婢自然不敢说这话,不过天下事天子的,天子喜欢谁谁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天子金口玉言总不会说错,翁主您说对吧。” 刘陵这侍女拍马屁也真是恰到好处,不动声色的就恭维了刘陵,不但说她是天下第一美女还暗暗点出刘彻喜欢的就是她,她得这称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刘玲原本就自视甚高,今早收到苏一亲自送来的请柬她在心底足足高兴了一个时辰,往后一直选衣打扮,就想在下午与刘彻游湖的时候拴住天子的心。此时她这一番精心打扮总算不负,一身艳丽的淮南绸丝绣牡丹艳花交领襦裙分外惹眼,只是在这个天气里略显单薄了些。 不过只有单薄一点才更加楚楚动人惹君怜爱吧,再这样起风的湖面上,像刘彻那种风度优雅潇洒倜傥的男子,怎么会让她受冷呢。 刘玲只是想着都好像感受到了天子身上特有的沉香味道和温暖气息,她前日晚间在夜色中与他擦身而过,那混合着酒香的沉香味道可真是比长安城任何一个贵公子身上的味道都要迷人呢。 眼看画舫就要靠岸了,刘陵鲜艳饱满的唇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整理好衣裳静等画舫,船桨划水的声音让她有些飘飘然,她甚至都想好了与刘彻见面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和眼神。 他一定会慢慢迷上她,就像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公子们,最后还不是为了见她一面朝潘慕思,男人不会有例外的,她那么美,一定会俘获刘彻的心。 ☆、第118章 一虐刘陵 楼船靠岸,宦官抱着宽宽的踏板连结在岸上,穿着普通宫装的小雪走出画舫在刘陵身前行了一礼:“陵翁主久等了,请。” 刘陵早就对楼船的到来迫不及待,走上船板的时候不由自得一笑,但是刚走到一半又忽然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身后的小雪狐疑道:“你是天子身边的侍女?怎么从未见过你?” 小雪坦然低头行礼,不卑不亢的微微一下笑恭顺答道:“陛下身边的人翁主想必见过的不多,翁主若是今后常邀陛下,以后自然有日子见得到奴婢。” 是呀,刘陵要是常常勾搭刘彻约会那陈娇就要常常收拾她,她可不就要经常见到陈娇身边的小雪了么。 刘陵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刘彻身边的人她还真就只记得曹小北和苏一,也就没有仔细想小雪话中的其他意思,转身便带着两名侍女走上了楼船。 太液池上的御用楼船皆有两层高大的画舫,外坠宫灯彩绸,内饰水晶珠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翁主且在这里稍等,小人上去回禀。” 刘陵在宦官的接引下走进楼船的一层,她站在侍女垂首的厅内微微点头,趁着宦官上楼禀报的空档又让自己的侍女将她的衣衫发髻整理了一遍,然后就摆出娴静优雅的等候姿态。 按她的料想,这宦官一去用不了多久天子就当下楼来亲自来迎接自己了吧。 刘陵微微地笑着,眼眸望向雕窗外的太液池,船已离岸越划越远,广袤的太液池上大风刮起粼粼水纹,透过窗子她能看到船舷上宫灯左摇右摆,彩绸也在风中凌乱。 这样的天气游湖才别有韵致,才能让天子更加怜惜眼前单薄的美人。 船桨一拍接一拍的划动水面发出沁人心脾的水声,画舫的二楼编钟陶埙的乐声从未间歇,刘陵专注于自己的得意心思竟没有留意二楼隐隐传来的女子的笑声。 “翁主久等了。”适才接引刘陵的清瘦宦官谄笑着躬身走到刘陵身边,他的身后还有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宦官手中捧着一只细淘彩漆的精致彩盅。 刘陵闻言抬头并不看那宦官,只是在楼梯上瞟来瞟去却并未见到刘彻的身影,不禁有些不悦道:“怎么,陛下没下来?” 宦官听了笑眯眯的说:“翁主您看您说的,陛下九五至尊怎么能亲自到这里来呢。” 刘陵虽然有点失望但想想这话也确有道理,刘彻向来高傲,恐怕对她还没有那么上心所以不曾下楼迎接。不过没关系,刘陵有把握今日过后一定让这别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拜倒在自己的媚眼和裙摆之下,等着看好了。 宦官见刘陵静思无话,不知她在想什么,顿了顿笑容又重新热切起来,挥手让身后的小宦官上前道:“翁主,老奴在这里帮贵人问一句,您可会唱歌啊?” 一边说着宦官一边打开了托盘上的彩盅,双手捧到刘陵面前,笑的可亲至极:“倘若翁主会唱歌待会儿在上头便唱一个,这血燕的极品燕窝儿今岁是个稀罕物,正是上头那位赐给您润喉的。” 宦官说着朝楼上努努嘴,刘陵明白宦官这是暗指刘彻赐了上等的血燕窝给她,心下觉得又高兴又暖心,有意扬高了声音娇声道:“这歌儿我自然会唱,还是我们淮南船娘唱出来最美的曲子呢。” 自古吴越多情歌,情歌有数船娘唱得最好,想那那浣纱的国色西施,霸王的美人虞姬都出自如今的淮南国地,当地都流传过她们为霸主船上唱曲儿的美谈,吴侬软语陪上那清丽的小调别提有多美了。 刘陵当下拿起调羹吃了两勺血燕窝,只觉那清香的秋蜜一直甜到了自己的心窝。 刘陵心里真的乐坏了,要是在这船中为刘彻唱两句淮南小调,他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那诺诺柔情的曲子了,自然也就忘不了她刘陵。 用茶漱过口刘陵轻轻擦了擦唇边,微微一笑对那宦官道:“那就上去吧,不要让陛下久等。” “诺,翁主请。” 那宦官将刘陵引至木梯下便闪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刘陵生在帝王家当然明白他这是打算避嫌,同时也在无声的告诉刘陵她的侍女不能上去。 刘陵点点头,两名侍女蹲身一礼就站在了一旁不再上前一步。 刘陵满心欢喜,脚步加快一步步走上楼梯,在感到风动凛冽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了,于是朱唇轻启,用她娇莺初啼般的娇美嗓音随着那动人的丝竹声唤了一声:“陛下,阿陵上来咯。” “陵翁主来的可真快,本宫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儿呢。” 陈娇淡然的声音忽然传入刘陵耳中,她走上楼梯最后一级的同时看到画舫二楼内安坐各处闲适而眼神略带讥讽笑意的众位夫人立刻就呆住了。 “陵翁主,您这声音真好听,确实赶得上淮南的船娘了,可惜陛下可不在这里。”年轻的定侯夫人用手帕掩着红唇笑看刘陵。 “是呀,看陵翁主这个样子怕是有些失望了呢。”汾阴侯世孙夫人也悠悠的开口道。 陈娇坐在主位上,除了在刘陵刚上楼时开口说过一句话外便再没言语,这个时候她更是微笑品茶,一语不发。 不过只要有见到刘陵时说的第一句话,加上之前陈娇有意无意向各位夫人们透露出的游湖目的,就足够让那些精明的侯夫人了解到她身为皇后的用意了。 “大寒,请陵翁主入座吧。”陈娇放下茶筑神态雍容的说。 刘陵在尚未回神的情况下就被大寒引着跪坐在了陈娇对面的位子上,她们遥遥对望,中间的正是分坐两边的八位年轻夫人。 今日陈娇请来的这些年轻的夫人均是她生辰那一日送重礼进宫结交的贵妇,宫廷有宫廷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位皇后的身边都少不了这些帮腔作势的列侯女眷。看如今仍被侯夫人们惦记的太皇太后和曾经无人问津的薄皇后就知道,这个皇宫里没人追捧拥戴的皇后也就代表了毫无权势。 陈娇前世这个皇后做的再怎么骄纵不讨喜也有一点不错,那就是威势足够强大,这也就是为什么宫里那群小贱人那么怕她,因为在宫里陈娇捏着她们的命,在宫外那些听命陈娇手眼通天的侯夫人们捏着她们家人的命。 “前日陵翁主邀请陛下游湖,陛下朝政繁忙,本宫不想他失约陵翁主,于是就代陛下请了陵翁主。”陈娇杏眼满含深意的看着刘陵笑说。 刘陵这会儿还有点懵,抬头几乎顺口就道:“你怎么知道?”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失语,回过神暗暗的咬了下下唇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说来也很巧,陵翁主那日宵禁之前跑到未央宫来看陛下时,本宫就在陛下身边,只是陵翁主眼里似乎并没有本宫。”陈娇笑起来。 刘陵闻言脸颊立刻红透,陈娇这话虽然听起来平淡可细思之后却令她如坐针毡。 宫中宵禁之时她本应该在长乐宫,可是偏偏趁着夜色去了未央宫,还是去找堂兄刘彻,关键是她软磨硬泡让刘彻三日后陪她游湖这话说出口时陈娇竟然就在身边,她却没看到她,这不是明说刘陵眼中只有刘彻么,就算刘陵于宫外再长袖善舞善于结交勾搭贵族公子那她也不敢在宫中勾引刘彻啊,须知*大罪,死无葬身之地啊。 不过刘陵比刘宝如聪明太多了,不管之前别人怎么看她她眼下再不能得罪陈娇,立刻起身避席跪伏在地道:“皇后娘娘恕罪,阿陵那日晚间偶遇陛下,天黑灯暗确实没有看到娘娘的圣驾,请娘娘恕罪。” 第75节 “偶遇?呵,那晚陵翁主可不是那么说的吧,这太液池上波光粼粼,两岸落木萧萧,不是别有一番游湖的韵致?陵翁主这是逼着陛下来游湖啊。”陈娇尾音略扬,语调中自有一股刁钻的傲气。 她将那日刘陵说过的话学了七八分相似,刘陵这才不得不相信那晚陈娇的确在场并非刘彻有意耍她把相遇的事告知了陈娇。可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事她该怎么脱身! “娘娘说笑了,天子尊贵,‘逼’字阿陵是不敢当。阿陵确实是听太皇太后提起陛下最近朝中事忙,作为天子之妹阿陵无力为天子分忧,也就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请陛下出来歇息片刻了。” 刘陵唇边带着浅浅的礼貌微笑,面色镇定平和毫不慌乱,陈娇固然能把她骗来船上羞辱,可她也并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阿陵只是想邀天子兄长到太液池来游湖放松片刻,真没想到娘娘母仪天下却会借用陛下的名号把阿陵引到画舫上来,陛下一代明君雄主也真是疼爱娘娘。” 刘陵这话简直是跟陈娇针锋相对,她话里话外讽刺陈娇假传圣意,心道只要拧住了陈娇的短处她必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陈娇的笑容毫无变化,刘陵确实会说话,这番托词说的滴水不漏不说还暗讽了陈娇,不过到了这会儿她说什么还重要吗?陈娇收拾她根本就不需要口舌之辩,她又不是廷尉非要刘陵来亲口认罪,她爱沾口舌之利这点便宜就让她去沾吧,陈娇不稀罕,反正有更好玩的等着她。 陈娇轻轻拂了一下长衣的前襟,漫不经心的说:“陵翁主这话可真是中听,陛下对本宫的确是疼爱有加。” 她此话一出,其余几位侯夫人马上附和起来,说什么皇后娘娘姿容绝艳宠冠六宫那都是必然之事。 美丽的女人看其他美女本就有些相互不对眼,尤其是像刘陵这样漂亮到了万人恭维的地步,她在淮南是“第一美人”可到了长安偏偏有一个“长安第一美人”陈娇,她本不屑,可陈娇偏偏又出身比她高,权势比她盛,她心中早就愤愤不平,只是刘陵心中虽恨但到底明白今日是陈娇为她设下了圈套,她只能忍一时。 “不过呢,陵翁主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陈娇见刘陵看着她沉默不语,于是抬起头正视刘陵,此刻那双威势尽显的杏眼竟让刘陵不敢直视,“本宫可从来没有借用陛下的名号。” ☆、第119章 二虐刘陵 “大寒,把东西拿过去给陵翁主瞧瞧。” 陈娇向大寒使了个眼色,大寒点头,从身后小侍女手中的锦盒内取出一方金边黄绸的绢旨双手托着走过去在刘陵面前展开道:“陵翁主请看,陛下有旨请娘娘代为赴约翁主游湖。” 刘陵只看了一眼就深深的蹙起眉心,她的表情非常复杂,神色难看之极。 陈娇欣赏着她惊讶、愤怒、不甘又压抑的表情,垂下眼帘端起茶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各位夫人用茶。” “多谢娘娘。”在刘陵紧紧攥起衣角的时候,众位夫人对陈娇的恭敬在她听来犹为刺耳。 “娘娘,适才臣妾们都听到陵翁主说自己会唱歌儿呢,唱的可比她们淮南多情的船娘还好,不如让陵翁主再此高歌一曲也不枉臣妾们喝了娘娘的好茶。” 身着团花交领鲜艳襦裙的定侯夫人时年二十有三,为人强势爽利很有主见,她早就不愤刘陵与定侯之间暧昧不明的往来,又想要结交跟随皇后,这会儿奚落刘陵向皇后投诚表忠心正是时候。 定后夫人话一出其他的夫人们也纷纷点头,她们这些年轻的夫人当中不乏美人,有不少人都看不惯刘陵自恃美貌四处勾搭的行为,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她了,定侯夫人的提议正和她们心意。 “既然夫人们都有这个想法,那不如就让陵翁主唱一个吧。”陈娇的眼眸扫了一眼刘陵风轻云淡的说。 刘陵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娇,她没想到陈娇真的会让她唱曲,她是打算给刘彻唱曲但是那是帝王面前的情调,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曲她刘陵又成了什么,真把她当做歌舞坊的歌女不成? 刘陵知道很多长安城的贵妇都嫉妒她的美貌将她四处结交列侯的行为视为娼妇不耻,可是那写活动在表面上毕竟是正正经经的结交拜访,她要是真的在这里唱了曲子那才真的是自甘下贱,她堂堂淮南王翁主无论如何不肯屈就! 陈娇见刘陵跪在地上毫无反应,铁了心打算违拗她这个皇后的意思,于是板下脸孔道:“陵翁主,本宫身为皇后让你在众位列侯夫人面前献唱一曲你为何不唱?” “阿陵不愿做娼寮之事。”刘陵想都没想就倔强的抬起头回答。 刘陵此话一出满仓哗然。 “混账!”陈娇忽然大怒起身,冷视刘陵道:“娼寮之事!?你这样说把汉宫当做什么?娼寮吗?把众位夫人当做什么?恩客吗?!” 不愿做娼寮之事那么为什么要周旋在贵族公子之中,为什么在大婚之日勾引自己的堂哥,为什么要跟后来的张次公和张汤同床共枕获取军情政令?呵,说什么不愿,她却专做娼妇的事! 几位夫人见陈娇生气都纷纷避席伏地道:“娘娘息怒,陵翁主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陈娇的忽然发怒刘陵也是心中一惊,她今日落入陈娇的圈套对陈娇又气又恨却也十分忌惮惧怕,陈娇毕竟是皇后这个时候激怒她自己只有更吃苦的份。 刘陵游刃长安除了美貌靠的就是一身能屈能伸的本事,此时赶忙顺着几位夫人的话就坡下驴,叩首道:“阿陵不敢。” “那本宫问你,你唱还是不唱?”陈娇的声音一片冰凉。 刘陵额头贴地,碎发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她直觉如果自己违拗陈娇,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可是身为淮南翁主她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做歌女在人前献唱之事,最后双眼一闭狠下心来应声道:“阿陵今日受了风嗓子不好,令娘娘失望了。” 就算得罪陈娇她也不愿受辱! 陈娇扬起下颌微眯了双眼一步一步走下主位,然后在刘陵身前停下来,姿态高傲的睥睨着她,语气冷淡又威严:“既然领赏吃了本宫的血燕窝就该乖乖的,还是你认为只有天子配得上你的献唱,你只为他一人高歌?” 刘陵无话,陈娇却缓慢而优雅的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陵翁主,你是陛下的妹妹,可你对陛下的爱慕也太过明显,是想让这些夫人们帮你在长安城中宣扬宣扬吗?这里虽然路远,但淮南王的消息也却是灵通呢,别忘了先代的中山国是怎么被除国的。” 先代中山王刘靖私通姐妹被人告发,景帝震怒下旨追查,中山王畏罪身死封国被除。高祖子孙一方诸侯王尚且如此,若是陈娇真的让长安城中传遍了刘陵妄图勾引刘彻的谣言,就算刘彻不作处理,她那被称为贤王的父亲也很有可能为了虚名忍痛杀了她。 不,绝不可以。 刘陵的薄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渍,她心中很难受,但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强忍屈辱道:“阿陵谢皇后娘娘赏赐,血燕滋润,阿陵的嗓子已经好了,愿为娘娘献唱。” 陈娇直起身冷冷的笑了一声傲然对船上的乐工道:“来人,为陵翁主伴音乐。” 刘陵无奈,值得含屈忍辱唱了一曲淮南名曲《采莲歌》,她唱歌时那些得意的夫人们看着她眼中满是轻贱和不屑,那种扬眉吐气的神气让刘陵觉得恶心和愤怒,可是她在陈娇那双悠然闲适的眼眸却无计可施。 恨,她真的恨,她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十倍百倍的奉还今日的屈辱。 刘陵的恨意曾经同为贵女的陈娇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陈娇毫不在乎,刘陵若是想恨那就尽管恨吧,过了这盏茶时间她就没力气恨了,她不久就会知道唱歌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可惜她没有珍惜,呵。 刘陵一曲歌毕起身无言的行了一礼,似乎在等待陈娇的发话。 可是陈娇看也不看刘陵只是靠在曲木扶手上状似随意的说:“陵翁主,你这嗓子确实不怎么好,调子都走了,该不会是心里记恨着本宫和众位夫人所以走了音吧?” 刘陵已经服了软,为了不使自己功亏一篑只得继续做小伏低,连忙跪地道:“娘娘明鉴,阿陵是这会嗓子真的不好,绝不敢对娘娘心存不敬。 “陵翁主的话,当真?”陈娇看向刘陵,似乎对她刚才的话很有兴趣。 刘陵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脊背有些发寒,她不及多想马上道:“千真万确,娘娘再阿陵心中便是天下之母可亲可敬,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哦?是吗,本宫还以为陵翁主心里办不上本宫,不然本宫请你唱歌,你还要推三阻四。” 刘陵已经从陈娇的话里嗅出了更深的阴谋味道,她真的不敢再惹怒陈娇了,于是按下心中的恨意跪在地上佯装可怜的辩解道:“娘娘误会了,阿陵愿为娘娘献歌,这是,是阿陵的荣幸,娘娘让阿陵做什么阿陵就心甘情愿做什么做什么。”。 装可怜如果有用的话还要她陈娇干什么,她今天来就是收拾刘陵这个假淑女真贱人的。 “陵翁主说的可是真?” “千真万确。”刘陵笃定的抬头看着陈娇,那种真诚的眼神连赵无心都比不上。 陈娇笑出了声:“好,陵翁主真是本宫和陛下的妹妹,对了,那天晚上妹妹说喜欢冬日游湖是不是?既然妹妹喜欢那就帮本宫做件事吧。本宫昨日与陛下打赌,赌这太液池南的柳树到底有几棵,本宫可从来不想输,命人数了三遍竟然都是不一样的数,不如妹妹道船舷上帮本宫数一数,看看那个数目正确?” 大冬天刘陵穿着单薄的秋衣长裙在风大气冷的太液池船舷上数数?这不是故意整她么!可是刚才刘陵的话都已经出了口,现在再收回连余地都没有。 “陵翁主刚才还说愿为娘娘什么都做,帮娘娘看看外面的风景数数湖边的柳树这就不乐意了?”定后夫人夸张道,“陵翁主,若是这样您做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虚伪啊,连娘娘都骗那我们这些人就更连您哪句话该信都不知道了。” 定后夫人话说的很重,不但质疑刘陵的人品,还给她按了一个欺骗皇后的罪名,谁不知道欺骗皇后与欺瞒天子同罪?本来外面风大天寒刘陵想办法委婉拒绝陈娇也算情理之中,可是经定后夫人这么一说刘陵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了,拒绝就要担起欺骗皇后的罪名。 刘陵强忍胸中一口气低声道:“阿陵愿为娘娘代劳。” 不就是数数么,太液池南边的柳树虽多倒也不是数不完,不过两柱香的功夫数个差不多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刘陵抱着这个心思起身走到外面,刚一出门就被迎面刮来的大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袍,她用手挡住刮在脸上的大风,横下一条心开始数起南岸的柳树来。 画舫里苼乐又起,女子的笑声时不时的传到刘陵耳中,让她分心,让她气恼,这些女人寻欢作乐却在这里作践她,她早晚要出这一口气!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刘陵终于回到了室内,她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髻,规矩的向主位上的陈娇行礼道:“娘娘,阿陵数清楚了,南岸边总共有柳树三百一十四株。” 陈娇闻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想了想道:“妹妹不是输错了吧,下面人可没数出这个数来,应该是妹妹数错了,不如妹妹再去数一遍吧。” 刘陵愕然抬起头,再数一遍?这谈何容易! 可是陈娇已经铁了心,让大寒带刘陵出去,她与那些夫人又开始听曲作乐了。 刘陵又气又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道外面又数了一遍,回来禀报道:“阿陵数清楚了,南岸边总共有柳树三百一十七株。” 陈娇还是摇头:“还是不对,这和那些下人输出来的三个数仍旧对不上一个,哎,本宫真的不想输给陛下,劳烦妹妹再仔细数数。” 如此循环往复刘陵总共在船舷上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数了六变柳树,她再回来时早就已经发髻全乱衣衫不整了,而陈娇竟然再与几位侯夫人完击鼓传花的作赋游戏! 刘陵本以为陈娇又要让她再去外面数数,因此连衣服都没有整理就服气回道:“太液南岸边总共有柳树三百一十九株。” “诶,这个数好像有。”陈娇忽然叫停了击鼓的乐工,她点点头道:“对,有这个数,那看来应该是三百一十九株了。” 刘陵没想到自己竟然意外过关,不过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陈娇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 “妹妹辛苦了,喝杯茶吧。”陈娇弯下腰将茶水端到刘陵唇边。 刘陵惊讶的抬起头,透过额前的乱发看向妆容精致美艳的陈娇。她的嘴唇已经被风吹的干裂,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她想喝水,根本不愿多想其他,刚要谢恩接过那盏茶却不想竟然看到陈娇噗嗤一声笑了。 ☆、第120章 三虐刘陵 刘陵不明白陈娇为什么会笑,她就那样瞪大一双不解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陈娇。 “娘娘因何发笑呀?”留后的世孙夫人年纪与陈娇相仿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十分厉害,看到陈娇笑的娇艳又满含深意,有意发问让陈娇顺利的说出下面的话。 陈娇白皙而纤尖的手指拧着那只茶筑。她回头看向席间的众位夫人:“诸位可曾听说陵翁主是淮南国第一美人?” 这个名头满长安不知道的人还真没几个,不过几位夫人听到陈娇这样问就有些尴尬了,她们都清楚陈娇不喜欢刘陵,要是说听说过吧怕得罪陈娇,要是说没听过那跟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什么区别? “娘娘,这个名号臣妾们都是听过的,不过长安城的传言太多了,什么第一美女之类的传谣有些也是言过其实的。”定侯夫人谨慎的微笑回答。 陈娇笑着点了点头,但她直起身子回望刘陵时却淡淡的说:“不过陵翁主的名号并非虚言。” 此时的刘陵已经被大风吹乱了发髻和衣衫,束在脑后的长发也杂乱无章,整个人十分狼狈,陈娇的这一席话让她更不明白她的用意何在,她看着陈娇,凌乱的表情疑惑极了。 “陵翁主,你确实是很美。”陈娇的语气平淡表情却很认真,她将茶筑放在最近的几案上,然后弯腰抬手拧住了刘陵削尖的下颌,那双探究的杏眼似乎要看穿刘陵的灵魂。 陈娇继续道:“你美得令人心痒,美得让人羡慕。不过,你说是你美还是本宫美?” 刘陵被她强制抬起的脖颈一瞬间变得僵硬,她的瞳仁皱缩,也只有这么近的距离她才清楚的看到陈娇冰冷眼眸中的挑衅。 陈娇恨前世的刘陵,是她让自己的新婚变得肮脏,她一样也不喜欢今生的刘陵。她承认自己是骨子里高傲善妒的皇后,她讨厌刘陵用这张同样美丽的脸勾引自己的丈夫。 “众位夫人,你们说呢?”陈娇转过头,目光凛然的扫过众位夫人,语气是身在高位的冷傲,“是陵翁主美还是本宫美?” 陈娇的这个眼神让人心颤,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的威势天下女子无人可及。 短暂的失神后定后夫人第一个避席行礼恭敬的抬头回道:“娘娘何必有此一问,臣妾们就是平日再糊涂在这件事上也心如明镜,萤火如何能与日月齐光?” 另外一位心思玲珑的夫人立刻接下去道:“是,娘娘之貌天下仰慕,怎是无端宵小可比,娘娘如此作比实在抬举他人,臣妾们竟不敢做答。” “臣妾不敢作答,请娘娘万不要抬举他人。”剩下的夫人们也纷纷避席叩首回答。 陈娇笑了,拧住刘陵下颌的手指松了力气,轻轻挑了一下她的下巴用轻到只有刘陵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本宫是个男人,倒愿意娶个你这样的美妾,呵呵。” 她说完挺直了身姿双手拢袖又恢复了雍容高贵的姿态,一步步走上了主位:“今日也差不多了,船要靠岸了,大寒把本宫给众位夫人的礼物送下去。” 八名侍女在大寒的授意下捧出了八只锦盒,是陈娇送与这八位夫人的茶。聪明的侯夫人自然明白这是皇后对她们今日表现的认可,也表明皇后接受了她们的跟随。 “谢娘娘恩典。”八位侯夫人的结交得到了认可心中欢喜,接了陈娇的赏赐就要谢恩请辞。 受尽了折辱的刘陵跪坐在地上,她的眼中泛起了泪花,强逼自己才没有流下眼泪,她感觉全身疲惫,甚至这时连恨陈娇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想快点下船,马上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第76节 当众位侯夫人在各自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离开时,刘陵终于身形不稳的站了起来。陈娇使了眼色,一名小侍女上去搀了她一把,刘陵就着这侍女的搀扶走在了所有侯夫人的身后。 “陵翁主,留步。” 陈娇的声音忽然在刘陵的身后响起。 众位夫人也立刻停下脚步将疑惑的目光投在了刘陵的身上。 刘陵缓慢回头,看到的是四名宦官抬上的一只大木箱,木箱打开后露出的竟是自己父王当日送给刘彻的那座“金屋”。 “陵翁主,这是淮南王送给本宫的新婚之礼,本宫也是昨日查看礼单时才发现这座鎏金金屋宫灯。”陈娇端正的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看着“金屋”的眼睛充满了冷漠,平直语气里却加重了“鎏金”二字的读音。 陈娇的眉心微微锁起,带着一丝烦躁继续冷淡的说:“本宫不知道淮南王是什么意思,他难道想让天子用这座一点点黄金的假金屋来贮娇吗?他这是在嘲讽天子的诚意还是在鄙夷本宫的存在?本宫很想让陵翁主代为问清,让淮南王给个说法。” 如果说前面的陈娇用来整刘陵的都还是小借口小手段,那么这句话一出事情可就严重了。 刘陵扑通一声跪下急切的辩解道:“父王绝不是这个用意,请陛下和娘娘明鉴!” “是什么用意本宫不知道,本宫只想让陵翁主问问淮南王,呵,鎏金,我大汉长乐未央难道连做金屋灯盏都做不起吗,须得要他藐视汉庭抬一座假金屋来羞辱大汉皇家吗?!”陈娇冷视刘陵,语气严厉,连那些将要下楼的侯夫人都不敢多话,小心的跪在了一旁。 “娘娘息怒。”刘陵匍匐在地,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她真的没办法了,陈娇最后这些话一出口便卡断了她所有报复的方式,就算她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再受宠爱也不敢将今日被整之事哭诉半句,因为陈娇给她和整个淮南国扣的帽子都太大了:身为诸侯王,藐视天子和皇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心生反意!而她那道貌岸然的父王和志大才疏的哥哥又的确有不臣之心,万一让刘彻和太皇太后查起来难免会查到端倪,到时候淮南王一系所有的人都不免一死,她冒不起这个险。 若不是陈娇对淮南王的反意心知肚明这一招是拿拧不住刘陵的,可惜淮南王身不正,刘陵也就永远没办法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的冤屈去太皇太后面前争口气。现在陈娇就是欺负她了,可是欺负了又怎样,她敢告状吗?就算事情传扬出去她也只能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只会让她更难看。 “陵翁主是陛下的至亲堂妹,本宫本不该难为你,但是‘金屋藏娇’的典故现在大汉无人不知,天子和本宫都丢不起这个人,陵翁主还是尽快请淮南王给汉宫一个说法,免得夜长梦多让有心人说出更难听的来。” 陈娇态度很明确,让刘陵带着这座假“金屋”马上滚蛋,回淮南国让淮南王写一封请罪奏表,再造一座真正的黄金屋来表达诚意。 “阿陵明白了,阿陵回去就会收拾细软回淮南国请父王向陛下谢罪,为娘娘正名。”刘陵缓缓的磕头,声音里是绝望和疲惫。 陈娇唇角一勾微微颔首:“那陵翁主就早些启程吧,来人,送陵翁主和夫人们。” 刘陵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在那些夫人鄙夷不屑和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走出的画舫,她只觉得做了一场梦,一场比任何噩梦都更可怕的白日梦。 一场“好戏”散尽后陈娇终于有了不错的心情,她吃了些点心神态闲适的靠在曲木扶手上打量着那座鎏金金屋灯台。 这么一座半人多高的大灯台,黄金恐怕要几千金才能完成,时下位列九卿名满大汉的廷尉郅都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四金,淮南王啊淮南王,这一作灯台下来恐怕要破费不少呢。 陈娇想着就觉得十分有趣,她知道淮南王不在乎这点黄金,可是他自以为文武全才送了一样最好的新婚礼物给天子,谁知道反倒成为藐视汉宫的证据了呢。 呵呵,真是只要想罗列罪名什么人都脱不掉干系。 陈娇想到这一点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前世她确实请过巫女楚服做法,她想令刘彻回心转意可是她却绝对没有诅咒天子,更不会用那些木头小人诅咒那个卑贱的歌女,卫子夫这些人她固然讨厌可还看不到眼里去。 她的获罪不过是刘彻的意志,是刘彻厌倦了她无休止的哭闹跋扈,她没有子嗣傍身就没有朝中真正支持的世家势力,那些大厦将倾的窦家外戚只能是她的催命符。那个时候只要刘彻想废掉她无论什么罪名她都无法逃脱,和她如今耍来安在淮南王身上的罪名又有什么不同呢。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智”还真是讽刺。 陈娇自嘲的笑着摇摇头,红唇微启问大寒道:“那日在平阳公主府我让你看那些歌女舞娘的花名册,你可看到了卫子夫?” “回禀娘娘,奴婢没有看到。” 陈娇一早就交代过大寒留意这个名字,所以大寒特别仔细,只是那个花名册上看来看去却真的没有卫子夫的名字,不但没有卫子夫,就连其他卫姓的女子也没有。 陈娇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没有…… 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筑细细的想,没有……没有! 陈娇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卫子夫是平阳公主的家奴,虽然是歌女但她全家都在平阳公主府怎么会住在蓄养歌女的北厢呢,她身属平阳侯奴婢,那些外来歌女的花名册上就更不会有她的名字了。 陈娇叹了口气,犯了个错,不过还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经过那日的事平阳公主也被狠狠的收拾一次,估计一两年之内她都没本钱也没胆量再给刘彻献美人了。 罢了无关紧要的错误有的是弥补的机会,卫子夫一个歌女没有了平阳的引荐她还不足为虑。 ☆、第121章 猜测淮南 陈娇在椒房殿的燕寝(就是平时睡觉的卧房)歇了午觉,这一觉睡得尤其踏实,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起身看了漏刻方知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用晚膳了,原来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娘娘,陛下在外面呢。”为陈娇换衣服的大寒轻声在她耳边说。 “恩?什么时候来的?”陈娇诧异的回头问。 大寒一边帮她结起常服的衣带一边回话道:“有半个时辰了,刚来时到榻边看了娘娘许久,见娘娘总不起身就到外面研究棋谱去了。” 想到刘彻匆匆而来却遇上她睡觉只好无奈独自下棋的场景陈娇就觉得很有趣。她让小雪随意给自己挽了简单的发髻,也没插首饰便走出了内室。 刘彻正照着一卷棋谱在矮榻边摆棋研究,看样子竟是十分的投入。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开始做一件事就鲜少三心二意,似乎总要求一个像样结果,哪怕那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陛下看的是是哪一卷?”陈娇走到浑然忘我的刘彻身边坐下来,探头看着他手中的竹简棋谱。 刘彻闪神看到陈娇已经坐在了身边便顺手揽过她,另一只手二指拧着白棋道:“之前没见过这一卷,下起来还很有兴味,值得斟酌。” “原来是《忘忧清乐集》”陈娇探身瞧着竹简右边题头上的字笑了笑道,“可不是从前没见过么,我也是前日才从父亲那里顺来的。” 陈娇所说的“顺”就是顺手,顺手偷偷拿来的意思。 刘彻联想着堂邑侯府书房内陈娇眼珠一转趁堂邑侯不注意偷偷将他的棋谱顺在宽袖中的场景就合起竹简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姑丈就喜欢这些古籍文玩,若是发现凭空少了一卷不知道要生多大的闷气。” 因着陈娇午休,内殿里只有大寒几个心腹侍女近前伺候,刘彻也就无需避讳,与陈娇调笑起来。 陈娇看着榧木棋盘上的黑白棋路思考着白棋的走法,漫不经心的随口道:“不碍事,他现在可没那么多心思放在这些玩物上,阖府为了他养病都顺着他,我母亲都收了不少脾气。” 刘彻摇头道:“姑丈为人倜傥儒雅很会办事,不过姑丈对这些所爱也太过执着,虽能压得住火气恐怕心里也惦记,你还是趁早命人给他送回去。” 这句评论堂邑侯的话虽然简短但足见刘彻看人之准,虽然堂邑侯表面总给人淡然之感但他对在乎的东西,无论是家族还是这些古籍文玩都有些偏执的执著,刘彻年纪轻轻能看出这一点显然表现了他身为一代英主的非凡相人眼光。 陈娇这会睡得足精神好也太不在意刘彻到底怎样评价堂邑侯,只是听了刘彻的话偏头瞧着他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和灵动,调侃道:“陛下倒是个孝顺女婿呢。” 刘彻故作无辜道:“姑丈养了个不乖的姑娘,日后可不是要指望朕这个孝顺女婿吗,不然每回皇后回府里他都要少点爱物,那姑丈以后岂不是要经常生气,还是朕找点好东西投其所好让他高兴才好。” 陈娇噗嗤笑出来,扬手打了刘彻的肩膀一下笑道:“少胡说,说的我好没出息,跟我父亲一个论调。” 刘彻一听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棋子抱紧陈娇亲昵问道:“姑丈说你了?怎么说的,朕听听。” 陈娇无奈道:“能怎么说,回去就问问我在宫里这半年都办了些什么事,我说了如何处理宫人事务,他听了直摇头,说我这也欠考虑那也欠考虑,又说宫中少府的官吏这个也有靠山士族那个也有靠山世家,说我得罪了他们以后处理宫务要掣肘呢。” 刘彻听到最后一句狭长的瑞凤眸就不禁露出冷冷的不屑光芒,转而又问陈娇道:“朕觉得阿娇这半年来做的事样样都好。” 陈娇立刻就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挺起胸膛揽住刘彻放在她要上的手臂道:“可不是,还是陛下有眼光。我就跟父亲说他们有他们的靠山,我还有咱们大汉天子撑腰呢,敢消极怠工不服本宫的管制本宫就处置了他们,有天子在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陈娇这一席话让刘彻觉得怎么听怎么舒坦,薄唇扬起一抹骄傲的笑意,他深爱的女人依靠他,他就有说不出的开心,情不自禁的亲了一下陈娇的侧脸眸光深邃的说:“阿娇说得对,朕要让宫中所有人都明白,这未央宫的后宫就是以皇后为尊,谁敢造次你直接处置了他,你的意思这就是朕的意思!” 陈娇看着他威严又完美的侧脸垂下眼帘,笑了。 “对了,朕午膳后在祖母太皇太后那里听说淮南王翁主今日风寒高热,请了御医过去看,朕还想问问阿娇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陈娇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周围淡声道:“大雪小雪,今日定后夫人送给本宫的那些新鲜花样点心还有不少在偏殿,你们带曹宫监和苏宫监还有外面陛下带来的黄门们都去尝尝,他们跟了陛下大半日也累了,该赏。” 曹小北和苏一都是心思玲珑之人,知道皇后和天子有要事相商,见刘彻微微颔首连忙伏地谢恩笑道:“小人代下面的宫人谢娘娘赏赐,那小人就退下了。” 等他们退下后内室外就只有大寒和小寒值守,陈娇坐正了身体对刘彻道:“陛下,今日我故意给刘陵找麻烦,当着几位夫人弄得她狼狈不看,当时已经看得出她心中十分愤恨,不过最后我用‘金屋’挑起事端暗讽淮南王对汉宫不敬时,刘陵竟然立刻就慌张澄清,再也不敢提前面被我无辜欺凌的事情,听说她后来直接回了揽云殿休息并没到母后和外祖太皇太后面前去哭诉,就像陛下之前料想的一样,她的这个行为有些心虚。” 说起与国事有关的事情陈娇还是会十分注意的称刘彻为陛下,这是对刘彻无上君权的一种尊敬,这种细节陈娇在平日与刘彻的相处中还是非常在意的。 刘彻面色平静深沉,略微沉吟后点头道:“刘陵在京中广交人际,出手阔绰大方,有很多身在高位的公侯都与她交情匪浅,一个翁主久居长安结交广泛,细细想来她的做法也值得深思。” 其实陈娇今日整治刘陵的目的并非解恨那么简单,刘彻昨晚与她商议今日用这个方法试探刘陵,对于一年前刘彻遇刺的事情他想从刘陵这里入手,试试能不能找到破绽和突破口,虽无证据但至少可以试探一下刘陵的反应也好做进一步的推测。 对刘彻而言,无论是谁只要妄图染指他的江山对他有不臣之心,他都会用最狠绝的手段处理对方,对不会姑息。看刘陵今日的反应结合她之前的行为,刘彻觉得淮南王确实有问题。 刘彻怀疑淮南王有问题,而陈娇心里却清楚得很,淮南王就是有反意!可是她不能说,上次告诉刘彻他遇刺可能与淮南王有关已经是陈娇最大限度的提醒了,她若是再往下说很可能反而会遭到刘彻的疑心,毕竟刘彻了解她,知道她讨厌刘陵,他或许会猜忌陈娇是不是因为善妒而故意进谗诬陷淮南王。 陈娇虽然不确定刘彻一定会这么想不过她可不想冒险,万一被她料到那岂不是得不偿失,目前这样最好,让刘彻自己去查吧,反正淮南王不清白,查到最后他自然会明白。 正在两人聊起淮南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大寒请求面见的声音。陈娇应了一声让她进来,不多时大寒就双手托着一卷竹简小步走了上来。 “娘娘,这是长信殿太后娘娘派宫人刚刚送来的冬至起坛援请名册,请娘娘过目。”大寒跪下将竹简举过头顶呈给陈娇。 汉宫的宫规要求冬至这一日要在宫内设立*坛进行盛大的驱邪请神活动,起坛援请名册就是冬至那天要请进宫来的有名术士和巫祝名单。 大寒的进入显然打断了陈娇与刘彻关于淮南王的隐秘话题,刘彻靠在曲木扶手上看着陈娇过目竹简便淡声问:“阿娇,朕正要问你呢,明日没有朝会朕要出宫去,阿娇去不去?” 陈娇拿着那名册无奈的叹了口气抬眼道:“倒是想去呢,可是宫里按惯例冬至要起坛驱邪,请来长安城有名的巫祝和术士在宫中做法祭神祷告上天,外祖太皇太后和母后都把这事看的很重,我明日还要宣姚翁进宫来到太后面前说说这事,恐怕去不成了。” 刘彻一听陈娇事忙就有点失望,不过见陈娇也有点沮丧又微笑安慰她道:“没什么,既然你有要事就去忙吧,以后开了春还有的是日子出宫,到春天朕带阿娇去上林苑逛逛,估计那时上林苑就有一半的宫室翻修好了。” “好啊,到春天陛下教我骑马。”陈娇来了兴致,放下竹简微微笑道。 “学骑马做什么,朕带你骑朕的马就是了。” 陈娇努嘴白了刘彻一眼道:“才不要,以后学会骑马说不定还能跟你赛马赌个输赢什么的,要是能学会射箭那更好,射个兔子回来炖汤喝。” 刘彻笑出了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从小就那么好强,又懒又爱吃,你才受不了学骑射的苦呢,歇个中觉都叫不醒。” 说起今日睡了那么久的觉陈娇确实有点尴尬,掩唇轻咳了一声看向别处道:“今天外面的风可真大。” 用这么生硬的方式转移话题看来他的阿娇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刘彻知道陈娇还要让人汇总长寿殿和长宁殿送来的名册,他在此处多有不便,眼看距离晚膳还有些时候便起身对陈娇道:“你忙着吧,朕出去走走晚膳再回来。” 陈娇见他已经起身走出去几步似乎要去哪里目的明确,怕他又回宣室殿处理政事耽误了晚膳连忙问道:“去哪呀?” 刘彻驻足回首,薄唇边挂着邪魅的笑意眼角微扬道:“去看陵妹妹。” “不准去!”陈娇几乎想都没想就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蹙眉嘟嘴,抬手在果盘里抓起一只苹果向刘彻砸去。 刘彻身手那般矫健敏捷又怎会让陈娇的小苹果打到,一个转身就凌空接住了那只苹果,握在手中把玩着坏笑道:“阿娇乖乖的坐着,等朕回来给你讲‘哄骗病美人’的故事,再愤事儿朕晚上可要在燕寝收拾你了。” ☆、第122章 琉璃石榴 “阿娇等朕回来。” 看着刘彻扬手大步离开的背影陈娇微叹一口气,她不是为刘彻去看刘陵而气愤,她只是又一次亲自证明了早就清楚的既定结果:不论是什么都留不住他,为了他的江山皇权刘彻一刻都不愿等待。 刘陵高热生病正是防范最薄弱的时候,刘彻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以他巧取美人芳心的手段套出淮南国的一些底细并不算难。至于“哄骗病美人的故事”陈娇相信那一定不是深爱刘彻的那个自己愿意听到的故事,或者刘彻也并不会对她完全说出。 罢了,一切都是皇权的附庸,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在与刘彻的相处中都费劲了心机,她又何必苛求那个本就无情的帝王呢。 陈娇再一次提醒自己,刘彻的心可以要,对刘彻的爱也可以付出,但是那必须建立在自己稳固的地位之上,太皇太后,薄太后还有她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这些位高权重的女人都靠不住,现在依靠任何人她都只会落得与前世一样可悲的下场,她必须自己强大,而且一直强大下去。 “娘娘?”大寒见陈娇望着殿门的方向怔怔出神小心翼翼的轻唤了一声,“陛下已经走了。” 陈娇垂下眼帘,视线重新落在了眼前的竹简名册上,语气微带冷凉:“明日请姚术士到椒房殿前殿,我要见他。” 为了冬至设坛祭神的事情陈娇一忙就是一整天,作为汉宫最新的女主人,她把主祭的殊荣给了姚翁。游走在宫廷的有名术士姚翁虽然深得太皇太后和薄太后的宠信,但他却从未做过皇家起坛的主祭,在这件事上陈娇算是给足了他脸面。 第77节 当然陈娇从来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人方便,她只做对等的交易。姚翁给先景皇帝服过什么药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陈娇心如明镜,姚翁早就浸淫在宫中的潜规则里,他为人精明不可能在陈娇的谈话中听出弦外之音,有些话不必直说,前有荣耀后有把柄,威逼利诱之下姚翁此次只能选择听命陈娇。 当年陈娇这个“星宿转世”的朱雀君是他确定的,只要姚翁还想借用天道在宫里混下去,他就不能推翻他曾经借助“天道”说出的言论,说白了神棍这条路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当天晚上苏一到椒房殿回禀陈娇,天子出宫今日不归汉宫。刘彻年轻好玩,无论是做太子还是做天子他有时出宫都会夜不归宿,陈娇也早就习以为常,不做他想。可是就在她为冬至之事忙碌准备的时候,苏一竟然一连三天都告知她“天子离宫今日不归”。 苏一既然每天都来禀报显然刘彻并没出事,刘彻喜好市井游走和游猎宴饮,春秋打猎之时他带着一路宫廷禁军在南山甚至一连十几天都不会回宫。可是如今是冬季,刘彻根本没有理由在外面逗留那么久。 陈娇开始有些疑心了,她甚至想不明白刘彻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回汉宫。按照前世的经历刘彻这个时候哪里有看得上眼的女人能让他日日不归?况且就算看上了女人他也绝对不会为了女人屈尊降贵留宿在外,刘彻的尊严和骄傲决定了他主宰一切的性格,只有女人跟着他依靠他,绝没道理他会迁就哪个“玩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刘彻到底为了什么不回宫?如果是政事他更没有在宫外处理的道理呀。陈娇真的有点不明白,不过她还没有傻到派人追踪刘彻的地步,这种徒惹猜忌的大忌她不会犯,她宁愿安坐宫中静观其变。 第四日晌午陈娇刚从长乐宫回来就看到了等在后殿的曹小北。 曹小北见陈娇带着八位侍女进来立刻讨喜的笑着上前行礼道:“小人参见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陈娇上下打量着曹小北一身宫外的侍从装束挑眉道:“陛下今日派你来传话了?这才晌午就确定又不回宫了?” 曹小北很有眼色的上前扶着陈娇跪坐下来,然后躬身回道:“小人的确是陛下遣来的,但娘娘想多了,陛下不是让小人给娘娘回话,是专程让小人来给娘娘送礼物的。” 这话倒是让陈娇有些惊讶,她一瞥曹小北道:“什么礼物?陛下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苏一都一问三不知呢。” 曹小北从身上取出一个手掌大的方形小盒子呈给陈娇,笑道:“娘娘可别提苏一了,陛下早上才刚训了他一顿。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一早料定娘娘会问天子龙足下榻何处,以为苏一第一天就回了娘娘,谁知他是根木头,陛下让他带什么话他就说什么话,娘娘问起来他竟也用回别人的话答‘天子行踪小人不敢妄言’,这不是让娘娘着急么。陛下前几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办事儿的,还是今早问起来娘娘可有话让他带来不曾,他这才说了,被陛下狠狠的训了一顿。” 曹小北嘴皮子溜得很,一串话说下来内容虽多却清清楚楚,听的陈娇微微笑了。 “我看是难为你说了这么多话。”陈娇从曹小北手心拿起那只不大的小盒子打量起来,随口对大雪道,“给曹宫监倒杯新鲜的蜜浆来。” 陈娇看着这只小盒子就有些惊讶,这盒子虽小工艺却不是大汉常见的手艺,她若不是前世做了十几年皇后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会知道这是嵌了西域猫眼石的彩绘胡杨木雕盒,只看盒子就算得上是极好的玩器了。 陈娇指尖轻轻一拨松开了盒子的铜钮搭扣,打开盒盖向里看去。 自幼甘遂刘彻的曹小北最擅长察言观色,见陈娇眼前一亮忙恭敬的笑着说:“娘娘想是没见过这个小玩意,昨日陛下在西域商人那里一眼看上就跟韩侍中说娘娘向来喜欢雕工精致工艺复杂的花俏玩器,这盒子里的东西定要送给娘娘。” 彩绘木盒之中竟然有一只通身橙红相间的琉璃石榴,打开外面那层琉璃,里面是一粒粒莹红剔透的琉璃籽,做的惟妙惟肖,也不知西域的工匠是用的何种工艺竟做出这么精细的玩器,当真是巧夺天工。 “这是石榴,是不是?”陈娇唇角微扬抬眼看向曹小北。 曹小北立刻点头讶道:“娘娘真是天上的神仙转世,这东西小人从来没见过,还是昨天那个西域商人说的,这就叫石榴。” 陈娇笑了,把玩了一下那只精巧的琉璃小石榴道:“石榴是西域出产的一种果子,就是这个样子,形状还比它大些,约莫有你手掌那么大,这个是仿着石榴的样子做来玩的。” “原来是个果子,小人还以为就是个石头的小玩意儿呢,娘娘真是见识非凡。” 曹小北这几句话还真不是恭维陈娇,张骞西域归来之前汉人鲜少知道西域的物产,宫中顶多也就见过为数不多的葡萄,这石榴还是很少见的,陈娇也是在前世最后的一两年间才见过。 此时她笑而不语,放下彩绘盒子才不紧不慢的看向谢恩后抿着小口喝蜜浆的曹小北,温声道:“听你说了这几句话,我猜陛下肯定去了长安城北的‘禁市’了,是不是?” 长安城有东西二市,开市闭市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定,有很多远道而来的西域商人为了等待时间就会在二市的北边暂时定居,等待开市销货,慢慢的他们成群聚集在此,有些汉朝商人也就以拜访的名义早早去聚居处与他们私下交易,久而久之就成了“黑市”,廷尉府查他们就暗中交易,总之不能不让商人相互拜访吧,所以这事也是屡禁不止,长安城的百姓说起来就称之为“禁市”。 “正是如此,娘娘一猜即中。”曹小北双手握着杯盏恭敬的回道。 陈娇久居长安对“禁市”自然了解,就是没想到刘彻这个大汉天子竟然跑到那里去了还私下做了交易并把交易物品送给了大汉皇后,不知让廷尉府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郅都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那陛下的意思是我能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 刘彻最忌别人打探他的行踪,也最恨泄露他行踪和机密的下人,陈娇固然可以问他本人去了何处,他愿意跟陈娇说那也是他喜欢陈娇自己乐意说,但陈娇不能私自暗中打听,这是刘彻的逆鳞,任何人都揭不得。陈娇不想惹他猜忌,也没打算为难曹小北,所以还是很客气的问了一句,算是对刘彻的尊重。 “那是那是,陛下早就跟小人交代过,娘娘问什么小人就答什么。”曹小北道。 “那你说说陛下去‘禁市’一去就去了三四天,都在做什么,怎么不肯回宫呢。” 曹小北带笑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由韩侍中引着去了禁市,那里有好些西域商人和向导居住集会,陛下是天纵英才,心中早有丘壑,在那禁市竟然早早收拾好了一处宅子。陛下找那些人是想要绘制一副西域地图,那些西域商人向导进不得宫,陛下也不想透露身份,就在那里行动方便些。娘娘可不知道陛下如今对西域和匈奴的兴趣可真是太大了,每日白天就带着韩侍中跟那些人一起聊西域,收集他们的向导路线图,晚间就绘制琢磨那西域的地图,如今都划出来一大片儿了,小人看着可真叫壮观。” 匈奴始终是刘彻的一块心病,刘彻从来都不曾放下。如今来看他已经开始重视西域了,身边带着韩嫣想要尽早收集到一幅路线完整的西域地图。 ☆、第123章 负气离开 在长门贡的库房里陈娇曾经得到过一幅最完整的西域地图,不过她现在还不想给刘彻看,这幅地图她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陈娇赏了曹小北银钱又让他带了一件蓝狐细毛混织的黑色披风给刘彻,正色嘱咐他道:“虽然近来还没有下雪,但是风却一日比一日大,外面不比宫中,你要好好照顾陛下。” 曹小北谢过陈娇的赏赐又匆匆离宫了。那晚刘彻仍旧没有回宫,到了第二天掌灯时分他才回来,精神矍铄心情也很好,两人去薄太后那里用过晚膳才回到椒房殿。 “陛下心情这样好想必西域地图已经绘制成了?”就寝之前陈娇见刘彻一晚上兴致都非常高便问了一句。 刘彻遣开侍女,随手将洗浴后的外袍丢在榻上走到陈娇跪坐的矮几前笑道:“绘制西域地图哪有那么简单,草图堪堪成型,绘出地图少则也要半月。” 陈娇不太懂这些事,反正只是闲话,点点头也没有深究。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彻心情极好的原因,他反倒跟陈娇聊起了朝政:“朕今日高兴不只是因为西域的事情,这几日朕虽然不在宫内,但是新政却推行的却很顺利,函谷关除关一事已经完成,另外朕跟祖母太皇太后提到的招贤纳谏的事情太皇太后也没有反对,董仲舒严助这批人以后就有身份能够入宫议政了,省了朕不少事。” 所谓“除关”就是将函谷关的通行文书取消,令大汉普通百姓可以自由通行进入咸阳、长安等地不再受到严格的控制。另外除关还包括命令各地封国、诸侯领地开放城门,不得私设关卡限制百姓往来出入等措施。除关新政有利于大汉境内百姓人口的自由流动,能够促进经济发展,同时也为那些冤含冤受屈的官民提供了入京揭发当地的不法诸侯王的便利。 刘彻的新政此时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他高兴得意想要一日千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种心情陈娇理解,只是现在改革的力度越大越顺利,往后的反弹和阻力就会更大,恐怕年节过后刘彻的日子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太皇太后也知道朝堂痹症疾病久矣,世袭公卿的旁系亲属在封地违法乱纪的事太多了,应该整治一下,而且刘彻招贤纳谏启用人才这是好事,在朝堂上立规矩“改正朔,易服色,建官制,重礼乐,更秦法以立汉制”这都是一位英主明君应该做的,所以太皇太后由着他改,由着他变,可是一旦将来刘彻提出尊儒学弃黄老,忽视太皇太后的权威命令诸侯就国得罪宗亲列侯,那个时候屹立三世帝王、手握重权的太皇太后便不会再让他“胡闹”下去,其结果便是新政的全部废止,就算是现在的成就也会烟消云散。 想起前世新政的结果,陈娇抬头望着站在眼前英气勃发不可一世的少年天子不由蹙眉失神了,这样坚定又魅力十足的刘彻让她心醉,却也让她担心。 重生后陈娇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她到底爱刘彻哪一点,为什么她明知道嫁给他是一条崎岖而危险的路她却还要走下去。刘彻一定会成为天子,这一点凭她的力量重生多少次都无法改变,可是如果在最开始她就打算放弃皇后的权利和地位拼尽一切哭闹推卸,凭大长公主对她的宠爱她还是有机会去寻找另外一个可能爱她一世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她在心底还是想要嫁给刘彻呢? 其实还是因为别的男人比不上刘彻。陈娇爱他,爱的不只是那个小小刘彻的温言软语金屋藏娇,她爱的就是他的全部,包括他少年天子的魄力和勇敢,包括他成熟后冷峻的威严和决绝的魅力,包括他君临天下的雄才大略和深沉坚毅。 陈娇的身份何其尊贵,她的眼光和心气又何其之高,这个世上的男子能入她眼的凤毛麟角,承认或者不承认她都骗不了自己,在她心里偏偏就是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刘彻。 刘彻看着陈娇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薄唇扬起一个浅而温和的笑容,他的手指轻轻的滑过陈娇的侧脸温声说:“你在担心什么?” 被刘彻看出心思的陈娇闪神,她垂下眼帘沉默了很久才说:“恭喜陛下,陛下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呢。” “朕要施行‘天人三策’实现春秋一统,朕要命人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等西域诸国夹击匈奴平定胡患”刘彻狭长而深邃的黑眸闪耀着坚定和自信的光彩,他说,“就像你说得,真要做千古一帝。”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天人三策’的跨度太大,一蹴而就会招来很多人的反对。”陈娇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说出。 刘彻扬起下颌冷声道:“就算朕循序渐进那些人也不会停止诋毁新政,朕不想再跟他们啰嗦下去,除关令刚刚颁布的时候他们也在太皇太后面前一位阻拦,真还不是一样做成了吗?朕算是明白了,在那些人眼里朕不过是个少年天子没什么权威,朕现在就要树立权威,让他们看看!” 刘彻的强硬态度让陈娇有些不安,她继续劝道:“若是这样陛下可以先树立天子的绝对权威,只要君权天授的想法为人接受,陛下之后的改革会一帆风顺,但是若要全部实行天人三策,不尊黄老,发扬儒术,尊王攘夷,徙令诸侯恐怕会遭到朝中世家和各位诸侯王的反对,这样一来,陛下……” “朕不想要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了,大汉朝政积弊已久亟待整治,如今朕的身边人才济济,朕绝不会再为那些人退步,因为朕退一步那些人就会进一步,这样下去朕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大权在握令他们畏惧尊崇的天子!”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外祖太皇太后会怎么想?”陈娇蹙眉道。 刘彻微冷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了陈娇的身上,那种森冷的感觉令急切劝说的陈娇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很多。 天哪,她都跟刘彻说了什么啊……爱之弥深,责之弥切,然而忠言逆耳她却说了不该说的话。 陈娇的红唇微启想要开解,她说:“陛下,我不是……” “大汉不会永远听命于女人。”刘彻打断了陈娇,气势逼人的双眸直视着她,线条日渐硬朗的英俊面容上表情阴冷而认真,“朕才是帝国的主人,朕的朝政皇后以后还是不要妄加断言。” 在他君临天下的逼视中陈娇连连点头,她心中懊恼竟然在无意之下触动了刘彻逆鳞,无奈之下只得避席起身跪下道:“臣妾错了,再也不会妄言陛下的政事了,请陛下原谅。” 刘彻冷冷的看着陈娇跪在地上向他道歉,竟然没有让她起身,半晌才负手转身,拿起榻上的外袍背对着陈娇道:“皇后早点休息,朕想起有些事要回清凉殿处理,就不留宿了。” 他说完便批上外衣走出内室,在门口唤寝殿值守的曹小北拿来披风摆驾清凉殿。 已经打算站着打个盹的曹小北见刘彻从陈娇的燕寝出来也懵了,他跟着刘彻十来年,大婚之后从来没见过刘彻晚上会走出椒房殿的燕寝,当即上前行礼听刘彻吩咐。 苏一赶着去给刘彻拿披风,曹小北又要为刘彻整理外袍又要让小黄门准备御驾,这都到了入寝的时候谁能想到天子要走呢,准备帝驾也要片刻时间才行。 刘彻冷着脸站在寝殿门口等待帝驾,外面寒风冷月,他披着陈丝金边的黑色披风被入堂的冷风一吹反倒觉得神思清灵了几分,隐隐的愠怒也去了大半。 椒房殿庭前白月如霜,合欢树干枯的叶子在冷风中沙沙作响,刘彻回忆起新婚之时他跟陈娇讲过这棵秦皇时代的大树,那时候还是上春,日光温和花木繁丽,一切都美得像梦境一样。 刘彻微叹,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陈娇低头认错的样子,他望着满庭的月光,心中不由带了几分凄冷和不忍。 说起那些改革的阻力,正是令刘彻恨之入骨的窦性亲族和心思活络的不法诸侯,刘彻平日想起这些人都要头疼牙痒,如今陈娇提起这些人和他们的靠山太皇太后,又要他在改革中给这些人让步刘彻自然气恼。 他虽为天子却到底不得大权在握,虽尊敬太皇太后但以他锐意进取不甘受制的性格,他还是忌讳太皇太后对他的诸多干预。女人弄权早就令刘彻烦闷不已,他对陈娇说那番话实则并不是忌讳陈娇,只是想起那些最难的时候陈娇都跟他一条心,现下改革初见成效她却又要考虑太皇太后的感受,刘彻心里觉得又酸又烦很不是味。 就在刘彻沉思之时,远远的庭中有四盏宫灯亮了起来,走近一看确是陈娇的大侍女,椒房殿的掌事大寒。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大寒不知刘彻要走,她以为刘彻出来透气于是近前很标准的行了蹲身礼。她手里提着一只不大的食盒,见刘彻立在风中赶忙让人提着食盒取出了其中的白玉汤碗。 “还好奴婢来的及时,陛下站在风中透气寒气容易伤了龙体。”大寒将冒着热气的白玉碗小心呈在刘彻身前,低头道,“是娘娘晚间嘱咐奴婢说陛下这几日在外面天干风寒晚膳又进的不太多,担心陛下脾胃寒凉,特意让奴婢熬了红枣生姜汤水在陛下就寝之前服用,奴婢刚刚熬好,请陛下服用。” 刘彻没想到陈娇命人熬了姜水给他,他瞪着那碗共灯下呈现出深褐色的汤水,望着里面氤氲热气下自己晃动的倒影一时间觉得心中一空。 今晚他的心情本是极佳,可与陈娇谈话之间她却强调反对改革之人的种种威风,还拿太皇太后来说事儿,这让刘彻感觉晦气不已,当时也没心思再待下去了。可是如今看着这碗姜水又想起陈娇往日待他的种种好,就连身上这件披风也是她让曹小北送来的。 刘彻眉心一紧,也不接姜水,转身便大步朝燕寝走去。 ☆、第124章 刘彻心结 刘彻重回寝殿,走到内室门口却顿住了脚步有些犹豫。 即使不计九五至尊的身份他也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平时跟陈娇玩闹哄她不觉什么,今日却真的动了气,他亦不知进去该说些什么,身为天子低头认错这种事他自觉做不到。 可是虽然不想丢面子,但想起陈娇当时的眼神和苦笑刘彻又觉得心中忐忑,之前的烦闷和压抑慢慢退却之后他确实觉得自己就这样离开有些过分,若是当时真的走了恐怕他现在在别处也不会踏实。 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刘彻左想右想反而更加烦闷,索性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推开雕花门走了进去。 陈娇仍旧坐在他离开时坐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她的手指搅动着几案上他送来的那只琉璃石榴,鲜红晶莹的琉璃石榴籽衬得她白皙的手指越发修长显眼。 陈娇听到刘彻进门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反应,待刘彻风风火火的走到她身前她才抬起蝶翼般的长睫,就那样很淡很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平静的目光转向他处。 这一眼让刘彻愕然。他进来之前想过陈娇会哭,会讽刺他,会像小时候一样闹脾气让他滚出去,可他却从未想过当他真的走回来的时候陈娇只是侧眼看了他一眼,那样淡漠的眼神甚至让他怀疑他在陈娇心中的地位。 一语不发冷淡如水,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的离开无所谓,觉得他的归来理所应当还是觉得他就该向她低头服软?! 刘彻的脾气上来英眉蹙起薄唇紧抿,一把拉住陈娇饱满圆润的手腕猛然将她拉起来,这个动作刘彻用了八成的力气,显得分外粗暴。 陈娇被刘彻冒犯之下毫不示弱,搅动石榴籽的手指握起一把石榴籽直接就摔在了刘彻的脸上。 莹红的琉璃珠打在刘彻满是惊讶的英俊面孔上,然后顺着垂度极好的蓝狐黑披风掉在椒房殿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蹦跳着溅落各处。 陈娇有些凛冽却不失气节,趁刘彻怔愣的时候狠狠甩开他的手,怒视着他揉拧自己的手腕。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一贯霸道的刘彻猝不及防,但在短暂的惊讶后火冒三丈简直怒极,什么都没说一步上前更加粗暴的扛起陈娇,无论陈娇如何捶打他的后背他都毫不迟疑,直接把她按在了榻上。 “你敢跟朕翻脸!”刘彻细长的眉眼中满是盛怒,他压抑着咆哮声音却因此更加沉厚慑人,那主宰一切的气势尽在其中。 由于刚才的激烈挣扎陈娇的胸口起起伏伏,在刘彻盛怒的威严之下她毫不畏惧的盯住他的眼睛冷冷道:“或许是我为你做得太多,你已经忘记之前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刘彻,我可以对你好也可以与你翻脸,这是我的事;你要冷落我发作我甚至掉头就走那是你的事。你也是白眼狼,说什么都没用,对你的委曲求全我已经受够了,你要是看不惯我尽可以早早废掉我,不必再耗下去了!” 你要是看不惯我尽可以早早废掉我,不必再耗下去…… 前一刻还怒不可遏的刘彻在听到陈娇的这句话后彻彻底底的怔住了,他看着言辞激烈无所畏惧的陈娇似乎是难以置信,又似乎是不能理解,眼中的情绪不停的变化,然而用力按住陈娇双肩的手却渐渐松开了力道。 第78节 刘彻在怔忪中慢慢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与陈娇的距离,他的眼睛有些茫然的望向他处,好像看着散落满地的红色琉璃珠,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过了很久他才垂下眼帘,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你怎么说出那样的话……你跟朕在一起,从来都不觉得快乐吗?” “跟一个满心都是猜忌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而言。” 陈娇偏过头去面相床帐,喉中发出几不可查的轻笑,然而就有一地眼泪落在了红缎牡丹的绣枕上,也只有一滴,仅此而已。 刘彻说不出心中是怎样涩然的滋味,闭上眼眼睛很久才说:“你是这样看朕的吗。” 陈娇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言辞激烈的那番话确实是情急之下说出的气话、狠话,但也是她的真心话。她知道自己仍旧爱着刘彻,她曾因为过分骄纵和无理取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所以她至少希望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再失去他第二次。 她小心与他相处,费尽心思让他给了自己恃宠而骄的假象,她满足他的帝王尊严,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她甚至在政治上背弃至亲选择一条与他利益相同的道路,然而这些并没有任何作用。 虽说爱情并不是她的唯一,可是陈娇仍然相信爱情,坚贞的,忠诚的爱情。如果刘彻给不了她始终如一,至少要做到与众不同,她以为她这一世心思缜密终于可以获得他的心,就像大婚那日他自己说过的那样。 可是刘彻还是会像前世一样忌惮她的身份,会像前世一样甩袖离开,他的万里江山面前他一视同仁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那么她那样委屈自己还有什么用? 怎么能不委屈呢,她说那些话真的是因为率性的她希望刘彻可以少走弯路更快的走向他的理想,可是结果多么令人失望。去而复返的刘彻还会大怒,会冒犯她,即使是他的妻子自幼尊贵的陈娇也不能忍受! 没有女人能永远保持理性,陈娇是人不是神,很遗憾她无法把权谋和感情彻底分清,身在其中她觉得很痛苦。 刘彻不知陈娇是为他打算才会劝他循序渐进,他只知道一贯理解他懂他的阿娇如今不再支持他却偏向了宗亲氏族,他觉得心寒。此时陈娇更是说出他疑心太重无法信任,那些曾经的琴瑟和谐只不是她的容忍和让步,这一席话刘彻听了又何尝不心痛何尝不难受。 刘彻误会了陈娇,陈娇也误会了刘彻。前世的伤痛太重,让她把后来刘彻的很多心思都加注在了现在刘彻的身上,其实刘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薄情寡意,这时的他他确实是全心全意的把她放在心上才会因为误会她的背弃而感动烦躁和愤怒。 他一时气愤甩袖离开是他的错,可是陈娇无视他回来道歉的心思冷眼相对更让刘彻无法忍受,她的反应那么过分那么激烈,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回来么? 两人各自赌气委屈心怀神伤,却又难以开口解释,就那样别扭的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房里的青铜灯独自燃烧,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过了很久刘彻才站起身,他本想默然离开,既然她不爱他,那么他也会慢慢从对她的深爱中走出来,或许这样就是日后相处最好的结果,她不会累,自己也不会再有弱点。 然而当刘彻的余光不可抑制的扫过陈娇微红的眼眶他又忽然觉得心口猛的一阵抽痛,下定的决心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在瞬间崩溃。 她没有哭出来,但是她一定想哭。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极不明显的微红眼眶。她的变化只有他能看得出,从小就是那样,哪怕只有一点点。 刘彻瞬间幡然醒悟,她对他状似无意的关心和深埋心底的爱意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她说了谎呀。自己竟然差一点就相信了,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刘彻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竟有一点怨恨自己,怨恨一贯冷静缜密的自己怎么遇到她就那么冲动急躁。跟她道歉也没有那么难吧,他追着她走过了那么远的时光,度过了那么多充满思念的夜晚,怎么会因为一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就险些放下了所有的感情。 刘彻有些局促,他张了张薄唇想开口,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等来了陈娇一句冷冰冰的逐客令:“更深露重陛下既然要走,臣妾亦不留陛下。” 刘彻眉心登时就蹙了起来,他又怒了,恨不得立刻就戳穿陈娇那句扎人心窝的假话:“跟一个满心都是猜忌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而言。” 什么屁话!刘彻正要趁着那股腾起的火开口跟陈娇把话说个清楚,顺带“一不小心”道个歉把事儿结了,岂料外面竟然传来了曹小北的声音:“陛下,韩侍中求见。” 陈娇心中此刻也是五味陈杂,她甚至都不愿意去想那些难料的未来和下一步的做法,她就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一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让那些烦心的,劳神的,拖得她心神俱疲的爱情权力、家族、利益统统滚开。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听到韩嫣的名字陈娇闭着眼睛一咬下唇,心中就是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恶心,她既然认定刘彻心里没她那他心里肯定五花八门装了一堆让她作呕的人,前世与他寸步不离的宠臣韩嫣必定就是其中的一个,今晚恶心人都恶心到她门口来了! 其实刘彻之前说回清凉殿处理事情也不是一怒之下的信口推说,他确实有事要做,不过本打算与陈娇温存一番再过去,没想到竟和她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真的两度想走,不过就在他改变主意要跟陈娇把话说清的时候韩嫣那边倒有些着急了。 “阿娇……”刘彻要是再身不能久留,他想用最后的时间跟她道歉,只是他一个堂堂天子这种话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陛下宵禁之后仍留韩侍中在宫,不是想让他夜闯椒房殿吧,本宫身为皇后劝陛下早些带人离去,如若不然不要怪本宫执行宫规处置了宵禁后的留宫外男!” 陈娇的声音不大语气却足够冷硬狠厉,不给刘彻留下半分余地。 刘彻袖中双手倏然紧握成拳,他实在受不了陈娇一再的冷漠和绝情,他固然有错,可是她就真的不能宽容他吗,她对他就真的那么绝情么! 刘彻怒火攻心也不再想道歉之事,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内室。 ☆、第125章 同榻而眠 “所以陛下,这个大月氏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若与我大汉同时出兵前后加攻匈奴必定何意获得大胜。”韩嫣指着地上绘成的西域草图正在慷慨激昂的跟刘彻直抒胸臆,表达着他对于讨伐匈奴的想法。 可是一贯对匈奴关注有佳的刘彻这会儿却并不在最佳状态。 外袍松散的刘彻站在地图之前蹙眉看着韩嫣指向的西域国家,他淡淡的点头似乎是对韩嫣言论的赞成,然后目光深邃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韩卿的想法不错,待朕明日仔细考虑一下吧。” “喏。”虽已夜深但韩嫣的精神仍旧很好,清凉殿通明的烛火之下他俊美的面孔散发着锐意的英气,这种少年独特的气质之前在刘彻的身上也经常出现。 刘彻转身慢慢踱步走向主位,韩嫣适才一直醉心于陈述西域策略,并没有注意到刘彻的状态,这会他看着刘彻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晚的天子与往日竟有些不同,好像是……精神不济思虑过重的样子。 韩嫣有些疑惑,他跟了刘彻这么多年,刘彻有多热衷于匈奴战策他和张骞最了解,曾经他们三人光是畅想日后的匈奴之战就能在太子宫聊个一天一夜,而且他们的主上总是最热衷最有见地的,就算做了天子他也对匈奴作战十分积极,前些日子还跟自己出宫三日,为了地图的绘制亲力亲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沉默。 韩嫣抿了一下水红的唇,试探的问走上主位的刘彻:“那陛下之前提起的深入匈奴复地,联络高昌楼兰的事……” 刘彻站在主位上背对着韩嫣,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韩嫣立刻噤声,躬身抬头略带惊讶的望着刘彻。 “韩卿,朕今晚很累,如果先下讨论西域之事,朕恐怕没有那么多精力。” 刘彻对于军国大事从不儿戏,他在之前的一个时辰已经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让他专注于韩嫣的策略,可是冷然离开椒房殿之后他真的很难全神贯注,能够跟上韩嫣的讲解已属不易,让他做出见解和决策,他如今是万万做不到了。 韩嫣听出刘彻言语中的疲惫,想了想道:“陛下连日来为地图之事积劳,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是臣下耽误陛下了。” 刘彻摇头转过身看着韩嫣,眼中有些欲言又止的纠结,他相信韩嫣已经看出了他有心事,沉吟片刻便令史官和宦官们悉数退下。 “韩嫣,你上前来,朕有话想跟你聊聊。”刘彻坐在主位上将韩嫣招致近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俨然已经收起了帝王的威严和凛然,反倒多了他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急切和烦恼。 韩嫣余光瞟了一眼更漏礼貌笑道:“陛下,夜深了,您还是到路寝早些休息吧。” 韩嫣最知道这些日子刘彻的废寝忘食,看他眼下一片乌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希望他能早点休息。 刘彻听罢反倒烦躁的摇头道:“真没心思就寝。” 韩嫣上前劝道:“那陛下在榻上歇下,下臣在陛下身边跪地听宣便是。陛下只在大殿熬着于龙体和大汉多有不利。” 明灯之下韩嫣的面容明丽柔和,同样几日没有好好休息韩嫣的神情却依旧饱满精神,仿佛只要他待在刘彻的身边就永远能拿出自己最光鲜亮丽精神充沛的一面。 刘彻觑眼看着他温和的神情有些失神,想了想便也笑道:“罢了,那你随朕到路寝休息,朕今日要是不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一定睡不下。” 刘彻与韩嫣向来亲昵,无人之时甚至对坐议事同榻而眠,韩嫣在他心中地位绝不仅仅是近臣陪读,也是他的朋友和最亲密的智囊,从理解这方面来讲韩嫣的地位甚至远超张骞,刘彻一贯觉得他跟韩嫣没有什么不能说。 路寝是清凉殿的正寝,刘彻更了衣侧身躺在榻上单手支额跟跪坐在榻边的韩嫣一聊就聊到了三更天,把今晚陈娇和他之间繁盛的事情都说给了韩嫣。 关于今晚陈娇刘彻两人间闹的别扭,刘彻也不是不委屈,不但委屈还失望烦闷,搞得他也有满腹的牢骚,他是天子很多硬伤都不能说出口,也没有人有资格听,不过韩嫣是他的第一心腹,刘彻这会连觉都睡不着索性什么都不避讳,就像把话说出来让自己轻松片刻。 韩嫣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刘彻说了那么多他一直认真的听着,是不是会在刘彻说话的间隙询问一下细节,为刘彻推敲陈娇说过的每句话中到底有几种用意。 “你说她,她让朕心里怎么想?!”刘彻想起陈娇那个冷淡的表情就心里不是滋味。 他说到最后韩嫣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缓声道:“陛下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深厚,娘娘可能也是一时糊涂,下臣斗胆为陛下进言……” 韩嫣欲言又止的斟酌着用词,听得刘彻心急不已催促道:“快说,有什么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喏。”韩嫣丝毫不失臣子理解,恭谨的低头道,“依下臣之间陛下不如这几日给您和娘娘都留些时间,若是娘娘心中真的念着陛下,能够想明白自己的不敬和错处那么娘娘在乎陛下自然会来请罪,若是娘娘不来,那,那陛下就再放放。” “放放?什么意思?”刘彻蹙起眉心问道。 “古书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下臣觉得娘娘要是不能理解陛下,那么陛下前去与娘娘修好当真没有必要。”韩嫣说完立刻叩首道,“韩嫣该死枉论陛下宫事,还望陛下恕罪。” 刘彻陷入了沉默。是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若是陈娇真的不能体谅他理解他,她也就不值得自己去深爱,不值得自己防线帝王尊严去争取了。 刘彻出去了三五日本来就累,一晚上闹了一场别扭听了一场策论,深更更是与韩嫣叙话良久,他自己的思维都有些打结,没有更多精力再梳理他与陈娇指尖的关系,只是觉得韩嫣这一番话似乎很有道理。 “那,就先冷却一段时间,看看她的反应吧。” 刘彻放下指着额头的胳膊,神情暗淡眉心微蹙迎面朝天的躺着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俨然就是一个为情所困辗转那安眠的少年。 韩嫣看着刘彻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郁堵。他从小就能看出刘彻的心情,他的笑他的叹他的无奈和昂扬他都能理解到其中的含义。所以他无法否认此刻他的主上,他的天子,正在深深的眷恋着一个人,懊恼着与她相关的争吵和失落。 刘彻当局者迷,韩嫣旁观者清。他很清楚今晚的事她并没有错,像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没有错又怎么会认错呢。 韩嫣眼中阴郁的光泽一闪而过,他眨了眨那双诱人的美丽桃花眸,避席跪拜道:“陛下安寝,韩嫣告退。” 刘彻闪神侧脸连忙道:“韩卿且慢。” “陛下?”韩嫣略带惊讶的抬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宫中已宵禁,朕还没有让黄门安排你的住处,疏忽了此事。” 韩嫣微笑道:“陛下抬爱,韩嫣去大殿再研究一下地图便是。” 刘彻郁闷道:“你这是怨恨朕不给你地方住?做给朕看的?天色已晚不便让你再另寻他出下榻,你就留在这里陪朕。” 韩嫣伏地叩首道:“下臣不敢,下臣只是不愿搅扰陛下休息。” 刘彻向床榻里面移了一下,伸手拍拍他让开的地方道:“你为朕结了心结,这么晚了就在这里休息,再要推搪,朕就罚你再不准入宫。” 韩嫣犹豫的目光中闪过一瞬欣喜,似乎有些勉强的想了一会才谢恩。 刘彻唤来嘲笑为为韩嫣洗漱,一应器具皆是刘彻之物。韩嫣小心掩着榻边躺下,他用后背对着刘彻,几年过去,自从刘彻成人即位之后他便在没有留宿宫中,更不要说像小时那样与主上同榻而眠。 韩嫣很明白天子在路寝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但想到背后是九五至尊的天子,是他以命护卫的主君和难以启齿的倾慕之人,韩嫣心中就有难言的紧张,也有一丝负罪感,而那负罪感中却又偏偏带着莫名的兴奋和无法言说的喜悦。 正在韩嫣神思缥缈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蜂腰之上,悍然竟然有一瞬间的震颤。 “韩卿,你的腰比几年前更要细了一些。”刘彻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轻轻地,那么近。 “陛下……” 韩嫣话未出口却听到刘彻轻轻的一声喟叹:“不知她现在睡了没有,有没有在想……”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就那样消失在空旷的大殿中,灯影幢幢,带着一丝神伤。 “韩卿,朕……如果不能去找她的话……”刘彻低低的声音像是呓语,“你这几日便在宫中陪朕吧,就宿在这清凉殿的燕寝之中,朕在这里也可以时时见你,不至于……一个人想她。” ☆、第126章 宠幸宫人 由于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董仲舒等一批年轻仕子得以入宫议政。太皇太后的默认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刘彻新政的另一种成功,至少让刘彻看到了进一步大规模改革的可能。 王臧、赵绾和董仲舒作为刘彻最看重的儒生每日都被公车接送入宫,这在长安成为百姓争相追捧的话题,天子礼贤下士重用儒生的行为又让你更多儒学出身的平民俊杰跃跃欲试。一时间新政在民众间的影响力也更大了,茶余饭后几乎人人都在讨论。 刘彻这几日忙于朝政,在丞相窦婴、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的支持之下,刘彻决定实行董仲舒的建议,在建元二年开春修筑明堂辟雍,以显示儒学天道,象征帝王教化圆满不绝。 刘彻近日在宣室殿忙于政事,晚间便宿在清凉殿,时常与韩嫣夜谈至二更时分,一晃日子就过过去了七日。 刘彻原以为陈娇生气也不过三五日,再往后他不去找她她也一定坐不住,怎么也要在太后或者太皇太后面前透露一点与他不和的事情,要么然就得请大长公主进宫,怎么也要倒倒苦水吧,这么一来就算她骄傲倔强不肯低头,长辈们也会劝说刘彻,有了台阶下刘彻也好到椒房殿去,夫妻没有隔夜仇,倒是见了面说上几句话可能也就好了。 只是刘彻真没想到,他日日去长乐宫,不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一句话没有,连大长公主都不曾入宫,一时之间刘彻也有点心里没数了,这陈娇竟然守口如瓶,是真的不打算让人在他们中间说和了? 气性那么大,真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哼。 刘彻暗想,心中不快,将手边的竹简啪的一声合上丢在案几上,起身对曹小北道:“去清凉殿。” 韩嫣自从那日之后就被刘彻赐住清凉殿燕寝,白日他常于军中几位封官的匈奴向导讨论地图绘制之事,又有心帮刘彻物色人选撰写皇榜招募前往西域的勇士;晚间要么陪伴刘彻击剑读书要么同他一起观赏乐舞解闷,就寝时还时时被刘彻留在路寝同榻夜谈。韩嫣与刘彻意气相投,有他在旁刘彻虽然偶会想起陈娇而走神,但毕竟没有那么烦闷,对韩嫣的赏赐也就比往常更多,一时间韩嫣恩宠优渥风光无二。 第79节 可是今日韩嫣居住的清凉殿后殿倒比之往日安静许多,刘彻进了后殿没看到韩嫣和绘图的官吏只见几名宫女正在除尘洒扫,见到他纷纷伏地请安。 清凉殿的宦监令荀昌小步上前躬身回禀:“启禀陛下,弓高侯身体不适,韩侍中今日回府了,只怕晚膳之后才会回来。” 刘彻白日忙于政事,通常不会来清凉殿,为了不打扰刘彻与机要大臣论政,韩嫣离宫半日这等小事便没有告知他,不想刘彻今日竟真的来了。 听说韩嫣不在刘彻也有点扫兴,他与陈娇冷战日子拖得越久心里就越不安。用韩嫣所说的冷处理固然可以逃避一时,可是刘彻总觉得不妥,虽然韩嫣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打动了刘彻令他觉得很有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判断,他就是觉得陈娇不会不喜欢他,虽然没什么证据但他就是笃定。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娇这几日的做法也太冷静了,冷静地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她冷漠的眼神,一想起来他就恨得心疼,连自己笃定的想法都有点动摇。 刘彻在殿内走了一圈感觉烦闷无聊,现在想想他这个天子当得还真是没意思,只要一离开那些议政的近臣他就有些无处可去了,陈娇不理他,张骞不在身边,韩嫣又出宫回家,太后跟前他又没什么好说的,见太皇太后更是气闷。 刘彻摇摇头低低的叹了口气,看着主位后方悬挂的巨幅西域草图便走了过去,在主位之前站定负手昂头研究起西域的地貌来。 荀昌见刘彻没有要走的意思,马上给身边的黄门使眼色,天子殿中的黄门都是小人精,会意马上下去拿了上好的热梅浆和点心进来,又让除尘的宫女速速离去。 “不必了,让她们收拾吧。”刘彻不耐的摆摆手,他近日心绪辗转,一人独处难免烦躁而他眼前的人大多的宫人都是静默垂首的不言不语,刘彻厌倦了毫无生气的宫室,就让这些宫女来回窜梭看起来倒还有点人气儿。 既然天子发了话,荀昌也不敢再作安排,带着那些多余的黄门便到门外去值守了。 刘彻昂首看一会地图后颈有点酸涩,,落座主位慵懒的靠上曲木扶手,取一杯梅浆啜饮。他的薄唇抿着浅褐色的梅浆,想到那夜终究没有喝到陈娇命人熬制的姜水,心里有些唏嘘,目光随意的看向别处,正巧就落在了身边不远处两名收拾竹简的宫女身上。 那两名宫女长得皆是眉眼端正皮肤白皙,低头认真的整理着刘彻往日看过打开的竹简,目不斜视认真的样子倒有几分美好的味道。 “你们俩过来。”刘彻拧着红黑彩漆的木杯,眉眼虚眯看向那两名宫女。 两名宫女虽然不知何意,但天子传唤焉有不尊的道理,小步躬身走到刘彻身侧跪伏下来,不敢有半句言语。 刘彻一手拿着杯子一手食指轻易的挑起其中一名宫女的下颌,那宫女双目盈盈半垂着眼帘却有些羞怯害怕的样子,刘彻看着她的表情就笑了。 “你也把头抬起来。”刘彻眼眸微转撇了一眼另一名宫女,宫女有些发抖缓缓抬起头,也是眉清目秀。 “不错。” 刘彻微微笑了,狭长的瑞凤眸中闪出一点迷离的欲色。他起身将木杯放在案上,然后忽然转身双手穿过离她最近一名宫女的宫装交领,薄唇一抿双臂用力宫装的的衣带和外袍就被崩开剥落,露出白色的细布深衣。 那宫女从未经过人事乍被临幸也吓坏了,瑟缩着又不敢拒绝,双侠微红目带点露,那种羞怯瑟缩的样子更引发的刘彻的情|||欲。 刘彻本就精力旺盛,最近却诸事良多心事烦扰,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方面,如今起了这个心思更没有必要压制,单手撤了宫女的衣服就揉上她的玉|||峰,腾出另一只手又去解另一名宫女的衣裳。 两名宫女也慢慢回过神,知晓天子临幸是天大的殊荣也就不再忸怩,尽数配合刘彻的喜好。 刘彻已有几日不曾临幸,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在这方面向来专横霸道索求无度,对女子绝无怜香惜玉可言,之前与陈娇共赴*都不肯放过她,不过毕竟心里珍惜怜之爱之,但对他人就更不会考虑她们的感受了,一味追求自身的欢愉,挞伐□□不肯罢手。 刘彻大婚以来极少宠幸宫人,偶尔在甘泉宫和上林苑避暑游猎的时候幸过两三名宫人,却从未在汉宫之内宠幸新人,他自有从太子宫开始跟在身边的两名宫娥,守礼本分刘彻对她们也相对满意,往日她们照顾他的日常起居,陈娇月事之时便以她们进幸。 刘彻不幸宫人不是因为他顾及陈娇面子,也不是顾虑任何人对他恭维生活的干涉,而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宠幸。刘彻爱美人,宫里的美人确实也不少,可是真能比陈娇漂亮的他几乎没见过,他才大婚不到一年,看陈娇还嫌看不够哪有守着嫦娥不爱偏要去寻*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真的有些不一样,刘彻想起几天不曾踏足椒房殿就心烦不甘,陈娇赶他走,她不在乎他,她那么自以为是!就算那天他错了,她心情不好,这么多天过去也该消气了吧,也该想他了吧,偏偏就无动于衷像个没事人一样,两个人的吵闹凭什么就折磨他一个人的心! 刘彻的汗水凝结在他结实漂亮的肌肉上,顺着笔直的脊柱流下,他不想睁开眼睛眼睛只想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放空自己的思想,在一声又一声含混的呻|||吟中放纵自己的欲|||望。 那好,冷漠是吧,对他的离开无感是吧,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断情无爱,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 一个时辰后刘彻在两名宫女的伺候下整好了玄色金边的帝王常服,他低头看着脚边为他整理下摆两名散发宫女道:“可以了。” 两名宫女连忙停下,缩回自己白皙的手指羞怯的跪好。 “抬头。”刘彻难得将视线赏赐般的落在她们的脸上。 两名宫女初尝人事,又是被年轻英武的天子所幸,心中甜蜜,抬起的小脸上带着一层轻粉的红润,眼睛也流转着对帝王的仰慕和爱意。 刘彻只看了她们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了远处大殿的入口。初时看去这两宫女还有些迷人之处,然而幸过之后刘彻又觉她们真是姿色平平,尤其是*之中临幸之时身体竟无半分引人的媚色,比之与陈娇的欢愉真是差的太远,索然无味。 “你们跟着曹小北去椒房殿,告诉皇后朕幸了你们,要给你们封号良人。”神色淡淡,表情冷傲又餍足,每一句话都好是对她们施舍,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挑起唇角一笑道,“不,是美人。” 美人的位份在汉宫之中当真不算低,临幸一次就能有这样的封赏,对她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家人子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两名宫女相互对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俩立刻伏地叩首谢恩道:“奴婢谢陛下赏赐,奴婢谢陛下赏赐。” 刘彻敷衍的“恩”了一声,觉得头冠系带有些不舒服,动手整了一下下颌处的系带便要走出大殿。 “陛下。” 刘彻身后一名宫女怯懦的声音传了过来,刘彻挑眉回头有些不悦的看着她们,“何事?” “奴婢得陛下赐封三生有幸,但是,但是……” 刘彻最讨厌别人吞吞吐吐,沉下脸冷道:“说。” 宫女受了威吓立刻吓得伏地发抖道:“陛下还没有问过奴婢们的名字。” “哈哈哈。”刘彻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仰头对着大殿笑起来,而后目光凌人的看着两名微贱的宫女道,“真不需要知道你们叫什么,随便你们,朕不在乎。” 刘彻不屑的哼了一声,带着天子应有的凛然威势阔步离开,留下两名宫女黯然跪在清凉殿的青石地面上,寒冬的冷气从她们的膝盖处一直冰入心底。 “你给朕看清楚皇后听过这事儿的表情,一下都不要错过。”刘彻在殿外对曹小北低声交代。 ☆、第127章 口是心非 曹小北跑回宣室殿给刘彻回话的时候刘彻正准备乘坐撵驾去长乐宫给太皇天后和薄太后请安,见曹小北跑进院门刘彻一招手就让他近前。 “见到皇后了?”刘彻低声问。 曹小北连忙用袖子擦着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启禀陛下,小人,小人见过,见过皇后娘娘了。” 椒房殿距离宣室殿不远,可曹小北先是带着宫女去见陈娇又要按照皇后的意思打理住处,灾后跑到清凉殿复命,谁知刘彻已经回了宣室殿,他心知天子基于知道结果,这一番折腾大冬天都出了一身一脸汗。 刘彻见曹小北喘得一句话恨不得掰成两半说,对苏一不耐道:“给曹小北一杯蜜浆,让他快说。” 刘彻要出门,身边的御驾随侍之物一应俱全,曹小北喝了蜜浆刘彻连谢恩都让他免了,立刻道:“你去时皇后做什么呢,见了她们俩怎么说?” 曹小北算是缓过气来,马上回道:“小人带着二位新贵人去见娘娘是,娘娘正跟长信宫掌事仓雨姑姑交代冬至设坛的事儿,小人依稀听着娘娘晌午之后也要去见太后。” 刘彻啧了一声不满道:“你说重点!” “是是是”曹小北连忙小鸡啄米的点头,“小人带着两位贵人进去,娘娘看着小人带了侍女起先有些纳闷,就问小人何事求见,小人说陛下临幸了二位新贵人,请娘娘赐予美人的封号……” “那她什么态度?”刘彻的好奇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看得出他对答案充满期待。 “娘娘一时间看着小人有些发怔,没说出话。”曹小北老老实实说。 刘彻有点得意了,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是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道:“那她后来说什么了?” “后来娘娘就端庄的坐好,正正经经的问那两位新贵人何时得兴,在什么地方,被陛下幸过几次。当新贵人说是今日午间在清凉殿得幸一次后,呃,恩,小人看全殿内的人都怔住了。” 刘彻也知道宠幸宫女一次就要封作美人这手笔实在有些大,不过他本来就是想用这个法子试探刺激一下陈娇,看陈娇到底会不会生气吃醋,他被忽略不爽了这些天自然也要让陈娇难受难受才好,最好让她能来找他“算账”,这样他们就有理由到太后面前说道了,有太后从中斡旋说和按陈娇从前尊重长辈的态度一定会压下火气,那时候太后让他当场说两句好话劝劝陈娇他就当顺应太后,也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再说既然软话开了口他不久又可以回椒房殿作威作福了么。 刘彻要的就是人人吃惊的效果,他哼笑一声道:“继续。” “哦,当时连仓雨姑姑都有些发愣,唯独娘娘神色自若,笑了笑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下个月选吉日册封,两位新贵人暂时被安排在茞若殿住下了。”曹小北说。 “没有了?”刘彻见曹小北低下头不再说话了这才诧异道,“就这么同意了?” 曹小北还纳闷呢,皇后顺着天子的意思,怎么天子还老大不乐意了似的,他哪里懂得刘彻的心思只好结结巴巴的回道:“娘娘说陛下金口玉言,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必当遵从。” 刘彻烦躁起来,薄唇轻撇,思量片刻问曹小北道:“皇后去长乐宫了?” “恩,好像是,小人走后娘娘跟仓雨姑姑说过下午去长信殿亲自向太后确认礼祭的过程。” 刘彻想了想转身吩咐苏一道:“先去长信殿,快。” 陈娇和薄太后正在长信殿的后殿里商量冬至节祭的事,眼看也要说的差不多了。陈娇前世做过十年的皇后这点小事的流程早就烂熟于心,薄太后原本还担心她新妇入宫怕办不好,这一听陈娇的安排也十分满意了。 “启禀太后,陛下来了。”侍女小步走进来躬身行礼道。 陈娇听说刘彻前来,不由将视线移向了别处,神色虽然平静但多少有些不自然。 薄太后也发现了陈娇的异样,她并不知道刘彻几日前与陈娇在椒房殿有过争执,只当是最近听说刘彻与韩嫣过分交好,今日又要一次抬举两名宫女为美人才惹得陈娇不高兴。 薄太后表面不动声色,只对身旁侍立的仓雨笑道:“陛下来了,快把陛下迎进来。” 刘彻不多时就到了后殿,见礼过后佯装无意的看向陈娇笑道:“原来皇后也在母后这里。” 陈娇微笑行了个侧身点头之礼,轻声道:“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被薄太后让到身边坐下,与陈娇正是对面分坐左右。 薄太后与刘彻闲话几句,都是面上的客套话刘彻言笑晏晏的答过抽空就故意把话头抛给陈娇,“原来母后和皇后再聊冬至礼祭的事,朕最近事忙也没来得及细听皇后说说,只听说今年也有宗室的晚宴在长乐宫举行,不知皇后准备的如何了?” 陈娇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刘彻怎么问她就怎么答,都是就事论事其余的话一概绝不多说,就连册封宫女的话也一个字都没问。 刘彻心里有些急,看到陈娇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疏远样子他就不高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最近几日的冷落,更不在意两名下等宫女被宠幸获封的事。 其实七日过去陈娇当晚的气也早就消了,她那天与刘彻翻脸实在是委屈又气急,后来想想虽然最后赶刘彻走的方式有些过激但她并不后悔。就算她重生了不打算用哭闹争吵的方式跟刘彻相处也不等于她就要受刘彻的气,任刘彻欺负,她又不是卫子夫那些人一开始就做刘彻解闷宠爱的玩物,凭什么忍气吞声。 她是打算支持刘彻与他比肩而立做一个聪明冷静善于权谋的皇后,可她没打算做一个强势天子的陪衬、温良恭顺贤惠和气的受气包! 陈娇在最开始的几天也分析过目前的形式,她前世和刘彻一直以来都有纷争,可是在婚姻的最初几年都会和好如初,毕竟他们有感情基础在刘彻最失意的日子里共患难共扶持,所以即便今生新婚半年他们闹了别扭也不会对他们的感情产生大的影响。再说陈娇那晚的话本就是为了刘彻好,他现在虽然不爱听但当事到临头他就知道那些话的作用。 刘彻明辨是非就是骄傲爱面子,陈娇觉得他走后会冷落她一两天,不过之后他就会回来找自己,可是令她纳闷的是刘彻竟然没有来,而且一拖就是那么多天,期间韩嫣还住进了清凉殿每日伴驾,这让陈娇隐隐感到事情有些失控,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和刘彻对她的感情。 若不是刘彻今日中午让曹小北带着两名宫女来了这么一出,陈娇真的打算让人回堂邑侯府请大长公主进来商议。不过刘彻要她册封两个宫女的事反倒让陈娇放心了,刘彻还是从前她了解的那个刘彻,政治上的事敏锐但感情上的事急了就有点幼稚,他之所以对后来的宠妃们表现的那么无情冷狠收放自如原因就在于他不是真的动了情。 既然如此她反倒要端端架子了,省的刘彻觉得她好说话再欺负她,有了这一回的教训刘彻也不会再那样动不动就动手强迫她,她以后也不用那么小心的奉承他了,过得还能轻松点。 刘彻把能问的都问了一遍,最后实在没词了,连薄太后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有点别扭,和往日一起过来用膳时完全不同。 薄太后抿了口蜜浆道:“陛下,今日哀家听说陛下新宠幸了两位宫人要封为美人?” 刘彻知道仓雨听到了册封之事,这种事阖宫都会知道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点头道:“是母后,看着那两名宫人十分恭顺温良就打算收入后宫。” 薄太后点点头,又道:“可是毕竟品阶给的太高了,一次宠幸就封为美人不和规矩,再说这两名宫娥的身份恐怕也就是二三等的宫女,你不要太抬举她们了。” 刘彻闻言只抬头看着对面的陈娇,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上看出什么表情,然而陈娇敛眉而坐,终究没有任何表示。 “陛下?彻儿?”薄太后见刘彻看着陈娇发呆不由唤了他两声。 刘彻这才回神,太后的话都没听到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却意外的听到了陈娇的声音。 “母后,陛下是天下之主,陛下既然发话了还是按陛下的意思来办吧。” 抬举别的女人这种话她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刘彻当场就想拍桌子,忍半天才没动手只是实在压不住火瞪着陈娇扬高了声音道:“皇后真是贤惠,朕说什么就是什么,都说皇后要劝谏君王,怎么朕的皇后万事不管,是对是错连个主意都没有!母后都说了不合规矩你难道没听到!” 刘彻说完自己就先因为自己冲动的言论呆掉了,陈娇也没想到刘彻憋气憋的这么火大,当着太后就发作了,就连薄皇后也愣愣看看刘彻又看看陈娇,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们……”当着殿内许多宫人薄太后眼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朕,朕是说皇后应该依着母后的意思,尊重母后的意思。”刘彻赶紧自圆其说。 陈娇微微低头道:“是阿娇失语了,新人册封一事全凭母后处置。” 第80节 薄皇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来回,微微轻叹道:“陛下再怎么样也该尊重皇后,这两个宫人的地位偏低,哀家看就封个良人,若是陛下觉得后宫欠缺佳人自然跟皇后说,皇后也会物色亲贵家中的好女子献给陛下,何故一定要那样抬举宫女,这不是让人看皇后的笑话吗?” 刘彻没想到薄太后能说出让陈娇物色亲贵女子的话来,薄太后固然贤惠惯了,可刘彻明白陈娇不贤惠,他实在没曾想闹出这等话来,就算陈娇在薄太后面前伪装的再好他也感觉得到她的不悦。 当然薄太后也就是一说,陈娇找不找是陈娇和刘彻的事,他们俩有的商量,但是刘彻身为天子在那么多宫人面前他却不能明面上就说不要,他可不能在女人这方面给别人留下任何口实,专情的天子或者内惧的天子对刘彻来说都不是好名声。 刘彻正在想怎样说才更加得当,就听对面的陈娇平声道:“此事从长计议,母后就不用担心了。” ☆、第128章 张骞回宫 笑话,陈娇是软柿子么,别说薄太后只是提了一句,就算她真的跟陈娇说让她立刻给刘彻物色贵女陈娇脾气上来也敢顶回去。 刘彻眼睛倒是一亮,心思立刻活络起来。看吧,还是不乐意吧,还是想着他呢吧。哎嘿,还就得给你找点堵。 “其实无需宫外女子也罢,宫中丽人上千,朕身边也有有人陪着,何必再劳动皇后。”刘彻唇角一勾状似无意的说。 他的骄傲绝对不在陈娇之下,他被陈娇折磨了几天心里还堵着一口气呢,这会儿断定陈娇心里念着他,他反倒傲起来了。 只是陈娇比刘彻想的更深了一层,刘彻随口一说不过指的是那些宫女,但是陈娇有前世的经历自然把相陪之人当做韩嫣,刘彻这句话的用意也就从“傲娇”变成了“挑衅”,言下之意就成了:他有韩嫣相陪用不着陈娇操心。 陈娇冷了声音道:“既然如此,陛下自选宫人,要什么品阶臣妾有求必应。” 刘彻怔了一下有些怒,刚上来的优越感一下就被打击了,当着薄太后的面明里不好说暗地里还是要顶一句回去:“用不着什么品阶,朕自有朕的法子抬举她们。” 刘彻的意思是说他五分就是分宠给宫人,用冷落陈娇的办法吓唬她,可是陈娇听来刘彻就是在说他抬举韩嫣这些人根本无需后宫干涉。 帝后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看着都是好言好语,可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对头,薄太后都有点坐不住。 正在这时一名黄门宦官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了后殿,拢袖行礼道:“启禀太后,太皇太后请天子到长寿殿。” 听说是太皇太后有请,薄太后也不敢耽搁,看着刘彻殷切嘱咐道:“母后也不留你和阿娇用晚膳了,待会过去好生陪着太皇太后,别惹她老人家动气。” 刘彻眼看跟陈娇的关系有点柳暗花明的意思,这一下两句没说清楚似乎更僵了,只是眼下再没时间跟她多说,只好不甘心的向薄太后行了礼,带着宦官走出了后殿。 陈娇也被刘彻的示威气到了,跟薄太后说完正事也没有多留,带着侍女早早回了椒房殿。 娇彻二人走后,仓雨绣眉微蹙轻声在薄太后身边道:“娘娘,奴婢看陛下跟皇后今天,恩,有点奇怪啊。” 薄太后饮着蜜浆,唇边带着满含深意的微笑道:“本来就有问题,夫妻不和罢了。也是时候该给陛下物色一下新人了。你给薄太尉带句话,让他长点心,咱们薄家的女子总是有几个好的,先挑着。” 刘彻从长寿殿出来后整个人都比较阴郁,趁着脸色走上步撵沉声吩咐道:“去清凉殿。” 刘彻修建明堂辟雍明尊儒术的行为本就令太皇太后不悦,加上今日太皇太后命人去天禄阁取《老子》来看,崇尚儒学的博士辕固竟然直说“那不过是平常的言论罢了,当今天子都碍事崇尚儒术了”,只此一句倒成了窦太后发怒的导火索,不但发落了辕固,还直接将刘彻叫过去训了一顿,命令他撤销开春修建明堂辟雍的政令。 停止修筑象征天子天道圆满的明堂辟雍建筑就等于阻止刘彻尊君权行新政,政令一废他努力在朝中树立起来的权威难免大打折扣,这样一来刘彻如何肯甘心,只是太皇太后位高权重又是祖母之尊,刘彻无奈只好暂时答应下来,可他年轻气盛这心中又怎么能舒服。 想起陈娇曾说让他顾忌太皇太后他就更来气,以前他气闷的时候陈娇还纾解安慰他,这下倒好他若是再跟她诉苦她岂不是要嘲笑他不听前言了么。刘彻在政治方面半点嘲讽都忍受不了,他身边没有陈娇安慰只能想到去找韩嫣。 刘彻的帝驾来至清凉殿后殿时,一身暗花素色曲裾外袍的韩嫣早就已经出殿迎接,不过他的身边还有另一名身穿松纹锦衣的年轻人,刘彻远远的看到他们竟不由吃了一惊。 “张骞!”刘彻快步走上前去,一脸的阴郁已被刹那的惊喜所代替,他双手托住将要下拜行礼的张骞臂膀道,“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入的宫,事情办得如何?” 张骞比之离宫前略微瘦了些许不过精神却非常好,潇洒中带着果干干练,比之从前还要挺拔。他的皮肤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白皙,不过古铜色的皮肤更增添了成熟男子的味道。 刘彻不让张骞行礼,张骞也就不再坚持,爽朗笑道:“下臣不负陛下重托,今日刚从京畿禁军虎贲营中归来,驰了半日的马特来禀告陛下,陛下让下臣挑选的优等将士已经选出,经过训练整支卫队的士兵各个是赤胆忠心敢为陛下肝脑涂地的好男儿。” “好!”刘彻大喜,有一支属于他的嫡系禁军卫队一直是刘彻的心愿,如今张骞帮他达成心愿刘彻哪有不喜之理。 韩嫣见刘彻高兴也打趣道:“都说军中锻炼人,陛下看张骞去了两月有余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张骞连忙辩解道:“当着陛下你可不要乱说,只是略有改变,我从前也不差。” 一时间亦君臣亦兄弟的三人都开怀大笑,刘彻让曹小北在清凉殿后殿摆了酒,遣开多余宫人,与韩嫣张骞开怀畅饮。半个时辰的饮酒过后刘彻兴奋劲慢慢过去,又不由蹙眉谈起了太皇太后命他废止建立明堂辟雍的政令,这一说就收不住,哈钠盐张骞都是他最心腹的近臣兄弟,借着酒劲满肚子的苦水就往外倒,从新政的实施不利举步维艰到皇权受制难以行权,直将即位一年多的苦闷全部说了个遍。 “你们,你们说朕容易吗!”刘彻将身前的几案拍的当当作响,抑郁和愤怒令他暴躁烦闷。 张骞韩嫣都知道刘彻的不易,反复劝了他几句,刘彻听了劝言又想起陈娇之前劝他三思后行徐徐图之的话,心中竟然觉得无比凄凉。 “朕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她怎么变了呢,明明还是那个她,她怎么就不跟朕一条心了呢。” 刘彻伤感之下把陈娇从前怎样知她解他,那日如何气他恼他,今日又如何冷他远他,总之一口气都说了,听得张骞也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是正直的谦谦君子,没有韩嫣那些小心思,还是劝说刘彻道:“下臣觉得娘娘说的也不无道理,以娘娘的聪慧若是不在乎陛下何故说那些不讨好的话?陛下是天纵英主,朝上大臣的忠言逆耳陛下都听得进去,怎么娘娘说几句劝解陛下的心里话陛下反倒误会娘娘了呢。” “误会她?你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她今天对朕置若罔闻的样子,好不容易在乎朕一下可又……呵,罢了”刘彻摆摆手忽然苦笑道:“还是韩卿跟朕分析的对,她要是不明白朕,朕就是把心掏出来又有什么用,不值,不值!” 张骞蹙了眉心余光瞟了韩嫣一眼又继续对刘彻道:“下臣只是觉得陛下应与娘娘深谈,这世上还有什么话是挚爱之间说不清的?陛下现今也醉了,不如早会椒房殿歇息。” 伏在案几上摇头叹息的刘彻一听椒房殿三个字,立刻听起身烦躁道:“去什么椒房殿!朕就在清凉殿,哪里也不去!” 张骞见刘彻是这个态度,心说这时候劝他去椒房殿也未必是好事,还是醒酒后在去尾号,只得又劝道:“陛下万金龙体,日理万机朝事繁忙,既然不愿去椒房殿也宜移驾宣室殿早作休息,宫中也快到宵禁的时辰了,下臣和韩侍中也要早些离宫。” “离宫?哈哈哈。”刘彻忽然大笑着指向韩嫣道,“韩卿你看张骞在军中这些时日越来越刻板了,你告诉他你在清凉殿都住了多少日子了。” 刘彻此言一出张骞震惊的目光立刻射向了一旁跪坐的韩嫣,韩嫣有意避开张骞的目光,偏头不自在道:“下臣为陛下日夜绘制西域地图效劳,已是三生有幸。” 张骞的眉心蹙的更紧,绕过案几避席跪地正色道:“陛下,宫中宵禁下臣与韩侍中夜间怎可伴驾,宫中女眷千人之多,陛下万万不可无视宫中礼制。 刘彻不屑一挥衣袖道:“朕让你们留下你们便留下,你们要是觉得不方便朕明日就下一道旨意让你们自由出入宫禁如何?朕是江山之主,你管旁人做什么,这里有你,还有韩卿,朕与你们在一起畅聊破凶大计岂不美哉,朕才不去什么椒房殿宣室殿!” ☆、第129章 韩嫣受赏 “下臣惶恐,日夜自由出入宫禁不是陛下的恩赐,反倒是陷下臣于不覆。张骞不敢领旨,请陛下收回成命准许下臣于韩侍中出宫。” 刘彻醉酒本就心中压抑,见张骞忤逆他的意思立刻怒道:“张骞你什么意思!” 韩嫣见刘彻发怒也马上避席起身在张骞身边跪下道:“陛下,张骞刚从军中回来,军法严肃刻板张骞受了影响,陛下不是不知道他的衷心和性子,请陛下息怒。” 刘彻听了韩嫣的话醉酒中有一丝清醒,想起张骞刚刚帮他建立卫队在军中立威,他本不应为这等小事与他动怒,可是刘彻毕竟是天子,又恰逢太皇太后限制他的君权,张骞在这个时候不受天子承命让刘彻觉得万分恼火。 刘彻念着张骞的功劳还是忍住了脾气,但他到底生气,冷哼一声丢开手中的酒尊不耐烦道:“你要走就立刻给朕走,别提那些让人不快的宫规,韩卿留下来陪朕就寝,朕晚上还有话要跟他说。” 张骞今日入宫已经听说了一些有关韩嫣得宠的谣言,他只当是刘彻亲近重用韩嫣惹得那些朝臣权贵心中不快,没曾想刘彻竟然让韩嫣留宿宫中伴寝。他自知宫中女子成群宫规森严,又是太皇太后掌权,倘或有心人想要阻止刘彻的新政顺利推行,除掉他和韩嫣这一双刘彻的心腹那么就更容易在其中做下文章,所以对他们而言留宿宫中看起来是荣宠实际上却暗藏危机。 不过看刘彻刚才的反应这样激烈,这种话韩嫣思量后认为绝不能当着刘彻的面说,天子本就气闷自己不能掌握大权,若是说出他的近臣被他留宿宫中都有可能遭人暗算那么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趁着醉酒真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端。 张骞强思明辨,最懂得什么时候说哪句话能打动人心,他想起刘彻适才提起陈娇的态度于是心思一转道:“陛下与娘娘几日不睦恐怕与您强留韩侍中有关,娘娘一心认为陛下多疑对她不加信任,陛下在这种情况下又整夜与韩侍中夜谈,娘娘难免心生不快,就算她有心修好企望陛下回心转意可以她的高贵又怎能来找不信任她却只信任韩侍中的陛下呢。” 刘彻的黑眸虚虚眯了一下,张骞知道这是天子把话听到了心里,于是看了看韩嫣又道:“陛下若要强留韩侍中就是在为他人留取口实,既对韩侍中不利也有损陛下的威严,让那些不明真相之人怎样看待韩侍中?” 张骞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就算刘彻小醉也仍有判断能力,当下凝眸沉思不置一词。 韩嫣却在此时叩首道:“陛下,下臣不在乎流言蜚语,只要能为陛下竭忠尽力就是韩嫣的愿望。” 刘彻酒意微醺的沉思目光落在韩嫣的身上,看到他跪伏在地坚决的背影和硬朗的脊背,忽然就有些感动。 虽说韩嫣和张骞都是他自幼以来的伴读,感情很好,可是韩嫣到底跟张骞不一样,他过于令人惊叹的精致面容让他承受了很多莫须有的流言。这些年韩嫣一直为人诟病刘彻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枉顾流言一直尽心尽力的为他办事,韩嫣的细致周到的办事能力为刘彻所欣赏,他的陪伴和忠诚更令刘彻动容。 韩嫣是他的人,他身为天子不能允许别人重伤他,不但是韩嫣,任何他的的心腹臣子他都不允许别人欺侮,他不是吕雉淫威下屈辱的惠帝,皇权固然难握,但连近臣都不能维护他这个天子做的又有什么意思! 刘彻的手指有力的紧握成拳,他锐利如豹的狭长黑眸看向张骞与韩嫣,语气铿锵不容辩驳:“朕说过朕要赐韩卿自由出入宫禁,以后宫中再敢有人乱传一句对韩卿不敬的流言,定杀不赦。韩卿是朕的臣子,朕会回护他的声誉。” 韩嫣能听刘彻说这么一句话心中的感激酸涩难以自抑,涩声再叩首道:“下臣谢陛下恩典。” 韩嫣背后虽从来不乏针砭之词但他自问清高诗书骑射无一不精,心底其实还看不上朝中尸位素餐的很多大臣,像他们那样循规蹈矩的上朝处政韩嫣根本就不屑,可是要如果要他为刘彻去死,他绝对不会有半分踌躇。 “张骞,朕的赏赐你要不要?这个宫禁朕也愿意为你打开,让你也荣宠无限。”刘彻目光灼灼的问张骞。 刘彻已经拿出了天子的威势,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告诉天子“邪恶”势力太强大你保护不了韩嫣?这不是找死么。张骞虽然忠于刘彻但还没有傻到愚直的地步,他的父亲在景皇帝身边做了一辈子侍郎,邓通、姚错这些天子近臣是什么下场,贾谊、周文仁年轻的时候又是什么境遇他会不清楚?他比出身列侯贵族的韩嫣更了解宫廷荣宠的黑暗和恐怖。 这个韩嫣平时冰雪聪明这个时候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张骞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张骞心中能跟随陛下成就旷古垂今的霸业就是对张骞最大的赏赐。” “好,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刘彻丝毫没有犹豫,将内室的史官司马炎招来命他立刻拟制赐韩嫣宫禁自由出入并赏韩嫣张骞二人各黄金百斤银千斤,丝绸玉器各十件。 “宫中要宵禁了,你既然要走朕也不留你,苏一,送张郎官出去。”刘彻摆摆手,浮躁的神情中已有了一丝疲倦。 张骞行礼出去,韩嫣立刻请命道:“下臣送张郎官到殿外。” 刘彻默许了韩嫣,韩嫣便几步追着张骞除了后殿。 “你,你说你……”张骞见韩嫣追出来转身指着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嫣明白张骞的苦心,张骞在殿中的劝说刘彻放他们离宫的话并非针对他而是为他着想,确实是兄弟尽心不加猜忌才会当着他的面将那些话说给刘彻听。 韩嫣将一个玉坠的小玩意塞在苏一手里说是冬至将近的礼物,苏一不肯收耐不住韩嫣相劝,他为人机灵明白韩嫣的意思只得收了玉坠到一边为韩嫣把风去了。 韩嫣拍着张骞的肩温声笑道:“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是,我想留在这里为陛下分忧,他的状态你也看到了,还有那么多朝事,我若不在他怎能安枕?” 张骞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外面都说你是佞幸,是陛下的……啧,这名声,白白玷污了你这个难得的人才,日后陛下大展宏图你要如何立在朝堂之上?我是真不希望听到那些人背地诟病议论你。” 在汉宫佞幸的意思就是近臣男宠,他们比之寻常官家的男宠更有些才华,通常能够随侍帝王,不过说到底不过是天子床榻上的玩具罢了,在朝中都是亲贵士子鄙视的对象。 韩嫣听了这话心中五味陈杂,说不上是喜是忧,苦笑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说我是佞幸我便是,只要我在陛下身边做的了让他放心的事随那些人说,我韩嫣……不在乎。” “什么佞幸!说什么不在乎,我还不知道你么,从来都最不喜欢听那些话。你现在怎么转性了,这都受得了?”韩嫣的逆来顺受让军中回来血气极盛的张骞听不下去,“怎么你就非要住在宫里呢,这里面阴谋太多了……虽说我是猜测可是未雨绸缪总要做的,你长点心吧。” 韩嫣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没那么傻,况且不是还有陛下吗。” 张骞话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可说的,他正想再嘱咐韩嫣两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正色道:“你硬要住在宫里,不会是相见皇后吧?” 韩嫣立刻二指对天严肃道:“我敢对天发誓,我对皇后绝无他心,我是见不到她的,你放心吧。” 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思韩嫣还有意辩解了一句,“你我如今满心都是陛下的霸业,那些少年时的小心思早就放下了。” 张骞从来都不把韩嫣当外人,他既然发誓自己还有什么不信的,况且张骞也知道韩嫣在刘彻身边诸事繁忙,说是想见皇后恐怕也根本见不到。 韩嫣看到张骞眉心紧锁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便问道:“还不放心?” 张骞抬头眼中满是认真,他紧紧握了一下韩嫣的手道:“今日陛下提起你为他分说皇后的言语,猜测皇后的心思,你似乎分析的都是皇后的错处。我只劝你自古劝和不劝离,天子和皇后的关系你还是不要过问,皇后家世显贵,对陛下而言情意非凡,倘若哪一天你的话无意触怒了陛下或是让皇后知晓,你可有万劫不复的危险。” 韩嫣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张谦说陈娇对刘彻而言情意非凡就有些不屑和轻蔑,他冷冷的笑道:“都说了让你放心,你看陛下今晚亲口言说会回护我,有陛下在皇后不敢把我如何。” 张骞听了这话心里就有点不安和忐忑,还想再劝韩嫣,韩嫣却道:“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再不走宫门真的要下匙了,到时候你还真得跟我和陛下睡在清凉殿。” 韩嫣的意思是张骞走不了就要被安排在清凉殿休息,但张骞想起酒席间刘彻说要韩嫣给他伴寝他就有点不舒服,想想他若不走三个已经成年的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场景他就头皮发麻,更别提其中还有他心目中誓死追随的天子了。 张骞无法直视脑海中那么诡异的画面,他赶紧放开韩嫣退了一步道:“罢了罢了我要赶快回去了,你日后小心便是。” 第二日韩嫣赐宫禁自由出入的旨意一颁布就在宫中和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每个人似乎都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但又不会直说,宫中之人看到韩嫣当面还是一样尊重,背地里眉眼一动就会相视而笑,好像韩嫣身上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龌龊事一般。 眼见冬至一天天临近,宫里热闹起来陈娇也越发忙碌,刘彻依旧跟董仲舒王臧赵绾等一批大臣打得火热,儒学出身丞相窦婴和太中大夫田蚡有时也会加入刘彻朝会后的邀请,有消息说天子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推恩令”,至于推恩令是个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每个人都很忙的时候,刚完成军中任务的张骞似乎就清闲下来,他现在终于能够休息一段时间,打听到赵无心还住在堂邑侯府他也就又成了堂邑侯府侧门的常客。 之前赵无心母亲去世,陈娇嫁入宫中成了皇后,赵无心本就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朋友,心中难过之时都是张骞为她排解,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有了不错的感情底子,算得上是相熟的朋友了。 这一日张骞约赵无心在长安城中闲逛,张骞善于言辞,就算是赵无心这样的实心姑娘也会被他逗笑,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就走到城门附近,忽然见无数百姓围观一张皇榜告示,张骞好奇便过去看,赵无心跟在他后面也走了上去。 第81节 岂料赵无心将那告示还没看完就见身边的张骞脸色凝重起来,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走向了那皇榜告示,在众人的惊呼中揭下了皇榜。 揭皇榜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大汉百姓都心知肚明。 赵无心看着揭下皇榜神情严肃的张骞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下子就觉得心中空了。 ☆、第130章 出事西域 “列侯就国并非一日可成,陛下须得分批进行……” 宣室殿的后殿里王臧正在就推恩令的事与刘彻详谈,门外的曹小北忽然敲门回禀道:“陛下,卫尉李广有要事求见。” 王臧停了下来,刘彻侧目片刻道:“老师少待,宣李广进来。” 刘彻今日命李广手下的禁军四处张贴皇榜招募前往西域的勇士,如今李广前来想必已有音讯。 李广进殿后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陛下,宣德门皇榜被揭,有人应招前来愿出使西域。” “好,很好,人在哪里?” 李广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这人的全部底细,想了想终究只道:“人在宣室殿前殿侯驾。” 王臧是有有眼色的重臣,听说刘彻有事,立刻就请辞,推恩令的内容事目前还不宜向外宣布,所以刘彻也没有挽留,送走了王臧径直与李广来到宣室殿前殿。 “下臣拜见陛下。” 刘彻带着李广和一行郎官宫人刚走进前殿就见到了迎面长揖拢袖下拜的张骞。 “张骞?”刘彻微哂,左右环顾大殿问李广道,“愿出使西域的人在何处?” 李广尚未开口张骞就平静的回道:“就在此处,陛下,就是下臣。” 刘彻不由睁大了一双瑞凤眸:“你?” “是,下臣张骞远往西域联络楼兰与月氏共击匈奴。”张骞面色严肃认真,一边说一边从宽袖中取出皇榜双手托到刘彻面前,“请陛下恩准。” 刘彻怔怔的看着张骞,英武的眉心深深的蹙了起来,他神色复杂的审视张骞,听了很久才道:“此事非同儿戏,大汉与西域月氏山高路远险境重重,倘或朕应允你便再无后悔余地,你可想好了?” “下臣不后悔。”张骞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刘彻。 刘彻向来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可是他看着张骞明显犹豫起来,当着李广和众位郎官宫人他不便过多劝阻,当下在殿中来回踱步,忽然转身道:“不可,朕,不准你去。” “陛下……” 张骞没料到刘彻会断然拒绝自己,想要开口劝说刘彻,但是刘彻果断的开口阻止了他:“朕还需要你做很多重要的事,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还有什么事比为陛下完成夹击匈奴大愿更值得张骞前去?”张骞没有因为刘彻的拒绝而退缩,相反他有礼有节的答道,“张骞无能非李将军、程将军这等将才能征善战,只愿凭一腔热血口舌之便为陛下灭胡大计尽全权之力。” “你……”刘彻面对张骞坚决的眼神忽然没有了言辞,他一转身挥袖道,“张骞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纷纷躬身离开,退出时关上了殿门,殿外耀眼的阳光瞬间被挡在了门外,雕花槅门的窗影映在张骞挺拔的肩背上,明明暗暗就像刘彻此刻的心思。 “朕不会同意让你去!”刘彻也不再与张骞虚与委蛇,强硬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陛下不让下臣去,难道陛下以为仅凭一纸皇榜就能招到天下英才,除却辩才和能力不提,这个人既要了解陛下的雄心壮志又能够甘愿为陛下和大汉献出生命,这样的人选陛下真的以为可以在短时间内轻易得到吗?” 刘彻负手而立缄默不语。 张骞忽然跪地陈述道:“下臣早就属意于西域各国久矣。下臣明白陛下有志于匈奴多时,而如今我大汉兵马尚未备足,匈奴势大难以牵制,倘若陛下将来要荡平匈奴为我大汉除去心腹之患那么陛下就一定要联络西域诸国探明匈奴情况。陛下知道这件事下臣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陛下也明白下臣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刘彻仍旧不置一词,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张骞已经铁了心要去西域,他一咬牙道:“如果陛下不能选择合适的人才前去此次出使便毫无意义,陛下英主必定明白此事宜早不宜迟的意义。与其让他人做无用功不如让下臣去,只要下臣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回来回复陛下!” “张骞!你难道就不明白你对朕有多重要吗!”刘彻忽然转身怒道。 “下臣明白。”张骞的唇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正是如此下臣才要为陛下做只有我能做得到的事,为陛下做最有意义的事。” 张骞也是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他与韩嫣的不同之处。他们都可以为自己效忠的天子牺牲性命,但是韩嫣愿意的是为了刘彻这个人去死,可是他只愿为刘彻的天下一统皇图霸业去死,他们的信仰并不相同。 张骞的最后一句话令刘彻动容,他上前一步拉起张骞道:“可是……” “下臣求陛下应允,张骞请陛下给我这个机会!”张骞双手交叠额前重重的磕了下去。 天下有很多事可以让不同的人去做,但是刘彻心里也明白,出使西域他眼前再没有比张骞更合适的人选,只是他多少舍不得,然而舍不得又能怎样,是张骞让他知道为了他的霸业他的兄弟臣子甘愿背井离乡,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为他延展通向战胜匈奴的道路,他必须要冷下这条心,他不该为友情羁绊他的皇权霸业,今日不能未来更不能,从此以后他都不能。 他只能是一个帝王,帝王就要冷心,就要斩断友情! 刘彻闭目长叹,终于缓缓道:“好,朕允了。此去西域路远途艰,你还有什么心愿,朕,可以帮你完成。” 张骞低下头良久才道:“下臣确有一个愿望,不过请陛下略等几日,下臣确定后再请陛下应允。” 当晚陈娇正在等闲审视此次冬至礼祭的宫中银钱预算,小寒却快步走进了内殿,来到陈娇眼前匆匆行了个蹲身礼道:“娘娘,陛下来了。” 陈桥抬头一怔,然后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站起身,她仅凭着意识就走到了屏风外面,发现刘彻卓然的站在门口才回过神。 刘彻看着无言的她半晌才掩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尽量平声道:“皇后近来可好?朕……有些事与皇后商议。” 多日不见刘彻,陈娇亦没想到他会突然前来站在她的眼前,一时间当初想好的见面质问或冷漠无视都忘在了脑后,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闻听他说要与自己商议事情便点了点头。 还是小寒机灵道:“陛下请内室上座。” ☆、第131章 无心抉择 刘彻与陈娇坐在椒房殿的内殿小几前,两人一时无话各有心思,气氛有点尴尬。 小寒为帝后二人分别端上两杯蜜浆,有意将多余的侍女都带离了内殿。 没有其他人在旁,两人更有些别扭,喝了半杯蜜浆刘彻才犹豫着开口道:“恩,礼祭的事忙的差不多了吧?” 陈娇双手轻轻握着木杯点点头,又觉得只有沉默似乎很不舒服,于是轻声道:“就快好了。” 刘彻咳了一声瞟着椒房殿内的装饰看了一圈道:“帘子换了颜色了。” 陈娇的目光也落在通向燕寝的暖黄纱帐上,娓娓道:“恩,母后说黄色宜送旧,等术士来祛了邪祟和霉运,往后就顺顺利利了。” 祛了邪祟和霉运,往后就顺顺利利了…… 刘彻听了这话望向纱帐的眼神有几分迷离,似乎在怀念之前椒房殿大红垂珠的纱帐,又好像在回忆纱帐后面他们欢愉的时光。 “那红色的纱帐朕觉得很美。”刘彻喃喃的说。 陈娇几不可查的微叹,声音轻飘平淡:“过去冬至再换回来就是了。” 过去之后,再换回来就是了。东西可以换回来,感情呢,感情是不是也能可以换回来呢? 刘彻转头看着安静的陈娇,他薄唇微启露出一点皓齿,神色游移,欲言又止。 他本不是来道歉的,他还是说不出口,他有事来与陈娇商议,他告诉自己他来只是想说正事,若她挽留他便留下,若她不说他便离开。 可是真的见了面,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刘彻不置一词的恍然目光中,陈娇觉得心口有点堵,她终是抿了下唇抬眼看着刘彻道:“陛下有什么事要与臣妾商议?” 刘彻闪神,拿起蜜浆啜饮以掩饰自己刚才的无故失神,而后他放下木杯缓缓道:“张骞自请代表大汉和朕出使西域,说服楼兰月氏等西域诸国联合夹击匈奴。” 张骞这么快就要走了…… 陈娇微有感叹,不过这些事她左右不了,也只是感慨张骞的无畏和勇敢。 “朕已经同意了。”刘彻接着说。 陈娇点头道:“西域诸国路途遥远吉凶未卜,张郎官年纪轻轻,忠君报国无畏险阻,当真称得上英雄二字。” 陈娇说的是心里话,无论是什么时候像张骞这样的人为了国家大义以身犯险,去赴那茫茫未知的死亡盛宴都值得人们尊敬,尤其是陈娇还知道他未来十三年扣留匈奴的矢志不渝。 “所以,他的一个请求朕想帮他完成。”刘彻说。 陈娇有点纳闷,这种事本就在情理之中,何必要找她商议?难道骄傲又不肯低头的刘彻为了来见她已经找理由找到无理可找了吗?绝对不可能。 陈娇不明白刘彻的用意,只得不动声色的说:“陛下自有决断。” 刘彻很有深意的看着陈娇:“这个愿望还真得需要皇后开口才好。就让张骞跟皇后亲自来说可好?” “恩?”陈娇惊讶的回看刘彻,“张骞在何处?” 刘彻对门外的曹小北道:“宣张骞进来。” 张骞很快在曹小北的引领下走进了内殿,他礼法周全低头垂眸向陈娇行了跪拜大礼:“下臣张骞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彻又看了一眼张骞淡声道:“张郎官请起,陛下已经跟本宫说过你的事了,张郎官开门见山就直说所求,本宫必会谨慎思量。” 张骞到了陈娇面前早已把想好的事情认定,直接开口道:“下臣想求陛下和娘娘将赵无心姑娘赐婚给下臣。” 这一次陈娇是真的吃了一惊,张骞要去西域,偏偏在这个时候求取赵无心,他也知道赵无心身份低微、张侍郎刻板严肃,她恐怕不能直接嫁入世家张府便隐瞒父亲家人请求刘彻和陈娇赐婚。但是赵无心是人,是陈娇的朋友不是她的奴婢,这一世张骞要走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就算回来也要十几年之后,那赵无心岂不是要守活寡?她会愿意? 陈娇心思缓缓转动,一时间表情略有为难,她同不同意并不重要,赐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是凭她与赵无心的关系她很想问一下赵无心的意见,毕竟她算是陈娇的恩人也是她在府中唯一的朋友,若是赵无心愿意陈娇自然会成全他们,可赵无心若不愿,就算是张骞,陈娇这婚也决不肯赐。 “张郎官与赵姑娘算是相熟之人,张郎官可曾问过赵姑娘的意思?” 张骞低着头表情无奈,他摇摇头道:“自下臣揭榜之后赵姑娘便不愿再见下臣。” “那赵郎官的这个请求她是不知道了?”陈娇接着问。 “下臣托人将愿赐婚迎娶赵姑娘的书信转交给她,可是赵姑娘没有回信。” 陈娇了然,弯曲的手指轻轻的点着自己的手心,沉思片刻道:“张郎官此去是为大汉和陛下尽忠,本宫理应答应你,可是……不如这样,赵郎官等几天,本宫宣赵无心入宫,帮你问问她的意见如何?” 张骞虽然有些心急和无奈,但他毕竟也不愿勉强赵无心,叩首道:“下臣多谢陛下和娘娘垂恩。” 张骞还没退下苏一就小步走进了内殿躬身拢袖道:“启禀陛下,丞相窦婴宣室殿求见。” “知道了。”刘彻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去看陈娇。 丞相求见必有朝政大事应当立刻前去。可刘彻还是定定的看向端坐的陈娇,这一眼之中多少带着点不自知的期盼和恋恋不舍。 陈娇明明感到了刘彻向她投来的目光,可是这么多人面前她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她能说什么呢,希望刘彻留步椒房殿缓一下再去处理朝政再去见丞相窦婴吗?她不能,所以只得掩饰一般的低下头去当做对刘彻的目光无知无感。 刘彻看了她片刻得不到回应,只得起身负手道:“摆驾宣室殿。” 陈娇带着一殿宫人行礼送走了刘彻,这才觉得自己彻底回过了神。她慢慢踱步回去重新坐到案几旁边,看着刘彻用过的仍旧温热的半杯蜜浆,想到清凉殿中的韩嫣心里忽然腾起一丝略酸的感受。 第二日下午赵无心被皇后旨意招入汉宫,陈娇在椒房殿的后殿召见了赵无心。 赵无心穿一件半新的浅蓝交领冬襦长衣,花色有些久但是她身材窈窕穿起来倒也别有韵致。她现在的面色比她母亲去世后过分消瘦的那段时间好的太多,但是相比于陈娇上次回侯府见到的那个解开心结母冤得雪的赵无心,她现在的神色又显得暗淡得多,紧锁的眉心暴露出她满腹的心事。 “最近府中如何?”陈娇给赵无心赐了坐,先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起。 赵无心说了几句堂邑侯府的近况便不再言语了,陈娇见状只得单刀直入,直接问道:“最近见张骞了吗?” 第82节 张无心一听这个名字忽然抬起头很惊讶的看着陈娇道:“他怎么了?出事了吗?” 陈娇淡淡一笑:“没怎么,他只是说你不肯见他。” “没什么好见的。”赵无心又垂下头,声音很消沉,“他揭下皇榜的时候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去西域了,那个地方出了关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样。”陈娇说,“说不定去了就要很久才回来,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又或者永远……” “娘娘。”赵无心忽然开口很认真的说,“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会平安无事。” “但愿如此。”陈娇缓缓的说,“你心里有他吧,为什么不见他,他给你的书信你看过吗?” 赵无心沉默,很久才道:“娘娘一定都知道了,他说过他会请陛下和娘娘下旨……” “是,他求了,天子也答应了,现在来问我。这事你知道也考虑过几日,我现在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若不愿绝不会有人强迫你,你放心。” 张无心闻言避席起身跪伏在陈娇面前行了大礼,然后抬头坚定的看着她道:“娘娘,无心想的很清楚,我不愿嫁给他。” 虽然陈娇主张询问赵无心的意见,但是在她心中赵无心与张骞郎才女貌有情有义十分般配,她真没想到赵无心会如此直接的拒绝张骞。 赵无心神色凝重却直白的说:“成为张骞的妻子,让我在新婚数月之后留在家中等他归来,我做不到。” 陈娇也是女子,当几月的欢乐时光相对应遥遥无期的孤寂守候,陈娇自知天下女子没有几人不会退缩,没有几人愿意去体会那种为一人坚守一生的漫长苦涩,至少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我明白你的心境。”陈娇感慨道,“我想这些话告诉张骞他也一定能够理解你的决定。我会转达给他你的拒绝。” 赵无心有些是失神的盯着地面。 “好了,你就在宫中陪我住几天吧,不着急回去。”陈娇见她没有回应便站起身,“我现在就派人去通知张骞……” 就在这时赵无心忽然说道:“娘娘,无心的话还没有说完。” 陈娇回头微怔,不解的看向赵无心。 “我不能因为等待嫁给他,所以”赵无心勇敢的仰起脸道,“我想以一名郎中的身份进入使团,追随他前去西域。” “你要去西域?!” 最近令人惊讶的话陈娇听得太多了,但是还真没有哪一句比得上赵无心刚刚说出的这句话——一个汉家女子竟然也有魄力和胆量前往西域! ☆、第132章 和好如初 “请娘娘恩准。”赵无心说完双手平举收拢,行大礼磕头。 陈娇有点发懵,她靠在曲木靠背上,沉默了一会才对大寒到:“遣人去宣室殿求见陛下,若他没有要紧政事请他御驾前来椒房殿。” 刘彻本已要用晚膳了,听到侍女来传话请他去椒房殿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命人备了撵驾。 在刘彻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陈娇劝了赵无心很多话,毕竟山高水远前途难料她不想让她这个唯一的朋友追随张骞去西域。然而荒漠、战争、野兽、干旱甚至被匈奴俘获的这些危险和可能性都没能动摇赵无心分毫,她只是坚定的说,她要去西域。 赵无心本就是个认死理的实心人,陈娇实在劝不住她只得按住额头无奈道:“你要去本宫不拦你,不过这件事本宫做不了主,你有心就问陛下吧。” 就因为这句话,当刘彻带着宫人走近椒房殿的时候,赵无心毫无预兆的就跪在了门边伏地叩首道:“请陛下恩准赵无心作为医者郎中随张大人使团前去西域。” 刘彻刚进门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到了赵无心惊世骇俗的言论。他怔怔的看着脚边跪伏的赵无心又用不解的眼光看向陈娇,陈娇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向刘彻行礼:“请陛下上座。” 刘彻在陈娇对面坐下来将玄色金边的天子常服整理好蹙眉看着赵无心没有回答她的请求只是以帝王一贯的威严语气道:“张骞向朕求娶你,你是何意?” 赵无挺起身子笔直的跪在帝后面前摇头道:“无心拒绝与张大人成婚。” 赵无心与刘彻的关系不同于陈娇,刘彻是君赵无心是民,刘彻面前她不会分不清分寸,连对张骞的称呼都改成了“张大人”。 刘彻也没想到天子的绝对权威之下赵无心竟就这么一句话就拒绝了,他看了一眼陈娇,陈娇与他毕竟是夫妻,夫妻间的默契还是有的,她向刘彻解释道:“赵姑娘不想嫁与张郎官,但是她想求陛下让她作为追随使团的从医与张郎官一同前往西域。” 刘彻闻言竟然薄唇一撇露出一点点笑意,他看着赵无心声音依旧威严:“你到底喜不喜欢张骞?” 天子竟在人前毫无预兆的问出儿女情长的话,这多少也让赵无心吃了一惊,想起张骞她的面色微微发红,神情很是犹豫。 刘彻身为天子即便年纪尚轻不能清楚的看出那些老谋深算臣子的心思,但洞悉赵无心这样一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还是轻而易举。 他嗤笑一声道:“朕看得出你喜欢张骞,你若想追随他朕可以在你嫁给他后以使臣为夫人的身份跟他去西域如何?” “陛下……”陈娇本能的想要阻止刘彻,刘彻身为天子金口玉言,这句话要是真的施行下去他便是为张骞和赵无心破了太多的先例,这会令张骞出使一事困难重重。 一来使节怎可带家眷前往使国,二来阖宫皆知张父张侍郎为人刻板守旧绝对不会允许儿子带儿媳出关,倘若如此张家必定成为世家的笑话,刘彻要敢力排众议颁布圣旨那么张侍郎搞不好真的敢用自杀的方式威胁张骞不准他出使。 刘彻明白陈娇的意思,但他抬手阻止了陈娇将要说出的话,他只看着赵无心道:“无妨,只要你答应嫁与张骞朕就下旨。” 赵无心摇头:“谢陛下垂青,但无心不愿嫁与张大人。” 只是瞬间刘彻的表情就从微笑变作了愠怒,他高声冷道:“你敢戏弄朕!” “无心不敢。”赵无心不卑不亢的叩首解释道:“无心愿前往西域并非只为追随张大人,无心也是大汉子民,也愿为国效微薄之力,我虽为女子却有医术,使团之中可救人于危命。女子虽弱不可上战场御敌但医可治男女,男女而不避医,陛下难道因为无心是个女子便要剥夺大汉女子报国的心愿吗?” 赵无心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刘彻的眉心先是紧紧的蹙起随后又渐渐的舒展,最后他长出一口气道:“朕,会考虑。” 天子就是天子,天子说会考虑赵无心便无话可说,只得伏身再叩首。 刘彻顿了顿忽然又问赵无心道:“赵无心,你一个女子真的不怕西域遥远?” 赵无心抬头想了想道:“诚如陛下御言,无心……爱慕张大人,无心不能嫁给他,却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 刘彻虽非长情男子毕竟也是多情少年,赵无心一句简单却深刻的话竟让刘彻也有所触动,他的语气缓了下来,将周遭的宫人遣散而后问道:“你不嫁他是因为张家和张侍郎的缘故,是不是?” 赵无心点头道:“回禀陛下,有一半原因是,另一半原因则是无心真的想要以医者的身份加入使团为大汉效力。” 如果她的身份是张骞的妻子,即使仍是医生使团中的其他人也会避讳她的身份,她并不想这样。 “那你可知使团中皆为男子,你若跟使团前去等你归来之日张侍郎也不会明媒正娶让你再嫁给张骞,就算张侍郎有一日不在了,张家身为世家大族也会加以反对,你与张骞的名分恐怕就此而至。” 赵无心笑了,这是她来到宫中第一次笑,淡淡的笑,却很动人。 她说:“深情不及久伴,徒有虚名的姻婚并非无心所想,既然已经跟他一起去过最遥远的地方,嫁不嫁给他还重要吗。” 出使西域诸国没有先例,无数的未知和危险足够令寻常人望而却步,很有可能这一去就不再有回来的一天,而赵无心也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死在一起好了,如果能跟她喜欢的人死而同穴,她还会计较能不能嫁给他吗。 一句“深情不及久伴”让在坐的刘彻和陈娇都有些感触,刘彻微叹点头:“你下去吧,回去早做准备,明年开春朕会择日下旨让你随使团出发。” 刘彻的应允让赵无心欣喜无比,她立刻跪下谢恩,而后被大寒接引离开大殿。 赵无心离开后整个大殿里只有陈娇和刘彻安静对坐,他们都没说话,各怀心思只是静默的坐着。 时光如水,时节已入冬多时,夜色来临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已经到了汉宫的掌灯时分。 “掌灯——” 随着门外一声宦官高唱,十几名宫女整齐的分坐两排手持蜡烛走进大殿,将椒房殿后殿所有的灯架灯盏悉数点亮。 刘彻抬起头,闪烁的暖黄烛光照亮了他对面那张熟悉又美丽的面容,光影摇曳摇曳,光透纱帐,一瞬间的恍惚里他忽然觉得别离的数日像一生那么漫长,又好像时光被烛火照亮拉长,这样的对坐相守已有一世情长。 陈娇抬起一双美丽的杏眼,火光在她眸中跳动燃烧,潋滟一如太液湖光。 刘彻看着她心中起了无数辽远的念头,这么好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契阔的生死,漫长的岁月他们注定了这场姻缘,如果有一天他们老了,永恒的未央宫中他们会不会也像如今对坐,安静平和,审视着彼此。 赵无心愿意跟张骞一起面对无知的万水千山,而眼前的她注定要与自己面对时光漫漫。与辽远的一生相比,那些一时的躁动一刻的烦心又算得了什么呢,正如父皇曾经所言,回头看不过笑谈。 两人的对视中率先回神的陈娇测过脸扶着曲木扶手站起身道:“臣妾为陛下安排晚膳。” 她低头的瞬间手指却被刘彻握住,陈娇诧异的看着他,刘彻扬着年轻的英俊面容,漆黑的双目写满了认真和期待,他忽然说:“如果朕是张骞,要去西域,你跟不跟朕去?” 陈娇看着他,就那样看着,半晌她才垂下眼帘转过头低声道:“当然是要去的。” 刘彻其实早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他以为陈娇会缄默不语,却意外一听此言,心中那种冲动简直无法言说,什么叫欣喜若狂他这一次算是深深的体会了。 笑容在刘彻的唇边蔓延,这些日子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高兴,陈娇若不爱他这句话时绝对说不出来的,她明明就是又想他又在乎他。 刘彻心里欢喜的厉害却还知道在脸上收敛几分,不过再怎么掩饰那份自得和高兴也还是太过明显。 “那你,你还……你还气朕么?”刘彻眨眨眼睛问。 陈娇被刘彻这样没脸没皮的盯着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想要将手从刘彻手中抽出来一边秀美挑起随口道:“谁气你了,自作多情。” 汉宫再大毕竟也就那么点地方,跟刘彻别扭下去陈娇也觉得不舒服,还不如早早修好,免得被韩嫣那些人钻了空子。 刘彻早就存着找机会和好的心,见陈娇双颊泛出桃色,心里痒痒的,手上加了力道拉着她道:“朕才没有自作多情,你承认你喜欢朕又不丢人,阿娇你好小气。” 见刘彻又要耍无赖陈娇立刻反拧了一把他的手,没好气道:“既然我小气那这椒房殿是万万没有你的晚膳了,陛下另去大气的地方用膳。” 刘彻只是看着陈娇笑,拉着她就是不撒手,不管陈娇怎么说他都一副洋洋得意你拿我没辙的样子。 陈娇也不是闲人,用过晚膳她还要见几个少府下面的掌事宫人,再说她不是不了解憋急了的刘彻,说句直白的话,要是由着他腻下去恐怕他连内殿都不用去就能强按着她在这里做到天明。 “陛下放手”陈娇也无奈了,拉也拉不过他,说了又不听,只好放缓语气道,“陛下不闹可好?” 刘彻摇头笑而不语,还是拉这陈娇。 陈娇一咬牙心说只能用绝招了,她低头咳了一声再抬起头脸上忽然挂上了可爱的笑容,弯下腰双手托着刘彻的腮柔声道:“阿彻乖,阿娇姐姐请你你好吃的。” 刘彻都没想到陈娇会这么说,竟然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双手抬起抱住陈娇的腰道:“阿娇怎么那么可爱呢,真是让朕爱不释手。” 陈娇心里啧啧,风凉的想你早怎么不说“爱不释手”呢,早几天也不知道你人上哪去了,椒房殿里说走就走的跟不是你一样。 “陛下,真的该用晚膳了。”陈娇无奈提醒道。 陈娇站着刘彻却始终坐着,他的侧脸蹭着陈娇柔韧的腰肢道:“你叫一声十哥朕就准你陪朕去用膳。” 陈娇一听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看着刘彻贱兮兮的表情,双手微一用力就捏住了刘彻的腮揉来揉去道:“对你好了半年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以后再惹我就永远不要来跟我吃饭了,还叫十哥呢,你这个小坏蛋!” 刘彻之前找了事儿十几天没入椒房殿的门,见陈娇一直对他冷冷淡淡若即若离早就又躁又烦,眼下与她重修旧好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见陈娇又如从前般与他玩闹这感觉既熟悉又亲切,他当然不舍得推开她,恨不得多待一刻才好。 刘彻抱着陈娇的腰摇来摇去,嘴上含混不清的抱怨道:“呃,朕的脸……” 陈娇俯下身鼻尖对鼻尖的瞪着刘彻愤愤道:“好叫你记住这张脸也是只属于我的,再敢勾引公的母的小狐狸精我就把你的脸揉成包子,绝对让曹小北都认不出来。” 她说着就笑了,托着刘彻的下颌在他薄薄的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刘彻彻底呆了,陈娇毫无征兆的吻让他有点飘,只觉得全世界都亮了。 ☆、第133章 商议亲事 行将天明的时候陈娇慢慢转醒,朦胧中觉得口感,她动了动想起身去拿榻边案几上的木杯,不过轻微异动就觉得身体酸痛,轻轻的嘶了一声。 抱着她浅眠的刘彻眼皮动了一下,悠悠睁开眼睛道:“阿娇怎么了?” 陈娇摇摇头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指想去拿那杯水,但是胳膊似乎还不够长,但她真不想再挪动身体了,折腾了一晚上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 刘彻的目光顺着陈娇的指尖看过去,看到那杯水后立刻明白了陈娇的意思,翻身起来道:“朕来拿。” 刘彻起身一步走过去拿起木杯,但只垂眼一看便蹙眉道:“是隔夜的茶水,不能喝。” 第83节 “来人,取热水进来。”刘彻对门外喊了一声。 不多时值夜的小雪便带着两名侍女手托杯盏和银盆走了进来。 刘彻只取了一杯水,放在唇边抿了一下似乎感到水温尚可,他平声对小雪道:“出去。” 小雪有眼色,半刻都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侍女躬身离开关好了燕寝的雕花门。 刘彻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彩绘木杯转身来到榻边坐在陈娇身侧,他将水饮了一大口而后弯下身子含住陈娇柔软又微干的唇将水慢慢度给她。 刘彻度过水见陈娇看他不禁坏坏的笑问道:“还要?” 陈娇的唇在温水的滋润下呈现出诱人的玫粉色,即使没人她也有些难为情,偏开目光道:“我自己来。” “好,你自己来。”刘彻说着唇角一勾又喝了一口水,照样低头吻着陈娇度给了她,完全不在意陈娇刚才说了什么。 刘彻就是这个样子,他想做什么绝对不会因为别人愿不愿意而改变心意,他就是霸道,就是喜欢掌控和主宰。 陈娇无可奈何,如果是前世的她这种时候必然要跟刘彻翻脸,她那是骄纵强硬说一不二,哪怕是小事都不肯让刘彻一步,不过今生陈娇不会那么傻了,既然是他放纵的宠爱,她何必要掐掐尖不讨好呢,没必要争的事就随刘彻去吧。 陈娇闭眼除了一口气,习惯性的填了一下嘴唇。 刘彻看着她就不由露出微笑,觉得她舔唇时小舌头尖尖的,像只高贵而暴躁的猫。 刘彻心下柔软,倾身抱着陈娇单手在她眉心上爱抚轻柔,然后躺在陈娇耳畔呵着气说:“阿娇你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陈娇慵懒的开口。 “朕当然知道。”刘彻咬着她的耳垂,像只粘人的大型犬,“你肯定在想张骞和赵无心。” 陈娇侧过脸睁眼看着刘彻道:“真让你说着了。” 刘彻了然一笑,摸着她的脸说:“他们固然好,朕跟你也好,他们日后能够日日相伴,朕跟你也日日相伴,不必羡慕他们。” “你就想着自己了,张骞跟着你独身十七年你都不管,这赵无心还算是沾我的光,当年我说赏他要什么都行,他还真把我的朋友拐走了。” 刘彻轻笑道:“是是是,都是皇后的功劳,不过当年他要不是帮着朕爬你们家的院子你能答应他么,说到底还是朕的功劳。” 刘彻说着说着又自得起来,见陈娇瞪他赶快改口道:“说起来他独身一人可不是朕不体谅他,他那个爹,啧,朕还真是受不了,根本就不把张骞的婚事放在心上,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说过要赐张骞两个女人,谁知他死都不肯要。” 贵族世家的公子在家中蓄养侍妾通房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张侍郎不上心那些女性长辈总要张罗起来,可是张骞还真是一个侍妾都没有,陈娇也好奇,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连觉都不想睡了,靠着刘彻道:“怎么回事啊,你快说说。” 刘彻本不屑提起这些世家私事,但他难得看到陈娇八卦的星星眼,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只好无奈笑道:“也没怎么回事,还是张侍郎管的太严。张骞跟朕说过他母亲去得早,府里当家的是张侍郎的侍妾,张侍郎这个人古板的很,总是认为儿女情长必定英雄气短,张骞前几年算是年少,他父亲不准他碰女人,当然张骞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到了这几年朕登基张骞也跟着忙碌起来,那当家的侍妾一说要给张骞寻一门亲事就会被张侍郎好一顿骂,竟然认为张骞忠君不宜现在婚娶,真是可笑。” 陈娇也笑了,这个张侍郎的想法还真是够与众不同,这么避忌女人,连少子的婚事都不心急,也亏得张骞还有两个哥哥,不然张骞这一远走西域后张侍郎可要后悔无嗣了。 “张侍郎就那么不待见女子么?”陈娇笑过后又蹙眉不解道,“听说他连正妻都不续弦。” 既然陈娇有兴趣,刘彻便陪她多聊几句,说道:“其实朕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张骞父辈的事,说来也巧张侍郎的两个兄弟沉溺女色未能成年,还有他大哥袭了他父亲的爵位竟然为了一个侍妾弑杀嫡妻,文皇帝当时大怒连他们家的爵位都撤掉了,所以张家虽是世家大族,却并无封侯爵位,所以张侍郎不喜侍妾的想法倒也情有可原。再说不喜女子的事,恩,朕看张骞也不怎么好那一口,说不定就承袭了张侍郎。” 原来还有这段公案,想来文皇帝朝的事情陈娇也没关注,想不到张骞家还有侯位除爵的事。 说起张骞陈娇心思一转,当即又道:“之前不娶倒也好,如今张骞遇上赵无心算是缘分天定,他是因我认识了无心,也算一件我的功德。之前听我们家的一个术士说功德做得多会福报到小孩子身上,这是好事一件。” 提起小孩子刘彻又来劲了,揽着陈娇笑的特别开心,刚想开口问陈娇什么时候能给他生个孩子,但他话到嘴边一个机灵又咽了回去。 “孩子”二字始终是刘彻与陈娇心头一块心病,因为王娡曾在陈娇年幼时做下害她绝育之事,虽未的手可毕竟令刘彻汗颜,他自觉在陈娇面前没有资格提起孩子,可是哪一个成年的男人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呢,刘彻身为帝王更需要开枝散叶稳定皇家宗室。 可是他实在开不了口,成婚半年不知是有意避讳还是心照不宣不但刘彻没有提过,陈娇之前也从不曾提起。 “你怎么了?”陈娇用手指戳了一下忽然沉默的刘彻,刘彻立刻闪神,笑了笑道,“没事。” “我们现在还年轻但将来总是要有小孩子的。”陈娇温和一笑对这个话题似乎并没有芥蒂。 刘彻观察着她的表情略带小心的试探道:“长安城都说阿娇是星宿转世的神仙,那神仙能不能告诉朕,朕什么时候会有嫡子?” 陈娇故作高深的想了一下笑道:“这可真不好说,不过多积点福小孩子就来了。” 刘彻一听这都有点宿命论了,他信神明可是却不喜欢命运天定的说法,不过他心底对子嗣十分渴求,又为了迁就陈娇盼子的心情只得顺着她笑道:“要怎么积福?按你说的你给朕的那些郎官近侍都配些你的女官是不是就算积福,那你可有的劳累了。” “我才没那工夫呢。”陈娇白了他一眼,顿了顿又故作好奇道,“不过你说张骞现在都有无心了,为什么韩嫣还没有正妻呢,弓高侯家里不着急么?” 陈娇一提韩嫣的亲事刘彻也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之前他和总是嘲笑张骞无非是张骞一个女人也没有,韩嫣可是有侍妾的,但是他到了这个年岁还没娶亲也确实有点奇怪,刘彻之前不关心这些,现在一想也觉得奇怪。 这一世并未与韩嫣有染的刘彻觉得奇怪可陈娇却一点都不奇怪,弓高侯韩颓当在七国之乱里立了大功,如年事已高早就是躺在功劳簿上享乐的主了,韩嫣只不过是他的庶孙又不需要他去延续韩家的香火,既然他跟天子关系好背后又传出来那样的谣言,弓高侯索性就默认了韩嫣的佞幸身份,只要弓高侯府能得到新天子的庇佑,他巴不得韩嫣更得宠些为,天天在天子身边一刻不离才好。他那么多子嗣庶孙何苦上赶子给韩嫣张罗娶亲,万一暗中得罪了天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弓高侯这老狐狸才不会这么做。 “韩嫣……可能是眼界太高。”刘彻眯起眼睛琢磨一会儿才说。 他是才即位不到两载的天子,多少大事还忙不过来,就算对身边诸事天生敏感多疑可他也还没清闲到去猜测近臣为什么不娶妻这样的小事上。不过人都有好奇心,特别是闲来无事跟挚爱闲聊的时候,不琢磨也没什么,一琢磨就来兴趣。 陈娇轻笑,她的目的就是要把话题引到韩嫣娶妻的问题上来。韩嫣之前能够而被赐住清凉殿实在是钻了陈娇和刘彻闹别扭的空子。无论韩嫣和刘彻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住在宫禁之内都令陈娇感到烦躁,但是韩嫣毕竟是刘彻的左膀右臂,拿宫规那种刘彻万分厌恶的礼法提出让韩嫣搬离宫禁,刘彻只会不屑一顾甚至更不高兴,陈娇没那么傻,她要用一个巧妙的方式将韩嫣赶出清凉殿。 陈娇点头道:“大概是这样,韩嫣号称长安第一美男子寻常女子当然看不到眼中。咦,我才想起来上月回侯府我母亲正张罗给我家的妹子寻一门好亲事,他家是侯府,我们家也是,算门第虽然弓高侯不比我父亲也算对的上,真是巧得很了!” 陈娇眼中满是兴奋的喜悦,拉住刘彻道:“彻你说是不是很巧,无心和张骞在一起了,如果我家的妹妹跟韩嫣在一起,那肯定也算是我积福,你看这事行吗行吗?” 横竖燕寝里只有陈娇与刘彻两人,能用简单的方式达成目的陈娇并不在乎给刘彻卖个萌。 陈娇鲜少有这么高兴激动的时候,刘彻只当她是想起孩子求子心切,一想她的阿娇很想跟他有小孩刘彻心里也开心,点着陈娇的鼻尖说:“朕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韩嫣眼界高,还是找个机会让他私下看看如何?” 韩嫣对于刘彻毕竟不同旁人,天子赐婚本来不需要双方有什么感情,刘彻待韩嫣还是留足了颜面。 陈娇不高兴了不满道:“我家的妹妹虽然是庶妹但也是堂邑侯府的贵女,长得跟我几分相似也是个大美人,倘若韩嫣看不上不愿意那堂邑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你不愿韩嫣娶我妹妹就算了,我也不缺这点福。” 刘彻与陈娇刚和好,又牵扯到孩子的问题,他当然顺着陈娇哄她道:“为了这些小事你怎么就生气了,阿娇又小气了,朕怎么能让姑母和姑丈脸上难看。这样,冬至晚宴你让你那妹妹跟姑母到宫里来,朕在席上遥遥看一看,若是真有我阿娇的十一姿色朕就赐婚韩嫣好不好?这福一定帮你积上。” ☆、第134章 宴会出乱 冬至祭礼的前一日馆陶大长公主带着堂邑侯府的两位庶小姐陈艳陈琼一同进宫。 “妹妹都长大了,一个一个都十分养眼,看起来都有几分父亲的影子。”陈娇坐在椒房殿后殿的主位上看着长公主下首的两个盛装庶妹笑了。 陈艳和陈琼首次进宫都有些拘谨,听了陈娇的赞扬连忙低头道:“娘娘谬赞。” 大长公主眼睛瞄过去,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位庶小姐道:“刚才见过太皇太后,现在也见过皇后了,你们也去太后那里见个礼,免得太后觉得堂邑侯府礼数不周。” 陈娇有话要跟大长公主说,微笑看着两个庶妹又对身边的小寒点点头道:“是该去给太后请安,小寒,你去安排带两位姑娘到长信宫去拜见太后。” “喏,娘娘,母亲,阿艳和阿琼妹妹先告退了。”陈艳大方,拉一把胆小的陈琼避席叩首。 两人跟着小寒出去后,大长公主才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看着陈娇道:“阿娇你让她们进宫来做什么?” 陈娇心知大长公主对家里这些庶女算不上喜欢,她作为堂邑侯府的女主人心高气傲往日肯定不会难为她们,一应食宿教育都是列侯贵女的待遇可她贵为文皇帝的嫡长公主自然却没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意亲自照顾这些庶女,后宅之内由她们去,更不可能没事带她们进宫。今日陈娇让大长公主把她俩带来,大长公主心里一定非常纳闷。 陈娇笑了笑道:“这不是趁着冬至节礼的宫宴让她们见见世面,也好让母亲为咱们家选几门看得上的亲事么。” 大长公主在堂邑侯病重的时候为两个庶女张罗亲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通过政治联姻稳固堂邑侯府的地位,君爱年少,其他两个儿子又没本事撑得起门庭,大长公主为了让堂邑侯病中宽心也要想办法选两个有本事得宠信的女婿。 陈娇提起选亲事这事,大长公主就叹了口气道:“这一回主要还是为了让你父亲宽心,必得寻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才好,光想着挑那些出身侯门的‘花架子’,没用!” 陈娇微笑点头,让大寒为大长公主续上杯中的温热梅浆,软言道:“可不是,要不是为了寻一个好人才,以母亲一贯雷厉风行的性子怎么能烦到今天还没拿定注意呢。” 大长公主烦躁的摆摆手道:“现在上哪里去找那些个家世又好又有前程的适龄公子去?只要人才那也有,不过出生寒微,咱们家的门庭断然不能让他们进,先就我这张脸就丢不起。再说那些家世好的,竟没有你二哥不认识的,选一个就问你二哥打听一下,一问之下连你二哥都说这人靠不住,你说这种人就算是累世功勋的家世招进来也不是给你父亲添堵么,可把我烦死了。” 陈娇听这话真给听笑了,心说她二哥隆虑侯可真算派上了一会用场,亏他心里知道他那些狐朋狗友都靠不住。 “母亲,我心里倒有个人选,母亲要不要考虑看看?” 大长公主刚拿起梅浆,闻听陈娇有人选,立刻放下木杯高兴道:“是谁家的?” 瞧瞧,大长公主还是最关心家世和脸面。 陈娇道:“弓高侯的庶孙韩嫣。” “他?不行!”大长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过脸道,“你还真是心宽,外面那些人都说他是彻儿的……你呀,怎么昏头了,还学会抬举那些个人了,不行。” 陈娇早就猜到大长公主会拒绝,不过她有把握说服大长公主。 “他是长安第一美男子又是陛下的心腹,我听陛下说有意封他做上大夫,如果日后再有堂邑侯府提携肯定能平步青云,他的本事确实不少,若是日后上了战场有了军功那名声慢慢也就消下去了,再说父亲……” 大长公主不等陈娇说完就打断道:“阿娇,我知道韩嫣这几日得了盛宠你心里不舒服,你呢若是看不惯韩嫣尽管跟你娘我说就行,我帮你想办法除了他就是,何必要用这种昏招,你父亲知道了怎么能高兴?” 陈娇最不放心的就是大长公主的过分张扬跋扈,金银钱财封赏封号这些都随她去跟刘彻要,可是她要除掉哪个近侍朝臣说的都好像易如反掌那就太过分也太招刘彻猜忌了,想当年梁王有多明目张胆,刺杀朝臣向景帝示威,景帝明面上不能把他怎么样,暗地里还不是除掉了么。再说前世大长公主自作主张要除掉还是建章公侍中的卫青,结果闹出了多大的乱子,不但没有成功反倒令刘彻警告堂邑侯府,还和陈娇的关系彻底决裂,卫子夫盛宠,卫青晋升,卫家一门都受到保护和封赏,这就是恣意跋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后果。 “母亲,天子的近臣你都敢说除就除,这才是大忌啊,父亲若知道才要不放心。”陈娇不能跟大长公主说重话,还是温言好语的说,“再说在您眼里您女儿就那么见识短浅不成?为了那么点小事就不顾侯府的名声,牺牲为了侯府联姻的庶妹么?” 事实上那晚陈娇跟刘彻提起让庶妹嫁与韩嫣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也不单单只为了让韩嫣离开清凉殿那么简单,她还没那么小家子气。 韩嫣给陈娇的印象其实很复杂,陈娇不喜欢他却也没有讨厌他讨厌到无所不用其极,一定要他彻底消失在刘彻身边的地步。说句实话,陈娇前世时刘彻放在韩嫣身上的精力远比放在卫子夫那些女人身上的精力多,但是陈娇当时并没有像后来那般大哭大闹因为韩嫣跟刘彻发生争执。究其原因还是韩嫣和卫子夫那些后来得到刘彻眷顾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因为性别不一样而是他在刘彻心中的定位不一样。 韩嫣是宠臣而且是个能力很强的心腹宠臣,他骑射谋划一样不差,刘彻信任他依赖他在很多方都需要他,他也的确能为刘彻做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对刘彻绝对忠诚,绝对服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彻喜欢韩嫣但是谈不上爱他,前世刘彻最宠信韩嫣的那段时间也正是他与陈娇最恩爱的时间,刘彻是不是全心全意的爱她陈娇就算再骄纵也心里有数,盛宠之下她敏感的觉得刘彻对于韩嫣的恩宠更像是一种从小到大的习惯,更像是一种掌控韩嫣的方式。韩嫣心甘情愿得罪所有人为刘彻在朝堂上做的事她陈娇都不能也不愿意做,所以她没有必要跟这样一个人争什么。 前世毕竟和今生不一样了,王娡不是太后,那么韩嫣以后的命运也很可能与前世不同,他确实是个人才,若不死于非命待刘彻大权在握之时他在朝中或者军中立功都有可能,到时候封侯入朝均有可能,像这样一个人才能拉拢就拉拢,无缘无故树立那么多敌人有什么意思?陈娇又不是为了与人斗其乐无穷才重生的。 倘若现今把庶妹嫁与韩嫣一则他新婚刘彻也没有理由将他留在宫中,若有那方面的心思先就因为顾忌陈娇和堂邑侯府的颜面淡了三分;二则拉拢才干出色的韩嫣和弓高侯府也可以稳固陈家未来的势力,让父亲少许放心;三则韩嫣翩翩美少年,他对庶妹虽没什么感情可哪家的姑娘会不喜欢这样有才有貌家世不错的良人?与温柔的美妻好好相处下来一个有抱负的男人还能一辈子缠着别的男人么。 而与这些实在的政治利益相比,韩嫣被谣言所扰这件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陈娇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分说给大长公主,最后道:“母亲若是不放心我的想法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看看父亲的态度,父亲若是同意母亲总该放心了吧?” 大长公主听了陈娇的说法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她毕竟在乎颜面,思量了半晌才道:“我问问你父亲吧,他若同意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日是冬至礼祭,宫里请来了很多术士巫祝祷告祈福趋避邪祟,热闹了一天,晚间宫里又置办了宴席,宴请宗室列侯。 为了方便太皇太后和薄太后出席,这场宴会设在长乐宫举行。席间太皇太后坐在临华殿的主位上,左边是刘彻和陈娇的位置,右边是薄太后的位置,御阶之下皆是列侯的座次,夫人与女眷坐在主宴后面黄色垂纱帘的辅宴席中。 太皇太后最重视宗亲骨血,礼待列侯,但她年事已高,不便下座再与众位夫人同乐,于是命刘彻和陈娇夫妇去给各位夫人敬杯酒。 抽这个敬酒的空档,陈娇跟刘彻小声说:“陛下且看左边靠门第二张席位上那海棠红衣和鹅黄襦裙的两位便是陈艳和陈琼。” 刘彻特意走近了几步,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转过头对陈娇低声道:“还不错啊。” 陈娇也不动声色的微笑,时不时跟周遭的夫人点头示意,然后小声在刘彻身边道:“我说了吧,陛下看哪一个更适合韩侍中?” 刘彻又偷眼看了看,故意笑道:“我看都不错,你选个脾气好的给韩嫣,另一个要么然送到宫里来吧,朕就喜欢脾气不好的姑娘,姑丈不是要选个年少有才的嘉婿么,朕觉得朕很符合。” “朕就喜欢脾气不好的姑娘”这句话刘彻是故意说给陈娇听的,暗指她平日房中的小任性。 “做梦呢。”陈娇在宽袖下狠狠拧了刘彻一把,不是说她脾气不好么,她还就这个调调了,小声哼了一声转身就满面笑容的去给一席侯夫人敬酒。 刘彻吃痛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苦笑着跟上去在陈娇耳边小声道:“逗你玩呢下手那么狠。” 这一晚前半段酒宴举行的都十分顺利,只是到了快散宴的时候,一个宦官慌慌张张的进来跟曹小北耳语,曹小北听了脸色也变了,跑过来对归席的刘彻道:“陛下,外面出了点事。” 陈娇坐在刘彻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的看着曹小北,刘彻蹙眉问道:“什么事?” 曹小北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平阳侯在水榭那边更衣出来,被人给打了。” ☆、第135章 神仙入梦 第84节 此时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早就退席休息去了,大殿里的主位上只有刘彻和陈娇还在席间。 曹小北这个消息刚一说出口刘彻就蹙眉微哂,冷声道:“平阳侯跟什么人发生了口角?” 今晚被请来的都是宗室列侯及他们的亲眷,因此打平阳侯的肯定也不是等闲之人,这些宗室列侯最让人痛疼,处理起来轻不得重不得,刘彻不问清楚还真没办法妥善处理。 曹小北犯难了,一听刘彻这么问他就知道天子肯定理解错了,他不能纠正天子可是事情还是得说。于是嗫嚅道:“陛下,平阳侯……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打了。” “什么?!”这句话特别像个冷笑话,刘彻听来就觉得有人在戏弄他,语气里都带上了怒火,碍于面子他不好在席间发火,只得愠怒道,“什么叫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了!” 陈娇见刘彻发火,只得安抚般的拍拍他的手背然后对曹小北道:“你把话说清楚,倒是怎么回事。” 曹小北跪下道:“启禀陛下娘娘,平阳侯今晚喝多了酒,到水榭去吹风,过了一会就要去更衣(就是上厕所),也没让跟着的小宦官进去就让他在水榭里等着,谁知平阳侯进去很久不见出来,那小宦官心慌,进去一看,平阳侯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醉过去了,如今通知了平阳长公主,长公主赶过去正在发怒呢,让人来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身为万户平阳侯,景皇帝长女的夫君竟然在天子举行的酒宴的时候在宫中被人无缘无故的打了一顿,这事传扬出去让刘彻和整个汉宫的脸往哪里搁! 刘彻听了这话真是气急了,他席间饮了酒性子有些暴烈,豁然起身冷厉的威势一下散发出来:“在什么地方!” 尚在席中宴饮的贵戚列侯听到刘彻沉声一吼都静了下来,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手里还端着酒杯眼睁睁的看着起身的天子,席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气氛冷到了极点。 “无事。”陈娇见气氛不对,立刻微笑着端起眼前的酒尊对席间举酒,“天子要感谢众位拱卫大汉,各位侯爷请。” 陈娇起身将就端到刘彻身边向他眨眨眼睛小声提醒道:“陛下请。” 刘彻也发现自己在酒劲之下动气,在此场合不合时宜,于是冷着一张脸接过陈娇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众位诸侯宗室离得远也看不清刘彻什么表情,见天子给面子举杯饮酒也山呼万岁,纷纷饮酒,席间的热闹气氛一下子又恢复了不少。 刘彻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按着自己的眉心不耐道:“真是会找朕的麻烦。” 且不说平阳公主是刘彻的亲姐姐,就算以平阳侯的勋贵身份在长乐宫中被打,刘彻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他这些天跟太皇太后在明堂辟雍上有了芥蒂还没消除,朝中也是烂事一摊,好不容易今日要放松放松偏偏又遇到了最为棘手的宗室之事,满心都是不愉快。 “朕去看看。”刘彻摇摇头站起身带着曹小北要走,陈娇也跟上去想跟他一起到后殿去看平阳侯。 后殿里平阳公主一见到刘彻立刻就哭着上前跪下,指着鼻青脸肿被几个宦官架着的平阳侯哭诉道:“陛下,陛下平阳侯好好的无端糟了一场灾祸,竟有这样大胆的人敢在宫中作乱,陛下要给列侯宗亲一个交代啊陛下,求陛下做主,求陛下做主……” 刘彻打眼一看平阳侯那副酒气熏熏人事不省又满脸青紫的样子当即就怒了,平阳公主的哭诉声中他狠狠的指着站在一旁的长乐宫卫尉程不识道:“查,给朕查,这事到底是谁做的!” 陈娇远远看着平阳侯也觉得这位往日文质彬彬的侯爷被打成这样实在令人不忍直视,就算她平日不待见平阳公主可看见平阳侯无端端糟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也觉得应该好好查一查,况且这是在宫中,敢在宫中行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为了皇家的颜面刘彻也要给平阳侯一个交代。 “长姐请起,朕一定会彻查此事,不会让长姐和平阳侯受了委屈。”刘彻亲自扶起平阳公主又带着怒气对曹小北道,“此事发生在长乐宫,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朕不好插手,明日你去禀报太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太后禀明,就说朕暂且扰了太后的清静,但朕一定要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就算把这长乐宫里所有的宫人问个遍也要给平阳侯一个交代!” 长乐宫是薄太后在管事,陈娇对后宫的权限目前仅止于未央宫,刘彻要查本也劳动不到她,陈娇就没有多说话,任凭刘彻发落。 由于此时入夜多时,为了不惊动太皇太后和薄太后休息当晚宴会散罢只在临华殿和平阳侯出事的水榭附近搜查取证,然而并没有什么进展,宵禁之前刘彻和陈娇不便在长乐宫停留太久,刘彻压着火气上了步撵跟陈娇回椒房殿休息。 “不知道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凶,还是去惹那些最令人头疼的列侯宗亲,还嫌朕不够烦是不是!若是让朕查出来,一定灭了他三族!” 刘彻临睡前还在床榻边走来走去,他本来骨子里就带着烈性,喝了酒心情愈加浮躁,索性以此事为突破口将最近压在心头的不顺心一并发泄出来。 四名侍女正在为陈娇卸下身上的首饰,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影里来回踱步烦躁气闷的刘彻无奈的叹了口气。 灭三族这话说的有点重,可是这个打了平阳侯的元凶要是真被刘彻揪出来,甭管是谁一顿狠削是少不了,但凡地位低一点这脑袋是绝对保不住了。不过这人的脑袋长着也真就是为了趁身高的,但凡脑袋里有点脑仁都不会做出在皇宫里行凶打诸侯这种事。 刘彻自己发了一会脾气慢慢也就消了大半的火气,陈娇洗浴过后他已经坐在案几前生闷气了。 到了这个时候陈娇也没必要端什么架子,坐在刘彻旁边有意跟他说些软话解闷,刘彻对陈娇偶尔为他平复心境流露出来的温柔最是受用,再说他总是生气也没意思,慢慢心情就转好了许多,不过想起今晚的事他还是有些不高兴。 “阿娇你说是什么人干的出这等事?”刘彻卧在榻上揽着陈娇,帘幔外熄了灯盏他还对暴打平阳侯的事念念不忘。 陈娇枕在刘彻小臂上,事不关己她也就随口道:“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跟平阳侯有过节的其他亲贵,另一种就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的大胆宫人。” 刘彻哼了一声道:“朕觉得也差不多,不过平阳侯这人问日文绉绉的,能跟谁有大的过节?要说是宫人,朕在宫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不开眼的宫人。” 陈娇也就是随便猜着玩,其实她还真像知道这朵奇葩到底是谁,查出来也让她开开眼界,看看智商的新下线到底在什么位置。 “彻,我们睡觉好不好,猜来猜去没意思。”陈娇看刘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在不想跟他啰嗦了,她想赶紧睡觉,今晚上她还有事儿呢。 刘彻闻听陈娇不耐烦要睡觉,眼眸一斜唇角已经挂上了坏坏的笑,手指不安分的在陈娇长而滑嫩的颈上画起圈圈,低头咬着她的耳垂道:“阿娇这是在催朕么?” 陈娇蹙了一下眉头,心知刘彻又要“使坏”,侧过身不搭理他。 “哼哼,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朕,朕就不客气了哈哈哈。” 刘彻嘴上说不客气,他急起色来又什么时候客气过,翻身一把探进陈娇的深衣,薄唇张开就咬上了她蝶形的锁骨。 欢愉持续到深夜,刘彻看陈娇已经筋疲力尽,难得心疼她最近操持礼祭的忙碌,做了两次就偃旗息鼓将她拥入怀中入睡。 黎明时分,睡意向来很浅的刘彻忽然觉得胸口一轻,紧接着听到了陈娇的惊呼。 “为什么!” 刘彻听到惊呼立刻警觉的翻身而起,看到陈娇坐在他身边,圆睁的双目盯着床榻的纱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了阿娇。”陈娇眼神空茫的样子吓到了刘彻,他赶忙双手用力扶住陈娇软润的双肩迫使她看着自己,紧张道,“阿娇做恶梦了吗?” 陈娇定定的看了刘彻半晌,圆睁的杏眼才有了焦点,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抱住了刘彻。 刘彻拥她入怀,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轻拍陈娇的后背,安抚着她轻声说:“做噩梦了吧,没关系,都是假的,阿娇别害怕。” 刘彻命人点亮纱帐内外的所有灯盏,又亲自给陈娇喂了水抱了她一会,见陈娇靠着自己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温柔的轻声问:“阿娇梦见了什么事,想的这样出神?” 陈娇的两弯峨眉蹙起抬眼看着刘彻,饱满的红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好像很纠结将要说出的话。 “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跟朕说么?”刘彻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小姑娘,“阿娇小时候唱过的歌谣里都说过‘夫妻永不疑,恩爱两不离’,怎么现在嫁给了朕要跟朕见外了吗?” 陈娇微叹又抱紧了刘彻,刘彻温柔的回抱她,顺着她倾斜在脊背上的青丝抚摸着她,“傻阿娇,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朕说啊。” “陛下……”陈娇终于开了口,却用了敬称。 刘彻对这个称呼也有些诧异,低头看着陈娇,“怎么?” “我刚刚梦到了神仙。” 一提神仙二字刘彻立刻有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声点头道:“朕想起来了,今日姚翁登坛做法结束之后跟朕禀报,说今日宫中邪祟散尽,是最‘干净’的一日,晚间或有仙长入梦驾临,原来仙长入了阿娇的梦境。” 刘彻说完又觉得不对看着陈娇疑惑道:“阿娇是星宿转世梦遇仙长也在情理之中,可既然仙长入梦为何会惊讶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不知仙长跟阿娇说了什么?” ☆、第136章 兄长作死 陈娇犹豫片刻抬眼看着刘彻叹气道:“这个梦……大概会让陛下感觉不吉,若是说出来有什么触怒陛下的地方,陛下只当是个梦境便罢。” 因为涉及神仙入梦所以刘彻闻听“不吉”心里也有些忐忑,英眉挑起道:“阿娇说来朕听。” “我”陈娇抿了下下唇下定决心答道,“我梦到王臧和赵绾两位大人……在诏狱中服毒自杀,血流七窍,十分骇人。” 刘彻本已做好了接受一个噩梦的准备,但在听说他的老师你和机要大臣被杀的梦境之后还是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蹙起眉心道,“是你梦到还是仙长对你说的?” “我起先梦到仙长驾临在宫中的一处玉台上到底是什么地方却没能想起,只是觉得周遭的场景很眼熟,梦中我欲上前拜谒谁知仙长却对我微微摇头,遥遥向我一指我便看到两位大人……之后仙长声音萦绕于耳,他说:祸从口出,遥尊东宫,若非如此,必失肱骨。” 刘彻闻言眼底出现了一抹阴鸷,他慢慢眯起了瑞凤眸似乎在思考。 陈娇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仙长这些话到底何意,那王大人圆睁双目流血而亡的画面太过惨烈,我只对仙长高声询问为什么,梦境便就此消失,实在是没能问出仙长因由。” 陈娇诉说这番话语气十分诚恳,其中还带着一丝担忧和不确定,刘彻沉思片刻再抬起头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依旧拉着陈娇的手揉了两下道:“仙长的话含义深奥,一时之间朕也难以参透,阿娇受惊了,朕如今陪着你暂且就先不想那些话了。” 陈娇点点头,顺势躺回到榻上,却并无睡意,脸上显出疲倦和不安的神色。 和历代所有天子一样,刘彻虽然极其厌恶假借天意装神弄鬼的行骗之人但在心中却对神明天意深信不疑。陈娇之前对许多事件都有梦应之事,甚至连刘彻更名卫绾、王臧为师的事都提前预知所以她星宿下凡转世的说法刘彻并不怀疑,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陈娇今晚的梦才让刘彻加重了心事,不过他毕竟是男人,看着陈娇抑郁的神情刘彻并不想让他的朝事影响到陈娇。 “阿娇,那些都是朕的事,你别担心。”刘彻躺在她身边单手支额,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陈娇,露出一点宽慰的笑容,“朕小时候听宫人说过梦是反的,或许你的这个梦这并不代表坏事,乖阿娇,睡觉吧。” 陈娇闭上眼睛转身靠着刘彻的肩膀,轻轻出了口气不再说话。 刘彻已经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只是他适才轻松的神色已经被一片冰冷的面色所替代,他眼神放空望着浅黄色的纱帐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陈娇早晨醒来的时候刘彻已经走了,他心里对昨晚陈娇的梦的确十分介意。当然他的态度早就在陈娇的预料之中,只不过刘彻到底要怎么应对就要看刘彻自己的选择了。 陈娇就算脑子再不爱记事前世建元新政失败的□□她也还记得清清楚楚。建元二年,赵绾在刘彻与窦太皇太后分歧严重祖孙关系微妙、刘彻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情况下上书他“勿将政事禀奏给太皇太后”。这件事很快被太皇太后得知,并且认为儒生离间天家关系,加上刘彻列侯徙国引得宗室列侯一片怨声载道,来长乐宫哭诉的贵族简直要把长寿殿的门槛都踏破了,太皇太后大怒,下令严查赵绾王臧,后来二人下狱被迫自杀,刘彻的新政也在太皇太后的盛怒之下悉数废止,建元新政彻底失败,从那之后刘彻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甚至连帝位都受到了威胁。 陈娇这一次借手冬至礼祭神仙入梦的方式想用“后事”警告刘彻,一则是希望刘彻能够有所觉悟不要一意孤行急功近利的推行新政,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她自己,她需要“天人三策”崇尚天命君权神受的思想,她必须要想办法让刘彻早日推行这个想法,让天下所有人都对“君权神授”根深蒂固,只有这样她作为“神仙转世”才有资格与刘彻的君权地位平等,如此一来她的地位才能在日后刘彻大权在握君临天下时依旧固若金汤,让深信天命的刘彻有所顾忌不敢轻易触动她和她的家族。 倘若刘彻这一世依旧像陈娇前世那样惹怒了太皇太后废掉了全部新政,那陈娇也就不会再有机会用他的权力巩固自己“神”的地位,等太皇太后归西刘彻自己就已经主宰了一切还用得着借助她这个“星宿转世”来树立天子权威么,所以归根结底陈娇目前的利益和刘彻新政的利益是一致的,她要尽量保住刘彻新政的成果。 可是陈娇并不确定这次的“神仙入梦”能不能让刘彻明白新政前路的坎坷,对于朝堂之事她目前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冬至礼祭过后,汉宫各处又开始准备年节,刘彻在年底不会再有大的政令下发,他和他的心腹大臣们似乎仍旧在斟酌推恩令,赵绾、王臧依旧每日进宫,陈娇从表面上还真看不出自己的梦境到底对刘彻产生了什么影响。 政事陈娇知道的不多,但是自从冬至晚宴过后,最近这五六天长乐宫彻查平阳侯被打一事却一刻不曾停止,碍着天家颜面平阳侯无故在宫中被打这件事没有向外公布,因此不明原因的搜宫和盘问才更令宫人人心惶惶。 不过那都是长乐宫的事,陈娇目前统管的只是未央宫的宫事,对那边也只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她向来是个高傲冷漠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边爱怎么闹怎么闹吧。 这一日晌午陈娇正在宫中让两个御府懂药理的嬷嬷为自己敷脸保养,大雪便进来回禀说隆虑长公主入宫求见皇后。 出阁的公主如非重大典礼节庆很少回到汉宫,尤其前些天宫中刚举行了冬至晚宴隆虑公主已经回过一次宫,所以陈娇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又到宫中来。 “请隆虑长公主过来见我。” 隆虑公主既是陈娇的二嫂又是刘彻的亲姐,关系与陈娇也不错,陈娇不把她当外人,净了脸只穿着雪底红梅的家常襦裙就命人把她请到了椒房殿的内殿相见。 行礼过后陈娇给隆虑公主赐了座上了蜜浆蜜饯,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着姐姐了。” 隆虑公主笑得很浅只道:“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越信不是年节之后就要下嫁给韩安国的公子么,我这个做姐姐的寻了点等闲难得的好料子送给她做几件衣裳,另外得了两匹更好的淮南水光绸,一并拿来孝敬娘娘。” 隆虑公主说着,身后的侍女就手捧两匹艳红和深金色的水光绸跪下请陈娇过目。 陈娇平日喜欢艳色,对大红和金色尤其钟爱,见了这两匹质地细腻不可多得的水光绸也十分喜欢。 “既然是姐姐送的东西我就不推辞了,大寒把东西收了,另外把我屋里那盒胶西王去年送的海东珠取来让隆虑姐姐带回去给两个侄女玩吧。” 隆虑公主一听陈娇还要回礼连忙避席摆手说不敢,样子十分恭谨。 客气了几句陈娇亲自扶起隆虑公主请她就坐,隆虑公主推辞不过只得低头道:“多谢娘娘赏赐。” 虽然嘴上不说但陈娇心里纳闷,她和隆虑公主交往不是一年两年了,隆虑公主平日是个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她今天的表现实在令人觉得反常。 隆虑公主在三个姐妹里本就年纪最小性子最刁,景皇帝在世时也很喜欢她,是以隆虑公主不但有公主的小性子还十分骄傲。现今她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更多了一层骄傲的资本,原本她跟陈娇关系就不错私下里都叫她阿娇,除了正式场合她与陈娇相见一应举止礼节都是家礼,几乎没有娘娘长娘娘短动不动就磕头谢恩的习惯,所以她今天的举止才让陈娇感到纳闷不已。 “姐姐今日怎么如此见外呢?”陈娇本性就很直率,虽然重生之后改了很多但在小事上她还是比较直接,心里奇怪就蹙眉问了出来。 隆虑公主闻言一怔,连忙摇头道:“哪里,是见到娘娘该有的礼节。” 陈娇越看越觉得隆虑公主今日的举止实在不寻常,不过既然她坦率发问隆虑公主都没有直接回答那么陈娇也就不再追问,索性平心静气看看隆虑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隆虑公主拿起桌上的蜜浆抿了几口才笑道:“娘娘最近可忙吗?听说长乐宫那边似乎动静挺大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陈娇神色淡淡的饮着蜜浆故意反问道:“姐姐不是外人,怎么连那事儿都不知道?” “那事?”隆虑公主神色一凛,不过很快又被笑容掩盖下去,她故作神秘的凑近陈娇道,“是哪事?难道是平阳侯的事?” “姐姐何必明知故问。”陈娇一个眼神过去看着隆虑公主,似乎对她表情的变化很有兴趣。 第85节 “真的是平阳后被打的事!”隆虑公主忽然惊道,“这么点小事还没过去?” 陈娇不由更加纳闷,看隆虑公主的反应她似乎跟这件事有关啊!不知怎么陈娇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道:“小事?姐姐可不要随口谈笑,这可不是小事,陛下当晚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说查出来要灭三族,我看灭三族不至于,不过掉脑袋恐怕是真。” “哐当”一声隆虑公主手中的木杯没拿稳倒在了桌上,温热的蜜浆洒了一桌一地。 “啊,娘娘,我,我……”隆虑公主闪神之后看着倒掉的木杯有些语无伦次,“我这不小心……” 陈娇看着隆虑公主眉心已经深深的蹙了起来,她趁着侍女们收拾桌上和地上蜜浆的空当对身边的大寒道:“让屋里没事的都来清理,这里坐不成了,我和长公主到里面去坐坐,你带她们尽快收拾,没事别来打扰我与长公主叙话。” 陈娇说完便起身拉起隆虑公主的手将她带到了屏风后的燕寝。 “长公主就不要给我绕圈子了,今日来椒房殿到底是什么事,这里没外人还是说清楚吧。”陈娇进了燕寝亲自关上雕花门冷声对屋内的隆虑公主说。 陈娇从来没有让外人进过她的燕寝,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她隐隐觉得只有在这里说接下来的话她才会稍加安心。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对长乐宫发生的那件事也有了模糊影子,只是不听隆虑公主亲口说清楚她就不能相信。 “娘娘!”隆虑公主在短暂的怔忪后忽然双膝跪地,眼泪崩溃一般簌簌而下,“求娘娘劝劝陛下让陛下开恩收手,这事,这事不能再查下去了……” 隆虑公主哭的呜呜咽咽,陈娇的火气却一下子冲了上来,她三两步走到隆虑身边怒不可谒的瞪大了眼睛怒道:“真是他干的是不是!” 隆虑公主一边哭一边点头,陈娇的猜测得到了确认,那骨子里的烈性子一旦上来窜起的火气哪里忍得下去,回身抬脚就踹翻了铜镜旁盛放粉盒的矮几。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隆虑公主见陈娇盛怒也呆住了,赶忙擦着眼泪膝行上前拉住陈娇的衣袖央求道,“娘娘,这事都是我家那不开眼的冤家做的,可是,可是他好歹也是为了我才咽不下那口气干了这事。当日我去平阳侯府闹,平阳侯扯了我一把,也是我嘴碎没留神就说与他听了,她这个人虽说在外头蛮横了些,可平日自己也不是不能受点亲戚家的气,偏偏就见不得我受一丁点儿的欺负,这才背着我谋划了那晚在长乐宫临华殿水榭的事,我也不敢请娘娘看在我的薄面上怎样,但求娘娘,求您,求您念在与他兄妹……” “够了!”陈娇不等隆虑公主说完就怒道,“他从前找的事还不够多?从小到大母亲为他压下来的事还少吗?!就是这半年我进了椒房殿在天子面前为他求情也有过三两回,他每次都是怎么给我保证的!既然半点记性不长随他去自生自灭!” 千算万算娇都没曾想,那个长脑袋只为显身高不停刷新作死下线在宫中暴打平阳侯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不省心的二哥!好一个隆虑侯啊,好一个陈蟜! ☆、第137章 想个办法 一听陈娇让隆虑侯自生自灭隆虑公主是真的放下了所有身段,伏在地上不停地哭:“娘娘,求求您,不可以,不可以不管他啊。” 陈娇刚才火上的太快,她本身气得都有些发抖,此刻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扬起下颌语气冰凉的说:“姐姐快些起身回去吧,他的事我不会再管,让他自己准备准备到陛下面前请罪,免得不久后有人到府里去抓人让姐姐难看。” 隆虑公主摇着头虽然仍旧在哭,可是听陈娇说起有人上门抓陈蟜她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用哽咽的声音强硬道:“谁都不能抓他,谁都不能!就算敢到隆虑侯府来难道也有人敢到堂邑侯府来抓人不成!我就不信了,从今起我就陪着他住在堂邑侯府,我看谁敢来侯府抓人!” “站住!” 隆虑公主说着就起身要走,被陈娇一声怒极的断喝拦住,陈娇本就是皇后之尊,怒极的气势远在她之上,隆虑被她一喝竟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回头委屈的看着陈娇。 “不准去,父亲身体不好,你们要是让他动了气,我绝对不会轻饶陈蟜!”陈娇一字一顿冷冷的说。 隆虑公主听了陈娇的话也不再哭了,红着一双眼睛上前行大礼跪下,攒着陈娇的衣角祈求的看着她诚恳道:“娘娘,娘娘听我一言,就算隆虑侯千错万错罪不容诛可他也是公爹的儿子,公爹一世何其稳重睿智,若是他知道隆虑侯做出这等事被陛下重罚甚至丢了性命,公爹心中作何感想?再不成器也是亲儿子,娘娘想想公爹尚在病中,怎么能让他再听噩耗啊,求娘娘看在公爹的面上就再救一救他,我,我保证,我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再给娘娘找麻烦了,我保证!” 隆虑公主的一席话确实入了陈娇的心,她刚才实在是因为二哥陈蟜的不成器急火攻心才说出不管他的话来,可是她真的能不管吗? 隆虑公主说得对就算陈蟜合该千刀万剐可他毕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病重再听说了陈蟜作的那些事病情更要雪上加霜,她身为女儿就算再不乐意帮二哥陈蟜那个混蛋也要为自己的父亲着想。 况且陈蟜这次的行为和动机虽然幼稚可笑可他毕竟是为了维护妻子,若不是他真的爱隆虑公主不能见她受委屈,他怎么可能做得出长乐宫暴打平阳侯那么出格的事情。 陈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跪在她身前双眼红肿满脸期待的隆虑公主,一颗石头心都慢慢软了,她长叹一口气弯腰将隆虑公主扶起来无奈道:“姐姐先起身,这事非同小可我们坐下慢慢商议。” 陈娇前世是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人,今生“爱情”二字仍旧是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对张冉惋惜,对李吉儿忍让都是因为在她们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看到了“爱情”。同样今天她也在隆虑公主的苦苦哀求声中看到了爱情。 前世建元新政失败后她身为皇后也曾为了保住刘彻岌岌可危的帝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苦苦哀求着母亲再到祖母面前说尽好话,那种焦急和苦涩的滋味是她终其两世都不能忘怀的。 罢了,看在爱情的份上她都能给刘彻一个机会,那么就再尽力帮帮他的二哥吧…… 陈娇想起从前的自己鼻子都有些酸楚,她摇摇头又对不太明白的隆虑公主道:“姐姐起来吧,这事我会尽力。” 隆虑公主被陈娇两度提醒这才明白陈娇这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赶忙抹掉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道:“多谢娘娘,多谢阿娇妹妹,若是能帮我隆虑侯过了这个难关,日后妹妹让我隆虑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 隆虑公主说道最后情绪也有点激动,看得出陈娇答应施以援手对她而言是多么重要。 陈娇命人端水进来为隆虑公主重新梳洗,整理好才与她商议如何解决事情。 “娘娘劝劝陛下让陛下罢手不就行了吗?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不了我拉下这张脸和陈蟜一起去平阳侯面前下跪道歉不就是了。”隆虑公主提出了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说。 “要是一开始求到陛下眼前把事情压下去也倒罢了,可是如今陛下动了真怒,在长乐宫搜查盘问了五六天,现在告诉他是陈蟜所为请他网开一面只能让陛下更加气恼,断然不会饶过陈娇。” 刘彻的脾气就是那样,如果陈娇在这种情况下会然去他面前为她二哥求情一定会让刘彻更加生气,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去查,查到最后要他手下留情,早干什么去了?这不是戏弄他吗?!就算是皇后的哥哥,皇室的宗亲也不能置天子的尊严于不顾,弄不好陈娇自己都会被刘彻迁怒。 陈娇微叹继续道:“眼下姐姐就不要想着让隆虑侯主动承认赔礼道歉了,这事要想解决除非陛下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陛下真的会查不出来?”隆虑公主也是心急,根本就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只能依靠陈娇。 “怎么会查不出?也就是陈蟜下手的地方偏僻,可是宫里人那么多总归不能把事做的滴水不漏,再说五六天的时间程不识早就把长乐宫的宫人都盘问了一个遍,剩下的就是进一步询问,我看再要不了三天一定会查出线索。” “那,那该怎么办?”隆虑公主急道,“陛下要是查出来陈蟜可就……” “姐姐别慌。”陈娇看隆虑公主又要慌神,赶忙劝说道,“我看姐姐还是应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求求母亲让她想个别的理由到外祖太皇太后面前说几句话,长乐宫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居所,天天这么个折腾法也不是办法,只要太皇太后不乐意天子也就不会再大规模盘查了,我在这边再劝劝陛下等陛下气消了,姐姐再想办法花重金弄几个宦官以命顶包就是了。只要那时太皇太后不再关心,陛下不追究,什么样的结果搪塞不过去?” 隆虑公主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听陈娇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连忙点头道:“是是是,那,那我这就回去找母亲,另外,另外陛下那边还得靠阿娇妹妹想想办法。” 陈娇点头道:“我自当尽力,姐姐放心。” 刘彻这一次为了平阳侯被打的事发了大火,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住的,不过陈娇为了隆虑侯那个二货哥哥还是要尽可能想办法试一试,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第138章 谈起卫青 为了帮助二哥陈蟜开脱陈娇在椒房殿想了半日的办法,直到落日十分苏一到椒房殿请她随刘彻一起去长乐宫长信殿薄太后处用晚膳才作罢。 刘彻今日听张骞回报他禁军卫队训练一切顺利,很快就可以调入宫中,刘彻心情不错政事早早处理完就命苏一去请陈娇,他披了件深色的狐毛大氅在宣室殿前慢慢踱步,亲自等陈娇,见她的车驾远远前来便勾起了嘴角。 刘彻喜欢和陈娇同乘步撵,是以陈娇来到宣室殿便换了刘彻的御驾,和他一起前往长信殿。 “今日的天气很好,难得有暖阳又不起风。”陈娇坐在刘彻的御撵上望着落日下未央宫无数沐浴着橘色光芒的重檐庑殿顶对身边的刘彻说,“有点像陛下今日是心情,是不是?” 刘彻笑了:“朕确实有好消息,阿娇,朕的禁军亲卫队马上就可以入宫当值了,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要恭喜陛下了。”陈娇点点头,对于这一点她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无话可说。 刘彻笑过之后又望着天边的夕阳和漫天的晚霞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张骞要去西域,这支队伍还缺一个朕信得过的侍卫队长,一时之间还真让朕犯难。” “陛下自从招贤纳士开始不是身边已经有了一批英才么,挑选一个信得过的人又有何难。”陈娇随口说道。 刘彻摇头沉默,半晌才道:“朕的身边确实不乏谋臣勇士,可是朕现在需要的这个人不但要身手不凡还要进退有度,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对朕完全服从忠心不二。” 刘彻的要求那么高,难怪他找不到适合的人选。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陈娇就在脑海里把刘彻身边的可用之人过了一个遍,除了张骞和韩嫣她一时还真想不出第三个这样的人,张骞马上就要出使西域,韩嫣又忙于为刘彻的政令出谋划策,两人都没有多余的精力统领这支刘彻的心腹卫队。 “这个位置确实草率不得,陛下心中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陈娇只是为了应付刘彻的心情,说了句可有可无话,她的心思大部分还是在如何劝说刘彻放弃搜索暴打平阳侯的凶手。 她是说者无心,可没想到刘彻还真回了一句,他若有所思的说:“这人选朕心里还真有一个,可是他……” 刘彻说到这里忽然拉住陈娇的手殷切道:“阿娇朕怕你担心所以之前出宫遇到的几件事都没跟你说,你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朕出去竟然三此遇到了同一个年轻人,他还救了朕一会帮了朕两回,你说巧不巧?” “三次遇到同一个人?真有那么巧的事吗?陛下要小心,可别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排的。”陈娇带着狐疑说完,转念一想又想起自己也是几次巧合遇到了那郑姓少年,可见天下之大数番巧遇的事倒也真有。 “不,他不是。”刘彻唇边带着自信的微笑,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与那年轻人的相遇,刘彻此刻的神情放松而愉悦可见他对那年轻人十分满意,“他叫卫青,是平阳长姐家的骑奴,之前他不肯告诉朕他的名字却让朕无意间在平阳侯府遇到了。” “卫青……” 陈娇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喃喃的念了一句,卫家人终于还是出现了。 “阿娇?”刘彻见陈娇出神唤了她一声,陈娇眨了眨眼睛看向他似乎在告诉刘彻自己在听他说话。 刘彻会意又继续兴致极高的说道:“你还记得朕是太子的时候在桃林遇刺的那一次吗,你回头去叫人的时候就是在水边踏青的卫青鼎力相助帮朕挡住了那些凶凶而来的此刻,他救了朕又不肯透露姓名,让朕好找。后来今年年初朕带着韩嫣和几个侍卫策马出城,当时朕不懂事马蹄践踏了不少青苗,当晚朕借宿在一个农户家中又遇到了他,刚巧他也投宿在那家人家中,朕与他闲谈到夜半方知他不但身手好兵法策略竟然也无一不精,与朕谈话十分投缘,尤其是在对匈奴作战一事上他的见地与朕真是如出一辙!后来你猜怎么着?” 刘彻一谈起兴奋的事情就流露出一丝少年心性,陈娇本就不喜欢卫家人,刚想开口请刘彻注意帝王威仪,谁只刘彻竟然不等她说话就迫不及待的又谈起他跟卫青的故事:“后来那家的农夫竟然就是那片青苗地的主人,竟想偷偷报官把朕和韩嫣他们都抓起来,还是卫青劝说他的妻子说朕器宇不凡不可造次,这才没有闹到长安令那里去,不然祖母太皇太后知道又要训朕了,哈哈。” 与刘彻的兴奋想必陈娇却冷漠多了,她唇角轻撇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知道:“这个卫青确实很有造化。” “可不是,他虽救朕帮朕却从不愿透露姓名,更不会让朕知道他家住何处,不过朕赏赐和阿娇去长姐家,阿娇还没来的时候朕刚巧就遇到了他!阿娇,你说巧不巧?” 陈娇微微颔首,不言不语的看向别处。 刘彻言语之间步撵已经来到了长乐宫,一对侍卫正在巡逻,行走时铠甲分出碰撞声。 “这些侍卫还在长乐宫盘查吗?”陈娇看侍卫走过去轻声问。 刘彻刚刚还在笑一听盘查的事不由自主就有些烦躁:“朕还在查,这贼子做的倒是隐蔽,朕早晚要查出来!” 陈娇心思慢慢转动,有意眯眼远处的风景若有所思的说:“我看这景色有些熟悉呢。” “熟悉?呵,那是自然,朕和阿娇每次从宣室殿过来都走这条路。”刘彻道。 “不是,陛下”陈娇顿了顿道,“这个场景好像是我在梦里见到的。” “梦里见到的?”刘彻惊讶。 陈娇连忙点头对刘彻道:“好像就是那名仙长降临之处呢。” 刘彻一听连忙顺着陈娇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处几个侍卫正在询问宦官,不由就蹙了眉心。 陈娇双目闪着微光对刘彻道:“陛下,我觉得仙长在梦中既然肯降临这个地方就说明长乐宫非同寻常,有祥瑞之气,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福气呢。” 刘彻向来喜欢祥瑞,陈娇这个说法他很中意:“阿娇说的是。” 陈娇又努嘴有些不安道:“可是这几天术士们刚刚祛除晦气请来仙长驾临,长乐宫里就开始大肆盘查,似乎不太妥当,会不会那晚陛下下令阖宫搜查才冲撞了仙长,我那晚才会做那个不详的梦呢?” 刘彻对陈娇之前的梦境十分介怀,他敬畏神明信奉神仙,这一点陈娇非常了解,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牵扯到“神仙降临”、“长身不死”刘彻一贯宁可信其有,非常敬畏。 所以陈娇这次只是提出了一个牵强的解释刘彻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凝重道:“若是如此,朕确实有欠虑了,这么多侍卫禁军到长乐宫搜索盘查的确会冲撞了仙长的仙气。” 刘彻刚说完便对步撵下的曹小北道:“命姚翁前来看看,若是有仙气在此请他设坛做法代朕向仙长请谅。” 陈娇淡淡一笑道:“陛下尊重仙长还是让这些禁军不要再大肆搜索了吧,军士戾气太重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刘彻抿了一下下唇道:“既然如此,自今日起令程不识将军不再盘查长乐宫,让少府接管盘查一事。” 少府的宫人办事效率远不及禁军,对其他宫人的震慑也远不如禁军,况且少府听命于皇后,就算真的查到了什么跟陈蟜有关的事,陈娇身为皇后掩盖起来也相对容易,总比什么都动真格的禁军强太多了。 到了这一步陈娇今日能做的已经做了个差不多,再往下劝刘彻就有些过了,很可能会令刘彻起疑,之后的事就看隆虑公主能不能说得动她母亲大长公主了,只要太皇太后发句话陈蟜被查到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为了陈蟜隆虑公主办起事来果然也不遗余力,大长公主就算为了陈家也得为隆虑公主出个头打打遮掩,第二天就进了宫,还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看到那么少府之人盘问宫人总觉得有失皇家颜面,也不利于太皇太后休息,太不像话。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两个儿子已经故去,目下最倚重的就是自己唯一的女儿馆陶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又了解太皇太后,一番话说到最后连太皇太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发话道说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天,查实要查的,不过日日如此也不像话,于是命人将大规模的明察换做私下的暗查,又赐了不少东西给平阳侯和平阳公主算是安抚列侯。 既然太皇太后都发了话刘彻也不好多说,另赐了其他东西给平阳侯夫妇,并且答应平阳公主一定会慢慢查清楚给平阳侯府一个交代。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架势俨然已经是雷声大雨点小了,平阳公主不傻得到消息后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指着平阳侯又是哭又是怒的叫道:“都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再献美人,你看着下倒好,宫里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向着咱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没出诉!” 平阳侯本身就够烦的了,虽说他为人平和可这一次身为列侯却在宫中被打到底憋屈,冷哼一声道:“你要有本事那也真得把人送到天子身边去,你真送的进去我也不再拦你,只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害了平阳侯府。” 平阳公主一跺脚道:“那是自然,你就给我等着看吧!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等天子身边有了平阳侯府的人你看谁还敢欺辱到我们头上!” 第86节 ☆、第139章 定下婚事 宣室殿的后殿里刘彻正在檀紫色几案后专心致志的看着平摊在上的白绢图,远处大殿的入口处韩嫣在苏一的接引下走了进来,长身玉立站定下拜道:“下臣韩嫣,拜见陛下。” 刘彻抬起头看到韩嫣露出微笑:“韩卿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铜仙承露台的图样。” 自从三日前陈娇说长乐宫的一处景致像极了她梦中仙长驾临的玉台所在地,刘彻就寻思要在那里修一座汉白玉石台。他对王臧、赵绾在梦境中的惨死耿耿于怀,一心觉得是自己冲撞了神仙才会招此梦应,于是决定修一座玉台,上有青铜人呈仙盘而立,名曰铜仙承露台,意为接引神仙呈露天恩。 “喏。”韩嫣知道刘彻的心思,起身后弯腰上前,在刘彻躬身而立看向几案上的玉台绢图。 “如何?”刘彻抬眸问韩嫣,眼中有自得之色。 韩嫣心知这座玉台铜人的造型是刘彻亲自设计,天子自负,骄傲非常,他自然恭谨笑道:“此台寓意甚好,仙长必有感应。” 刘彻满意的颔首微笑,起身绕过案几走下御阶来至殿前,望着殿外巍峨的宫殿傲然负手道:“朕为天子,礼天重神,仙长有知必定庇佑大汉,助朕一臂之力。” 韩嫣快步走下御阶道:“天佑陛下,陛下德比尧舜,霸业可成,春秋一统。” 刘彻望向殿外充满雄心的目光渐渐回转,落在身后躬身的韩嫣身上,笑意在英俊的面容上展开,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韩卿,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韩嫣抬起头,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睛望向刘彻,里面满是莫名的无辜:“陛下,下臣只是说了心里话。” 刘彻薄唇边的笑意漾开,伸出手去,韩嫣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刘彻恭敬的低着头站起身。 “听说朕的姑丈堂邑侯请你去侯府小坐了?”刘彻语带揶揄轻描淡写的说。 韩嫣两弯黛墨的弓月眉轻轻蹙起,顿了一下道:“是,前日下臣有幸见过堂邑侯。” 刘彻带着笑容慢慢踱步到门口回,然后回身眼带深意的笑说:“堂邑侯府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朕的岳丈可不会轻易请人。” “是,是下臣的荣幸。”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可韩嫣却觉得在刘彻面前谈到堂邑侯府对他自己像是莫名的煎熬。 韩嫣低着头刘彻却却带着天子的威严微微仰着下颌,他看不到韩嫣的表情,也料想不到韩嫣的心境,他只是以上位者的自信淡笑着问:“堂邑侯身体可好?” “堂邑侯精神尚算矍铄。”韩嫣答道。 “那么三小姐和四小姐可好?”刘彻尾音上扬,喉间带着低低的笑声。 韩嫣白皙的脸颊染上桃色,他难得在刘彻面前紧张,竟然一时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半晌才道:“都很好。” “哈哈哈。”刘彻大笑忽然搭上韩嫣的肩膀道,“那朕之前跟你说过的喜事,你是答应了?” 刘彻曾说想要将堂邑侯府的一位小姐赐婚给韩嫣,韩嫣当时并未表态,他毕竟是刘彻的宠臣,刘彻也乐意给他几天让他考虑。 “下臣……” 韩嫣觉得今日刘彻搭在他肩上的臂膀似有千斤,他的喉头有些发紧,他本能的想要拒绝,他想告诉刘彻他不愿意,他不想娶,可是话到嘴边理智又让他封住了饱满丹唇。 堂邑侯的话在韩嫣的脑中回荡,不错他韩嫣也是个有雄心有抱负的男人,他甚至更清高更自负,他也想要位极人臣想要有朝一日重权在手位列诸侯,让那些嘲笑他庶出和佞幸身份的人统统闭嘴。而堂邑侯给了他这个机会,皇后的宗亲,太主的女婿,天子的宠臣,这些身份加上他的能力和才干足以助他日后平步青云位列九卿,可是,可是他为什么却想要拒绝呢。 “韩卿?”刘彻瑞凤眸眼尾微抬细细的打量着韩嫣的神情。 “陛下。”韩嫣闪神有些惊慌的低下头。 “你的意思呢?昨日太主进宫跟皇后说你似乎应了堂邑侯,是不是?” 韩嫣的额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水,他觉得胸口堵得难受,连鼻腔都在发酸,他想要头,他真的想要说不,可是他,可是他…… “韩卿,你跟朕还见外么,应下亲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你日后成了朕的妹婿岂不是更好。”刘彻揶揄的笑着,以为韩嫣只是羞赧于回答私下答应了堂邑侯许给的亲事。 有一瞬间韩嫣以为只要刘彻说一句“你不愿就罢了”,哪怕是玩笑话他也会立刻从命,就会放弃一切攀附权贵利禄熏心的想法,只要他说,他韩嫣就算永远不娶妻也没有关系,就算失去位列九卿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却说“岂不更好”,呵呵,岂不更好…… 他的天子,他主上,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的……刘彻…… 韩嫣终于闭上眼睛,纠结与苦涩填满了他的整个心房,他的绛唇微启微微发抖,跪地道:“下臣全凭陛下安排。” 刘彻笑了,深邃的双眸闪着微光,身体前探双手扶起韩嫣:“韩卿快起来,朕为你高兴,朕回去一定让皇后挑选两位小姐中性情最好的嫁与你,朕……朕希望你也像朕一样,有皇后这样一位佳偶。” 一位佳偶……皇后……皇后的妹妹…… 韩嫣也笑了,笑容里带着落寞和苦涩,但是刘彻并没有注意,他沉浸在自己的英明当中,他觉得他给了韩嫣一件人人殷羡的巨大赏赐。 “对了,朕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刘彻走上主位,自然而然的侧身指着韩嫣道,“张骞过完年节开春就要去西域出使了,朕有心为刚刚训练完毕的未央禁军卫队另选一位侍卫长。” 韩嫣掩饰着自己复杂而苦涩的表情拢袖躬身挡住脸颊道:“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有。”刘彻坐于主位,双手张开撑在案边睥睨道,“你还记得卫青吗?” 韩嫣思索片刻道:“下臣记得,陛下说的可是平阳公主府的那个骑奴少年吗?” “正是,朕属意与他,你最近得空去一趟去平阳公主府私下跟他接触一下,告诉他朕的意思,不要惊动太多人。” “喏,下臣明白。” 刘彻回到椒房殿后满心愉悦的将韩嫣同意亲事的事告诉了陈娇,还特意提醒陈娇一定要在两位小姐中选一位性情样貌更好的配给韩嫣。 “是是是,这个陛下放心就是了,说起来没完没了了都。”刘彻千叮万嘱让陈娇都有几分不耐烦了。 刘彻见陈娇烦了,连忙凑上去揽着她的肩道:“朕看中韩嫣也是为了让姑丈放心,阿娇急什么呢。再说你那两个妹妹朕看着都不错,优中选优而已,你说呢?” 陈娇横了刘彻一眼道:“那陛下看着那个妹妹更好更漂亮些?” 刘彻看着陈娇那警惕的小眼神哪里敢说哪个妹妹更漂亮啊,一门心思哄着陈娇道:“有阿娇在朕眼前,就算是全长安的花全开了朕也看不出好颜色,更别说那些女子了。” 陈娇噘嘴哼了一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家妹妹不漂亮?” “漂亮!不漂亮怎么配的上朕给赐婚呢。”刘彻反应那叫一个快,夸完陈娇的庶妹又揉着陈娇的柔滑的手笑道,“不过比不过朕的阿娇呀。” 刘彻打小就嘴甜,这么卖力的哄陈娇也让她心中暖暖的,陈娇被她哄笑了也不再难为刘彻,靠在他肩上道:“阿艳呢厉害了点,不过有主意能当家;阿琼心思细人温柔,我看韩侍中每日忙于陛下的事也很辛苦,选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比较好,就选阿琼可好?” “好,韩嫣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找个柔顺的正妻合适,再说阿娇说了好那必定合适。”刘彻细长的眉眼弯起,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 “好,那我就遣人回去告诉母亲,让她告诉阿琼准备一下,陛下选个吉日赐婚便是。”陈娇想了想又道,“陛下,可是如果赐了婚韩侍中再住在清凉殿似乎不太妥当了,陛下是不是……” 刘彻自然知道哪些朝臣在背后是如何议论韩嫣的,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他是佞幸,这个名声不好听,即使刘彻三番五次在朝臣面前维护韩嫣他背后的指指点点呢也从未少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人后之言刘彻无法完全杜绝,只能由他们去,他用得到韩嫣所以依旧我行我素让他自由出入宫禁居住清凉殿。 可是如果日后韩嫣真的被他赐婚成了他名义上的妹婿那么他再住清凉殿就不太合适了,姐夫和妹夫总要避嫌,再说不管外面之前怎么谣传他们的关系,从此以后韩嫣做了堂邑侯府的准女婿刘彻也要为他的岳丈堂邑侯考虑,不能让朝臣背后说出辱没堂邑侯府的话来,所以韩嫣势必要搬出清凉殿。 大汉以孝治天下,刘彻知道陈娇是个孝女所以她提出让韩嫣为了堂邑侯府避嫌搬出清凉殿也在情理之中。 刘彻颔首道:“朕也有此意,明日便跟韩卿说,让他回弓高侯府去住。” “恩。”陈娇满意的笑了,反握住刘彻的手靠在了他胸前,她终于去了一块心病,感觉舒畅多了。 陈娇和刘彻定下陈琼与韩嫣的亲事后大长公主就把消息告诉了陈琼,命侯府准备起来。 自古嫦娥爱少年,韩嫣翩翩少年郎又是长安第一美男子,出身弓高侯府眼下又被天子器重,就算有些不好听的谣言传出来陈家小姐们在见了他本人之后也就将那些闲言碎语抛到了脑后,能够嫁给韩嫣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喜事。 对陈琼而言这是天大的喜事,可对于陈艳而言就是最不甘心的憾事了。陈艳在家中女子里排名第三,排位在陈琼之前,性子又比陈琼爽利明快更有大家小姐的风范,她自知跟陈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可跟陈琼比起来还是更胜一筹,想来想去也觉得嫁给韩嫣的应该是自己,怎么能让陈琼取而代之? ☆、第140章 交心谈话 冬至礼祭过后,宫里开始准备年节。年节是一年中最大的节庆,陈娇身为皇后又是新妇,虽然前世准备过很多次但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她今生第一次主持年节,宫中之事又十分繁琐细碎,自然要更上心一些,难免要投入大部分精力。 刘彻为了尽快完善推恩令也十分繁忙,每日就是带着一帮儒生大臣在宣室殿商议,很有蛰伏过冬蓄势待发的劲头。 自从韩嫣应下堂邑侯府的婚事刘彻也借由年节守岁的理由命他搬离清凉殿回到弓高侯府居住。最开始韩嫣离开清凉殿的几天里许多朝臣都纷纷议论猜测韩嫣失宠,但是往后见韩嫣还是每日去宣室殿议事与天子同入同出,还受到了比之前更多的赏赐和嘉奖他们也就不再议论了。 半月之后天子下旨,封郎官张骞为中郎将,任命为汉使赐汉节,代表大汉天子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等西域各国共击匈奴,于次年二月十五出发。同时任命韩嫣为上大夫,仍赐自由出入宫禁。 这段日子陈娇和刘彻各忙各的,日常生活也很和谐,只是事情太多陈娇不免就感到身体乏累,她算了算日子恍然发现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延迟了几天,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陈娇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特意让小雪回堂邑侯府请赵无心入宫为自己看诊。 “无心,怎么样?”陈娇凝望着认真为自己搭脉的赵无心急切问道。 赵无心表情严肃,眨眨眼睛又动了动搭在陈娇腕上的手指,最后出了口气让陈娇收起皓腕。 “无心,到底如何?”陈娇知道赵无心在行医之事上十分严谨认真,可是她人活两世要说最大的愿望那就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期待令她一刻都不愿多等,不住的催促道,“你快说啊。” 赵无心眉头皱了皱有些遗憾的说:“娘娘应该是最近太过劳累令月事有所推迟,应该过几日就会有信,并非喜脉。” 陈娇兴奋急切的神情一下消去了大半,身上松了劲靠在背后的曲木扶手上,半晌才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赵无心用毛笔在白绢上写了几位药交给大寒,交代了药方的使用方式和频率,让她为陈娇每日熬制。 开出药方后赵无心才跪坐到陈娇身边,看她花容之上仍有失望之色心生不忍轻声道:“娘娘,要不然再请别的御医来瞧瞧吧,兴许真的有喜脉我还瞧不出。” 陈娇摇摇头,收敛了失望之色勉强笑道:“之前有请御医过来,他说诊不到喜脉须得其他御医一同会诊才敢确定,我信不过他们才请你过来,还是你说话直率,明明白白告诉我并非喜脉。” 宫中的御医有些话真不敢明说,就怕有个万一就要掉脑袋,倘或皇后真有一个月的身孕他们诊不出再一个不小心用了什么药伤到了皇嗣,那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天子砍,所以宁愿说诊不出来也不敢说没有身孕。 而赵无心没那么多忌讳,她医术本就不错,又是陈娇最信得过的朋友,在御医不敢断言的情况下她说出陈娇没有身孕这话,陈娇真的就应该死心了,对赵无心她确实深信不疑。 也是,这大婚不到一年哪里有那么快的事呢。 陈娇自嘲的笑笑,她确实太心急了,或许她也是为了急于证明给自己看,她这一世不会再无法受孕不能生育。 赵无心见陈娇菱形的朱唇边挂着苦笑心知她非常失望,可她是医者没有的事情她真的不能隐瞒或者谎报,只得劝陈娇道:“娘娘,子息是缘分,可能时候未到,再过段日子兴许就有好消息了。” 陈娇明白赵无心好心劝她,点点头露出浅淡的笑容道:“没什么,我母亲生我也是过了好多年的事,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话是这么说,可是陈娇真的心急,且不论子嗣稳固地位的作用,单就她一个女子而言想要孩子的心情就十分迫切。陈娇想做母亲,想要自己的血脉在这个世上延续,她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甚至觉得那是一种温柔的幸福,温暖,柔软,超越了一切权谋所能带给她的快乐。 可惜,真正的幸福快乐于她而言似乎来得格外缓慢,甚至前世终其一生她都没能如愿。 “无心,以我目前的脉象,我的身体状况是否有利于受孕?”对医者本没有什么好避讳的问题,况且赵无心又是陈娇最信得过的女医,陈娇言辞非常直率。 “娘娘的身体状况并无太大问题,只是,恩,只是体寒。”赵无心说完又想了想道,“娘娘恕我直言,其实以无心看来娘娘年纪还是太轻,体寒之症现在比较明显,这些在寻常女子身上倒也常见,等到岁数渐长便可自愈,那时生育最有利,孩子也会相对健硕。若是现在有孕生育子嗣,恐怕对娘娘的身体和孩子的身体都算不上是好事。” 陈娇之前从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但赵无心总不会害她,听了这番话她急切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她想要孩子不假,可她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她不愿自己因为生育落下病根更不愿自己的孩子生来就病弱不堪,她还想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丈夫和父亲,甚至成为大汉帝国的新主人。 “我明白了,多谢你。”陈娇笑了,她的道谢发自肺腑。 “娘娘不要这么说,多亏娘娘无心母亲的冤屈才得以伸张,娘娘是我赵家和无心一辈子的恩人,无心永远都感激娘娘。”赵无心看着陈娇眼中满是真诚,她说着说着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点无奈,“其实我真的希望能够留在娘娘身边,看着您的子嗣平安降世,可惜我选择了与张骞在一起,可惜……” 陈娇握住赵无心的手非常认真的告诉她:“我真的能够明白你的心境。” 只要像陈娇一样曾经义无反顾的深爱过一个人,那么他都会理解赵无心的决绝和勇气,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葱岭高山冰雪皑皑,寒风刺骨,可是为了他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娇甚至有些羡慕赵无心,她要面对的无非是恶略的环境,茫茫的未知,可是她爱的人始终会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鼓励她与她一起面对命运的考验。而陈娇自己呢,呵,她最爱的人或许就是她终有一日会面对的最大敌人,权力,家族,背叛,阴谋这些看不见的枷锁会锁住他的心,让他和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陈娇想到此处不由垂下了浓黑的眼睫,虽然只是她的臆想,却令她觉得心酸不已。 赵无心敏感的察觉到陈娇表情的变化,她看着陈娇缄默的神情忽然开口道:“娘娘,您相信爱情吗?” 陈娇倏然抬眸,她看着赵无心诚挚而明亮的眼睛,怔了很久才道:“相信。” “娘娘,如果您不相信就不要再相信,就坦坦荡荡的放开爱情去寻找您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是如果相信,就请深深的,毫不怀疑的相信,义无反顾的信任爱情。” 陈娇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句普普通通的话振聋发聩,在她的心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第87节 “娘娘去西域我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所以以后入宫的机会可能少之又少,我就要离开您了,您说我是您的朋友,所以无心有些话想要告诉您。” 陈娇微微颔首。 赵无心道:“张骞揭下那张皇榜的时候,我脑袋里是一片空白,那个时候我看着人群中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离,远远地逃离,离开他。后来我拒绝见他,我很难过,我在心里无数次问自己,我爱他吗?我想如果我不爱他,我就该彻底放弃他,我从此以后专心医术救死扶伤,这是我自幼的愿望,我想我可以从中得到快乐。但是我骗不了我自己,我的回答就是,我爱他,问多少遍我也会回答,我爱他。” 赵无心坦荡的看着陈娇,这一刻她们之间已不再有身份地位的悬殊,爱情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我既然爱他我就没有更多的选择,我来不及想沙海石滩,万水千山,我来不及想我的未来,甚至来不及想死生大事。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犹豫着看他离开,或者义无反顾的随他而去。我想如果我等下去他会失望,他会怀疑我对他的感情,他甚至会在某一天在我不知道的遥远地方彻底忘记我。所以犹豫我做不到。” “我,明白。”陈娇说。 “娘娘,您明白无心,那您明白自己吗?”赵无心再次发问,她定定的看着陈娇道,“我在娘娘身边十年有余,我见过他对您的痴迷和爱慕,可是因为他的身份您犹豫了,因为我那么深的爱着一个人所以我能感受得到您对爱情的犹豫。” 陈娇脸色发白,她感到心口一阵一阵传来锥心的刺痛,从来没有人将她的心思剖析的那么直白,她甚至自己都不愿面对“犹豫”二字。 赵无心的目光一直望着她,似乎望到了她的心底:“娘娘,在爱与不爱之间,是很难找到其他正确选择的,犹豫只会让人失去,既失去获取其他快乐的希望也失去深爱的能力,它会让你猜忌你爱的人,也会让你爱的人猜忌你的爱。” ☆、第141章 拜访卫青 陈娇失神的侧过脸,她向来瑰丽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冬日幽深的太液湖水,所有的波涛汹涌都掩饰在深邃沉静的湖面之下。 “娘娘,无心斗胆问您,您爱他吗?” 陈娇缓缓站起身,背对赵无心走走了两步,她抬起头向空茫的的望向椒房殿散发着淡香的异色墙体,椒房之宠,金屋藏娇…… “无心,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必须勇敢。”陈娇清冷的声音像她此刻空明的心境,方才那些挣扎的疼痛,犹豫的煎熬,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定是空的,空空如也。 “我不是你,也不是只要深信爱他就可以获得等价的爱情。”陈娇转过身平静的看着赵无心, “我相信爱情,但我并不相信他对我坚固的爱情。” 赵无心抬头看着那高贵而傲然的身姿,她上陈娇镇定而幽深的双眼,良久她还是率先移开了视线,陈娇的眼神太坚定太决绝,有一瞬间赵无心甚至莫名的感到彻骨的悲凉和寒冷。 “娘娘……无心多言了。”赵无心低下头恭敬的说。 陈娇敛目轻叹,唇角微扬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回去带给张骞。” 陈娇将赵无心招入内室,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在长案上亲自展开。 赵无心看着羊皮卷轴在眼前慢慢打开不禁睁大了双眼,抬手掩住了嘴唇。 “这是西域地图,我想你一定在张骞那里见过类似的地图。”陈娇微微一笑,拢袖挺身在案几前款款踱步,她身子卓然优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和天子命人绘制的西域地图并不完全一样,是按照我梦中的地势命人画出来的。”陈娇看着眼前的地图继续道,“你把它拿回去给张骞看看,让他跟西域向导仔细求证一下,看看到底路途如何。” “娘娘,这地图十分详尽,难道……” 赵无心疑惑的眼睛望向陈娇,陈娇摆手示意她不用再问,她只道:“从未有人走过全部的西域诸国,这些路线我亦不清楚真假,等你们去了西域便知道了。” 赵无心不再多言,躬身卷起地图向陈娇谢恩。 “无心,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记住无论将来你们的向导如何劝说你们,千万不可令使队穿越匈奴水草丰盛之地,边地虽然条件恶略,但遇到匈奴部队的可能性要小,一旦进入匈奴的统辖之地,最好佯装商旅,不要逞强持节,你千万牢记。” 陈娇话说的认真赵无心听得也极认真:“无心记下了。” 陈娇想了想道:“无心,下面这些话我就不太确定了,你听听便好。如果你们顺利到达月氏的话,也许会经历月氏的一场瘟疫,所以你务必多带一些与瘟疫有关的典籍,若能研出些汤药多救一些人也是好事。” 陈娇前世对张骞前往西域的事多少知道,当时张骞去了十几年回来时却告知刘彻他未能说动月之女王夹击匈奴,原因之一便是月氏西迁的时候遭遇了瘟疫,很多子民死于瘟疫和战争。陈娇想若是张骞有准确的地图在手有幸找到其他道路逃过匈奴的扣押提前几年来到月氏,或许联络大月氏夹击匈奴也并非不可能。如果赵无心再能帮月氏治疗瘟疫,那么月之女王就更有可能感激汉庭共同出兵。 不过陈娇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月氏有一场瘟疫,至于是什么时候她当然不能确定,她甚至不能肯定张骞的使团有没有机会逃过匈奴的扣押提前到达月氏。她是重生了,可她毕竟不是神,一切还在命运的掌握之中,她为了自己,为了刘彻,为了赵无心也只能尽力而为。 “好了无心,你早些回去吧,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我就不留你了。” 赵无心点点头,她一时之间没能完全消化陈娇对于前事的预料,直到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忽然回头,神情复杂的问道:“娘娘……您,您真的是天神转世吗?” 陈娇被赵无心忽然问出的话逗笑了,她摇摇轻拍了一下赵无心的后背,故意满含深意的微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平静地日子往往在相似的生活中渐渐消磨殆尽,很快年节就到了,汉宫的年节一如往年热闹,却也如往年一样循规蹈矩。 陈娇在长乐宫的家宴上又见到了很久没露面的刘宝如,相比之前她好似长大了不少,穿着冬日的宫装也依旧显得身材窈窕,一双剪水瞳盈盈动人,即使在长乐宫一片节庆的欢乐气氛中之中也依旧穿着低调,不过陈娇冷眼看着倒觉得她举止越发优雅成熟了。 陈娇高傲若是别人不惹她她还不屑于算计别人,刘宝如老老实实最好,只要不来触她这位皇后的眉头,陈娇懒得会分神收拾她。 刘陵回了淮南国,上次她被陈娇和刘彻联手对付,连吓带唬整的够惨,估计一去最少也要一年半载才敢再回汉宫,今年年节没有她在席间陈娇也觉得这宫中的家宴吃着舒服多了。 越信公主在宴上找陈娇说了好一会话,她明年四五月间就要出嫁了,说起来越信公主在皇室女子里嫁的算极晚了,韩成安磨磨蹭蹭硬生生耽误了两年的光景才让韩安国请旨赐婚,虽然陈娇很肯不上他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性子,不过越信公主总算是嫁了自己的心上人,也就当好事多磨。随着婚期的临近她愈发美丽的俏脸上每日都是灿烂的笑容。 因为越信公主要出嫁,与她关系最好的江都王刘非趁此机会便上表太皇太后和天子,请求回京探望并送越信公主出嫁。 太皇太后最重骨肉亲情,刘彻自从之国以后从未回过长安,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刘彻也同意了刘彻的上表,如此一来越信公主更是欢喜非常。 陈娇年下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不过宫中宴饮回礼较多,她作为新皇后少不得要一一参加,一时间连多陪陪刘彻的时间都没有。 反倒是刘彻,除了大宴群臣之外他难得歇了几天,陈娇日日忙活他也不好参合,无聊之时就换了便装带着公孙敖和韩嫣一行人出宫到近臣和勋贵家中玩乐,搞得长安城的勋贵世家公卿大臣都有些紧张,生怕那一日天子忽然驾临招待不周。 卫青仍旧住在平阳侯府,韩嫣之前来拜访过他很多次,跟他说过天子看上了他的一身武艺韬略,想招他入宫随驾。 卫青虽然为人宽厚温和却也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他一直励志从军报效国家却从不曾想过入宫为官随侍天子。他婉言拒绝韩嫣让自己入宫为官的要求,一来他出身卑微,侍奉天子这样的事他想都不敢想,二来他在平阳公主府为奴也有两年时间,世家的明争暗斗他早有耳闻,达官显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更是他无法也不愿打理的,他总是觉得好男儿应该饮马关河血战胡掳,怎能在勾心斗角上消磨意志呢,所以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说服母亲直接参军。 刘彻是一代雄主,识人的眼光非寻常君王可比,他几次与卫青打过交道,越发觉得卫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于雄鹰刘彻从来都不想将它关在笼子里,所以他不想逼迫卫青,他总有手段让这个胆略过人伸手超群的年轻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 正月初五,卫青早间为平阳侯府巡过马场便交的值令回到家中。卫家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全家都住在平阳侯府的后院西角门附近。眼下未出十五,卫青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药物给母亲问安。 他转过角门正巧碰到往日与他相熟的家丁,家丁见到卫青很热络的走上来跟他打招呼:“仲卿,那位韩公子今日又来拜访你了,正在你家中呢。” ☆、第142章 初见子夫 卫青听说微微颔首,道了声谢便朝屋里走去。 要不然说韩嫣是刘彻的第一心腹呢,自从奉了刘彻之命拜访过卫青之后他便时常来看卫青,一方面卫青婉拒入宫随侍之后刘彻对他并不死心,韩嫣为刘彻分忧也要时常来劝说卫青;另一方面卫青确实是性格端厚正直的人才,韩嫣与他也有那点“英雄相惜“的味道,很乐于结交卫青。 卫青在平阳侯府也听说过佞幸韩嫣的事情,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原本在心底不屑于韩嫣这种侍奉于天子床笫的宠臣,可是当他见了韩嫣稍加了解之后又不得不佩服起韩嫣的眼光和见地,他的心胸谋略都远胜他人,卫青打心底笃定他绝非传言中用媚术获得天子宠信的佞臣。 卫青志在从军,也比较喜欢跟韩嫣分享与匈奴作战的看法,一来二去二人也算得上是朋友,所以韩嫣年下来拜访,卫青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此番卫青推门而入看着眼前陪他母亲谈天的二位客人不禁就睁大的眼睛愣在了门口。 “青儿回来了,快进来,韩公子和这位刘公子在这里等你都陪我坐了好一会儿了。”卫青的母亲卫妪笑着朝门口的卫青招手,让他进屋见客。 卫妪五十几岁年纪,因为出身卑贱即使年轻时再美这个年纪脸上也已经皱纹纵深,灰白的头发束在脑后,穿着浅青色的交领新布衣。她显然胜过大病,脸色不算好,但精神却不错。 卫青家住的局促,韩嫣几次来拜访都见过卫妪,他这张男女莫辨分外艳丽的面孔给卫妪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爱美是人的天性,卫妪也不例外,确实喜欢韩嫣这个明礼又文雅的孩子。 她不知道韩嫣的身份,只把他当做卫青的朋友,几次下来也不把韩嫣当外人,所以即使韩嫣今日带着刘彻前来卫妪也没多问,依旧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韩嫣看到卫青潇洒的站起身笑道:“仲卿,韩嫣不请自来打扰了。” 卫青的目光在韩嫣身上微一停留就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刘彻。刘彻穿着枣红暗纹的锦袍,头戴青玉冠,坐姿端正优雅,又有说不出的高傲和尊贵。 卫青之前与刘彻几番相遇还曾出手帮过刘彻,可他当时并不知道刘彻的真实身份,只是从他的气度和举止中猜测他出身极高。但是自从韩嫣告知卫青天子希望他入宫随侍并含蓄的提醒他他曾见过天子之后,卫青就大概猜出了刘彻的身份。 起初他很惊讶后又觉得不可思议,但今日见到天子做在他家里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韩公子……这……”卫青还是不敢相信天子驾临在他一个微贱的骑奴家中,神情复杂而惊愕的看着韩嫣,露出了不知所措。 “仲卿。”刘彻侧头,黑而深邃的瑞凤眸看向卫青,薄唇勾起意味深藏的浅淡的笑容。 刘彻一句简简单单的“仲卿”却让卫青彻底回过了神,他的眉心蹙起来,神情变得紧张,连忙关上门大步上前就要跪地行礼。 刘彻不想在卫妪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连忙起身抬手有力的按住卫青的肩膀制止他跪拜。 “今日只为访友,不拘泥于礼数。”刘彻声线平直,音调清冷,他用力的按了按卫青宽阔的肩膀似乎在警告他,让他不准再行大礼。 天子强大的威势令卫青感到瞬间的压抑,他不敢再跪,只得低着头顺势躬身行了规矩的躬身礼谨慎道:“喏。” 刘彻出宫图的就是轻松愉悦,卫青这样拘谨让他反倒不太高兴。他放了手,挺身负手淡淡的俯视着下拜的卫青,眼神微冷一时有些不悦。 韩嫣时常跟随刘彻出门,化解尴尬的气氛游刃有余,他上前代刘彻双手扶起卫青道:“仲卿刚回来快落座吧,刘公子今日来拜访长公主,顺带看看你。” 卫妪早就看出刘彻气度不凡,只是韩嫣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便打听,此时一听韩嫣说他是来拜会长公主顺便来看卫青,心知这年轻人来头必定很大,也慌忙起身避席道:“贵人恕罪,老妇人我……” “卫妈妈这是做什么呢,在您家里您是长辈,只当我和刘公子是仲卿的朋友趁着年节来拜会您和仲卿,您再这样刘公子和我就不便多留了,难道卫妈妈不待见韩嫣想让我速速离开不成?” 韩嫣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他知道刘彻不想透露身份又刚刚见到卫青还不想走,他便好言好语的与卫妪说话,打消卫妪的顾虑好让刘彻宽心。 卫妪毕竟在平阳侯府待了大半辈子,也算圆滑机敏,听韩嫣这样说赶忙换上笑容道:“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刘公子是贵人,我们这里……” “不打紧,您要是觉得刘公子是贵客,只把家里做的甜糖和饼饵拿出来招待公子便好。” 韩嫣桃花眼一弯,笑容分外惹眼,卫妪不好搏他的话立刻笑着点头道:“难得贵人和韩公子看得上自己家里做的小食,老妇人这里别的没有,这些多得是,还望贵人和韩公子不要嫌弃。” 卫妪说完就朝后面喊道:“子夫,把你早上做的甜糖和饼饵拿些过来招待贵人和韩公子。” 韩嫣和卫妪说话间刘彻已经踱步坐回了原来的席位,他清傲的立腰而坐,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仍旧恭谨立在原地的卫青,冷冷的收回了视线。 “仲卿,快坐下吧。”韩嫣拉了一下卫青,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见卫青仍旧犹豫便小声道,“莫要拂了公子的兴致。” 卫青这才心思惴惴的坐了下来,仍旧眉心微蹙不言不语。 刘彻之前很喜欢那个侠义好爽又谦和温厚的卫青,他非常希望张骞走后卫青能够代替张骞成为他的臂膀,同时也最不希望卫青疏远惧怕身为天子的他,只是今日一见卫青不免无奈,心想这个卫青就是太过谨慎持重。 卫妪眼见刘彻轻轻叹了口气,卫青又不言不语只是低头坐着,她一时有些怕刘彻不悦,打破僵持的气氛笑问韩嫣道:“这送走年节旧岁过去韩公子可打算今年娶亲?” 卫妪之前问过韩嫣可曾婚娶,韩嫣当时自然是微笑摇头,如今再次问起这话韩嫣也只是淡笑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刘彻闻言也笑了,有意调侃韩嫣道:“怎么,与我做连襟你还要从长计议?” “啊?不……”刘彻忽然接话令韩嫣一时没明白过来,待他反应过来只得叹气,无奈笑道:“公子莫要取笑韩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没定下来我怎敢说娶亲之事。” 卫妪一听还有些惊讶,看看韩嫣又看看刘彻道:“没想到韩公子与这位贵人还是连亲,贵人看着年轻,不曾想已经婚娶了。” 刘彻微微一笑道:“去岁方得良配。”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卫青问卫妪道:“不知夫人为仲卿婚娶不曾?” 卫妪尚未回答,通向后屋的帘子便被轻盈撩起,只见一名素淡布衣的窈窕女子手持托盘冉冉走来,她莲步轻移,灵动的点漆黑幕轻轻一望见到厅中一众贵客连忙又垂下了眼帘,走到卫妪身边先道了一声母亲。 “子夫,快给贵客们把甜糖和饼饵端过去。” 卫子夫点头转身先到韩嫣身边放下了小碟,她之前在堂后见过韩嫣几次,只是从未有机会现身在他面前,韩嫣不愧为长安第一美男,任何年轻女子见了他岂有不羞不娇的道理,卫子夫自然也不例外,道一声请时桃靥已然微红。 韩嫣点头致谢不做多言,卫子夫又转身低头小步走到刘彻面前奉上小碟。 起先卫子夫背对刘彻时刘彻只觉得这女子身形纤细犹如弱柳当风,虽不及陈娇丰润匀称的身姿诱人却别有一番风流的韵味,再见她万缕青丝束于发尾,黑亮鉴影、光滑如缎,真真十分惹人喜爱。待到卫子夫近前时,刘彻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便不由凝眸审视起来。 但见卫子夫下颌尖尖,肤若凝脂,低眉敛翠,靥生红晕,妩媚动人的样子可怜可爱,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含羞娇怯。 刘彻端详了好久仍旧目不转睛,卫子夫说“请”字时语调靡曼温柔,听得刘彻更是无法回神。 第88节 卫子夫一时得不到回应,心中纳闷,斜着一双俏眼偷眼看向刘彻,见他器宇轩昂薄唇英眉,一双沉黑若夜的狭目望向自己,不由自主就怔住了。 她心中只道眼前这人虽不及那位韩公子俊美却比他更加尊贵霸气,她甚至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天下没有那个人不会屈服。 卫子夫低下了头,她不敢看了。而此时的刘彻却有点魂驰魄荡目动神迷。 “公子。”韩嫣见刘彻出神,便轻声唤了一句。 刘彻立刻抬眼看向对面的韩嫣,见他眼带疑惑便随意一笑,侧头对卫妪道:“这位可是仲卿的妻室?” 刘彻方才听卫子夫唤卫妪为母亲,便以为她是卫青的妻子。 卫妪笑起来道:“贵人见笑了,这是老妇人的三女,青儿的姐姐子夫,青儿啊,还不曾婚娶呢。” 刘彻与卫妪说话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拿着托盘走回了内堂,刘彻眼神一撇她的背影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好似掩饰一般继续问道:“我瞧仲卿年岁也不算小了,夫人为何不给他说一门亲事?” 卫妪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儿子道:“贵人有所不知呢,青儿不肯娶呢,他自己是有心上人的,别的姑娘哪还能入他的眼?再者他年纪也不大,由他去吧。” “母亲。”坐在下首的卫青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毕竟还是少年,提起亲事神色略带羞赧,“贵人面前母亲不可玩笑。” “我哪有玩笑?”卫妪不高兴了,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急着她的恩,我心里也记着,只是我们家卑微高攀不上那位小姐,提一提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全家人都感念她,不忘她的好罢了。” ☆、第143章 卫青入宫 刘彻一听卫青竟有心上人不由来了兴致,问卫妪道:“夫人此话何意,这小姐是谁家姑娘?” 卫青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可他即使不愿却也拦不住卫妪,卫妪便一五一十的对刘彻说道:“感恩戴德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贵人若晓得也能指点一二让我们卫家人做牛做马还了人家的人情……” “母亲,君上说过不会希图卫青的回报!” 卫青有些不高兴,这种事他不想让母亲说出来,他只在心中隐隐觉得清冷高傲的君上一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她帮过谁,她不屑于任何人的回报,她就是那么遗世卓然与众不同,是这世上女子决不能比的。 刘彻品品话里的味道不由一笑,心说这话说的有意思,不是帮人办了事不要人谢,而是冷冷淡淡的说不稀罕别人谢,如此冷傲凌厉的性子,说话做事的风格有那么几分像他的阿娇,刘彻还真生出一点想见见这位小姐的心思。 “仲卿,公子有兴趣便让卫妈妈说几句来听,大汉天下还有公子说不上话的世家么,说不定真能帮你还了这个人情。”韩嫣与卫青坐得近,他清楚的看见卫青眉宇间隐隐带了急切的愠怒,怕他冲撞了刘彻,连忙打了圆场,“再说卫妈妈也是好意,你重孝怎么好打断卫妈妈?” 卫青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自觉对母亲答话的语气急躁了一点,低头认错道:“母亲,我……” “青儿这孩子就是这样,一谈起这位小姐就容易急,维护的紧,贵人和韩公子不要介意。” 卫妪也怕冲撞了地位不凡的刘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而又叹了口气,“这位小姐估计也是世家出身,恐怕还是公侯家的姑娘。她是青儿进京寻亲在路上遇到的,当时他路遇麻烦,惊了这位小姐的车驾,小姐下车不但没有难为青儿还帮他赶走了歹人。后来我病重,也是这位小姐施以援手请了好大夫到家里来,不然老妇女人只怕没缘分见到二位了。” 刘彻微微颔首,而后将目光移到默然不语的卫青身上,他拿着漆杯的手分出食指指向卫青,竟然略带赞赏的笑了:“好男儿不但志在疆场,更应知恩图报,果然没有看错仲卿。” 卫青闻言立刻避席起身绕过小几躬身道:“卫青不敢。” 刘彻剑卫青还是如此拘谨不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饮了一口杯中的蜜水,寡淡的味道让他眉心微微蹙起。 年节期间,卫家自然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刘彻和韩艳,只是他们毕竟是奴籍,最好的蜜水也远不及宫中普通的花蜜水,更不能跟刘彻每日饮用的蜜浆相提并论。 “仲卿,快坐下吧,你是主家还如此客气,让公子和我如何自处?” 韩嫣招呼卫青道坐下来,他观察对刘彻的言行分外敏锐,从刘彻方才的问话中便大致感到刘彻对那位帮助卫家的小姐很感兴趣,只是刘彻毕竟不便多问,这个时候自然是他韩嫣继续问下去更合适。 “听卫妈妈说这位小姐确实帮了仲卿不少,只是不知这小姐有没有暗示过她的身份,也好提示一二,方便寻得。” 卫妪摇头微笑道:“真不满韩公子,老妇人只听青儿唤她做君上,想必是有封号的宗室列侯贵女。老妇人说这位小姐是青儿的心上人也不过是不拿韩公子当外人,凑趣说笑罢了,想报恩是真,高攀人家小姐那是万万没有这个念想。”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难找了,恐怕卫妈妈和仲卿得遇相助也是天意,既然天意释然,寻不寻的到那位恩人倒也不重要了。”韩嫣淡淡说完也不再提,专心研究起碟中花型的甜糖,似乎对这精巧的造型很感兴趣。 卫妪心里惆怅无法寻得恩人谢恩,卫青听了韩嫣的话反倒感觉心中有些苦涩。 他几番见到君上确实是天意,不然这么大的长安城怎么就让他无意遇到了呢,这是他的幸运。可是若真像韩嫣所言,他对这位恩人知之甚少,恐怕日后在没有相遇的机会。一想到再也无缘得见君上,卫青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闷堵和失落。 韩嫣不再提这事也是觉得没有必要说下去了。他熟悉朝中的敕封礼制,但凡是太后、太皇太后的亲族和势力不凡的世家当中有些封君的嫡贵女不算稀罕,可是要说到底是哪一位他就真不清楚了。不过以卫青的家世和出身,无论是哪一位封君贵女都跟他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真不是卫青能够肖想的,就算卫青跟着刘彻入宫为郎官那点身家也不够世家抬眼看的,更别想跟有封号的贵女扯上关系了,除非他能封侯。可是一个平阳侯府的骑奴想封侯,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韩艳想到这里眼底不自觉就翻出了一丝不屑,这种清高的情绪倒不是他真的看不上卫青,而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他韩嫣到底是侯府贵族天子侍读,凭他的家世也不过娶一个堂邑侯府的庶女,卫青一个骑奴又凭什么敢对一个封君的嫡贵女想入非非? 想到这里韩艳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堂邑侯府又如何,毕竟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庶女。他是庶出身份,但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庶”字,若非如此他何必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他也想陪伴“刘彻”而不是侍奉“天子”,可他永远都做不到张骞那样洒脱。他在别人的流言和诟病中生存,无法澄清也不能澄清自己的清白,他为的就是天子的信赖和青眼,因为如果失去这些他韩嫣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是嫡孙他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成为躬高侯,名正言顺的陪在天子的身边,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可惜,他不是。 韩嫣心下一冷,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想过,皇后劝说天子指给他这门亲事大概除了像堂邑侯见他时说的那样看上了他的才华,更多的还是在警告他吧。 这个血统高贵冷艳高傲的皇后,她一定是无法忍受天子分在他身上的精力,她在嫉妒他,她在用隐晦的手段告诉他,即使他韩嫣获得了盛宠,即使他是天子的心腹,他也不过是个列侯庶子,即使再得宠在这重视出身和爵位的泱泱汉庭也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子! 韩嫣想到此处弓月眉眉梢一挑,他低下头将杯中的蜜水拿起,用宽袖挡住眼中的所有情绪遮杯饮尽。 众人各怀心事,卫妪见韩嫣都不再提及这件事也不敢在言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刘彻兴致淡淡,又在席间坐了片刻便起身要离开。 卫青在卫妪的一再小心叮嘱之下送刘彻除了屋。 刘彻虽是少年天子但每日也是日理万机,他往日的步速就很快,走在前面强大的气场就有压倒一切的凛然。 难得卫青功夫底子好,跟在刘彻韩嫣身后不远不近把握的恰到好处。 刘彻在长廊下走了一段便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月门之前,潇洒的负手看向月门后远处冬日的庭院,闲适的神情中还带了一丝傲然。 韩嫣在刘彻步速微减的时候就明白刘彻有话要说,所以他故意顿了顿脚步走在了卫青的后面,与他们拉开一定距离,以免打扰刘彻与卫青的谈话。 “仲卿。”刘彻慢慢回身看向卫青。 “仲卿”二字是卫青的恩师给他取的字。大汉之初取字的人通常不是文人便是士族,卫青因为出身低微,这个字的存在就比较鸡肋,他做了骑奴也只跟周围的其他下人往来较多,平日那些人叫卫青只管喊他的名字,也只有韩嫣这样出身较高又想交好卫青的人才会为了表示近好唤他仲卿。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也唤他的字,对卫青而言这便是从前从未想过的天大荣耀。适才在屋中刘彻不愿暴露身份卫青也不敢多说,此时刘彻再叫他仲卿卫青就有些惶恐了,连忙抱拳躬身道:“陛下抬爱,卫青不敢。” 刘彻薄唇轻撇笑的极淡:“朕很看好你,也知道你的志向,所以朕才忍受你推掉韩嫣的传达给你的旨意,不过朕的耐心有限度的,朕就明白告诉你,跟着朕有朝一日朕会给你机会实现你的夙愿,倘若你再推脱,呵,卫青,朕不喜欢这个世上长久存在忤逆朕的人。” 刘彻的话说的风轻云淡,那口气就像方才在席间淡然的谈笑,可是他的天子威势却令这些话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令卫青感到极其危险。他只觉颈后发凉,在这寒冬时节额上就不自觉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卫青不敢忤逆陛下,只是小人乃是平阳公主家奴,恐怕不能……” 卫青弓着身低着头,却听到耳畔传来两声不屑的笑声,刘彻的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他说:“大汉是朕的江山,普天之下皆为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朕来时已经知会了平阳侯,你从今日起便脱离奴籍,卫青你是朕的人了。” 追随天子驰骋疆场,建功立业饮马塞北,这是卫青自幼的志向和愿望,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更何况天子站在他面前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而充满威胁,他怎么还会有别的选择,跟随一位雄主为他建立不世功业,就是卫青此生的宿命。 “喏,卫青谢陛下恩典。”卫青的回答铿锵有力,他抬起眼帘看向头顶冷峻而威严的少年天子,那一瞬间他只觉灵魂一颤,因为他在帝王控制欲极强的双眸中看到了主宰一切的冷芒。 “卫青,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只能为朕生为朕死,朕是你此生唯一要效忠的主上。如果你做得好朕可以给与你一切,不过你也要明白,朕同样可以剥夺你所有的一切。” “喏,卫青明白。” 卫青虽然为人敦厚方直,可他又是聪明而敏锐的。 他低下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号称天子心腹的韩嫣在刘彻的面前始终保有着谨慎和小心,为何他总是觉得韩嫣清冷倨傲的性格中始终带着难以言说的晦涩和隐忍。他明白了,因为天子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他或许会让他们与众不同,有人人殷羡的地位和财富,可是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天子统治疆域控制朝堂的工具。 “你起来吧,卫青。”刘彻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卫青头顶传来,他转身道:“你准备一下,年节过后便可入宫,朕封你为侍中,代禁军卫队队长。其他事情韩嫣都会安排,你下去跟他了解便可。” “喏。”受了皇恩册封卫青伏地行大礼跪拜。 刘彻点点头,有意让韩嫣留下,便独自去正门处叫公孙敖等人与他一同回宫。只是他穿过萧索的花园时竟然遇到了长姐平阳公主。 “陛下,这可是要回去了?”平阳公主带着几名侍女,身上披一件浅色的狐裘,微笑迎上去给刘彻行了个蹲身礼。 “朕在长姐家中也有半日了,自然该回宫了。”刘彻微微一笑答道。 平阳公主也不强留刘彻,只笑道:“今日陛下跟侯爷说看着我们家的骑奴精神,要了我们家的几个骑奴,想来陛下肯定是看中他们的人才了,要去见见,所以长姐也没去打扰你,不如陛下明日后日有空到我们家再来坐坐,年节也正经来拜会一下你这个长姐可好?” 自从平阳侯宫中被打凶手迟迟无法归案这事发生后,刘彻对平阳公主一家便十分优待客气,毕竟是他的亲姐姐,平阳侯为人有很谦和有礼,这件事他多少有些愧疚。 刘彻笑道:“自是应该,朕若得空闲便会过来。” 刘彻这话本是场面话,来不来他也没有说死,他出宫无非图个新鲜,日日都有想法,很难说就说准了哪一天会来平阳侯府,这么回答也只是为了让平阳公主面上好看罢了。 “陛下只管来,我们家侯爷亲自普乐曲子□□了一批歌喉婉转的呕人,特别是府里的卫子夫,声音尤为佳妙,陛下若来了才知道,我们家不只有骑奴精神呢。” 平阳公主毕竟是刘彻的亲姐姐,刘彻好新鲜的性子她自然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双更,么么哒,今天比较晚,大家留言明天回哈。 ☆、第144章 刘彻说谎 “卫子夫?可是那卫青的姐姐?” 刘彻听到卫子夫这个名字眼前自然浮现出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对平阳公主的邀请也愈发有了兴趣。 “正是呢,卫家是我们侯府的家奴,陛下说的那卫青我和侯爷都有印象,这年轻人很是精神结实,卫子夫就是他的姐姐,她的歌喉啊,呵呵,不是我平阳自夸侯府的呕人,长安城恐怕再找不出来更好的。” “哦?长姐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满,等朕来了恐怕要失望。”刘彻笑道。 “陛下定个日子只管来,我们府里随时都给陛下预备着,绝不让陛下白来一遭。”平阳公主巧笑着回答。 她已经听出了刘彻话中的意思,这位年轻的天子明显对听曲动了心思,这件事算是应下了。 “长姐如此说,朕倒还真要听听这卫女高歌,那就后日,朕午后过来。” “陛下一言九鼎,那我们府上就备下佳宴恭候陛下驾临了,万望陛下切勿食言。” 刘彻脸带倨傲冷淡一笑道:“长姐的担心恐怕太过多余,朕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何曾有食言一说。” “是,是我多想了,陛下见谅。今日陛下事多,后日再来,请陛下早些回宫。”平阳公主眼眸弯弯,笑着行了一礼,起身对身边的侍女道:“再多安排些人护送陛下回宫。” 刘彻身边本就带着功夫极好的公孙敖和几名宫中高手,他是私访出宫不易惊动他人,但平阳公主盛情难却,他也没有推辞,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刘彻走后平阳公主扬起下颌,脸上带着淡然而得意的笑容,朝刘彻来的方向走去。 西角门附近的一所空屋子里,卫妪被平阳公主的侍女带了进来。 “老奴拜见长公主。”卫妪进了屋小心的跪在了平阳公主脚下,“老奴已经按公主的吩咐早了由头让那两位贵客见过子夫了。” “做的不错。”平阳公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华发满头的卑微卫妪,“子夫的运气来了,你以后只要让她好好听话,本公主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卫家。” 卫妪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偷眼看着平阳公主嗫嚅道:“老奴和子夫全听长公主安排,只是,只是不知道那两位是……” 平阳公主计谋得逞心绪极好,得意的笑道:“呵那白衣的便是弓高侯庶孙,长安城第一美男子韩嫣,至于另一位,哼哼,你慢慢看着早晚有知道的一天,呵呵呵呵。” 刘彻在众人的护送下回了汉宫,其实刘彻回未央宫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年节之下世家大族消停多了,刘彻骨子里又有好享受爱玩乐的习气,才不会在休沐时间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彻回宣室殿换了件衣裳便乘步撵去了椒房殿,在后殿的院子里他看到小寒带着两个三等宫女正轻手轻脚的晒红豆。 “陛下”小寒眼尖,见了刘彻连忙上前行礼,不过她的声音却很轻,“陛下长乐未央。” 因为小寒极轻的语气,刘彻条件反射的朝后殿看了看,然后也略放轻了声音道:“还在睡?” “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那里午间请了几位侯夫人来,请娘娘过去用了午膳,几位夫人健谈,娘娘回来得晚,想是累了,还在睡。” 刘彻点点头,眼眸一转抬手指着竹篾上的红豆问道:“这是做什么?” “前几日定侯夫人来给娘娘拜年问安,说起一种定侯封地的习俗,女子将红豆入枕可获子息,娘娘听说了便吩咐奴婢准备些上好的红豆晒一晒,以便充个软枕。” 第89节 刘彻闻言薄唇勾起,不再言语,负手转身走进后殿,一直向陈娇的燕寝而去。当值的宫人见了刘彻都不敢上前阻拦,刘彻进了燕寝便挥退了其中的侍女。 他在陈娇的榻前站了一会,又坐下来看了一会陈娇的睡颜,看着看着不自觉就微笑起来,然后靠着她躺在陈娇身边蹭了蹭陈娇的额头。 刘彻才从外面进来,带着隆冬的凛冽寒气,他一贴近陈娇,陈娇就觉得寒气扑面而来,在梦中就蹙起了眉心,睫毛轻轻抖动,悠悠转醒过来。 “凉。”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看着刘彻近在咫尺的俊颜嘟起嘴,眼神迷蒙又不满的转过身去背对刘彻,似乎又要睡。 刘彻笑起来,伸手去锦被下揽她的腰,故意用温凉的手牵陈娇暖而柔软的柔荑,陈娇贪睡不喜打扰,扭动肩膀不搭理他,刘彻就又去戳陈娇的痒处,陈娇受不了痒,缩着身子笑起来,刘彻趁机把她扳过来转向自己,亲她颀长滑嫩的脖颈。 “好凉。”陈娇一边发出悦耳的泠泠笑声一边去推刘彻光滑的下巴。 他带着冬日寒凉气息的英挺鼻尖点在她的脖子上,又凉又痒,带着特有的诱惑味道。 “阿娇你是姑母从前养的那只花猫变的吗,又懒又坏又不听话。”刘彻手上用了一点点力道按住陈娇丰润的手腕,一边坏笑一边调侃她,“是不是?不说实话朕要拉你的尾巴了。” 陈娇这一觉睡了不短时间,精力充沛心情也很好,看着刘彻只是笑不回答。 两人玩了一会陈娇就起来梳头,梳头的嬷嬷和随侍的宫女在房里刘彻也不好再跟陈娇玩笑,百无聊赖的靠在榻边,顺手拿起陈娇放在枕边的竹简,一看竟然是《荀子》。 刘彻简单扫了两眼便合上逐渐笑说:“哟,皇后还喜欢看儒学的典籍啊。” 陈娇坐在铜镜后面看着嬷嬷梳头,漫不经心道:“我看的书可多了,陛下真当我是花猫么,吃过就睡。” 刘彻被她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了,下人在他不好接话,目光一撇又看到矮几上有个放针头线脑的精巧小筐,里面有只未完成的双蝠香囊,花色只绣了一半,不过看起来绣的极认真,比他身上带的这个五花马香囊绣工进步了不少。 刘彻瞧了一眼镜前的陈娇,她爱美又非常讲究,穿衣梳妆从不含糊,看着嬷嬷为自己梳头也是全神贯注,刘彻忽然有一种自己被忽略的感觉,无聊的起身坐在榻边拿了那只半成品的香囊把玩着,语气里多了一点酸酸的味道:“朕今年还没收着皇后的节礼呢。” 陈娇唇角弯了弯斜眸看向刘彻道:“陛下一年不知道要收多少珍宝明珠,还来惦记我的东西。” 头发梳好陈娇没有让嬷嬷在她发间插上首饰,摆摆手让嬷嬷出去。 刘彻眼看那嬷嬷和宫女退出去便起身走过来,手里拿着香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打在另一只手手心,款步上前伫立在铜镜后,看着镜中陈娇的丽影故意正色道:“朕一年到头惦记的东西也没几样,你要稀罕那些珍宝明珠都拿来换朕的香囊如何?朕不像阿娇那么小气,朕对自己养的花猫可够大方。” 陈娇转身怒瞪刘彻,刘彻绷不住又笑了,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顺势搂住陈娇,下颌靠在她的颈窝,语气缠绵:“这一次你做的好慢,朕都等了好久了。” 陈娇平视着镜中两人暧昧的姿势,微微一笑道:“去年事多,我又费了点功夫在绣样上所以耽搁下来了,你再等几天,横竖你的东西也跑不了。” 刘彻低低的恩了一声,垂下浓密的睫毛埋首在陈娇的颈间,似乎在她身上散发出的花香味中微醺。 晚间刘彻和陈娇在椒房殿用过晚膳,刘彻卧在灯下歪着看书。 小雪端上两杯小厨房新煮的热茶,大寒也跟了进来对陈娇行礼道:“娘娘,给太主、堂邑侯和侯府诸位贵人的节礼都预备好了,后日便可直接带过去。” 陈娇的精力都在手上的半成品香囊上,听了大寒的回禀也只是随口恩了一声。 刘彻拿着木杯的手却不然的在空中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懒散的神态,饮了一口热茶目光又回到手中的竹简上悠悠道:“阿娇,你何时回侯府去?” “后日,陛下不记得了?”陈娇停下来,侧眼瞄向刘彻。 本来陈娇要回侯府去探望堂邑侯刘彻本没必要跟她一起去,汉礼就没有说天子跟随皇后省亲这一说法,可按刘彻自己的情况来说,这几天本来就闲着,没事也要出宫去玩,先不提他与陈娇伉俪情深,就是堂邑侯和馆陶大长公主在朝政上也给了他不少支持,堂邑侯久病他年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没有,朕就随口一问。” 刘彻看着竹简不再说话了,似乎满心的精力都在竹简上。 过了一会刘彻才又缓缓道:“阿娇,朕看你的侍女都把节礼备好了,不如你和朕明日就去看姑丈和姑母如何?” “为什么改成明日了?” 陈娇明天回侯府还是后天回侯府其实都无所谓,她只是有些疑惑刘彻为什么会忽然提起改换回去的日子。 “其实朕也没什么大事。是这样”刘彻放下竹简看着陈娇微笑说,“今日朕听韩嫣说后日董仲舒到京去拜谒王臧,所以朕想去看看他。” 董仲舒和王臧都是刘彻改革阵营中的得力能臣,刘彻在董仲舒入京的时候去看他也是施以恩宠的一种手段。越是像董仲舒那样这样倚靠天子出身寒微的仕子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就越是愿意舍命报答,刘彻在用人这一点上拿拧的还是非常准确。 既然与帝王之术相关陈娇也不再为这些小事跟刘彻分歧,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回去便是,自然是陛下的政事要紧。” 陈娇这么好说话让刘彻稍微有点意外,不过结果总是他想要的,刘彻的瑞凤眸带着欣然的笑意,蹭到陈娇身边笑道:“阿娇真好。” 陈娇忙着绣刘彻的节礼,受不了他这时候又来腻自己,手指扣起轻轻敲了敲刘彻的额头不耐道:“滚到那边去,乖乖坐着,不喊你不准动。” “哦。” 刘彻作呆萌状又移了回去,拿起竹简真的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只是青鹤灯下他一双灵动的黑眸觑着陈娇,无辜中又带着狡黠,迷人极了。 ☆、第145章 堂邑侯府 第二日陈娇与刘彻便去了堂邑侯府,大长公主见了陈娇十分欢喜,不过还是埋怨了几句,问她怎么说好的日子又要变,弄的家里措手不及。 原本明日隆虑公主和隆虑侯也要回来,一家人难得齐全,可惜陈娇临时改了日子。 堂邑侯府经过去岁入秋的大修和扩建比之从前更加气派了,陈娇到正厅先见过堂邑侯又去了后堂拜祖母,刘彻则留在前厅与堂邑侯叙话。不知是不是年节气氛好的原因,堂邑侯近日的精神比较好跟刘彻聊了好写话。 陈娇拜过祖母后本欲返回前厅,却被大长公主叫住了,拉她进了□□。 大长公主关上了跨院厢房的门,一指小几对陈娇道:“坐下。” 陈娇没明白她母亲这事闹得哪一出,只得坐下来莫名其妙的看着大长公主。 “还没有消息?”长公主神色严肃坐在陈娇身边问道。 “啊?”陈娇眨眨眼睛,“母亲说什么?” 大长公主看着陈娇平平的小腹恨铁不成钢的说:“子嗣,子嗣呀。” 陈娇闻言无奈一笑道:“母亲,哪有那么快,年节前我才招御医和无心为我把脉,确实没有喜讯。” “不应该啊,按说这大半年你是专宠……你不是这两个月的月事不按点么,就没……”大长公主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神色比陈娇还着急,她看着陈娇不急不躁的样子一排手掌道,“我不放心,我要亲自让赵谦给你把把脉!” 陈娇对赵谦把脉的结果并没报太大希望,事实却是也没什么差别,陈娇月事有所延迟,但是她真的没有怀孕。 “母亲,这事急不来,也要看缘分。您瞧,当年您嫁给父亲不也是过了很多年才有了我和君爱?” 陈娇也想要孩子,可是这真的不是她想就能有的,还是赵无心那句话说的对,子息是缘分,急也急不来。 大长公主对这个结果不出意外的沮丧,她道:“你怎么能跟我比,我嫁的是你父亲,你嫁的是天子。再说我还不是怕你跟我当初一样心里不痛快?我若是早早有了子嗣,后院里怎么会有那些庶女们?你娘霸道你不是不知道,你当我把你父亲推出去很甘心?那些妖精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收拾,你呀,还不懂呢。” 大长公主就是火爆脾气,说起当年的事来还一股子不服气的狠劲。 陈娇看母亲那么大年纪还未多少年前的事吃醋觉得好笑,笑过又劝道:“母亲你放心吧,孩子早晚会有的,不急在一时。” 陈娇这话是劝大长公主,同时也是在劝她自己,她何尝不急呢?可是急并不能解决问题。至于那些“小妖精”她想她还不必太过担心,从现在的时间来推算离卫子夫出现还有两三年呢,其他女人还不会对她构成威胁。 大长公主毕竟比陈娇对一层忧虑,她除了要估计陈娇的后位和专宠,更重要的还是稳固堂邑侯府的地位。 “好阿娇,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阿娘说,若是你真的想要孩子,我给天子找些没人送进宫你分些雨露给她们说不定也能受孕,到时候杉木刘子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你只管守着那孩子便是了……” “母亲!” 陈娇有些生气了,虽然她知道大长公主是为自己好,但是她实在接受不了,先不说杀母留子这种做法让人不齿,也不提她手痒的儿子能不能被世家朝臣所接受拥有嫡子身份,单就说让陈娇给刘彻找女人这一点她就绝对做不到! 刘彻这辈子自己找多少女人她或许控制不了,可是她陈娇绝不会为了稳固自身地位就自降身份用这种方式讨好刘彻!她有她的骄傲和坚持,她做不出来那些让自己恶心一辈子的事! “阿娇……” “母亲觉得杀母留子的孩子真的能得到列侯世家的认可吗?你觉得这样一个孩子就可以稳固我这个皇后和我们堂邑侯府的地位?!如果这样又用,那么薄皇后就不会白白受栗姬那么多年的气,她早早随便认个皇子在膝下不就行了还用等到景帝舅舅中意了刘彻再给她机会?我随意认下一个出身低微的皇子容易,可是那样一来那皇子真的就能成为朝臣认可的储君吗?母亲可要看清楚,景帝舅舅尚且在册立储君之事上慎之又慎,更何况刘彻这种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 陈娇义正言辞的说完偏过脸去,眼眶竟然有一点红了。 大长公主还是心疼她,连忙拉着陈娇的手道:“好好好,好阿娇,是你阿娘想得少了,我也是为你好,你既然不着急就不急,反正彻儿也是真心待你,你还年轻呢,有的是时间啊。” 陈娇也不是真的跟大长公主生气,就是觉得大长公主说的“办法”让她心里憋屈,不过这一阵难受过去心情也就慢慢平复了。 “母亲刚刚提到庶女,阿琼和阿艳最近怎么样了?天子赐婚之后阿琼准备的如何?” “还能怎么样?我本来就不乐意,奈何你和你父亲中意韩嫣,阿琼也乐意,我就不多说了,准备呗,嫁谁不是嫁。” 大长公主说起堂邑侯府与韩嫣的联姻还是十分无奈和鄙夷,可是她现在一切以堂邑侯的身体为重,只要堂邑侯心里觉得好,大长公主也没话说。 母女二人正在谈话间,永安便敲门道:“太主,奴婢有重要的话要回禀。” “谁么事?”大长公主神色微冷,她不喜欢跟女儿谈话的时候被打断。 永安入内看了一眼陈娇道:“回禀太主和皇后娘娘,四小姐……刚刚出了事。” 陈娇和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了什么事?” “琼小姐在去前厅拜见皇后娘娘的路上忽然昏倒,侍女扶之不及,四小姐倒在了假山石上,看着是划破了脸,流了不少血。” 年节之下见了血,大长公主只觉得晦气,对永安道:“刚刚赵谦为皇后把了脉,你现在请他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家里出了事大长公主和陈娇也没心思再闲聊,一起到前厅去了。 此时前厅除了堂邑侯,连陈娇的大哥世子陈季须也在席间,君爱今年跟着老师游学在外并没回来,坐在陈季须下首位置的是世子夫人李吉儿。 李吉儿身体略微发福,气色还不错,不过那气势倒是比以前收敛了不少,想来之前因为刘宝如那事她也被大长公主好好的教训了一顿。 李吉儿毕竟出身高,又生有堂邑侯府的嫡长孙和其他两个子女,大长公主为了堂邑侯府的颜面也不会将她扫地出门,只能将她收拾警告一番,李吉儿也不是糊涂人,私下里跟陈季须再怎么不和也不敢闹到明面上来了,更不敢再得罪陈娇了。 陈娇入殿的时候正看到堂邑侯揽着嫡孙女在身边,小姑娘爱笑,长得水灵灵很讨喜。 陈季须和李吉儿的幼子陈霖只有三岁,正在堂中小步跑着,他从未见过刘彻,看到刘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走过去奶声奶气的问:“你是谁呀?” 陈季须看的着急让幼儿不得无礼,可是小孩子哪里管得了那些,越是不让他上前他越是来劲,忽然抱住刘彻的胳膊调皮的笑道:“抱抱,抱抱。” ☆、第146章 陈娇起疑 刘彻成年后从来没有跟小孩子玩过,看着陈霖闪亮亮的眼睛和肉乎乎的小小一坨身体,刘彻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被抱住的胳膊一动不动,生怕一用力这个走路本就不大稳的小肉球会当众跌倒,万一要真是那样,这孩子坐在他面前一哭,刘彻这个天子可就丢大脸了。 “霖儿,过来,过来。”李吉儿见刘彻神色略带纠结,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避席要过去抱陈霖。 陈霖却扭着刘彻,拉着他的手躲到刘彻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向李吉儿做鬼脸。刘彻看着陈霖那副小小年纪就狡黠顽皮的样子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他从小也是个不安分的主,与陈霖一样爱四处乱跑调皮捣蛋。 刘彻这么一想对陈霖越发生出了好感,看他用粉圆的小包子脸扮鬼脸不由就笑起来,顺手把陈霖拎到了自己臂弯里,单手夹抱着陈霖,另一只手腾出来戳一戳他饱满的小脸蛋。 小孩就是那样,远远地看着觉得有点麻烦,真的抱在怀里就会生出无限的惊喜。刘彻抱着陈霖真的惊奇于他又软又小的身体,手指还很不地道的捏了捏他的小屁股,真是又肉又弹手感出奇的好。 “陈霖,快下来,你,你这成何体统!” 陈季须见刘彻抱着自己幼年的儿子,陈霖还在天子怀里扭来扭曲一副不安分的模样,真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方面生怕儿子惹怒了天子,另一方面又怕天子生气迁怒了儿子。他在席间跪直了身体,手臂前倾,满心的着急上火都写到脸上。 窝在堂邑侯身边扎两个红绸小包包的五岁嫡女陈静见自己的父亲满脸着急,竟然拉着堂邑侯高兴的拍手笑起来,萌萌的咯咯笑声分外可爱,惹得堂邑侯都笑了。 “无妨,世子安坐。”刘彻随口对陈季须说完又全神贯注的戳记小陈霖。 陈霖人小却鬼机灵,他固然不喜欢刘彻这样恶趣味满满的玩自己,但明明是他刚才不听父母的话非要去招惹刘彻,小孩子别的不懂看自己老爹的脸色还是看得懂的,心想这要是离了眼前这个人铁定要被父亲和母亲打一顿,他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宁愿被刘彻多拧两下忍着不哭不闹也不要被父亲立刻拉回屋打屁股。 刘彻既然发了话陈季须再不放心也不敢多说了,只好眼睁睁的看天子抱着自己的儿子各种玩。 第90节 刘彻倒是很喜欢玩陈霖(请注意不是“和陈林玩”而是“玩陈霖”,一会握握他的小手,一会又按他的小鼻子,神情中满是好奇和兴趣。 陈娇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刘彻自己玩的又专注又开心,小陈霖却一脸的委屈,大眼睛里满是打圈圈的泪花,就是不敢哭。 陈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都给他气笑了,无奈的走上前去接过刘彻手里的小陈霖道:“陛下抱着也不嫌沉,快把他放下吧,这小子可是家里的霸王,一会就要闹。” 陈娇简直是小陈霖的大救星,陈霖赶忙张开手抱着陈娇,还不忘警惕又小心的望着刘彻,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对刘彻的控诉:他是一个过分的坏叔叔! 陈娇抱着软萌萌的孩子心理也软了几分,拍拍陈霖的背哄着他玩。 刘彻玩的意犹未尽,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撒了手,看着陈娇抱孩子他心里也痒痒的,真恨不得他们自己立刻也有个那么大的孩子,让他好好抱着玩玩。 陈娇和刘彻都到了前厅李吉儿便带着两个小宝贝下去玩,留出时间给堂邑侯他们说话。她才出去不多时,陈艳就进来请安,拜见刘彻和陈娇。 刘彻对那些俗礼不感兴趣,坐在席间只跟堂邑侯一起听世子说长安城最近的趣事,直到用午膳时才得空跟陈娇说几句私房话。 此时午宴尚未开始,刘彻和陈娇是上上宾自然入席最早,其它人都还没有入座,刘彻凑在陈娇身边道:“朕怎么没见你那个妹妹?朕不是把她许给韩嫣了吗?她不出来拜你?” 提起陈琼陈娇就有点不高兴,想了想还是对刘彻道:“本来年节之内不该说不吉的话,不过阿琼的事迟早也要跟陛下商量。” “怎么?”刘彻没想到随口一问竟还真问出了隐情,自己也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陈娇微叹道:“我与母亲在房中说话的时候听永安说阿琼过来请安无故摔了脸,母亲让郎中过去看了,竟然是高热出疹子引起的眩晕,还在额头和脸颊上各摔了一条不浅的伤口,说是用药也要三五年才消得下去。她这身体恐怕赶不及陛下御赐的婚期了。” 因为堂邑侯身体不好,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让陈琼和韩嫣早些完婚也算是粘粘喜气让堂邑侯高兴高兴,所以刘彻就在年节之前给韩嫣和陈琼赐了婚,昨晚他还跟陈娇商议想要把婚期定在近年的五月,这下倒好肯定赶不上了。 “还摔了脸?”刘彻惊愕的蹙眉脱口道,“那她如何还配得上韩嫣?” 赶不上没公布的婚期不算大事,大不了病养好了再成亲,可是这脸要是毁了那她还怎么配得上韩嫣这长安第一美男子呢。 韩嫣为刘彻尽心尽力的办事,刘彻说什么也不能赐给他一个毁了容的妻子,这关系到韩嫣日后的尊严。再者,刘彻想到韩嫣谪仙一样的容貌,觉得以那样一张绝美的脸孔配一个丑女也实在是可惜,实在是不能接受。 陈娇听了刘彻的话脸色愈发不好看,红唇轻抿,半晌才道:“虽说摔了脸倒也不至于就那么毁了容貌,兴许一年半载也可恢复……” “这事怎么能说的定,朕看这个四小姐是难好了。”刘彻不悦的偏过头,语气里有些烦躁。 陈娇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她本来心情也不怎么好,刘彻的态度更让她介怀,索性也不再说话。 刘彻半天没听到陈娇回应,眼眸转动缓了口气又对陈娇建议道:“既然姑丈看上了韩嫣的才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不然朕就把那位三小姐许给韩嫣罢,都是姑丈的女儿也都是你的妹妹,谁嫁都一样,阿娇看呢?” 刘彻的建议陈娇之前不是没考虑过,只是陈娇将陈琼嫁给韩嫣的用意是拉拢韩嫣为堂邑侯府效力,陈琼心思细密谨慎,性子又温柔可人,韩嫣就算跟她没有感情处的久了也难免不会生出几分好感,有助于适时打动提醒韩嫣让他靠拢在陈家的势力核心里。可是陈艳就…… 陈娇隐隐觉得陈艳和韩嫣并不适合。 说句实在话陈艳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女子,大方得体甚至比陈琼还要明艳美丽,可是她性子要强太有主见,陈娇觉得她的脾气和清高倨傲的韩嫣可能合不来,搞不好会激发夫妻矛盾,恐怕达不到联姻的最好效果,更难保不生出反效果来。陈娇身为嫡长女又是大汉帝国的皇后,陈家未来必定以她为权力核心,她不能不为家族利益考虑,所以她不看好韩嫣和陈艳在一起。 “阿艳的性子太要强了,韩嫣好像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们恐怕……” 陈娇的担忧还没说完刘彻就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毫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朕是个有主意的人,你性子比你那妹妹恐怕还强十倍,咱们不是好好的,朕看没问题,挺好。” 刘彻说话的时候堂邑侯和大长公主就已经入了席,陈娇不方便再跟刘彻讨论这个问题,只得先小声道:“阿琼的脸伤和疹子才刚被郎中处诊过,还没什么确切的定论,这个时候为了维护陛下旨意的威严也不宜更换赐婚之人,反正婚期未定,再往后看看阿琼身子的恢复情况,日后再做定论也不算迟,陛下以为如何?” 堂邑侯已经向刘彻先举了一下酒尊,算是臣子在宴席开始之前向天子致敬,刘彻微笑还礼也没空再跟陈娇谈这件事,算是默认了陈娇的话。 刘彻与陈娇在堂邑侯府的宴饮非常尽兴,傍晚两人才乘车回宫,刘彻与陈季须喝酒喝的有点微醺,回宫的一路上都在跟陈娇聊他大哥家的二子一女,一直夸赞那些小孩子有意思,还说他和陈娇将来有了孩子一定比陈霖他们更好玩更漂亮。陈娇明白刘彻这是真的想要孩子了,无关朝政和继承人,他只是想要一个他自己的孩子,可爱的孩子。 回宫后的几天陈娇依旧忙于宫中的节庆佳宴,晚上没事就给刘彻赶制一下他心心念念不停催的香囊。而刘彻还是带着韩嫣公孙敖日日出宫,每日回来也跟陈娇说去了哪里,无非都是他的亲信大臣家中,陈娇也并不多心。 一晃年节就过去了,开了春张骞带着使团便和赵无心一同前往西域。之前陈娇交给赵无心的地图张骞确实找不少西域向导求证过,除了未知的区域暂且不提,求证之后其他地形的不同之处果真是陈娇的地图比刘彻命人绘制的西域图更加准确。刘彻还因为这事连说陈娇厉害,夸她不愧为星宿神仙转世。 张骞带这赵无心离开长安之后的几天里,陈娇总是有种空落落放心不下的感觉,想来那大概就是对于未知命运的敬畏吧。 张骞走后陈娇感觉刘彻越发忙碌了,除了朝政刘彻每年开春之后都喜欢出宫踏青狩猎。只是去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甚至延伸了今年的整个初春,不知为何天气就是格外的寒冷,到了三月宫里还需要燃着炭火取暖,宫人们一个个还穿着厚厚的冬衣。 尽管青草和春风都比往年来的晚,但刘彻却依旧没有推迟他时常出宫的计划。陈娇想一个人养成多年的习惯或许很难改变,她和刘彻都是要强的人,相处之间需要各自的留白,她不想干预刘彻的习惯,就像刘彻不会完全干预她的生活一样。 可是陈娇还是觉得刘彻最近有点奇怪,似乎更喜欢独自发呆或哂笑,让她心中略微起疑。 ☆、第147章 卫青身份 “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的冷,檐角上的冰都没化。” 陈娇坐在刘彻的御撵上用手轻轻打开撵驾的轿帘望着彤灰苍穹之下未央宫连绵的宫室对身旁的刘彻说。 陈娇应刘彻的邀约与他一同过去长乐宫长信殿陪薄太后用晚膳。她与刘彻之间早就有了默契,每次去长信殿都是陈娇坐凤撵先到宣室殿,然后和陈娇一同乘坐帝驾御撵去长乐宫。 陈娇的话音落下许久刘彻都没有回应,她诧异的回过头去,看着垂首不语的刘彻面容冷下几分。 “陛下最近似乎总是在走神。” 闪神的刘彻忽然赶到一股凛冽的冷气从车帘出吹入,让他冷不防回神,抬起眼眸的时候正对上陈娇平静而冷凉的瞳仁。 “最近朝事比较多,来来回回都是些让朕操心的事。”刘彻弯了弯嘴角答道。 “呵”陈娇一声轻笑中带着浑不在意的不屑,她回过头去仍旧看着车帘外的宫室淡淡的说,“操心的事反倒能让陛下在无意间微笑起来,连我都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糟心事了。” 刘彻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会时常毫无原因的微笑愣神,此时被陈娇一语点破登时无言以对,喉结微微翻动,半晌才道:“朕有时想到你大哥家的儿女就觉得有趣,前日不是姑母带着他们进宫来见祖母太皇太后吗,刚巧朕也在长寿殿,看着倒觉得越发好玩。” 刘彻的话有道理,但是这两个理由很难说服陈娇。 女人有女人天生的敏感,只是因为有时过度的敏感,前世的陈娇有过太多次捕风捉影的大发雷霆和不依不饶的争执不休,在她与刘彻关系还算和谐的时候硬生生推开了他的心。所以当陈娇今生遇到同样的感觉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她不想冤枉刘彻白白葬送了他们夫妻间的信任,可是她更无法容忍刘彻的欺骗和心不在焉。 陈娇这一世从来不害怕困难和对手,可是她却对未知有着强烈的厌恶与焦灼。 刘彻的反常并不多见,甚至连曹小北都没有发现,可是陈娇却感到了。这几天她一直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跟刘彻谈谈,当面问问他到底放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反常。 作为帝王的刘彻不可信,可是陈娇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或许他愿意与自己坦诚相待,又或许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她宁愿自己是紧张过度。 “彻,你没有骗我。”陈娇认真的看着刘彻,声线平直,美艳的脸孔分外严肃,“我相信你了。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高兴或者不高兴,你都可以跟我说说,无论我是否能接受我都不想被隐瞒。” “朕怎么会骗阿娇,朕在这世上最不会骗的人就是阿娇了。” 刘彻失神微怔后笑起来,揽过陈娇的肩膀,手指轻轻拍打在她的肩头,鬓角的位置抵上陈娇的额头轻声道:“朕的朝政千头万绪,明堂辟雍的事跟祖母太皇太后还存在分歧,朕心里装着这些事难免有时会走神。有时候朕心烦就愿意想一点高兴事,一想起你哥哥家里的孩子,朕就觉得好笑。阿娇要是不相信,就快点也给朕生个子嗣,到时候朕看着咱们的孩子才不会想别的小孩呢,好不好?” 陈娇不置可否的牵起嘴角一笑,笑容里有微沉的心事,但是刘彻并没有留意她牵强的笑容,他只是靠着陈娇,另一只手握着她微凉的手指,心里颇不平静。 陈娇的侧脸贴着刘彻,她心里有些乱,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去求证答案,也没有想好要怎样处理一个自己不愿得到的答案,她很烦。 坐在轿中各怀心事的陈娇和刘彻都没有留意到外面越来越紧的整齐踏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但是刘彻对这种声音显然比陈娇敏锐的多,他很快就坐直了身体冷声对外面道:“什么人在宫中调动禁军敢靠近朕的御驾!” 苏一的声音很快传来:“启禀陛下,是卫侍中带着近卫队巡视宣室殿周围,陛下下过执意卫队可不避陛下御驾。” 刘彻听说是卫青率领的他的亲卫队才点点头,重新揽着陈娇靠在了椅背上,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陈娇明显感到他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刘彻对卫青还真是信任有加啊。 “让卫青近前来。”刘彻身体前倾二指调开了轿帘。 他说完又回头微笑看着陈娇,眼中闪着自信的光:“阿娇,你来看,这就是朕跟你提过的卫青。” 陈娇从来没有见过卫青,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陈娇前世做皇后时除了韩嫣其他很少有外臣进入宫禁,而她也很少关注刘彻在未央三大前殿的侍卫近臣,后来刘彻造了建章宫卫青就被调取认了建章骑营卫尉,陈娇对卫家人更没什么好感就更不可能刻意去见他了。 仔细想起来,陈娇也觉得有些遗憾,卫青这样一个后来立下不世战功的大将军她却没有见过,对于他这类人陈娇其实充满了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相貌的一个男子呢? 陈娇坐在轿中好奇的听着外面沉稳的脚步声,和下拜时甲胄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下臣卫青,拜见陛下。” 卫青的声音短促有力,沉厚中带着一丝清冽,不知为什么陈娇听来竟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因着这毫无缘由又若有若无的一丝熟悉感觉,陈娇竟然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在刘彻的含笑的目光下前倾身体,想要透过刘彻手下捻起的帘子看向外面。 刘彻看着她微微一笑,端正的坐回主位,轻握陈娇的手对撵下的宦官道:“打起帘子。” 厚重的黑底红龙缎帘被宦官从两边打起,隔着一层浅色的垂纱帘陈娇看到御撵前面那单膝下拜的年轻人。 卫青身着红袍黑甲,他年不及弱冠,髻发被黑色发緇竖起,单膝跪在御驾之前,挺拔的脊背甲胄在身,看起来严肃而精神。 刘彻拍拍陈娇的手背示意她安坐稍等,他拨开那层纱帘走下御撵,微扬下颌看着远处苏正的禁军卫队,满意的目光又移到了脚下跪拜的卫青身上。 刘彻的声音声音很平淡,却带着天子睥睨一切的威仪:“卫侍中请起,朕无他事只是想看看你带的禁军卫队军容如何。” “喏。”卫青起身仍旧恭谨的垂首侍立,他本就身形颀长结实,此时身着禁军甲胄站在一队躬身弯腰的锦袍宦官之间更显得高大魁梧卓尔不群。 刘彻的目光在卫青身上打量片刻,似乎很满意的微微颔首,他走到卫青身边拍了一下卫青的肩膀放低了声音道:“除了看军容,朕也让朕的皇后看看朕精心选中的人才。” 卫青惊愕的抬起头看向薄唇勾起的天子,又下意识的看向御撵上那层薄薄的纱帘。卫青不曾想天子的皇后现也在御撵之中,而天子特意让皇后看看他这个“人才”一时令卫青有些局促和紧张。 只是卫青不知道他抬头的瞬间,坐在车中的皇后比他更加震惊。 陈娇的手指紧紧的握住了曲木扶手,她圆睁的杏眼望着撵下的卫青,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长安近郊御道上衣衫褴褛又清瘦的少年;药善堂外雪地上向她端正行礼的少年;灞河水滨为她折下一枝桃花的少年…… “你是卫青?” 陈娇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疑惑,几乎无意识的问了出来。 这个清透若冷泉的声音…… 卫青怔了一下才躬身抱拳道:“是,下臣卫青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虽然隔着纱帘但是陈娇看的很清楚,那个人,那张清俊的脸,她几次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呵,那个姓郑的年轻人,他的名字竟然叫做卫青! 陈娇无声的笑了,手指慢慢松开扶手,摇着头,觉得自己很傻,怎么会因为一个姓氏就犯了糊涂呢,明明,明明身在平阳侯府,有着从军报国的雄心壮志,明明有异母姐姐,明明有个离开他的母亲。 除了卫青,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巧合呢? 陈娇觉得有点头晕,她在椅背上,手指扶住自己的额头,眼前有点发黑,她是真的感到无力和晕眩,不是心,而是身体。 撵下的卫青埋首低头,眉心却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蹙了起来。 这个声音他不会记错,这个声音真的很像…… 可是…… 不对,她们不会是同一个人,绝不可能,皇后大婚之前的称谓是堂邑侯翁主是朱雀君,而帮他助她的君上封号明明是丰邑君! 封号不同这一点让卫青对皇后的身份毫不怀疑,他在平阳公主府那么久,向那么多下人打听过丰邑君她们都不知道,如果丰邑君就是堂邑侯翁主,那么长安城谁人不知是人不晓呢? 她们只是声音太像了而已,只是声音很像而已。 ☆、第148章 宝如挑唆 “卫青,你在宣室殿见过皇后?”刘彻的修眉微微挑起,语气里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陈娇方才脱口而出的疑问让刘彻听出了问题,她的声音不似平常雍容缓和,那种语气仿佛是质问,又好像是震惊,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他无法确定陈娇真正的意图。 刘彻觉得不舒服,索然说不出陈娇那语气具体哪里让他不舒服,可是他多疑的性格就是令他察觉到了异样。他不可能在众多宫人面前询问陈娇,但他可以质问卫青。 第91节 对于人心和言语的揣测卫青远没有刘彻那么多疑敏锐,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陈娇的声音所吸引,除了震惊于陈娇的声音之外他甚至没有留意皇后问话的语气。 所以当刘彻有此一问时卫青几乎毫无掩饰的抬起头仰视着刘彻坦诚道:“启禀陛下,下臣从未见过娘娘。” 卫青是个沉稳可靠的人,这种人在说谎的时候一定会露出端倪,刘彻捕捉卫青抬头刹那的表情,那种不解、疑惑是很难伪装的,这让刘彻多少轻松下来。 但是当刘彻定下心神的时候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方才在想什么?他竟然在为一个新入宫的外臣是否见过自己的皇后而暗加猜忌,太荒谬,太可笑了。 不要说卫青没有见过皇后,他身为宣室殿的侍中和卫队长就算在陈娇来宣室殿的时候偶然遇到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未央宫的前宫和后宫在宵禁之前并没有严格的隔离规矩,白日偶尔有少府官员因事或奉旨入后宫也算常见,他怎么会为这件事猜忌起他深信不疑的卫青呢。 刘彻唇边露出一抹很淡的自嘲笑意,他想一定是因为陈娇刚刚不寻常的语气,他大概真的非常在乎她,尽管他并不希望自己潜意识里把哪个女人看的那么重。 然而陈娇已经被他默认了重要性,早在很多很多年前他就将她深深的藏在看心间。刘彻有些甜蜜的无奈,但他转念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温柔如水的卫子夫,心湖的宁静和恬然瞬间化为乌有,像沸水在心一样让他烦躁煎熬。 “你下去吧。”刘彻沉下面色一挥手让卫青退下。 卫青是他看中的人才,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卫子夫的弟弟,尽管他们长得并不像,可是在陈娇刚刚询问过刘彻最近的反常行为后刘彻已经隐隐感到自己的反常与卫子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他心神难宁,甚至无所适从,偏偏又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这个时候他面对卫青,心里难免不痛快。 卫青心中本就纠结与皇后的声音,再看到刘彻阴晴不定的神色变化连忙垂下眼帘再拜道:“喏,下臣告退。” 刘彻也不再多做停留,重回御撵之内。 “阿娇,你方才问卫青……阿娇!” 刘彻入撵后刚想问陈娇为何会用那种口吻询问卫青,但他在抬首看到陈娇倾斜身体蹙紧眉心捂着小腹侧靠在曲木扶手边时便将刚才的话抛在了一边。 “阿娇怎么了?!”刘彻大惊上前半跪着抱住陈娇急切的询问道,“你怎么了?” 陈娇摆摆手,过了半晌缓过了那阵疼痛才涩声低语道,“没关系,还是以前常见的小毛病,大概是月事近了。” 陈娇一直体寒,月事之前和事中都会伴有小腹阵痛,即使服用了御医调制的汤药也不能完全避免疼痛,好在每次她疼的时间都不算久,过去难熬的那一阵便会好很多。 刘彻听了这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起身坐在她身边,心宗酸涩难耐,只将陈娇紧拥在怀里,什么都没说。 陈娇方才看到刘彻着急的样子一颗心在胸中也是轻颤不止,他的关心和焦急都不是假的,前世今生刘彻身为天子在陈娇的印象里都是倨傲而自负的,患得患失的惊惧几乎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可是刚刚那一瞬间陈娇真的清楚看到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一种因为害怕失去而分外痛苦的眼神,即使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只是因为他措手不及的撞见她忽然的疼痛,他竟然那么担心失去她。 靠在刘彻怀里,如果陈娇说自己现在不感动不暖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传御医令过来看看吧。”刘彻的口气分外温柔。 他让陈娇靠着他的肩膀,垂着眼睛看她因疼痛而苍白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在肤色的映衬下更显得脆弱而完美。 “前一阵天天让御医轮着来椒房殿问诊,让外面的人知道还以为我生了多大的病,本宫才没那么多病多灾。”小腹的阵痛干刚过去,陈娇现在还有点头晕,但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内容还依旧是那么强势。 陈娇从年节之前开始一连三四个月月事都在推后,她疑心自己有孕几番让御医们会诊,可是他们诊断的结果用赵无心和赵谦的话直白来说就是:尚未受孕,气血不足,月事延迟。 再有耐心的人也搁不住这么折腾,陈娇现在基本都放弃了,无非多等几天月事就会来,何必再请太医?她真的不想让皇室贵族圈子里的长舌妇们在她背后议论皇后想要子嗣都想疯了。 “好,阿娇说怎样就怎样,那朕陪你回椒房殿,今日就不到母后哪里去了。”刘彻动作温和的揉拧着陈娇柔软的手,语气有说不尽的缠绵之意。 “恩,那就回去。” 陈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刘彻身上,她闭上眼睛小憩,却不知为什么眼前竟然闪过的都是卫青的影子。 她刚刚得知那个与自己有着数面之缘的郑姓少年便是卫青时,陈娇的心情很复杂,她震惊,自嘲,懊恼,可是除了这些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失落。 真是,太傻太蠢了,竟然在无意中帮助了卫子夫的的弟弟,呵呵,可笑。 每次陈娇和刘彻陪薄太后在长信殿用过晚膳都会随太后去拜见太皇太后,今日因为陈娇的缘故帝后二人没能到长信殿用膳,所以太皇太后在询问薄太后的时候便得知陈娇月事将近身体不适的事情。 其实陈娇这个阵痛的症候在女子当中并不少见,太皇太后和薄太后也都知道事情不大,不过陈娇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太皇太后心里多少有些放心不下,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刘宝如代她去看看陈娇。 刘宝如自从上次被罚后就很少出门,她那回固然犯了大错但她毕竟是梁王嫡女,太皇太后钟爱已故的梁王必然也心疼刘宝如,她不想让刘宝如跟陈娇、刘彻之间有大的嫌隙,正好趁着这个探视的机会缓和刘宝如与陈娇的关系。 刘宝如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欣然带着侍女前往椒房殿探望。刚巧就在广明殿附近遇到了刚刚帮天子整理篆录完奏章的韩嫣。 “韩大夫。” 韩嫣喜穿浅色袍服,长得又太过惹眼,即使夜□□临在宫灯之下刘宝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韩嫣远远看到刘宝如被一群宫人簇拥而来只得上前行了一礼:“翁主万安。” “韩大夫有礼。”刘宝如带着侍女们走上过来微笑道,“这么晚了韩大夫刚刚帮天子处理完政事么?有没有用晚膳?” “尚未,多谢翁主关心。”韩嫣带着礼貌的微笑与刘宝如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尽一个臣子应有的礼数。 刘宝如眼角斜觑着韩嫣微笑道:“祖母太皇太后让我去看看阿娇姐姐,她身子不太好,估计天子也在那里陪她,结果宝如来了未央宫还遇了韩大夫,真是很巧。” “是。”韩嫣面色平静,始终挂着微笑,但是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刘彻回椒房殿陪陈娇,可韩嫣却要为刘彻做好秘书记录,刘彻在美人身边温香软玉,可是韩嫣却连晚膳都不曾吃过,忙完政事还要匆匆赶回弓高侯府,吃上晚膳都不知要什么时辰了。 “陛下与皇后的关系融洽是大汉之福。” 韩嫣虽早已习惯自己为刘彻劳心劳力不分夜昼,只是这个时候再想起自己的境遇不免有些无奈和苦涩,甚至他还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 “听说韩大夫被赐婚了,正是堂邑侯府的四小姐,皇后的妹妹呢。”刘宝如笑着说,“我先要恭喜韩大夫。” “多谢翁主。”谈起亲事,韩嫣心里多少有些抵触,但他面上还是不咸不淡的回答。 “恩,韩大夫,有件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刘宝如忽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靠近韩嫣道:“前几日太主带着堂邑侯府的嫡孙们来看祖母太皇太后,我听说堂邑侯府的四小姐毁容了。” 韩嫣倏然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刘宝如,甚至忘记了跟她保持距离。 刘宝如笑了,她要的就是韩嫣的这个表情,难以置信的震惊,不明所以的愕然,呵呵,他这么一个清傲之人怎么能受得了娶一个毁了容的庶女。 “我是亲耳听太主说给外租皇太后的,韩大夫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相信韩大夫的手段,这点小事你要真想知道恐怕并不难。”刘宝如在韩嫣耳边轻声说,“我是真的为你不平才告诉你,你长得这么好看,连我都配不上你,你又凭什么要去迁就皇后属意的庶出女子,而且,还是个毁了容貌的女子。” 韩嫣心底并不愿娶妻,而且他疑心皇后将庶妹许给他是有意羞辱于他,提醒他的庶出身份,警告他若不安守本分便会失去所有。 因着这一层关系韩嫣本就对这门亲事有些抵触,但毕竟他能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这么想来他有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可是如今得知皇后许给他的妹妹不但是庶出而且还毁了容貌,作为联姻的对象这种大事竟然不让他知道,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想要嫁给他一个丑女,想要羞辱他韩嫣一辈子吗! 韩嫣抿紧了下唇,他心里恨极气急,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涌向大脑。他想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打听个明明白白,他时常帮天子收集消息,手中自然掌握了一批准确消息的来源,要查起来不会太难。 如果这件事是假便罢,如果这件事是真,他韩嫣就算撕破脸也要到天子面前退婚!他人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他已经被人诟病了那么多年,他不能后半辈子也在别人的嘲讽中度过! 刘宝如看着韩嫣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眼中却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太皇太后固然是一片爱护后辈的心思,只可惜她刘宝如并不需要!她虽然在太皇太后面前安静温柔,但心底早就把堂邑侯府视为终生死敌,她一心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她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让陈娇好过! ☆、第149章 宣室对峙 椒房殿燕寝的灯火微微摇曳,朦胧的纱帐后面陈娇靠在软枕上眯起眼睛,她身体不适晚上没用晚膳,回到椒房殿后小憩的半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太亮了,有些晃眼。”陈娇偏过头去对房中通明的灯火感到不适。 “来人,息掉两个灯架上的灯火。”刘彻坐在榻边淡声吩咐侍女。 房中的灯火黯淡下来,刘彻身手摸了摸陈娇的侧脸温声说:“方才祖母太皇太后让刘宝如来探望你,朕把她打发走了。” “恩。”陈娇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刘彻。 她与刘彻朝夕相处,可是大概因为太熟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的端详过他了,此时看着刘彻眼底泛起的淡淡青色,陈娇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刘彻每日睡得晚起的却很早,他的觉一向浅,有时头痛还会整夜整夜难以一入眠。其实年节过后这些日子他过得也不顺遂,除却他偶尔的反常,大多数时候后刘彻还是在兢兢业业的完成他的理想,勾勒着他心中大汉帝国的宏伟蓝图。 “身体是自己的,能不折腾还是别折腾了。” 陈娇动作极轻的伸出手握住刘彻抚在她脸上的手指,将他的手拿开。 她看着刘彻目光澄明而专注,“你的精力再盛也有累的时候,何必折磨自己。” 刘彻对太皇太后干预朝政阻止建立明堂辟雍的做法分外反感,刚继位时他觉得自己成了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人,那时他精力充沛,跃跃欲试,只觉得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完成。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个天子做的时间越久就越发现汉宫与朝堂笼罩在太皇太后的淫威之下,天下真正的权力并不在他的手上反而把持在世家贵族、封王列侯的手中。他站在帝国的顶端,可是他的土地和臣民却受到封王的管辖,他的财富与税赋却被封土列侯蚕食。 在刘彻的眼中现在的汉宫已经成了一个阴冷又死气沉沉的地方,他若不让自己忙碌起来甚至一刻都不想面对来自长乐宫的压力,面对那令人窒息的生活。 刘彻闻言微怔,失神的看着陈娇,半晌才道:“朕知道,可是……” “如果这里让你觉得不快乐,不舒服,你可以立刻离开让你窒息的宫禁丢开那些烦心的朝政,做一个留恋市井或沉于玩乐的逍遥天子,但是若你放不开你的新政,放不开你的天下,放不开景皇帝对你的教诲和期望,你就忍一忍,所有的不顺利都是暂时的,你这样游离在放纵和紧张之间,会很痛苦。” 陈娇说完轻叹了一口气,紧握刘彻的手神情复杂,她说:“你怎么选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不希望你痛苦,也不希望我为你痛苦。” 刘彻沉默片刻,才抬眸对陈娇认真的说:“阿娇,朕明白。” 他的眼睛很深邃,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可是他的眼底微光闪动,他为了陈娇的一番话入了心,动了情。 有时候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动容也许只是一句话,只要一句就能走进他的心里最深的地方。 爱情终会变成习惯,当刘彻慢慢习惯了他与陈娇的朝夕相处,习惯了她的陪伴她的性情当初的悸动和心动都会慢慢归于平静,他以为得到她便是得到了关于爱情的一切,他安于慢慢平静的爱情,以为她已经不能再给他更多惊喜,可是平淡的相处中,有时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重新泛起心底最深的感动和爱意。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逆境时心有灵犀的理解更能感动一个人。 刘彻是天子,天子怎么可以软弱,怎么可以退让,他的不易不能为外人道,亦不能为外人所感,他是孤独的,也是痛苦的。无需言说就能理解他的人,他想这世上大概只有陈娇一人。 解语花再柔美,也不过是玩物罢了。 陈娇不会用无辜羞怯的动情眼神看他,她不会在花前月下的欢爱后轻泣着表达对自己的依恋和爱慕,她只会说:我不希望你痛苦,也不希望我为你痛苦。 能懂得他痛苦的人有几个,能因他的痛苦而真正痛苦的人有有多少呢? 刘彻思及此处轻叹一声,握紧了陈娇的手。 “彻,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陈娇依旧平静的看着刘彻。 “可以。”刘彻只回答了两个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问。 “最近这段时间不出宫去可好?” 陈娇也没有多说,她不问他最近出宫到底去了哪里,也不再深究他到底做了什么,只因今日撵中他对自己的在乎,凭着她对爱情的勇敢,她就愿意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刘彻欣然点头,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之后的半月中刘彻果真没有再出宫去,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了列侯就国的想法,明面上跟太皇太后虚与委蛇,在任用儒生尊崇儒学方面尽量周旋。 最近的天气比之从前有了起色,一日一日暖和起来,却变得更加无偿,时而艳阳高照,时而雷声沉闷,有时甚至飘起短暂的小雪。 平阳公主蹙眉坐在侯府的正厅里,看着春天新绿的树芽在一阵寒风过后委顿下去,新绿有说不出的烦闷。 “陛下已经有半月没有到侯府来过了,我看那个卫子夫恐怕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站在平阳公主身后,语气冷淡的摇着头说,“天子未必是个有常性的人,再隔几日恐怕就会忘了她,呵,又是一场无用的经营。” 平阳公主定定的看着那委顿的绿芽恨声道:“我看未必!椒房殿正主有漾,彻儿既然可以看着她忘了别人,难道就不会看着别人忘了她?!我还不知道我的弟弟么,心头好抵不过眼前好,深情未必不多情。” “天子身边一日没有咱们的人,平阳侯府就一日没有抬头的机会,侯爷难道还想再受一次不明不白的委屈?!”平阳公主站起身继续冷冷道:“侯爷放心,天子不来,我还不会去么?哼。” 刘彻听到曹小北禀报平阳长公主前探望来的消息不禁楞了一下,心想他与赵绾商议过事情刚刚得空,这平阳长姐来的可真是时候。 ☆、第150章 拆穿谎言 第92节 “娘娘今日风大冷得很,咱们大殿里还烧着炭火您怎么亲自出来啦,不过这几日小人瞧着您的面色真是好多了。”曹小北一边为陈娇带路一边嘴甜的说,“比上春的桃花还好看。” “你倒会说话。”陈娇笑了一声道:“我前些日子并非有疾,无需汤药诊治自然会好,你们都疑神疑鬼反倒让我心里不痛快。” 曹小北立刻委屈道:“小人自幼就伺候陛下,陛下又跟娘娘从小交好那小人也算天大的福分伺候了娘娘好多年,娘娘说小人们‘疑神疑鬼’那可真是冤枉小人了,小人只是瞧着陛下太关心娘娘,生怕娘娘有闪失,这不小人和下面的人也就紧张起来了么。” 曹小北太会说话,说的陈娇不禁也笑起来,摆摆手道:“你这张嘴可比十个苏一都强。” “嘿嘿,小人谢娘娘的夸奖,娘娘夸小人一回小人要高兴一个月,回去一定好好在苏一面前炫耀炫耀。”曹小北有意让陈娇高兴,做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说。 说这话曹小北就把陈娇一行人引到了大殿外。因为来人是皇后,所以曹小北把陈娇带到了殿门口才回禀说要进去通报。 陈娇才要点头忽然隐隐听到了大殿里女子说话的声音,她心下纳闷不由用疑惑和凛然的目光看向曹小北。曹小北在刘彻身边听差那么多年耳朵最好使,大殿里面明明有女子哽咽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对皇后两道灼人的目光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呀。 曹小北此刻如芒在背,下意识就压低了声音硬着头皮问陈娇:“娘娘,小人这就进去……” 陈娇面沉如水,瞄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讲话,曹小北马上乖乖的闭上了嘴。陈娇又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女止步,自己带着小寒走近了紧闭朱红雕花大门。 曹小北不敢拦陈娇,也不敢忤逆皇后进殿禀报,只得小步跟在陈娇身侧惴惴不安的等陈娇差遣。 陈娇本想直接进入大殿,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以她的骄傲和高贵她根本不屑于窃听刘彻与那女子的对话,可是里面的二人站立之处本就离殿门不远,陈娇倨傲的站在殿门之外无意见就将里面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她搭在朱门上的手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 “陛下坐拥寰宇手握天下大权忘记子夫本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子夫却不敢有一日忘记陛下……莫说陛下半月不来侯府不见子夫,就是陛下一世都不再见子夫,子夫也不敢有分刻忘记陛下,陛下是子夫的天,时时刻刻都在子夫心中。” “朕怎么会不想见你,只是朕忙于大事□□乏术对你一时无暇顾及,让你伤心是朕疏忽了,朕以后会去经常看你的。” 刘彻的声音轻柔,温言软语的安慰是陈娇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子夫不要哭,抬头看着朕,你哭朕心里也不好受。” 此时躬身站在陈娇身边的曹小北已经一头冷汗,他看着站姿端庄下颌扬起的高贵皇后立在门边,全身都散发着比料峭春寒更冷十倍的冷戾气息,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寒战。 陈娇不发一语站在门口,她眼角挑起,红唇抿成一线,两排贝齿咬紧,扣在门边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青弟入了宫,子夫真的害怕陛下不会再来侯府不会在来卫家看子夫了,陛下求求您,请您千万不要扔掉子夫……” 点点滴滴的啜泣声嘤嘤传来,陈娇甚至可以想象那个前世击败她的女人靠在她夫君的怀中梨花带雨,娇柔轻颤模样。 “不会,朕不是跟你说过,朕的梦中曾有你出现在梓树之下,‘梓’同‘子’,宫中的术士说是大吉之兆,说不定朕的子息就在你身上,真怎么会不要你。” “恩……恩……陛下,子夫呈宠不敢僭越,但愿为陛下率先诞下皇嗣。” 率先诞下子嗣!好一个“梓树”,好一个卫子夫! 梓是皇后的代称,连这个字刘彻都毫不避讳是将她陈娇置于何地!若是这样都能忍耐,她陈娇变不是陈娇! 陈娇秀眉怒横,杏眼怒目,双手猛一用力就推来了两扇沉重的朱红雕花门,镶嵌珍珠和孔雀石的翘头履跨过及膝的门槛,红底金花的曲裾拖摆铺陈在幽冷的青石地面上。 “什么人!”刘彻怀中抱着柔弱无骨的卫子夫,背对大门的他受到打扰瞬间大怒转身,但当他惊讶的看着艳丽的陈娇时,竟然薄唇微启在想要解释的同时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陛下……” 卫子夫出身寒微,自当刘彻是天下之主,是最威严霸气的天子,她从未想到这世上竟有哪个女子也拥有同天子一样尊贵冷傲气势逼人的气质。 在看到眼前这个优雅端庄又气势凌人的女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同时,卫子夫心中竟然充满了不安和畏惧。那个走向她的女子,那种天生就应当凌驾万人的气质,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就要匍匐跪拜的神气,在她面前自己竟然开始不住的发抖,即使站在天子身后也无法让她感到安全和踏实。 真的,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怕极了。 卫子夫又惊又怕的小声轻唤让刘彻迅速的回神,想起了他身为天子的骄傲,他上前一步故作镇定的将卫子夫护在身后道:“阿娇,这是子夫,平阳侯府卫青的姐姐,她,她来宫中,是要充作乐女歌姬的,朕,朕……” 随着陈娇不置一词的走近,刘彻竟然觉得喉头干涩,每一句话说的都艰难异常,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刘彻看得出陈娇的一腔怒火全部压抑在眼底,在她平静又冷冽的目光中他只得放弃继续谎言,将错就错的沉下声音对身后的卫子夫道:“子夫,来拜见皇后。” 卫子夫满眼都是惊慌和恐惧,她战栗着跪下来,在陈娇的脚下伏地磕头颤声道:“奴婢卫子夫,拜见,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高昂着下颌,冰冷的面容让她极艳的容貌看起来更加张扬锐丽,卫子夫的忽然跪拜挡住了她走向刘彻的路,她像没有看到卫子夫跪在面前一般,金边银丝的翘头履直接将那只白嫩的素手踩在了脚下。 卫子夫吃痛,疼的泪水簌簌而下,却不敢发出哭泣的声音,甚至在陈娇的其实之下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带着呜咽的颤抖声音不停的笑声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陈娇连正眼都没有给卫子夫,她停下脚步隔着伏地跪拜的卫子夫看向刘彻,目光灼烈而锋利。 “原来在陛下心中早就有了诞下皇嗣的人选,呵,我陈娇今日才知道,梓树旁边还可以站着别人。” 陈娇气急了整个人却越发冷静傲然。 “阿娇……”刘彻面对陈娇竟然无言以对,他怔怔的看着她,薄唇动了又闭,如此几次才涩声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陈娇不想听刘彻的解释,她在门外一不小心把最不想听的话听都听了个完全! 陈娇下颌未侧偏过脸抬手醉了个停止的动作,她唇角一勾闭目露出一个自嘲而冰冷的苦笑:“刘彻,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只是信错了人。” 陈娇的笑容里深藏着高贵和不屑,那个冷冷的笑容里甚至透出些许无法令人回味的失望和凄凉意味。 刘彻看着她的“笑容”,听到那句指名道姓的决绝话语,就在那一瞬间整颗心如堕入冰窖。 陈娇没有因刘彻的眼底泛起的复杂情绪而驻足,她转过身本想离开大殿,但余光瞄见小寒手中的漆盒。 小寒从未见过如此怒火沉封冷言厉色的陈娇,那种锐利的目光,冷狠的神情让她怕的不敢想象。所以当陈娇快步走了过来,打开漆盒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她甚至没敢抬头看一眼自己自小服侍的主子,她害怕,那种深刻的畏惧一直冷到了她的骨子里! 陈娇二指捏着那只绣工精致图样新奇的双蝠香囊再次闭上了眼睛。 从未做过这么认真的女红。 可是,又有何用! 陈娇再次睁开的眼中闪着决绝的寒光,她用力将香囊握在掌中然后决然的快步走向大殿的火盘,在刘彻震惊的目光中将香囊扔进了炭火旺盛的盘中。 香囊坠入莹红炭火中的那一刻刘彻几乎没有想任何事情就大步跑了上来,他将修长有力的手伸向灼热的铜盘想要拽起那只香囊,可是细长的佩带红绳入火已经化作了焦黑,香囊落入巨大铜盘燃烧的炭火之中再也无法救起。 刘彻被灼伤的左手中空余一段细长的红丝。 刘彻定定的看着手中仅剩的红丝,失落的痛苦比他手上的灼伤更令他难以接受,他心中一腔无名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怒视冷淡的陈娇气道:“你做什么!” 陈娇淡淡的看着怒火中烧的刘彻并不回答,只是轻嗤一声转过身,红绸金花的宽袖不屑的一甩,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陈娇的脊背依旧挺直,身姿优雅而雍容,她平声对小寒道:“回椒房殿。” “你给朕站住!”刘彻怒极的吼声自陈娇背后传来,却并没有让她停下脚步。 “你,你不能为朕诞下子嗣难道不许朕喜欢别的女人吗?!” 刘彻见陈娇不为所动毫无停下脚步的意思,他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什么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自己说什么,哪怕她最无法忍受的话,只要让她停下来,让她留下来就好!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今日陈娇走出他的视线他便再也不会留在她的心间,他不能忍受! 陈娇果真停了下来,可是她既没有刘彻想想的愠怒,也没有了方才的冷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平静的冷淡。 她说:“你喜欢谁就让谁去生你的孩子吧,我陈娇要的是一颗坦诚的真心,不是你刘彻施恩的雨露。” 刘彻震惊于她的话,可是他眼看陈娇说完又要离开立刻大喊道:“你不能走!朕命令你不许走!你,你难道不怕天下耻笑这个善妒的妇人吗?!” “善妒,呵呵,你说我善妒,好,那我便善妒。”陈娇悠然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睥睨着刘彻,“刘彻你记住,天下女子万千我陈娇唯独容不下卫子夫。” ☆、第151章 刘彻发怒 宣室殿内刘彻冷面霜眉侧身坐在檀紫几案后面,他单手握拳支在鼻下,神情阴冷,薄唇紧抿,瑞凤眸底潜伏着出离的愠怒。 韩嫣跪坐在刘彻下首,已经心情忐忑的陪着刘彻坐了一刻钟。刘彻此时的表情也可以用“横眉冷目”来形容,他的气场太让人畏惧,即使在他身边近侍十几年的韩嫣都不敢出言相劝。 今日韩嫣入宫本是想为自己的婚事面见刘彻,皇后的庶妹堂邑侯府四小姐陈琼确实因为高热晕倒摔坏了容貌,韩嫣心中不忿自觉受到皇后和堂邑侯府的羞辱和摆布,他不愿娶一个回了容貌的庶女为妻因此下定决心要到刘彻面前呢拒婚。岂料他才到前殿就听说了天子午后与皇后再宣室殿不和大吵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闹得实在太大,整个未央宫都惊动了,天子遇到这种事当然是最愤怒的一个,这种情况下韩嫣也只好先放下个人的私事,为天子排忧解难在先。 韩嫣从小跟着刘彻为他办事效力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偏偏今日这个一语不发又怒火中烧的天子让韩嫣一点办法都没有。天子让他落座却什么都不说,韩嫣光看着他不停变换的冷戾表情都出了一背冷汗。 “陛下……” 韩嫣终于等不住了,心说天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憋着,怎么都该疏导一下才好,于是在谨慎又小心的观察之后韩嫣终于决定开口。 可是他才刚说了两个字刘彻忽然就一拍案几站了起来,紧接着将主位上的紫檀木几踹了出去。刘彻心里火压得太烈,气得太狠,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将木几从御阶上踢的滚两个滚,砰的一声巨大闷响倒扣在了殿前的青石地面上。 “这算什么意思!”刘彻猛的一甩宽袖,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身边木格上码的整整齐齐的竹简奏章狠狠向御阶下摔去。 刘彻突然甚至疯狂的发怒让韩嫣着实惊诧万分,大殿里宫人跪了一地瑟瑟的发着抖请天子息怒,而刘彻回应他们的只有一句话:“滚!都给朕滚出去!” 韩嫣起先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看着不停摔东西,不停驱赶宫人的愤怒刘彻心口竟然一紧,针扎一样的痛,再也管不了什么君臣有别,什么克己复礼,起身两步跑到刘彻身边在他身后抱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息怒,陛下这事何苦!” 刘彻心里有气,心里憋屈,心里难受的要命,他就是想发泄想把心中郁积的痛苦一股脑全部甩出来,谁拦他都不行! 刘彻大力的甩开身后的韩嫣将他推在地上,韩嫣却见不得刘彻这副折腾自己的模样,又上去跪着拦住刘彻的腰喊道:“陛下往日那般英明,怎知事情不可解决,在这里发脾气又有何用,陛下再摔一百卷竹卷也未必出了对皇后的那口气。” “胡说!”刘彻红了眼睛,更兼听到皇后儿子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燃到了最旺,他反身就给了韩嫣一拳直接打在了韩嫣精致到毫无瑕疵的俊美侧脸上。 “呃……”韩嫣被刘彻用了全力的一拳打在了地上,他觉得下和麻木整个头都有些懵,可吃痛之下还不忘把心里最想说的话断断续续的说出来,“陛下有什么心事,陛下,陛下只管说给下臣,下臣拼了性命也给陛下办妥,不肖陛下拿龙体安危出气。” 刘彻狠狠一拳刚打下去就后悔了,他不是不知道身后的人是韩嫣,这一拳打的实实在在,他的拳头都麻木生疼,更别说韩嫣的脸了。再听韩嫣这个时候还不忘劝他,刘彻心里真是又愧疚又懊恼,混合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怒火,整个人都急躁起来,一步上前蹲身查看韩嫣的伤势。 “韩嫣……韩嫣,别动,朕看看你的脸!”刘彻要看韩嫣的脸,韩嫣却偏着头不太想让他看,刘彻此时是火爆脾气,哪里肯由着他,伸手卡在他的下颌上直接就把韩嫣的脸扮了过来。 刘彻这一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吸了口冷气,看着韩嫣已经开始肿起的侧脸和流血的嘴角他又无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骨节突出的手,心里竟然涩的难受。 “陛下不碍事,不碍事……”韩嫣见刘彻眼中露出一闪而逝的纠结和无措连忙扯着另一边的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挡住了自己红肿流血的另一边脸颊。 刘彻刚刚发泄了一次又无心误伤了韩嫣,心里那股火气早就消去了大半,此时真是懊恼不已,唤人请御医前来为韩嫣处理伤处。 这御医一来一去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晚膳十分宣室殿后殿才还原了之前的模样,韩嫣陪着刘彻对坐在小几旁,上过药的侧脸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他还是依旧恭谨平和尽职尽责的为刘彻派遣不顺的心情。 “呵,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刘彻与韩嫣聊到最后冷笑一声,摇摇头,满眼都是无奈和失落,他拿起酒樽饮了一大口清酒然后双手张开又握紧,,要了半天牙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最后只得一拳打在矮几上。 “陛下别。”韩嫣没能拦住刘彻,不由叹了口气有些嗔怪的提醒刘彻道,“陛下的手刚上过药。” 刘彻摆摆手,又喝了一大口酒。韩嫣知他心烦,也不再劝,亲自把盏把刘彻的酒尊打满。 刘彻不等韩嫣端过酒尊就一把夺了过来,猛了灌了一整尊酒长叹后对韩嫣拍着心口掏心掏肺的说:“朕,朕真的很在乎她的东西,她却烧了!咳,朕本来没打算再去长姐家……朕,朕就是……可是子夫,你,你也看到了,朕忍不下心来……” 刘彻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自己那种弯弯绕绕委屈又纠结的心思了,只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无可奈何和义愤填膺,早就选择性的忽略了他哄卫子夫时说过的那些话,什么梓树什么子息。 说实话他当时可真没把“梓树”和“皇后”联想在一起,再说那卫子夫是什么身份,长得再美再得宠爱也不过是个奴籍的歌女,按陈娇的想法她站在梓树下就是有皇后命,这不是天方夜谭么,怎么可能,他刘彻就糊涂到了会抬举一个奴隶做皇后的地步?简直是大汉耻辱啊! 刘彻就不明白了,陈娇的想象力怎么就那么丰富,怎么就那么爱生闲气,还是那种一万年都不可能成真的气。况且卫子夫身上有子息的话是姚翁给他解梦的时候这么说的,又不是他胡言乱语编出来的,他还觉得冤枉呢! 刘彻是天子,他有他的尊贵和骄傲,他的颜面比一切都重要。陈娇今日当众说出了有损天子威严的话他再怎么也不可能低头去找她和好,可是他又不能永远跟陈娇闹下去,他感觉陈娇这一次是真的火了,真的对他失望了。 刘彻不想承认可是又忍不住要面对自己的心声:他真的害怕失去她。 “韩嫣,你,你要么然就把卫子夫送回平阳侯府,朕这里……烦得很。” 刘彻心烦的要命,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与陈娇的矛盾,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陈娇最后的那句话,她容不得卫子夫,那就先把子夫送出宫去,省的宫里再因为一个卫子夫闹腾。 韩嫣沉思片刻道:“陛下,韩嫣斗胆一问,您可是真喜欢卫姑娘?” 第93节 刘彻还以为韩嫣要纹身大事,一听是这个问题带着三分醉意蹙起眉心,没什么耐性的一摆手道:“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太皇太后还有朕的姑母、姐姐过不了多久就要挨个来跟朕‘谈人生谈理想’了,还喜欢不喜欢,韩嫣你怎么那么分不清轻重了你。” “陛下,您身为天子,大汉堂堂正正的主宰,难道在这些禁锢您羽翼的女人面前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承认吗?”韩嫣加重了语气反问刘彻。 刘彻被他一问酒先醒了一分,他一怔,而后英武的眉心紧紧的蹙了起来。 韩嫣无疑揭开了刘彻的逆鳞。 “陛下,若是卫姑娘出宫,韩嫣斗胆猜测有人会对卫姑娘下手。” ☆、第152章 隐瞒大事 刘彻的手指用力卡住了小几,深邃的瞳仁里浮起一抹阴鸷。 韩嫣说出这番话并非想要挑拨离间,而是出于自己的本心。他从六岁就跟在刘彻身边,用刘彻的感情来支配自己的感情,用刘彻的快乐来营造自己的快乐早已成了韩嫣无法改变的生活习惯。他为刘彻周旋于朝政之中最了解刘彻的鸿鹄之志如何被这些所谓的“至亲”抑制扼杀,在他的心里刘彻没有年少轻狂,朝政改革也不存在循序渐进,他只信刘彻,只要刘彻做的事就是对的。 他的天子本是能够扶摇而上的大鹏却被这些像菟丝和荆棘一样难缠的女人所束缚。刘彻方才在谈话中提起太皇太后、太后和太主很快就会来干涉他与陈娇的争执,他明明应该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帝王可偏偏还要在那些没有道理的女人面前伏低,他无奈又愤然的态度让韩嫣替他憋屈,替他难受! 都是因为这些手握重权结党擅政的女人,太皇太后、太主还有皇后,是他们让他的主上步步艰难,让他的主上挣扎痛苦,而刘彻的厌恶就他韩嫣的厌恶,刘彻不喜欢的他都不喜欢! 一个疯狂的念头一时间在韩嫣的心中升腾叫嚣:他不能让那些女人如愿,不想再让那些女人控制他的天子! 韩嫣刚才的话没有得到刘彻的回应,他以为刘彻一时被怒意蒙蔽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急声道:“陛下,荣尊太主行事霸道权势极盛,皇后受挫她如何会善罢甘休放过卫姑娘?陛下难道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保护吗,那您……” “韩嫣!你放肆!” 刘彻忽然一声断喝,起身怒视韩嫣目光冷得吓人,他拂袖冷声喝到:“朕平日太纵容你了,谁允许你枉论皇室宗亲!” 韩嫣本是一心为了刘彻没有多想,见刘彻发怒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僭越,诬陷宗室蛊惑天子,这个罪名传出去足够他人头落地。 韩嫣避席起身撩起月白色的长跑伏地叩首道:“陛下息怒,韩嫣僭越,请陛下恕罪。” 刘彻俯视着躬身跪在脚下的韩嫣,片刻后他的黑眸变得像极北的坚冰一样坚定锐利,他紧握双拳昂头吩咐道:“韩嫣,你退下。” “喏。”韩嫣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甘心刘彻的退缩,再起身的那一瞬间忽然又跪了下去,“陛下,那卫姑娘如何处置,还是要下臣将她送回吗?” 刘彻的眉梢一横,用帝王的口吻冷道:“朕让你退下!还是你想领一顿板子让人把你抬下去?!” 韩嫣抬头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刘彻那双威势逼人寒意透骨的眼睛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叩首道:“韩嫣告退。” 空旷的大殿里终于只留下了刘彻自己,他闭上双目眉心紧紧蹙起,最后冷言吩咐道:“来人,带卫女去朕的燕寝。” 椒房殿内陈娇搅动着手边的燕窝双目放空,她的脸色不太好,原本红润的双颊此时已经是一片暗色。 陈娇的无神和苍白让站在她身边的大寒看了心疼,小声提醒道:“娘娘,腹痛刚过去还是把红枣血燕窝趁热服下吧。” 陈娇垂下眼帘出了口气,低头饮了一勺燕窝在口中慢慢咀嚼,动作优雅却有些迟缓,显然她心不在焉。 大寒不用问也知道皇后是因为与天子上午在宣室殿争执的事烦心。 午间皇后才回椒房殿的时候面色简直阴的能滴出水来,那种压抑着排山怒火的气势让大寒初见时都吓了一跳,甚至那时整个椒房殿里没有一个侍女宦官敢迎上去伺候。整整一个下午除了她和前来探望的太主,椒房殿竟没有一个人敢当着皇后的面说句话。 后来太主带着小寒离开,皇后午膳时只用了两口粳米便忽然摔了银箸,动怒引得她腹痛难忍,睡了一下才缓过去,醒来后似乎已经不生气了,可她仍旧心事重重,看起来更加沉默熬心。 “小寒回来了吗?”陈娇放下调羹问大寒。 大寒看了一眼门边的宦官,宦官摇摇头大寒会意回禀道:“还没回来,大概太主的问话她还没答完。” 陈娇沉默了片刻刚想问小寒什么时候被入宫的大长公主唤走,大寒便看着门外宦官的手势道:“翁主,小寒回来了。” “让她进来,我有话问她。” 小寒才刚回到椒房殿就被陈娇叫入了内室,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想陈娇行过礼道:“禀娘娘,太主让奴婢给娘娘带话,让娘娘放宽心,万事有她在,并不会让娘娘吃亏。” 陈娇没有表态,只问道:“你去了这么久太主都问了你什么,你怎么回答的。” 小寒是今日跟陈娇去宣室殿的侍女,她和刘彻在宣室殿发生冲突之后事情很快传扬出去,大长公主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就安排了车架进宫。 大长公主了解自己要强高傲的女儿,她知道盛怒过后的女儿不会跟她诉苦哭诉,所以她甚至没有提起半个字的前因后果,只是好言好语的安慰了陈娇几句就让她去休息,反倒是把跟陈娇去了宣室殿的小寒浇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盘问了一遍。 “太主问了奴婢娘娘与陛下生隙的原因,奴婢一五一十的回了,太主很不高兴,发了脾气,带着奴婢去越信长公主那里找平阳长公主,质问她为何教唆陛下宠幸奴女挑拨帝后关系,还让奴婢指认平阳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那个是卫子夫,奴婢看了一圈都没有。” 陈娇冷笑一声,心说平阳公主怎么会傻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还要把卫子夫带回侯府呢,她巴不得跟卫子夫划清界限呢。平阳公主是个聪明人,带卫子夫进宫取悦刘彻一回事,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乱子还要她挺身而出庇护卫子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小寒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陈娇的推断,她继续道:“平阳长公主见太主大怒,一直委屈的赔罪说她不知道陛下与那卫子夫有一段感情。原是陛下看中了她们府上骑奴卫青的伸手功夫,年节时来侯府卫家见卫青无意认识了他的三姐卫子夫,本来平阳长公主以为陛下与卫子夫只是一面之缘没什么关系,这一次入宫是因为她歌喉婉转最适合歌唱平阳侯新修的曲谱,这才带她进宫来给陛下唱上一段,哪里想到因为卫青的关系陛下竟然早就属意卫子夫,惹得皇后娘娘撞见不悦。” 陈娇闻言唇角勾起,笑容里满是鄙夷。 平阳公主推得还真是干净,把刘彻与卫子夫见面的因由全都推到了卫青的身上,只恐怕卫青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一个。 “后来呢?”陈娇看着不敢抬头的小寒问,“后来太主又做了什么让你现在才回来。” “没有什么了,太主训了平阳长公主两句,只说的平阳长公主哭了才罢,后来,后来太主就去了长乐宫,让,让奴婢回来了。” 陈娇心下觉得纳闷,以她对母亲的了解大长公主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她一直担心母亲会因为她入宫头一次受委屈一气之下在宫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母亲既然没有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难为平阳公主,说明她信了平阳的说辞有意放过了她。可母亲既放过了平阳又没有立刻去找刘彻这就奇怪了,没有人来承担责任那么母亲要怎样才会发泄消火? 陈娇不相信母亲到外祖太皇太后面前再说道几句就算了事,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太主真的没有做别的事?”陈娇加重了口气有问了小寒一句。 小寒吹着眼睛摇头:“回娘娘话,没有了。” 陈娇的眉心微微蹙起,有些想不明白,可她今天已经生了太多的气,甚至一度对刘彻彻底失望。刘彻对卫子夫说的那些话深深的揭开了陈娇最不愿回首的伤口:卫子夫取她的后位而代之,为刘彻率先诞下子嗣,这些事只要想一想陈娇都要发疯。 她在宣室殿跟刘彻撕破了脸,卫子夫一定要除不过不能再像前世一样莽撞直白,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不过今天陈娇已经没有力气再多想了,最近她总是感到体力不支,这种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沉吟片刻便对小寒道:“你下去休息吧。” 陈娇说完单手支上额头,感觉乏累之极。 大寒见她不舒服轻声建议道:“娘娘,不然还是请御医令来看看吧,您最近似乎身体总太好。” 陈娇轻出一口气淡淡点头:“让御医令现在过来吧。” 最近她不仅月事拖延还经常头晕,原以为和前几个月一样,不过现在看来她可能真的有什么症候需要调理。 大寒得到陈娇的授意马上退下去安排御医令入宫,只是她前脚刚走出去,小寒却跑回来,在陈娇诧异的目光下扑通一声跪在了陈娇面前。 “回禀娘娘,奴婢有话要回。”小寒肩膀有些颤抖,说话也很急,“奴婢方才隐瞒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小寒说完行大礼重重的磕了个头。 ☆、第153章 营救卫青 陈娇不能在卫青面前暴露身份令暗卫撤离,否则卫青必会知道这些派来杀他的暗卫与皇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陈娇不愿承认但她潜意识里确实有对卫青有说不清理由的信任,或许这种信任来自于天意般的数次巧遇,可她毕竟要防着卫家人,万一卫青把今晚遇袭的事泄露给了刘彻,那么陈娇今晚来救卫青岂不是竹篮打水,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可是再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八名暗卫各个高手,他们不会因为显星的功夫与他们同出一门就手下留情,再这么打下去卫青迟早要殒命当场。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暗卫飞起一脚正中卫青后背,卫青踉跄两步,虽然后背钝痛但凭借耳力和纯熟的武艺硬是又接了暗卫几招。 陈娇急了,心下一横夺过小寒手中的宫灯就跑了过去,于此同时她单手外番摘掉了斗篷的兜帽,为了吸引暗卫的注意力她娇呵一声:“汉宫重地,羽林已经在来的路上,你们还不速速束手!” 暗卫的经历全部集中在与卫青和显星缠斗上面,没想到忽然又横□□来一人,陈娇趁着暗卫怔愣相互交换眼神的空当跑到了卫青身边与他相背而立。 卫青双眼被白垩所迷双目紧闭眉心锁起,全身戒备着周围杀手的一举一动,可当陈娇跑过来时像有一种感应一般让他没有做出任何抵触的动作,冥冥之中只是一种感觉,那个正与他相背而立的女子,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满身杀气的黑衣人,甚至与帮他同御杀手的劲装女子也不相同。 那种若有若无的冷香的气息,那种说不清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刚才那个声音…… 暗卫听说羽林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不禁有些骚动,为首的暗卫见局势右边当机立断的喝道:“少废话,动手!除掉卫青!” 陈娇没想到大长公主今晚派出的暗卫竟然都是堂邑侯府死士,宁死也要完成任务取卫青性命,并不惧怕羽林前来。 陈娇赶快提起宫灯让昏黄的灯光笼罩在自己未施粉黛的素淡容颜上,以便让为首的暗卫看清她的脸,可惜她的动作哪里有伸手矫健的暗卫快,虽然提起宫灯的刹那的确让为首的暗卫眼中闪过了震惊,可是后面的暗卫早就一剑向卫青和陈娇的头顶劈过。 紧要时刻本就跟在陈娇身后小跑而来的小寒拼了命冲过来用身体凌空撞开那名暗卫,暗卫因她所扰手中长剑失去准头,避过了卫青头顶却斜刺向陈娇肋下。 卫青此刻目不能视却对剑气敏感异常,他只觉一股劲风急转从他面前滑过刺向了身后,卫青几乎没做任何思考身体猛然向下倾斜,他宽阔的后背直抵陈娇,用全身的力气把她撞开。 巨大的冲撞力将陈娇连同手中的宫灯一起撞开,跌在散发着腐叶和冷霜气息的土地里。 陈娇不期突然受到撞击,毫无防备的侧身倒地,一阵短暂的晕眩之后她感到肩背和小腹都传来阵阵钝痛。宫灯脱手落在离她极尽的地方,三尺光亮照亮了她寒月之下苍白若幽昙的脸颊以及倒在她旁边肩头受到剑刃擦伤的卫青。 陈娇余光瞥见暗卫手上冷光流转的长剑,不及多想抬手就横在卫青身前咬牙忍痛冷冷道:“敢跟我动手,不想活了吗?” 宫灯的亮光之下站在陈娇附近的几名暗卫这一次都看清了她的脸,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又重新落回陈娇身上,蒙面脸孔上的双眼无一例外充满了诧异和震惊。 其他暗卫的停手让忙于打动的显星终于有机会脱身,她凌空一展来到陈娇身前,两把小臂长短的袖刀握在手上做出结拜的状态,明亮如兽的双目警惕的逼视着暗卫们。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不准再打他的注意。”陈娇在小寒的搀扶下站起身,即使微带伤痛她还是扬起下颌,一双杏眼自露威严,两弯秀眉怒横锁威,冷霜月色下是令人胆寒的凛然气势:“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在此现眼,滚。” 暗卫头目心里挣扎,可是再怕大长公主怪罪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造次,因为不便透露身份只得一拱手,然后回神向同伴打了个唿哨,几个人便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幽黑的树林中。 显星朝暗卫的方向打了个眼色,陈娇颔首,显星很快跟了上去,不多时也消失在了林中。 今天这事还是需要命人跟暗卫回去讲清楚,免得大长公主脾气大不听劝还会误解情况,陈娇需要显星跟暗卫们回去,至少把她分析的厉害轻跟大长公主分说清楚。 “主上,主上您还好吗?”小寒感到陈娇抓住她的那只手手心里出了很多汗,连忙关切的问。 显星跟暗卫一走陈娇强撑的身体就软了下来,她一手扶着小寒一手捂住小腹,保持一个站姿忍了很久才撑过这次阵痛。方才她让暗卫滚的时候小腹就痛得厉害,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还好这一阵疼痛很快就过去了。 陈娇慢慢松开小寒的手声音里还带着因疼痛而遗留的虚弱:“我没事,把他扶到外面去。” 卫青方才撞陈娇时自己也因为要避开剑气而凌空跃起,为了减小落地时身躯对陈娇的伤害他凭直觉强行转开身体,先撞在了树木之上而后才落了地,他肩上只是擦伤并无大碍只是经过一晚的奋力打斗卫青终于脱力晕了过去。 陈娇见小寒方才为了救她手腕被暗卫踢了一脚有些受伤,于是也不让小寒独自扶着卫青,她挽上卫青的臂膀承受了他高大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因为晨鸣殿施工的原因,回车殿作为重要材料的堆放地点自施工开始便不在宵禁之前闭户,这里本就偏僻,最近施工又因天气停止,所以晚间只有三五个值夜宦官在厢房居住。 回车殿多得是无人居住的空房,陈娇和小寒扶着卫青进去侧院就近找了一间没有亮灯的厢房,三人才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 小寒的黑斗篷早就披在了卫青的身上,她里面倒是穿着一件上等宫装,听到声音转过身一看,远处站着一个打灯笼的宦官。 小寒见只是宦官一人便松了口气,向陈娇小心的眨眨眼睛小声道:“主上先进去,这里奴婢来解决。” “你们什么人,站住,怎敢乱入厢房!再不站住我,我命人叫羽林军过来了!”黑灯瞎火三更半夜,那宦官胆子不大也害怕,见陈娇他们三人不理自己心里有些发慌,尖声细气的喊着给自己壮胆。 小寒不理那宦官,推开了房门搭手把批着她那件黑色斗篷的卫青扶了进去,从外面关上房门才从容的转身朝宦官走过去。 “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么。”小寒整理了一下交领宫装面带微笑道,“是我,椒房殿的小寒。” 小寒之前受陈娇之命曾带人点查未央宫各处的宫人和财务,来过回车殿,点查之时各宫的宫人没有谁不想巴结皇后面身边的后人,就连回车殿的宦官们也不例外,这一位肖荣就是其中之一。 “你,你真是那个……”宦官肖荣提着灯笼近前仔细照了又照,好像真的认出了小寒。 “今晚我本奉皇后的之命出来查夜,听到这边有动静下车过来看看,谁知没见到出什么事却因为天黑把我带来的宫女摔着了扭了脚,眼看宫中要宵禁了,我恐怕回不去椒房殿,所以就想到你们这里来借宿一晚。” 第94节 小寒是个非常激灵的女子,说着就向宦官亮了一下手中椒房殿的腰牌,然后自嘲扬起袖子道:“瞧瞧你们这边的路多滑,蹭的我和握着两个姐妹一身泥。” 宦官见了腰牌终于放心下来,笑道:“原来是小寒姐姐,小人也早听到外面有动静,那几个宦官不放心去找公孙将军了,这不是店里没人么,小人胆小之前听着远就没敢出来看,这会儿听着在院里才出来看看,原是姐姐来借宿,姐姐是为皇后娘娘当差的红人,小人这里只管住,姐姐看喜欢哪间厢房,小人这就收拾出来。” “不用你麻烦,我在这里借宿你可把嘴巴闭紧点,我这一身的泥水说出去丢人。你只去拿灯盏热水方巾和衣物等物过来,我们姐妹好用来梳洗。”小寒想了想又道,“哦,我知道你们这里没有宫女,你便拿三套宦官的衣裳来吧,其中一套要全新的,赶明日我回了椒房殿还你们三套淮南绸的。” “这有何难,小寒姐姐吩咐了小人这就去做,姐姐放心,就是一起值夜的宦官小人也不告诉他们是姐姐来了。” 等了宦官不多时小寒就分几次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送到陈娇身边。 小寒不能暴露陈娇身份,小声道:“主上,我听那宦官说公孙将军在这附近,跟您禀报一声。另外奴婢让那小宦官在隔壁另收拾了一间厢房,您晚间就到隔壁去休息吧,这里奴婢来照顾。” 果真事情跟她前世差不多,幸好她今日出手阻止了大长公主,不然公孙敖又会见到暗卫禀报刘彻。不过既然卫青没事,想来也不用太担心,椒房殿那边只要刘彻不去谁也不敢硬闯,而刘彻……呵呵,他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了。 “不说别的,先帮他把眼上的白垩粉洗掉。”陈娇脱下黑斗篷,用下颌一点卫青的方向。 小寒点头,马上去外间端水过来,不料她手腕受伤不便,没注意将一铜盆热水打翻在地,看着洒了一地的热水惊慌跪地道:“主上……” 陈娇折腾了一晚上早就没心情发落小寒了,摇摇头走到卫青身边淡声道:“罢了,你起来。这白垩原本也不能用水来洗,你去找些菜油来。” 小寒跪在地上咬着下唇想了半天,这深更半夜回车殿又没有小厨房去哪里弄菜油?愣了半晌她才低头道:“主上,菜油奴婢一时找不到,倒是,倒是身上有点平日整理髻发的桂花油,不知行不行。” 这个时候了哪里还在乎那么多,再不清理卫青的眼睛就要废了。 陈娇让小寒拿来随身带着的一小瓶桂花油,把油沾在方巾上先试着擦了擦卫青脸上的白垩粉,见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开始擦拭他眼睛周围。 “你再去打热水来,稍后我还要用。”陈娇见小寒受了伤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索性让她再去打水。 陈娇之前听说白垩要用菜油来擦还是赵无心告诉她的,真没想到当年赵无心随随便便跟她提到的小常识会救了卫青,若是她不知道用热水踩了他的双眼,未来这位踏平匈奴的大将军恐怕连马都起不了了。 陈娇手下为卫青轻轻的擦着眼睛,想到这些不仅就微笑起来,命运还真是神奇。 是啊,怎么会不神奇呢,她如何知道这个曾在她车下被人堵截的瘦削少年就是卫青呢? 陈娇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眼前的卫青出神。 原来卫青长这个样子,浓眉高鼻,略方的下颌上一道浅浅的美人沟,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还真的看不出日后驰骋沙场的昂扬锐气,那优柔的眼角,弯起的眼线是多么的柔和而动人。 ☆、第154章 救命之恩 陈娇正用不可思议的精力和欣赏的目光慢慢审视着卫青的面容,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动机,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专注着卫青清癯的容貌。 除了刘彻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凝视着一个年轻男子。 岁月凋零两生漫漫,她却直到今天才愿意去看清别的男人。 陈娇思及此处心中一时感慨,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与刘彻前世今生种种过往,椒房缠绵与长门落雀的景象交替出现,这一刻陈娇觉得心口有细密的锥痛阵阵传来。 值得吗,为了一个他,一个自己追逐了一生都没能看透的男人。前世她心里眼里全是他,再容不下别的男人,今生,说什么为了家族为了权势,她又何尝不是慢慢沦陷在对他的深爱之中呢? 可是即使她尽了力,费了心也终究拦不住他刘彻的多情,终究敌不过卫子夫的柔情。 陈娇垂下眼帘一声绵长而凄凉的长叹。 他说他喜欢卫子夫,那她呢?他可以牵着她的手然后冠冕堂皇的看尽天下美人,那她呢,她为什么不可以?一生那么长凭什么就要她守着放不开的感情呢,她可以爱他也可以爱别人,她是陈娇,不是他刘彻的附属! 陈娇晦涩深邃的眼睛忽然变得锐利而充满快意,可是当她放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卫青清俊而英武的面容上,她竟然被自己方才的想法惊得张开了红唇。 寻找另一种感情吗…… 陈娇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她不该、不敢去爱别人而是因为这个想法出现的太过突然。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迷恋起背叛的快意呢,难道只是因为她对刘彻的失望吗,只是想要要体验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快感吗? 可是除了刘彻,她第一个用眼神去认真描摹的男人就是眼前的……而这个男人还是她前世曾视为最大敌人的卫家家主! 陈娇心里有点乱,轻轻搭在卫青眼睑上的指尖因此而微微发凉。 就在陈娇走神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指尖有些痒,好像被清理指甲的细小毛刷轻轻刷过。陈娇闪神低头,竟然看到卫青的眼睑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触碰着陈娇的指尖。 卫清醒了。 陈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卫青的眼睛已经微微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不要睁眼”陈娇几乎本能的伸手用手指轻轻的压住卫青的眼睑,“白垩还没有清理干净。” 柔软的手指附在眼上,卫青很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陈娇不再多做他想,收敛心神用桂花油仔细的擦拭卫青的眼睛,动作虽然并不娴熟却非常认真谨慎,卫青甚至可以感受的到她控制适中的指腹力度。 卫青沉默的感受着来自陈娇的气息,他并非完全清醒,脑中依然有些混沌,睁开眼睛看到陈娇模糊影像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梦境。 “君上……是……是你吗?还是……” 卫青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干涩,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他认得出几番帮他救他的丰邑君的声音,可是他也听到过非常相似的皇后的声音,虽然后者对他而言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他还是想要得到她的亲自确认,让他明白眼前这个幻梦般的存在就是他曾经无数次感激执念的丰邑君。 “是我。” 陈娇平静的回答,手中动作不停。 得到肯定答案的卫青忽然觉得心中有喜悦的暖意漫漫溢出,他闭着眼睛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幽黑的树林,狠绝的杀手,锋利的剑芒,清冷月色下疾步而来的女子,她手中宫灯的三尺光亮似乎是卫青印象里最后的光明。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心底恐怕再也不能相见的君上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纤尖的指尖,她模糊优雅的轮廓,她的气息她的存在,这一切从死到生,从幽冥到仙宫似乎都只在一念之间。 呵,真的越来越像一场梦了。 “君上……多谢,救命之恩。”卫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说点什么,确定她的存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陈娇放下了手中的方巾,她看着眼周脸颊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卫青淡声说:“你脸上的白垩弄干净了,我用了桂花油并非热水不会伤害你的眼睛,不过油沾眼睫,你现在看东西或许会有些模糊。” 卫青习武,也听恩师讲过不少江湖之事,深知白垩不可遇水,如今陈娇以油为他清洗双目算是对他有护目之恩了。 卫青心中感激,可是又觉得三番四次被她相帮相救身为男子实在无颜以对,半晌他才低声道:“君上之恩……” “不用说了,我说过,我不必你谢。”陈娇打断了卫青的话,没有多说。 若知当年他就是卫青,陈娇自问她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向卫青施予援手。当然卫青是卫青,卫子夫是卫子夫,她固然不喜欢卫子夫可作为大汉国母,陈娇对犯我边土的匈奴之恨远在个人恩怨之上,她不会对卫青下手,可是她也不会帮助他,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恩怨分明的人。 小寒敲敲门走进来对陈娇轻声道:“主上,热水还在烧,奴婢不敢透露卫侍中有伤,只找了一些干净布带,可为卫侍中处理肩伤。” 小寒脸色不大好,单手将布带呈给陈娇,陈娇侧眼看到她缩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腕处肿的很厉害。毕竟小寒是因为心急她的安危才伤成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比卫青终日习武体魄强健,想来手腕处的伤对她来说也十分严重。 陈娇毕竟关心小寒,缓下口气温声道:“你去看着热水,顺便让那宦官寻些化瘀的药膏涂一下,不要耽搁了伤势,回去我再命人为你诊治,好好赏你。” 小寒急忙摇头道:“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背着您听从……”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先去吧。”陈娇沉下声音打断小寒的告罪,用眼神示意卫青已醒。 小寒是陈娇侍女中最机灵的一个,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提到太主,不然她和那个卫青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小寒不敢再提今晚之事,喏喏称是然后小步退了出去。 关门的轻响声过后,屋中又只剩下陈娇和闭目而卧的卫青。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娇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靠在床架旁边垂目失神,仔细回忆今晚发生的事忽然发现她去营救卫青的时候其实公孙敖和羽林军根本不在附近。 所以,其实她也许无需多此一举,也许让暗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卫青就能彻底阻止卫家的崛起,这种结局似乎对她的处境更加有利。 可是,她还是尽力救了卫青。 卫青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刘彻又要用谁来评定匈奴呢?霍去病吗,这个时候他还是个与君爱年纪相当的小孩子。没错,危情不能死,他有他活下去更重要的价值。 陈娇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今晚拼尽全力营救卫青的理由。其实,她只是单纯的,简单的,不想卫青死,其实她做着一切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多。 单独的相处,安静的环境,陈娇的一声轻叹让卫青莫名收紧了心绪。 卫青微微睁开眼睛,床前一盏蜡烛的光亮下他静静的看着陈娇,即使那影像朦胧恍惚,可是仍旧美丽异常。 卫青凝视着她,想起她在林中喊出自己的名字让他小心,也许就在那一刻他早就认定前来的人必定是她,而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守护她,捍卫她,报答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君上知道……卫青的姓名了……”卫青忽然轻声说。 陈娇侧目看着他,唇角扬了扬,但眼中似乎只有一抹冷凉的笑意:“你是天子近臣,我当然知道。” 天子近臣…… 卫青也笑了,笑容里透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君上,我并不想谢你的恩惠,但是这一次是救命之恩。”卫青用深沉而认真的口气说,“我知道君上不希图任何回报,但恩师教我,一生唯救命之人不可负。卫青的命首先要报答天子的青眼有加,除此之外,无论君上要还是不要,卫青都会用尽性命来保护君上。” 陈娇沉默了,且不说卫青是否真的能做到,但第一个说出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的人竟然不是她的夫君,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卫青。”陈娇的轻唤像羽毛般轻盈,她低头看着身侧卫青,恰巧对上他朦胧的目光。 陈娇看着受伤的卫青眼神温和而暗淡,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值得你感谢,就……答应我一件事。” 卫青细密幽黑的睫毛轻眨,他抬起眼帘语气郑重:“君上之命卫青无有不从。” “今日我在宫中偶尔得知有你要对你不利,所以我连夜赶来提醒你,幸而你没有没有大碍。” “劳顿君上……” “我要说的不是让你记住我,而是……我希望你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陈娇说完看到卫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能理解卫青的疑惑,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对伏杀自己的真相不再过问,谁不怕死,谁又愿意甘做刀俎下的鱼肉微呢? 陈娇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卫青的性命毕竟是她救回来的,如果他连这个条件都不能够答应那么他的感激与保证陈娇又有多少可信?倘若卫青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可信任的危险敌人,她又何必留下他的性命。 陈娇思及此处眼眸虚眯暗下决心,若他答应便罢,若是犹豫或者不肯答应,她从此以后就只当他是陈家的敌人,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有些事我没有办法说清楚,但那些杀手的主君是你绝对无法撼动之人,他们今日认出了我,我就不能袖手旁观,我会解决这件事,答应你这些人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难,我也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如若不然,我救你也只能让我更为难。” 陈娇仔细观察着卫青的表情,卫青听罢没有追问,他慢慢垂下眼帘,很快又重新睁开,即使受伤此刻的目光依旧清明坚定。 “君上放心,卫青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关于今晚的任何一个字。” 陈娇不知为什么,看到卫青的表情就释然了,她竟然认定他不会食言,她就是毫无理由的愿意相信,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好,很好。”陈娇在短暂的讶然之后微微笑了,心下一松整个心情都放松下来,竟然调侃的说道,“那么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卫青的眼睫上沾着细细的桂花油脂,他看不清陈娇的表情,可是他感到她在笑,即使是很浅的笑容,而在他的印象里,她的笑一直是很美很美的。 因为她的笑卫青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愉悦,可是很快那种轻松的愉悦就被他的忧心和谨慎所代替,他望着陈娇的方向郑重道:“君上,除此之外,我还是要感激君上,卫青还是那句话,愿为君上舍命维护。” 陈娇没有回答,她拿起手边的布带和剪刀节出适当的长度包扎在卫青的肩膀上,扎紧伤口的时候终于用极轻的声音回答道:“那你,就把对我的感激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再说出来。” ☆、第155章 刘彻心思 清辉拢寒月,将宣室殿的□□照的格外空明。 第95节 刘彻一席枣红色金丝滚边的天子常服立在窗边,已入深夜他却仍带着镂金青玉冠,玄黑色的束带垂在耳际,与他垂肩的耳后的长发混在一起,色若黛墨。 刘彻负手仰头望着宣室殿外的月色,半月幽冷的白光让这个本就春寒料峭的冷夜更加凄清,仿佛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轻愁,很淡却有着回味时长久的苦涩。 今晚大殿里更漏的滴答声在他听来格外入心,一滴一滴像初秋的寒雨一样打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情都染上了一层潮湿的晦涩。 史官司马谈在他背后无声的整理着天子今日的言行记录,他偶然抬头无意间竟看到了天子转过的侧脸。 年轻天子的眉心蹙起,两道英眉微挑,薄唇抿成一线,他的下颌削尖,鼻翼高挺,此时看来冷峻的侧脸竟有些景帝当年的嶙峋之感。 “几更了?” 刘彻对上司马谈的双眼,并没有计较他的僭越只是平声问他此刻的时间。 司马谈立刻垂下眼睛机械的看向身旁不远处的更漏,然后低头恭谨的答道:“回禀陛下,已经过了亥时三刻。” 刘彻闻言有些怔忪继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竟然在这里站了那么久。 “司马谈,父皇当政的时候你什么时辰就寝?”刘彻忽然转身望着远处的司马谈问。 司马谈立刻从史官的案几后面绕到前面伏地答道:“下臣随侍景皇帝,并未有固定的就寝时刻。” 刘彻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随意点点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在胸前踱步道:“那,每日有没有随侍朕的时间长?” “陛下夙兴夜寐,须得保重龙体。” 司马谈作为天子身边的史官自有一套谈话的艺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确定的答案,每一句都迂回婉转,一言一辞皆是深意。 没错,景帝入侵的时间比他早多了,刘彻自问是一个勤勉的天子,可是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忙碌,景皇帝留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大汉,可是这巍巍皇庭之中其实早已危机深重,世家霸权,诸侯拥兵,他真的不是一个守业的太平天子,无论在世人眼里多么像。 本就够烦的了,还有这些不省心的破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故意跟他作对,厌恶什么就来什么。 刘彻忽然冷哼一声,持在身前的臂膀一甩,负手问道:“司马谈,朕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记吗!?今日宣室殿的事你也要记!?皇后的不敬你也要记?!” “臣不敢。”司马谈额头触地,他是史官记录的是历史但不是事无巨细的流水账,皇家秘辛千万,不是哪一件都可以写进书简的。 更深夜沉,宣室殿后殿空旷的大殿里安静的吓人,刘彻沉默良久才长出一口气,他也感到了自己的烦躁和无理取闹,其实他只是想要打发掉漫长的时间,回避自己不愿进入内室的现实。 可是他怎么能让人知道他不想面对他喜欢的女人呢,外人眼里他为了她不顾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斥责,甚至与椒房深情的皇后决裂,他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吗? 扯淡! 刘彻如果会说脏话的话,他此时一定要骂一句最脏的话出来。可惜他从小受到的都是最精良的教育,不是圣人之言就是贤王之语,别说诸子百家典籍无数没有记过一句市井脏话,就王臧和卫绾这两位帝师也没有说过一句。 所以刘彻现在真是憋的难受,因为他没有一个词能表达现在扯淡的心情。 太皇太后开春后对朝政的干预早就压得他忍无可忍了,他已经爱与太皇太后的颜面退避三舍,可是窦家人联合朝中的世家还要得寸进尺! 他刘彻骨子里流的是高祖爆裂狠绝的血液,他的锐气不像景皇帝那样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他只知道他是桀骜不驯的天子,天生就不是受气包,他在朝政上被压制已经给了祖母三分颜面,可在别的事上可就没那么好妥协了,凭什么他要事事遵从别人的意思?她不喜欢的东西他就不能碰不能留,他就应该小心翼翼的迎合供奉着世家的利益? 不可能!今晚韩嫣走后他被传到长乐宫,太皇太后训斥他,太后劝解他,来来回回就一句,不该不顾列侯的颜面,不该惹皇后不快! 可他才是天子!难道不应该是别人来迎合他吗?! 平心而论,刘彻经过一番深思心里明白,今日在宣室殿说给卫子夫听的那些话的确很过分,他当时多情的心意一上来,一心怜取眼前娇弱的美人,没有多想“梓树”的含义,也没有考虑到子第一个嗣对于陈娇这个一国之后的意义,所以就他和陈娇两个人而言,是他的错,即使陈娇无视了他的帝王威严,做出了冷情决然的事让他怒火中烧,可他终究知道是自己理亏。 但是这件小事一旦□□了别人,尤其是代表着宫廷权威的太皇太后,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低头了。 太皇太后的意志被世家左右,她可以以资历丰富的先代太后的身份来操控他的朝政,那么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来阻止他喜欢一个女人呢?她管不着!她们也管不着!无论是太后还是太主,亦或是他的皇后,她们都没有权力阻止他宠幸一个女人!她们更不能威胁他的女人! 正如韩嫣所说,如果身为天子的他连他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要说天子,他连男人都不配做! 刘彻无法容忍。他想到这里衣袖下握紧了拳头,不再看司马谈一眼,昂首大步走向了内室的燕寝。 宣室殿的燕寝里烛火明明灭灭,灯影摇曳在层层落地的帘幔之后,将卫子夫纤瘦身躯投下的倩影拉的更长。 燕寝的榻边,梳洗过后的卫子夫已经忐忑的等了天子两个时辰,当她看到刘彻大步而来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睛里喜悦和惊慌交织出现。 ☆、第156章 子夫落泪 刘彻走进去,燕寝当值的侍女和宦官次第躬身行礼:“陛下。” 刘彻面色沉郁,带着少年帝王特有的桀骜,一挥手让殿内的宫人全部退下。 廊柱旁的侍女转身放下暗红的帘幔,小步安静的跟在其他宫人身后退了出去。 减掉灯花的侍女在刘彻身旁蹲身行礼,刘彻看了她们一眼道:“息掉外面的灯。” “喏。” 剪烛侍女退出后燕寝里只剩下了身穿浅绿交领中意的卫子夫,她的纤腰被你一条金色的丝绦束起,纤细消瘦不盈一握,这样娇柔的身姿在男人眼中岂能不让他们心生怜惜。 “陛下。”卫子夫羞怯的低下头,喏喏的唤了一声。 她以宫女之礼上前向刘彻行礼,她的卑微和顺从让刘彻感到了身为帝王的骄傲和尊严,可是也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失落和怅然。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吧,温驯,内敛,为他是从,可是这样的女人他不是见过太多了吗?他就是为了这个白兔般轻巧敏感又羞怯温柔的女人与他高贵的皇室家族和心意相通的美艳妻子决裂了么? 为什么,为什么? 刘彻在这一刻自己也有些想不通,他明明心底觉得不值得,可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退缩,他是天子,他喜欢谁就拥有谁,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感情,就像不久的未来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帝国一样,他是大汉啊帝国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刘彻抬手用食指勾起卫子夫削尖的下颌,他看着她眼波流转凝烟含泪的柳叶媚眼和微启的红唇,细长的凤眸中露出一股狠绝霸道的锐光。 刘彻右手忽然揽住卫子夫的纤腰把她猛然带入自己怀中,右手稍一用力就把卫子夫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天子的寝榻。 卫子夫缩在刘彻胸前,羞怯娇弱的靠着他,手指轻抚着刘彻交领处的金色纹路。刘彻将她放在燕寝华丽的卧榻上。这个地方对刘彻而言算不得什么,他在这里宠幸过太多的未央宫人,很多他连名字都没有问过,她们就像一滴水样融于汉宫众多的家人子中,于他而言只是慰藉高贵龙体的器物,可是对卫子夫而言,天子龙榻又是多么遥不可及又令她激动不已的地方。 卫子夫蜷缩着身体,幽黑盈水的瞳仁鹿儿一样胆怯,绣着红梅的白色缎鞋半藏在水绿色的裙摆之下,小巧美型的脚藏在其中,生怕沾了轻尘的鞋子染脏了卧榻上华丽的锦衾。 刘彻根本管不了那些恼人的小事,他倾身而上,精壮的身体将卫子夫逼在自己的身前,他仔细注视着卫子夫,似乎想从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找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她为什么值得他抵住一切压力挽留在身边。 在刘彻的黑眸中,眼前这张尖尖的瓜子脸上水嫩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玲珑的红唇在灯下看来闪动着蜜色的光泽,卫子夫的柳叶双眼因着敏感畏惧的目光而更加勾魂夺魄,她很美,很想让人拥有和□□,可是…… 除此之外,她与别的女人并没什么不同。 从她第一天服侍他开始她就成了他最忠诚的信徒和爱奴,没有征服的*,也没有灵犀的心意,说到底只是一个美丽的玩器。 太令人失望了。 刘彻垂下眼帘,开始索然的解开卫子夫腰间的丝绦,脱下她水绿色的外袍,潦草的拉开卫子夫米白色的深衣,指尖触到她滑腻若凝脂的肌肤,抚摸着她漂亮的蝴蝶骨,然后顺着她的身体摸向肋下卫子夫最敏感的地方。 “啊……陛下……”卫子夫侧身软在床榻上,她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迷人的欲色,喉间发出靡曼的呻||||吟。 刘彻低头吻着她的下颌,动作很轻,甚至有些潦草,与卫子夫很快入欲的反应相反,他的黑瞳在这个时候难得的清明。 “陛下……” 卫子夫扬着下颌,极力配合着刘彻的动作,可是她还是感受到刘彻的心不在焉,这与他在平阳侯府的热情急切和挞伐霸道完全不同,卫子夫不傻,这样冷漠与清醒的天子让她发自内心的惧怕。 她要知道为什么,今天宣室殿发生的事让她知道如果没有填字的青睐平阳长公主不会再帮她了,她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今晚甚至隐约从哪些宫人小声的闲聊中得知太皇太后和太后对她的不屑态度,如果她再被天子抛弃,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救得了她。 天子,是她最后的倚靠,她不能失去。 “陛下您……您不要抛下子夫……”伴随着自己破碎的呻|||||吟声,卫子夫断断续续的祈求着刺激她敏感部位的刘彻,她望着刘彻冷淡的眼睛小声的呜咽道,“陛下,是不是,是不是子夫今天让,让您生气了……啊……” 刘彻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他今晚本就没什么热切的*,他只是需要宣泄,他只是要让那些想把他束缚在鼓掌之中的人知道他不是吕后手下的惠帝,不是一个软弱而容易拿拧的君王! 她们不喜欢卫子夫这个微贱出身的女奴,她们想让他送她出宫与皇后身后代表的世家列侯妥协,可他偏偏就要宠幸她,就要证明他限制列侯权力革故鼎新将新政进行到底的决心!他不畏惧来自任何人的压力,不会向不愿沉浮皇权的世家列侯妥协! “你哪里惹朕生气了?”刘彻的语气变得微妙而危险。 沉浸于*的卫子夫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双颊染上殷红的深桃色,娇||喘着解释道:“因为,因为子夫的存在似乎惹怒了皇后娘娘,子夫让陛下为难了……” “你觉得朕会怕她?”刘彻眯起眼睛俯身冷视卫子夫,“恩?” 刘彻的目光凛寒阴冷,让卫子夫倏然从欲|||火中清醒,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摇着头道:“不,不,子夫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是九五至尊,皇后只是……只是您的,您的……妻子,皇后应该怕您……” 卫子夫的话让刘彻越听越烦躁,他眉心一紧虎口用力的卡住卫子夫的下颌冷声道:“你听好,朕不准你在朕的面前提起皇后,今日不准,以后也不准提!” “喏,喏,子夫再也不敢了,陛下让子夫做什么子夫就做什么。”卫子夫真的快哭了,双手慌乱的抓住刘彻的臂膀,慌张的急急的解释道,“陛下想让子夫诞下子嗣子夫就一定会努力,子夫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够了!” 刘彻的一声冷呵让卫子夫立刻闭了嘴,她瑟缩的蜷在榻角,瞪着一双惊慌的眼睛蓦然的看着忽然发怒的刘彻,她不明白刘彻为什么会生气,以往她在*时顺着天子的话取悦他时,他只会更加怜爱她,可是为什么今晚他会对她发怒呵斥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天子说梦到她站在梓树下,会有子嗣之息。 刘彻撑起身子,仰头闭眼调息着自己的呼吸,然后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的外袍,看着卫子夫冷冷道:“今晚你就在这里歇息,朕还有事。” “陛下……”卫子夫看着昂首阔步带着愠怒离开的刘彻,全身脱力的软在榻上,泪水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刘彻走出燕寝甩开手边缠人的帐幔,脸色阴暗中带着隐隐的怒气。 他走出内室的时候冷艳瞥见仍在奋笔疾书整理记录的司马谈,司马谈没想到天子还会走出燕寝,正想记下“讴人卫女侍寝”的记录只得停笔作罢,避席行礼。 内殿里值夜的苏一见刘彻出来连忙上前躬身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摆驾,朕去路寝。”刘彻说完忽然顿住脚步看向了司马谈,他平声睥睨着司马谈道:“司马谈,你给朕记下来,今日朕宠幸了卫女。” “喏。”司马谈哪里敢质疑天子的话,尽管他很清楚这么快就从燕寝出来的天子连更衣时间都不够,怎么可能宠幸女子。 平明十分,宫中大门次第打开,听得报更的声音,浅眠的陈娇睁开眼睛,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了轻声而有节律的敲门声。 榻边小寒迷迷糊糊的小寒转醒过来,听清了敲门声连忙看向陈娇,陈娇自幼锦衣玉食身子娇贵,这样忙乱的一晚她如何能够睡得踏实,整晚都是合衣而眠,闻听敲门声便坐了起来,示意小寒去开门。 小寒走过去打开门,门外不是别人正是衣着整齐的卫青,他的外袍上虽然还站着一些未能处理干净的泥污,但右衽衣袍穿的却十分平整得体,眼睛也已经没有大碍了。 “卫青求见君上,劳烦姑娘通报。”卫青拢袖躬身极尽礼数。 陈娇不待小寒禀报就走到门边打量了卫青片刻道:“卫青。” 卫青抬眼看了一眼陈娇又很快垂下眼睛,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她高贵身份的亵渎,只是他这一眼已经看到陈娇脸上的疲惫之色,心中更加过意不去,对头道:“君上劳累了。” “无妨。你这是要回未央宫去吗?”陈娇平声问。 “喏,宫禁已除,卫青向早些回去换衣当值。”卫青说完又郑重的保证道,“君上宽心,卫青绝不会向任何人再提起昨晚之事。” 陈娇微微颔首并不多言:“你去吧。” “喏。”卫青不是拖沓之人,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行过躬身大礼便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将要转进屋中的陈娇道,“君上,您的恩德卫青此生肝脑涂地为报。” 陈娇看着他眼熟认真的神情竟然淡淡的笑了,卫青这个人确实重情重义。 “如果有一天你上了战场,你记住,你为大汉多立一次功就算多还我一次情,若你觉得欠我良多那么在你还情人情之前,留好你自己的性命。” ☆、第157章 花|||径相逢 卫青回到宣室殿值房换班时时辰还早,巡了一晚宫中情况的未央宫左卫尉公孙敖靠在值房的矮几上,单手支额打了个哈欠。 他人长得浓眉大眼,黝黑强健,五大三粗的躯体穿着铠甲靠在小几上,那阵势简直像是一头全副武装的熊。 第96节 卫青入宫已将近三个月,他平日为人爽朗平和,演武场上却勇武矫健,带队训练更是身先士卒中正无私,宫中羽林上至大名鼎鼎的卫尉李广、天子护卫公孙兄弟,下到每一个羽林郎禁军卫士都很敬佩卫青,所以公孙敖看到卫青立刻热络的的抬头打起了招呼。 “仲卿兄弟,你今日早了足有半个时辰。”公孙敖招呼卫青过来,有力的大手拍拍小几的另一端示意卫青坐下。 卫青随意一笑对公孙敖道:“公孙大哥稍坐,卫青换过便甲就来。” 公孙敖眼瞅着卫青推门走进值房后间,留给公孙敖一个清俊潇洒的背影。 公孙敖怔了半天才回过神,他认识卫青的时间也算不短,可他平日见卫青穿的不是玄黑轻甲就是军士人人皆服的暗红色的衬衣,这还是第一次见卫青穿曲裾便装,瞧着背影倒有那么点清雅俊逸的味道,没想到这小子蜂腰长臂身板这么好,比起韩大夫也不差啥啊。 公孙敖是个彻彻底底的直爽汉子,连想法都不会打弯,刚才那么想着竟然就愣在那里了,直到卫青换好轻铠出来他才回神。 军旅中人换衣自然不像士族大夫那样讲究,卫青很快就走了出来,对公孙敖一笑道:“公孙大哥方才有话要与卫青说?” “啊?啊……”公孙敖刚才还在想韩嫣身板好,卫青也不差,这回被卫青一问都快忘了方才让卫青来坐是想说什么了,想了想才道,“啊,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宫里有些不太平,可累死我了。” 卫青闻言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带着几分急切的询问道:“昨晚宫中有事?陛下安好?”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公孙敖呵呵一笑,示意卫青坐在小几的另一边,心说卫青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太认真了。 “只是北面建章宫选址那里有些闹腾,回车殿几个宦官听到了刀剑之声回禀与我,我这耳朵好使啊,过去远远一听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诶,你猜怎么着,我这一过去愣是一个人没看着,只有打斗留下的痕迹,我怕出事,让羽林军在林子里搜了大半夜,什么也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卫青听了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甚少说谎,此刻抿了抿下唇低头落座道:“竟有这种事,陛下无事便好。” “可不是,宫中向来戒备森严我当值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事儿,没见着杀手,也没见着苦主,什么都没有啊。”公孙敖啧了一声摇着头表示昨晚的事很神奇,眼皮一抬还偷瞄了卫青一眼。 公孙敖虽然生的黝黑魁梧却有两道挑稍柳叶眉,他这人私底下却很好相处,还有那么一点八卦,偷眼见卫青面色不大好,还以为他深受皇恩一心只担忧着天子的安危,于是整个庞大的身躯压在小几上,越过去拍拍卫青的肩膀的道:“你愁什么,放心,就算真有人从那施工的地方进了未央宫也妨碍不到陛下,这宵禁之后那么高的宫墙可不是摆设,任谁也进不去宫禁,哈哈!” 公孙敖是习武之人,人长得就跟泰山小金刚似的,那手劲大的真可以,刚拍上卫青肩膀伤处时以卫青的定力还能耐得住,可他越说越兴奋,最后那一下用了不小的力道,真真让卫青眉头一蹙下意识的一动肩膀甩开了公孙敖的大手。 “诶?”公孙敖没想到卫青会甩开他的手,他不解的低头看看熊掌一样厚厚的手掌,又看了看卫青,见卫青眉宇间有些尴尬,似乎对于刚才甩开他的动作也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化解不自然的气氛,公孙敖哈哈笑了两声,装作不介意的样子又要拍上卫青的肩,那掌风和力道真不是一般的重。 卫青身体的反应极快,他一闪身几乎是本能的躲开了外力对伤处的攻击。好吧,以公孙敖的手劲说是“攻击”也真不冤枉他。 卫青退了一步不想让公孙敖发现他肩上的轻伤,只得不自然的偏过头对他说了句:“公孙大哥,见谅。” “啊,没什么,没什么。”公孙敖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觉得卫青今天怪怪的,都是大老爷们,兄弟之间拍拍肩膀怎么了,他还躲。 卫青也不想让公孙敖难堪,转身摸起剑架上通用的侍卫佩剑笑道:“公孙大哥,你一夜忙碌这半个时辰卫青便提早换班代你巡宫,不打扰你休息了。” “仲卿,仲卿……” 公孙敖以为卫青心思细不高兴了,赶紧走过去想解释几句,不过看着卫青的背影忽然一个机灵,想起汉宫内人人皆传的韩嫣跟天子暧昧的关系,再看看卫青和韩嫣相似的身板清俊的面容和刚才他对天子安危的过分担忧,这…… 公孙敖心里有点发毛啊,不会真是那样吧?那卫青刚才躲他难道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天地良心啊!刚才拍他可没别的意思啊,他是直男啊,对男人没兴趣! 公孙敖心里的小人简直要泪流满面了,他神经大条一根筋,这样想着还自认为挺有道理,瞬间有种跳进渭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仲卿兄弟,我,我是个粗人,刚才,真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公孙敖上去赶紧解释,又怕卫青“误会”不敢再碰他,弄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无事,公孙兄休息吧。”卫青毕竟稳重,礼貌浅笑,微一颔首便转身出了门。 不过走了几步凭他敏锐的感觉,就是觉得背后有两道奇怪的目光盯着他,弄得他脖颈都有些发毛。 卫青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公孙敖慌忙转开目光,倚着小几朝他呵呵一笑。卫青无语只能点头还礼,心里瞧着倒有几分担心那小几,怕它会被他公孙敖压垮。 卫青出了值房,甩甩没有受伤的肩膀朝未央宫的前花园走去。往日换帮都是在宣室殿后殿的白玉广场集合,他今日换班早了半个时辰,其他换班的军士还没到齐,他便不着急前往白玉广场,在晨雾轻薄的园中放慢了脚步,静静的回忆昨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像一场梦,真像。 卫青的思绪由远及近,最后脑海中浮现出陈娇最后对他微笑的神情,她没有上妆,穿着简单的黑色斗篷,可是依旧是那么美,只有更美,更神圣,更高贵。 卫青低头穿过春花打苞的小|||径,他的唇角弧度很小的翘起来,心情极好。 “仲卿。” 卫青闻听前方一声清朗而肃然的呼喊,立刻抬头望去,没想到竟然看到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佩剑的天子刘彻。 “陛下。”卫青不敢耽搁疾步上前在刘彻面前单膝归席,“下臣卫青拜见陛下。” “起身吧,朕今日起得早,路过此地你们还没换班,朕无事过,随便走走。”刘彻卓然而立,抬手示意卫青起身。 刘彻显然是从宣室殿的演武场刚回来,他头扎金丝发带,身穿玄黑白虎图的劲装,交领处深吸雪白,腕口处青玉束袖,手拿一并银翘长剑,远远看起逢人如玉,神清气朗,可是走近一瞧方能看出他眼底隐没的疲惫之意。 卫青起身见刘彻身后的两名宦官已经捧上了方巾,刘彻将剑递给宦官,取方巾随意的擦了擦手。 宣室殿前花园就在演武场的旁边,距离极近,卫青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遇到天子。 刘彻做事大多有定点,他往日起的也很早,若无朝会他每日清晨从椒房殿带人到宣室殿演武场晨练,都会遇到禁军和羽林军换班。今日他确实是起得太早了,此刻禁军尚未换班他却已经结束了日例的剑术练习。 “仲卿这是要到白玉广场去?”刘彻没什么事,信步走在花|||径上。 卫青不敢僭越,跟在天子身后谨慎的随行:“是,陛下勤勉修剑,卫青惊扰了陛下。” “勤勉修剑?”刘彻回过身挑眉一笑,笑容里多少有些自嘲,“呵,朕是一夜不眠罢了。” 卫青没想到刘彻一夜不曾休息,更没想到天子会把这话说与自己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刘彻本也没打算卫青回答什么,他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聊聊,排遣一下抑郁沉闷的心情。他这一夜辗转反侧,先是想起景帝离世前的谆谆教诲,借着又想到了朝中大臣的对新政议论纷纷的样子,最后是太皇太后的训诫和陈娇离去宣室殿时决绝冷傲的眼神。 尤其是陈娇的眼神,像一把钝刀似的,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让他闷痛的喘不过气。刘彻头疼了一夜,心口更是堵得难受,索性早早起身去了演武场。 刘彻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容易,建元改革不容易,诸侯徙国不容易,最不容易的还是他发现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单纯的感情了。 兄弟不可相信,叔侄皆是暗敌,连祖母都不再只是慈祥的祖母,他的亲情早就变了味;友情,呵呵,张骞走的时候他就把这两个字埋进了心底,若存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张骞去那九死一生之地。 至于爱情,刘彻自问他真的只是想跟陈娇做一对简简单单的夫妻,他们会像所有情人那样吵架,但是很快也会和好,他可以没什么负担的哄她劝她让她高兴,然而他是天子,她是皇后,皇后的身后是列侯宗亲,是世家贵族,他决不能向他们妥协。 高处不胜寒的身不由己。 刘彻薄唇一撇,笑的无奈。 “仲卿,你的姐姐昨日如果了。” ☆、第158章 二度争吵 卫青诧异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很多人都知道天子与皇后昨日在宣室殿为一女子争执,很多人也知道这个女子是出自平阳侯府的讴人,很多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这个女子,但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女子姓卫。 显然,卫青就是那少数人,他甚至不太清楚帝后争吵的事情,只是模糊的听说太皇太后都开始干预天子与皇后的争执。他的心思毕竟都在禁军卫队的训练上,根本就没有过多关注过其他的事。 然而事情都会自己找上门,卫青真没想昨日令汉宫上下不宁的事情起因竟然是他的姐姐卫子夫入宫! 卫青初来宫中很多事不太清楚,但他当初不愿入宫的原因也就在于不愿卷入波诡云谲的宫廷纷争,昨晚的命悬一线也让他明白,身在宫中即使对宫闱之事闭目塞听也未必能保得住自身安宁。 刘彻没有留意卫青的神情,他缓步走在花|||径上,声音平淡:“朕很喜欢她,朕会把她留在宫中。” 在平阳侯府卫青多少知道一点天子和三姐的事情,他柔弱而美丽的姐姐吸引了天子的注意力,即使觉得这样私定终身毫无名分的感情对三姐不利他也没有任何立场置喙,天子统御寰宇,临幸和占有一个奴籍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有一日姐姐会成为泱泱汉宫的一员,住进这似乎只有仙家才能居住的琼楼玉宇。 然而这里毕竟不是仙境,是险境!姐姐入宫第一日就触怒了皇后,连天子都受到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责难,她日后会平安无事的生活下去吗,柔弱如她,这如晦深宫她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陛下,姐姐现今……”卫青挂念姐姐有些着急,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面前之人毕竟是天子,自古以来只有天子垂问臣子,他又怎么敢询问天子。 卫青隐隐觉得他昨晚出事一定跟姐姐入宫有关,他一身功夫都险些殒命,那么三姐子夫现在会好吗?卫青忧心姐姐的处境,所以他唯有求请天子的回答。 刘彻一眼就看出了卫青的心思,直接答道:“你不必忧心,有朕在,谁都不敢为难她。” “喏……”天子的回答很简短,卫青已不能再多问,可是他心中仍旧忐忑,他怕卫子夫会出事。 刘彻见卫青欲言又止面带忧色心中就有些不痛快,愠怒道:“朕金口玉言,难道你觉得朕保护不了她?!” 卫青连忙上前伏地道:“下臣不敢,下臣只是觉得家姐让陛下分神,令东宫(指长乐宫)震怒,下臣却不能为陛下分忧,下臣无能愧对陛下。” 卫青一席话说的诚恳,他也确实没有说假话,顾虑卫子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刘彻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还没能回报刘彻就先因为子夫的缘故让刘彻面临来自长乐宫的压力,作为卫家的男子,他觉得对不起刘彻。 卫青是个才华出众、恩义并重的热血男子,青眼之恩涌泉相报这一点刘彻一直都非常欣赏,也唯有这种人才值得他重用。 刘彻长处一口气上前亲自扶起卫青道:“仲卿,朕需要你,朕也会重用你,只要你不令朕失望,朕日后不会亏待你和子夫,不会亏待卫家。” “陛下,下臣叩谢陛下重恩。下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求陛下善待姐姐,护她周全。”卫青再次叩首道。 刘彻用力拉住卫青的手腕,示意他不必再拜:“子夫乖巧听话,不会有事,朕不会让她性命受人威胁。” “谢陛下。”刘彻的坚持让卫青不便再跪,起身又跟在刘彻身后。 卫青随着刘彻的脚步谨慎的走着,刘彻没有再提卫子夫的事,卫青也没有再问,就这样一路跟随刘彻走出花||径。 日头逐渐升起,薄雾渐渐散去,阳光缕缕投下将未央宫连绵的重檐庑殿碧瓦镀上尊贵的淡金色,远远望去宏伟又壮观。 刘彻走到花园出口转身抬头望着天际破云而出的朝阳微微眯起了瑞凤眼,唇角带上一丝极淡的笑容。 “卫青,你看这朝阳初升,用不了多久就会光芒万丈,待到如日中天之时,必定普照天下万物。”他的声音坚定清朗,语气中带着骄傲的自信,那种帝王特有的轩昂气势。 “只要对朕忠心不二,朕一定会实现你驰骋沙场的夙愿,待你立下大功列土封侯之时,朕一定如你所愿,把你心心念念的女子赐婚给你。” 刘彻曾多次鼓励卫青,金银珠玉封侯拜将的设想对他说过不少,但是卫青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他只是想报效国家,报效君王,而这一次,他真的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开了,一道极小的裂痕,却发出了轻脆的碎裂声。 卫青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从来不敢想象的事,却被刘彻点出,他在卫青那道坚实的心墙上,种下了一颗*的种子。 即使遥远的看不清,即使时光易老伊人不在,可是那里种子毕竟被刘彻种下,无论如何在卫青的心间留下了痕迹。 卫青缄默不语,不置可否的低着头,在刘彻离开的时候他抱拳低声道:“恭送陛下。” 陈娇沐浴过后懒懒的靠在了卧榻上,昨日御医令被宣入椒房殿她却不在,今日她却又不想再见御医令了,她觉得累。 陈娇一夜没有睡好,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昨晚的事,很快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过了午膳,陈娇随意吃了点东西就有宫女禀报长寿殿的侍女前来传话。 太皇太后本是要让陈娇去长乐宫见驾的,只是她两番派侍女前来陈娇都在睡觉,太皇太后倒也不计较这些,最后只传懿旨给她,让她明日午后同刘彻一起出司马门迎接进京的江都王刘非和赵王刘荣。 刘荣本是下半年入京,结果赶上越信公主出嫁,太皇太后也很久没有见刘荣这个长孙了,人老了喜欢热闹,便与刘彻商议让刘荣和刘非一同入京。 刘彻即位后除了赏赐金帛之外基本没有对诸侯王示好过,新政改革又针对贵族列侯,诸侯王都持观望态度,心中也有些不安,为了安定宗室太皇太后和刘彻都想利用二王进京的机会表示安抚,让诸侯王们消除戒心,安心效忠大汉皇庭。 太皇太后作为长辈也是想借此机会让陈娇和刘彻见个面。太皇太后不知道陈娇对卫子夫的芥蒂已经深到了除之后快的地步,她只是认为见面三分情,夫妻没有隔夜仇,两人真到了一起关系也就没有那么僵硬了,陈娇若是能够低一下头刘彻也势必看在她的情分上退一步,如此一来世家列侯的颜面也算保住了,皆大欢喜。 “太皇太后请娘娘与陛下未时二刻在司马门接见赵王殿下和江都王殿下,请娘娘务必前去。” 侍女说完行了一礼,上前跪在陈娇脚边放低了声音又道,“娘娘,太皇太后嘱咐您,夫妻没有隔夜仇。太皇太后始终是站在娘娘这边,只是陛下是娘娘的夫君,娘娘明日还是和顺一些,待娘娘回来太皇太后一定让陛下顺了娘娘的意。” 陈娇面容冷艳,对侍女的话没有什么表情,待侍女叩首过后她看了一眼大寒,示意让她打赏。 “你回去吧,回禀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喏。”长乐宫的侍女极有眼色,既不追问也不多话,接了陈娇的赏赐便回长乐宫复命去了。 “娘娘,显星回来过,说太主那边已经传达了娘娘的意思。”侍女走后大汉在陈娇身边轻声说。 陈娇点点头,似乎在想事情并没有说话。 第97节 大寒在一边思量着,不知有些话当不当问,只是若不问又怕准备不周,最后还是躬身轻声道:“娘娘,明日您……可要与陛下一同前往司马门?” 陈娇沉默片刻轻出了一口气道:“你去准备吧,选那件艳红色菱纱凤图锦绣的拖摆长衣。” “喏。” 晚间苏一来椒房殿传旨,送来明日司马门接见二王的流程介绍,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只言片语传达。 陈娇不喜不怒,打赏苏一时用冷淡的声音说:“本宫有句话让你回去带给天子。” “娘娘请说。”苏一没有曹小北那么灵活,办事一板一眼。 “你告诉他,明日未时之前本宫要卫子夫离宫。” 苏一拢袖弓身,不敢抬头却感受到皇后凌人的目光,他觉得背后有些冷。 “喏,小人一定带到。” 第二日正午刘彻下了朝会便去在天禄阁看书,就近用罢午膳闻听陈娇已到宣室殿后殿,他看看更漏差不多也该到准备起驾的时辰了,便带人前往后殿。 刘彻走出天禄阁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滚动的沉闷响声。天边彤云翻滚遮住了太阳,似乎变天了。 刘彻今日朝会头戴象征着天子至高无上地位的通天冠,衣玄黑色的金边赤舄冕冠服,腰束玉带,身带佩绶,威势凛然,器宇轩昂,当真是通身气势凌驾万人,玉面英姿贵不可言。 当刘彻走进宣室殿后殿的时候首先闯入他眼帘点亮他瞳仁的便是御座旁那一袭艳丽如火的红。 金线细密织就的凤凰傲然翱翔在艳红的绸缎之上,那姿态肆意张扬,似乎藐视万物般高傲。 陈娇转过头,完美的侧脸,平静的眼神,闪金的华丽步摇插在云鬓两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耳下的流苏垂坠光点迷离,迎着雪白的肌肤让刘彻移不开眼眸。 只是一个侧影便美得慑人心魄。 “陛下。”陈娇转过身,修长的手指轻握着一卷竹简,她站在御阶上俯视着刘彻,一双杏眼望进他深邃的黑眸里。 “四月初三,平阳长公主献讴人卫女子夫,宣室殿侍寝。”陈娇缓慢的拉开竹简,声音冷凉清晰,“四月初四,宫人卫女子夫,宣室殿,侍寝。” 她念完合上竹简,竟然轻声笑了,而后啪的一声竹简被丢在了史官记述的长几之上。 安静的大殿里这一声清脆的响动格外清晰,刘彻回过身,眼眸中浮起一抹怒气,她竟然私自看了司马谈的记述! “我只问你一句,卫子夫是否已经离宫。”陈娇完全转过身面对着刘彻,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彻,美艳的面孔色如冷霜。 当她来到宣室殿等待刘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司马谈离去时整理记述的竹简。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充满了巧合,当陈娇看到这两条记述时怒火像封印在冰中的岩浆,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你竟然敢私自查看史官的记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刘彻有些恼羞成怒,但是真正让他生气的不是陈娇僭越皇权查看了司马谈的简牍而是他两度宠幸卫子夫的记录被陈娇用清冷的声音念了出来。 刘彻这两日明明没有临幸过卫子夫,他觉得这两条记录在陈娇面前展现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见人,更何况她当着他的面念了出来,他觉得羞赧恼火无地自容又不能忍受! 陈娇无视刘彻的话,直接问道:“我只问陛下,卫子夫是否已经出宫。” 刘彻像是被陈娇踩住尾巴的猫,见他生气陈娇不但无所顾忌反而更加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刘彻万分恼火,他的态度也坚决起来,冷声道:“她在宫中。” “不知陛下可曾收到我的传话,未时之前……” “她现在在宫中,以后也会在宫中。”刘彻打断陈娇的话道。 陈娇嗤笑一声道:“那很好。请陛下保重,臣妾告退。” 陈娇说完毫不犹豫的走下两级御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离开宣室殿,去他的司马门接见,让刘彻一个人去见吧! “站住!”刘彻面对陈娇冷喝一声,声音已经气得有些发颤,他咬牙道,“朕以为你是完美的,你是天下女人无法企及的,可是朕今日才知道你根本不是在乎朕,你只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是朕错看了你!” 刘彻这话让陈娇心里好难受,但她强忍住内心疼痛,停下脚步依旧冷冷道:“我说过,天下之大,我陈娇唯独容不下一个卫子夫,刘彻,你听明白了吗?” 刘彻觉得陈娇已经固执的不可理喻,他走上台阶指着陈娇暴躁道:“你到底为什么要针对子夫!她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容不下!” 陈娇怒视刘彻,毫不退缩的顶回去:“因为她的存在摧毁了我对你的信任!” 陈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插在了刘彻的心头,刘彻有千言万语万千怒火,可是这一刻他怒视着陈娇,薄唇微启却说不出一个字。 ☆、第159章 宣室血雨 大殿里的争吵声让门外听宣的宦官们战战兢兢,曹小北站在御阶前向殿门边的苏一打着眼色,比划着身后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的御驾和凤驾。 苏一心里要多无奈有多无奈,要多纠结有多纠结,怎奈职责所在他不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提高了声音道:“启禀陛下娘娘,时辰已到,请移驾司马门。” 殿内的刘彻此刻正因陈娇的那句话无言以对,他的逞强、不安、内疚、焦灼都混入一腔怒火全部压抑在胸中,苏一运气不好职责内的一句话正成了刘彻发泄的□□。 刘彻回身对着大门撑眉张目的怒极吼道:“混账!都给朕等着!” 门外的苏一哪里还敢再说话,连曹小北离得老远都听到了天子的吼声,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心有后怕的想天子这是有多生气。 因为愠怒,刘彻的胸口微微起伏,他瞪着一双威严而蕴藏怒火的瑞凤目直视着陈娇,一字一顿道:“我只问你,要不要跟朕一起去。” 陈娇又步下两级台阶距离刘彻更进一步,她微扬着下颌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冷视着刘彻:“未时之前卫子夫若不出宫,司马门前我绝不会站在你的身边。” “朕也说过了,她现在在宫中,以后也会在宫中。”刘彻态度强硬。 陈娇注视着刘彻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毫不退让的眼神看着他。 刘彻的眉心蹙起,半晌后偏过头避开了陈娇的视线,沉声道:“朕今天不想跟你谈子夫,你到底随不随朕去司马门?” 陈娇没有动,保持着傲然的姿态冷淡道:“陛下自请。” 刘彻闻言冕服袖下的拳头攥的生疼,他愤怒却无可奈何,他忽然指着陈娇,一边后退一边失望的摇头道:“你果然并不在乎朕的感受,你果然不在乎,陈娇,你太自私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私在哪里。” 陈娇面对刘彻的指责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刘彻退一步她便上前一步,声音沉凉:“你让我相信你,我信了,可是你骗了我,现在又说我自私,说我不理解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也没有。” “朕给你的难道不够多吗?”陈娇的话令刘彻有所触动,他语气略有松动,但几乎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深切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一个卫子夫呢?” 刘彻的表现让陈娇忽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跟刘彻争执下去,她转身背对着刘彻道:“不错,你是天子,万人敬仰天下至尊,可是你以为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你的感情无限牺牲吗?不好意思,未央宫无数被宠的女人已经是我的底线,刘彻,我已经不能牺牲更多。” 刘彻神情复杂的闭上眼睛,他也转过身,两人背向而立,刘彻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问:“朕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随不随朕去?” “不去。” 陈娇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吐出了压抑在自己心中的郁结。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只要她还是陈娇,只要她的身体累仍旧流淌着大汉皇族高贵而烈性的血液,无论重生多少次,有些事她都无法退让,无法忍耐。 她就是她,错可以改,但是执着却改不了。 刘彻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敛去了其中全部的情绪,变得冰冷而深邃,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了大殿,片刻后宦官尖细的高唱声传入殿内:“天子起驾——” 门外雷声乍响,天边彤云滚动。 陈娇闭上眼睛,幽黑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一身靓丽的艳红长衣在幽暗的大殿里依旧醒目的美丽。 陈娇带着侍女们走出宣室殿的时候殿外已经刮起了风,凛冽的风吹动着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音。 “我想一个走走,你们不要跟着了。”陈娇步速缓慢的步下台阶,对身后的两排粉衣侍女说。 大寒知道陈娇心里抑郁,向侍女们点点头,八名侍女分坐两排躬身整齐的走下了御阶。 陈娇抬起头看着头顶阴郁的天空放空了眼神。 “娘娘,快下雨了,奴婢去为您寻把伞吧。”大寒也看看天空,关切的对陈娇说。 陈娇这个时候只想一个人站一会,她点点头让大寒离去,然后迎着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豆大的雨点伴随着冷风落在汉宫的白玉广场上,很快打湿了地面,沾湿了陈娇被风吹起的裙角,雨水若泪,顺着她的侧脸划下。 卫青从值房办差回来,顺着宣室殿的复道和长廊走到御阶旁边,打算去白玉广场巡视,他凭栏而望远远的便看到空旷宽广的广场上一道红色的艳丽身影。 青灰色的天空下,层层叠叠的宏伟屋宇环绕下,那身影显得分外醒目而孤傲。 廊下一名与卫青相熟的宦官见他拿着杏色的油纸伞提醒道:“卫侍中,这雨要下大了,您还是打着伞过去吧。” “恩。”卫青看着远处略感熟悉的身影有些走神,被宦官一提醒才回过神。 宦官也知道他在看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卫侍中,那是皇后娘娘。” 卫青闻听是皇后诧异道:“皇后娘娘不是与陛下一同前往司马门接见两位殿下了吗?” 宦官叹了口气左右看看,周围除了檐下和御阶上笔直站立的羽林郎外再没别人,他小声道:“刚刚两位主子闹了好大的阵仗,陛下独自去了。娘娘出来不准人跟着,这不我们这些下人都不敢过去。” 卫青入宫不久更兼不谙深宫之事,哪里知道皇后高傲冷冽说一不二的脾气,他心性纯厚,只是觉得这样放任皇后在雨中十分不妥。 “胡闹,皇后万金之躯如何能够立在雨中。”卫青剑眉一横撑开手中的伞便朝雨中走去。 卫青步速极快,雨中的杏色纸伞恍若一朵盛开在幽霾宫禁中的暖色花朵,径直朝陈娇而去。 陈娇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知道不会是轻声碎步的大寒,沉稳的男子脚步声让她诧异,她回过头,对上风雨中一双澄明而充满震惊的双眼。 卫青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他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伞柄,静默的驻足在据离陈娇几步之遥的地方,只有那双涌动着剧烈情绪的眼睛出卖了他惊讶又复杂的内心。 “卫青。”陈娇古雅的菱形红唇轻启,轻灵的声音仿佛散入风中雨中。 “君上。” 卫青看着眼前红衣金凤的美丽女子——汉宫中唯一一个可以将红色穿出如此动人心魄之感的女人,只要看着她,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就是帝国的女主人,也唯有她才当得起大汉皇后的称号。 然而,她明明就是两日前救他于林中,为他亲手洗目的丰邑君!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君上,下雨了。”卫青看着陈娇,走近她,却固执的想要称她为君上,仿佛只要他不承认她就永远不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后。 陈娇抬起头,青灰的天空已经被杏纸竹骨取代,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强自镇定的卫青,隔着氤氲的水汽,微微笑了。 “吃惊吗?”陈娇问卫青,“我知道你不姓郑的时候也很吃惊。” 卫青垂下眼帘,饱满的唇动了动,他最后也没有回答陈娇的提问,只是恍若提醒的对陈娇说:“君上,雨越下越大了。” “卫青,你喜欢未央宫吗?”陈娇看着卫青背后雨中朦胧的宣室殿忽然问。 “不喜欢。”卫青轻声说。 他不知为什么,得知陈娇就是皇后这一刻,仿佛抛却了所有的谨慎与自持,在她的引导下说出了一切真实的感觉,他说:“这里像……一个牢笼。”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啪啪的敲击声,轻和着卫青坦诚又略带惆怅的嗓音。 “像一个牢笼……”陈娇喃喃的重复着卫青的话,笑出了声,她仰头长叹在卫青不解的目光下重新走进雨中,小声越来越大,这小声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没错,像一个牢笼,一个禁锢感情的地方。”陈娇转过身,定定的说。 雨水打湿了她的髻发,打湿了她飘逸的红色裙摆,她的脸色苍白,上过胭脂的红艳唇色更显出诡异的妩媚妖娆,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小腹上,神色慢慢委顿下去,“卫青……” “君上!”卫青发现陈娇蹙起眉心神色痛苦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身体摇晃然后软软的倒向了雨帘里。 卫青大惊,顾不得所有,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拦腰将全身湿透的她紧紧抱住,急切的呼唤道:“君上,君上!来人,来人!” 宣室殿前的雨帘里杏黄的油纸伞孤零零的倒在雨中,陈娇方才站立的地方,雨中一片淡色的血红。 第98节 ☆、第160章 劝说阿娇 陈娇意识朦胧时感到有人紧握着她的手,睁开眼睛,椒房殿艳红的纱帐出现在她竹简清晰的眼帘里。 “阿娇,我的宝贝孩子……”馆陶大长公主双手紧握着陈娇,语调里带着惊喜和隐约的呜咽。 “阿娘。”陈娇浅色的唇动了动,喑哑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怎么……怎么回事……” 陈娇感到头昏昏沉沉,一阵阵酸痛和无力敢从身体的每个部位传来。她似乎有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这红色,椒房殿铺天盖地的红色帐幔让她回想起那个艳红神装的自己,雨帘里被雨水沾湿的长衣拖摆。 大长公主看着陈娇迷惑又暗淡的眼神,心疼的不得了,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安慰道:“没什么,都会好的。” 陈娇不解的看着大长公主,稍稍一挪动身体就觉得身体沉重又疲累,腰腹的痳痛感觉尤为剧烈,简直要将她撕裂。 “恩……”陈娇忍痛闷哼一声偏过头,蜷起身体握紧了大长公主的手,哑声问道:“阿娘,我怎么了,我……” 大长公主没想到陈娇醒来后疼痛的感觉这样剧烈,也唬了一跳,一边按为陈娇说没事一边回身叫道:“赵谦,赵谦呢!” 赵谦,赵谦也来了…… 片刻后陈娇在疼痛中隐约听到了清冷的男声:“太主,请让赵谦为娘娘施针把脉。” 接着陈娇感到虎口处传来银针的刺痛,不多时身体的疼痛感就缓解了下来,她终于慢慢舒展了眉头。 侍女们忙着为她擦汗端水,送服丸药。 赵谦施针之后站起身对大寒嘱咐了几句,似乎交代她按照之前开出的药方去煎药。 “赵谦,我,到底,怎么了?”陈娇看着长衫落拓的赵谦,有气无力的问 赵谦看向榻前神色犹豫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似乎并不想让他多说,对陈娇温声道:“好阿娇,你在雨中晕倒了,眼前最重要的事把身姿调养好,至于这症候,你慢慢有精神了,再让赵谦说与你听。” 陈娇不顾大长公主的劝说,她看着赵谦,声音虚弱却坚持要他回答,“赵谦,本宫以皇后之名命令你,说出实情,我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陈娇的声音很低,语气也断断断续续,但她那双杏眼的威势令大长公主都有些忧惧。 赵谦是医者,他从不隐瞒病人的病情,既然大长公主不再坚持赵谦便淡声道:“娘娘本有一月有余的身孕,雨中小产昏睡一日一夜,这次小产本没有太大问题不会影响娘娘日后生育,但娘娘雨中受寒,加之本就体寒,才会造成剧烈的腰腹疼痛,施针服药善加调养便可缓解痊愈。” “小产?!” 陈娇忽然攥紧了手中的锦被,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废了那么大的周章检查之前延期的月事;不敢掉以轻心的询问御医;她那么谨慎的养护自己的身体……这一切就是为了确定自己是否具有孕育一个孩子的能力,然而上天偏偏跟她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孕育了生命便已经失去了这个孩子。 大长公主看着陈娇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心疼的劝道:“阿娇,其实这个孩子不要也是好事,赵谦,赵谦之前不是也说过,你也知道现在你身子太寒,就算把这孩子生下来也未必能够养大……” “娘娘”安静的赵谦忽然开口,“赵谦身为医者从不避忌,实言相告娘娘,太主之语有不当之处,这个孩子根本不会降生。” 大长公主疑心就想开解陈娇,开始听赵谦说自己言语不实非常生气正要瞪眼发作,又听赵谦说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才连忙点头道:“是,阿娇,我和你阿爹就是不放心这些御医,特意让赵谦来照看你,你听赵谦说,听他说。” 赵谦并没有受到大长公主的影响,他神色平淡语调也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娘娘目前的身体确实不适合受孕,即使前日不落他日也会落下,三月之内必定小月。” “你知道我等了他多久吗,我还不知道我等到了我的孩子……”陈娇平躺在榻上,喃喃而语,眼泪不由自主的漫出了眼眶,顺着眼尾滑落脸颊,最后落在了精绣的牡丹红枕上。 “娘娘保重,胎儿既未成型娘娘也不必为此伤感。”赵谦身为医者看多了生离死别早就看淡了病痛疾苦,说出的话总是带着淡漠世间的凉薄。 “阿娇,你和彻儿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已经训了他好几次了,我看他心里也难受,在外面守了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阿娘知道你气她,不过你要有什么话……” 大长公主说这番话绝不是为刘彻开解,而是因为太过心疼陈娇。除了这等事她比谁都更生刘彻的气,因为御医们并非赵谦敢直言禀上,知道帝后不和的事都纷纷说皇后是怒火伤身,累及腹中月份尚轻的皇嗣才导致了小产。可大长公主深知夫妻之情非常人可比,陈娇小月说到底有刘彻的不是,但要想彻底排解陈娇失去孩子的痛苦,也唯有身为夫君的刘彻能够尽快办到。 “阿娘,我谁都不想见,我想躺一会。”陈娇闭上眼睛声音低低的,带着疲惫和伤感。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用锦帕轻轻擦着陈娇眼角的泪水道:“那好,那你就再睡会儿,阿娘就再宫里陪着你,我的宝贝女儿,我的好阿娇。” 大长公主从椒房殿路寝(生病或祭祀斋戒的时候要住路寝)出来时,等在内殿来回徘徊的刘彻几步就赶了上去,急切的问大长公主道:“姑母,阿娇怎么样?她好些了吗?朕是否现在能进去看她?” 大长公主冷视刘彻,目光中带着愠怒和厌恶,她理都不理刘彻就要绕道离开,还是薄太后赶过去和颜悦色的询问陈娇眼下的情况她才冷淡答道:“阿娇知道小产后心情很不好,她谁都不相见,只想睡一会。” “姑母怎可现在把这事告知阿娇?!”刘彻也顾不上大长公主对他的冷淡和怒视,闻听陈娇知道了小产之事,又急又气,“她如今刚醒御医都说她身子不好情绪不稳,怎么可以再……” “再如何?”大长公主忽然打断刘彻的话怒道,“这种事瞒得住阿娇吗?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让阿娇知道了小产这件事。陛下,请恕我不明圣意,真正应该被指责的不是令她小产的人吗!?” 大长公主的话里满含讽刺,一语中的的提醒了刘彻谁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刘彻瞬间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从司马门回来后,刘彻在宣室殿前殿接见赵王刘荣和江都王刘非时得知了皇后小产,他在第一时间就撇下了两位诸侯王急切的赶回了椒房殿。 当他从全身被雨水湿透的卫青口中听到了陈娇小产的全部过程时,他的心一下就空了,站在椒房殿廊下,看着入柱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注而下,陷入了一种长久的失神和空虚之中。 一日一夜,无论是太皇太后、太后还是姑母大长公主的训斥刘彻都没有真正听进去,他只是一语不发的低着头状似聆听,然后在她们负气离开后重新站回椒房殿的门口,望着那紧闭的路寝雕花房门怔怔出神。 他想去看她,然而姑母守着,用太医留下的“勿扰静养”四字堂而皇之的阻止他进去,他没有硬闯,因为他心里的愧疚已经泛滥成灾,如果连姑母的许可和原谅他都得不到,那么他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再去见她。 他为了留下卫子夫时曾对她说:你不能为朕诞下子嗣难道不许朕喜欢别的女人吗! 那个时候,那句话,已经是他能够找到的,为了减轻自己辜负她信任的最拙略也最合理的理由了。 然而不过都是不堪一击的借口,慌不择言的推脱。 现在呢,他连这个最最虚伪的理由也无法再说出口——他们有孩子了,日盼月盼的第一个孩子,可是他们在知道的一瞬间就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就是他的错,一切都是,辜负她的信任在前,狡辩逞强在后,他无言以对。 陈娇醒来他的心才重新行了过来,不然那种日夜恍惚的日子他自己都不到还要持续多久。 “彻儿。”薄太后见好不容易不再沉默的刘彻又被大长公主一句话堵得面色青白,不得不上前握住刘彻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没事,还有母后。” “太主,阿娇已经醒了也知道了小产的事,她心里一定难过放不下,不如让我去跟她说两句话吧,我知道她的心结在哪里。”薄太后走到大长公主身边,挟住大长公主的手压低了柔雅的声音道,“无非就是‘卫子夫’三个字,太主放心,我这些话阿娇听,后心里自有决断。” 大长公主冷冷的笑了,扶开薄太后的手斜觑着刘彻道:“心结?你把我的女儿当成什么了,一个卑贱的歌女会成为她的心结?你也未必太看得起那女人了!赵谦,关于皇后的身体,把该说的都说了吧,让太后和天子都做个明白人。” ☆、第161章 太后手段 “阿娇的身体?”刘彻听说陈娇身体状况尚有隐瞒,一改之前的沉默不语,剑眉挑起令人的目光看向赵谦,“阿娇的身子还有什么症候,快说!” 赵谦并不屈服于天子的威势,眼神淡淡的看向大长公主,见大长公主微微颔首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天后、天子,皇后娘娘小产情况虽不会影响日后的生育但因娘娘小产时心火郁积,气血上涌又正欲冷雨……” “朕不想听这些!你给朕说皇后的身子到底还有哪里不适!”刘彻现在根本就没心情听赵谦用凉薄的语气说那些长篇大论,他心里疑心惦记陈娇的安危指向听一句敞亮话。 “彻儿……不得对你姑母无理。”薄太后见刘彻情绪激动连忙拍拍他的小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彻看着脸色阴沉的大长公主,想起房中昏睡的陈娇只得压下怒火,悻悻的偏过脸不再看赵谦。 薄太后浸淫宫中几十年,城府毕竟比刘彻深得多,赵谦是堂邑侯府的人,为难赵谦就是不给堂邑侯府脸面,她深知大长公主的为人,因此在她面前对赵谦的语气仍旧十分平和客气:“赵郎中,你接着说,皇后的身子到底如何。” “赵谦,接着说。”大长公主吩咐道。 赵谦神色不变,语气淡漠的继续道:“娘娘的身子即使是小产痊愈后也要调养良久,小产之后娘娘几年之内恐怕都难以受孕,并且至少两年之内不适合同房,否则必会留下病根。” 薄太后闻言哑然,刘彻更是难以置信,他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喃喃道:“怎么会……” “所以,陛下以为事情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你真的以为送走一个女人就可以跟阿娇重修于好吗?”大长公主冷笑着看向刘彻,“阿娇有多想为你要一个孩子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呵,太后,还是不要再拿那些无关管紧要的事情说事了吧。” “太主,这……那阿娇……”薄太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再劝说刘彻和陈娇的关系。 大长公主嘲讽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却失望的长叹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有办法我真希望这些都没有发生,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女儿伤心。” 大长公主说完便带着赵谦和身后的侍女向殿外走去。 “姑母”刘彻忽然抬头,紧追几步,在大长公主身后道“姑母,朕,朕……” “陛下跟我还是不必多说了,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大长公主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对刘彻说完冷声对门边的小雪吩咐道:“皇后身有大恙病体沉疴,未免病气过给天子,天子的探望一律谢免。” “姑母!” 刘彻方才得知这次小产对陈娇造成了那么深的伤害,满心都是愧疚和悔恨,但听大长公主仍旧吩咐不准他见陈娇,他年轻气盛火气又一次腾了起来,暴躁不满道:“如今阿娇已醒,朕自当在她身边,朕是阿娇的夫君,姑母未免过分!” 大长公主慢慢侧脸,眉梢微挑,语气冰冷异常:“陛下若要硬闯我也没有办法,横竖不想见陛下的人不是我,里面躺着的人也不是我。” 大长公主的话像一记钝击直击刘彻心上,他定定的站在原地,直到大长公主一行人离开大殿才狠狠一拳打在了朱红的廊柱上。 “彻儿,彻儿这事做什么。”薄太后上前握住刘彻打在廊柱上的手,心疼又生气,“你气你自己做什么,阿娇刚小产,她和你姑母心里都难受,现在说的话当不得真。阿娇暂时不想你还有母后,母后帮你劝劝她。” 薄太后让后在廊下的御医为刘彻的手上了一点活血化瘀的药,好说歹说把站了一整天的刘彻劝到侧殿里吃些饼饵羹汤,她自己却留下来等到陈娇的汤药煎好,亲自拦下送药的侍女要将汤药送进路寝。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小雪有些为难的跪在薄太后面前道。 “哀家这是给阿娇送药进去,知道皇后的身子不好你还要阻拦?”薄太后说话的语气不快,却带着太后的威严,“太主怕病气过给天子不让天子入内,怎么连哀家也不能关心一下皇后了?你起来,哀家就去把阿娇的药给她送进去,不肖片刻便回出来。” 小雪奉命不准天子进路寝,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若是天子硬要进去她也根本拦不住,好在天子看在皇后和大长公主的脸面上不会硬闯。如今太后要进去送药,于情于理她都拦不下来,要是再不识相难免令太后颜面扫地,只好让跪伏在地不敢再阻拦。 晚间大长公主再入路寝来看陈娇时,陈娇已经醒了,望着绣着百子图的垂珠红绡帐帐顶出神。 “阿娇,太皇太后让长寿殿的厨房给你煮了七八样进补的粥,你挑着自己喜欢的口味也吃几口好不好?”大长公主跪坐在榻边抚摸着陈娇的髻发,“还是你想吃别的什么东西?” 陈娇将目光收回,望着向她投来慈祥目光的大长公主,眼睛有些湿润。 如今她在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想做母亲做不成却有了一颗更加理解身为人母心疼孩子的心,所以眼见大长公主对自己的爱,她的心里就更加柔软委屈。 “阿娘。”陈娇揽过大长公主的手,侧头枕在她小臂上,有几分小时候受了委屈撒娇的意味。 大长公主笑了笑温声道:“这是怎么了,不吃饭可不行,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的性子,难不成还要阿娘哄你吃东西?” 陈娇微微摇头,只道:“药太苦了。” 虽然只是一句恍若撒娇的简单话语,大长公主听来心里却万分难受,好好的女儿从小被她和堂邑侯捧在手心娇宠长大,放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舍得她生病受苦,如今在宫里却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不但被夫君欺负淋雨小产还要喝那么多难以下咽的汤药,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心疼,如何不难过? “都是这个刘彻的错!”大长公主恨恨的说完又怜惜的抚摸着陈娇苍白的脸颊轻叹道:“我的好女儿,当初皇子那么多,你说你阿爹他就是不肯听我的推掉婚事,真不该就把你嫁给……” 大长公主话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她并不是真的后悔将陈娇嫁给了刘彻。说实话景帝十四位皇子,除了两位未成年的小皇子外,其他几位封王之国的皇子连同高祖子孙里的诸侯王,没有一位在感情方面可圈可点能满足长公主要求的,不是逼死正妻(刘荣)就是妾奴成群,甚至私通姐妹*夫妾这等更荒唐的事也发生了不少,相比之下刘彻还真算不上“罪大恶极”。 陈娇知道大长公主话说不下去了,她轻轻除了一口气像是对大长公主的劝解又像是对自己的倾诉:“再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 再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用呢,她的血统和家世注定了她根本不可能低嫁,而那些属于刘氏皇族的男子,又有哪一个是好东西呢,她想要的那种好男人真的有吗? 好男人……想到这里陈娇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双坚韧隐忍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沉默又稳重,长身而立站在雨中,斜飞的雨水沾湿了他墨色的髻发。 呵,怎么可能。 有些事就算重活多少次也不可能,就算她现在不是皇后也不可能。 陈娇忽然觉得荒唐又不可理喻,怎么就会想到了那个人,他们分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是她,高高在上的皇后;他是他,尚未成名的侍卫;他们何时又有过什么感情交集,不过是她心里对他雨中相帮生出一分感激而病中又一时糊涂罢了。 可笑。 “阿娇,薄太后今日来见你了,都说了什么?” 第99节 大长公主的问话打断了陈娇的思绪,她怔了一下才用虚弱的声音道:“一些说不说都没什么区别的话。” 陈娇说完忽然又抬起眼帘道:“阿娘,我出了事,那个卫子夫你没有亲手处置吗?”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出事就赶快进了宫,我是你母亲,当然是先看顾着你,你这边情况缓和下来我才有功夫过问那个卫子夫,谁知薄太后已经动先动了手,一来见我就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决不能把这个狐媚歌女再留在天子身边,出了事第一时间就先处置了她。” ☆、第162章 如梦似幻 陈娇听了大长公主的话缄默不语,薄太后这个人平日不声不响温和淡薄,在大事上却把握准确,一击必中。就像她在众人关心陈娇身体的时候迅速处理掉卫子夫,这么一件小事其实能为她带来三方面的好处。 一来巩固与刘彻的母子关系,刘彻是天子面子里子都要,陈娇出了事他心里愧疚难安却很难当众发落卫子夫,他毕竟还要在卫青这一班下层出身的心腹面前立威,此时薄太后出手直接帮刘彻早早料理了麻烦,也免去刘彻许多不便;二来卫子夫入宫是陈娇小产的□□,大长公主和皇后都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在没有任何风险的情况下率先处置卫子夫也是向大长公主投诚表态,毕竟堂邑侯和大长公主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第三,大汉王朝的实际掌控者毕竟还是站在列侯宗亲一边的太皇太后,薄太后处理了卫子夫也就是帮了皇后,帮了皇后也就是站在了皇后身后的宗室一边,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也会对她另眼相待,而薄家也能够从中获取太皇太后的恩宠。 一举三得百利而无害,薄皇后做的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太后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先为咱们处置了卫子夫我还有什么好再问的,她毕竟也是先帝的皇后,那三分敬意我还是要给的,况且当时你尚未清醒,我也没那个心思管什么卫子夫。” 大长公主见陈娇仍把这事放在心上不由就有些担忧,劝她道:“阿娇,薄太后这个人虽然心软未必对卫子夫下了杀手,可她也绝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深宫内院有的是办法让人销声匿迹生不如死,那卫子夫是再也不会让刘彻见到了,这口气算是给你出了。” 陈娇唇角一扬露出一抹不屑而苦涩的笑容,她又何曾真的在乎过卫子夫,她为卫子夫恼羞成怒不过是因为“卫子夫”三个字始终是一个代表,一个刘彻对她不诚不信,不忠不义的缩影,她真正失望的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阿娇信我”的刘彻。 这一世陈娇自问再也没有对不住刘彻的地方,他要的尊重,他要的自由,他要的心有灵犀和情深意重甚至他想要的子嗣她都给了他!她曾经失去过他,所以她今生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然而,呵,然而又怎么样呢。 大长公主在黄他便跪坐下来,注视着陈娇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怜爱,看着自己的女儿大病初愈却仍旧放不下那些扰她心神的厌事她就心如刀缴,这事她最宝贝的女儿啊,是那个昂扬骄傲,高贵跋扈的皇后,却生生被刘彻那个混小子委屈了成了这个样子! 想到伤心处大长公主看着躺在榻上的陈娇不禁又心疼又愤恨的说:“刘彻这个忘恩负义的竖子,要是没有我馆陶他焉有今日?!若不是为了你,我……” “阿娘,你不要代替我恨刘彻,我可以恨他与他决裂,但是阿娘不可以,您和阿爹除了我还有堂邑侯府,还有君爱,还有整个陈氏家族。” 对待爱情陈娇永生永世都无法改变,如果说她人活两世有什么进益,那就是她比前世更清醒,更懂得除却“头脑一热的爱情”怎样才能保住自己和家族的最大利益。 平心而论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刘彻对大长公主和堂邑侯府绝对都是荣宠有嘉,他并没有像大长公主说的那样忘恩负义,就算前世他废了她的后位也没有难为过大长公主和堂邑侯府,甚至更讽刺的是罢居长门供奉如故的她还算得上是刘彻那些女人里结局最好的一个。 陈娇很清楚,前世她恨刘彻,但只是因为爱情,因为他背叛了金屋藏娇的誓言。如果说因为其他的,那么恨刘彻的人真是太多了,她就算排队都赶不上第一时间去恨他。 大长公主听陈娇说完,短暂的怔忪后眼圈竟然红了,她抱住陈娇的肩垂泪道:“是阿娘没用,没能好好保护你,还让你为陈家受委屈……” “别这么说。”看到往日威风八面的母亲垂泪陈娇心里也难免苦涩,她用手轻擦大长公主眼尾的泪水轻声道,“阿娘,世上哪有人一辈子都顺风顺水不受委屈的,当年高后何等威名,前半生也受尽了屈辱,外祖太皇太后当年不是也在文皇帝抬举慎夫人的时候隐忍养晦吗,就是阿娘您,之前为了与阿爹在一起也接受了大哥和二哥,委屈过自己,我嫁了天子又怎么能一生平顺不受半点委屈呢?” 长公主见女儿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中一暖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收住泪水帮陈娇盖好锦被,强笑道:“阿娇真是长大了,这些话说的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话可说了。” “阿爹之前也是这么教我的,阿娘放心,这些道理我都懂,委屈一时一刻也就罢了,到底要看谁能笑道最后,他是天子又能怎样,日子还长容我仔细想清楚,我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但是阿娘千万要记住,我是我,您是您,您和阿爹的身后是整个陈家,千万不要因为我与天子离心。” 陈娇身体虚弱,跟大长公主一下说了那么多话体力有些不支,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大长公主见她不舒服,连忙顺着陈娇的话点头道:“好好,都听你的,阿娘明白你和你阿爹都是有主意的人,快放心吧,家里的事儿有你阿爹把持着,还有你大哥二哥在,你就好好养好身子,放心吧。” 陈娇长舒一口气,大长公主又让大寒端了一杯温水来给她润喉,喝了水才让她好生躺下歇息。 大长公主又陪陈娇坐了一会儿,临走时对陈娇亲昵道:“好孩子,你外祖太皇太后很挂念你,给了我一个熬汤羹的好药引方子,我明日在红枣薏米羹里加了那药引为你熬来吃,太皇太后说了,只要是至亲之人诚心诚意的熬这药引汤羹,必定有神仙显灵,你的痛病很快就好了。” 大长公主还怕陈娇不信,又加了几句道:“以前太皇太后病的时候她就让我和武儿熬过,真真管用,这事太皇太后赵国故地的药引方子,灵验的很!” 陈娇知道母亲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那我等着吃,从前从来没吃过阿娘亲手做的吃食。” 大长公主撇撇嘴,点一下陈娇的鼻尖故意佯装不悦道:“还记恨你娘呢。” 陈娇躺在床上目送大长公主走出路寝,在她出门的时候,大长公主忽然回头,犹豫了片刻才道:“阿娇,彻儿……是刘彻他想见你,你觉得……” “阿娘慢走,我想休息了。”陈娇闭上眼睛好似没有听到大长公主的最后一句话。 “好,阿娘明白了,你休息吧。”大长公主说完跨出门槛将雕花门亲自关上。 路寝账外红烛高烧,陈娇闭上眼睛,心里有些乱。 刘彻…… 见是终究要见的,但她至少现在不想见,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这个欺骗她信任、无理取闹又直接造成她失去孩子的丈夫。 她或许真的没有办法留住她的孩子,即使没有她和刘彻的争执小产也必然会发生,可是一定不会那么早,一定不会发生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一定不会像赵谦私下告诉她的那样几年之内她都无法受孕无法再拥有做母亲的机会。 陈娇想要等到她完全脱离这种恨意的时候再见刘彻,那个时候她或许还可以跟他平静的说几句话,而现在,她真的怨他。 这一夜陈娇睡得朦朦胧胧,小腹传来的隐约胀痛让她辗转之间睡意浅淡,断断续续都是零散的梦境,梦里总有一双深邃的熟悉黑眸注视着她,一直,一直,伴随着每一个梦。 黎明时分窗外起风,竹叶沙沙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敲打着路寝的窗;屋内青铜灯架的碗灯里油已见底,明明灭灭的火光轻轻摇曳,似乎快要燃尽了。 陈娇在朦胧中睁开眼睛,无意识的虚眯着看向身边,透过纱帐,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跪坐榻前的身影。 刘彻的坐姿不似平日般英姿挺拔,他一身天子常服穿戴如故,只是低首敛眉神情疲惫的坐着,放空了眼睛。 陈娇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出现,她重新闭上眼睛轻声道:“你总出现在我的梦里,这又是何必。” 榻边的刘彻忽然脊背一僵,抬起头来,隔着艳红的百子垂珠绞绡帐看向那张略显消瘦的模糊容颜。 片刻后他轻轻出了口气问道:“朕总是出现吗?” 刘彻的声音低沉轻缓,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惊讶,似乎只是在平静的陈述。 陈娇仍旧闭着眼睛偏过头无奈的嗤笑一声:“我不想见你,梦里也不想。” “但朕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陈娇的声音冷冷淡淡,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梦里跟刘彻吵架。 刘彻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朕……朕并不知道你有……我们的孩子,朕,朕很后悔……” “我也不知道,竟然已经有了你的孩子。”陈娇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刘彻,后悔对你有什么用呢,好像你后悔就不会背着我私会卫女还让我相信你,好想你后悔就不会无视众人的劝阻把卫子夫迎入宫中,好像你后悔就会……就会……让我重新拥有那个孩子……” 陈娇说着说着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说道她的孩子,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陈娇偏过头,即使是在梦中她也不想让刘彻看到自己此刻的软弱。 “阿娇,你哭了?”刘彻倾身靠近床榻,抬手就要打开纱帐,语气里带着无措的急切。 他没有听到陈娇的哭声,也看不清她的泪水,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就是感应到了陈娇的眼泪,似乎那泪水每一滴都滴在他的心间,漾起酸涩的涟漪。 “阿娇,朕有朕的无可奈何,留下卫女朕也是身不由己,那些世家和诸侯……” “刘彻,道歉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吗!”陈娇侧身背对刘彻,刘彻强词夺理的逃避态度让陈娇愤怒,她忽然扬高了声音道,“你明明错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理由,在梦里你都这么让我这么失望,你说我不在乎你,我真不知道对于这样的丈夫,我陈娇凭什么在乎你喜欢你!” “阿娇,朕不是有意推脱,朕是天子,朕必须……”刘彻说着就要去拉陈娇,他想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面对着自己,可是陈娇却在他的指尖碰到自己之前就移开了手臂,抽出枕下一柄锋利的匕首冷冷道:“刘彻别碰我!你若用强我便自刎梦醒!” “你……”刘彻神色复杂,看着陈娇手中银亮的匕首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容颜。 那把匕首他认得,许多年前在长门殿他亲自将匕首放在了她的手中,他曾说:“若我负你便用匕首取我性命。” 如今,她拿着那把匕首对他说:若他用强她便自刎。 刘彻的心忽然沉沉坠下,那种失落的绝望让他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仿佛那里已经被掏空。 “离开我的梦,以后也不要出现!”陈娇冷视着刘彻,杏眼圆睁,眼底是翻腾的怒火,“我不想见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梦里!” 刘彻深吸一口气,看着陈娇沉默片刻终于妥协道:“好,你别生气,朕走便是。” 刘彻说着就抽身离开了纱帐,站起身向紧闭的雕花门走去,当他打开雕花门的那一刻,全身戒备的陈娇终于脱力,竟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阿娇!”刘彻大惊向她奔了过去。 …… 陈娇悠悠转醒时,上春的阳光已经照进了椒房路寝,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暖黄的窗纸上斑驳的竹影落在上面,像一幅黄锦织就的古雅屏风。 “娘娘醒了,可要饮水?”小寒跪在床榻边向陈娇请安。 陈娇环顾周围,觉得有些头晕,一些黎明时缥缈的记忆让她搞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是梦是真。 她张开浅淡的唇,声音有些不确定:“昨晚……” “昨晚外面起了好大的风。”小寒微笑着道,“娘娘可是觉得着凉了?要不要请御医令过来瞧瞧?赵郎中前日回府照看侯爷还没回来。” “不必了,拿水来。”陈娇摇摇头没有多说。 除了有些轻微的头晕和仍旧微微胀痛的小腹她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吃了赵谦开的方子她的剧烈腹痛如今也是一阵一阵的发作,比之前一动就疼的昏天暗地的前两日好多了。 “昨晚我睡下以后,有人来过吗?”陈娇抿着温水问。 “昨晚是大雪当值,奴婢不清楚,不过没听她说,想来应该安好。”小寒回话道。 ☆、第163章 亲做羹汤 果然又是个梦,却那么真实。陈娇靠在软枕上轻轻出了口气,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寒答道:“刚过了巳时二刻,娘娘要用早膳吗?” 陈娇心情复杂,提不起什么精神,也没胃口吃东西,摇摇头道:“太主早上可来过了?” “来过了,还让奴婢吩咐人在内殿里面生了个砂锅小灶,太主说要亲自给娘娘煮羹粥,奴婢们都拦不下,后来长寿殿来了位姐姐请太主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娘娘要是相见太主奴婢这就去长寿殿请。” 陈娇摇头微微笑了,这个母亲还真是爱面子,给女儿熬粥都要在大殿里生火,真是百无禁忌。不过说到底也是对她的爱,就由母亲去吧。 “不吃了,等太主回来尝尝她的羹汤。”陈娇说着又笑起来。 “娘娘,太主去长乐宫恐怕还要等一阵才能回来,不然……” 小寒话没说完门外就走近一位粉衣的二等侍女,向陈娇行礼后在小寒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娇小产尚未恢复,这段时间未央宫中琐事皆是大寒协助薄太后打理,椒房殿内的小事陈娇也不再过问,皆是小寒等三位女官处理。 陈娇见有侍女找小寒办事也不想多问,只对小寒道:“你去吧,过一会我吃了药再略躺一躺。” “喏,娘娘少歇,小雪这就过来给娘娘送药。” 小寒行了一礼带着那侍女慢慢退出了路寝,关上门才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问道:“陛下到哪里了?” 侍女疾走着跟在小寒身后道:“陛下刚下朝会就朝咱们椒房殿来了,奴婢来时陛下刚入椒房前殿,想必现在过了复道,已经到小园了。” 不一会小寒就走出了后殿,一出殿门便见玄黑冕服玉冠夙带的刘彻负手站在院中,他仰视着院中那颗最大的合欢花树。 春光明媚,嫩芽初展,阳光透过横斜的枝干将细碎的光影散在这位少年天子洋气的英俊面容上,他细长的瑞凤眸虚眯,放空的目光仿佛穿过新绿的枝芽看向澄明的苍穹。 “陛下长乐未央。”小寒上前向刘彻伏地行礼。 刘彻收回目光转身看着小寒,慢慢踱步到她身前,语气里带着帝王寻常的冷傲:“你起来吧。小北赏她。” 小寒仍旧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写陛下隆恩,奴婢不敢接赏。奴婢和大雪只是按侯爷的吩咐办事,不敢居赏。” “姑丈的恩情朕记下了,日后朕必当过府相谢,这是你的赏,不必推脱。”刘彻俯视着小寒淡声说。 小寒自幼在堂邑侯府侍奉,甚至主上赏赐不可一再推脱,更何况是天子。她连忙磕头谢赏,然后起身小心的跟着刘彻走入后殿。 刘彻刚下朝会,身后带着数名宦官侍女,走到后殿门口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停了下来,问小寒道:“皇后可在休息?” 第100节 “是,娘娘刚服药。”小寒恭敬答道。 刘彻摆手示意身后的侍从都停在外面,只带了曹小北进殿。 刘彻是个对环境分外敏锐的人,他与陈娇这次争执之前大部分先与时间在椒房殿度过,椒房殿后殿几乎成了他日常起居之所,所以刘彻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环顾四周,直到看见那新起的小灶才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殿之内怎可有起灶明火?!你们随侍皇后却不知宫中禁令吗?!倘若因此危及皇后,你们可担得起责任!” 刘彻周身本就有帝王威仪,宫人眼中就觉得天子终日威严冷峻不可直视,如今他语气严厉自然就把殿内的宦官侍女吓的瑟瑟发抖,连忙跪地求天子恕罪。 “椒房殿后殿宫人置皇后安慰于不顾,要你们何用!”刘彻最近心情不好,在宣室殿稍不顺心都会落宫人,此刻更是不会手软,“没人鞭笞二十,罚例钱三月。” “陛下开恩……”那些二三等宫人无缘无故受罚又不敢顶嘴说出缘由,只得跪在殿中求天子开恩。 “陛下,这是,是太主的意思。”小寒赶忙上前跪地禀道。 “姑母?”刘彻低声念了一句又冷下语气道,“太主何意?此事椒房内殿,为何要起灶火?” 大长公主命人起的小灶本就占地极小,在门口廊柱后的通风处本也不显眼,但刘彻管不了这么多,一来他本就有火,任何不顺心的小坐都会成为他发作的引线;二来,他也担心陈娇,椒房殿的后殿是皇后的起居之地连通着燕寝和路寝,烟火无情她又身染沉疴,如有万一要如何是好。 小寒知道天子这几日频繁驾临椒房殿,可大长公主不准他见皇后,皇后也不想见他,天子来了也是站在外面,有时候还要忍受大长公主的白眼。一个血气方刚桀骜不驯的少年天子能强行自律不闯进路寝已经是最大的忍耐限度了,他怎么可能还有好脾气。大长公主和皇后是什么都不必惧怕,可他们这些人却惹不起天子,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连同自己在内这一屋子的宫人只怕都要受罚。 “太主,太主昨晚说太皇太后赐了一个药引羹汤的方子,说是只要加了药引再由至亲之人亲手熬制羹汤,服用之后便可尽快痊愈。太主今日命奴婢等人起了这个小灶,是想为娘娘亲手熬制加了药引的红枣薏米羹。” “药引?什么药引?”刘彻看着小灶不解的问。 “回陛下,奴婢看,那药引就是一种晒干的小花,大长公主让御医看过来,御医说不碍事娘娘可以食用。”小寒看着小灶旁边那些准备好的红枣和薏米继续道,“所以太主准备了这些食材,若不是去了长寿殿面见太皇太后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为娘娘熬制了。” 刘彻眉梢微挑踱步到小灶旁边,随手弯腰打开了一直青色的小漆罐,用手指撵出一点碎小的干花细看,而后带着疑惑侧头问小寒:“这羹汤当真对皇后身体有所助益?” 小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奴婢不知,只是太主说非常管用,娘娘方才起来还说要等着尝尝这羹。” 刘彻注视着之间细小的干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片刻后他将指上的花朵抖落盖上了漆盒,起身道:“来人,烧水。” 煮羹和煮汤不一样,陈娇要吃的红枣薏米羹更不是寻常人家熬粥那样熬出来的,宫中煮羹工序良多,一碗进献给天子或者太后的羹汤往往要经过六七道工序制作,甚至要熬制几个时辰。就说陈娇这碗红枣薏米羹,就算用最直接的方法来煮,也要熬一个时辰才好。 而刘彻长这么大从皇子到太子,从太子到天子,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动手煮过一样东西。别说是他就是一旁给刘彻帮忙的曹小北和小寒都没有认真煮过羹,他们陪伴伺候主上哪有那么多时间花在煮羹上,但是比起刘彻小寒还是娴熟得多。 在小寒和曹小北的襄理下,刘彻一定要每一样食材都亲自加入然后熬制,就连看火都要亲力亲为(虽然他只是看着也不会加柴火)。 刘彻是个极聪明男人,他已经把熬羹当成了煮粥,这还能再有多难,不过是第一次下手不太熟悉罢了。 大半个时辰后刘彻蹙眉坐在小灶旁边,盯着小灶上的砂锅出神,身旁是与他一起看火的曹小北,曹小北弓着身小块小块的续着新柴,说什么他也是刘彻的宦官,真干起什么事来他还是要捡最难的。 “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皇后身子不好你们就不用入内伺候了?!没规矩!” 大长公主的声音从内殿外面传来,刘彻回神看了一眼小寒,小寒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主,陛下来了。” 小寒走出去大长公主已经到了门口,闻听刘彻来了她不屑的侧过脸道:“又来做什么,不是有那么多军国大事等着天子么。我说怎么这些不开眼的东西都不好好再殿里后着听皇后差遣,原是被天子遣出来的,果然啊,这宫里我们阿娇还真是一点权力也没有,这个皇后当得能不被人欺负么。” 大长公主想起陈娇心里对刘彻就有气,从前在刘彻面前去她以长辈自居,往日还要听从堂邑侯和陈娇的劝说当着面给足刘彻天子尊严,可是如今她对刘彻可真是没有半分好脸色了,希望陈娇与刘彻和好是一回事,看着刘彻不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长公主就是那种暴躁的脾气,现在劝她也不会听,进了门正要说几句风凉话讽刺刘彻,却一眼看到刘彻穿着天子冠冕跪坐在小灶旁边照看羹汤,不禁吃了一惊。 大长公主在门外的话刘彻也听到了,他本就心有愧疚,再加上失去了他和陈娇的第一个孩子心底难免沉郁悲恸,对大长公主维护陈娇的讽刺言语不但没什么火气反而觉得更加对不住陈娇。 刘彻见大长公主进来便起身走了过去,低头微微行了一个家礼:“姑母” 小寒适时在大长公主耳边小声道:“太主,天子才来时问了那小灶是怎么回事,奴婢把太主为娘娘熬羹的事告知了天子,天子便亲自动手……” 大长公主看看跪在灶旁使劲吹着火的曹小北,又看了一眼眼下淤青面色青白又略带憔悴的刘彻,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对眼前的刘彻语气也软了几分:“你这是……” “姑母,羹汤之事,让朕来做。”刘彻看着大长公主,黑眸中有不愿退让的坚持。 “你是天子,哪里能做这些。”大长公主心里不是滋味,偏开视线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以后阿娇好些再说你们的事。” 刘彻想起昨晚陈娇怒气冲冲的对他说,道歉就那么难吗?!他回去一路上都在想这句话,他确实错了,他们连孩子都失去了,为什么就不能向她低个头呢。 “姑母,朕……这一次真的错了,朕想阿娇好起来。” ☆、第164章 悔恨懊恼 天子不道歉,更何况刘彻这种年轻气盛倔强要强的少年天子。然而他对大长公主说,他错了。 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神情低落抑郁的刘彻,听到安静的大殿中砂锅里发出的噗噗声,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下颌一点曹小北的位置对身边的永安道:“把那盒太皇太后赐的药引全部拿过来交给那小太监保管吧。” 大长公主虽然没有把话明说但明显已经同意了刘彻的请求。 每一个父母都盼望自己的儿女越过越好,就算心里不情愿简简单单的原谅刘彻也不希望陈娇与他的别扭越闹越深伤到身体。 刘彻知道姑母素来强横跋扈,之前他想见阿娇想为她做点事时不知道被姑母拦了多少次,这回能够得到大长公主的首肯倒是意外的惊喜。 还在吹火的曹小北被忽然点名,听到差事立刻机灵的伏地道:“谢太主赐药。” “谢什么谢,也不是给你们的,哼。”大长公主说的虽是曹小北,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刘彻,她说完高傲的仰起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多谢姑母成全。”刘彻微笑起来,在大长公主身后行了个晚辈礼。 大长公主也不回头,再怎么说她心里对刘彻也还有点芥蒂,只是一面向外走一面带着点不情愿的说:“好好看着你的羹,仔细煮干了白忙活。” 小寒把红枣薏米羹端给陈娇的时候,陈娇还是对这碗羹汤充满了期待的。 “恩……”陈娇用银匙舀了一勺羹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眉心不禁浅浅的蹙起来。 她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对吃食的要求一向很高,即使是一万羹也比他人更能吃出好坏,况且这碗羹黏黏糊糊的都快熬成稀米饭了,她怎么能不蹙眉。 “娘娘觉得如何?”小寒带着一点期待的看着陈娇。 “这要是再煮一会你恐怕要配几个菜才能吃,快成饭了。”陈娇说。 “哦,那,那奴婢出去回禀,再在重新……”小寒眼里的兴奋一下子暗了下去,都不到该怎么回复满心期待的天子了。 不过出乎小寒的意料,陈娇将那口“薏米饭”咽了下去,舌尖无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笑道:“太主能熬成这样也真算得上出乎意料的好了,这里面这些小花还挺香的。” 陈娇所说的小花自然就是太皇太后赐下的“药引”,其实它本是一种产自赵国南部山丘的小花,洗净晒干之后便可入羹汤,不过是一味药性平和的普通药花,这种神奇的功效也是当地百姓口耳相传的神话,其实汤羹的药性未必真的神奇,更重要的不过是熬汤之人蕴藏了感情的真诚祈愿。 陈娇用汤匙舀起一颗炖烂了皮的红枣放在嘴里,不一会吐出一颗枣核笑道:“枣子好甜,真不错。” 陈娇没用早膳,又感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亲手为自己熬制汤羹,心存一份感激和快乐,竟将一碗算不上美味的红枣薏米羹吃了下去。 殿外的刘彻看到小寒端着托盘出来,赶忙上前迫切又充满期许的询问道:“如何?阿娇怎么说?” 小寒微笑道:“陛下请看,娘娘都吃尽了,说这第一次做羹能熬成这样也真算得上出乎意料的好了。陛下可放心了。” 刘彻大喜,胸中的抑郁一扫而空,几日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那朕明日再来,你们切不可将朕熬制汤羹之事告知皇后,若是泄露半个字朕要严惩椒房殿内的宫人,一个都不落下。”刘彻这话算是严厉的警告,可是他真的很高兴,以至往日冷冽的语气都多了几分人情味。 小寒看着年轻英俊的天子得意又威严的面孔竟然怔了神,直到刘彻狭长的眼眸瞄向她时她才低头道:“喏,奴婢知道,除了奴婢和大雪殿里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这件事,请陛下放心。” 陈娇一连十几天都吃着红枣薏米羹,大长公主不提更没人告诉她这是刘彻熬制,陈娇还一直认为是大长公主的手艺,和小寒说笑时还说大长公主的手艺真是日行千里,一天比一天好。 于此同时不知是赵谦的药效果太好还是太皇太后的药引方子真的功效神奇,陈娇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乏力,剧烈的小腹疼痛更是很少出现了。 小寒把陈娇那句“果真是至亲至爱的诚心好过世间千万良药,可见这汤羹里真是费了太多至爱心思”的话传给刘彻时,刘彻高兴的午膳都多吃了一碗饭。 刘彻的心情有了暂时的好转但薄太后似乎就不难么顺心了。两日前掖庭令前来求见太后,永巷里有名前朝得过宠幸的家人子上吊自抑了。 在宫里得过宠幸的女人不同于其他,出了人命是大事,薄太后得知有些不悦,带着大寒询问了半天都没查出什么原由。 “哀家想让姚翁带几个青天观的术士来宫里看看,阿娇小产,还有这起子说不清的自缢,哀家心里总是不太放心,这等小事又不该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哀家看还是未央宫里不干净,让术士来看看驱邪避凶。” 薄太后情绪不高,面对来给她请安的刘彻道,“天子看呢?” 刘彻本来对这些后宫之事不太关心,无可无不可,刚要答应又忽然闭了口,犹豫了一下道:“母后,去年冬至才刚起过坛两宫邪祟皆除,朕又在长乐宫造铜仙承露台,这一回也未必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朕看就让宫里的术士做做法便是,兴师动众的在未央宫起坛恐怕要扰了阿娇。” 薄太后摇头道:“你呀,虽说是天子,到底年纪轻,这些事经历得少。哀家看不但要在未央宫大作法事,还要给阿娇宫里好好看看,没什么事最好,就怕哪路的神仙落错了地方,那些精怪打错了主意。你是天子,身上自有至阳的天命罡气,你在椒房殿时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敢过去?现如今天子不在椒房殿下榻,阿娇的身子弱,又是星宿转世,最怕这个时候有些东西趁虚而入蹭了她的灵气去,多几个术士看看,真么什么事就放心了,也好让阿娇有个清静的修养环境。” 刘彻一听心里就有些担忧焦心,自从那天之后,这几日大长公主都陪着陈娇住在路寝套阁,他几日不见陈娇只是听那些侍女传话说她身体尚可正在恢复。刘彻对鬼神之事想来敬畏有加,不听薄太后的话也就罢了,这么一听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再也放不开了。 “母后说的是,的确应当如此。”刘彻心事重重的点头。 薄太后颔首道:“早上哀家请太主过来商议过这件事了,太主也是十分赞同。既然陛下觉得可行,那哀家便让姚翁准备,择日入宫做法。” 刘彻从长信殿出来步速极快,他一边走一边吩咐曹小北道:“备撵,立刻椒房殿。” 刘策疾步走入椒房殿后殿时,大雪正在命宦官给后殿各处安放新采摘的鲜花,看到刘彻面容严肃的大步进殿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皇后最近可好?”刘彻一眼看到大雪便急切的问。 对于天子的急切,大雪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天子不是日日都来吗,怎么忽然这么问。 天子寻问大学不敢耽误,赶紧上前伏地道:“启禀陛下,娘娘凤体虽然并未痊愈,但日日都有见好。” 刘彻听罢私下打量着椒房殿的后殿,眼神锐利而凛冽,这种专注和冷厉让大雪觉得天子似乎在大殿内凭空寻找看不到的敌人。 “最近椒房殿可有什么不寻常的是发生?” 大雪莫名其妙的摇摇头,随着天子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内殿,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小心道:“陛下,娘娘虽在病中但太主对椒房殿上下严加约束,奴婢并未见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当真一切安好。” 刘彻听了这话才逐渐放松警惕,轻轻出了口气。 大雪看看周围就地跪下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们放下花瓶纷纷退了出去。 见殿内的宫人所剩无几大雪终于小心的开口询问道:“陛下,今日的羹汤是否还要……” 刘彻不等大雪说完便对身后的曹小北吩咐道:“去生火。” “喏。”曹小北这几天跟着刘彻来椒房殿基本上也就干厨房粗使宦官的差事,倒也锻炼出来了,生火烧水轻车熟路。 刘彻花了大半个时辰在小灶前面熬羹,大雪在旁边给他打打下手扇扇子,曹小北在在一旁看火添柴,刘彻熬羹的态度倒是全神贯注,专注的神态丝毫不比在宣室殿看奏章差。 大雪把熬的差不多的红枣薏米羹盛出来,小心的搅动去热,又吩咐宫女拿来铜盆温水为天子净手。 就在红枣薏米羹温度差不多的时候,路寝的们却被小寒打开,一出门便喊大雪:“大雪,去快遣人去长寿殿请太主回来,再把太医令找来,娘娘在睡梦里腹痛的厉害,醒过来也止不住的疼,意识都有些不清楚,出了好些汗了。” 刘彻方才正在净手,听了小寒的话抛下方巾便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惊慌的小寒急声道:“怎么回事,阿娇这几日不是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又疼的这边厉害?!” 小寒这才注意到天子也在殿中,被刘彻拉着说话都有些紧张:“陛,陛下,奴婢也不清楚,娘娘昨晚半夜醒了一次,后面睡得不好,黎明时分才睡安稳,刚才刚才在梦里就皱着眉头,不舒服的样子,这会儿醒了疼得很厉害……” 刘彻不等小寒说完推开她就朝路寝而去,还不忘大声吩咐曹小北道:“去,传朕的旨意,把太值房当值的所有太医都叫来,两柱香的功夫见不到人,统统下狱!” 这个时候小寒和大雪也没了主意,殿内所有都有些慌乱着急,眼巴巴的指望着天子下令,谁还敢拦刘彻进入路寝,只跟在他后面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刘彻用力推开路寝厚重的雕花门,毫不迟疑的大步走到榻前,撩开艳红的绞纱帐唤道:“阿娇?” 陈娇侧身面壁而卧,身体蜷,一手缩捂住小腹,另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锦衾,疼痛令她的指节都微微泛着清白。 刘彻从未见过陈娇如此痛苦的模样,说他此刻心如刀绞一点都不为过,哪里还管的了更多,倾身将陈娇抱在怀里,一报之下才感到她背后的小衣皆被汗水湿透。 “阿娇,看着朕,朕在这里。”刘彻焦急又心疼,接过侍女呈上来的锦帕擦拭着陈娇额上细密的冷汗,然后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陈娇意识不太清楚,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冷汗频出,恰在这时忽然觉得被人抱起,温热的身体让她觉得不再恶寒不止,暖热的掌心附在她疼痛的小腹上让她略感舒适,这感觉仿佛快要溺亡的人得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喘息机会,虽然仍旧身在水中却是极大的宽慰和希望。 第101节 陈娇用力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紧接而来的另一阵疼痛让她咬紧牙关闷哼出声。 “阿娇,阿娇……”刘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慌乱而不知所措。 疼痛好似要抽干陈娇全身的力气,她挣扎着也用尽全力忍耐着,终于抵不住体力的过分消耗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动弹。 陈娇的忽然安静让刘彻彻底慌了,他说不清为什么,也没有更多时间去想为什么,他只是心底恐惧的要命,双手用力箍住陈娇摇着她的身体大喊道:“阿娇,你怎么了,阿娇你说话,阿娇我是刘彻你应我一声!” 也许是慌乱中刘彻太过用力的摇晃然短暂昏迷的陈娇恢复了一点意识,陈娇趴在他的肩上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大喊:“阿娇你说话,阿娇我是刘彻你应我一声!” “刘彻……”陈娇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楚,但刘彻对她的声音和名字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感,立刻激动道:“是,我是刘彻。” 陈娇的一时非常模糊,头脑里一片混乱,剧烈的疼痛中她甚至想不起“刘彻”这个名字到底代表了谁,只是潜意识里隐约记得这个人与她很亲近很亲近,对她很重要很重要…… “刘彻……我好疼,刘彻,我疼!”陈娇用尽全力说完再也抵御不了腹中的疼痛,张开失去血色的唇狠狠咬在了刘彻肩上。 刘彻眉心一紧,却没有发出声音,任由陈娇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肩膀,他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恨透了当初那个逞强倔强的自己。 ☆、第165章 询问卫青 刘彻肩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中的疼痛,他看着慢慢脱力,渐渐松口的陈娇,满心都是悔意。 陈娇的最难熬的那一阵腹痛过去之后,她喘息着软在刘彻怀里,刘彻为她擦干额上的汗水,然后俯下身轻轻吻了她颤动着睫毛的眼睛。 陈娇的唇动了动,刘彻立刻附耳过去细听,却听她在意识模糊之时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刘彻……你,有没有,很疼……” 这一声轻若无物的问询于刘彻而言却像一把攻城杵,撞击着他心中的懊恼越来越痛。 他不确定陈娇这个时候有没有认出他,但她潜意识里还有“刘彻”,还记得“刘彻”,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意刚才咬刘彻咬的疼不疼…… 刘彻鼻尖微微泛酸,不过他不会让在场的宫人发现他内心脆弱的感情波动,他抱紧了陈娇在在耳边轻声龃龉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轻拍着陈娇的后背疼惜的宽慰道,“你好一点了没有?” 陈娇已经没有了回应,刘彻抚着她的脸连声唤她,陈娇已经晕了过去。 “陛下,御医令来了。” 门口的大雪带着鬓发星斑的御医令快步走了进来,御医令又要问脉看诊又要施针通穴,刘彻在此多有不便,只得再看两眼昏睡的陈娇不太情愿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大长公主伴着太皇太后也赶了过来,一起来探望的还有朝元长公主,再后来连薄太后也驾临椒房殿。 关心的人越多,刘彻心里就越着急,御医令没有出来之前他也不想再待在椒房殿后殿接受太皇太后和诸位长辈的询问,索性走出去在院子里等消息。 恰巧苏一过来禀报,太中大夫田蚡和御史大夫王臧宣室殿求见,刘彻虽然放心不下也只得移驾宣室殿。 半个时辰后田蚡和王臧才离开宣室殿,刘彻传苏一前来问话,苏一回禀尚在椒房殿的曹小北还没有回信儿,皇后的病情况尚不明朗。 刘彻心烦的摆摆手让苏一退下,他起身在殿前踱步徘徊,最后心事颇重的走出了宣室殿,在汉白玉的廊道上凭栏远望。远远看到广场上换班的卫青向公孙贺交出了禁军卫队的值令,正向宣室殿的方向而来。 卫青原本只负责禁军卫队的操练和巡视,而刘彻的近身护卫则一向由公孙敖、公孙贺两兄弟担当,只是前几日公孙敖骑射受伤告假半月,卫青便由刘彻钦点暂代公孙敖之职,与公孙贺一起带领执戟郎轮流守护在宣室殿门外。 “下臣卫青拜见陛下。”刚刚换班的卫青走上御阶便见天子双臂打开,有力的手掌撑在汉白玉栏杆两侧,微蹙眉心凭栏而望。 “起来。”刘彻依旧看和远处的,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在看什么只是心里很乱,只是习惯了主宰了掌控的他不愿面对此刻无所适从的自己。 卫青不多言语,起身后便站在了刘彻三步远的地方,笔直站立尽职尽责的履行护卫天子的职责。 天气渐暖,微醺的春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刘彻玄黑的冕服宽袖。 片刻后刘彻收回视线,忽然问卫青:“卫青,你曾为了什么事非常懊恼过吗?” 卫青沉默半晌道:“下臣没有。” 心中烦乱的刘彻听到卫青的回答似乎很意外却也对这个答案有了几分兴趣,他眉梢一挑回过头看着卫青道:“你就从没做过后悔之事?” 卫青自认光明磊落,他虽行事谨慎却一旦拿定主意便再不后悔,可是如果真的让卫青说懊恼的事,确实有一件,那就是他没有劝止三姐卫子夫与天子来往,更没有及时得知并阻止三姐入宫伴驾。 得到天子赏识之后他就超越了大哥卫长君成了家中的梁柱,如果他早些说出他对宫廷的隐忧那么母亲很可能就不会让三姐入宫,如果三姐不如宫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太皇太后的眼中钉,不会下落不明他让家人万分担忧,也就不会有宣室殿前雨帘里的那一幕…… 思及此处卫青暗叹一口气,这些毕竟都发生。 卫家出身低微,三姐又是阖宫都避之不及的存在,如今她的情况他哪里有门道能够打听出来,只是隐隐从相熟宦官的口中隐晦听说三姐大概被贬黜到浣洗局为奴,其他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卫青虽然心地纯厚也没有傻到向天子打听三姐下落的地步,天子曾向他保证会善待三姐子夫,可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多的金口玉言也不过是空口无凭。他深知天子对此事不愿提及,作为臣子他最好就是不知道,而三姐能够在太皇太后和太主的震怒下留住性命,就已经是天子开恩了。 这些话卫青不能说,所以他只能回答天子,没有,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没有过令他后悔懊恼之事。他不说假话,除了这一件他现在想来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后悔的事情。 “回禀陛下,下臣从未做过后悔之事,若是日后后悔,下臣当日绝不会做。”卫青低着头话却说得沉稳有力。 “呵”刘彻发出极轻的一声嗤笑,而后仰起头又放空了眼神,良久他才淡声问道:“卫青,那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曾经非常痛恨自己。” 痛恨吗…… 卫青垂下了眼帘,想起那个大雨倾盆而下的正午,未央宫宏伟的大殿在雨帘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围城,艳红的鲜血在他的眼前盛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然后又在大雨中迅速的凋零萎谢,变成一片淡淡的红。 他想起自己怀中那张极美的苍白的脸孔,痛苦的,无助的唤出他的名字,那一刻的震惊中他确实痛恨过自己的无用,并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像那天一样痛恨。 “下臣……有过。”卫青眉心一紧垂首回答。 “是一种身那么样的感觉?”刘彻靠在汉白玉廊柱旁,神色晦暗,“你据实相告,朕想听你的真实感受。” 卫青沉默了好长时间才答道:“犹如狱火煎熬,很痛苦。” 刘彻没有再追问下去,狱火煎熬这四个就已经说出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陛下恕下臣无能,无法向陛下描述当时的心境。”留情见刘彻没有发话,以为是自己让天子不悦,连忙躬身谢罪。 “没什么,你何罪之有。朕还没谢你,那日,幸而你及时将皇后带回大殿。”刘彻抬头望着远处未央宫宏伟的屋宇语气怅然的对卫青说。 “下臣不敢。”卫青抱拳道。 虽然卫青的心绪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沉稳平静但他清癯的面容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旧垂首敛眉尽职尽责的站在刘彻身后。 刘彻看向远处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个小步奔跑的身上面,他虚眯双眸看清曹小北后立刻紧走几步来到御阶处, 不多时曹小北便跑上了御阶,在刘彻身前匆忙下拜伏地道:“启禀陛下,娘娘醒过来了,御医令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没有大碍?什么叫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好好的会痛成那般光景?!” 刘彻得知陈娇无事本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一想起陈娇疼痛时的模样,火气就噌噌向上冒。刘彻其实气他自己,可是这种他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因此最容易迁怒于人,而被迁怒的人中首当其冲就是御医令。 “皇后醒了就算没事了吗?!若是连病因都查不出来朕养太值房这群饭桶做什么!”刘彻火冒三丈怒道,“御医令到底是怎么说的!” 天子一怒廊下站立值守的羽林郎纷纷单膝跪地,大殿门边宫女宦官更是跪了一地。 曹小北算是第二个被迁怒的人,他一个宦官宫监又不是御医哪里懂得那么多,可是面对盛怒的天子只能战战兢兢的回忆着御医令给大长公主的回话:“禀陛下,御医令说,呃,说娘娘忽然小腹剧痛是因为,是因为小产之时血流不净,或者是,是那个,啊,是吃了相冲的食物,引起的凝血……凝血脱落,表现起来就是剧痛无比。” 御医令说话往往不比术士强多少,也是玄之又玄,其间还有些医用辞句,曹小北能说个差不多哦已经够难为他了。 “到底是什么相冲的食物?说!” “陛下息怒小人不知。” 曹小北这下是真的没招了,御医令也只能推测凝血脱落的原因是食物相冲,只要有些活血用途的食材都有可能造成这个结果,话说谁又能晓得皇后恢复的一天比一天好竟然腹中仍有凝血呢。这种事也是看天运,想要完全避免根本就不可能,还要说清具体是哪几种食物相冲,御医令都不清楚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刘彻见曹小北也没什么能问得出来的话了,冷喝道:“把御医令和今日会诊的御医都给朕传到宣室殿来,立刻!朕要亲自问问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还敢在朕的宫里混!” 刘彻吼完一甩手转身朝大殿而去,留下一脖子冷汗的曹小北。 刘彻走后单膝跪地的卫青站起身,看着曹小北已经跑远的背影心里好似五味陈杂,混合在一起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听说她已无大碍后,他郁堵的心口终于有了片刻的轻松。 ☆、第166章 争执不下 晚间刘彻的帝驾再次驾临椒房殿,进了前院便问迎上前来接驾的小寒道:“皇后身体如何了?” “回陛下,娘娘已经没事了,目下还在路寝小憩。”小寒紧随着刘彻的步伐在他身后边走边说。 “皇后晚膳可曾用过了?”刘彻穿过复道继续向后殿走去。 刘彻身形高俊颀长,走得快时步伐很大,小寒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后面。 “娘娘凤体虚弱嗜睡,还不曾用晚膳。” 说话间刘彻已经穿过了后园来到了椒房后殿,他环视着被四架朱雀十二碗铜灯照亮的大殿侧身问小寒道:“太主为何不在?” 小寒一路追着天子,刚赶到殿门口,有些小喘着回禀道:“回陛下,太主,太主守了娘娘一下午不食不休,刚刚被太皇太后请到长乐宫去用膳了。” 刘彻微微点头,这种为至亲至爱寝食难安的心绪他如何会不懂,若不然他也不会到这个时辰都不曾用过晚膳。 “朕进去看看皇后,你们不必跟着了。”刘彻说着便向路寝而去。 廊柱下守在路寝门边的大雪见刘彻大步而来慌忙伏地道:“陛下请留步,娘娘凤体太过虚弱,浅眠多梦,只怕陛下现今进去娘娘便睡不成了,还望陛下三思。奴婢多嘴,请陛下恕罪。” 刘彻本是急于进去看陈娇,他早就想好了今晚谁若再敢拦他他必定将那人治罪,就算是大长公主拦着都不行。说到底这是他的未央宫,他今晚有备而来,卫青带领的禁军卫队就在椒房殿外待命,大长公主要是真敢拦他他就算得罪也要用点强硬的手段。 可是听了大雪的话,看着她跪在门面伏地磕头,句句诚恳,无比坚定的刘彻此刻竟然犹豫起来。 大雪见天子踯躅不前面带郁色赶忙继续劝道:“若不然奴婢们伺候陛下先用晚膳,待娘娘醒了陛下再入内探望,岂不两全。” 刘彻从不认为天下有哪个宫人配得上跟他讲条件,可是想起陈娇当时疼痛脱力的样子他最终压下了立刻进去见她的强烈*,轻出一口气冷声道:“你可知皇后晚膳要进什么?” 大雪怕激怒刘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听御医令吩咐,娘娘除了服药只进粥羹。” 刘彻想了想又问:“晌午那红枣薏米的羹她可曾用了?” 刘彻今日特意询问过御医令红枣薏米羹是不是造成陈娇身体不适的食物,得到否定回答他才松了口气,否则这半月有余岂不是他亲手害了陈娇。 大雪今早亲眼看着天子为皇后熬好红枣薏米羹,只是后来皇后忽然腹痛难忍,所以这碗羹就没有吃。 如今天子问起来大雪虽然害怕却也不敢不照实回答:“禀陛下,早上的羹……娘娘腹痛难忍,除了药今日都不曾用其他饼饵羹汤。” 出乎她的意料,最近一贯脾气极差的天子并没有发怒,只是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你吩咐人准备食材,朕在这里为皇后重新熬煮便是,皇后若醒了也好吃点东西。” 红枣薏米羹熬好不多时陈娇便醒了过来,她的腹痛下午便已经缓解消散,不过是身体虚弱嗜睡,这个时候醒过来灵台清明精神也好了很多,小寒问她是否进食,陈娇便点头应允。 刘彻闻听陈娇愿意吃东西心里也很高兴,这一次他要亲自将羹送进去,一定要看着她吃下去。 陈娇靠在软枕上看着走进来的刘彻一时间没有想到他会出现,怔怔然有些发愣。 刘彻并不多话,走到榻前的席位上跪坐下来,九碗灯火下跳跃的火光将他本就明亮的黑瞳照的如曜石般光亮。 “你为什么会进来?”陈娇看着刘彻,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冷却下来,语气里也多了一分抵触和敌意。 “朕来看你。”刘彻神色自如,从曹小北呈上的托盘里拿起黑底红边的漆器羹碗,抬起眼睛看着陈娇平声道,“红枣薏米羹,你今日没吃。” “我想不想吃。”陈娇看了一眼刘彻手中的羹冷淡的回答。 刘彻见她没有动,取过银匙舀起一勺羹道:“朕喂你。” 第102节 “不必,我说过不想吃。”陈娇不为所动,充满警惕的看着刘彻,“请你出去。” 陈娇只要看到刘彻就会想起那场滂沱大雨,想起她在雨中失去的孩子,她现在情绪不稳深怨刘彻,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如可以她甚至想把他赶出去。 “一直空腹服药对你身体恢复不利,你吃半碗朕就出去。”刘彻将那勺羹送到陈娇唇边,只等她启唇将羹汤服下。 陈娇微微后倾远离那勺羹然后扬起下颌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冷声道:“请陛下出去,臣妾现在不想面圣。” 面对陈娇的拒绝刘彻情绪很平静,他将银匙向前送了送,非常镇定的说:“你吃下去,再跟朕讨论想不想见朕的问题。” 又是这种让人厌恶的自以为是的态度!陈娇心中忽然升起无名的火气,但她也没有发作,无视眼前的银匙却伸出手接过了刘彻手中的羹碗。 刘彻有些吃惊陈娇的动作,但下一刻他已经因陈娇的行为完全愣住。 陈娇将羹碗拿在面前,然后反手倒扣,当着刘彻的面将温热的薏米羹全部倾倒在了榻前。 “第一,你送的东西,我不想吃也不会吃。”陈娇把空碗递给刘彻,眼睛直视着他的黑瞳,她眼底燃起了叛逆的快意,报复性的微笑盛开在苍白而绝美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轻狂美丽:“其次,我也不想见你。” 刘彻回神后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他没有对她说话,接过那只空碗优雅的将银匙放在碗中然后看着陈娇却对身后的曹小北淡声道:“再去盛一碗拿来。” 陈娇微微蹙起眉心,看着曹小北出去后又将目光投在刘彻的身上。 刘彻表情不变无怒无火,他忽略了陈娇的冷视,闲适的看着榻上百子千工的绞绡帐,似乎在欣赏那些绣工精美栩栩如生的嬉戏孩童。 他不言不语,陈娇也不想多说,她闭上眼睛只当眼不见为净。 曹小北很快就托着热气腾腾的羹回来了。他刚才眼看帝后一言一语针锋相对,不知何时就要闹起来殃及自身,只觉头皮发麻心神不定,跪地将托盘举过头顶呈在刘彻面前小声道:“陛下。” 刘彻抬手拿起银匙轻轻搅动着薏米羹,热气更快的从碗中腾起。 陈娇斜视刘彻道:“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你的东西我不会吃。” 刘彻丝毫不受陈娇的言语影响,垂眸继续搅动着那晚热羹语气不变:“阿娇,你嘴上说不吃,可是朕的羹你不是已经连着吃了十几日了吗?今天再来拒绝朕,你不觉得晚了吗。” 刘彻的话令陈娇感到奇怪,她下意识的反问道:“你的羹?” “小北,你让那两个主事的宫女过来,跟皇后说说。”刘彻一边搅动着薏米羹一边对曹小北吩咐。 刘彻虽然吩咐的是曹小北可他的话分明是说给站在一边的大雪与小寒听的,二人被天子点名只得上前跪下,小寒回话利索,于是抬头向陈娇禀道:“回禀娘娘,这些红枣薏米羹其实,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陛下每日在后殿内花费一个时辰亲手熬制的。” 陈娇哑然,惊愕的看向刘彻。刘彻仍旧在全神贯注的搅动着热羹,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今日晌午陛下为娘娘熬好了羹却正遇娘娘腹痛,这两碗都是方才陛下在娘娘小憩是为您重新熬制的。” 小寒受堂邑侯嘱托绕开大长公主私下让天子探视皇后,这才有了那晚黎明时分刘彻在路寝探视陈娇之事。她心里很清楚堂邑侯一直都希望皇后尽快原谅天子,而大长公主既然默许天子代替她为皇后熬羹也就证明她也希望帝后尽快和睦,小寒是堂邑侯府的家生奴婢,无论是维护侯府利益还是为皇后着想她都会尽力劝和,况且这一次她也只是说了实话。 小寒的话说完殿内便鸦雀无声,陈娇攥紧了手中的锦被,失去血色的唇抿成一线。 “好了,已经不烫了。”刘彻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再次响起,陈娇抬头只见他微含笑意的双眼,“还是朕喂你?” 陈娇虽然有些动容却没有妥协,语气依旧冷硬道:“不必,我说了,我不想见你。”。 “朕也还是那句话,不想见朕,就把这个吃了,朕就走。恩?”刘彻端着漆碗伸向陈娇。 陈娇忽然猛地伸过手去,想要故技重施夺过漆碗倒掉羹汤,却被刘彻一把捉住了手腕。 “阿娇,朕一直都在纵容你,所以朕想你大概忘了,朕除了是你的夫君之外还是大汉的天子。”刘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语气依旧平平淡淡神色自如,甚至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只是他的话语里却充满了□□的威胁,“卫青带着御林军就在外面,你若是把朕惹急了,朕会把椒房殿伺候的所有人都关起来,谁敢拦着朕朕就摘了他的脑袋,无论是谁,你信不信?” 陈娇充满愤怒的瞪着刘彻,她想要抽回手无奈病中无力,刘彻只用了两份力气就让她无法挣脱。 “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是天子你也不可在我宫中胡来!”陈娇动了怒,声音虽低却充满了怒火。 刘彻弯弯嘴角,拇指轻轻在她腕上揉按,“生气了?朕没别的意思,你乖乖吃东西,朕就这一个要求。” 刘彻差一点就要心软放开她,他真的不想让她再生气了,可是他更不想永远跟陈娇僵持下去,他必须要让她重新接受自己,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所以刘彻硬下心来冷声道:“来人,让卫青带羽林郎进来,把椒房殿里所有的宫人统统拿下。” 内外宫人听得此话纷纷跪地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你非要把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吗?”陈娇蹙起眉心看着刘彻,因为虚弱声音都有些发抖,她忽然转头对小寒用力喊道,“你去请太主前来!本宫看谁敢动你!” 刘彻朝小寒下颌一扬轻声道:“先把她拿下。” 皇后寝室兵甲不入,两名身强力壮的宦官率先入内,将小寒双手反剪提了起来。 陈娇怒瞪刘彻:“你……” 刘彻忽然倾身上前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凝视着陈娇,眼中的情绪起伏不定。 “就算姑母现在在这里,只要她拦着朕朕也得把她赶出去。呵呵,在朝堂上朕连祖制都敢改,不在乎再多几个至亲敌人,大不了闹个天翻地覆宫闱不宁。”刘彻毫不在乎的笑着,细长的眉眼倒映着陈娇的身影,“为了你,朕认了。” 刘彻不是危言耸听,他坐在天子龙椅上,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得不隐忍蛰伏,可他不是没有桀骜疯狂不顾一切的心,他早就忍不了宗室贵戚的一再限制,在这一刻他真的做好了破釜沉舟与整个宫禁列侯为敌的准备,并且,他绝不后悔。 “放开椒房殿众人,都滚出去。”刘彻淡淡的吩咐着。 路寝里很快安静下来,刘彻抬手轻抚陈娇的侧脸,在她愤怒的眼神里深情而温柔的说:“阿娇,朕什么都不要,朕就想你好好吃朕为你煮的东西,朕是,真是很在乎你。别让朕为难你的宫人,也别让朕记恨堂邑侯府。” 刘彻说完将陈娇的手腕放入锦被中,他舀了一勺红枣薏米羹放在陈娇唇边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道:“就当朕威胁了你,可朕也费了心,你吃了十六日朕熬的羹,今日知道了朕的心就只剩下抵触,你知道你出事以后朕心里更难受吗,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阿娇,不要把朕变成你的敌人,不要拒绝朕的真心。” 孩子,真心,敌人,堂邑侯府…… 陈娇心里酸涩难当,她要保护她的家族,她曾想要得到的刘彻的真心,她已经失去的孩子……这样的威胁,这样的爱情,她甚至不知是对是错。 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她削尖的下颌落下,她看着眼前那一勺温热的薏米羹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刘彻微叹将薏米羹含入口中,双手托起陈娇的面颊吻上她的嘴,将薏米度给她,深吻的同时迷乱的擦拭着她的眼泪。 长吻之后陈娇将刘彻推开,她偏过头深的呼气道:“走开,我现在没有办法原谅你,请你走开。” “朕……” “刘彻,你当知道我是个不愿接受威胁的人,你若还顾念你我之间的感情便各退一步,我吃这薏米羹,你却不要再来见我。”陈娇心中郁结,说着说着便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不稳,差点倒在榻上,幸而被刘彻一把扶住。 陈娇稳住身体后再次推来了刘彻。 刘彻不愿她再生气难过,只得推开,眼中的失落和不忍交替出现,最终他点点头道:“好,朕还是会每日熬给你吃,如你想见朕,任何时候朕都会来。” ☆、第167章 警告刘荣 刘彻刚离开椒房殿后殿苏一就小跑上来禀道:“启禀陛下,韩大夫已经查清今日傍晚那一队被太皇太后允许飞马入宫的是什么人了,这些人的快马上都有赵王徽印的标志。” 刘彻的脚步顿了一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然低声道:“继续讲。” “陛下不必扰心,韩大夫说这一队人只是赵王翁主的护驾骑兵,赵王翁主多日不见赵王,心向汉宫便脱离了慢行的进贡车队,私下带着一队骑兵而来,太皇太后心疼翁主年幼,接到禀报就破例开了长乐宫的侧门让赵王翁主入宫了。” 有小队人马进入长乐宫这事本来并不让刘彻太吃惊,但听说是赵王翁主他却真的未曾料到。 赵王刘荣自从十年前与梁王在宫中发生争执致使嫡妻张冉撞柱而亡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刘彻的探子回报说刘荣前往封国后一度十分消沉,一两年的时间才渐渐好转,但在政事上这十年来他倒是励精图治,北修工事抵御匈奴,内安黎民上尊天子,看起来是要做个安分又有所作为的诸侯王了。至于感情方面,刘荣再没有续纳嫡妻,侍妾虽多也没有专宠之人,倒是对他的嫡女刘岁分外上心。 刘岁是张冉咽气时剖腹取出的孩子,生下便不足月,幼时多病瘦弱,刘荣遍访赵地名医才保住她的性命,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谁知十年过去她竟然还有了如此胆色和伸手,年方十岁的小姑娘就敢亲自策马驰骋百里,确实出乎刘彻的意料。 诉意见刘彻蹙眉走神便小心的问道:“陛下,韩大夫请陛下示下,要不要法旨询问赵王?还是派人去长乐宫太皇太后处……” “不必。”刘彻说完便不再言语,大步走向了御驾。 刘荣毕竟是先帝的长子,手握重兵封地广阔,又有临江王和胶西王两个兄弟,是不是真的臣服于汉宫,就要看看他自己的态度了。 刘彻上了御撵,忽然好想想起了什么,扯下腰间的玺绶低头对曹小北道:“你以后就留在椒房殿,皇后这边有什么不适立刻派人告知朕,若是宵禁之后需要什么你可拿朕的私玺先行解决再行回禀,不受宫规辖制。” “喏,小人记住了,小人一定尽心伺候娘娘。”曹小北从小跟在刘彻屁股后面天子对皇后的这点心思他可是明镜一样,虽然为了杂七杂八的事闹了好几回可是天子对皇后的心意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第二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刘彻依旧早起先去演武场练剑再回宣室殿用早膳,打算看过奏章后宣见江都王刘非叙话,再去椒房殿熬羹。只是他没想到从演武场回来还没踏进宣室殿后殿的门就听说赵王刘荣就来了。 “陛下,赵王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您刚去演武场他就带着长寿翁主过来了,正在前殿跪候陛下。”苏一回禀道。 “跪候?”刘彻笑了一声,扬手将佩剑递给了苏一,风轻云淡道,“赵王也是自幼习武的身板,半个时辰算不得什么,苏一,你这是在嘲笑藩王吗?” 苏一没有曹小北那么灵活对天子的心思把握上不准确,贵在他忠心耿耿,这会儿被刘彻一吓赶忙跪下道:“小人不敢。” 刘彻瞥了他一眼踏上御阶嗤笑道:“起来吧,传侍女进来为朕更衣。” 刘彻换过常服正在束腰,见苏一进来随口便问:“曹小北派人来过了吗,皇后醒了不曾?” 苏一本来不想说的,无奈天子自己先问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禀陛下,小北他确实派人来过,娘娘还没醒,不过昨晚……恩,太主急了,说了陛下一些不大好的话,陛下恕罪……” “行了,不就是骂了朕吗,随她去。”刘彻满不在乎,挥退那些为他整理下裳衣摆的宫女道,“把朕的香囊拿来。” 他现在是想明白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让所有势力全部均衡,罢了,那些与朝政无干的人事随他们去吧,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他就做他想做的事,桀骜不驯又怎样,放荡不羁又如何,他除了事天子还是那个高傲纨绔的刘彻。 侍女小心翼翼的将香囊捧了上来跪下道:“陛下可要换个新的花色?” 刘彻眉心挑起,对侍女的询问很是不满。平日都是曹小北安排刘彻的着装饰物,他不在刘彻总觉得格外不适应。 看着托盘里半新不旧的粗糙香囊刘彻有些失神,这是去年陈娇送他的节礼,如今清冽的香气早已经散尽,刘彻拿起香囊心中有些萧索。 说烧就烧了,她还真是,呵,一点都不在乎,他盼了那么久。 刘彻苦笑,出了口气道:“不必,还是配这只吧。” 跪在宣室殿里的刘荣一见天子出来便伏地叩首道:“臣刘荣拜见陛下。” 刘彻唇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紧走几步上前双手抻起刘荣道:“王兄快起来,这是何故?朕从演武场回来才听说王兄久等了半个时辰,快快请起。” 尽管刘彻表现的很客气,刘荣仍旧不敢起身,磕头告罪道:“臣娇女无度致她无视宫规私自纵马前往长乐宫,祖母太皇太后垂爱却更是令臣惶恐。今臣将逆女带来请陛下治罪。” 刘荣说罢侧头对身后跪着的女孩道:“还不快上来向天子谢罪!” 刘彻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刘荣身后的女孩身上,只见那女孩抬起头一双灵动的杏眼望向刘彻,眼中满是平静的好奇,全然没有半分惧意。 刘彻不由一怔,这双眼睛,这个眼神,太像那个年纪的…… 刘荣见女儿直视天子不由急道:“还不快向天子行礼!” 刘岁平时虽被刘荣呵护宠爱着长大,但刘荣却并不娇惯她,对刘岁的教育刘荣非常上心,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因此刘岁跟着父亲懂事很早,父女关系也十分融洽。 眼见刘荣焦急刘岁自知昨日的任性令父王不悦,只得依言膝行上前,展开双臂平身双手然后交叠额前向刘彻行了个大礼。 刘彻只是低头怔怔出神,刘荣见天子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刘彻对女儿的谢罪并不满意,连忙解释道:“陛下恕罪,阿岁自生来便不能言语,所以不能亲自向陛下告罪,请陛下恕罪。” 刘彻回神看着刘岁不禁挑起了眉梢,惊讶道:“阿岁不能言语?” 刘彻在赵国有不少探子,可是他们并没有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向刘彻禀报,刘彻得知后只觉心中莫名的遗憾。 “阿岁,快起来。”刘彻亲自弯腰拉起刘岁。 刘岁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站起来向刘彻拢袖深行一礼,她虽然只有十岁,但这个动作却做的标准优雅礼数周全。 刘彻不再管她,负手仰头带着天子的骄傲对刘荣道:“王兄小题大做了,阿岁是朕的侄女,朕怎么会因为这等孩提行事怪罪于她,更不会罪责王兄。” 刘荣叩首道:“是臣教女五方,臣甘愿领罚,愿将赵国今岁的两成赋税上交国库。”。 刘彻俯视着谨小慎微的刘荣嘴角轻撇笑容极淡:“在王兄心中,朕的心胸就这么窄吗?” 第103节 “臣不敢,臣惶恐。”刘荣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刘彻是在试探他,可是他拿不准刘彻到底要他表现到什么程度,过分谦卑会引起刘彻的怀疑,然而若不辞让很可能会令天子更加警觉。 “陛下,臣闻听今岁春季天气异常,渭河两岸春麦广受波及,臣深得陛下和先帝厚恩,愿将三成的赵国赋税用于补贴渭水百姓,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想请陛下下旨令姚术士起坛,这些钱币也算是臣为阿岁祈福,托陛下天恩庇护小女。” 刘彻微微一笑,颔首道:“王兄爱女心切,朕,自然不会驳回。王兄起身吧。” 刘荣此时膝盖已经跪的有些麻木,额上满是汗水,起身时不由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刘彻比刘岁动作更快,扶住刘荣肘部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刘荣稳住身形后他仍未剪力。 “王兄,小心些。”刘彻沉黑的瑞凤眸直视着刘荣,他笑着,可是瞳仁却那么冰冷,不待半点笑意。 刘荣垂下眼睛,不敢再直视天子,他已经明白了刘彻试探警告的用意,这一次汉宫觐见他彻底明白天子永远不会放松对他的防范,而他也不敢再接见前来拜谒的汉宫大臣。 “王兄,朕看阿岁可爱,不如让她留在未央宫这里玩几天再回长乐宫可好?”刘彻放开刘荣将温和又锐利的目光投在刘岁的身上。 刘荣有些犹豫,刘岁是他的掌上明珠,天子留下刘岁一则是喜爱刘岁,更多的可能还是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老老实实的恪守臣责,否则不要说王位和封地,只要天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连挚爱的女儿也会失去。 刘荣没有办法拒绝,他犹豫着看向女儿,却见刘岁闪着眼睛看着天子笑的开心。 她对这座比长乐宫更加恢弘伟大的宫殿充满了兴趣,也对这位风姿卓然的少年天子叔叔充满了好奇。 刘荣走后,刘彻卡拿着四处走动的小姑娘刘岁露出温和的微笑,他走过去问道:“阿岁,朕听别人说你非常聪明,朕有件事想请教你。” 刘岁诧异的转过身看着刘彻,与陈娇相似的大大杏眼好像会说话的星辰。 ☆、第168章 开诚布公 刘彻走到刘岁的前面,看着身量娇笑的小姑娘不由自主就笑了,刘彻高俊,他半蹲下来正与刘岁平高,四目相对时他竟有一种回到从前面对小阿娇的神奇感觉,不由对刘岁又多了几分特别的好感,伸手缕缕她肩上的长发温声问道:“阿岁,朕问你,如果……一个男孩子做错了事想哄一个女孩子高兴,你说该怎么做?” 刘岁认真的看着自己年轻的天子叔叔,单纯而明亮的眼珠转了转忽然笑着点点头,在刘彻诧异的目光中拿出了自己的藕色绢帕,两只手拉展手帕然后像变戏法一样折成了一只饱满柔软的老鼠。 刘彻原以为刘岁要做什么令他惊奇的事,如今一看只是折了老鼠出来,这种玩法也就只有小孩子会这么做了。 果然还是病急乱投医了,刘彻随意一笑站起了身,摸了摸刘岁的头顶对苏一道:“带长寿翁主在殿里四处看看吧。” 刘岁见刘彻要走,不禁凝起两弯小眉毛不悦的拉住了天子金线刺边的宽袖。 “怎么了?”刘彻有些莫名,不过看着小姑娘不悦又愤愤然的杏眼,更有点像倔强的小陈娇了,竟然还把他逗笑了。 刘岁从小跟着父亲长大,没有母亲祖母的娇惯,脾气倒是硬朗直率,她也不管其他,放开刘彻的衣袖走到天子的乌木檀紫长案前,看到笔架上的小狼毫便拿起来沾了墨,然后朝刘彻抖开了“老鼠”绢帕,回过身去又不知在做什么了。 刘彻有点好奇,走过去一看,刘岁正在绢帕上写字,她十岁了,字写的还算不错,工工整整,没有女孩子写字的清秀倒隐约透出一点文士字体的劲雅风骨。 刘彻再看那一行字的内容:天子叔叔你会写词赋吗? 刘岁的确很聪明,刘彻问她的时候她就在天子沉黑而充满期许的瞳仁里意识到天子叔叔口中做错事的“男孩子”就是他自己了。 刘彻看后一怔,唇边扬起了会心的笑容。 虽然经历了一次剧烈的阵痛但缓解之后陈娇的身体确实比前些时候好多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看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景色,陈娇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抑郁的心情敬业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松动。 春和景明的早晨,陈娇坐在窗前无聊之下翻看着路寝的竹简,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陈娇抬起头一时间觉得眼前一片灿然,竟然有些享受鸟鸣中金色的暖光。 窗外的花木也一定换了模样,这个时节,绿叶已展,芍药花也应该开了…… 身后不远处“啪嗒”一声轻响扰了陈娇的思绪,她下意识的回头,原来是廊柱上的铜勾脱落,红色的帘幔划落了下来。 陈娇刚要喊人进来束起帘幔,定睛一看竟然看到红色的帘幔后伸出了一颗小脑袋,俏丽的面庞,红润饱满的脸颊,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看起来很让人喜欢。 而且,陈娇竟然觉得这张漂亮的小脸很熟悉,尤其是那一双杏眼。 陈娇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喜欢小孩子,神色不知不觉就柔和下来,看着一只肉肉的小手从帘后伸出来,拿着一只绿叶折成的小鸟斗来斗去,做出飞翔的样子。 陈娇笑了,朝那女孩子道:“就只有一只鸟吗?” 女孩侧过身子又拿出两只叶子折的鸟托在手心上,自豪的朝陈娇亮了一下,然后有做起飞翔的动作。 这女孩的身形比较小,衣着华丽考究,陈娇看她也就□□岁的模样,她的行为举止天真中透着一股贵气,行为落落大方眉宇间又没有一般贵女的骄纵,仔细看她的长相真有点像自己小时候。 “用叶子折鸟儿的花样我比你多。”陈娇笑说,“你过来。” 女孩毫不扭捏收起绿叶小鸟走过去,天真又不失优雅的跪坐在陈娇身边看着她微笑。 “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娇心中有数,看着女孩的衣着首饰就知道她不是寻常贵戚家的女儿,不是列侯贵女就是藩王翁主,既然能进得椒房殿,很可能就是大长公主专门安排来给她解闷的。 女孩只是微笑摇头,并不言语。 “怎么不说话?”陈娇有点诧异的问。 女孩指了一下自己的唇微笑着摇摇头。 “你……”陈娇大概猜到出女孩的意思,只是她更为惊讶,心底还有些惋惜,这么好的小姑娘若真是不能言语怎么会不令人遗憾。 她随手在旁边的矮几上翻出一卷没有写过的空竹简,拿笔问道:“你会写字?” 女孩点头,接过笔打算在竹简上写字。 陈娇看着小小的姑娘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 女孩并没有用写字的方式回答陈娇,只在竹简上写到:你可真漂亮。 陈娇怔了一下笑出了声,然后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不过看你这么会说话我又猜不到你是谁了。” 女孩看着陈娇,亮亮的眼睛里有点疑惑。 陈娇笑道:“那我猜猜你是谁可好?看我猜不猜的对,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 女孩觉得这像个游戏,非常高兴的点头。 陈娇越发觉得她很可爱,略凉的手摸了一下女孩红人的脸蛋道:“我以前没见过你,所以你应当没进过宫,你的父母不是经常入宫朝觐的列侯和夫人。” 女孩点头。 “既然不是列侯的贵女又能独自入得我的椒房殿那你就一定是藩王的女儿。藩王嘛,如今在长安的只有江都王刘非和赵王刘荣。江都王我很熟悉,今年岁在二十一,不会有你这么大的姑娘,是不是?” 女孩点点头,对陈娇准确的猜测有点兴奋。 “恩”陈娇也点点头,手指点上女孩的娇翘的鼻尖道,“你一定就是赵王刘荣的长女是不是?” 女孩甜美的笑起来,在竹简上写到:“婶婶你可真厉害。” “我记得你叫刘岁是不是?”陈娇微笑问。 刘岁点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绢帕折成的“老鼠”,拉着陈娇的手把它放在她的手心。 “送给我?”陈娇捏了捏那只“老鼠”道。 刘岁点点头然后写下:里面有字的。 陈娇有点纳闷了,解开“老鼠”,只见白色的绢帕上几行熟悉的俊逸字迹: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兮。 陈娇看着这几行字失神了,竟然连刘岁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有注意。 “阿娇。” 陈娇抬起眼帘,深红长衣的刘彻已经站在不远的地方。 “朕想跟你好好谈谈。”刘彻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帘幔旁边说。 陈娇叹了口气,她的情绪已经不再像那晚一样激动,她不想因为与刘彻生气而伤害自己的身体。 “你愿意的话朕留在这里,如果你不愿意,朕就出去。”刘彻说。 陈娇偏开视线沉默片刻轻叹一口气语气冷凉的说道:“你真的想谈吗,或许有些话我不说会更好一些。我的耐心和忍让已经连同那个孩子消失不见,现在没有心思再顾忌你的感受,我的直白恐怕会让身为天子的你抵触和反感。” “总比憋在你心里强。”刘彻说,“朕真的很……在乎你,朕不想我们之间长久的存在误会。阿娇,我们开诚布公吧,有些话朕不说,你不说,朕恐怕我们的关系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僵硬。” 刘彻说着说着喉头有些紧,连鼻尖都传来酸涩的感觉,顿了顿他才继续说:“朕不想。” 陈娇这一刻忽然也有了倾诉的*,她不想再把自己抑郁压在心中,说什么退让,说什么妥协,说什么尊重与忍让,统统滚吧,她一定要让刘彻明白她是他的妻子但不是任意被他拿拧的附属! ☆、第169章 椒房异象 “你想怎么谈?”陈娇抬起头做好了跟刘彻开诚布公说明一切的准备。 刘彻是天子,天子永远都不会向任何一个人剖白所有,这与爱情无关,这是上天赋予他的尊贵而又无奈的权力。但陈娇的孤注一掷毫无保留的眼神忽然让刘彻有些畏惧,似乎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阿娇,其实,你看到的那些司马谈的记录不实,朕在宫里没有宠幸过卫女,朕对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情深。” 刘彻在朝政上手宗室贵族压制,因此在其他方面更加肆意恣睢,感情上尤其不喜欢别人插手,他宁愿所有人都错看他也不愿解释,能够对陈娇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妥协和让步了。 “既不情深当初你又何必对我隐瞒出宫真相前去平阳侯府与她相会?既不情深你又何必不顾并蒂之情断要留她在宫中呢?”陈娇看着刘彻直言不讳。 刘彻觉得他已经解释到这个程度陈娇却毫不理解,她说的的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他自忖有一番道理,于是蹙眉上前分解道:“有些话朕说不出口,朕是天子没有办法只顾及情爱之事,你难道不明朕对一个女子的宠幸并不仅仅代表着感情,朕有朕的目的,朕需要让那些看着朕的人……” “你觉得你狠委屈对吗?”陈娇忽然出言冷冷的打断刘彻,竟让刘彻言语一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娇见刘彻不明所以,嗤笑一声道:“你觉得你委屈,你觉得你有你必须这样做的理由,然而你身为天子,却不能向任何人解释。” 刘彻怔住,这正是他要表达的意义,这正是他想要诉说的苦衷,可是为什么这些他深以为有理的话从陈娇口中说却让他心虚和不安。 陈娇看着无话可说,神色犹豫的刘彻道:“你不觉得,你那所谓的苦衷很幼稚吗?” 幼稚?!刘彻没想到陈娇竟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虽然刘彻这一次没有像之前那样甩袖大怒,但他心底却多少因陈娇的这句话而懊恼,急于证明成熟的他追问道:“阿娇,若你是朕,你又要如何呢?若你坐在这皇位上,你也会……”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傻,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会用一把双刃的钝刀在无用抵抗的同时伤害最在乎的人。”陈娇平静的注视刘彻,语气很轻却说出了让刘彻感觉万分沉重的话,她说,“你让我觉得很失望,无论是作为天子还是丈夫。” 陈娇的话像一根攻城杵,深深的撞在刘彻的心门上。 刘彻神情复杂,薄唇微张却说不出话。陈娇的直白戳穿了他不愿面对的“幼稚”借口,他自以为成熟,自以为稳重,自以为已经成为了一个不逊于先帝城府的年轻帝王,可是他所做的事却又像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庸人一样可笑而天真。 刘彻无言以对的低下头,眉心深锁。 陈娇靠在曲木靠背上,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落寞,她望着窗影半晌淡淡道:“彻,我从来都没有自私的认为我是你一生唯一的女人。” 前世没有今生也没。 “但就像我们大婚那日我说过的,我希望我是你唯一深爱的女人,是唯一能够获得你真心的女人,我不希望我的爱情和婚姻里混杂着欺骗和背叛。” 刘彻抬起头,他有很多话要说,他想让陈娇相信他,可是他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或者说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才能让她再信任自己。 第104节 刘彻黑眸沉沉,他涩声道:“你是。朕……” 陈娇只是想倾诉,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并不想听刘彻无用的保证和表白,她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继续道:“曾经为了你,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都愿意改,如果是因为我的错误而让你远离我无话可说。” 陈娇说到这里目光灼灼的正视刘彻,“但如今我陈娇自问无愧于你刘彻,只有你……” “阿娇,对不起……”刘彻闭上眼睛,声音轻若落雪却清晰明了。 刘彻忽然的道歉竟让陈娇在惊讶之下无法继续下面的话,片刻后她才摇头叹息道:“你是男子,对我一个女子可以用强;你是天下之主,可以用堂邑侯府的未来逼迫我,也可以用更多人的性命来威胁我,要挟我的感情甚至是爱情。可是我想你明白,感情强求不来,虚与委蛇的逢迎你见的还少吗?” 刘彻的眼睛有些发红,他一直以为天子不语情爱,但他今日忍了又忍最后终于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不是要坦诚相待吗,不是要开诚布公吗,他认了。 “不管你信不信,朕对你的心从十年前到如今,只有更爱。” 陈娇轻叹,前世今生,刘彻的话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了。 “如果你还想让我们的感情继续下去,如果你还想让我继续爱你,那么……呵,竟然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感情果然是无法勉强的,能让我再信任你的,也唯有你自己罢了。” 刘彻上前两步忽然单膝半跪在陈娇面前认真道:“朕,一定会让你相信。朕希望你明白,这个天下,没有朕做不到的事,包括赢回你的感情。” ☆、第170章 太岁事件 琴声一断刘彻立刻转身,一脸的深思之色淡去转而变得温和,他对立面的陈娇道:“阿娇,朕与姚翁过去看看,椒房殿未兴土木若真是太岁出现也是吉兆,你且放宽心。” 刘彻带着姚翁出去后,陈娇的手放在琴弦上仍旧保持着弹琴时的姿势,刘岁已经乖巧的退了出去。只有独自一人她凝眸垂首看着眼前的雕花古琴出神,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思考。 太岁自春秋以来就被天官术士视为岁星,岁星在天象上讲是北天阙木星的神格,是十二辰之神。木星一岁行一次,历十二辰而一周天,传说太岁运行到哪,相应的方位下会出现一块肉状物,是太岁星的化身,称之为肉太岁,其状若灵芝之物,有太岁之处决不可动土破之,不然灾祸连及家族子嗣。 秦时李斯根据河图洛书推始皇之秦为水德,水生木,皇帝至尊便是木星太岁至尊,所以说太岁是贵不可言的尊神被视为君王。因为太岁贵,所以自秦以来黎民百姓就因太岁所在的方向太过尊贵而必须避开,以符合上下尊卑的身分。 根据洛书玄学,不但太岁所在的方位是至尊须得黎庶避让,与太岁相对的方位因为相冲为敌也称破岁位,此位也要避开不然亦是大凶。 陈娇虽然不太确定此次发现肉太岁的地方到底在什么位置,但耳室偏僻与主殿对角存在,极有可能就是天象玄学上所指的破岁位,若真是如此,那么住在主殿的她今岁在理论上必定流年不利,灾病良多。 陈娇虽然不是真正的星宿转世可她作为皇权血脉的一员对星象天命又如何会完全不信呢。 她坐在琴前秀美紧锁,隐隐有些忧心,难道真的是因为破岁的原因她才会留不住她的孩子,才会与刘彻争吵不休,让原本几年后才会出现的卫子夫提前横在了她与刘彻的感情前面? 陈娇不能确定,可她又心下存疑。她信天意,不然她无法解释自己的重生,可同时她又不认为天命注定,不然她重生的意义又在何处? 如若天命未定,那么这破岁之说……陈娇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 小半个时辰后大雪进来禀报道:“娘娘,陛下、太主和众位术士看过那肉太岁后都到前殿去了,那些术士似乎就肉太岁的事有很多话要禀明陛下和太主,小寒派人来请娘娘示下。” 陈娇略一思量向大雪问道:“方才那姓张的术士在耳室里发现肉太岁周围可有其他宫人?” 大寒点头道:“有,奴婢怎敢让那些术士私自在宫中乱走,每个术士身边都有两三个宫人跟着。那张术士发现肉太岁时奴婢也在不远的地方,接到宫女的通报立刻就过去了。” “那你可曾看清那所谓的肉太岁?” 大雪认真点头道:“肉太岁乃是至尊神物,奴婢看的真切,确实是生在墙壁下面不易发觉,亏得那张术士摇着铃铛看得仔细才移开杂物寻了出来。奴婢瞧着那肉太岁个头不小,怕是长了不少日子了。” 陈娇沉默半晌道:“你让小寒请太主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不多时大长公主就来到了路寝,她身后还站着一语不发的刘彻,自从发现了肉太岁他似乎对陈娇的身体状况很不放心,一定要亲自过来。 陈娇现在没心思跟刘彻闹别扭,她要交代大长公主的话也并不需要避讳刘彻,既然刘彻想站着就站着吧,她只当他是个摆设便罢。 陈娇请大长公主近前说了几句话,刘彻在一边听着也没有插话,待大长公主要吩咐门外的小寒时刘彻先一步踏出去按着陈娇的要求对曹小北道:“命姚翁和那几个术士都到后殿来见朕和太主。” 一炷香的功夫后姚翁和几位术士都进了后殿的侧室,华丽的孔雀屏风前刘彻跪坐在主位上慢慢的喝着淮南新进的春茶,大长公主坐在另一边的上首不动声色整理着髻发上的钗环。 “下臣姚翁、张世谏拜见陛下,拜见荣尊太主。”因为最先发现了肉太岁,张术士张世谏也站在了前面同要问一起先行向刘彻和大长公主行礼。 刘彻的目光略侧看向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拿起茶筑抿着茶水,像没听到姚翁他们的拜谒一般。 刘彻心知这事大长公主在给他表现的机会,于是开口道:“别的话朕也不想多说,只问你们椒房耳室出了太岁一事是吉是凶,如何定论?” 姚翁毕竟是宫中行走最受天家宠信的术士,他躬身一拜后慎言道:“陛下,太岁是北天阙木星君王之相,肉太岁出现在未央宫内是大吉天象,说明太岁星行至未央当空,乃是陛下登基我大汉雄图得展之兆。” 刘彻是好大喜功的性子,加之他刚继位就进行的建元新政正处在瓶颈时期,听闻这些上承天命的话精神便为之一震,合掌笑道:“好!” “呃……下臣……”姚翁的话显然没说完,让刘彻这么赞反倒不知该不该说下去了。 “陛下,姚术士的话恐怕还没说完。”大长公主心里记挂着陈娇的安危,才懒得管刘彻那些破事,见刘彻这么高兴有些不悦,对姚翁道,“你接着说,这太岁出现在椒房殿里对皇后可会有什么影响?” “喏。”姚翁躬身向大长公主行礼,因为怕了扰刘彻刚刚上来的好兴致,他的语气都有些小心翼翼,“回禀太主,娘娘是朱雀域星宿转世,朱雀主火,火烙木,本来当今天子的生辰是金旺命格,与娘娘甚合。可是今年是木德年,木藏金,一旦木星上行便掩盖天子的辰金命格,改由贵不可言的木尊主岁,所以,所以,这太木与朱火相遇……似乎,似乎……” “似乎怎样?!姚翁,你说话要摸摸脖子上的脑袋,说错了话朕一定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刘彻和陈娇正处在感情的僵持阶段,他本就很在意他与陈娇的关系,很想尽快复合,若是有人胆敢寻衅挑拨那他一定要让这人死无葬身之地。 “下臣不敢,陛下息怒。”姚翁连忙跪下却并未惊慌失措,他叩首道:“下臣的意思并不是娘娘克陛下,太木何其伟岸,薪薪之火如何能奈何陛下的参天大木。只是木火相耗乃为不合,陛下到底是天子命格更硬朗非凡,相比之下是在耗娘娘的命格啊,下臣斗胆直言,唯有过了这木星上行的周天,娘娘在陛下身边方可平安无事,若是不然恐有灾祸啊。” “你胡说什么!”刘彻听了姚翁的解释只有更怒,霍然起身指着姚翁道,“妖言蛊惑离间帝后朕这就将你腰斩!” “陛下,陛下,你先别急,听听其他术士怎么说。”大长公主没想到刘彻就这么急了,赶忙起身来劝。 她也不喜欢姚翁的那席话,可心里又信奉天道星象,她和整个堂邑侯府都希望刘彻与陈娇的关系尽快复合怎么会愿意让陈娇远离刘彻呢。可是陈娇是她的宝贝,她一点意外都不想让女儿尝试,心里矛盾的都不知该怎好了。 张世谏见刘彻大怒之下要对姚翁处以极刑他倒也不像其他术士那般胆小怕事不敢说话,伏在地上冒死谏言道:“陛下,下臣未有姚术士那么高的道行法力,但下臣方才在前殿也与众位同修讨论商议过,这些日子我等夜观星象,从朱雀星的亮度和方位来看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并非良好。今日发现的这肉太岁方位正直风水相的主殿下位,乃是太岁的破岁之位,若是娘娘依旧住在现今的寝殿内,怕是真的要生出灾祸,就说娘娘这星宿转世之躯处在破位也会冲克陛下,于二圣皆无益处,还望陛下三思。” 张世谏的话一说出来,其他术士也都匆忙跪下伏地齐声道:“望陛下三思。” “你们这些术士就会妖言惑众,用天命来……” “陛下说夏晨等人假借天命,下臣惶恐,敢以身家性命为誓,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欺君啊!”姚翁的额头重重的磕在青石地面上,扬声道,“陛下固然诸神庇佑,可陛下难道就不顾娘娘的安危了吗?” 姚翁的最后一句话让盛怒的刘彻忽然怔住,他怒瞪着跪了一地的术士然后猛然甩袖背转身到案前,狠狠一掌排在案上。 “好了好了你们先退下,我与陛下商议后再行定夺。” 大长公主见刘彻动了真怒,赶忙挥退那些术士,待那些术士出去后才到刘彻身边道,“彻儿,为了阿娇,我看这件事……” “姑母……”刘彻背对着长公主,单手撑在案前,他低着头似乎在尽力按下怒火,胸口微微起伏,“请姑母先行出去,朕,朕有话想单独对阿娇说。” 大长公主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道:“好,那你们就说话吧,我先出去。” 大长公主转身离去时带走了殿内的宫人,雕花门关上的瞬间,也将门外的阳光挡住,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第171章 无稽之谈 刘彻上前也不管陈娇是否愿意,跪下来紧紧拥抱她,那力道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他削尖的下颌贴着陈娇的颈窝若叹若诉道:“随他们去,朕命由朕不由天,朕不要你离开朕。” 陈娇的眉心微锁神情有些犹豫,她任由刘彻抱着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片刻后门外竟传来永安的声音:“陛下,太皇太后请陛下和太主到长乐宫长寿殿。” 刘彻并不言语依旧抱着陈娇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陈娇由他抱着,半晌后仍不见刘彻有什么动静,迟疑了一下手才从他的腋下穿过,轻怕他的背道:“外祖太皇太后和母后请你过去,你快去吧。” 刘彻紧了紧了双臂,恩了一声又抱了她一会才有些无奈的放开,双手扶着陈娇的肩对她认真道:“朕去长乐宫待一会就回来。” 自从术士说他与陈娇在木德岁命格相克后刘彻好像更害怕陈娇离开他,之前还会因为他的天子身份对坚持留下卫子夫的政治意图和所作所为有所偏执,到了眼前这一步他算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种为了颜面伤害挚爱的破事去他的吧,他贵为天子若是列侯亲贵面前连面子都要从一个出身微贱的女人身上找回来,那他还真是幼稚到无能可笑到无耻。 对于刘彻的紧张和在乎陈娇没有表态,她不愿与刘彻对视,垂下细密的眼睫只道:“快去吧。” 今日的长寿殿里坐满了帝国的顶尖统治者,除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赵太后栗姬、赵王刘荣和江都王刘非都在殿中。 刘彻入殿后先向太皇太后行了家礼,躬身敬道:“孙儿给祖母太皇太后请安。” 大长公主心里装着陈娇的安危脸色不好看,随在天子身后也匆匆行了一礼:“母后长乐无极。” “入座吧。尚菊,把去火的秋菊酸梅浆拿来给天子和太主进些,看这神色就是急火攻心的前兆。” 窦太皇太后神色平静的坐在主位上扫了一眼大殿正中的刘彻和大长公主说。 诛吕登位破七国祸乱这等天下系于一线的大事她都经历过,更何况宫中发现肉太岁这等小事,太皇太后自然是殿中最镇定淡然的一个。相比之下薄太后看着刘彻眼中自然就流露出几分担忧,若不是太皇太后上坐,她几乎立刻就想让刘彻上前将情况问个一清二楚。 刘彻和大长公主落座后刘荣和刘非都起身向天子行大礼,刘彻没什么好兴致,勉强笑了笑让他们再次入席。 待众人都坐定后太皇太后才不紧不慢地的问道:“听说椒房殿的耳室里出了肉太岁,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看着刘彻问话他自然要答,将事情简要的向太皇太后说了一番,最后不忘尽晚辈的孝道宽慰太皇太后道:“术士都有些小题大做,祖母太皇太后不必忧心,阿娇的身子比之月余前好多了,孙儿更是康健,那些相克的说法恐怕有些过甚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没有发话,薄太后抽这个空档便关切的问道:“那阿娇现在可好,她对这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刘彻虽然心中烦扰却并不想在二王面前显露出来,对薄太后笑道:“母后放心,朕与阿娇父亲同心,朕有天命在身,阿娇又是星宿转世,有朕在她身边母后不必挂怀。” “陛下自然是龙体康健,太皇太后和哀家就是怕阿娇的身子受了影响,术士这些话……若是朕如你说的这般,我们倒是放心了。” 众人都随着薄太后的话纷纷颔首,只有太皇太后不动声色,过了一会才问大长公主:“馆陶,你看呢?阿娇是个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微叹一口气:“母后,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天相说的神乎其神,那肉太岁也实实在在,我心里一时也没个想法。” “想法,要什么想法。你们就是遇到点事情就没个注意。”太皇太后摇摇头对大长公主的说法似乎不太满意,“你就说姚翁那些术士到底怎么说的,若要天子和皇后都平安该怎么个做法?遇着事没什么,关键是该做什么。” 大长公主连忙垂首称是,然后沉吟道:“术士的意思是椒房殿为破岁之位,眼下阿娇是不能住了,真要想对天子和阿娇都好,这木德年最好是出宫避一下。”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刘彻就抢先解释道:“椒房殿方位不好换座宫殿暂住便是,要皇后出宫避岁这种事朕看就是无稽之谈了,祖母太皇太后和母后就不用费心思量此事了。” “这话也不是天子说得的,尊天事天无为自然才是黄老之道,若是强求反倒不合时宜了。”太皇太后对刘彻说话的声音低沉缓慢,有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孙儿知道,但是……” “彻儿,听太皇太后的话。”薄太后见刘彻还要分辩,怕他冲撞太皇太后赶紧拦住他的话头道,“你看看,还不是因为你胡闹阿娇之前才失了孩子,现今又不肯听太皇太后一句吩咐,又要怎样?” 被薄太后那么一说刘彻彻底就烦了,他知道是自己对不住陈娇害她流产,可是陈娇对他的态度已经有一点缓和的迹象了,他不想再听别人繁复提醒他! 他心里有火,可是又不能对太皇太后和薄太后发泄,只得愤愤的蹙眉偏头,薄唇微张情绪有些不稳。 刘荣坐在另一边面带忧色,似乎怕天子与太皇太后祖孙不和影响了天家感情,可是他又只是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并没有真的开口劝话。 刘荣下首的江都王刘非则与他大不相同,他在旁坐着眼见刘彻情绪不大好冷着脸,就想劝两句。 刘非原本在程夫人身边十分聪明谨慎,可他毕竟年少封王没经历过两代帝王的猜忌,程夫人随长子刘德去了河间国以后他在封国说一不二没有说不上话的时候慢慢也就不像在汉宫中那样圆滑小心,再加上他从前跟刘彻和陈娇的关系又比较好,所以此刻也没注意避讳,出口便道:“陛下,依臣之见宁信其有,要是一意无视那些术士的话真对皇后娘娘的身体有什么损耗岂不是得不偿失?” 刘彻本就被太皇太后和薄皇后压着心里的火没地方发,刘非这一番话可正好让他光明正大的发怒了,立即指着刘非吼道:“临江王你放肆!朕跟祖母太皇太后与太后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刘非真没想到天子会忽然对他发那么大的火,登时就愣住了,不光是他殿内的其他人也是一怔。 刘非毕竟是聪明人,回过神来立刻惶恐的跪地请罪道:“陛下恕罪,臣,臣僭越了,臣罪该万死。”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万死,朕就赐你……” “好了!” 太皇太后的龙头沉木拐杖吭的一声楮在了青石地面上,大殿里一片肃静。 第105节 太皇太后在尚菊的搀扶下沉着脸威严的走下御阶,来到刘彻身前道:“哀家还没死呢你就在哀家的面前发落起先帝的皇子、你自己的兄弟了吗?!” 太皇太后一语声如洪钟令红了眼睛的刘彻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连忙低头告罪道:“祖母太皇太后息怒,孙儿错了,孙儿焦心阿娇的安危一时气闷,并非真的要发落五哥。” 刘彻说完赶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刘非道:“五哥快请起来,朕方才并非对五哥……” 刘彻话都没说完刘非就受宠若惊的辞谢道:“臣不敢,是臣僭越了,臣甘愿受罚……” “行了,又不是朝事没那多讲究,寻常百姓家的兄弟间还有小吵小闹的时候。”太皇太后转头面向刘非,空洞的眼睛茫然的看过去,“非儿,天子就是天子,汉宫不是江都,倘或由下一次不用天子发话,哀家第一个治你的罪。” “喏。”刘非伏地叩首道,“刘非多谢祖母太皇太后恩典,多谢天子恩典。” 太皇太后也不再管刘非,沉声对刘彻道:“你现在的脾气比你父皇年轻的时候还要冲。” 刘彻自认方才失态,沉默不语低头聆听太皇太后训话。 “毕竟是年轻啊”太皇太后谈了一句,摸索着用带着祖母绿宝石的枯瘦的手抓住刘彻,在他的手背上惩罚性的拍两下,“哀家又没说要阿娇离宫,哀家不过说天意不可违。这事一人一个说法,术士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到底要如何回去好好问问阿娇,你们自己做商议。” 太皇太后毕竟历经三朝,有的是办法处理事情。太岁一事要如何处理她并不十分上心,黄老之学精髓在于顺其自然,天意如此她不与天争,一切都是儿孙自己的福祉,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不可强求天命。 太皇太后更在意的是如今刘彻和陈娇的关系。她深知刘彻和陈娇大婚不及两年,新婚燕尔感情又深,刘彻如今对陈娇心怀愧疚,而陈娇又对他存怨不理不睬,两个人心里明明有对方却又因为意外失掉了的孩子闹着别扭。现在有这么一件事能让他们好好聊聊,能够让他们共患难共面对,那么他们俩的矛盾自然会慢慢化解冰释,好过两人对立僵持不下。 刘彻毕竟经历少,他目下还体会不到太皇太后的苦心,只知道自己不该一意孤行,毕竟事关天象,他应与陈娇再行商议。 刘彻离开长寿殿后便要与大长公主一同回椒房殿,走在廊下却被薄太后喊住了。 “彻儿。”薄太后对大长公主微微点头,而后对刘彻道:“阿娇身子不好椒房殿又出了肉太岁,母后本该过去看看,只是又怕人多反而扰了她,既然太主和你在我也就安心了,思轴着让阿娇先到凤凰暂住。” 薄太后说着就看向大长公主,轻声问道:“依太主看凤凰殿可好? 大长公主只想回去陪着女儿对陈娇暂住之所也没什么意见,随口道:“太后费心了。” 薄太后微微一笑算作回礼,然后又对刘彻苦口婆心道:“彻儿,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好孩子,母后也没别的话嘱咐你,只有一件,别人就算了,可阿娇是太皇太后、太主和哀家的宝贝,你不要太自私只想着让阿娇留在宫里陪着你。非儿方才言语无状虽说触怒了你可他的话却也没说错,凡事有个万一,万一不避太岁让阿娇……你说这不是得不偿失?你真的在乎阿娇就该多为她想想。”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见识了“people mount people sea了,面试总共从两点半弄到晚上八点,幸亏我跑的快,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到我啦,哈哈哈,然而晚上六点的平安集团就…… ☆、第172章 太后劝说 刘彻闻言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神情平静眼神坚定的看着薄太后道:“朕是不会让她离宫的。” 薄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母后的好意朕明白,朕代阿娇多谢母后费心。朕先去椒房殿了。”刘彻向薄太后行了颔首礼,而后转身先行离开。 大长公主表情复杂的看着刘彻的背影,又看了薄太后一眼,点点头也带着侍女向长廊外走去。 众人离开后薄太后一人静静的立在檐下,蓝色的交领长衣宽袖垂下,在微风中轻微的摆动。她脊背笔直仰首静立,端庄的身姿却给人以淡淡的孤单之感。 “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 薄太后侧过头看到紫衣华服妆容精致的赵太后栗姬款步向她走来,她的脸上带着高傲而优越的笑容,一如当年先帝在时。 “你就是事事顺着他人家也不见得在心里真的记你的好,但凡意见相左,呵,他就把你放到一边,我行我素,哪里还管你是不是为了他好。”栗姬的笑容美艳,在薄太后的眼中却带着刺眼的嘲讽。 栗姬住下脚步与薄太后并排而立,她收了笑容如丝眉眼的余光瞟向薄太后道:“啧,我就觉得女人这一辈子,最辛酸的就是没个孩子。” “皇后还年轻,以后总会有嫡子。”薄太后望着远处不动声色的说。 “是啊,皇后还年轻,只要天子在她总会有嫡子。”栗姬加重了“天子在“三个字的读音,她知道薄太后有意曲解她的意思将话题转向皇后陈娇,而她索性也不解释,顺着薄太后的话继续说下去,言语之外句句诛心。 “栗姬,你这番话是对哀家的大不敬。”薄太后收回视线冷冷的看着栗姬,“哀家是大汉长乐宫唯一的太后,天子的母亲!” “那又怎么样?”栗姬轻轻的嗤笑一声,看着正色的薄太后露出“你奈我何”笑容,“你是太后,我也是太后,唯一不同的就是我是三位诸侯藩王的母亲,赵国、胶东国、临江国三国正经的王太后,而你呢,你空有一个太后的名头,现在在长乐宫真正母仪天下的人是窦太皇太后,日后太皇太后驾鹤仙去,母仪天下的就是星宿转世出身高贵的长安第一美人陈皇后,你呢,既没有煊赫的母族,又没有天子的敬畏,你拿什么母仪天下啊?恩?” “栗姬,你不觉得你太放肆了吗?!”薄太后冷冷的说。 “那你能将我如何?你说我哪里放肆了?你说我放肆我就放肆了?谁会无凭无据就完完全全相信你的话,天子吗?还是太皇太后?”栗姬一连串的反问之后掩唇恣意的笑了起来,“别摆架子了,只有亲生儿子才会完完全全的维护母亲。而亲生儿子,你有吗?” “你也是个聪明人,皇后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远高于你。”栗姬说完将目光投向远处,表情严肃起来:“你看着吧,窦家之后唯有陈家才是天子最倚重的外戚,至于薄氏,你要是还是自求多福吧。” 薄太后的眉心鲜见的蹙了起来,目光定定的看向亭中娇艳的红色牡丹。 “这两年你过得是太顺风顺水了,暗地里也动了我栗家的人,我今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天子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景皇帝在的时候你对我用的那些手段不及我向先帝的一声哭诉,那时我比你强,而现在,我有三个诸侯王儿子,我在汉宫的地位也比你稳固。太后,我今天称你一声太后是尊重先帝遗愿,你最好清醒清醒。” 刘荣入京让栗姬腰杆更胜,她今日亲眼看见刘彻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对诸侯王礼遇,又见刘彻与薄太后这几年虽为母子却感情浮于表面,于是更是大了胆子,太后又如何,太后又能将她怎么样呢?有三个儿子在天子都要对她礼敬有嘉,她又怎么能在簿姬暗地里向她的家族下手后不闻不问呢。 栗姬说完不等薄太后说完便哼笑一声转身对侍女红梅道:“走,回长宁宫,我要和荣儿一起看看今早临江王阏于给我送来的礼物。” 栗姬离去后很长一段时间薄太后都没有说话,她抿紧下唇,胸口起伏眼底都是翻腾的怒火。 “栗姬,栗姬!”薄太后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椒房殿里四处都是为陈娇整理细软家珍的宫人,大长公主亲自站在后殿指挥者,让永安带着人从香炉到棋具一样一样的收拾过目,几乎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有尽到的母亲责任一股脑都补上了。 “把那个青铜飞凤的手炉带上,还有香,十三种每样都要带一点,等皇后好一点说不定就喜欢哪一种香料。”大长公主对太香料木箱的宦官吩咐着,“用青丝先包一层,再用油纸包一层……” “母亲。” 大长公主正忙活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陈娇的声音,赶忙回头看到陈娇带着两个侍女站在路寝门口连忙走过去嘱咐道:“小月也要当月子做,查两天才足月呢,这还没好全,你快回屋里坐着去,这里有你娘呢,不用你费心,快去吧。” 陈娇见长公主火急火燎上赶子操心的样子真有些哭笑不得,往日这些收拾东西的小事她别提有多不上心,现在竟然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母亲啊,若是躲清闲的时候简直是大汉天底下最尊贵散漫的公主,连儿女之事都一推二五六,可要是上心的时候,就算陈娇不要,她也要把关心放逐在她在的身上,根本不管自己的女儿到底想要什么。 有的时候无条件的深爱像一种绑架,就像大长公主对她,就像她前世对刘彻。这样的爱让人抵触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可是,这毕竟是真正的爱。 “母亲,别忙了。”陈娇淡淡一笑,上前轻轻拉起大长公主的手却对殿内的宫人道:“什么也别动,从哪里拿的东西还放回哪里去。” 后殿里忙里忙外的宫人顿时都楞了一下,一边是天子和大长公主的吩咐,一边是正经主子皇后的吩咐,这到底该听谁的呀。 “本宫让你们把东西放回去,没听明白?”陈娇臣下声音又吩咐了一遍。 陈娇往日高贵冷傲,给人以很难接触的感觉,虽然她对待宫人从不苛责但她天之骄女的傲然气质还是让下人们有些怕,因此陈娇的吩咐在椒房殿内从来没有下人置喙的余地,宫人们通通都只有照办的份。 “喏,喏。”宫人们立刻弯腰干活,动作麻利的重新把东西摆了起来。 “阿娇,你这是……”大长公主有些不乐意了,又不好搏女儿的面子,只是着急,“阿娇你听话,椒房殿毕竟除了肉太岁,为了你的身子你娘我真不敢让你再待在这里,本来我意思是让你再宫外另寻一处宫室避岁,彻儿横竖不肯,这不薄太后为你收拾了凤凰殿出来先暂时住着,彻儿也说了先陪你过去住一阵子,他已经吩咐下去,建章宫的工程进度加快,在旁边为你重新起一座昭阳宫……” 陈娇摇摇头道:“母亲,凤凰殿乃是掖庭十四殿之一,自高后起哪一朝的皇后住过掖庭殿?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那些术士耸人听闻的事我怎么会在意?母亲若是硬要我去,又把我这个星宿转世的皇后之颜面置于何地?” “这……”大长公主被陈娇说的一时语塞,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可是我和彻儿也是怕你……依着我,一定不让你在汉宫继续住下去,别管那些术士的话是不是言过其实,我绝不能让我的女儿冒这个险。” 陈娇见大长公主摆出一副“说不过你但我偏要如此”的神情,不禁笑了,使了眼色让小雪潜开周围多余的宫人缓声对大长公主道:“母亲,眼下我不能离开汉宫,我若离开这个未央宫的女主人便名存实亡,我必须弄清楚……” “你这身子都这样了还要操这些心,你呀你,你和你阿爹怎么就是不让我放一点心。”大长公主说着火气就上来了,可是看着脸色仍旧苍白的女儿又舍不得发火了,“我,我让你们父女俩气死了哎。” 大长公主指着陈娇气呼呼的坐到了一边的席位上。陈娇知道母亲关心她和父亲的身体,她现如今精神好的多了,反倒劝了大长公主好些话,只把大长公主劝住才回去休息。 大长公主离开后,陈娇会到路寝问小寒道:“天子去了何处?” “禀娘娘,陛下去宣室殿务政了。”小寒回答。 陈娇点点头,淡唇轻启道:“现在就传姚翁来见我。” 一刻钟后姚翁跪在内室的纱帐外面伏地磕头道:“下臣姚翁拜见皇后娘娘。” “姚翁,本宫现今没心情跟你扯天扯地,你给本宫从实招来,这肉太岁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为什么回出现在椒房殿!” ☆、第173章 椒房长谈 “禀娘娘,这肉太岁乃是北天阙木星的神格,,历十二辰而一周天,洛书有云,太岁运行到何处相应的方位下便会出现一块肉状物,乃是太岁星的化身……” “姚翁,本宫看你爱是活够了,本宫问的是什么你当真不清楚?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你是觉得脑袋在脖子上待腻歪了还是觉得汉宫之内无论上下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陈娇婷婷身姿玉立于前,看向姚翁的眼神威严森寒,令伏地低头的姚翁都感到背后寒意阵阵。 “下臣不敢……” “从景皇帝使用你的药引开始你便受尽了恩宠,但你可知老子有云,福祸相依?”陈娇不想听姚翁的告罪,她声音微扬目光从姚翁背后深蓝色的八卦云鹤图案上移开,看着远处空旷的宫殿直截了当的打断他冷冷道:“我再问你一遍,这肉太岁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椒房殿?!” 姚翁一听到“景皇帝”三个字脊背就是一僵,冷汗从额头上渗出,连忙磕头急辩道:“娘娘这话下沉式真听不懂,下臣受娘娘的大恩得以主持冬至礼祭,官至如今也多有娘娘提拔,怎敢隐瞒娘娘,这肉太岁确实是从耳室潮湿之处长出来的,看那根茎之处连接完好,绝对做不得假,太岁之处不得动土,那肉太岁现今仍在耳室由卫侍中带着陛下的亲卫禁军守着,娘娘若不信立即就可派人去查,万万做不得假啊。” 陈娇眉梢微挑冷淡的笑了一声,长不长的出来既然已经在那里了就绝对不会让她看出端倪,就凭这一点查那太岁奔上就没意义。 陈娇的冷笑令姚翁心神不宁,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偷偷观察陈娇的脸色,被陈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一对,立刻磕头如捣蒜:“娘娘放过下臣吧,下臣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拿天象来欺瞒各位主上,这木星运行之势凡是有道行的术士都看得出来,悠悠众口又岂是下臣红口白牙就可篡改的?” 姚翁最后的那句话倒是不加,天象并非宫中星官一手执掌,大汉领域广阔,占星观天的术是何其之多姚翁必定不敢拿这等事作假,可是还是觉得肉太岁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椒房殿内十分可疑,尤其是她小产不能年余不能伴驾的事情传出之后。 自从她年幼被人不知不觉在堂邑侯府算计之后,陈娇对这种巧合简直敏感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她从少年时便觉得宫廷不是简单的宫廷,宫里的每一个人也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对她亲和尊重,要她如前世一样信任着被自己掌管和控制的所谓的“家”她根本就做不到,也无法做到。 姚翁偷眼看着沉思的陈娇,小心翼翼的说:“娘娘,下臣……就算别的事都不提,下臣的命也在娘娘手里,下臣怎么敢帮着别人算计您呢?” 景帝当年服用了姚翁的药才能很快恢复,但从柳生青镜口中陈娇知道这种药归根到底会令服用之人早亡,先不提这件事公布后服用那药到底是不是景皇帝的死因,就凭姚翁为了脱罪让自己的地位得到巩固就给天子服用这种药,他就算灭了十族都不够死。 陈娇手上握着这个秘密,当年提拔姚翁让他主持冬至礼祭也暗示过他,按理说姚翁得了赏识和恩惠一定不敢再算计她,那么真的是她多心了? 陈娇将目光重新移到姚翁身上,平声道:“这件事本宫会着人去查,若是与你有丁点关系,你长安城玄都观的几百弟子便都逃不过一死,至于你,本宫有上百种方法让你不生不死,生死难求。你明白?” “下臣……下臣明白。”姚翁声音都有些发抖,连忙向陈娇磕头,“请皇后娘娘明察。” “滚下去。”陈娇转过身冷冷道。 姚翁躬身走出内室的时候在门边一眼就看到了大长公主,他梁莽上前行礼,但神色凝重的大长公主,连一个正眼都没有赏给姚翁,径直向内室走了进去。 大长公主进了内室挥退身后的侍女直截了当的对陈娇说:“阿娇,我方才收到你父亲的书信,然后去找了彻儿。”。 陈娇有一点疑惑的看着大长公主,因为周围没有他人便用了年少时的称呼请大长公主落座:“阿娘,你这么严肃我都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了。” 大长公主坐了下来,然后郑重的对陈娇说:“我和你父亲都认为你应当离宫,方才我去见彻儿,已经按你父亲的意思把厉害轻重都跟他说的很清楚了。” 陈娇的眉心蹙起来,对母亲的做法非常不能理解:“阿娘为何不先跟我说?天子怎么回答的?” “阿娇,你让姚翁来见你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明白,你觉得有人在椒房殿里弄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并非人为会如何?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父亲又当如何?阿娇,你难道体会不到我们的心情吗?” 陈娇惊讶的看着大长公主,片刻后垂下眼眸道:“阿娘……” 她一心认为肉太岁事件必定人为,所以她决不能让策划此事的背后之人得逞,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她多心那么她会受到怎样的影响,爱她的人又会怎么想。 莫说一直以来视她若珍宝的父母,就算是她自己平信敬请的想一想,她愿意让自己承担“破岁”招灾的命运吗? 陈娇相信天命。她的重生冥冥之中便是天命使然,所以当她跳出那个局限又狭隘的牛角尖时,陈娇真的有些动摇。 真的有人在操纵她的生活吗?真的有人想用手段让她离开汉宫吗? “阿娇,我觉得你真的多心了。”大长公主见女儿神色犹豫有些纠结便放缓了声音拉着她微凉的手柔声道:“我的宝贝女儿,你娘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太皇太后还在位,薄太后性和视你若亲女,彻儿又对你万分珍爱,你是未央后宫的皇后,后宫之中没有一个正经有封号的女人敢跟你一较高下,宫事全在你一人手中,咱们堂邑侯府在朝中的势力也是如日中天,有谁会那么不开眼,敢找你的麻烦?” “阿娘,可你难道不记得我幼时王氏的所作所为了?那时不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吗?”陈娇说出了自己的焦虑。 大长公主摇头道:“今非昔比,王氏那个女人心思太深,那时情况不明朗,她也是为了他的儿子打算。现在不同往日了,我看真的是天有异象,阿娇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是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一年两年的很快就过去,只要身子好好的,日后等你回来孩子总会有。再说就算离宫也不过在长安近郊选一处上好的宫室暂住,就凭彻儿现在心里怀着对你的愧疚,念着你的好,怎么不得隔三差五的去瞧瞧你?有些事真的不必过分担忧。” 第106节 大长公主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天相是真,那么不离宫很可能会招致灾难,可是若真的有人暗中操作,那么陈娇离宫避灾不是正中此人下怀?他既然能策划让她离宫那么也必有更大的野心,而她一旦离宫就无法再控制宫中的情势,后面的事她又该如何提前应对呢? 陈娇叹了口气,这件事越来越像一根鸡肋,取舍额之间均有利弊。 “阿娇,我的这些话你一定要听进去,别的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就是,不希望你有一点的危险。”大长公主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眼眶有些红,“你看你现在,一个月瘦了这么多,你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陈娇轻轻抱了大长公主一下,然后点点头道:“阿娘,让我自己想想吧,放心我不会冒险的。” 大长公主陪陈娇用过晚膳就去长寿殿了,刘彻自从去宣室殿理政之后就没有再过来,陈娇距离小产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除了上次剧烈的腹痛和较为明显的消瘦,她的身体恢复的还算不错。 陈娇心里很乱又不想再费神去想离宫的事,索性让大雪将棋盘拿来,自己看棋谱消遣。 摆出半个棋局小寒便进来禀报道:“娘娘,侯爷来了。” “侯爷?什么侯爷?” 陈娇怔了一下问。 “娘娘,是您的父亲堂邑侯啊。” 陈娇入宫为后很少会有宗亲列侯来椒房殿问候,一时间自己都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看她。 “在哪里?快请侯爷进来坐。”陈娇回神后脸上立刻显出惊喜的表情,不由自主站起身想要亲自迎出去。 “娘娘留步,侯爷已经进来了。”小寒说完打开雕花门恭敬的将堂邑侯请了进来。 时至四月,堂邑侯穿了一件暮春的交领礼服,整个人温文儒雅,精神也非常之好,一时间看上去竟看不出久病修养的样子。 “阿爹怎么来了?”陈娇很久没见堂邑侯,一看之下自然欢喜,露出很久都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明朗欢快的笑容,拉着堂邑侯入内坐下。 “算是天子请我来的。见过天子就来看我的女儿。”堂邑侯落座后淡淡一笑,仔细端详了女儿半晌轻出一口气道,“到底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思虑过盛。” “没有。”陈娇随口答道,吩咐小寒道,“去给侯爷煮些暖茶来。” 小寒答了一声,将内室多余的侍女遣了出来。 陈娇与堂邑侯久没见面,先是聊了一下父女间的家常话,而后小寒来上了茶,堂邑侯抿了一些就认真的看起陈娇摆下的那盘棋。 “阿爹,这个棋谱是我在你那里拿来的。”陈娇心知堂邑侯对棋谱几乎过目不忘,之前在堂邑侯书房“顺”了他的棋谱,他如今一看就看得出,索性还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堂邑侯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抿着茶水笑起来,却没有再提棋谱的事,只是语气清淡的说:“你母亲说你对‘肉太岁’一时十分挂怀,疑心宫里有些人在幕后作祟。” 陈娇没必要跟堂邑侯绕圈子,点点头。 “阿娇,你可记得半年前长乐宫里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吗?”堂邑侯用循循善诱的声音道,“赵栗太后向太皇太后哭诉皇太后暗中克扣她用度之事,还想将她禁足在长秋殿,若非临江王入宫为太皇太后祝寿她连哭诉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娇点头道:“自然是记得,这事过去不久栗太后还向我诉过苦,不过那时她似乎已经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搬离了远在太液池边的长秋殿住进了长乐宫三大主殿之一长宁殿。” ☆、第174章 移驾甘泉 堂邑侯微微颔首,捻起黑陶棋盒里的棋子落在榧木棋盘上,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那么阿娇,你觉得这件事是巧合吗?” 陈娇没想到堂邑侯会这样问她,想了想才试着分析道:“从得利一方来看很可能是赵王太后栗姬的计策,虽然薄太后为人平和淡薄,可她毕竟被栗姬压了大半辈子,对栗姬有怨在心最正常不过,如今她被天子尊为皇太后掌管长乐宫大小宫事,就算她没有为难栗姬的意思下面的人为了巴结她,真的克扣长秋殿的日常用度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由为栗姬出头,所以栗姬很可能利用了这一点,在临江王入京的时候佯装被薄太后禁足,最后哭诉到太皇太后面前,既然纵容宫人克扣长秋殿为实那薄太后有意禁足和为难栗姬之事也就百口莫辩了。” 堂邑侯点头道:“不错,有些道理。” 陈娇听父亲的意思并不完全满意她的分析,又思量了片刻才道:“也有可能薄太后见三王均远在封国难得宫中之事,她既然将栗姬的住所安排在长秋殿说明她也存了整治栗姬的心思,真的克扣了长秋殿的用度,还想拦下栗姬与诸王的信件并要禁足栗姬,没想到临江王会忽然奉旨入京探视,结果闹出了事。” “恩,有可能。”堂邑侯抿了口茶水抬眼道,“阿娇,你再想一想,从最后的结果入手,这件事里得利的只有栗姬吗?” 还是不够全面吗?陈娇凝眉神思,半晌才道:“自从临江王那次入京后,太皇太后和天子就前后派了两名相国去临江国和胶西国,赵国更是前后派了四五位御史,明里是天子赏赐人才协力诸王,实际上应该是天子和太皇太后更加忌惮栗姬的三个儿子,如果三王在封国骄奢恣睢很可能被冠以罪名落得国除身死的下场。” 陈娇一边想一边说,说道最后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用求证的眼神看向堂邑侯:“父亲,这……” 堂邑侯笑了,放下茶盏神色淡雅自如的说:“如实按你的想法,是不是最后一种才是根除栗姬的最好方式呢?” 陈娇惊讶之下连连点头:“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薄太后设下的局,故意刁难栗姬,然后一步步让性格浮躁直率的栗姬入内,甚至连临江王入宫的事也根本瞒不过她……” 陈娇越想越觉得心凉,虽然她觉得薄太后不是简单之人却真没想到她会是心机城府如此之深的女人,一步步算计之下环环紧扣,后招不断。 陈娇焦虑的神色让堂邑侯大笑起来,听到父亲的笑声陈娇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又充满了疑惑,看着唐以后不解道:“阿爹这又是为何发笑,我是真不曾想到薄太后的手段如此之高。” 堂邑侯大笑之后又摇头笑叹:“阿娇啊,你看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细想,细想之下处处是阴谋。” 陈娇更纳闷了,蹙眉问道:“阿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想错了?” 堂邑侯道:“不错,因果推演思维缜密,何错之有?只是阿娇,这件事我费了前后三个月的时间查证,可以确定并非薄太后策划,确实是栗姬不愿居住长秋殿,心中不快,利用下面人对薄太后的讨好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好戏,令薄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颜面扫地,她也趁此良机获得了更好的供养。” “不是薄太后?” “绝对不是。”堂邑侯说。 陈娇又吃了一惊,这些事来来回回还真是费心思,没想到分析来分析去她认为最深刻最周全的想法是最最错误的看法,甚至有几分黑白颠倒的意味了。 陈娇默然无语了,垂下眼帘似乎在检讨自己的分析思路。 “阿娇,不要想了,你想的这些阿爹都想过。”堂邑侯用修长的食指扣了扣小几让陈娇重新抬起头来,“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一直以来阿爹希望你能够看清所处的宫闱环境,不要被人利用陷害,但是现在又好像适得其反了。所以我用这件事告诉你,阿娇,任何事都会有后果,有些甚至是始作俑者都料想不到的结果,就像栗姬,她本是想挫败薄太后,她做到了,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么做的结果却将她的三个儿子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给了她的敌人致命的反击机会。相反,薄太后这一次算得上是最后的赢家,可是这不是她的谋划,她甚至不知道她赢了,但事实就是她已经处在了与立即斗争的上风,如果她意识得到那么她会更进一步,但是半年过去了,她什么动作也没有。” “阿爹是想告诉我,‘肉太岁’一事并非人为吗,至少不是薄太后所谓?” 堂邑侯摇头道:“不,是不是薄太后我并不清楚,甚至是栗姬还是其他人我都不清楚,但通过之前那件事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栗姬智计不足难成气候,薄太后之前的有些手段虽然隐蔽却并非特别高明,我们也不是防不住的,所以如果肉太岁事件是人为,那么至少这两个人的后招阿爹接得住,你不必担心。” “那么阿爹的意思是让我离宫吗?” 陈娇情绪有些不稳,她骨子里高傲要强,归根结底还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抛开一切顾虑也还是不想离开汉宫让那个幕后之人得逞。 “阿娇”堂邑侯严肃起来,温和的眼眸变得深邃晦暗,“难道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吗?你何时变得这样固执。” 陈娇挨了父亲的训,有些不高兴,偏过头一声不吭。 “我让你分析这件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明白,无论是不是有人策划,一件事的后果都是多方面的,害人之人就算深谙谋略也不可能算无遗策,有些结果甚至与他们的初衷完全相反,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倘或有人威胁你便要毫不留情,‘肉太岁’之事如此,从今往后的其他事也应如此。你明白吗?” 陈娇心知父亲说的有理,但她在父亲面前多少也还存了皇后的傲气和女儿的执拗,过来很久才在堂邑侯锐利的姆光电点头。 堂邑侯见她心生抵触微微一叹,缓了声音道:“阿娇,阿爹从前给你讲过很多谋略,希望你做一个一生无忧又能保住侯府的一国之后,但是有些话阿爹还是要跟你多说两句。你生在勋贵皇族之家本就有天赋权力,凌驾万人之上,多少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所以决不可任性妄为;你又身为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要身正而行不可视任命为草芥,谋略有之心智有之,却不能用这些行不仁不义之举。” 堂邑侯说着扬起下颌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多行不义,你不范人,但若有人存着不干净的心思打着你的主意你便看他如何,而后逸待劳抓住时机毫不手软,而堂邑侯府也一定不会留下这个祸害。” 堂邑侯的话让陈娇不禁动容,她这才想起父亲也是久病之人,虽然在她面前从未露出病容疲态可他毕竟比她儿时记忆中俊逸倜傥的父亲憔悴消瘦了太多。 还不都是为了她,为了堂邑侯府么?她说刘彻幼稚爱面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又何必为了那所谓的毫不让步跟自己和爱她的人过不去呢。 陈娇胸口有点堵,鼻尖微酸,握住堂邑侯的手道:“阿爹,我明白了,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这不叫操心,天下有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女儿筹谋。你现在离宫对你和彻儿也未必是坏事,他心里有你,也知道欠你很多。”堂邑侯看着陈娇,眼中尽是温和怜爱的光芒,他像陈娇小时候一样点点她的鼻尖道,“阿娇,陈家现在还有我在,用不着你庇佑谋划,阿爹这样做只是想你幸福。你要知道,阿爹首先希望你是一个家事和睦姻婚幸福的出嫁娇女,然后才是大汉至尊至贵的皇后。” 陈娇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前世忽略掉的亲情她今生一定不要再错过,她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也要让家人都好好的,守护住她的一切,再也不会落得长门寂寥,堂邑除国的地步。 陈娇将堂邑侯一直送到复道中庭才住下脚步。 堂邑侯回身嘱咐她道:“娘娘快回去吧,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在中庭站的太久。” 陈娇乖乖的点头微笑说:“我就站在这里看父亲出去,就回去。” 堂邑侯见陈娇心结已经去了大半,心中也轻松下来,点点头:“好,娘娘保重身体,臣告退。” 堂邑侯走后陈娇站在中庭院中,月上中天合欢花开,悠悠的暗香在庭中浮动,连空气中都带着微醺的味道。 原来已经春去夏来,原来她缠绵病榻的一月之间,庭中早已从春寒料峭变成了姹紫嫣红。 刘彻的脚步停在廊下,看着朦胧月色下背立婷婷的身影,有些出神的感慨,好像隔着时光望见了很多年后的她,沉静,优雅。 小寒拿着一件长衣匆匆赶来,看到刘彻马上蹲身行礼:“陛下……” 刘彻的目光落在那件浅樱色的金丝长衣上,抬手将衣服拿过来,转身走向庭中的陈娇。 外面的变化让陈娇有些出神,空中云聚云散,明月在其中若隐若现。 刘彻无声无息的停在陈娇身边,从她身后为她披上华丽的长衣,然后倾身拥住陈娇在她耳畔恍若轻叹般轻声道:“阿娇,过几日天气热起来,陪朕到甘泉宫去避暑吧。” 陈娇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她垂下眼帘,睫毛轻颤,半晌后声音极轻的说:“好。” 建元二年五月初十,陈皇后随天子迁居甘泉宫避暑,天子随即下令大修甘泉别院三月,以备皇后修养年余。 话说这一章比上一章少两百字,v章没法替换,我真是好郁闷现在是憋不出来了,没关系这一章是送给大家的,下面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该写啥了,给大家讲个笑话: 今天看我一个小伙伴的朋友圈,小伙伴说:凡事都不要太较真,反正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这个世界。(原谅我笑点低,竟然笑了一大会喵)。 还差一点,恩……我做个广告喵,大家喜欢看快穿吗?喵七有写一个很不一样的双穿哦,《逆袭者联盟》,亲们文荒要不要去看看,挺欢乐啦,处处在吐槽哈哈,完结了已经,可以放心入坑哈。 最后祝大家晚安,万事如意,我要爬床去碎觉啦,么么哒,爱你们哦。 ☆、第175章 王后来访 窗外的蝉声此起彼伏声声不断,陈娇跪坐在软丝的席位上,手中拿着纨素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她才小产两个多月,房中不能用冰,只得走到哪里都带着执扇侍女,偏偏高傲的陈娇又不喜欢他人近身,那些侍女不远不近的轻轻扇着团扇对她来说真是杯水车薪。 “大寒,去看看江都王后到哪里了,这身衣裳穿着太热了。”陈娇性子本就有些躁,耐不住大热天还穿着礼服。 “喏。”大寒得了命令转身出去,刚走了两步就见远处小雪带着一行艳丽宫装的女子奕奕走来。 “娘娘,江都王后来了。”大寒连忙转回去向陈娇禀道。 陈娇用力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心说总算来了。 江都王后是刘非的正妻,朝元长公主与太皇太后侄儿南皮候窦彭祖的唯一嫡女窦竟夕,朝元长公主并非太皇太后亲女,所以窦竟夕血统上虽不及陈娇尊贵却也因为窦家的如日中天成为了贵女中的贵女,出阁前乃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天潢贵胄。 她与临江王刘非也算得上自小相识,情谊深厚,刘非少年封王迎娶窦竟夕后就去了封国,所以陈娇与她这个表姐也有七八年不曾见面了。记忆中窦竟夕性子温和为人却很洒脱,似乎和所有人都处得来,少时与陈娇也算是一对好姐妹。 窦竟夕因为生育次子需要休养所以比刘非晚到长安,她入京的时候陈娇和刘彻刚迁到甘泉宫,当时刘非带她来拜见过天子和皇后,那时陈娇身体还不是太好,只是匆匆见面说了几句场面话罢了,这一次才是窦竟夕特意来甘泉宫探望陈娇的。 行过大礼陈娇请窦竟夕入座,窦竟夕在三次辞让后才落座下首,十分恪守礼法。 “今日不是前朝,天子也不在,表姐不必拘礼。”汉宫向来优待列侯诸王的亲眷,陈娇作为皇后又念着亲缘和少时的交情对窦竟夕很亲切客气,“这一路过来,表姐也一定见识过今岁长安城的暑热了,大寒,取冰蜜浆给江都王后。” “多谢娘娘赏赐,甘泉宫已经比长安城里凉爽多了,还是陛下对娘娘恩宠有嘉。”窦竟夕笑的很端庄,“娘娘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太多了。” 提到刘彻陈娇随意的笑了一下,现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她不希望任何人从她这里获得与刘彻任何政令有关的蛛丝马迹,在堂邑侯多年的教导下,谨慎已经成了陈娇的一种习惯。 五月中旬刘彻在甘泉宫住了不到半个月就因为诸侯徙国的政令不明原因的泄露遭到了众人非议,刘彻大怒,为了稳定朝局他匆匆赶回未央宫,从此就忙到了焦头烂额,就连五月底的越信公主大婚都在他的焦虑和长安贵族的惶惶不安中举办。 诸侯徙国乃是牵动朝局的大事,也是加固君权的重要手段,刘彻之所以与王臧、董仲舒等近臣密议却并不发宣原因就在于他还没有等到适合的时机,然而这个消息的泄露却将他推向了十分被动的地步。 朝政如此刘彻根本就没有心思顾忌其他,陈娇虽然感情与他有些不合,但他们是举国皆知的夫妻,他们的利益同在,刘彻若失去了世家诸侯的支持陈娇也没什么好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向外界保持沉默,既不让人从她的言行中看出堂邑侯府的态度也无法捉摸天子的策令。 “算不上完全好了,倒是比之前强。” 陈娇不着痕迹的换了话题,“江都国郡夏日里也像长安一样炎热吗?” “不比甘泉宫,不过比长安城倒要好一些。”窦竟夕轻笑,但见陈娇双颊发红,额上微有汗液,眼眸一转道,“娘娘这里不用冰我倒是有些热了,臣妾带了几样礼物给娘娘,算不得是什么上好的东西,在这里打开怕招人笑话,娘娘权当是臣妾的姐妹心意,请移驾到内室,让臣妾展示给娘娘看看可好?” 汉宫自有礼仪规矩,正殿宣见诸侯夫人或王后,皇后即使在夏日也要身着礼服,而礼服里外几层繁复无比,陈娇又畏热,怎么可能不难受。窦竟夕提出这个要求实际上是为陈娇解围,去了内殿,她也能换件常服相见。 毕竟朝元长公主对陈娇一直都很好,表姐妹的关系也不算远,陈娇便请窦竟夕到后殿入席说话,她换了绣红梅的鹅黄色束腰交领纱衣中算松了一口气。 第107节 窦竟夕看陈娇神色轻松了不少才唤侍女紫玉进来,让宫人将进贡给陈娇的礼盒拿了上来。 窦竟夕亲自避席起身打开了前两只礼盒:“这些都是江都当地的能工巧匠织就的冰丝素锦,轻软异常,比不得淮南绸的华丽功法,胜在手感绝佳,江都偏远娘娘看着喜欢就留下,不喜欢赏人也就是了。” 陈娇坐在主位上平视着流光如练的两匹素锦,只看那光泽就知绝非寻常织物可比,颔首微笑算作对窦竟夕的感谢。 窦竟夕见陈娇喜欢连忙献宝一样打开了第三只礼盒,比起装素锦的礼盒这只盒子就小得多,里面盛着三只鸽子蛋大小星辰一样耀眼的白水晶,即便是见惯了各类宝石的陈娇都不由凝眸分辩了一下,用手拿起一颗看了看才道:“是洛水石,这么大的尺寸不好找,难为表姐送了相仿的三颗给我。” “娘娘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先前来拜见娘娘,您说臣妾那件衣裳的领口做的精致,就是镶了碎洛石,其实这石头在江都也寻常,只是织绣镶嵌的工艺麻烦些,娘娘要是喜欢,臣妾带了几个巧手的织娘一并送给娘娘,只把这一颗大的碾碎成晶片便可使用了。” 陈娇把玩着手中的洛石表情淡淡,微笑道:“那岂不是暴殄天物,江都也算丰饶,五哥对表姐真是上心。” 窦竟夕脸上露出一点红润,略带羞赧的低头笑道:“娘娘莫要取笑,江都王对臣妾怎能比得上陛下待娘娘。臣妾是见娘娘喜欢,特意送来的,也心知陛下自然能为娘娘寻更好的。” “跟表姐说笑罢了。”陈娇没有接话,笑着指一下最后的盒子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陈娇因为窦竟夕之前为她解围的一席话就心中生出了一丝诧异,在她的印象里窦竟夕是最守礼的大家闺秀风范,如今竟也学的长袖善舞了,看来真是越来越有一个王后的风范了。 “这就是稀罕点的东西了。”窦竟夕亲自捧着最小的漆盒放在陈娇手边的小几上微笑道,“娘娘请看,这是闽越国盛产的一种玉石,娘娘不要看这玉石墨黑并无寻常之处,且请娘娘贵手而执,迎着光瞧瞧。” 陈娇方才见盒中躺着两枚貔貅瑞兽的圆雕墨玉挂件就没太上心,这种玉石虽然玉质看着不错但并非顶级,见惯了珍宝的陈娇自然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可是听了窦竟夕的分说也好奇起来。 陈娇拿起一枚挂件对着殿外的光源虚晃两下,不禁就睁大了眼睛。 虽然陈娇的面部变化很小,但窦竟夕还是看出了她瞬间露出的惊喜之色,微笑道:“娘娘也看出了此中玄机,这墨玉对着日光看竟是五颜六色十分奇美。臣妾也是见了这玉石才平生第一次知道蛮荒之国还有这样巧夺天工的物件。” 陈娇生于功臣勋贵之家,自幼豪奢,看不上寻常珠玉却又很喜欢罕见的至宝奇珍,窦竟夕送她的这块墨玉造型寓意吉祥,玉料又稀少上乘,正对了陈娇的喜好。 “表姐的礼物我很喜欢。”陈娇会心一笑,把玩着温润的墨玉说。 “娘娘喜欢就好,这是一对五彩墨玉,江都王的意思是送给陛下让陛下转赠娘娘,谁知陛下忙于政事见了这玉也很喜欢,忙不迭让江都王转告臣妾,先行把墨玉送来给娘娘过目,陛下就说娘娘一定会喜欢。” 原来是先到天子面前献宝去了。陈娇拧握这这块墨玉心中竟生出些别样的感觉,倒不是针对江都王后窦竟夕,只是觉得这样高华的女子与睿智圆滑的刘非在一起都学会了钻营,可见她也并非贵妇羡慕的那样被刘非捧在手心。 一个自认为被幸福包围的女人无须动用更多机巧心思,尤其是像窦竟夕这样从未见过皇族阴暗的贵女,她在江都国的□□年里如果一直过得遂心如意,她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被一方霸主盛爱的正妻何须长袖善舞用手段来笼络控制甚至取悦任何人呢。 想到这里陈娇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她还没学会身为妻子应当如何取悦天子夫君,刘彻就已经筋疲力尽的离开了她。其实不是学不会,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原来刘彻是真的爱过她,她一直都感觉得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然她不会从第一天嫁给他开始就笃定的认为他会一直耐心的迁就她,会一直认真的珍爱她,也就不会把他的爱挥霍的那么肆无忌惮。 刘非和窦竟夕也是自幼相识,年少情定,刘非也说过非她不娶,然而在娶她之前他就已经拥有了无数的宠姬。 说什么情根深种,说什么非卿不娶。呵,他还不如刘彻,刘彻还会在大婚前顾忌她的感受,而刘非就算心里最重窦竟夕,恐怕也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女人都是嫉妒的,女人都曾想过唯一,没有人愿意分享那份曾经只承诺给自己的爱情。但是首先,她要先爱上这个人。 金屋藏娇啊……刘非不配,那些三妻四妾□□无度的刘氏藩王都不配。 错不错,该不该,到如今陈娇扪心自问,“金屋藏娇”这句话,也只配他刘彻一人说。 陈娇不禁垂下睫毛长长的出了口气。 天下只得一个你,然而这个你也是会变的。 窦竟夕见陈娇由欢喜莫名的变成了惆怅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陈娇一笑,没有接话,只道:“前些日子越信姐姐出嫁,表姐作为嫂子送嫁可热闹吗?” 提起越信公主出嫁窦竟夕的神色也有点复杂,眉梢微挑最后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臣妾在江都国听说韩成安拖娶都有些气愤,堂堂金枝玉叶的大汉公主还配不上他么,心里真替越信不值。不过见出嫁那天越信欢喜的笑,那真是没得人间难寻。” 窦竟夕的目光落在漆盒里的另一只墨玉雕饰上,轻叹道:“哎,天家女子,无价宝易求,有心郎难求。难得越信嫁了个她真心爱的人。” 陈娇见窦竟夕有些伤怀,淡淡一笑道:“表姐这话说的,难道表姐不是也嫁了自己如意的郎君吗?” 窦竟夕笑了,笑容却有些调侃,看着陈娇道:“娘娘难道不是吗?” 陈娇微笑不减,淡声道:“表姐自进了这屋子,总算说了一句心里话。” 窦竟夕亦是心思玲珑之人,心知陈娇所指,她跪坐下来慨叹道:“阿娇,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我的事恐怕不说你也能够体会。江都王视我若珍,可他天潢贵胄,我窦竟夕身与天家又有几天真正随心所欲的日子。” ☆、第176章 出大事了(更新在此) 窦竟夕之言陈娇深有感触。甘泉宫中,往日空对蝉鸣长夏,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能够理解她的人听,这一日窦竟夕当真一语中的,她却又无言,放远了目光只叹庭前蝉鸣长夏。 心照不宣大抵如此,窦竟夕也不说话,望着殿外盎然的绿意,沉默半晌才微笑道:“说到底,还是幸运的。” 陈娇回神看向面容平和略带笑意的窦竟夕。 “我知他心里有我总比知他心里没我幸运得多,况且,我更知,我能为他做的事其他女人也做不到。” “是。”陈娇敛着眉眼微微一笑。 窦竟夕深吸一口气像是给了自己莫大的信心,此刻她端方的美丽中多了一份雍容和气势,扬起下颌目光环视着宫室道:“所以,我也一定会为他做到他想不到的地步。” 陈娇眉梢轻挑,抬眼看向窦竟夕,目光中的耐人寻味让人觉得她似乎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幼年就相熟的表姐。 窦竟夕察觉到陈娇的目光,静静的回望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陈娇才轻笑出声道:“这是说表姐做了什么五哥都想不到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么?比如呢,把江都国倒过来?” 窦竟夕偏开目光掩唇失笑道:“可真没这个本事,只能说是慢慢的给他酝酿一个大惊喜。” “大惊喜?”陈娇思量着好像都想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惊喜”,摇头喃喃道:“表姐的心可真大。” 窦竟夕的目光几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低下头似是看着自己的小腹,她淡笑道:“比如……哪一天偷偷告诉他我们有了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 “恩?”窦竟夕此话一出口陈娇也吃了一惊,诧异道,“表姐不是才生育过……这么快就……” “只是打个比方。”窦竟夕看着陈娇惊讶的样子也笑出来,“阿娇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能够分享心照不宣的感情那么尊卑身份的壁垒便不再那么重要,窦竟夕跟陈娇把话说开了就不再拘泥于礼数,更多的流露了姐妹感情。 陈娇听她这么说才舒了口气,窦竟夕要是三年给刘非生两个儿子那也真是够厉害的,不说那神顾一样的可能性,就是这么个生育频率估计她这个贵女也受不了。不过要真是那样其实也挺让人高兴吧,毕竟是小孩子,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想到这里陈娇多少有些失落。像她这样在别人眼中几乎拥有一切的女子本是看不上“羡慕”二字的,然而…… 陈娇摇摇头无奈一笑,还想什么呢,反正她这两年也生不出小孩子,羡慕都羡慕不来。 “表姐真是朝元姨妈的亲女儿,就算是人前最端方高华的闺秀也喜欢调笑别人。”陈娇笑叹一声。 这时两名宫女端了果盘入内,规矩的放在小几上。 小雪随后入内行了一礼:“回禀娘娘,江都王后的侍女瑞西请见江都王后。” 陈娇看了一眼诧异的窦竟夕,淡声道:“让她进来回话吧,外面热不便再劳动王后出去。” 瑞西很快被带了进来,向陈娇见礼过后对窦竟夕叩首道:“禀王后,宫里出了些状况,奴婢奉王爷的差遣来请娘娘回长乐宫。” 窦竟夕并不被侍女较快的语速影响,她端庄的坐着,饮了口蜜浆不紧不慢道:“是江都王宫出了什么事么?还是长乐宫里有事?” “都,都算不上。其实是梁王殿下今日在长安城市肆游玩,不知怎么染上了人命干系,被卫尉郅都带走了。” 如今的梁王正是已故梁孝王刘武的长子,刘宝如的长兄刘明。此番越信公主出嫁赵王和江都王先后入京,后来刘彻的推恩令内容外泄,诸侯公卿人心惶惶,藩王们也比较紧张,刘明大概想要探听虚实,趁机上表太皇太后入京朝觐,因而此时也在长安城内。刘明伟人风流浪荡,入京之后流连长安繁华之地,没想到今日竟然犯在了郅都手上。 郅都的威名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晓得,窦竟夕听到他的名字不由蹙起了弯眉,想了想才道:“郅都虽然铁面无私不留情面可也不至于就敢私下处置藩王,总要上表天子的,宫中有太皇太后和天子在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因为这事王爷就让你来寻我回宫吗?”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出了事太皇太后就让宝如翁主带着懿旨去诏狱宣旨带梁王回宫,可是郅都不但拒不奉诏还将宝如翁主请出了诏狱,宝如翁主回来就到太皇太后面前哭的呼天抢地,大呼求太皇太后救救梁王,太皇太后再派人再去诏狱郅都一概不让见梁王,气的太皇太后不得了,要不是陛下劝着揽着太皇太后就要治郅都的罪。王爷这才让奴婢前来传信给王后,请王后回去劝劝太皇太后。” 陈娇从一开始听到郅都的名字就知道刘明这回是真的栽了,要想脱罪除非他犯得真是小事,要不然刘彻要是不发话,他的罪郅都按照汉律是治定了。 可是刘彻会那么容易帮刘明开罪?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 刘明的父王在太皇太后的溺爱和景皇帝的纵容下想皇位想了一辈子,而他父亲猝死后恩给被他全部继承的梁国却因景皇帝的分封被庶出兄弟瓜分,他恨汉宫捎带着连异母兄弟都恨了,怎么可能对皇位没想法。再说他听说推恩令动摇了诸侯的地位朝野上下对天子颇有微词他立刻就请旨进了京,在长安四处参与诸侯士族的宴饮。刘非不避讳藩王身份有人请就去玩,刘明更厉害,没人请都要组局请朝臣玩。这种昭昭之心稍微留意点就看得出,刘彻又不瞎,要不是忌惮太后太后并为了争取其他藩王对新政的暂时支持,刘彻恐怕早就有收拾刘明的心了。 那人忍你让你纵容你,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救你。 刘明最好祈祷太皇太后能尽快搞的定狡猾的刘彻,不然他就算不留半条命也得在诏狱里脱层皮。郅都要是碍于他藩王的身份就能优待放过他,那郅都这个名字也不会震慑大汉朝每一个有罪恶的角落了。 “不知道梁王到底犯了什么跟人命相关的事,这个郅都主理案子,真是难办得很。”陈娇随口说。 窦竟夕立刻问道:“依娘娘看梁王救得救不得?总不会真的丢了性命吧?外祖太皇太后这样宠爱他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陈娇纤尖的手指取了一片切碎的小块西瓜,细嚼后慢慢说道:“自然是性命无忧,说到底郅都也是天子的臣子,天子让他放他怎么会不放。只是若梁王犯事触动了汉律,天子也要为万民表率,还是要给梁王一个教训的。” 窦竟夕微微点头,而后道:“是啊,外祖太皇太后不愿直接拿下抗旨的郅都一来也是维护汉律,而来是尊重陛下,想来梁王还是无虞的。想来陛下至孝,就算给梁王一个小小的惩戒,最后还是会顺了外祖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不至于让目前朝堂上的情况更糟啊,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吧?” 陈娇放下瓜皮道:“表姐还是赶快回去劝劝外祖太皇太后吧,把我的那份心意也代为转达。” “娘娘放心,臣妾这就回去了。”窦竟夕挑起唇角微微一笑“愿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窦竟夕走后陈娇在小雪的搀扶下起身松了松肩膀,轻松的舒了口气:“准备洗浴的衣裳,我去温泉泡泡。” 小雪往日总是为陈娇打探各种事情,今日见陈娇没有吩咐便有些纳闷,跟着陈娇到了温泉都有些不解。 “怎么心不在焉的?”陈娇抛在温泉中,温水让她神情放松,非常舒服。 跪在一旁伺候的小雪回了神,低头道:“奴婢只是觉得纳闷,娘娘对宫里的大事都有留意,怎么现如今梁王出了那么大的事娘娘反倒不派人仔细打听了?” 陈娇轻笑,睁开眼睛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查的,既然发生在市井那消息明天就能传到甘泉宫里,你明日找个下面的骑奴问问就全知道了,我又何必费神再让你们出去打听。再说,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横竖不过是梁王在诏狱待几天的问题,看天子和太皇太后的交涉了。” 这一日长乐宫里乱成了团,刘宝如哭天抢地的求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发了几年来最大的一场火。天子刘彻被都叫到了长乐宫听训,好歹是因为他宣了郅都立即进宫觐见才止住了太皇太后的火气成功脱身。 相比于汉宫的忙乱陈娇仍是一夜好梦,甘泉宫怡人的风景让她心情比两月前好了太多,虽然跟刘彻的感情仍是平带里面带着一点僵硬但她也已经习惯了对刘彻感情的冷处理,刘彻很忙但还是会偶尔来看看她。他们彼此的礼待和冷静或许是在目前纷繁的朝局变换和感情僵持情况下,对两人都最有利的相处方式。 午膳时候未央宫有宦官前来传信,天子与江都王今日上林游猎,晚间要留宿甘泉宫,请皇后准备接驾。 “游猎?”陈娇放下黑漆描红图案的汤碗问传信的宦官,“这么热的天天子去上林苑游猎?” “正是。”宦官低着头答道。 刘彻喜欢打猎,但是游猎多在春秋,现在已经入夏依刘彻不喜酷暑的性子怎么会这个时候到上林苑打猎? 陈娇想了想又问:“你可知天子为何要今日出猎?” 陈娇心里明白刘彻的心思旁人根本摸不透,这个宦官多半是不知道答案的,只是刘彻的行为太反常她实在好奇,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出乎意料的是宦官竟然用略间隙的声音答道:“今日是江都王提议与陛下赛猎,陛下应允方命人摆驾上林苑。” 原来是刘非的主意。他和刘彻真算得上是一对好猎友,少年时候跟着景皇帝出猎就要比赛猎兔子,刘非年长刘彻,那时候赢得也居多,后来刘彻大了长了本事,刘非却去了封国,所以几乎每年春秋出猎的时候刘彻面对成堆的猎物都要向陈娇感叹,要是能与江都王赛猎方有真兴致。 陈娇看看外面毒辣辣的日头都觉得热的没心思继续午膳,更别提日头低下纵马开弓的人了。 刘非也真是有劲儿,这么热的天还要打猎。 收了午膳陈娇躺在软榻上自觉无聊,看到小雪安排人在房里插画便问她:“小雪,你可曾向下面的人问了梁王的事?” 小雪趋前答道:“娘娘,奴婢问了,这一问真真是唬了一跳呢。梁王殿下在酒楼喝多了跟人发生口角,谁知一气之下当场挥剑杀了三个人,血水四溅,酒楼里那么多人看的真真切切,然后就被长安令汲黯大人手下巡城的差役给围了,梁王殿下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纵容手下把差役都打了,还说谁敢上前就砍了谁的脑袋。这时候制度大人就来了,不由分说,连梁王手下的人一起带了回去,梁王就这还没酒醒呢,一路上都在闹,一条街的百姓都看见了。” ☆、第177章 刘非来访 陈娇听罢也是深吸一口气,这个刘明何止是胆大妄为,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当街杀了三个平民,目无法纪,纵容手下,要是真让他逍遥法外那长安城里就真没有公道二字可言了。 第108节 陈娇正吃惊于明的事,就听大雪进来禀报道:“娘娘,长寿翁主来了。” 大雪话音才落,刘岁就一步蹦蹦跳跳的跨过了门槛,将马鞭递给宫人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 自从陈娇让她跟着自己学琴以后,在刘彻的鼓励下刘岁还真是时不时就来甘泉宫小住一段时间。刘岁聪明悟性极高,性格又开朗大方不拘泥于闺阁小节,陈娇很喜欢她。 “这么热的天你还来了。”陈娇看到走向自己的刘岁额上有细密的汗珠便换大雪取水帕给她擦脸,“你才多大点,暑天也不肯好好坐车,还要骑马过来。” 刘岁在陈娇身边坐下无所谓的用冰绡衣袖擦一把额头笑嘻嘻的看着她,灵动的杏眼好似日头底下的清澈湖水,亮的让人欢喜。 夏日易中暑,刘岁毕竟年纪小,陈娇怕她真出什么事,本想责备她两句,但看到她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又忍不住责备了,无奈一笑道:“快擦擦脸吧,就你胆子大,给你一匹马没人拦着敢骑到雁门关去。” 刘岁用冷帕擦了脸,饮了一杯蜜浆后很轻松的舒了一口气。 陈娇看着桌上的午膳关切的问刘岁:“现在给你备午膳还是过一会?” 刘岁摇头示意现在不想吃,陈娇就让人撤下午膳,拿上竹简笔墨,方便刘岁交流。 刘岁看到笔也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起笔来第一句就急写:婶婶,别忘了让人喂饱我的乌云盖雪,最好给它刷刷马鬃。 陈娇还以为刘岁有什么要事要说,一看之下就气笑了,缓声道:“心里就剩下你的马了,自己都不急着用膳,策马一头汗都不说去温泉里洗洗,倒先要刷马。” 刘岁不以为意,故意卖了个萌,眨眨眼睛在竹简上写道:“骑马不算什么,我本来还想跟天子和五叔去打猎呢,五叔说什么都不让我去。” 陈娇心说刘非与刘彻去上林游猎是临时决定的,刘岁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她眉梢一挑顺口道:“阿岁怎么知道五叔要陪天子去游猎?” 刘岁没多想就写道:我听到的啊,昨天□□太皇太后生了很大的气,五叔跟五婶陪着劝了一个时辰,他们从长乐宫里出来的时候我刚巧在廊下的草地里找那只掉了的剑穗,就听五婶在廊下跟五叔说太皇太后这么生气明日一定要给天子施压释放梁王,天子肯定心里矛盾,不如提议出去打猎,不在宫中就省了很多麻烦。五叔就说好,他跟天子是亲兄弟,也不想让天子心烦。” 陈娇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就说刘非没事不会大太阳底下提议刘彻去打猎,爱享受的刘彻也没那么抽风说去就跟着去了,原来是刘非想法子让他躲清静去了。 陈娇摇头一笑,看着刘岁道:“然后你就去找你五叔了?” 刘岁嘟着笑脸点头,写道:是呀,跟着五叔就回去了,私下里我问五叔可不可以带我去,五叔就是不同意,回去跟我父王说,想让父王帮我问问天子能不能带上我,可是父王更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不过来找婶婶也是很开心。 陈娇喜欢孩子,尤其是刘岁这样聪明漂亮相貌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刘岁用过午膳后陈娇教她弹了一下午琴,傍晚时分刘岁得知天子和江都王要来甘泉宫,不喜欢拘束的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带着几个骑奴出去遛马了。 刘彻和刘非掌灯时分才到甘泉宫,刘彻一进来就问下人陈娇是不是已经用过了晚膳,得知陈娇先吃过才松了口气,转而又和刘非去泡温泉,直到夏夜黑透才在大殿摆了简单的酒席。 陈娇有段日子没见刘非了,这次他来甘泉宫自己也该尽地主之谊,于是席间也陪着坐了一会。 刘非与刘彻酒过三巡,两人兴致都非常好,刘非见陈娇的气色比他觐见时好了不少,对陈娇笑道:“昨日竟夕回去说娘娘的身体好了很多我还心存疑虑,思量着再让人从江都送一批好人参过来给娘娘进补,今日一见果然还是我多虑了,娘娘看气色是大好了。” 刘彻听刘非这么说,心里也高兴,灯下长眸中应出潋滟的目光不自觉就全部投在了她的身上,只觉多日不见陈娇真是比以前还要好看,好看的都有点醉心,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有些心旌摇曳。 陈娇淡笑,看着刘非调侃道:“你之前送带来的参还没吃完呢,表姐前次来也还送了我一些,瞧你们江都富庶的紧,人参多的跟萝卜似得。” 刘非微醺,带着几分骄傲笑呵呵的说:“嗨,那算什么,江都确实富庶,娘娘吃着好只管吃,还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说,江都一应都给娘娘备齐,娘娘岁贡。” 刘彻的目光缓缓的移向刘非。 陈娇没有在刘彻的变化,只是觉得刘非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她的笑容淡了几分,但不过还是保持着微笑道:“那要多谢五哥了。” “娘娘不必言谢,昨日竟夕送的那一对七彩墨玉的玩器娘娘可还喜欢?”刘非虽是向陈娇发问但他的语气里明明就满是自信,转头又看向主位上的刘彻道,“这东西陛下与娘娘一人一件,当世目下也就仅有这一对,只有您与陛下带着最合适。” 刘彻薄薄的红唇勾起一点弧度,举杯换开了话题:“五哥今日上林英勇,朕敬五哥一杯。” “陛下承让,臣不敢。”刘非表示谦逊的低下头,见刘彻掩袖先饮才喝下那杯酒。 夏日炎炎并非打猎的好时节,犹豫猎物少所以刘非与刘彻今日的战绩都算不上好,但刘非运气较好,猎物比刘彻多了一点点,认真说起来这次游猎较量是他胜了刘彻。 天色已晚游猎乏累,甘泉宫的酒席很快就散了,驰骋了一天的刘彻和刘非各自回去休息。 陈娇洗漱过后换了简单的樱色曲裾,准备熏香过后就寝。不料她刚开始挑选浴香种类便闻听侍女禀道:“天子驾到。” 陈娇放下手中的香盒站起身,小寒已经迎了出去。 “陛下……” “你们出去歇着吧,朕跟皇后说几句话再叫你们进来伺候。”刘彻打断小寒的问安遣散了房中的几名侍婢。 陈娇站在坐席处,透过深红色的绡帐看着外面刘彻颀长的身形,他停驻在帐幔之外踌躇片刻才上前两步拨开纱帐走了进来。 “要睡了吗?”刘彻见陈娇简衣站在榻前,为了掩饰自己的冒昧他竟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话。 “陛下有什么事吗?”陈娇不动,平静的看着刘彻。 “没什么,朕来看看你。”刘彻名知陈娇这样问就是没有让他就做停留的想法,他也不在意,动作优雅的撩起衣摆径自坐在了陈娇对面。 刘彻知道陈娇睡前有浴香的习惯,看到桌上的几只香盒若无其事的拿起来,鼻尖一一轻嗅,而后选了一款陈娇常用的花草香抬手递给站在对面的陈娇:“就烧这个吧。” 陈娇静默半晌,接过香盒转身用灯火点燃放进了面前小几上的黐蠡香炉。 ☆、第178章 更大的事 陈娇静默半晌,接过香盒转身用灯火点燃放进了面前小几上的黐蠡香炉。 合上香炉的铜盖陈娇慢慢坐下来,半合着眼睛与刘彻静静的对坐。 更漏点点,窗外虫鸣,氤氲的烟气从造型精致独特的香炉中飘出,在两人间袅袅升起。 “陛下如果有什么事就……” “朕其实没什么事,就是……” 安静的氛围几乎被两人同时开口打破,又在话没说完的时候双双住了声。 “陛下先说。” “你先说。” 微窘的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你先。”刘彻的眼睛看着陈娇再次示意。 陈娇掩饰尴尬的笑了笑,丹唇轻抿然后缓声开口道:“陛下暑天游猎十分辛苦,我这里一切安好,若无他事,陛下早些回去就寝。” 刘彻听完有一点点失落,目光落在几案的香炉上,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地抖动——他思考的时候睫毛总是会轻颤。 “其实,朕是来拿江都王后送的七彩挂件。”刘彻抬起眼睛淡定自信了许多,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他温言提示陈娇道,“就是席间江都王谈到的那对,朕之前见过,让江都王后先拿来送给你。” “恩”陈娇微微点头,“昨日听表姐说过,多谢陛下的美意,我去取。” 陈娇站起身,缓步走向不远的妆奁镜台,然后福身跪坐下去,动作很轻缓的找了最上面的奁屉,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朱鸟红云漆盒,推放在刘彻面前。 “陛下是要一对还是要一只?”陈娇问。 刘彻打开盒子,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温润的墨玉上,似乎有些走神,被陈娇一问才看向她,赶忙道:“朕只拿一只。” 陈娇面色很平静,颔首道:“那我另寻一只盒子给陛下装起来。” 刘彻顺手拿了一只墨玉貔貅握在手心道:“不用了,朕拿回去明日就挂在身上。” 陈娇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坐在刘彻对面,看着香炉青烟冉冉升起,飘到空中悠悠的散去。 沉默了片刻刘彻放轻了声音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问:“你最近好多了吗?” “好多了。”陈娇说。但是除了这三个字她就再没有别的话说。 刘彻见她不再说下去也只是径自点头微笑道:“看来术士也不是乱说的,崇神避岁确实有些道理。” “是,礼天敬天庇护万民是陛下的分内之事。”陈娇点头说完余光瞄了一眼更漏,忽然问,“陛下明日要回宫吗?” 刘彻精神明显一抖擞,眸光都亮了几分,带着一点不可置信讶然道:“你希望朕留下来?” 陈娇几不可查的感叹,声音很轻:“如果没什么事留一日就留一日吧,如今暑气重,宫里人多事杂,也不是舒心的去处。” 陈娇此话意有所指。刘明一天不从诏狱里出来太皇太后就一天不能放心,只要刘彻在宫中她就会不停的向刘彻施压,以祖母的名义让他尽快放了刘明。而刘彻显然想教训一下刘明,绝不会让他那么轻而易举的走出诏狱,所以阳奉阴违的他一会去就会不胜其烦,倒不如躲躲。 刘非都知道心疼自己的兄弟,更何况陈娇。 其实太皇太后疼爱刘明并不算偏心,她若是不爱刘彻凭她四十年根深蒂固的权柄杀了郅都释放刘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只不过她眼瞎心不瞎,她不能让人诟病天子的权威,不愿让刘彻努力树立的天子威信突然扫地,这是另一种挚爱,一种对天子的尊重和保护。太皇太后一直是个公平的祖母,她把保护高祖子嗣作为己任,她把天下给了刘彻,就要为其他的子孙挣得诸王应有的尊严和礼遇,哪怕她知道刘明该罚,但她却不能不担心被酷吏郅都拧在手心的爱孙。 刘彻自然是明白这些的,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他看着陈娇明亮的眼中似乎有华彩浮动,他明白陈娇的意思,知道她在为自己着想,这时的欣喜真是溢于言表。 日久不见,此刻陈娇见刘彻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间竟然有点紧张,偏开头道:“陛下,东西也拿了,也看过我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刘彻这才倏然回神,咳了一声本能的站起身,要走又有些犹豫,可是陈娇已经走过来要送他出去,迫得他只好往外走了两步,到底心里不是滋味,猛的回身拉住陈娇道:“朕来不为拿东西,朕就是想见你。” 陈娇让刘彻的忽然转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刘彻说的话她一时都没能消化。 刘彻方才也有点急于表白,语速太快,眼下看着陈娇,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她握住陈娇的手轻轻揉拧着,认真的说:“阿娇,明日朕不能留在甘泉宫,目下诸侯惶然伺机而动,东西二宫(指长乐宫和未央宫)的事太多,朕不能离开太久,若不是五哥相邀朕今日断不会离开未央宫。你心疼朕的心朕明白,等朕把推恩令的事处理完朕就来甘泉宫陪你,你住多久朕就住多久。” “我……不必……我并非是这个意思。”陈娇真没想到刘彻的告白来得那么突然,一时半会没想起怎么接话,只问了句,“那明日天一亮就要策马回去吗?” 刘彻的眉心微微蹙起点头道:“是,天一亮就回去。” 陈娇此时才意会了刘彻的方才话中之意,脸颊上不由染了一点红晕,心里又有些懊恼。她表情依旧很冷淡,抽出手低声道:“那你才该早些去睡,还在这里说了那么多话。” 刘彻最了解陈娇,她本是高傲之极的人,从前她心里有十分柔软她也不愿表露三分,而自他们因小产之事关系闹僵后,就算她心里对他有十分关切嘴上也不肯再承认一分。 然而,她还是在意他的,虽然隐的很深,深的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可她眼中透露的心事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 刘彻跟上一步微笑道:“朕的寝殿大修尚未完工,如今的住处睡不惯,一时合不上眼。” 陈娇走到坐席处坐下来平声道:“陛下躺一会总能睡着。” 刘彻跟过去站在榻前道:“说得有理,朕今日也乏累的很,回去躺一会定然就睡了。” 陈娇眉心一蹙,刘彻的回答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换做从前刘彻说睡不着定是要求欢,如今她身体不好刘彻肯定不会逾矩,但他坏的很,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没想到今天会顺着她的话说。 陈娇狐疑的目光瞟过去,刘彻微笑自若,顺势坐在榻边道:“朕今日来的匆忙,不得一件好深衣入睡,问下面的人说是之前朕的深衣都收在皇后这里,有一件淮南绸的,你可帮朕找一找?” 陈娇想了想说:“怎么会收在这里?各殿的衣物都由宫监命人专司,陛下的衣裳肯定不会收在我的屋子里。” “有那么一件,去年朕和皇后在这里避暑住时,你那大侍女大寒收的,朕记得清楚,似乎就在那深紫色的檀木箱里。” 陈娇一指身后不远处的箱子道:“这只?” 刘彻认真点头:“朕记得是,请阿娇帮朕找一找,找不到也罢了,朕便回去,不然朕心里堵闷,还要在你这里多坐一会。” 刘彻把“阿娇”二字加重了一点语气,陈娇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唤人进来,走过去打开箱子,东西不多,都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各浅淡色调的绸缎深衣,陈娇蹙着眉心随手翻了翻,然后仔细躬身找起来。 刘彻靠在榻边露出开心又有点窃喜的微笑。他了解陈娇的性格,她这个人脾气不算好,看似没什么耐心,但真要认真做一件事又非常细腻谨慎。 看着陈娇的背影刘彻就想虽然陈娇从他一进门就赶他走,但她还是心疼、在意他的,不然也不会就被他忽悠着真去亲手找东西。这一次大热天到甘泉宫真是没白来,就算打猎输给了刘非似乎也不是那么郁闷的事了。 刘彻这样想着就有点飘,灯光之下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想起刘非他还真有点堵,今晚还让刘非在阿娇面前献了一回殷勤,用得着他?!再说这一次若不是时节不对,他堂堂天子射猎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藩王!刘非也真是不知好歹,列侯世家的拉拢从来都不避嫌,是嫌自己在江都活的太滋润了! 刘彻朦胧中眉心一紧,转念又想到长乐宫里的事,烦心的不得了,瞧着眼前陈娇模糊的影子又微笑,还是阿娇好啊,真不想回去…… 第109节 “陛下……陛下?”陈娇转过身想告诉刘彻她这里确实没有他的衣裳,可是当她轻唤几声无果的时候才发现刘彻半靠在她榻上睡着了。 陈娇坐在榻沿上,有几分无奈和郁闷,虽然小产的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但她还是不愿让刘彻留宿在她的宫室,她想叫醒他让他出去,但是看到他暗淡的肤色和睡梦中时不时蹙起的眉心又忽然有一点心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系他的皇权社稷,刘彻一向睡眠很浅,轻微的晃动和声音都会让他醒来,但是今天他却睡得那么熟。 满心都是他的千秋霸业,都是他的王图大业,这样的人,会早生华发吧。看着刘彻,陈娇的心忽然就沉了下来变得很静很静,她忽然想,当他变老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如现在一样英俊倜傥,器宇轩昂。 应该,会吧。可惜,她都没有见过他慢慢老去的样子。陈娇的鼻子有一点点酸。 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君主,千头万绪多少诸侯世家的利益在“推恩令”泄密后被触及,他能在太皇太后的限制下既保住新政又慢慢安抚了列侯,这是何等的智慧和手段,背后又是何等的坚韧和承担,换做别人,能像他做的一样好吗? 陈娇觉得,不会。天下的男人千万,凭谁能像他那样胆略眼光、雄才大略集于一身?不会有的,不会。 陈娇明白,她骨子里是崇拜刘彻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欣赏才会有她前世不可自拔的追随与沉迷。 陈娇叹了口气,她看着难得沉睡的刘彻,声音很轻的说:“从前我阿爹跟我讲,说萧何、韩信、张良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却愿意跟随恣意随性的高祖,想来高祖当年虽然浪荡不羁却必有让他们深深折服的魅力和本领吧。你说,是不是?” 刘彻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真的已经沉沉睡去。 这夜,陈娇与合衣的刘彻同榻而眠,半夜却是被人轻轻唤醒的。 “娘娘,娘娘。” 陈娇不悦的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小寒面带急切的站在榻前,“娘娘恕罪,未央宫的苏宫监疾驰前来,求见陛下,有紧急要事。” 陈娇一听紧急要事,立刻清醒过来,看了看外面仍是一片沉沉夜色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苏一?宫中已经宵禁了,他怎么会来?”陈娇脱口问道。 小寒连忙摇头,看样子很焦急:“娘娘,苏宫监急的不得了,您是不是让陛下醒过来见见他?” “你取我的外衣来,让大雪叫苏一进来。” 陈娇起身披上外衣就立刻轻拍刘彻:“陛下,陛下醒醒。” 刘彻英眉挑起,略带愠怒的睁开眼睛,看到神色紧张的陈娇不觉心惊,拉住他的手蹙紧了眉心问道:“何事惊慌?” “陛下……”陈娇正要解释,苏一就在小寒的引领下跌跌撞撞的进来了,他本就消瘦,不谙骑术,急速策马两个时辰,一路从未央宫到甘泉宫,腿都软了。 苏一半跪半爬的上前道:“陛下陛下,出大事了!梁王,梁王在诏狱里用玉带悬梁自缢了!” 刘彻圆睁双眼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揪住苏一的衣领吼道:“你说什么!” “梁王殿下悬梁身亡了。”苏一苦着脸道,“此事紧急,送信人走的是送军报的入宫通道,小人得了消息一刻不敢耽搁,用陛下的私印开启宫禁前来报信,请陛下快些回宫,再晚些长乐宫就要得到消息了。” 梁王死在诏狱是大事,尤其是在“推恩令”泄露列侯人心不稳,三王入京藩王举棋不定的时候。刘彻此时不在宫中,那长安城风云变幻,往最严重了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郅都是天子的人,而郅都抓梁王又让梁王死在诏狱,这势必会激起其他藩王与本就心怀不满的诸侯对天子的极大怨恨,更不要说太皇太后痛失爱孙的滔天之怒了,这笔账一样一样全都要算在刘彻的头上! 刘彻松开苏一,埋头沉思,双手握紧成拳,半晌起身低声道:“传旨御林卫队,立刻起驾回宫。” 这天大的事出的突然,陈娇自知事态严重,此时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起身送刘彻出去。 “朕先回宫了。”刘彻面容冷峻,他用力的握了一下陈娇的手,郑重嘱咐道,“你好好留在宫里,朕会命人加强甘泉宫的戒备,记住一定不要回长安城,明白了吗。” 梁王入长安携带了众多护卫和门客,这些人里难保不会有死士为梁王报仇,天子、郅都,甚至她这个皇后都有可能成为死士的报复对象。 陈娇连忙点头,从得到消息开始她就莫名的担忧紧张,此刻见刘彻要回宫,那种担心更是上升到了凤凰,几乎是理智无法控制的。 刘彻说完径直大步离开,陈娇远远就听到院外有马匹嘶鸣,可见卫队已经集结,事态紧急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片刻后陈娇就听到打马扬鞭的声音,她好像灵魂入窍般回神,飞快的跑过去朝远去的马队大喊道:“陛下你一定要小心!” ☆、第179章 新政危机 这一次的事情真的闹大了。 连馆陶大长公主往日春风得意威风八面的神色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和焦躁。 “事情出了这十几天,各处诸侯和藩王上书太皇太后的奏本都摞了五六张长案,话里话外全是在说天子的不是,你说这天子也是,好好地弄什么新政,朝堂上有几个人愿意拿自己家的利益开刀?一群看好戏的废物,早等着看太皇太后飞出新政的笑话了,偏偏那个彻儿还不知好歹,要抑黄老推儒术,这不是逼老太太动手吗?!” 大长公主坐在陈娇对面没好气的数量着,那气势,根本就停不下来。 “咱们家还不是看着你才支持他那看不出什么前途的新政么,他倒好越闹越上瘾了,他欺负你的事这里也就不提了,就说眼前啊,好好地,就让那个鬼见愁的郅都把梁王弄死了,这不是,这不是……横竖这是他自己作的,谁帮得了?弄得我在老太太(指太皇太后)面前反倒里外不是人了。我就说早就不该把你嫁给他,你这个爹,精明了一辈子,到底干了件糊涂事,刘彻这个不消停的混小子。” 陈娇一直坐着,眉心轻蹙,大长公主话太多她甚至插不进一句劝慰的话,只能听她不停的埋怨刘彻。 这些话到底让陈娇有些不舒服。 建元新政的内容经过后来刘彻重新推行的检验无疑证明是富国强兵的成功方法,大长公主因为贵族的利益对新政有所误解就算了,怎么连刘彻当年娶她的事都拿出数量了呢,刘彻再有不是也是她陈娇的夫君,她就是私下骂他一万句也没法子忍别人骂他一句,何况刘明草菅人命畏罪自杀本就不是刘彻的错,大长公主却平白数量了刘彻半个时辰,听的陈娇不自在。 “阿娘,喝口水吧,天热。”陈娇见大长公主总算有些停下来的意思,似乎是口渴了,于是将茶盏推到大长公主面前,叹了口气道,“阿娘你别说这样的话了,说得好像我眼睛瞎了一样,白白让人骗了去做媳妇。”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你可算睡醒喽,可算说了句实在话。”大长公主茶都到了嘴边,听陈娇这么说马上拿开茶盏家中了语气,“你呀,就是白长了这么一对漂亮眼。” 陈娇嘴一撇,无奈。 大长公主摇着头喝了茶水,放下茶盏又道:“你别嫌你娘絮叨,瞧瞧他的那些法子,先是各封国除关减税,后又是那个什么诸侯徙国的‘推恩令’,这都把世界列侯藩王宗亲得罪一个遍了。你是不知道,有些文皇帝的旧臣给老太太私底下进言,甚至有了那些个意思了。” 大长公主越说声音越低,最后那句已经是倾身附在陈娇耳边说的了。 陈娇心系汉宫局势,听大长公主说话有些走神,听到最后难免怔了一下,抬头问道:“那个意思?什么意思?” “这都不明白。”大长公主啧了一声道:“依我看,天子这个皇位危险得很。只要有人开了那个口,后面的声音多了去了,你娘我要是再多说几句,皇位上将来坐着谁还真不好说。” “不行!”大长公主话音刚落陈娇就提高了声音立刻道,“别人我管不了,母亲你不能在外祖太皇太后面前说他一个字的不好!” 这回轮到大长公主怔住了。 陈娇这一世对待父母可比前世乖巧温和的多,使脾气任性的事几乎没有在父母面前做过,所以当往日闻言好语的女儿忽然对自己决然硬气起来,大长公主还真给唬住了。 陈娇定定的看着大长公主昂然道:“阿娘,我陈娇什么性子你知道,我恨不恨刘彻,要怎么对待刘彻那是我的事,我的事我自己把握得住。我从小霸道,现在也不逞多让,我就是不能看着那些手握重权傲慢无礼的权贵合起火来欺负刘彻年轻!” 这种事陈娇前世看不下去,这辈子也看不下去。没错,她陈娇就是个至情至性的烈性女子,她喜欢刘彻就要尽她所能在他失意的时候支持他,在他四面楚歌的时候保护他,让她用威胁的手段捆绑爱情,那她又与前世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我这不是……你这孩子,我不是怕他做天子做的忘了本欺负你嘛。” “阿娘,你不要太糊涂,他若不做天子,日后任谁都能欺负我。”陈娇缓了缓口气继续道,“阿娘你这法子是杀鸡取卵,护得住我一时护不住我一世。刘彻不做天子了,我呢,我这皇后不是也做到了头?一个逊了位的先帝皇后你还能指望以后的当权人怎么照应我?” “这……”大长公主挑了一下眉头道,“自然是不能真的让他逊位,不过是让刘彻这小子长点记性,别忘了他这皇位是谁给的,我可要为我的女儿吓唬吓唬他,好叫他知道要废了他也是……” “母亲,这样的话以后不能说。” 陈娇沉下声音打断了有些洋洋得意的大长公主,她避席走到大长公主身边坐下认真道:“天子是您的侄子,您当知道刘家人的脾气,他外和内戾心思深沉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母亲要是逼他,你现在用太皇太后的权威捆束他他一时屈服自然不得志,可终有一天他要冲破那层藩篱,到那时又怎么会记得母亲的恩情?” 大长公主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陈娇双手合住大长公主的手道:“阿娘,你放心我的事我真的处理得了,实在不行会让您和父亲帮我,但是绝不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家们参合。那些人越是离间天家感情,越是动摇天子地位母亲就越要尽量弥合,外祖太皇太后何等精明,怎么会听信愚人之语妄动国之神器。母亲只管按我说的做,最后只有太皇太后的嘉许和天子的感激,如此一来我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微叹道:“你说的是,我就是咽不下之前你小产的那口气,总想着教训教训他。哎,你呀你,一门心思是跟他一条心了。” 陈娇微微一笑道:“阿娘,不是我跟她一条心,是咱们堂邑侯府与天子一条心。” 大长公主也笑了,点头道:“是是是,不说他是你夫君,单就是他作为我的侄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会真的动摇他的帝位,保还来不及。我这就回去了,去老太太那里探探风向去。” 陈娇送走了大长公主,倚在门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刘明之死让刘彻勉强掌控的朝局乱了,彻底乱了。因推恩令诸侯徙国而情绪激愤的列侯本已经被逐渐安抚,可是梁王一死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天子的诚意。宗室和藩王本就对郅都多有不满,现如今更是要置他于死地,甚至因为事态的进一步扩大,新政都将毫无疑问的废止,更可怕的是“天子绝情酷吏当道”已经成为动摇刘彻帝位的理由。 半个月来为了大局,太皇太后已经按住同时爱孙的情绪尽量控制住动荡的朝局,郅都必死无人能救,窦婴罢相,田蚡去职,刘彻毫无办法,他想在一定又急又气日夜难眠。郅都他是保不住了,损不损害天子威严也已经不再重要,对刘彻而言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在评定朝局后想尽办法从盛怒的太皇太后那里保住他付出了极大心理的新政。 然而他保得住吗? 陈娇摇摇头,摆手让上前搀扶的侍女推开,缓步走向内室。 前世建元新政失败了,正像一年前陈娇用解梦的方式暗示给刘彻的那样,赵绾下狱自尽,王臧被当即处死,新政的其他几个肱骨之臣也无一幸免全部都被赐死。而刘彻也将失去他身为天子的朝堂权柄,过上长达几年的表面游猎放纵实则失意养晦的日子。 还是没能帮他绕过这一节。陈娇苦笑一声。感情是感情的事,纵然波折也不过是两个人的事,然而陈娇是真的希望刘彻能够早些实现他的宏愿,早日根除匈奴大婚将大汉推向鼎盛。其实作为一个皇后这也是陈娇的愿望。 可惜,可惜还是没能,除非……算了,以现在的刘彻,他狠不下那条心。 五日之后,梁恭王刘明大葬在梁国都城恭王墓,长安汉宫因梁王之死而泛起的风浪似乎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才是刚刚开始。 这一晚,陈娇早早的躺在了榻上,她最近睡的都不太好,更多的时间和经历都放在了对长安政局的琢磨之上。 有时候陈娇也会想为什么刘明会死,她真的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刘明就那么怂,郅都没有对他用刑可是他却连两日都撑不过就在狱中自尽,他难道不明白太皇太后对他的感情,他不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救他出来?这样的死未免太不值得。 陈娇想不明白,其实没人想得明白,包括刘彻在内,汉宫里就没有人能想到刘明会这样死了。 陈娇翻了个身,只觉得屋里闷热,她不能用冰,只得起身道:“大雪,再多找两人为我打扇。” 陈娇话音才落小寒便进来行了一礼道:“娘娘,刚才奴婢从二门进来,看到宫室阶梯下有几个穿黑披风的人纵马而来,灯火太暗奴婢看不清来人身上的徽记和样貌,但他们进的了宫门想是有客人来拜访娘娘了,娘娘是不是准备一下?” “有客?”陈娇蹙起眉心穿上一件常服带着侍女走出去,借着殿外宫灯昏暗的光,远远看到三人大步向内殿儿来。 为首之人步速极快,甚至连门外的宦官都来不及阻拦就径直走向了陈娇。 ☆、第180章 弑师之名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在小寒紧张的呵斥下声中,那人已经旁若无人的快步走到了陈娇近前。夏日晚间暑热依旧未散,那人却罩着兜帽披风看不清面容。 陈娇蹙眉站在殿中只觉这身影无比熟悉,她没有在意周围侍婢的惶恐,也并不后退,向那人道:“陛下?” 来人终于在她面前站定,动作利落的侧身拉开披风抖落兜帽,果然露出刘彻锋利而冷峻的侧脸轮廓。 再看后面三位跟进来的“斗篷人”正是宣室殿宫监曹小北和公孙兄弟。堂堂天子带着近侍驾临甘泉宫竟如此衣着,殿内众人无比惊讶。 小寒连忙带着侍婢们跪下道:“陛下恕罪。” 刘彻看也不看满殿跪拜的下人,一言不发的卸下佩剑与披风一起凌空抛给曹小北,走向殿内的主位。 陈娇看刘彻通身凛冽的气势和眉心深锁的幽戾就知道他现在心情一定糟透了。月余不见刘彻瘦了不少,脸部的线条也因为消瘦越发明晰,显露出冷锐的气势,然而他的脸色偏偏晦暗,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压抑。 陈娇想小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人退到一旁,然后缓步跟在刘彻后面和声道:“陛下怎么来了?” 刘彻落座主位下颌微扬,仍是一脸的冷色只道:“朕在汉宫睡不着,朕来你这里休息。” 这真是郁闷的待不下去了,节骨眼上都要避开众人低调出宫可见刘彻实在是有气发不出有苦无处诉,一股脑全憋在自己心里了。 “那陛下就先喝口茶少歇。”陈娇放慢了声音对小寒道,“吩咐温泉汤的人准备药浴,陛下一会就过去。” 陈娇走过去在长案一侧坐下倒了一杯放在刘彻眼前问道:“陛下晚膳用了不曾?” 这个时候对待刘彻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温不火的关心,陈娇当然知道眼前的刘彻不同往日,他现在就是把所有的憋屈都往肚子填的爆竹,只要一个火星就可随时点燃,她当然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去冷待刘彻,作死的去点爆竹。平日刘彻对她有愧,陈娇放多硬的钉子扎他都行,但要是这个时候,说错一句话搞不好都会被刘彻记恨半辈子。 刘彻摇头道:“不用忙了,朕吃不下。” 第110节 “好,那就只喝一碗消暑散热的绿豆水,不然陛下驰马这么久要积火气,寝难安枕。”陈娇看一眼小寒,小寒立刻会意带着一众侍女退下准备。 看着小步退出大殿的一队侍女,刘彻轻出一口气,端起蜜浆一饮而尽,木杯落下的声音比往日都要大了许多。 陈娇将杯子斟满,安安静静的陪坐在一旁。 刘彻又喝了半杯蜜浆然后以手支额靠在案边,半晌才睁开眼睛带着一点迷离看向陈娇道:“朕特别想见你。” 他伸出另一只手示意陈娇把手拿过来。 陈娇的手握住刘彻,感到绵软的手心都有了嶙峋的触感,心中不由也生气一股酸涩,劝道:“陛下别太劳神,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平复下去。” 关于激进的新政她曾经提醒过刘彻,然而那时急功近利的叛逆者刘彻除了排斥就是反感,如今事已至此她已不能再说太多,只能用一种温和的态度给他慰藉。 “朕之前,朕明白了你是为朕好。”刘彻闭目摇头,显出一丝焦躁而懊恼的神色,“朕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阿娇你知道吗太皇太后已经命酷吏宁成暗中收罗赵王王臧他们的‘罪证’,她会把这些所谓的证据交给朕,就像对付郅都一样让朕……” 刘彻说道此处情绪依然激动,顿了顿才握拳道:“朕的人朕却保不住,朕愧对那些为朕日夜策谋的肱骨之臣!” 刘彻心里的苦陈娇可以理解,但是这又怨得了谁呢?若不是他一意提拔从政履历空白的儒学之师赵绾和王臧,愿意采用他们有效却激进的方式进行新政改革建立明堂辟雍,甚至在刘明自缢后还依照赵绾“不必请示东宫”之言想要绕过太皇太后天真的独揽朝局控制事态,事情又怎么会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娇也无奈,任凭刘彻拉着她将她的手贴在他的侧脸上,语气里带上一点无助和颓唐,他说:“阿娇你说,朕,真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救得了他们,才能保住朕的新政?” 救?呵呵。 想要在一定程度上保住新政,握住天子的权柄唯有找到替罪羊主动处理,将一切罪过全部推给他们方能避重就轻撇开天子应当承担的负面责任,而现在刘彻在政治上还这么青涩,他还有一颗仁义和感情主宰的年轻的心,他到了这一步想的还是怎么保住赵绾和王臧,那,怎么可能有办法。 他熟读儒学经典,又怎么忘了孟子对梁惠王的忠告:鱼和熊掌安能得兼。 “陛下,身为臣子为陛下尽忠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方法有还是没有,结果是好是坏陛下都不必心怀愧疚,若是陛下愧疚了,他们才是无地自容。” 既要得兼,那便是什么也抓不住。 陈娇不会开口告诉他让他舍弃自己的心腹臣子,所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希望他能尽快的明白自己的问题,明白不仅仅是太皇太后不给他控制朝政的空间限制他恣意任用的君权。 刘彻长叹。 陈娇很想告诉刘彻他还年轻,几年后当他变得成熟他还有机会。但是她终究没有开口。六七年的时间对目下急切锐利失落彷徨的刘彻而言简直像是漫长的凌迟。 陈娇抿唇敛眉,片刻后轻声只道:“陛下,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可以因为个人感情怨刘彻,却真的不希望他因无法将大汉推向盛世而失落悲恸,为国之事,她希望尽己所能,因为她不仅仅是刘彻的妻子,她还是大汉的皇后,她也有应当承担的责任。 刘彻轻微摇头:“你在朕身边就足够了,这些日子朕也知道姑母已经帮了朕不少。” 两人之后再无他话,直到小寒进来禀报温泉药浴备好,请天子移驾。 刘彻去后陈娇独自回到后殿,心里也觉得莫名沉重,换了件常服坐在灯下出神。刚坐了一小会小雪却进来了。 “娘娘,郎中令王臧求见。” 陈娇听到王臧这个敏感的名字心都漏跳了半拍,定了定神才问小雪:“他到甘泉宫来了?见陛下还是见我?” “郎中令说有要事一定要求见娘娘,看样子并不知陛下秘密前来,只说求见娘娘。” 陈娇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起身在屋里慢慢踱步,左右也没有想明白王臧求见的用意。 小雪见陈娇面带沉思之色在殿中徘徊小心的问道:“娘娘的意思,奴婢要回绝郎中令吗?” 陈娇回神,下了决心抬头吩咐道:“不必,你请郎中令前殿少待,本宫稍后便道。” 陈娇令换了正衣,不多时就到了前殿。通明的灯火下王臧已经躬身静候,见到陈娇立刻驱前行大礼叩拜。 “郎中令请起。天色已晚,不知郎中令前来甘泉宫见本宫所为何事?” 陈娇坐在主位上请王臧下首而坐,这个时辰外臣觐见,她已经没有跟他绕圈子的兴致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来意不明的王臧。 王臧四十几岁,身量中等偏瘦,下颌的胡须里已经显出了零星的白色。他身着一件暗黄的曲裾,脸色有些灰暗,不知是因为文官不擅长途策马还是因为新政飘摇,他的神色很是疲惫,眉心紧紧的蹙着。 “臣是来求娘娘恩典的。”王臧的声音略低却不紧不慢,很有长者之风。 陈娇心下纳闷但面上还是表现的很平静,端庄的礼貌笑道:“郎中令是天子的肱骨之臣,有什么事自然有陛下恩典,何须本宫多言。” 陈娇的话里有试探和拒绝的意味,王臧听得出但他却没有慌张,他很镇定的拱手道:“王臧所求乃是为了陛下,求不可让陛下知道,臣知道娘娘星宿转生通达天意又与陛下心意相通伉俪深情,所以才来恳求娘娘。” 王臧抬起眼睛,眼神热切而坚定,他说:“臣之所求便是请娘娘进言陛下将臣与赵绾移交廷尉宁成,杀之。” 面对语气平淡恳切毫无波澜的王臧,陈娇吃了一惊。 杀之,多么轻松的两个字,这可是他自己的命! 陈娇的秀美锁了起来,带着不解问道:“郎中令此话本宫不解,大汉以孝治天下而事师如事父,你这样说是让本宫劝说天子担上一个弑师的罪名吗,这岂不是要落天下人的口实?还是郎中令另有打算,总不至于真的要自请赐死?” 陈娇无法理解,就算不可避免虫鸟牛马死到临头也要挣扎自保,可这王臧却要自请死罪,这世上难道还真有这么想死的人? “臣,就是这个意思,并无他意。”王臧的声音略带悲怆,他道,“臣知太皇太后已在暗中收集臣等的所谓‘罪证’,赵绾与臣难逃一死,其实死亦如何,我等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赵绾与臣能有今日之高位乃是陛下圣恩提携,臣等心知陛下志在推行新政强我大汉,只可惜我等无能求成心切误了陛下,皆是臣下辜负陛下,本就是我等之罪,怎能连累陛下新政。若是陛下将罪责全部推到我二人身上将我二人交于太皇太后给列侯有个交代,那么新政尚可保全部分,陛下的权力也不会被太皇太后全部限制,所以,臣想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还望娘娘成全,切勿告知陛下臣来请愿之事。” 王臧的一席话说的不假,可见他是一个通透之人,可惜他的才华。 愿为国事牺牲小我之人陈娇在心中都是敬重的,王臧的一番话让她很是感动,但她仍有疑惑:“郎中令有此为国之心才本宫心存敬意,正是为此你也应当把话告知陛下让他成全你等一片报国之心,怎么反倒要瞒住陛下让本宫进言呢?” “臣早就听陛下说过一年前娘娘所梦之事,娘娘果然星宿转世之人,仙长留梦警世天子,可惜臣等凡夫俗子为解真意,让陛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臣是万死不足惜,可陛下虽少年天子却有尧舜圣王的仁义之心绝不愿弃臣,臣等去求陛下陛下也不会答应,唯有请娘娘再借仙梦旧事重提,天命如此陛下才能做出决定。” 陈娇当即起身否定道:“当初只是一枕幽梦,怎可当真。郎中令所求不仅是强人所难,还要本宫假托天意怂恿陛下杀了自己的老师,这是陷本宫于不仁不义,本宫做不到。” “娘娘没有假托天意,当日的梦境就是天意。”王臧见陈娇不同意有些急了,跪地请愿道:“娘娘!陛下的新政事关大汉国运,娘娘不可以以陛下的好恶为准行事,我等性命在所不惜,娘娘还怕陛下误会您吗?” “王臧!我并非此意!”陈娇听了王臧最后一番话突然就升起一股怒意,她步下主位扬高了声调道,“你可知陛下有好才仁义之心不忍取国士性命,那我陈娇就不惜才不敬重你们了吗?我虽为女子也分得清是非、看得懂天下大势,当今天子所作所为正是兴汉王道,若有为国尽责之事我陈娇也是义不容辞,又怎么可以进言陛下杀了你们这些真心为他设宏图伟愿的良才国士!” 王臧怔了怔,陈娇一位他又会相劝,没想到王臧竟然对她恭恭敬敬了磕了三个头,喃喃的口吻中竟有一丝欣慰:“曾经陛下与臣论及娘娘,说娘娘自与天下女子不同,今日臣方才明白娘娘之‘不同’在于何处。有娘娘在陛下身边实乃苍天有眼眷顾大汉,臣自觉大汉有望,死亦欣慰。” 陈娇没想到最后王臧竟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她本来有些愠怒但更为王臧惋惜,弯下腰亲手扶起王臧道:“罢了,郎中令的意思陈娇会向陛下代为转达,但绝不会欺瞒陛下,至于如何定夺自看天子圣意。” 陈娇说完赶忙拉住王臧,阻止他再拜谢恩的大礼,恳切道:“王先生,天子视您为师,我是天子之妻,为了答谢您对大汉和天子的拳拳情意,我代天子向您行师礼,就当陈娇送您,表达敬重之意。” “臣不敢,这如何使得,臣……” 王臧听陈娇这么说又是惶恐又是感激,陈娇坚持要拜,王臧就是不肯。 “阿娇。” 陈娇正要下拜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沉郁有力的声音,她回头看到刘彻站在后殿通向前殿的珠帘后面,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陛下您怎么在此……”王臧看到刘彻也是一愣,然后马上跪了下去,“臣王臧拜见陛下。” 刘彻缓步从珠帘后走出来在陈娇面前站定,他拉住陈娇的胳膊,神色有些复杂,声音也很低:“这一礼少不了,但是要拜也是朕来拜,老师与你的话朕都听到了。你先回去,朕和老师说两句话。” ☆、第181章 成熟转变 陈娇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零零散散都是记不清的断梦,刚过卯时就睡不着了。 陈娇翻身做起来喊了大雪进来,大雪一见陈娇下榻就吃了一惊,连忙近前道:“娘娘这还没到日出的时辰,外头刚有一点亮光,这么早就要起吗?” 陈娇没答她的话,只问:“天子昨夜宿在哪里了?” 她记得刘彻与王臧谈得很晚,晚到她都睡着的时候听人说刘彻还在前殿。 大雪放低了声音道:“娘娘,陛下还在前殿呢。” 陈娇微叹没再说别的话,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通过复道回廊向前点而去。 此时天已微亮,半明半暗,凉爽的清晨夏风吹拂着陈娇莲叶绣图曲裾的下摆,娉婷而动人。 拨开前殿甬道的珠帘陈娇便看到刘彻挺直的脊背,将要燃尽的十二碗铜灯下,那个背影倔强又孤傲,但两世为人的陈娇却第一次深刻的感到那背影的主人消瘦而孤单。 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那么桀骜坚强,手腕凌厉,甚至让人常常忽视他其实还是个不足二十岁也需要真正关心的大男孩。 “陛下。”陈娇在刘彻的身侧跪坐下来轻声提醒道,“天都快亮了,陛下休息一下吧。” 刘彻慢慢转过头看向陈娇,就这样无言的四目相对。 看着他的眼睛陈娇有些惊讶有些酸涩,甚至还有一点心痛。那双时常光华闪动的狭长凤眸中此时布满了血丝,疲惫失落的神色一览无余。 王臧走后刘彻独自在空旷的大殿里坐了一夜。 陈娇心里不是滋味,劝道:“陛下一会还要回宫,闭眼歇一会吧。” 刘彻微微摇头,薄唇轻启喟叹道:“这一晚朕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陈娇看着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没料到刘彻唇角一勾竟然笑了,虽然有些落寞,却也带着几分释然:“阿娇你说得对,朕之前太年轻太幼稚了。” “陛下,当初一时气话……” 刘彻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收拾示意陈娇让他把话说下去,他道:“不是一时气话。你之前跟朕说的很多话现在想来都是金玉之言,可惜朕当时却听不进去,还以为你变了,心里跟朕生了嫌隙。其实你这么聪明,如果为了朕好,当初让朕暂缓行事的那些逆耳良言就不会说与朕听。是朕无理取闹你却还是把这些明知会让朕不高兴的真话说了,阿娇你待朕才是真心,朕却是小孩子脾气。” 虽然陈娇早就知道刘彻会明白她当初说那些话的用意,但真到刘彻用肺腑之言来感激她检讨他自己的时候她却又有点心酸,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感动。 “事到如今,朕才真真切切的知道,空有一腔宏图伟愿什么都干不成,朕的万里河山强汉之路是需要很多人用血肉生命来铺就,这代价太大了,而这第一场血的代价就是因为朕的幼稚。” 陈娇原以为刘彻只是因为无法解救赵绾王臧等人才检讨自己,没想到刘彻的这些话让她越听越吃惊,仿佛一夜之间他就已不是之前那个不顾一切仅凭一腔热血就要改变一切政治积弊的少年天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冷静和睿智的青年君王,陈娇甚至觉得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与往昔全然不同。 “朕想清楚了”刘彻带着平和的微笑看向陈娇,“该低的头朕要低,该任的错朕要任,不但要认,还要心甘情愿,心悦诚服的认。就像阿娇曾告诉朕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何必在意那些形式。” 男人的成熟往往就是在一夜之间,陈娇明白这一晚对刘彻而言便是一道蜕变的分水岭。 她点点头道:“那陛下……那赵绾和王臧的事陛下打算……应允?” 刘彻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眸光还是闪烁了一下,他的视线投向殿外已经逐渐明亮的庭院——那一片葱茏的绿色在微微熹光中格外引人注目。 “阿娇,朕会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的,不急,呵,不急。”刘彻淡淡的笑着,语气却慢慢加重,带着坚定和霸道的帝王气势,“朕要慢慢来,岁月催人,可朕还年轻,朕要慢慢的让所有人明白,这个大汉天下到底谁来主宰。” 三日之后的长乐宫长寿殿中,江都王后窦竟夕正在陪太皇太后看淮南王今夏刚贡上来的的各色绸缎绢匹。 “外祖太皇太后,这一匹花色不错,看着也轻薄,您试试?” 窦竟夕让人将挑好的绸缎呈在窦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在大侍女尚菊的搀扶下枯瘦的手抚上光滑的缎面,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说:“恩,不错,摸着倒是好料子,竟夕丫头说花色好那便不会差了。尚菊,命人收好,跟另外两匹选好的缎子一并给宝如送过去。” “喏。” 尚菊收了缎子,带人下去,太皇太后又对窦竟夕道:“丫头再帮我老太婆瞧瞧,选两匹颜色艳丽的给阿娇送到甘泉宫去,余下的你看喜欢多少,先挑,可别说我倚老卖老让你出了力还偏心。” 窦竟夕笑道:“外祖太皇太后这是调笑竟夕呢,您的心里惦记两个妹妹是应当的,我这大老远的还能巴巴的把淮南王叔送给您的料子扛回江都去?” 太皇太后失笑,指着窦竟夕的方向小说:“越大越向你母亲的样子了,爱说笑,你小时候可没那么多话。” 窦竟夕一笑,上前一步搀着太皇太后扶她主位上座,一边走一遍轻声细语的叹道:“我年纪长,跟了江都王这些年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心里最知道外祖太皇太后待我们是最公平的。阿娇妹妹之前受了委屈现在甘泉宫养身子本就该多想着她,再说宝如妹妹,更是,哎。” 提到刘宝如太皇太后也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凄然:“你梁王叔夫妻走的匆忙,余下这一对嫡出的儿女,我老太婆没用竟让明儿在眼皮子底下死的不明不白,你说,丫头,你说我怎么能不多看顾你宝如妹妹?她哥哥这一去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心里又难受,又病着,但愿上天有眼,别让宝如再出什么闪失。” 窦竟夕从善如流的点头道:“正是您说的这话,不过外祖太皇太后也不必太过伤感,往后只要给宝如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后面过得平平顺顺夫妻和睦便是大好了,梁王叔在天之灵也可告慰。”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探身问窦竟夕道:“丫头你是个有眼力又见过世面的孩子,你看你淮南王叔遣来给哀家请安的太子刘迁如何?” 第111节 窦竟夕玲珑心思自然明白太皇太后话中之意,想了想才见过两面的淮南国太子刘迁,长得确实也不错,人也彬彬有礼,只看他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表现确实有他父亲淮南王的儒雅气度。 “这位淮南太子生的倒是好模样,我瞧着比江都王还好呢。” 太皇太后对窦竟夕的说法似乎很满意,不过还是有意说笑道:“哪里就比你的非儿强了去,你这丫头就会说好话哄我。不过你淮南王叔的为人哀家心里是有数的,又是有学问的,他养的孩子总是错不了。” 两人正说着,宦官进殿行礼道:“禀太皇太后,天子驾临长寿殿,正在殿外请见。” 太皇太后止了说笑对那宦官道:“快让天子进来,外面日头大的很。” 不多时身着滚蓝边行云龙纹天子常服的刘彻便阔步走入殿中,在大殿中央规矩的向太皇太后行叩拜大礼,声音洪亮而有力:“孙儿向祖母太皇太后请安,外祖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太皇太后表情淡淡,平声道:“天子起来,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谢外祖太皇太后。”刘彻平日嫌太皇太后对他管束太多,行家礼大多都是敷衍了事,难得最近几日日日礼数周全,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到位,言语恭敬。 刘彻落座后窦竟夕向他行礼,刘彻一面摆手让她免礼一面笑道:“表姐陪了祖母太皇太后一晌午了,代朕尽孝,朕还要谢谢表姐。” “臣妾不敢。” 窦竟夕虽然住在长乐宫却极少见到刘彻,今日一见只觉与以往大不相同,心中纳闷,心说半月不见天子倒是温和多了,以往那股子盛气凌人桀骜不驯的气势收敛了不少,倒像彻头彻尾换了性子一般。 寒暄几句之后太皇太后便问刘彻的来意,刘彻恭谨笑答道:“孙儿今日来一是给祖母太皇太后问安,二来是向太皇太后请示几件朝政。第一件便是请问祖母太皇太后该如何处置那蛊惑孙儿离间天家的赵绾王臧二人。” “赵绾、王臧?”太皇太后唇角勾了勾,用不急不缓的声音说:“他们两个怎么了?他们不是天子的心腹重臣吗,怎么,听天子的意思竟要处置他们?” “孙儿之前不懂事,受此二人蛊惑,将其视为亲近重臣,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孙儿方才如梦初醒,此二人离间朕与祖母太皇太后的关系,挑拨是非徇私舞弊,利用朕推行新政之便借儒学之名行排挤诸侯之事,实在有损我大汉立国根基,如今孙儿已经幡然醒悟将此二人打入诏狱,最终如何处置还望祖母太皇太后明示。” “哦?他们排挤诸侯,还做出徇私舞弊之事?哀家竟不知这两个儒生有这么大本事和权力,真是小看了他们。”太皇太后好像从不知道王赵二人有“罪”一样,她派宁成私下搜罗他们“罪证”的事只字不提,只是顺着刘彻的话往下说。 “正是,那强令诸侯徙国之策便是他们二人谋策,现朕已查明他二人以职权之便枉自挥霍孙儿对他们的信任,收受贿赂饕餮难饱,这二人实在留不得了。”刘彻说完起身避席再次跪地道,“至于他们二人的权力,全是孙儿用人不查,误导新政,枉费祖母太皇太后的一番教诲,有愧父皇的谆谆训诫,孙儿知错了。” 刘彻的忽然认错让太皇太后都有些意外,不过太皇太后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神色如常岿然不动,声调也依旧十分平和:“那么依着太子的意思,要怎么处理?是想罢了他们的官职,让他们回乡?” 刘彻抬起头目光清明语气适中,他说:“汉律在上怎可徇私,罪证确凿,朕的意思是处死二人,请祖母太皇太后定夺。” ☆、第182章 诸美入宫 太皇太后没有立即表态,只是闭目静坐了一会,开口道:“赵绾,王臧,恩,这两人在你身边日子不算短了,天子怎么忽然就要处置她们二人?哀家觉得入果他们真如天子所言罪在不赦,那么当初举荐他们之人亦有不可推脱的罪责。” 窦太后轻轻一句话就把罪责带到身居要职的窦婴和田蚡身上。 刘彻明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他低头道:“祖母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当初丞相窦婴和太中大夫田蚡举荐他二人,如今他们事发本应一并问罪窦田两人,但赵绾、王臧毕竟也是窦婴提醒朕要多加防范,而田蚡则查到了他们徇私枉法的罪证,这才让孙儿尽快醒悟。如此朕觉得丞相和太中大夫尚能分辩奸佞贤德,对辅佐朕有所助益,算是将小功补大过,当然他们身在高位有失职之处,功过不能相抵,朕的意思是罚他二人一年俸禄,以示警醒。” 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用苍老的声音徐徐道:“哀家还以为天子要撤了他们的职务,原来只是罚了俸禄。罢了,想那窦婴、田蚡儒生出身,当初推荐赵王两人也是因为他们算得上儒学的大成,现如今这两人的言论成了离间天家的龃龉之论,那天子对他们所力倡的儒学又做何看法?” 刘彻今日敢来长寿殿向太皇太后主动示弱摊牌自然是早有对策,他恭敬答道:“回禀祖母太皇太后,孙儿如今不光对那儒学有了新的看法,就是对黄老之说乃至整个诸子百家的学说也都有了新的认识。” “哦?”太皇太后细长的眉尾微挑,语速还是不急不缓,她道,“哀家是个妇道人家,托文皇帝的指教也读了大半辈子的《道德经》,百家学说尚可略知一二,既然天子对百家学说有了新的看法,不嫌我这个老太婆愚陋,就说来给我听听。” 刘彻的施政之策主要有两点与太皇太后相背,一则是对诸侯王世家的态度:窦太皇太后主张厚待高祖子嗣和大寒功勋世家而刘彻主张限制诸侯王的权力实行中央集权皇权独揽;另一个分歧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策略:窦太皇太后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黄老无为之治思想下的文景之治令大汉得以休养生息国富民丰,但刘彻认为如今的大汉需要儒学固基,积极出仕,外攘夷狄内统春秋。 显然刘彻向太皇太后请命诛杀赵绾和王臧就是顺从太皇太后向列侯世家让步,那么如今就只剩下第二个分歧,只要刘彻与太皇太后再度观点同意那么太皇太后就不会再为难他掌权。 太皇太后现在就是在试探刘彻。而刘彻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逞强的毛头小子了。 “孙儿认为百家言论各有各的长处,论其源头当以老子的‘无为’为本,历经先秦诸子发展已是思想灿烂各有所长。最近孙儿再看那些儒生才俊的策论上书越发觉得如此,那些治国之论哪里是儒家一家之言,分明是揉百家精华而成。譬如董生的‘天人感应’,那是当初阴阳家邹衍的理念;独尊国术一家治国,那是秦时韩非、李斯曾经做之事;至于尊师重教,选拔贤才那更是多年前孟子曾与梁惠王论过的王道。所以孙儿也明白了,何必去强尊什么儒家道家,只要利于天下之法,能让孙儿上不负历代先皇教诲,下可惠泽天下百姓,那百家齐鸣不是更好。这便是孙儿浅见,还望祖母太皇太后指教。” 刘彻这一番百家学术取长之说确实取悦了太皇太后,她做了四五十年的天家媳妇,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到如今的太皇太后,人间所能至极的富贵她都得到了,目下便是更希望大汉江山永固万民崇戴,皇家和乐子孙延绵。 “天子确实能进益了,能有这般胸怀,当真是不愧为高祖子孙。”窦太后很是欣慰的点点头,“这两件政事前一件天子办得自然是很好,但是后一件,对那窦婴和田蚡罚的却太轻了,哀家要是准了天子的意思,那朝堂上反倒觉得哀家是偏向窦家。” 刘彻听闻太皇太后似乎不愿放过窦婴和田蚡,心口不由一紧,若是他两人也被罢免问罪那仅剩新政国策恐怕也再难推行下去,赵王和王臧的牺牲就太不值得了。 刘彻的手指身陷掌心,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抬头看向太皇太后,十分谨慎的问道:“那祖母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太皇太后顿了顿道,“既然天子觉得窦婴还有用那就留着他吧,但他的食邑须得消减近半,以示警戒。至于那田蚡,他既是没有爵位之人那也就只能革去他太中大夫一职了,接替他的人选,哀家再仔细为天子考虑一下,你看如何?” “还是祖母太皇太后考虑的周全,孙儿这就去办。” 没有彻底废除新政限制君权且还留下窦婴这个丞相已经是太皇太后对刘彻的肯定和让步了,这个时候刘彻当然只能谢恩。 刘彻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起身正要出去,太皇太后却又发话了:“彻儿,还有一样,你那个舅舅薄仪,要是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事,太尉这个三公要职就算了,他那个样子哪有一点可行军权的本事,还是让韩安国暂领其事,令让薄仪做个闲职就是了。” “喏,孙儿明白了。” 保住该保的人就够了,至于薄仪,刘彻真是不愿意为了他多费一句口舌。 当初让薄仪坐上太尉一职就是刘彻多方考虑的结果,本来想着太尉手握兵权(虽然大部分将领还是在太皇太后的控制下,但好歹太尉手里也有军队)选他刘彻自己的人太皇太后会不满,又不甘心让这个职位落在世家势力之手,所以才顺水推舟让薄太后这个“第三方”出来平衡局势,看在她的面子上让薄仪一步登天身居高位参与政事。刘彻心想薄仪怎么也能算上大半个自己人,可惜他太不争气,大事上糊里糊涂小事上又贪婪奸猾,刘彻对他早就不胜其烦,借着太皇太后的手免掉算了,还不如真上过战场带过兵的韩安国省心。 梁王刘明之死引发的一系列*终于以刘彻废止明堂辟雍斩杀赵绾、王臧,罢免田蚡等人为代价而平息,前后历时将近三个月,朝局势力重新洗牌,政治实力对比再次改变,其结果十分明显,就臣子势力而言太皇太后背后的世家大族占据了上风,但刘彻强军固权的新政并没有停止,反而得到了太皇太后更多的默许有了更多改革的空间。 十月底建元二年的第一场雪覆盖了甘泉宫修葺一新的宫室楼阁,花木建筑皆是一片银白,肃穆而美丽。 “你这里可真是太清静了。”馆陶大长公主饮了一口侍女刚煮好的热茶,望着殿外的雪景说。 “是呀,清静才能修养心性,父亲不是一直这么说么。”陈娇微笑着端起茶著,“最近汉宫太热闹了,母亲大底不太习惯我这里的清静。” 大长公主哼笑一声,那不屑又高傲的神情似乎是对汉宫的“热闹”不屑一顾,喝了半盏茶才道:“我记得你一直都不喜欢素淡的颜色、清静的地方,怎么现在转性了?” 陈娇连忙摇头道:“我现在也不喜欢素淡的颜色,不过养病呢还真不宜太热闹。” 大长公主马上放下茶著,似乎是不想再跟陈娇虚与委蛇了,直奔主题道:“你是皇后,虽然在这里休养着也是未央宫的正经中宫,那些册封后宫的文牒你肯定也看过了吧。” 陈娇慢慢饮着茶风轻云淡的说:“何止看过了,若无凤玺加印,那些美人良人又是怎么出现在掖庭十四殿的。母亲说的窦曼文、薄家的姑娘、栗姬选的美女,还有王信送的那一对姐妹花,她们每一个封号都是我应许的。”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也是,哎,这两三个月里天子可没少在宫里设宴款待列侯和勋贵,自从老太太那里松了口许了窦曼文入宫,那些贵戚诸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上赶子给天子送美人,每次宴请都要收下三五家的几十个歌女,看得我就心烦,偏偏不能多说话。” 陈娇看着大长公主那个又恨又憋气的样子不由就笑出了声,调侃道:“既然母亲按捺不住,怎么没送几个美人给天子?” 陈娇话音刚落大长公主的一巴掌就轻轻打在她胳膊上:“唉唉唉,你这孩子,你可别小看了你娘,你当我是不知道那些列侯世家打的什么主意啊,送美人,哼,咱们家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邀宠还是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打听消息控制天子?我才不干那画蛇添足的事呢,你娘现在在天子眼里可比那些送美人的列侯强太多了。” 大长公主这几句话说的有些自豪,她看了陈娇一眼道:“当时我就跟你父亲说,别管他们窦家、薄家、王家还有那些各地的诸侯王送多少美人进宫咱们家也不能趟这趟浑水,你说彻儿能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吗,凭他那个性子,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心里不知道有多芥蒂这些女人的身份呢。你父亲就说我想事情真是越发周全,全家人都看着我呢!” 看着大长公主那个高兴劲,陈娇心里也是由衷的开心,只要父母关系和和睦睦,家里平平安安,她在宫中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至于那些带着各种各样目的的女人,她还不放在眼里,要是真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兴风作浪,她也并不介意借刘彻的手直接除掉,反正刘彻最不喜欢的就是算计他的女人,而这些被诸侯们打着各种各样旗号塞进来为刘彻生育子嗣以图平步青云的女人,打她们一入宫就没什么胜算了。 大长公主那一阵高兴劲过去再看但笑不语的陈娇,心里不禁又生出许多感慨和爱怜,叹道:“也就是你身子不好太皇太后为了子嗣的事儿才松了口,要不然他们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往宫里送人。虽说咱们根本不在意这些女人,可你不在宫里,后宫彻儿身边连个给你传信的人都没有毕竟不大好。” 说到这里陈娇也不得不点头称是,他们堂邑侯府不给刘彻送女人是表明站在刘彻一边对天子有信心,不需要吹什么枕头风。可是不送美人到底也有略势,那些诸侯各个都是人精,万一指使哪个女人在后宫闹出什么幺蛾子,陈娇也不好在第一时间控制。 “这事……”陈娇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的敲打,正在思考对策。 “阿娇,其实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大长公主道,“你要不然先听听?” ☆、第183章 获得军权 “母亲请说。”陈娇看向大长公主。 “是这样,眼看入了冬你表姐也要回江都国了,那日她到咱们府上来拜谒我和你父亲,跟我说了这么一遭事儿。自从开了给天子送美人的先例,这些刚刚与天子修好的诸侯自然是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表现,其他各地的藩王也不能当看不见,胶西王那边的美女荀丽已经呈宠了,所以江都王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你表姐与非儿跟你关系都很亲近,生怕送了美人你会芥蒂,可是不送又显得对陛下不够亲近,所以那天就带来一个叫采珍的姑娘。” 大长公主说完陈娇便猜到了后事:“江都王后想把那个叫采珍的姑娘进献给天子,特意让母亲过目?” 大长公主道:“正是,原本对这事我也有些抵触,但是见了那个采珍呢,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放心了。这个姑娘是江都人氏,要说五官长相那真算不上出挑,倒是细皮嫩肉的,我觉得她那样貌生的寡淡清冷又不爱说话,就算性格和顺些也不一定招彻儿的喜欢,总之她不是彻儿喜欢的那一型……” 大长公主没说完陈娇却忍不住笑着插了句话:“母亲你倒知道天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大长公主白了她一眼道:“说你嫩呢,你娘给景皇帝物色过多少美人,还看不出他个毛头小子喜欢什么样的?哼,我告诉你,一来男人都喜欢长得水灵漂亮的女人,这是天性,要不然小时候那么多翁主在宫里玩,他刘彻巴巴的天天跟在你后头?全赖我刘嫖长得俊,生了你这个漂亮丫头。这第二呢,虽说男人爱美人荤素不忌,就性格而言彻儿还是喜欢那种不同寻常的,既能人前拿得出手大方端丽又能在那方面和谐妖娆……” “母亲你还是继续说正事吧。”说到“那方面”陈娇立刻岔开话,她实在忍不了母亲越发绘声绘色的形容,要说胆大强势,她这个母亲才是没什么忌讳话越说越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对对对,接着说正事。”大长公主也发现了女儿的羞赧,心想她毕竟是新妇,也自觉话有点过火,前事不提又说起窦竟夕的来意。 “你表姐说这个采珍手艺很好,点心小菜都做的十分出彩,大概也能在天子面前受些关注,但因为相貌普通又不至于太受宠,刚好在宫里给你当个传话办事的帮手。她把人交到我手上说事让你瞧瞧,若是不好她再另外去选。” 陈娇笑了一声道:“表姐当了几年王后做事也是越来越周全了,选这么个人,一来也全了江都国对天子的心意,二来也给我找了个‘帮手’,呵,确实周到。” 虽说窦竟夕是一片好意,但陈娇对于给刘彻找女人这事还是很不高兴。别人送那是别人的事,要她主动点头同意给刘彻找个女人她心里真是恶心的很。 大长公主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色,见陈娇脸色骤然就变得冷冰冰,心里没底道:“你是觉得不合适?” 呵呵。 陈娇一脸无奈的摇头道:“江都王夫妇来跟母亲商量也是因为跟我幼时感情好些,献美这事横竖他们也绕不过去,就这样吧。” “那这采珍你还见不见?”大长公主看出陈娇不高兴来了,说话也格外小心了点,生怕惹她心烦不利于她养病。 陈娇摆摆手不耐烦道:“现在不见也罢,以后回宫有见的日子。” “好,那就不见。”大长公主缓了口气又道,“不过阿娇,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你祖母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她那天跟我和你父亲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尽早看到两个姑娘出嫁的意思。” 陈娇微微颔首,她祖母年纪大了想看着成年的孙子孙女出嫁这种事本就天经地义。而她提到的两个姑娘无非也就是陈艳跟陈琼。 大长公主饮了口茶肃然道:“我知道你之前对陈艳和韩嫣的亲事不太同意,可是陈琼现在还在庄子上养病,她脸上现在还留着不小一道伤疤,就是宫里专门司肌骨的御医都没把握能除掉,赵谦说就算万万幸也得三五年才有除去的可能。所以我就做主了,既然天子下了旨意,那就让陈艳嫁与韩嫣,明年春末就把这事给办了。” 陈娇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天不遂人愿,陈琼是没那个嫁给长安第一美男子的运气了。 大长公主见她叹气便劝道:“你也别太把这事放心上,不管嫁哪一个都是咱们家抬举韩嫣。再说陈琼出事之后你不是也问过陈艳的意思么,话都说得清清楚楚怕他们性格不合,可她硬是乐意嫁,我看她从见了韩嫣第一回就一心跟着那个小白脸了。我跟你说,其实你祖母跟前也是她去求的,当我不知道呢。行了,就这样吧,以后他们好不好过那是她自己哭天抢地选的,咱们家也没有对不住她。” 陈娇去年确实跟陈艳谈过一次,但陈艳的态度很是坚决,就希望能够代替陈琼嫁给韩嫣,陈娇当时只希望陈琼能够恢复,把这婚事拖个一两载,没想到陈艳还求到祖母面前去了。 “父亲不反对吗?”陈娇开口问。 大长公主酸酸的说:“陈艳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哪有一个当爹的不顺着自己女儿的意。看你要个星星你爹都要想法子给你弄下来,别说陈艳要的只是块石头。” 陈娇不说话权当默认了。她还能说什么,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大长公主还惦记着堂邑侯府的家事,又交代了陈娇几句话便要走,才走了几步却又转回来让侍女放下一个挺大的盒子。 “忘了这事儿了。”大长公主指一指那盒子道,“你表姐送你的熏香,我找人瞧过配料了,这香好,能调息养身,对女子最好,放心用,你表姐说她用了一两年给非儿生俩小子。” 陈娇被大长公主的严肃劲逗笑了,向大长公主道:“知道了,母亲路上当心些,下雪地滑。” 陈娇没想到头一次用窦竟夕送的这种“宁息香”就让刘彻赶上了。 腊八节那天晌午刘彻连招呼都没打就跑来了甘泉宫,见着愣住的陈娇抱起来就转了一圈。 “朕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刘彻把陈娇放下拉着她走近内殿。 进了内殿刘彻抖落雪氅轻按陈娇的肩膀让她坐下,陈娇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愉悦之情溢于言表的刘彻,到这时候她都有点晕,还没明白怎么个情况。 “阿娇,你听好”刘彻跪坐下来看着陈娇,“祖母太皇太后把虎贲禁军的指挥权交给朕了!高不高兴?哈哈。” 陈娇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点味儿来,原来是刘彻掌握了半个长安的军权。 关于长安的军队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为数不多的皇家卫队羽林军,主要负责宫中的安全,并非作战部队。二就是地地道道的守备驻军禁军了。禁军在长安近郊各有东西两个大营,是名副其实的京畿战斗部队,保护整个长安和周边地区,战力非常强。其中西军被称为虎贲军,所以掌握了虎贲军的指挥权也就拥有半个长安城的兵权。 难怪刘彻会这么高兴,虽然相对于大汉几十万军队而言这些虎贲军的数量算不了什么,但对于刘彻这个手无一兵一卒“一穷二白”的新天子来说这军权真是太宝贵了。看来刘彻最近几个月亲近诸侯、同待儒道诸子学说,施行有效政令减免课税刑罚的政策得到了太皇太后的认可。 “阿娇,朕,终于可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天子了。”刘彻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娇,郑重而欢喜,他的眼睛闪动着愉悦的光华,映着窗外的雪,格外动人。 第112节 有了军权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天子,这件事对于刘彻而言意义非凡,虽然仅仅是掌军的开端但确实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要知道前世的刘彻直到建元六年太皇太后过世才得到了象征军队最高统帅的虎符,在此之前他除了羽林卫队可什么都没有。 陈娇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为刘彻高兴,无论之前他们有多少感情隔阂,在这件事上陈娇真的觉得很开心,没有来由的为他高兴。 刘彻看到她笑了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拥住陈娇在她耳边喃喃道:“朕以后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了。朕太高兴了。” 激动劲慢慢消退之后陈娇才感到有些不妥,她被刘彻紧紧抱着,呼吸都有点不畅,涩声道:“陛下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当然了,朕一大早从祖母太皇太后那里得到恩典就立刻动身,跑了一上午马,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啊。” 刘彻放开陈娇高兴的都有点孩子气了,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丝毫不觉得堂堂天子为了捎一句高兴话就在雪地里跑了半天马有什么不妥。 陈娇都无奈笑了,但是心底却觉得暖暖的有些感动。他愿意第一时间来跟她分享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足见刘彻对她的重视和爱意。他拿到军权除了能够完成他春秋一统的梦想之外,他还想着用它来保护她。 刘彻不知陈娇在想什么,只见她笑容渐淡转为沉默不由忧心的问道:“怎么了?” 陈娇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陛下还没用午膳吧?” 刘彻见她没事才笑道:“现在就摆吧,朕还有些饿了。” 本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陈娇让小寒在内殿摆了午膳与刘彻对食。 刘彻策马而来确实饿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用膳上,他吃的虽然快却依旧优雅,陈娇看着他只觉几个月的光景,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想想那晚消瘦而低落的刘彻,在看看眼前这个神采奕奕的天子,当真是判若两人。 刘彻用完午膳漱过口,十分惬意的品着大雪刚煮好的热茶,斜眼一看殿中的香炉问道:“阿娇你这是用的什么香,朕似乎没闻过。” 陈娇道:“是江都王后送的,说是对女子的身体好。我觉得这味道还不错,最近一直用着。” “味道是不错,你若喜欢朕让江都岁贡。”刘彻点头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陈娇道:“对了,阿娇,这几日南越王的使者来长安朝觐,朕登基以来还没处理过西南事务,记得这边的甘泉书库里有些父皇早年让人整理的西南地志,朕想带回去看看,你让人帮朕找找。” ☆、第184章 书库偶遇 陈娇想了想道:“景皇帝时的竹简都整理封存了,怕是一时半会把太好找。若是陛下着急用恐怕也要明天了。” “明日便明日吧,朕在这里歇一夜明日再回去。”刘彻说完长舒了一口气,“一到年节前后就有忙不完的事儿,今年尤其麻烦。” 刘彻身后的曹小北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陛下,小人该死扰了您跟娘娘,但是陛下没药忘了,今日晚间您下旨还宴请了南越的使者。” 刘彻这才想起来,啧了一声,不悦道:“就没有一天的清闲日子。” 陈娇微微一笑,心想若真如前世一般废除新政让他日日无事可做,刘彻又不知道要怎么气闷心烦了,眼下嘴上说烦,心里不定忙活的有多乐呵。 “陛下歇一会就回去吧,免得耽误了正事。”陈娇说完起身对小寒道,“命人去书库那边按着陛下说的要求把西南的地志都找出来,明早派人送到宫里去。” 刘彻坐了一会就起身更衣,陈娇把他送到殿外。此时正是晌午刚过,却因为最近几日连降小雪持续阴天,日头不好,天色较暗。 “陛下路上当心,遇到大雪就暂缓前行,切莫策马图快。”陈娇对刘彻的嘱咐已经成了习惯,刘彻这人好动的很,策马一定要快,打猎一定要勇,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人身安危。 刘彻因为得到了虎贲营的军权,心情很不错,一面让曹小北整理雪氅一面微笑对陈娇说:“本想住一夜的,朕猜阿娇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朕。” 陈娇随意一笑道:“我有什么话要问陛下?我竟不知道。” 刘彻挥退曹小北凑近陈娇笑的有些坏:“朕这几个月可是添了不少美人,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刘彻只要一想他跟陈娇想在各宿一宫不得见面,又平白失去一个子嗣就有些忐忑,究其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宠幸了歌女卫子夫,陈娇才跟他闹了这么大的脾气。虽然他笃定陈娇明白这些女人的政治意义但有了那么一回前科刘彻心里多少还是没底,现在宫里杂七杂八的多了几十上百个他的女人,光有封号的都不下十人,陈娇表面不说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陈娇淡笑,对于刘彻的靠近她并无半点亲昵回应,只是声音很轻的反问刘彻:“你说呢?” 刘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唇角一勾道:“果然是夫妻,朕就知道你明白。” 陈娇默然不语,见曹小北带着几个身着轻铠的护卫过来才道:“年节就别让你那些女人跑到甘泉宫来烦我了。” “明白了,皇后娘娘。”刘彻绕到陈娇身前,宽袖之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朕这一回去恐怕要忙政事忙到年根,要是来不了你不许小气生气。” 刘彻当她是什么人啊,会耗着自己的身子骨跟那些女人计较,她们还不配呢。再说他不来就不来呗,陈娇还没说过自己原谅他了,现在搞得好像她多盼着他来一样,只不过因为大事安慰了他两回,刘彻还真以为他们就和好如初了么,真是给他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陈娇在袖下用力掐了刘彻一把,一字一顿的转开了话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刘彻也不嫌疼失笑道:“多谢皇后关心,皇后娘娘也长乐无极。” 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么,看到刘彻这么没脸没皮的样陈娇就想踹他一脚,无奈周围人多,只得压低语调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愤愤道:“赶紧走。” 刘彻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转身正色对侍从道:“回宫。” 走了几步刘彻有顿住了脚步,略一沉思转身对陈娇道:“父皇生前整理的东西比较重要,你也不必派人送了,朕让卫青留在这里明日将东西带回宫中便是。” 刘彻走后陈娇舒了口气,歇过无脚觉得殿内也没什么事做,心想趁着为刘彻找东西的机会,也去书库里找几本没看过的书来瞧瞧,于是带着侍女移驾到甘泉宫的书库铭鼎阁。 铭鼎阁面积不小,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盛放竹简的书柜,如今大门敞开,几名宦官正在里面清点翻找刘彻要的西南地志。 陈娇走进去伸出披风下的手轻轻扇了扇扬起的灰尘,带着大雪朝里面的一排书架走去。 书架上用标正的小篆书写着竹简图书的类别,很多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陈娇莲步轻移随意的走着,左右看看那些久已无人问津的竹简用手轻轻一碰竟有薄薄的灰尘。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存放兵书的地方,抬头一看眼前的一架竹简盛放的政事先秦鬼谷子的兵法著述。 鬼谷子,那不是孙膑的老师么。 陈娇起了一点兴趣在书架上找到“第一卷”,伸手取下。 令她吃惊的是当他抽出那卷竹卷的时候竟然看到了一双熟悉而澄澈的眼睛。 一双透出坚韧的,平和的光芒的眼睛,与此同时也漾出了惊讶的光。 陈娇怔住了,那一瞬间隔着高大的书架,四目相对。 时间好像静止了。 大雪跟在陈娇后面也发现了书架后面的人,她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唬了一跳喊道:“是谁?!速速出来!” 陈娇回了神,犹豫了一下轻唤道:“卫青?” 脚步声起,很快一个身着轻甲的高俊的男子便完全出现在了陈娇的视野里。 卫青快步上前单膝跪拜行礼道:“下臣卫青拜见娘娘。” 陈娇低头看着眼前礼数周全无可挑剔的卫青,只觉他似乎与半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相比又有了些许变化。 卫青没有带头盔,如墨黑发被军中统一的红巾结成一束散落在肩背脑后,他低着头陈娇只见他两道英气的眉峰斜插入鬓,分外英武。 “卫侍中请起。”陈娇露出一点笑容淡声说,“半载未见,我一直没有机会向卫侍中表谢。” 陈娇记得那日雨中是卫青抱住了她唤来宫人将她送回椒房殿。 卫青起身后仍旧十分恭谨,半低着头简单的答道:“卫青不敢。” 陈娇的余光瞄见卫青饱满的唇紧抿成线,手指扣紧,脊背笔直的挺着,怎么看都有点不自然。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这逼仄的书架间,面对自己,卫青有些紧张。 陈娇笑了。 真是有趣,他可是将来威震匈奴统领三军的堂堂大汉最高统帅,见到她竟然会紧张。 ☆、第185章 一件狐裘 陈娇自幼出身天家侯府,如今更是母仪之尊身份高贵,因而见到她的人有的恭敬有的惧怕,也有一些羞涩的宫女宦官在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会惶恐紧张,可是她从没想过卫青这样一个将帅之才在见过她几面之后竟然还会紧张。 真没想到前世这位军权在握的大司马,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竟然是这样一个纯厚恭谨的人。 陈娇听说过关于卫青训练近卫队的事,他所带领的卫队军法清明训练得法,他本人更是武艺精湛勤勉威严,在宫中无论是禁军将士还是羽林侍卫都对他十分佩服,偏偏他出了训练场又是个平和踏实的人,从不在人前背后对他人恶言致评,即使得到天子的青睐也还是低调谨慎,与韩嫣的清傲高调刚好相反。 陈娇觉得卫青其实还真是一个实在又很有意思的人,至少现在的他讷于言辞踏实勤谨。 陈娇有个“坏毛病”,那就是兴致来了喜欢逗老实人说话,比如之前的赵无心,又比如眼前在的卫青。 “卫侍中怎么到这里来了?”陈娇心知卫青有些紧张竟不厚道的上前一步,故意想看看卫青越发紧张的表现。 因为陈娇的靠近卫青身体绷直果然更紧张了,低头道:“下臣奉陛下之命监督宫人寻找书简,误入此地,惊扰了娘娘凤驾,请,娘娘恕罪。” 卫青之前不知道陈娇是皇后就罢了,他受陈娇的恩惠还被陈娇救过性命,就算心知身份相差太大心里也难免对她这样美丽高贵的恩人存着敬重爱慕之意,可她现在成了皇后,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天子的正妻,所以面对陈娇时卫青就总觉得些不自然,甚至为之前那一份不经意间生出的爱慕之情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 卫青的话说的还算流畅,但细心之人听来还是会发现其中的无措和紧张,他的脊背僵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心都微微蹙起,好像他这番话说出来绞尽了脑汁一样。 卫青啊,千军万马弹指之间,万里疆场纵横大漠,现在却连说句话都要顿三次。 陈娇心里大乐,逗趣了未来的一代名将她还有那么一点坏坏的小得意,面上却平和的笑道:“这边都是兵书,难怪卫侍中会被吸引过来,正如自古美人爱名将,本宫懂的。” “娘娘见笑了。”卫青的头低的更低了,从陈娇的角度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他英挺的鼻翼和微蹙的眉头。 “卫侍中也对鬼谷子的兵法有兴趣?”陈娇收敛起恶作剧的心思,平声说。 她毕竟是皇后之尊,过过瘾也就算了,不会乱了尊卑辱没身份。 “卫青有幸入阁得见鬼谷子之作,甚为推崇。”卫青仍旧低着头抱拳回答。 他的话是真的不多,每一句都像是仔细斟酌过,回答得分外小心。 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陈娇的手指轻轻点着掌中的竹简慢慢踱步到卫青面前微扬下颌看着低头抱拳的卫青,声音又变作了卫青熟悉的清冷:“宝刀配英雄,名仕佐君王,你身为陛下的卫队侍中多看看兵书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青不敢抬头,他只看到缀着明珠的罗襦下摆漾起好看的涟漪,银线攒花的翘头履在自己身前停驻,这一块他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这与之前几次不明身份的接触完全不同。无措,紧张,惊诧甚至是带着拒绝的隐隐喜悦,很多种矛盾的感觉纠结在一起,这种不安的感觉似是从未有过。 “你若有兴趣,想看多少,本宫都借给你。” 卫青只见一只细长匀称的手指着竹简落在了他的眼前。他诧异抬头,正对上陈娇清明又不待情绪的杏目,恍若一池平静幽深的水。 卫青赶忙移开了目光单膝跪地接过竹简道:“多谢娘娘恩典。” 刘彻慧眼如炬看出卫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会把他掉入内宫给他机会带队练兵,为了强汉的目的悉心培养他。陈娇更是知道他逐匈奴强边塞开拓疆土令边关黎民不受外敌侵扰的卓著功勋。不为什么权谋私心,她的父亲曾无数次的告诉她,作为皇后大汉的利益便是她的利益,仅凭这一点,陈娇也不会吝啬对卫青的培养。 “大雪,这里的书简卫侍中若有想看的,尽可以取出,只让书记官记下来便是。” 竹简离了手却在指尖留下了一抹青灰,陈娇蹙眉本能的捻了一下手指。 大雪点头称是,看到陈娇不悦的微小动作便建议道:“娘娘,此处逼仄又有扬尘难散,您和卫侍中到外面说话吧。” 陈娇点点头,接过大雪递上的绢帕擦了手朝外面走去。卫青跟在后面也出了书库,一到外面才发现,青灰色的天空已经飘下了羽毛般大小的雪花。 大雪连忙招呼侍候在门口的六名侍女为陈娇披上披风,呈上百花争艳纹路的精巧手炉。 卫青从宫中而来便知皇室贵人上到太皇太后、太后下到公主、翁主雪天都会披裘皮雪氅,然而陈娇却只披一件火狐毛滚边的深色披风,这让他不禁有些纳闷,更有点为她忧心,只是他毕竟仅是天子身边的下等内官,连开口问一句的权力都没有,更不用说关心了。 陈娇余光见卫青眉头蹙了一下,还以为身着轻铠的他偶然吹了冷风有些不适,便随口对侍女道:“给卫侍中也拿一件披风。” 卫青回神,连忙上前躬身辞谢道:“多谢娘娘,下臣无碍,不敢受赏。” 卫青说话的空档已经有侍女呈上一件黑色的普通披风,他既然辞谢陈娇也不会强人所难,摆摆手让侍女退下,只对卫青冷声道:“卫侍中既然不冷,何故皱眉?看不惯本宫的起居仪仗么?” 陈娇说这句话的语气已经明显不悦,卫青虽然不善言辞却不傻,相反他对陈娇的态度分外敏感,发现陈娇误会赶忙单膝跪地道:“下臣万万不敢。” “那卫侍中是什么意思?”陈娇眉梢一挑,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卫青成为她的敌人,她吃过卫家的亏所以任何小小的隐患她都要提防。 第113节 卫青本不想解释但他心底又很不愿陈娇误会,只得踌躇这开口道:“下臣,下臣觉得娘娘雪天不着氅衣太过单薄,不明娘娘为何如此,只觉娘娘身有微恙,应当爱惜凤体。” 陈娇真没想到卫青是因为这个原因蹙眉,想起那日雨中也多事因为他关心自己才会过去,想来她还是太过急躁,方才误会卫青了。 “你先起身吧。”陈娇轻出一口气,让多余的侍女退开。她是皇后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跟一个侍从解释什么,更不会道歉,只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卫青既然问了,就回答吧,权当盖过她方才的咄咄逼人。 陈娇看着外面的雪景淡声道:“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我不喜欢裘皮厚重,压在身上常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卫青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在思量陈娇的话。 陈娇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卫青年纪轻轻就不言不语,真是谨言慎行到有点可爱的地步。 陈娇不觉一笑,在寒冷的空气里呵出一团白气,轻声道:“看你这身轻甲倒让我想起李将军。我小时候有一回跟景皇帝冬猎,回来时李将军送了一条好皮子给景皇帝,那皮子不算大,景皇帝说一张刚好给我这么小个人儿做件外袍,就真的命人做了一件给我。想来那件衣服真是不错,轻软绵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家珍奇无数,我却再没有做过那么一件合适的裘皮衣服,可能是我那时年纪小,觉得那件衣服好,其实也未必就真的比如今这些好。” 卫青请抬眼帘看了一眼微笑的陈娇,又低下头去,仍是一语不发。 陈娇的兴味淡了下来。得知了彼此的身份之后,卫青终究不再是那个喊着“君上”口口声声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少年了。她皇后的身份是任何人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因为这个身份刘彻不能跟她做一对简单的夫妻,而卫青就更是要对她敬若神明了——他成了天子的近侍,理应小心翼翼的应对这皇后的所有话语。 陈娇心底多少有一点点莫名的失落。 “卫侍中去忙吧,本宫还有事。”陈娇转过身清冷冷的摞下这句话。 卫青行礼相送,只觉得她远去的声音轻飘飘冰凉凉的落下,犹如庭外一片晶莹的雪落在他的心上。 ☆、第186章 忧心的事 刘彻自那日一去果真两个多月都没有再来,陈娇谢绝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接她回宫过年节的邀请留在了甘泉宫。守岁的第二日堂邑侯和大长公主便得到太皇太后和天子的准许,连同陈娇的兄弟三人及亲眷去了甘泉宫探望皇后,所以陈娇这个年过的也算不上冷清,反而因为家人的到来气氛分外温馨愉悦。 年节过了头三日大长公主和堂邑侯便要去宫中探望太皇太后,陈季须和陈蟜更不是能待得住的人,反而是隆虑公主还想在甘泉宫多住几日,跟陈娇说说话。 这一日隆虑公主到陈娇殿中,在门外正碰见韩嫣带着十几名侍从出来。 “陛下送了你什么好东西,大老远的派韩嫣送过来。”隆虑公主落座后看着外殿整齐摆放的几只新漆箱问。 陈娇笑了笑道:“不过是些寻常的节礼赏赐,走走样子罢了,姐姐家的赏赐恐怕也到府上了。” “我府上可没有这个。”隆虑公主指着桌上一瓶新折的腊梅笑道:“方才在门口我就问过韩嫣了,别的倒罢了,单是这天子今早亲自折的腊梅让人一路快马送到几十里外的甘泉宫,除了你,哪个还有?” 陈娇也笑起来,给隆虑公主和自己的杯子都添了蜜浆,巧妙的转开话题道:“真没想到是韩嫣送过来,还以为他要在弓高侯府忙碌一阵子才会进宫侍驾。” 说到此处隆虑公主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喏,韩嫣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天子面前越发得用不提,自从定了陈艳和他的婚事整个朝堂和他们弓高侯府一样都更要高看他一眼,我瞧着韩嫣现在那真是春风得意了,出去打个弹弓都要用金丸,连街上的孩童都晓得‘饥魄寒,逐金丸’,说的就是韩嫣的风光呢。” 隆虑公主说完便朝那金盘中吐出一颗蜜饯核,那种不屑的态度简直跟馆陶大长公主如出一辙,话外之音无非就是:韩嫣这种佞幸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傍上了咱们堂邑侯府,一个庶女的女婿就嘚瑟成这样了,真是让人哪只眼睛都看不上。 难怪隆虑公主看不上韩嫣,长安城上下数得上的公侯贵戚,只怕没有哪个真正看得起韩嫣。贵族就是这样一方面看不起那些天子面前无爵或庶出的近臣,另一方面还嫉妒着那些人得宠,倘若再像韩嫣那样有个极好的容貌那甭管是不是真的有才华,反正名声是绝对好不了了。 其实,陈娇前世心底也看不上韩嫣,只不过今生她能够重新冷静的审视韩嫣这个人,说实话他确实是有才华,并且才华带来的天子宠信远远大于呈宠。 “说句心里话,阿娇你别怪姐姐心直,你就真不在意韩嫣和天子的过从甚密?”隆虑公主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陈娇。 “我……”陈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隆虑公主的发问,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一世刘彻和韩嫣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 隆虑公主见陈娇思虑不语啧了一声道:“是我多嘴了,你别往心里去,韩嫣是天子的近臣整日里在天子身边也是常事,再说虽然他还有宫禁自由出入的特权却也没有再被天子留宿宫中。我最近听说天子有个得力的近臣卫……卫侍中,他家里出了事归家去了,所以韩嫣跟着天子更忙了些。当年张骞在的时候也是整天跟着天子,也没人说张骞怎么样,再说最近天子有了那么许多美人,估计对韩嫣也没那个心思。” 陈娇叹了口气,转念一想随口问道:“那个卫侍中不就是平阳侯府出来的卫青么,他遇到什么家事连天子都不能侍奉要归家去?” 说起平阳公主,令吕公主表情有点别扭,饮了一口蜜浆道:“平阳家的事儿谁知道呢,不过你二哥野路子太广,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是那个卫青,是卫青吧,他之前郑家的父亲过世了,他还回去奔丧去了。” 卫青的父亲过世了,那个任由继母兄弟虐待他,将他放在山上牧羊放马不闻不问的父亲过世了,他竟然还会回去奔丧。 陈娇冷笑了一声,心说这个卫青可真不是一般的敦厚,简直是傻。念在亲生父子一场的面上有仇有怨不去报复就算了,姓都改了不是早就跟郑家划清了界限么,现在还要放弃追随天子的大好机会搭上盘缠时间回去奔丧让自己找不痛快,简直是傻的可以。(先秦和汉初女子有很多都会给别人私生孩子,私生子不管父亲是谁,如果自己换了姓基本就说明跟原来那一家不来往了,这种现象还是很普遍的。) 想到这里陈娇又叹了一声,世间重情重义以德报怨的君子之风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阿娇?”隆虑公主久不见陈娇回应,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轻唤了一声,“怎么了?” 陈娇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回神淡笑道:“就是想起那个卫青都更了姓氏却还要回郑家奔丧,觉得奇怪罢了。” “哎哟”隆虑公主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还以为你又不舒服了呢,唬了我一跳。你还关那些没用的事儿呢,要我是你最先关心的就是彻儿的那个后宫。” 陈娇神色自如,浅笑盈盈道:“后宫怎么了,多来几张吃饭的嘴我就不是大汉的皇后了吗?” “怎么会。”涉及到后位隆虑公主也不敢随意乱说了,语气里都呆了几分谨慎,“任那些人怎么邀宠献媚还能及得上你十一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现在宫里窦美人和薄美人后面是窦家和薄家,看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面子上天子也要给她们一分宠,但是眼下最得幸的还是那个胶西美女荀丽,进宫有四个月的时间了,听说天子竟有一半的时日宿在她那里,不仅是夜宿,还明宠,一连几天赏赐不断,大有当年父皇待栗姬的苗头。” “荀丽”陈娇点了点头,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根本就没把这两字代表的人当回事,“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是有个荀良人进了良娣。” “就是她呀,看这苗头要不了多久就要进美人了。听说连用鼻孔看人的栗姬都开始拉拢她了,毕竟是她儿子胶西王送来的人,哎哟,恐怕胶西王自己都没想到她能这么得宠。” “天子重来不拒美人,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性子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刘彻有了专宠的女人,要说陈娇不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她把荀丽这个名字记住了,但她早就不是前世那个听风就是雨的暴脾气刁蛮皇后了,她对一个女人的态度不会再那么轻易的显露出来。 隆虑公主倒是真心对陈娇,见她不着急自己反倒急起来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说阿娇啊,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前日母亲不是让赵谦给你把过脉了吗,还是不能呈宠吗?” 陈娇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姐姐想必也知道,若我还想要子嗣,这一两年内就不能呈宠。” “昨日诊的也还是这个结果?!”隆虑公主似乎更着急了。 陈娇跟隆虑公主也不妨直说,她望着远处的青铜香炉点头轻声道:“至少过来今岁的盛夏。” 隆虑公主是堂邑侯府的媳妇,陈娇这个皇后是整个陈家的倚靠,自然也就是她的的倚靠。听了这个消息她向泄了气一般靠坐在了曲木倚靠上,神情也像极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馆陶大长公主。 靠了一小会隆虑公主才恢复了先前的坐姿,劝陈娇道:“也没什,这时间说快也快的很,五六个月眨眼间就过去了,就让那些小妖精再嚣张几日,反正也碍不着你的眼,就算他们有了子嗣也不能怎么样,上有太皇太后的照拂,下有天子对你的深情,她们的子嗣又怎么跟皇后的嫡子相比。还是养好了身子最重要。你放心,你不能呈宠的事太皇太后下了严令保密,宫里也就太后天子和几个得力的人知道,那些新进宫的女子都不得知,不会有人敢在私下里议论这事。” 陈娇没说话,她对这些女人还不是太在意,刘彻虽然好美人却还没有在这个改革的关键时刻饥不择食到对一个有政治目的的女人产生依赖和感情,但是如果后宫真的有人率先产下了天家渴望已久的皇嗣,那么这件事真的要另当别论。 前世卫子夫率先产女的教训就是对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况且这后宫还有一个窦家人,一个薄家人。 陈娇隐隐有一些担心了。 第二日下午刘彻在祭拜过宗庙后便偷空轻装简从跑来了甘泉宫。 刘彻心情不错,兴冲冲的从前殿一路而来进了后殿四处一看竟没见到陈娇,不由蹙起了眉心。 “皇后呢?”刘彻沉下声音问上前行礼的小寒。 ☆、第187章 这是何物 甘泉宫修在风景如画的骊山上,宫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与汉宫四平八稳恢弘壮丽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站在甘泉宫寂静的翠柏松花间俯瞰长安,白日壮观繁华,夜晚灯火辉煌,这样伟大的帝都俯览于身下而身在其外,陈娇确实有一种红尘障眼看透世间的出尘脱世之感觉。 刘彻用眼神示意带路的小寒停下,他脱下策马的护手交给曹小北,让跟随的几名侍从全部留在了原地,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你猜谁在你后面。”刘彻从陈娇身后遮住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猜不到。”陈娇安静的站在雪地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挣扎。 “猜不到就继续猜,朕有的是时间。” 刘彻靠的更近,他的胸口隔着层层冬衣贴紧陈娇的后心,宽大的狐裘盖住了陈娇的肩膀,渐渐传来的暖意让陈娇感受到属于他的特别而熟悉的气息。 陈娇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声音依旧平淡的说:“那我猜,是长安第一小坏蛋。” 她说完就听到耳边传来低声的轻笑,刘彻低头贴着她的侧脸道:“不对,是长安第一小坏蛋的夫君。” “胡说。”陈娇念了一句抚开刘彻的手转过身面对着他,刘彻顺势把她抱住,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自己的雪氅。 “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刘彻的眉心轻触她略凉的额头,轻声的低语。 “看看风景。”陈娇不冷不热的回答,“这里视野好,看得清未央宫城声色环绕的天子什么时候想得起出城。” 刘彻笑了,薄唇殷红贝齿皓洁。他抱着陈娇的腰轻轻的摇晃,语气温柔异常:“今岁不同往年,未央宫的天子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着,这个也要见那个也要见,都快烦死了。” 陈娇冷着一张美丽的脸肃声道:“你站好了说话。” “哦。”刘彻乖乖的住了手不再撒娇似的轻晃了。 “站那边去,我还没审你呢。”陈娇轻推了刘彻一把,从她的雪氅里脱身出来。 刘彻也由着她,按陈娇的话小退了一步,却忍着笑一脸无辜的争辩道:“朕清白的很,审朕做什么。” 陈娇回头瞪了刘彻一眼,转身朝后面秋千架走过去。不远处侍立的大雪连忙给她垫上厚厚的绒垫,献上手炉,然后识相的远远走开了。 陈娇故作潇洒的抖了一下披风,威风凛凛的坐了下来,一双杏眼带着几分威严瞧着站在那里的刘彻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 刘彻怔了一下,瑞凤眸一转,答道:“不敢。” 有话说小别胜新婚,两个多月没见刘彻并不介意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给自己的宝贝阿娇服个软。 刘彻的态度还不错,陈娇对他的回答还算受用,又问道:“那你是忘了来甘泉宫的路怎么走了?” 刘彻上前几步微笑道:“怎么会。” 陈娇冷笑说:“那你说说,今天是年节的第几日了,天子国事繁忙往日就算了,但这么大的节庆,几天过去了都没见你露过一回面,你什么意思?” “朕冤枉。”刘彻就着辩解的机会又蹭近几步走到秋千架下道,“去岁出了不少事,各地的藩王纷纷借着年节的机会入京觐见,朕的几个兄弟就罢了,连燕王、齐王这些叔伯辈分的诸侯王都亲自来了,朕是真的抽不开身。” 刘彻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去年这一年尤其是下半年,先是“推恩令”诸侯徙国的内容泄露,接着就是梁王狱中自尽,在太皇太后的震怒下尊儒和明堂辟雍被废,赵绾王臧被杀,朝中的关键位置换血一样撤了一半,连刘彻的天子地位都有些不稳。虽然后来天子妥协,朝局逐渐平稳,但很多对天子不满的世家暗地里仍是动作不断,甚至联络一些蠢蠢欲动藩王图谋不轨。遥想前世刘彻的好舅舅丞相田蚡不就跟淮南王暗通款曲为淮南王谋反出了不少力么。这个敏感的时候藩王入京频繁,刘彻也要花不少心思甄别,防住那些有阴谋的,笼络那些要动摇的。 陈娇想到这里也不再难为刘彻,她本来就是想敲打一下刘彻,以免他游戏花丛的那颗心野到收不回来;再者陈娇也不想把刘彻推的太远,毕竟她还是爱他的,为了一口怨气让那些女人得意陈娇还没那么傻。 刘彻见她表情有所松动,不再质问心知陈娇认可了他的缘由,接下来他可就要反守为攻了。 “阿娇,是真的,虽然祖母太皇太后把虎贲营的兵权给了朕以后这朝堂上的大臣老实多了,可实际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地里狠盯着朕。祖母太皇皇太后越是放权给朕他们越不舒服。” 刘彻嘴里讲的是天下权谋的大事,却趁着陈娇思量的这个机会蹭到了秋千上,顺势揽着陈娇坐在她旁边,“你最懂朕的,别为了这点小事胡思乱想。” 陈娇轻叹一口气,语气已没有了方才的凌厉,任他揽肩抱着,只道:“你既这样说,算你有理。” 刘彻算准了陈娇在大事上通情达理会无条件的支持他,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陈娇会把他推开。想他与陈娇相处十几年,打小都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儿,只要陈娇一松口他就要攻城略地。 “阿娇,朕呢,其实也有件事想问问你。”刘彻轻轻摇动秋千,“朕想问你讨个节礼,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陈娇这才反应过来,刘彻这小子真是坏透了,刚跟他好好说句话他就要讨节礼,真是把“得寸进尺”表现的淋漓尽致。 “节礼你先别急着讨,我的话还没问完。”陈娇杏眼一瞟又冷下脸来,语气都变得风凉起来,“陛下宫中的美人们这三个月进品阶的速度可够快啊,之前只要是陛下的意思臣妾可都无一例外的盖了凤玺,也不知到那几位底哪里好,今日见了陛下,还请陛下给臣妾分说分说,也好让臣妾心里有数,以后照着陛下的标准给其他美人们晋封。” 陈娇这一席话可正戳在刘彻最得意的笑点上,要不是他有意想要做个认真样子逗逗陈娇,他现在就想大笑。他的阿娇就是这么傲娇,明明自己吃醋了还要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掩饰,真是可爱极了。 刘彻咳了一声,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想道:“说起来啊,还真是各有各的好。” 他的余光一直瞟着陈娇,见她在第一时间就不自觉的蹙眉嘟嘴要发怒,连忙坏笑道,“诶,你吃醋了,阿娇你吃醋了,哈哈。” 陈娇这才意识到她刚才不知不觉间就要变脸,啧了一声,放开手炉抬手就打了刘彻的肩一下:“我身为皇后询问一下后宫的情况有什么不妥吗?!” 刘彻怕她冷连忙握住她的手捂在手心里,换上一副无比认真诚恳的表情道:“应该的。” 陈娇哼了一声,“那你还不快说!” 第114节 刘彻笑了,他与陈娇方才这一番玩笑让他又找回了儿时与陈娇相处的感觉,酸酸甜甜,回忆起来都是快乐与纯真,没有隔膜也没有那么多牵扯不清的朝堂利益,只有他们两个,想怎样就怎样,只是一对天底下最平凡最快乐的爱人。 经过了吵闹、误会、小产这么多事以后再回味当时感觉,刘彻只觉得眼前这一刻分外令人珍惜。 陈娇见刘彻细长的眸子略带迷离的看着她,薄唇边一抹淡淡微笑自然漾起,她不知为什么没来由的就有些脸红,戳了刘彻一下故作镇定道,“怎么不说话了?” 刘彻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雪氅里捂着,温柔又恳切的说:“确实是各有各的好,但是,但是真的,跟你比就真没什么好了。” 陈娇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刘彻,这一刻她想的竟然是,天下的女子啊,就算重来十次,也一样会偶尔沦陷于爱情,更何况,还是他。 情话这种东西听得多了觉得腻味无意,但有时间或听来却也让人微醺。陈娇感慨完不知怎么听刘彻这样认真的说她好竟还有点意外的小得意。 刘彻倾身抱住还有点怔忪的陈娇在她耳畔带着愧疚和祈求喃喃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你不用问,朕没你想的那么坏那么没良心,把你丢在这里自己逍遥快活。朕以前跟你说过一次谎,以后再也不会了。好阿娇,别再别扭了,跟朕和好吧,像咱们以前一样。” 陈娇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不争气的发酸,咬了下唇才勉强忍住不哭,只是声音里多少还是带了点涩然,她的心明明已经妥协了嘴上却还是那么傲,蹭着刘彻的颈窝道,“看你以后表现。” “好,那以后朕好好表现。”刘彻摸着陈娇脑后结成一束的长发,细眸中闪着锐利的光,“朕有朕的打算,那些各安他心的人送了女人到朕身边,朕也要好好利用才是,免得浪费了他们的一番‘苦心’。” 刘彻没给宫里留任何口信就在甘泉宫住了两日,就连薄太后都以为他是偷闲跑出宫去闲逛,几次派人到宣室殿打听他的具体去向,生怕天子在外面出了什么危险。相比于忧心天子的薄太后,刘彻这两天过得却分外舒心,天天粘着陈娇博弈弹琴游戏玩笑。 “等天再暖和一些,开了春朕带你去上林苑打猎怎么样?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学骑马吗,朕可以教你。”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朝背对着他不知在鼓捣什么的陈娇说。 陈娇这一晚上在矮几前面忙活了一个时辰,刘彻说什么她都敷衍,搞得靠在软枕上的刘彻只好变着花样的找她感兴趣的话题。 陈娇停了一会才漫不经心的答道:“以前不是说不教我吗,怎么现在又要教。” 刘彻起身笑道:“以前觉得你没必要学,朕骑马带着你就好,这一次却是出猎,朕骑马太快,搭弓射箭的怕伤到你。” “恩,那就教吧,顺便我也学学怎么射箭。”陈娇低着头说,她手里还摆弄着东西,一心二用的样子。 刘彻在她旁边坐下,看着陈娇铺了一桌子的绫罗彩线,不禁讶然道:“这是弄什么呢?” 陈娇用手盖住方才摆弄的东西,抬起头来对刘彻道:“我今年身体不好没绣香囊,不过你这债主都讨上了门,我怎么也得打发了你吧。” 刘彻一笑,用手拨弄着桌子上的彩线道:“是,那你打算怎么打发朕?就拿这些彩线可不能够。” “当然不会了,我本来想折一朵绢花给你,但是呢,之前大寒教我做的时候我没学会,她现在在椒房殿掌事也来不了,所以就不送你绢花了。”陈娇说的很轻松,一点也不觉得身为一个女子不会折最简单的绢花有什么不妥。 刘彻放下彩线,单手支额饶有兴趣看着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朕可把话说下,阿娇你要是不送点有诚意的东西,朕明日就不走了,在你这里待上一年天天缠着你。” 陈娇不慌不忙的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要送的这节礼虽然做法很简单可是不但有诚意,还很有创意!” 刘彻实在信不过陈娇的女红手艺,再说这一晚上她能折腾出什么来?刘彻不是真的要为难陈娇,他只是很喜欢跟她玩笑,不过他真没想到陈娇还夸下了海口,那自信的态度简直令刘彻都心虚,他的阿娇这是要上天啊。 “你准备好了吗,哼,请看!” 陈娇把手伸到刘彻面前,打开手掌的一瞬间刘彻睁大了眼睛,看了半晌才抬起头不明所以的试探着问道:“这,是何物?” ☆、第188章 春猎遇虎 陈娇看着手里东西认真道:“这个东西可是想来很久我才亲手做出来的。” 陈娇手心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恰是一撮红线缠绕的两根被摆成十字形的短细桃枝。 刘彻在自己惊异的目光下拿起那奇奇怪怪的礼物对陈娇道:“这有什么说法?阿娇,朕虽然年纪不大,你也不要糊弄朕。” 陈娇看着这简易的“礼物”却非常认真的说:“怎么会,前几天我母亲请了巫祝来除岁,我听巫祝说驱岁年桃枝避灾,想来想去才用朱砂红线缠了这个给你呢。” 陈娇一边说一边把桃枝放在刘彻手里,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只做法简单却精致的红缎小袋说:“就用这个装起来,回宫以后放在什么地方都行。” 刘彻度过了最初的惊讶阶段,看着手里这简单到有点可爱的“节礼”不由露出了和暖的笑容,接过那只小袋亲手装起来道:“好好好,就按阿娇说的办,难为你想了这么个礼物给朕。” 陈娇见刘彻终于被她打发掉也松了口气,丢开桌上的针线绸缎,几步跨过去趴到软枕上道:“真是麻烦死了,鼓捣个袋子弄得眼睛都疼。” 刘彻转身过去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指在陈娇的睛明穴处轻按,看着衣服受用的样子笑道:“两三月不见阿娇越发娇惯了。” 陈娇不理他,随手摸到刘彻方才看过的书简,拎起来瞄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浅浅你方才在看什么。” 竹简题头处用遒劲的篆体写着:子虚赋。 刘彻见陈娇看了一眼便堵了起来也来了精神,靠在陈娇旁边道:“你瞧这词赋写的如何?朕觉得真是分外的出彩,可惜这个司马相如不与朕生于同一时代,不然朕一定将这等文采斐然的才子招入麾下。” 陈娇听了刘彻的话眉眼一转,收了竹简道:“陛下说得是哪里话,我先前就听家中父亲的幕僚说过,这个司马相如是蜀中有名的文人,早些年在梁孝王那里做宾客,现今年纪也不过二十□□岁。” 刘彻闻言不由惊道:“当真?!这样了得的词赋竟是一个未及而立的青年所做?” 真是当然真喽,司马相如啊,陈娇对他可熟的很呢。前世陈娇被废幽闭长门的时候她母亲千金而求的《长门赋》正是为他司马相如所做。赋是一篇好赋,可惜没什么用,呵,想想也是,司马相如本身都是始乱终弃之辈,焉能真的指望他写出陈娇当时的悲凉与心境。 不过,她那卓夫人却当真比陈娇有本事,竟然真的挽回并守住了这个男人的心。就凭这,陈娇这一世也一定要见一见这个不同凡响的卓文君。 “此人在文学词赋上确实才华横溢,陛下若是欣赏他的词赋可以将他招来一见。” “阿娇真是朕的贴心宝贝。”刘彻揽过陈娇,心下十分欢喜。 刘彻自幼就是好文喜读之人,对司马相如这种文人很是欣赏,如今又得知这个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造诣,那更要招入宫中常伴圣驾了。刘彻招贤纳士恨不得将天下英才全部笼络于身边,陈娇能给他推荐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会不高兴。 这一夜后尽管刘彻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准时回到了汉宫。 年节过后天子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几乎没有再到甘泉宫来过,派人送来的东西也只有他让江都国特别岁贡的宁息香。而陈娇听到的大多数关于他的消息也无非是天子近来又添了什么宠姬,掖庭十四殿哪一宫的美人更得圣眷,而荀丽无非就是这些女人里风头最盛的一个,二月上旬刘彻封她做了美人,封号竟已经与窦曼文和薄玉等同。 这段时间朝堂上似乎也没有什么风声,诸侯们的政治严冬已经过去,在太皇太后的庇佑和天子的示好之下,没了酷吏郅都,这些人似乎活得更滋润了,甚至传出章武候窦长丰修建宅院侵占武库新地天子却没有跟他计较的事。 除了刘彻的风流韵事,陈娇最近听的最多的也就是那些蹬鼻子上脸的列侯世家的事了,这些人真是不知见了好处就收,打量太皇太后在上,天子不敢再为难他们就毫不收敛。更奇怪的是刘彻竟然真的就这么把事情一件一件的按了下来,陈娇隐隐约约觉得这不像刘彻的作风,她猜测刘彻一定在为列侯世家们准备“厚礼”。 算了,刘彻的朝堂手段她有时候还真摸不清路数,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她只知道就算刘彻这个“阴险的小坏蛋”再忙也一定不会错过到上林苑春猎。 刘彻确实不会错过跟陈娇相约的春猎,可惜不巧的是陈娇去不了了。 年节过了不久陈娇的二叔就因病过世了,当然她是身份高贵的皇后不必为旁支亲属服孝,这件事本身也不会影响到她,可大长公主来甘泉宫却偏偏带了好几套素色的衣裳,神神秘密的告诫陈娇:家里找术士算过了,说身体娇弱之人最易惹得久病而逝之人的魂魄托梦,这魂魄一来就要带来不知多少邪祟,特别是陈娇还在避岁期间,因此三月之内她一定不可着艳色逐声色。 陈娇对大长公主的这个说法十分无语,但她也只能照做,一来大长公主作为母亲是为她好,二来陈娇重生之身多少也相信一些鬼神的说法。 不穿艳色就暂且穿素色,也没什么,再说陈娇本身不能呈宠也就谈不上什么声色之说,骑骑马踏踏春也算不上犯忌,可是大长公主一听陈娇要去春猎立刻就板下脸来表示强烈的反对,生怕她身体没好全会有什么闪失。宫中的太医更是谨小慎微,巴不得陈娇天天待在甘泉宫里哪里也不要去呢,这个时候更是附和大长公主,连刘彻听说都不敢再让陈娇去了。 好好一次上林春猎就这么泡汤了。 大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的走后陈娇心情简直郁闷到了极点,一上午都没吃多少东西,到了晚膳时分小寒才进来禀报说卫青遣人将借去的十几卷书简还了回来。 “卫青奔丧回来了?”陈娇随口问。 小寒答道:“奴婢听来人说卫侍中才回来几日,现今忙着调配陛下春猎的护卫仪仗,一时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前来归还娘娘借给他的书简。” 陈娇没什么精神,随意的点点头问道:“所有的书简都还清了吗,有没有遗失缺少的?” “书记官点过了,没有少。”小寒说到这里微笑道,“倒是多了一样东西。” “多了?”陈娇眉梢一挑道,“你这丫头学会给主子卖关子了,多了什么?” 小寒上前恭敬的跪下将手中包的平平整整的一只素缎布包献上道:“这是卫侍中献给娘娘的东西,请娘娘过目。” 小寒在陈娇眼神的指示下打开布包,两层素缎包裹之下的竟然是一件雪白的裘皮。 陈娇起初的诧异之感退去后便摇头笑了笑道:“收起来吧。” 小寒见陈娇不感兴趣便小心进言道:“娘娘,奴婢方才抱着这衣服竟觉得十分轻巧,来人说这是卫侍中在平阳的山中自己猎来的雪狐,既然是卫侍中的一番心意娘娘好歹试一下?” 陈娇对裘皮没抱什么希望本不想试,但听小寒说是卫青的一番心意,她想这东西无非也就是她过一眼,以后也不会穿,既然卫青有心就试一次好了,不枉他去山中猎狐的辛劳。 小寒伺候陈娇披上那狐裘,出乎陈娇的意料,这衣服竟然真的十分轻暖,让陈娇不觉就想起来小时景帝赐给她的那件衣服。 小寒见陈娇面露惊喜之色,连忙进言:“娘娘,奴婢瞧着这衣服比先前那些都轻快鲜亮,您觉得好就披几日吧,这些日子春寒还没散呢。” 陈娇确实喜欢这件衣服,心说也不知卫青怎么就猎得到这么好的皮子,总之她很称心,就留在了身边。 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看就到了三月春猎的时候,春猎陈娇已经去不成了,只好待在甘泉宫里泡温泉看书写字,本来日子过得也平静,不想这日下午忽然就传来了一个惊雷似的消息。 小雪急急忙忙的跑进内室想陈娇行了一礼道:“娘娘出大事了,奴婢刚听人禀报,说是陛下在围猎的时候遇到虎了!” “遇虎?!”陈娇当下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行猎偶尔遇到老虎不足为奇,就算遇到天子随侍众多也并不惧猛虎,可是陈娇知道刘彻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那就是自恃骑射技艺,出猎的时候十分勇猛,从来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安危。若是他一味策马逞强在随从极少的时候遇到虎,那可就吉凶难料了,要是那虎那凶猛些,说句难听点的话,他甚至性命堪忧。 “天子现在如何了?!”陈娇猛然起身上前问道,“来人怎么说?!” 小雪摇头道:“奴婢不知,来人是奉命来请甘泉宫的几位太医的,具体情况他也不太明白,只说说当时情况万分凶险,陛下受了很重的伤,急需多位太医前去会诊。” ☆、第189章 帐中探视 听到刘彻重伤的消息陈娇在第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发蒙,她使劲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召集甘泉宫所有的御医安排轻车即刻去上林围猎的营地,另外,你去把显星叫来。” 事关天子安危小雪不敢耽搁,马上下去安排。 陈娇站了一会又对大雪道:“拿我的披风来,还有,还有上次江都王后送来的几瓶外伤药,都拿来快去。” 大雪应了一声很快就带着陈娇要的东西回来了,陈娇也顾不了太多披上披风,让等候的显星接了包好的伤药就要出门。 大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大长公主吩咐了,您身体没好全不可……” “住嘴!”陈娇怒瞪大雪一眼,她现在火急火燎的着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厉声对大雪道,“你带着小寒她们在宫里给我好好守着,我出宫的事不准透露给任何人,大长公主要是知道了,我先罚你们!” 大雪从来都怕陈娇,陈娇要出门她哪里拦得住,只能不情不愿的应着声看陈娇快步走了出去。 陈娇带着显星坐一辆轻车跟着太医的车队前往上林营地,虽然甘泉宫离上林苑周围的春猎围场不算远但事发已是下午,他们来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陈娇身着素色曲裾,披着披风竖起长发,乍看起来并不起眼,她身上带有甘泉宫宫人的令牌,本想跟着一众太医到天子帐中,却意外看到曹小北带着几个近侍,手拿布带瓶药向另一边去了。 陈娇紧走几步跟上去,唤了曹小北一声。曹小北一怔转过身茫然的看着周围,似乎不知是谁在叫他。 “曹小北!”陈娇又叫了一声向曹小北招招手。 曹小北只觉不远处的人有些眼熟,可是天色将晚他也看不真切,只得疑惑的上前问道:“你是……啊!娘……” 陈娇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问道:“陛下呢,他伤势如何?你为何不在陛下身边伺候?” 曹小北知道这个地方不是皇后该来的,前一阵子天子说要带皇后出猎,太皇太后、太后和大长公主几乎是一致拒绝,现在皇后悄悄前来他当然不能声张,压低声音道:“娘娘,陛下伤势尚可,小人正要去伺候陛下,您请跟小人这边来。” 陈娇又有点蒙了,不是说重伤吗?怎么曹小北又说“尚可”,“尚可”这么笼统的概念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比较紧曹小北也来不及细说,只让陈娇和显星跟着他走。陈娇一边走一边纳闷,心说那么多御医急急忙忙的赶到这里不马上去看天子伤势怎么却向另一边去了?不过她得知刘彻伤的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重,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不多时陈娇一众人就已经来到了禁卫森严的主帐外面,借着一抹天光陈娇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帐外执剑侍立、表情严肃又略带担忧的韩嫣。看来这无疑就是刘彻的寝帐了。陈娇侧过脸尽量避开韩嫣的视线,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曹小北停在账外躬身禀道:“陛下,张医官来给您换药了。” “进来。”刘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低低的,又因为隔得远陈娇听不太清。 陈娇不知为什么又紧张担心起来,往日刘彻在人前的声音总是高亢清晰混合着天子的威严和年轻的活力,但今天听来却低沉的多,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伤得很重才会这样。 陈娇从来的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想要见到刘彻。要不是韩嫣站在不远处可能会认出她,依着陈娇的骄躁的性子她早就冲进去了,哪里还等得了曹小北这么规规矩矩磨磨唧唧的。 第115节 曹小北不慌不忙的打开帐门,前面的张医官还没进去倒是从里面走出一位带着两名侍女的华服美人。 这女子大概十六七岁年纪,生的细眼琼鼻,钗环讲究衣着艳丽,扬起的下颌自然带着一股骄矜的恃宠味道。 “荀美人慢走。”曹小北微微躬身恭敬的说。 女子似笑非笑的恩了一声,摇曳着娇美的身段走了过去。 原来她就是目下的汉宫新宠,风头正盛的荀丽荀美人。陈娇在荀丽走过身边的时候瞄了她一眼便不屑的转过头,跟着一种送药的内侍走了进去。 寝帐里原本灯火较暗,刘彻只着中衣闭目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金色暗花的薄寝,看起来脸色略暗很疲惫。 其实陈娇刚进来的时候遇到刘彻的新宠荀丽心里多少有些火气,但是真见了眼前这个受伤疲倦的刘彻心又软下来,真的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什么重伤。 张医官确实是来给刘彻换药的,医者治伤是大事,陈娇给曹小北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安静的站在一旁,一来是怕出声耽误了御医换药,二来她也想看看刘彻到底伤在何处,免得刘彻不跟她讲真话。 刘彻身上伤处确实不少,陈娇不太懂得药理,只见他手臂后背十几处伤口换下来的绷带都是艳红的鲜血,她心里就一抽一抽的难受,尤其是他腿上的伤,看着才吓人,陈娇都有些不忍心看。 张医官是御医里专司外伤的老手,从景皇帝时代就跟着天子出猎,包扎换药的手法十分娴熟,不多时就为刘彻换好了药。 包扎就绪后张医官起身回禀道:“陛下身上的伤虽然多但好在都是不伤筋骨的擦伤,伤口不深,只有腿上的伤略重一些,不过陛下龙体康健,只要回宫修养两三月便也可痊愈了。” 刘彻仍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曹小北,送张医官出去。” 曹小北机灵的很,陈娇在这里就算刘彻不让他送张医官他也要找个理由避出去,现在正好有机会,借着送张医官的空使了个眼色带着帐中的侍从都退了出去。 众人退下后帐中安静了很多,陈娇默不作声的跪坐在张医官方才坐过的地方,她低头注视着闭目静躺卧的刘彻,看他方才因换药疼痛而一直紧蹙的眉心如今终于松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娇觉得往日他日渐分明的面庞棱角,这一刻都变得柔和起来。 “是谁!” 陈娇有些失神的看着刘彻,却被刘彻忽然睁开的眼睛和锐利的眼神吓住了。 刘彻看到装束简单的陈娇先是一怔,冷锐的眼神慢慢平和起来,带着一点惊讶和不可思议道:“阿娇?真是你?” 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有力,其中还带着一点虚弱,应是受伤脱力的原因。 陈娇方才真的被刘彻那个突如其来的狠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心情这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不悦的转开了视线。 刘彻笑了,看到陈娇这身着装就知道她是偷偷跑来的,他心里一暖,放缓声音道:“你担心朕才背着姑母的意思来看朕的是不是?你这个样子没被别人认出来但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被刘彻识破了的陈娇干咳了一声,掩饰般的说:“你眼神还挺好。” 刘彻艰难的侧了一下身,问陈娇:“方才换药时给朕额上擦汗的是你吗?” 陈娇怕刘彻扯动伤口,扶了他一下帮他侧身,然后才冷着脸反问,“不然你以为呢?还想是谁?” 刘彻并不在乎陈娇话里带的酸味,他从小就知陈娇面冷高傲却内心火热柔软。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柔声微笑道:“朕还以为是做梦呢。” 陈娇看了刘彻换药,知道他身上伤口众多,新伤动一下一定非常疼,于是叹了口气凑近一点带着不自知的责备和关切问刘彻:“你怎么回事,弄得这么多伤。” 刘彻略摇头道:“不碍事,都是擦伤,看着厉害其实好得也快。今日确实险象环生,朕逐鹿策马时不觉入林已深遇到一只白额虎,幸而卫青果断冷静勇猛过人朕后来才有机会斩杀那只白额虎,只是卫青……伤得很重。” 陈娇蹙起眉头半晌才道:“这么说来卫青也算救驾有功,他可有性命之忧?” 刘彻面带虑色,低声道:“张医官说他伤得很重,但伤势处理及时得当应还不至于伤及性命。朕不是又让人去甘泉宫请了其他御医前来吗,现今也不知卫青是不是醒了。” 陈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隐隐约约竟也对卫青起了一丝担心,她现在想来那些与她一同前来的御医一定是去给卫青诊伤了。其实陈娇不希望卫青出事,于公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于私……陈娇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君子,这样的人她不希望他死。 说起重伤陈娇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药,连忙从显星留下的包袱里拿出几个瓶子对刘彻道:“出来狩猎恐怕没有准备那么多种疗伤的好药,这几种应当不错,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好,都让张医官试试吧。” 刘彻见陈娇那么认真,就知道她一定十分关心自己,心里非常高兴,看了一圈那几瓶药的标签道:“恩,确实都是治外伤的好药,朕让张医官都试试。” 陈娇想了想又说:“既然卫青护驾有功,陛下也赏一点给他吧。” 刘彻微笑道:“那是自然。朕本来想亲自去看看他以示恩抚,但是朕与白额虎缠斗已经无力,腿上又有伤恐怕一时去不了了,等过些日子再对他加以封赏吧。” 陈娇点头说:“卫青是陛下的近侍,护驾是本分也是荣耀,陛下的恩抚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倒是这些药若是陛下点头我就让显星送一些给他。” 陈娇与刘彻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曹宫监不再里面伺候可是因为里面来了什么人吗?” 刘彻的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 陈娇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听到外面曹小北客气的声音:“荀美人多虑了,陛下今日勇猛伏虎,龙体乏累正在休息,小人怕打扰陛下就到外面守着了。” “既如此,那我进去服侍陛下,曹宫监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打扰陛下休息的。”荀丽的声音娇柔悦耳非常好听。 “美人,美人不可啊,陛下……” “曹宫监,一会陛下醒了看不到人服侍会不高兴的,我进去就陪陪陛下,你就别拦着了。” 听声音曹小北似乎很为难,大概是一旁守卫的韩嫣看不下去了,也上来阻拦荀丽。不过韩嫣姿容冠绝,宫里的女人有时候真的会把他当做敌人,他不介入还好,这一介入那荀丽似乎跟不愿走了,有点向韩嫣示威的劲头。 陈娇不悦的轻哼一声看向刘彻,放轻了声音冷道:“天子宠出来的好美人,连本宫都不曾在天子寝室外与人争辩硬闯,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要不是刘彻平日惯着这女人,陈娇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美人敢在天子帐前与天子近侍讨价还价,连上大夫的阻拦都敢顶撞,想来这个荀美人在宫里也一定被刘彻宠坏了。 刘彻似乎没把外面的荀丽当回事,拍拍陈娇的手道:“你不是不敢硬闯,是你硬闯他们也不敢拦。你是皇后她怎么敢与你比。好了阿娇,她进不来,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陈娇本来也不怎么怒,但听刘彻这么一说一下就上火了,起身道:“怎么叫不计较?我看她闹着要进来就是打扰天子养伤,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天要是不处置她,掖庭十四殿的那些女人还真当未央宫没有皇后了!” “阿娇,阿娇”刘彻见陈娇动怒要出去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急唤她两声,“阿娇你过来,听话。” 陈娇见刘彻急了,怕他扯动伤口才转回来按住他气恼道:“为个女人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小心伤口,你又要闹什么!” 刘彻赶忙拉住她解释道:“你今日不宜出面,况且荀丽的事朕自有主意,绝非儿女情长。” 陈娇见刘彻说的恳切,黑眸里都是认真,心说或者刘彻留下荀丽真有什么其他目的,她若是一味强求处置荀丽恐怕坏了刘彻的大事,只好哼了一声不甘心的坐回去。 刘彻知道陈娇爱吃醋,但见她更识大体心里就宽慰又高兴,见陈娇不悦便哄她道:“做这么远干什么,好不容易来一次。你看,你送朕的东西不是还在这里么,朕都带来围场了,今日脱险或者就是你这节礼为朕避灾呢。” 刘彻动了动肩膀将压在枕下的精致小红袋露出来,有意让陈娇看。他那明亮的瑞凤眸想的特别清澈,好像陈娇不理他就有多么不近人情似得。 陈娇瞟见那红袋,觉得刘彻能大老远的带着来也是把她当时忽悠他的话放在心上了,他现在身上有伤也不适合跟他闹什么脾气,只能将就一下他的感受,坐近一些道:“也不知你在想什么,外面闹得让人心塞还要将就你。” 刘彻拧着陈娇的收手说:“你看还是朕命好,怎么就娶了你呢。” 两人正说着不想荀丽竟抽了个空档闯了进来,曹小北和韩嫣在外面没拦住她也不好再进来打扰刘彻,只是尴尬的站在帐门口。 韩嫣怎么说也有值守的职责,不会入内,曹小北就不一样了,还要硬着头皮进来给天子一个交代。 “陛下……”曹小北看看眼前的荀丽又看一眼软榻边低语的天子和皇后,真是为自己方才的一时疏忽懊恼急了。 刘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是真的生气了,厉声对曹小北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喏,喏。”曹小北被他一骂灰溜溜的就转身就出去了,只留下帐中更加尴尬的荀丽。 荀丽也傻眼了,她本以为天子定是在独自休息才没有听到她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按她往日伺候天子的经验来看,天子要知道她来了一定会让她近前伺候,天子那么疼她才不舍得因为她大声的说几句话就责罚她。所以荀丽才断定只要自己闯进来外面的人就不敢再进来阻拦她,天子现在身上有伤,若是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看到的是她,知她在自己身边尽心伺候那她一定会得到更多的恩宠。 只不过荀丽今天失算了,她真没想到天子的寝帐里竟然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的手还与天子五指交握。 ☆、第189章 帐中探视 听到刘彻重伤的消息陈娇在第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发蒙,她使劲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召集甘泉宫所有的御医安排轻车即刻去上林围猎的营地,另外,你去把显星叫来。” 事关天子安危小雪不敢耽搁,马上下去安排。 陈娇站了一会又对大雪道:“拿我的披风来,还有,还有上次江都王后送来的几瓶外伤药,都拿来快去。” 大雪应了一声很快就带着陈娇要的东西回来了,陈娇也顾不了太多披上披风,让等候的显星接了包好的伤药就要出门。 大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大长公主吩咐了,您身体没好全不可……” “住嘴!”陈娇怒瞪大雪一眼,她现在火急火燎的着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厉声对大雪道,“你带着小寒她们在宫里给我好好守着,我出宫的事不准透露给任何人,大长公主要是知道了,我先罚你们!” 大雪从来都怕陈娇,陈娇要出门她哪里拦得住,只能不情不愿的应着声看陈娇快步走了出去。 陈娇带着显星坐一辆轻车跟着太医的车队前往上林营地,虽然甘泉宫离上林苑周围的春猎围场不算远但事发已是下午,他们来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陈娇身着素色曲裾,披着披风竖起长发,乍看起来并不起眼,她身上带有甘泉宫宫人的令牌,本想跟着一众太医到天子帐中,却意外看到曹小北带着几个近侍,手拿布带瓶药向另一边去了。 陈娇紧走几步跟上去,唤了曹小北一声。曹小北一怔转过身茫然的看着周围,似乎不知是谁在叫他。 “曹小北!”陈娇又叫了一声向曹小北招招手。 曹小北只觉不远处的人有些眼熟,可是天色将晚他也看不真切,只得疑惑的上前问道:“你是……啊!娘……” 陈娇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问道:“陛下呢,他伤势如何?你为何不在陛下身边伺候?” 曹小北知道这个地方不是皇后该来的,前一阵子天子说要带皇后出猎,太皇太后、太后和大长公主几乎是一致拒绝,现在皇后悄悄前来他当然不能声张,压低声音道:“娘娘,陛下伤势尚可,小人正要去伺候陛下,您请跟小人这边来。” 陈娇又有点蒙了,不是说重伤吗?怎么曹小北又说“尚可”,“尚可”这么笼统的概念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比较紧曹小北也来不及细说,只让陈娇和显星跟着他走。陈娇一边走一边纳闷,心说那么多御医急急忙忙的赶到这里不马上去看天子伤势怎么却向另一边去了?不过她得知刘彻伤的并没有她想得那么重,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不多时陈娇一众人就已经来到了禁卫森严的主帐外面,借着一抹天光陈娇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帐外执剑侍立、表情严肃又略带担忧的韩嫣。看来这无疑就是刘彻的寝帐了。陈娇侧过脸尽量避开韩嫣的视线,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曹小北停在账外躬身禀道:“陛下,张医官来给您换药了。” “进来。”刘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低低的,又因为隔得远陈娇听不太清。 陈娇不知为什么又紧张担心起来,往日刘彻在人前的声音总是高亢清晰混合着天子的威严和年轻的活力,但今天听来却低沉的多,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伤得很重才会这样。 陈娇从来的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切的想要见到刘彻。要不是韩嫣站在不远处可能会认出她,依着陈娇的骄躁的性子她早就冲进去了,哪里还等得了曹小北这么规规矩矩磨磨唧唧的。 曹小北不慌不忙的打开帐门,前面的张医官还没进去倒是从里面走出一位带着两名侍女的华服美人。 这女子大概十六七岁年纪,生的细眼琼鼻,钗环讲究衣着艳丽,扬起的下颌自然带着一股骄矜的恃宠味道。 “荀美人慢走。”曹小北微微躬身恭敬的说。 女子似笑非笑的恩了一声,摇曳着娇美的身段走了过去。 原来她就是目下的汉宫新宠,风头正盛的荀丽荀美人。陈娇在荀丽走过身边的时候瞄了她一眼便不屑的转过头,跟着一种送药的内侍走了进去。 寝帐里原本灯火较暗,刘彻只着中衣闭目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金色暗花的薄寝,看起来脸色略暗很疲惫。 其实陈娇刚进来的时候遇到刘彻的新宠荀丽心里多少有些火气,但是真见了眼前这个受伤疲倦的刘彻心又软下来,真的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什么重伤。 张医官确实是来给刘彻换药的,医者治伤是大事,陈娇给曹小北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安静的站在一旁,一来是怕出声耽误了御医换药,二来她也想看看刘彻到底伤在何处,免得刘彻不跟她讲真话。 刘彻身上伤处确实不少,陈娇不太懂得药理,只见他手臂后背十几处伤口换下来的绷带都是艳红的鲜血,她心里就一抽一抽的难受,尤其是他腿上的伤,看着才吓人,陈娇都有些不忍心看。 张医官是御医里专司外伤的老手,从景皇帝时代就跟着天子出猎,包扎换药的手法十分娴熟,不多时就为刘彻换好了药。 包扎就绪后张医官起身回禀道:“陛下身上的伤虽然多但好在都是不伤筋骨的擦伤,伤口不深,只有腿上的伤略重一些,不过陛下龙体康健,只要回宫修养两三月便也可痊愈了。” 刘彻仍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道:“曹小北,送张医官出去。” 曹小北机灵的很,陈娇在这里就算刘彻不让他送张医官他也要找个理由避出去,现在正好有机会,借着送张医官的空使了个眼色带着帐中的侍从都退了出去。 众人退下后帐中安静了很多,陈娇默不作声的跪坐在张医官方才坐过的地方,她低头注视着闭目静躺卧的刘彻,看他方才因换药疼痛而一直紧蹙的眉心如今终于松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娇觉得往日他日渐分明的面庞棱角,这一刻都变得柔和起来。 “是谁!” 第116节 陈娇有些失神的看着刘彻,却被刘彻忽然睁开的眼睛和锐利的眼神吓住了。 刘彻看到装束简单的陈娇先是一怔,冷锐的眼神慢慢平和起来,带着一点惊讶和不可思议道:“阿娇?真是你?” 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有力,其中还带着一点虚弱,应是受伤脱力的原因。 陈娇方才真的被刘彻那个突如其来的狠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心情这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不悦的转开了视线。 刘彻笑了,看到陈娇这身着装就知道她是偷偷跑来的,他心里一暖,放缓声音道:“你担心朕才背着姑母的意思来看朕的是不是?你这个样子没被别人认出来但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被刘彻识破了的陈娇干咳了一声,掩饰般的说:“你眼神还挺好。” 刘彻艰难的侧了一下身,问陈娇:“方才换药时给朕额上擦汗的是你吗?” 陈娇怕刘彻扯动伤口,扶了他一下帮他侧身,然后才冷着脸反问,“不然你以为呢?还想是谁?” 刘彻并不在乎陈娇话里带的酸味,他从小就知陈娇面冷高傲却内心火热柔软。他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柔声微笑道:“朕还以为是做梦呢。” 陈娇看了刘彻换药,知道他身上伤口众多,新伤动一下一定非常疼,于是叹了口气凑近一点带着不自知的责备和关切问刘彻:“你怎么回事,弄得这么多伤。” 刘彻略摇头道:“不碍事,都是擦伤,看着厉害其实好得也快。今日确实险象环生,朕逐鹿策马时不觉入林已深遇到一只白额虎,幸而卫青果断冷静勇猛过人朕后来才有机会斩杀那只白额虎,只是卫青……伤得很重。” 陈娇蹙起眉头半晌才道:“这么说来卫青也算救驾有功,他可有性命之忧?” 刘彻面带虑色,低声道:“张医官说他伤得很重,但伤势处理及时得当应还不至于伤及性命。朕不是又让人去甘泉宫请了其他御医前来吗,现今也不知卫青是不是醒了。” 陈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隐隐约约竟也对卫青起了一丝担心,她现在想来那些与她一同前来的御医一定是去给卫青诊伤了。其实陈娇不希望卫青出事,于公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于私……陈娇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君子,这样的人她不希望他死。 说起重伤陈娇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药,连忙从显星留下的包袱里拿出几个瓶子对刘彻道:“出来狩猎恐怕没有准备那么多种疗伤的好药,这几种应当不错,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好,都让张医官试试吧。” 刘彻见陈娇那么认真,就知道她一定十分关心自己,心里非常高兴,看了一圈那几瓶药的标签道:“恩,确实都是治外伤的好药,朕让张医官都试试。” 陈娇想了想又说:“既然卫青护驾有功,陛下也赏一点给他吧。” 刘彻微笑道:“那是自然。朕本来想亲自去看看他以示恩抚,但是朕与白额虎缠斗已经无力,腿上又有伤恐怕一时去不了了,等过些日子再对他加以封赏吧。” 陈娇点头说:“卫青是陛下的近侍,护驾是本分也是荣耀,陛下的恩抚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倒是这些药若是陛下点头我就让显星送一些给他。” 陈娇与刘彻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曹宫监不再里面伺候可是因为里面来了什么人吗?” 刘彻的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 陈娇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听到外面曹小北客气的声音:“荀美人多虑了,陛下今日勇猛伏虎,龙体乏累正在休息,小人怕打扰陛下就到外面守着了。” “既如此,那我进去服侍陛下,曹宫监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打扰陛下休息的。”荀丽的声音娇柔悦耳非常好听。 “美人,美人不可啊,陛下……” “曹宫监,一会陛下醒了看不到人服侍会不高兴的,我进去就陪陪陛下,你就别拦着了。” 听声音曹小北似乎很为难,大概是一旁守卫的韩嫣看不下去了,也上来阻拦荀丽。不过韩嫣姿容冠绝,宫里的女人有时候真的会把他当做敌人,他不介入还好,这一介入那荀丽似乎跟不愿走了,有点向韩嫣示威的劲头。 陈娇不悦的轻哼一声看向刘彻,放轻了声音冷道:“天子宠出来的好美人,连本宫都不曾在天子寝室外与人争辩硬闯,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要不是刘彻平日惯着这女人,陈娇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美人敢在天子帐前与天子近侍讨价还价,连上大夫的阻拦都敢顶撞,想来这个荀美人在宫里也一定被刘彻宠坏了。 刘彻似乎没把外面的荀丽当回事,拍拍陈娇的手道:“你不是不敢硬闯,是你硬闯他们也不敢拦。你是皇后她怎么敢与你比。好了阿娇,她进不来,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陈娇本来也不怎么怒,但听刘彻这么一说一下就上火了,起身道:“怎么叫不计较?我看她闹着要进来就是打扰天子养伤,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天要是不处置她,掖庭十四殿的那些女人还真当未央宫没有皇后了!” “阿娇,阿娇”刘彻见陈娇动怒要出去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急唤她两声,“阿娇你过来,听话。” 陈娇见刘彻急了,怕他扯动伤口才转回来按住他气恼道:“为个女人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小心伤口,你又要闹什么!” 刘彻赶忙拉住她解释道:“你今日不宜出面,况且荀丽的事朕自有主意,绝非儿女情长。” 陈娇见刘彻说的恳切,黑眸里都是认真,心说或者刘彻留下荀丽真有什么其他目的,她若是一味强求处置荀丽恐怕坏了刘彻的大事,只好哼了一声不甘心的坐回去。 刘彻知道陈娇爱吃醋,但见她更识大体心里就宽慰又高兴,见陈娇不悦便哄她道:“做这么远干什么,好不容易来一次。你看,你送朕的东西不是还在这里么,朕都带来围场了,今日脱险或者就是你这节礼为朕避灾呢。” 刘彻动了动肩膀将压在枕下的精致小红袋露出来,有意让陈娇看。他那明亮的瑞凤眸想的特别清澈,好像陈娇不理他就有多么不近人情似得。 陈娇瞟见那红袋,觉得刘彻能大老远的带着来也是把她当时忽悠他的话放在心上了,他现在身上有伤也不适合跟他闹什么脾气,只能将就一下他的感受,坐近一些道:“也不知你在想什么,外面闹得让人心塞还要将就你。” 刘彻拧着陈娇的收手说:“你看还是朕命好,怎么就娶了你呢。” 两人正说着不想荀丽竟抽了个空档闯了进来,曹小北和韩嫣在外面没拦住她也不好再进来打扰刘彻,只是尴尬的站在帐门口。 韩嫣怎么说也有值守的职责,不会入内,曹小北就不一样了,还要硬着头皮进来给天子一个交代。 “陛下……”曹小北看看眼前的荀丽又看一眼软榻边低语的天子和皇后,真是为自己方才的一时疏忽懊恼急了。 刘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是真的生气了,厉声对曹小北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喏,喏。”曹小北被他一骂灰溜溜的就转身就出去了,只留下帐中更加尴尬的荀丽。 荀丽也傻眼了,她本以为天子定是在独自休息才没有听到她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按她往日伺候天子的经验来看,天子要知道她来了一定会让她近前伺候,天子那么疼她才不舍得因为她大声的说几句话就责罚她。所以荀丽才断定只要自己闯进来外面的人就不敢再进来阻拦她,天子现在身上有伤,若是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看到的是她,知她在自己身边尽心伺候那她一定会得到更多的恩宠。 只不过荀丽今天失算了,她真没想到天子的寝帐里竟然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的手还与天子五指交握。 ☆、第190章 略胜一筹 “陛下,妾身担心陛下的安危,所以……”荀丽笑得很不自然,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索性看了陈娇一眼道,“都是曹宫监胡说,臣妾以为陛下眼前没人伺候,没想到陛下这里有人,恩,不知,不知这位是?” 荀丽说话的时候目光就像黏在了陈娇的身上,借着灯火荀丽只觉得天子榻前这人姿容美艳却不露媚态神情冷淡态度从容,只是她着衣素淡简单毫无配饰妆点,若是仔细打扮一番一定是个艳压群芳的美人。 美女看美女,天生就带着一股挑剔,何况荀丽眼前的这个素颜美人还与她的陛下单手交握独室相处,这样淡然的姿态都能得到天子的青眼,若是日后装扮起来送入宫中,肯定专美于前将天子迷得晕头转向,到那时候她荀丽的盛宠还能维持得了吗? 得宠的日子太美妙了,荀丽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如坠云端,看陈娇就更不顺眼了,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可是毕竟在天子面前,她还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用余光狠狠的盯着陈娇。 陈娇对荀丽的目光不闪不必,她杏目微转,只是紧了紧与刘彻相握的手然后带着极浅的笑淡淡的回看荀丽。 荀丽对陈娇的那道目光的反应极大,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荀丽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挑衅和刺激,荀丽甚至没有忍住一时的激动指着陈娇咬牙恨道:“你……” 刘彻身上带伤心绪不佳,他没心思观察女人之间微小的表情变化,但他本就对荀丽的擅自闯入十分厌恶,再见她圣驾之前不但不行礼请擅闯之罪反而越发放肆,就算因为谋划利用荀丽不计较她往日的骄纵,眼下也无法再忍她言行无状无视天子威仪。 刘彻没有发怒但他的声音却冰冷刺骨,他虚眯眼眸看向站着的荀丽道:“荀美人,朕往日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以至于朕要见什么人还需要你来过问!” 荀丽一怔,如梦初醒,她自从入宫一直被天子捧在手心疼宠有加,从来没有被天子这样训斥过,刘彻的态度让她全身一凉,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僭越,也不再管陈娇连忙跪下道:“妾身不敢,妾身,妾身只是关心陛下。” 陈娇冷眼看着跪地的荀丽,忽然就露出一抹了然而淡定的笑意。 击败一个妒忌的女人真是太容易了,她方才那一个小小的动作淡淡的眼神甚至比她用皇后的身份罚荀丽跪一整夜更能让她坐立不安愤愤难平。 呵,前世卫子夫就是这样击败她的吧。陈娇讽刺的想,前世她也惩罚折磨过卫子夫无数次,可是她还是输了。那时,当她怀着满腔的妒忌前去找刘彻兴师问罪的时候,卫子夫只要跪在刘彻身边楚楚可怜的红了眼眶就足够让刘彻动容,足够混淆他的视听让他认为妒火中烧的陈娇做错了一切。 而当时令陈娇真正失望和痛苦的也不是什么训诫和争吵,而是刘彻对卫子夫的态度,温柔的,疼爱的,为他阻挡一切伤害的庇护。 果然,还是这个办法来的简单而直接,却最能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分享她男人的荀丽更痛苦:你想占有他是吧,可他心疼的,深爱的,愿意保护的,根本就不是你。 刘彻冷淡的看着跪地抽噎的荀丽,她低着头眼泪抽抽搭搭的落下来,咬着下唇呜呜咽咽的说:“陛下,妾身,妾身只是怕陛下身边无人,妾身只是想,想服侍陛下。” 刘彻没有做声,他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慢慢平复,半晌才冷声道:“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准再擅自见驾,滚出去。” “陛下……”荀丽没想到刘彻会剥夺她面圣的权力,双目含泪不敢相信的看着刘彻,“陛下,妾身只不过……” “曹小北!”刘彻显然不想在听荀丽说下去,他睁开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对匆匆进来听宣的曹小北道,“让韩嫣带两个人送荀美人回去,朕若在被打扰,你的脑袋也不用留了。” 曹小北连声应着,连拉带拽的把怔住的荀丽扯了出去。 “真是无法无天。”刘彻转过头烦躁的哼了一声,他确实没什么力气再跟女人耗,往日神采奕奕的俊脸上尽是疲惫厌恶之色。 陈娇对刘彻的话不做评论,只是起身为刘彻掖了一下被角道:“陛下早点休息吧,伤好一点就回宫去养着,别在这里耗了。” 刘彻一概方才的冷戾和烦躁,在陈娇面前他没有必要掩饰,露出郁闷的神色,睁眼都没什么精神还勉强振作道:“你在陪朕一会,朕知道你不能久留,明日一定就要回去了。” “我在这里你又不肯好好睡觉。”陈娇笑了一下道,“我可以明日下午再走,我猜明日我母亲也不会去甘泉宫。” “好,说好下午走,朕派人送你回去。明早你还要来看朕。”刘彻对陈娇流露出一丝男孩般的眷恋。 这种尽量避人耳目私下与陈娇相会又不想让她离开的感觉让刘彻想到四年前他悄悄带伤爬上堂邑侯府的院墙去看她的事。一晃就是四年的时光,而那种小心又甜蜜感觉,他想这辈子别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带给他了。 机灵的曹小北早就为陈娇和显星准备好了休息的营帐,待他把陈娇送到营帐后便告知陈娇,出猎随性的侍女太少且都有职务,天子担心内侍宦官伺候不周,特意让他留下来听后陈娇差遣。 陈娇当然不会在刘彻受伤的时候留下他最贴心的宦官,她身边自幼显星随侍,于是勒令曹小北回去,在曹小北离开时又问明了卫青的住处,表示按天子的意思让显星过去赐药给卫青。 卫青也是天子的近侍,他的营帐在距离陈娇营帐不远的地方。曹小北走后陈娇在帐中坐了一会,见天色尚不算晚打算亲自去看一看卫青,也好抚平自己心中隐隐约约的不安。 ☆、第191章 探望卫青 相比于刘彻卫青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幸好他身体底子好,经过御医的及时救治没有当场丧命,只是他虽然一时性命无虞却因伤势过重情况仍然不容乐观,就连会诊的七八位御医也没有谁能够确定卫青可以脱离危险彻底好起来。 陈娇来时值守的御医刚给卫青喂过药,正要出去。陈娇此时不便上前,只是站在帐外的暗处,让显星以天子赐药的名义询问御医卫青目下的情况。 “卫侍中失血过多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他方才醒过来一次,神智还不太清明,至于能不能最后挺过来,那还要看卫侍中的造化了。”御医说完略一低头道,“下臣还要去配药,先告辞了。” 御医的话陈娇在一旁听得清楚,她实在没想到卫青伤的如此之重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脱离危险,若是他真的就这样死了,那岂不是要改写大汉对匈奴作战的历史?况且他这样的人品性情,若是就这样死了…… 陈娇想到卫青有可能殒命,竟然焦急难耐,心里还有些不自知的担心和后怕。她也没做多想,几步上前亲自打开卫青的帐门走了进去。 显星跟在她身后拿出甘泉宫的令牌让房中的两名内侍退了出去,然后尽职尽责的守在了门口。 卫青不大的营帐里陈设着最简单的家居器物,因为刚服过药的缘故,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药味。暗淡的灯盏下卫青紧闭双目躺在榻上,胸口和双肩都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能看到斑驳的血迹。 陈娇离床榻就发现卫青的脸色越苍白,甚至连他往日饱满的唇都变得干而浅淡。他的气息很弱,只有走近才能看到胸口轻微的起伏,又仿佛随时都会停止竟。 陈娇跪坐下来,她看着卫青忽然就有些害怕,甚至比担心刘彻伤势的时候更害怕。陈娇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这样的心情,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惧怕的原因,可她就是害怕那个精壮寡言、平和温厚的年轻人,那个见到她会紧张,答应她一定会用战功来回报恩情的卫青,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在她眼前,在暗淡的灯光中耗掉最后的年轻生命。 陈娇抿着下唇,忍不住对榻上的卫青低声怒道:“你这样死,对得起我当初大费周章的救你吗,你不是还要北上雁门驰骋沙场吗,卫青啊卫青,你就算死也不应该死得这么憋屈。” 卫青闭着眼睛,本就轻轻蹙起的英眉蹙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忽然起粗气来,身体紧绷,似乎在梦中也极度紧张不敢有一刻的松懈怠慢,他的睫毛轻颤,有些干裂的唇轻轻噏动,声音低沉干哑语气却强硬而有力,他说:“不必管我,都过去,护陛下周全……” 意外听到卫青这句话,陈娇心里真是五味陈杂酸涩难当,刘彻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就拿命来报答他,甚至连梦中都要不顾性命尽忠天子。 天下男子千万,像卫青这样知恩图报尽忠竭力的人却也是少之又少,令人敬佩。 陈娇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药瓶轻轻放在榻前的小几上,起身准备离开。 “君上,是你吗?” 轻而模糊的声音在陈娇背后响起,陈娇一怔回头看去,见榻上卫青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目光迷蒙的看着她。 陈娇有一点惊讶,但那也是惊喜,她赶忙退回去看着卫青道:“你认出我了?” “怎么会不认得君上。”卫青勉强前来一下唇角,好像陈娇的这句话多么好笑一样,“君上方才刚在黑衣人手中救下卫青。” 陈娇又是一愣,怎么又成了她救他了?又不是上次在回车殿林中,哪里来的黑衣人? 不过她很快转念想起在营帐外御医曾说卫青重伤刚醒时神智还不太清明,就没有再计较卫青所用的称呼和胡话,宽慰他说:“你醒了就好,你伤的很重,所以千万要爱护身体,一定要好起来。” 第117节 卫青微微点头,颀长的脖颈喉结轻动,无力的低语道:“君上的大恩卫青还有没报答,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 “你这一次若能好起来,就算是报答我了。”陈娇说的倒是心里话,经过这一次她真的真的非常不希望卫青再有性命之忧了。 卫青慢慢垂下眼帘,竟然偏过头面露艰难之色,他道:“君上,卫青心中有愧。” “恩?”卫青现在半梦半醒的,说话实在太跳脱了,陈娇有点跟不上他的想法。 “君上,家姐子夫入宫的事,卫青觉得有愧于君上。”卫青说这句话时侧过头,似乎不愿面对陈娇的目光。 说到卫子夫陈娇眼眸暗了几分,卫子夫总是陈娇的一块心病,偏偏又是卫青的姐姐。不过现在不是跟重伤的卫青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陈娇淡声道:“卫青,你现在不要想那些事,过了这一关尽快好起来才是要紧事。” 卫青不语,迷离的目光慢慢又聚在陈娇素颜美丽的脸上,静静的看着她。 陈娇指着小几上的药道:“这是我从甘泉宫带来的伤药,陛下赐给你的,可让御医给你换药的时候使用。” 陈娇也不知道卫青听没听到自己的嘱咐,他精神不好,只是看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 “你好好养伤,一定要好。我走了。” 陈娇起身离开,却又听卫青在她背后轻唤:“君上,君上……” “怎么?”陈娇略带疑惑的回头,看着卫青,“还有什么事?” 卫青又看了她片刻才用伤中轻弱的声音问:“那件衣服,你喜欢吗?” 陈娇微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谨言慎行的卫青会问她这个问题,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也是,他若神智清明又怎么问得出口呢。 陈娇没有正面回答,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他道:“你快休息吧,我先走了。” 卫青躺在榻上一直看着她走出营帐才闭上眼睛,迷迷蒙蒙,似乎又是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梦。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陈娇前来的消息走露,第二日下午刘彻安排公孙贺亲自率卫队将前日会诊的御医一并送回甘泉宫,陈娇仍旧是那身简单的装束跟着统一的车队低调的回去。 她登上轻车的那一刻,远处被两名侍女侍立伺候的荀丽眯起了眼睛,艳红的菱唇微启问其中一名侍女道:“昨夜陛下再次招我前去伴寝时,你可有从哪些内侍嘴里打听到那女人是什么来头?” “喏,奴婢从曹宫监那里打听到了,这女子是甘泉宫一名不起眼的女医,但似乎是陛下的旧相识了,这一次前来会诊,又见到了陛下。” “呵,原来是不起眼的旧爱,她想重获圣眷,哼,做梦!” 陈娇离宫的消息被几个亲近侍女守口如瓶的守住了,并没有泄露出去,她回到甘泉宫的第三日得到消息,天子圣驾已经回宫。半个月后又得知护驾有功的侍中卫青伤势平稳下来,直接从上林营地被接入宫中养伤。刘彻伤无大碍,卫青脱离危险恢复较好,陈娇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虽然刘彻在这次围猎中受伤,但天子武艺高超一力伏虎天的传言很快在长安贵族之间流传开来,很快连长安百姓都知道年轻的天子独自斩杀白额虎的英勇神迹,让人们不禁联想起当年高祖起事时斩白龙的传说,一时间坊间纷纷传言大汉天子降龙伏虎天命所归,慢慢又演变成这是明天子在上攘除夷狄扫平海内的征兆。 陈娇听了这些传言只是掩唇一笑,这种天家之事能够在坊间如此迅速的传开恐怕也少不了刘彻手下那帮人努力散播的功劳。 都是有目的的政治造势,就像当年堂邑侯一直在边关造势,将陈娇成功预言匈奴攻城之事传的人尽皆知一样,即使是现在,边关百姓还是对皇后星宿转世庇护边城百姓的事奉若神话。 建元三年的时光好像比其他年份更易消磨似的,转眼间又到了五月,天气慢慢的开始热起来,按照皇家往年的惯例,天子太后以及随从的妃嫔会在五月底到甘泉宫避暑。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已经很多年不来甘泉宫了,而薄太后也因为陈娇在甘泉宫休养,所以这两年都没打算到甘泉宫来,只有伤愈的刘彻非常高兴,一个月前就开始命人准备东西去去甘泉宫避暑。 但是问题来了,天子要来,那么后宫谁将有资格伴随天子到甘泉宫去避暑(太后和太皇太后必须要考虑陈娇不能侍寝,总不能让天子两个月都不碰女人,准备一两个嫔妃是应该的)。本来薄玉和窦曼文是绝对有资格随行的,但是她们俩却都选择了留在宫中。剩下的妃嫔中刘彻还是毫无悬念的带上了荀丽,另一个却是名不见经传甚至连封号都没有的江都女子采珍。 六月上旬天子御驾驾临甘泉宫,每月两次的朝会都定在甘泉宫举行,往日一应大事均到长乐宫或甘泉宫请示。 刘彻第一天到甘泉宫的时候,按照文皇帝时留下的惯例摆了酒宴宴请随行的亲贵和朝臣以示恩宠。陈娇虽为皇后但尚在休养期间并没有参加宴饮,直到刘彻前殿的酒席散了才到她的寝殿来看她。 自从上林一别三个月过去,刘彻还是第一次见陈娇,因怕打扰陈娇休息他今晚并没喝太多酒,来到亲殿后高高兴兴的说了一会话。 “阿娇,五哥和竟夕表姐送给朕的那个采珍你可知道?”刘彻接过小寒削好的苹果片放在口中问对面的陈娇。 陈娇也去了一片苹果随口道:“听过。陛下不是把她也带来了吗,何故问我。” 刘彻见陈娇神情淡淡语气却不那么客气,笑道:“朕把她带来是因为朕觉得她有一手做点心和小菜的手艺,想让你尝尝,连祖母太皇太后都赞不绝口。朕在她那里用过一次膳,确实是好手艺,所以自那以后朕就让她隔两日到御膳间为朕主厨,跟先前的御厨一起为朕准备膳食,今晚的食飨也都是她和御膳间的人一同安排的。” 陈娇随意的笑了一声道:“我不好这些,不尝也罢。” 有王娡的事情在先,陈娇可不敢乱吃东西,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送吃食的说不清她自己也吃亏,还是不吃都省事。 “不喜欢?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各色点心了。”刘彻说。 “这么多年了还能一直都不长进么,哪能只在吃上下功夫。“陈娇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王娡毕竟是刘彻的亲娘,再说下去难免会尴尬,影响他们相处,转头道,“小寒,该给炉里添香了。” 刘彻见陈娇不想谈吃食也就不说了,湿帕擦过手,起身舒了舒筋骨对陈娇道:“朕今晚在这里就寝。” 刘彻对自己的自律能力很有信心,他想跟陈娇一整晚都待在一起,几个月前他年节时来甘泉宫就宿在陈娇房中,是以今日也要在这里睡。 刘彻说完不等陈娇答应就撩开水晶珠帘进了内室,陈娇只得跟进去道:“陛下的伤都好全了吗,若是没好全……” 刘彻转身恣意的坐在陈娇榻上,双臂后伸撑着身体,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全好了,连疤都没留下,不信你来瞧瞧。” 他也是说办就办,洗浴之后本就只穿了一件中衣,解起衣服来一点都不费劲,拖了中衣丢在一边见陈娇不过来就强拉着她到榻边坐下。 “你看,全都好了。”刘彻转身背对着陈娇,脱下里衣露出精壮光洁的后背给她看。 陈娇细细一看却发现他身上还是有留下的伤疤,不禁伸手附上去蹙眉道:“谁说一点伤痕都没有,这,这里还是留了一道。这里的伤都留了疤痕,那腿上的呢,腿上的伤如何了?” 她本是数量刘彻信口开河,可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带上一丝埋怨和心疼。她的指尖微凉,在夏日的晚上清点在刘彻背上,让刘彻感到一阵快意的美好。 他合上里衣,转身拉住陈娇的手宽慰她说:“没事,张辅仁(就是张医官)为朕配的药再涂一阵子就没有了,没事的,不会留疤。” 陈娇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那么满意,垂眸道:“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陈娇要看刘彻当然不会推辞,滚到榻上挽起裤脚道:“这疤痕也很轻,不打紧。” 陈娇不放心,跪坐在榻上细细看刘彻腿上的伤,刘彻就半躺着细细看陈娇认真的侧脸。看着看着目光就顺着她白皙优雅的脖颈看下去,透过领口隐隐看到轻纱小衣下若隐若现的双峰。 刘彻然忽鬼使神差的起了上去抱住她摸摸的念头。 ☆、第192章 强宠甘泉 这么想着想着刘彻就真的一挺身抱住了陈娇,然后在宽大的床榻上一滚就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由于陈娇每日浴香的缘故,她的身上自然散发着淡淡的宁息香味道,刘彻贴着她的肩膀轻嗅,只觉这味道往日闻起来沁人心脾,今日在她肌肤上嗅到却更加媚人心魄。 陈娇的中衣交领本就宽松,更是在方才的滚动中松动开来,此时刘彻的下巴轻轻一蹭就露出了她白皙诱人的肌肤。 刘彻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住了,目光所及满眼都是陈娇完美的肌骨。他喉结翻动,不觉就凑了上去,伸出舌尖在她漂亮的锁骨上舔了一下。 媚人的体香,丝滑的触感,只是这轻轻一舔刘彻的感官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满足,简直完美到不可思议,他甚至觉得这几年自己白白坐拥后宫,竟仿佛从未体验过女人如此美妙的身体。 刘彻的手着魔一样揭开了陈娇的中衣,手指抚上她柔软的腰腹。 被刘彻弄蒙的陈娇终于回过了神,双手用力的按住了刘彻的手,急声道:“陛下住手!” 陈娇休养期间刘彻虽然也会偶尔跟她在床榻上玩笑,但是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样带着如此浓重的欲色。陈娇急切的制止声中他并没有停手,沉沉的眼眸像是无底的欲海深渊,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 在情|||欲方面陈娇对刘彻分外熟悉,他的神态动作意味着什么陈娇一看便知,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坏大事。 “刘彻!”陈娇急了,下狠手打了刘彻脖子一巴掌,可是她的剧烈挣扎不但没有换回刘彻的神智,反而燃起了他更大的征服**,他薄唇抿起,单手用力按住了陈娇的肩,另一只手直接扯开了她的里衣,倾身而上。 陈娇无论如何都推不动刘彻,这个时候就算她喊了人也没有谁真的能拦住刘彻。为了子嗣陈娇心一横,使出全身力气张口就咬上了刘彻的肩膀,力道之大竟让刘彻吃痛推开了她。 陈娇趁机从他身下脱身出来,摸起榻边小几上的消暑冷茶想都没想就泼在了刘彻脸上。 过了冰的冷茶带着沁心的凉意让刘彻猛地打了个机灵,冷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滴下。刘彻使劲闭了闭眼睛,觉得如在梦魇的自己终于清醒过来,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惶然的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陈娇。 陈娇卧坐在榻边,眼神警惕的看着刘彻,非常戒备。 刚刚恢复神智的刘彻蹙起眉头,方才自己强迫陈娇的所为犹在他眼前,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些过分的事好像超出了他的理智,以至于现在想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刘彻现在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他尽量抽身后退拉开与陈娇的距离,混乱无措的拿起中衣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和茶水翻身下榻。他的呼吸还有一些凌乱,脸上潮红退去显出不太正常的苍白,甚至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有点站不稳。 “刘彻……”陈娇目光不错的盯着刘彻,却在戒备中也发现了刘彻的异样,她虽然还是有点后怕但仍旧靠前一点试探的问他,“你……你怎么了?” 对于陈娇的探身向前刘彻立刻就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伸手朝陈娇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示意他远离自己,而后轻喘着气靠在朱红的廊柱上,仰头闭目,半晌才披上中衣道:“朕先走了。” 内室的水晶帘仍在晃动,刘彻却已经走远了。他今晚的离开几近狼狈,不仅在陈娇面前,在任何人的面前他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因为刘彻的反常举动陈娇这一晚睡的也不太好,她有些疑惑,刘彻自制力很强,往日来她这里都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动了情|||欲做出那么出格的事。陈娇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情况,寝殿里的一切用物食飨都与从前无二应当没什么问题,而天子的食物每日都有几十人经手品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难道真是刘彻一时沦陷太过冲动了? 陈娇觉得不像,刘彻固然喜欢女人可他的性情她了解,他绝对不是个会被**冲昏头脑的男人。 夏日的午后,甘泉汤浴殿后面的梅花林边,陈娇正若有所思的坐在的秋千上,琢磨着昨晚的事,对眼前俯览即是的骊山盛夏风光毫无兴趣。 “这边的风景跟冬天比可是大变模样了。” 陈娇回过头,见刘彻屹然走来,她转过头荡了一下秋千道:“定宁侯走了吗,很少见他面圣,更别提大老远跑来甘泉宫了。”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文武大臣昨晚都来了甘泉宫,薄仪自免去太尉之职后就没有了官位,他本来是不必参加朝会的,却不顾暑热来到甘泉宫面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哪有那么好打发。”刘彻哼了一声走上来在陈娇背后站定道,“这地方视野开阔树阴成片,又少有人至,真是清静纳凉的好地方。” 陈娇转过去半抬头看着刘彻道:“你……没事了吧?” 刘彻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看着远处的景色,手上加了一把力将秋千推起淡声道:“朕有什么事,没有那些贪得无厌的列侯,朕就好得很。” 陈娇问的分明是昨晚之事,但是刘彻显然不想谈,他因为薄仪的面见心情并不是很好,更不愿谈及昨晚的狼狈失态了。 刘彻不愿说陈娇也就不再提及,只问道:“薄仪舅舅面见陛下所求何事?” 薄仪见刘彻还能有什么大事,除了要钱就是要权,真把刘彻当好拿拧的亲外甥了。 刘彻冷笑道:“章武候窦长丰选了一处宅基占了武库的新地,朕都没说什么,定宁侯倒是寸步不让,只因那宅基也侵占了他薄仪的几分田产。” 刘彻说着简直发出不可思议的不屑笑声:“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章武候不近人情不加理赔,因为章武候拿出了朕同意敕造的诏书所以根本不管他的申辩,这薄仪竟然又把主意打回朕这里来了,说朕要是不让章武候给他一个说法,他就让朕另拨一处田产给他。他把朕当什么了,给他定宁侯府管钱粮账簿的小吏吗?真不知这大汉到底是朕的还是他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列侯的。” 陈娇慢条斯理的说:“陛下何必理他,这种事自然由廷尉府去裁断,天下事事无巨细,难道都由陛下一一裁夺不成。等陛下空出手来再找一个比郅都更有手段的廷尉,这些人也就收敛多了。” 刘彻眸中略过一抹冷色,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叹道:“外戚的事,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可以根除的。” 刘彻说完绕过秋千在陈娇身边坐下来,揽着她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今天他薄仪敢来,明日章武候也敢来,等着吧,还有的热闹看。” 荀丽在侍女的搀扶下悠闲的走在林荫道中,她第一次来甘泉宫就作为天子唯一的随驾妃嫔,对天子的如此盛宠她自然分外骄傲。 “美人,您瞧那边,是陛下的仪仗。”荀丽的侍女眼尖,一只梅林边对荀丽说。 荀丽看过去果真看到刘彻的随侍仪仗,十几个内侍婢女俯首躬身安静的站成两排。 看到天子的御驾荀丽心中一阵窃喜,没想到出来散散步都能遇到天子,正好上去伴驾。可是荀丽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远处秋千架上的天子朕揽着一名蓝边白衣曲裾的女子,两人亲密的偎依在一起,远远的甩开了随侍,仿佛轻闪绿水之间只有他们一对璧人,那画面看起来当真让人又羡又妒。 “那有是谁!”荀丽狠瞪了一眼秋千的方向问侍女。 那是女眼神也真是好,看了半天竟然把陈娇认了出来,连忙禀报道:“美人,奴婢看着正是那天那个甘泉宫的女医啊。” “啊?”荀丽紧走几步看过去也认了出来,“又是她!” 说起来荀丽对陈娇的印象确实非常深刻,这个素淡妆容都十分惊艳女子曾经在天子面前向她无声的挑衅(虽然陈娇那只是蔑视她),让她唯一一次被天子被训斥丢脸,所以这个女人她又怎么会忘呢,化成灰她也认得! “这女人叫什么名字?” 第118节 “奴婢那日听曹宫监称她为陈女医。” “陈女医?”荀丽念了一遍,眼珠一转竟然露出阴险又得意的笑容,“好好的女医不当,偏偏在醋坛子皇后眼皮底下邀宠,哎,真是活的不耐烦。” 荀丽的侍女看着自己娘娘那阴测测的微笑不解道:“美人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对付那妖精了?您可要小心,看陛下的样子还挺喜欢她的,再说就算陛下不管这也毕竟是甘泉宫,万一发落不当让皇后知道了恐怕……” 荀丽笑道:“你放心,天子的心头好咱们才不去碰呢,我自有办法让那个醋坛子皇后收拾她,绝不会惹得咱们一身骚。” 侍女不放心道:“美人,这能成吗,听说皇后冷傲,会听您的话吗?” 荀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眉尾一挑道:“你可知道皇后为什么来了甘泉宫?还不是因为陛下宠幸了一个平阳侯府的奴籍歌女,就为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歌女皇后跟陛下大闹一场,连皇嗣都丢了,这才搬到甘泉宫来休养。可见皇后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她就算管不了宫里的莺莺燕燕恐怕也忍不了天子跟一个甘泉宫的女医混在一起,这不是挖皇后的墙角么,我跟你说皇后这样出身高贵的高傲女人脑子都不太灵光,最最重要的事她受不了男人吃窝边草。” “皇后的脑子还不灵……哦,奴婢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是挺得陛下爱重的吗,总不会一点就着这么容易就给然当枪使吧。” “爱重?我看不见得,你说自从咱们进宫以后陛下才来过甘泉宫几次?我告诉你,今年年节陛下都没来看皇后,这是头一回。而且昨晚陛下本是宿在皇后殿中,结果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来我了么。皇后昨天应该是惹陛下不高兴了,恐怕还闹了一场,陛下昨晚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肩上还有牙……咳,总之你不要只听宫里的传言和栗太后的话,我看皇后是仗着出身和太皇太后、太主的威势才不得不让天子屈尊宠幸,就跟那薄玉窦曼文一样。” “那美人打算怎么办?” ☆、第193章 栽赃陷害 荀丽唇角一撇,蛮有深意的轻笑道:“对皇后,越简单的法子就越管用,保管叫她火冒三丈帮着咱们除了眼中钉再担上让陛下失去宠姬的怒火,你看着吧。走,咱们这就去皇后的寝宫。” 炎炎烈日下荀丽来回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陈娇沐浴的汤浴殿。 荀丽擦擦额上的轻汗整了整曲裾的交领和头上的发饰,扭着莲步上前向小寒行了一礼甜笑道:“妾身荀丽,求见皇后娘娘。” 小寒瞟了她一眼道:“美人难道不知皇后娘娘正在休养期间,陛下依娘娘的意思将后宫所有妃嫔的请见问安一律免除了吗。” 荀丽早知皇后的出身非同小可,在她身边的侍女那里碰壁也是正常,她早有准备,恭谦道:“这位掌事,妾身确实有大事要向娘娘禀报,还望掌事通禀一声。” 既然荀丽说有大事,小寒少不得要去通报一声,点了点头道:“美人稍等。” 不多时小寒便回来了,依旧用有些倨傲的语气对荀丽道:“娘娘刚入汤浴不便进去禀告,美人若是愿等恐怕要跪等不短的时间,若是美人不愿等那尽可回去改日等娘娘哪时想起这事来,发了话,你再来。” 荀丽一听小寒这话就明白,没有禀报是假,皇后没把她要说的事当回事恐怕才是真。皇后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本来就不给她们这些妃嫔觐见的机会,她这要是回去了皇后哪里还能想得起她来过,恐怕就再没机会见了,所以为了尽快除掉那个潜在的争宠威胁她说什么也得等一等。 “妾身方才是从娘娘寝殿过来的,是诚心觐见皇后娘娘,愿意在这里伺候娘娘等娘娘出浴。”荀丽说着就跪了下来,仰头对小寒道,“有劳掌事待娘娘出浴后再行通禀。” “既然没人要等,那便等吧。”小寒说完转身就走进了后殿,留下荀丽带着侍女一心一意的等陈娇。 半个时辰后小寒才走出后殿向荀丽道:“荀美人请起吧……” 夏天衣衫凉薄,荀丽跪的久了看见小寒出来就两眼发亮,在听说让她骑射,兴奋劲一下就上来了,不等小寒说完就踉跄着勉强起身惊喜道:“娘娘是不是宣我入内?” 小寒摇头道:“娘娘说荀美人觐见的诚意她收下了,娘娘身体不适不便见你,美人请回吧。” “什么?”荀丽苦苦跪着等了半个时辰,没想到只等来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怎么能甘心,扶着侍女道,“掌事,我真的有大事要向娘娘禀报,请掌事一定要……” 小寒有些不耐烦的打断荀丽道:“荀美人,皇后娘娘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请你回去吧。” 小寒说完又要走,荀丽见此事不成竟横下一条心扑倒跪地大声道:“皇后娘娘,荀丽斗胆奏禀,甘泉宫里有人图谋不轨,蛊惑天子,请娘娘万望要听妾身把事禀明!” “荀美人,你在这里高声混不成体统,是要惊扰娘娘的凤驾吗?!” 小寒怒了,还想再训斥荀丽几句,却不想大雪从内殿走了出来,平声道:“荀美人,娘娘选你进去。” 荀丽没想到她这最后一搏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连忙起身扶着侍女就跟大寒走近了后殿。 后殿里门窗皆闭比前殿要凉爽一些但光线却暗淡,袅袅的熏香正从青铜纹兽香炉中升起。 侍女动作很轻的打开层叠的幔帐让荀丽入内,荀丽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来声响,她随着大雪入内,但见几步远的地方立着一方高大的绢纱牡丹屏风,屏风后的软榻上若隐若现的透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荀丽今日才深切体会到皇后的威仪,即使看不到人只是这安静的排场都让她不敢大声呼吸,匆忙的低下头伏身行大礼道:“妾身荀丽,拜见皇后娘娘。” “荀美人。” 清冷淡漠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慵懒从屏风后面传来,荀丽低着头匍匐在透着丝丝凉意的青石地面上,听到自己心如擂鼓。 “妾身在,请娘娘示下。” 屏风后面传出很轻的笑声,而后那高傲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来觐见本宫却问本宫有什么示下,何意?” 荀丽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慌忙答道:“妾身,妾身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告知娘娘。恩,娘娘可知甘泉宫里有个陈女医,她如今背着众人与陛下园中私会,还在陛下身边投机取巧挑拨娘娘和陛下的关系,妾身今日无意间听到她向陛下进言,收的都是些娘娘有损娘娘凤誉的话,妾身实在担心这种人以女医的身份在娘娘身边伺候会对您不利,所以特来告知娘娘。” 荀丽说完眼珠一转又道:“哦,娘娘,昨晚陛下来妾身殿中神色非常不好,似乎,似乎与您有些口角,臣妾今日想来,恐怕也是那女医昨日在陛下身边进了谗言,陛下偏听偏信了。” 荀丽的来意陈娇是明白了,说白了就是来告状挑拨是非,想借她这个皇后的手除掉那个刘彻中意的女医。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荀丽真以为她陈娇听风就是雨挑唆两句就要当真么? 真是呵呵。 尽管陈娇从智商上鄙视了荀丽一番,可是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她在甘泉宫住了一年也没听说甘泉宫有个姓陈的女医,现在还有鼻子有眼的说这个女医勾搭刘彻私会,怎么陈娇一点都不知道呢。 陈娇这个时候还没明白荀丽说的“陈女医”就是曹小北给她杜撰的身份,荀丽说的不清不楚,曹小北也是信口忽悠,谁知荀丽还当了真。 陈娇幽幽开口道:“本宫尚在休养,不便处理宫务,既然荀美人从宫中来那你多少也知道宫规,若是无人违反宫规就罢了,但若有人违了宫规,即使是在甘泉宫本宫也不会姑息,美人自去处理便是。” 不管怎么样陈娇都不会傻到去为荀丽出头,荀丽不是怕在刘彻那里落下不好的印象吗,不是想利用陈娇这个皇后吗,陈娇还就偏偏不拆穿她。陈娇要反将一军,非要让荀丽自己去捅捅马蜂窝,探好了路也让陈娇知道知道这个神一样的“陈女医”到底是哪路神仙,竟然有本事勾搭刘彻放下天子的架子去“私会”。 荀丽没想到陈娇会用这么淡漠的态度对待这件事,跟她预想的结果完全不同。不过皇后虽然不出头却暗示给她这件事她不会插手,说白了皇后就是要看一场她荀丽收拾新宠的好戏。有了皇后的默许那是不是天子那边就不用太担心了呢,至少她“帮”皇后收拾一个“有违宫规”的女医天子哪里皇后会说几句好话吧,她有那么得宠天子一定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荀丽这么一想觉得特别有道理,下一步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怎么才能让这个女医“有违宫规”。 “妾身谨遵娘娘教诲。”荀丽有些窃喜的说。 陈娇嗤笑一声,隔着屏风凉凉道:“我何曾教诲过你。” “是是是,荀丽搅扰娘娘休息,这就告退了,妾身告退。” 第二日果真不出刘彻所料,章武候窦长丰听说薄仪把事情捅到了天子面前也不甘示弱,前来甘泉宫见驾辩诉,两人你来我往几天过去事情俨然已经成了互相揭短的辩论,窦长丰搜罗了一大把薄仪贪腐受贿的证据,薄仪把窦长丰子侄横行乡里欺霸地方的罪证也拿到了御前,事情愈演愈烈又牵扯了几个朝臣,一时间成了轰动朝堂的大案。 刘彻自从那晚之后就没有晚上在去过陈娇的寝殿,他总是歇过午睡后出来走走,总能遇到陈娇在秋千架下纳凉,仿佛两人约好了一般。 这一日陈娇又做在秋千下纳凉,小雪知道每日天子都会前来便远远的站着不去打扰。只是今日刘彻没有来,来的却是荀丽。 “美人,咱么这样能行吗,会不会太明显了?”侍女跟在荀丽旁边说。 荀丽无所顾忌的说:“你怕什么,连陛下都说了,要是甘泉宫有哪个不开眼的奴婢冒犯我尽管处置,皇后既然不管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趁陛下去处理定宁侯和章武候的案子赶快收拾了这贱女人,只要把这事儿坐实,陛下也没话说。” 侍女见荀丽这么信心满满也就放下心来,点头道:“喏,一切听美人的吩咐。” 荀丽带着四个侍女来到梅林边,看到素衣的陈娇仍旧坐在秋千上纳凉四周也没什么人不禁得意一笑,看了心腹侍女一眼,那侍女立刻会意走上前去。 “喂,那个荡秋千的,说你呢,下来。”荀丽的侍女指着陈娇走上去,没好气道,“你听不懂话吗!说你呢!” 陈娇坐在秋千上看着那侍女,眉梢一挑冷冷的看过去只是一个眼神就让那侍女脚下一顿,不觉打了个寒战,想到身后给自己撑腰的主子才又恢复了几分神气,怒道:“看什么看!我问你,你方才看到一条贵重的金链了吗?” 陈娇冷笑一声道:“你是谁家的奴婢赶来这里放肆,不怕死吗?” 侍女被她一问就怒了,指着陈娇道:“方才荀美人的金链就是在这里丢的,我就看着方才有个人收了起来,一路寻来果真见了你,说,金链是不是在你身上?” 陈娇本想叫小雪过来发落这侍女但听她言之凿凿咄咄逼人,又忽然想知道她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于是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那侍女被陈娇看的发毛却也越来越不服,心说看你能神奇道什么时候,马上就有你的亏吃! “不用你不承认,我一搜便知!” 那侍女气鼓鼓的上前就要去扯陈娇,被赶过来的小雪一把拉住怒道:“贱婢!放肆!” 正在这个时候荀丽带着三个侍女从梅林边绕了过来,咬着纨扇高傲的问道:“怎么回事儿啊?俏喜,我那链子你找到了吗,怎么这么清闲跑到这里来跟那不如流的人闹起来了?” 小雪不认得荀丽,可她才不管荀丽是谁,胆敢这样在皇后面前说话,打死一万回都不够,可是当她正要亮明陈娇身份训斥荀丽的时候,陈娇忽然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小雪有点蒙,可她不敢违拗陈娇的意思只得站在陈娇身边怒视荀丽。 “美人,您不知道,方才您丢的那金链是被这女子拾起匿下了。”侍女来了一招恶人先告状,白了陈娇和小雪一眼。 荀丽也不屑瞟了一眼陈娇,妆模作样的风凉道:“俏喜,你都看清楚了吗,可不要随便冤枉别人。” “美人,奴婢亲眼所见。”被唤作俏喜的侍女走到巡礼身边拿出一条金链道,“方才我怎么问她都说没见过,可是您瞧,我刚刚在她身上就搜到的。” 原来是栽赃嫁祸,这荀丽做的也太明显了,不过她确实有胆,这里都是她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若陈娇只是普通的宫人那今日必定被她冤枉,就算跳进渭河都洗不清了。 荀丽看了金链脸色立刻一变,看着陈娇调高了声音狠狠道:“谁给你的胆子,连天子御赐给本美人的金链都敢藏匿,你以为陛下给了你几分恩宠就不得了了吗,一个甘泉宫的女医却手脚不干不净魅惑天子在前诟病皇后在后,你以为本美人不知道吗?!那日在上林苑我就看出你是个狐媚的祸水,今日本美人就代皇后整肃整肃甘泉宫的风气!” ☆、第194章 赐死荀丽 陈娇怔怔的看着张牙舞爪不知天高地厚的荀丽,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不禁恍然一笑,这才明白原来荀丽昨日言之凿凿“举报”的那位“陈女医”就是她,要么然荀子怎么那么理直气壮呢,一开始陈娇还真被她唬住了,以为荀丽神志不清认错人了呢。 陈娇这一笑反倒让荀丽来了脾气,她哼了一声道:“真是大胆,本美人面前你还敢坐着,这是你这等卑贱下人该坐的地方吗,来人把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医拖过来,拿邢棍来加她的双手,看她在罪证面前还敢不敢抵赖!” “喏。” 荀丽的四个侍女异口同声毫不含糊的走上来,小雪见状又急又气上去就打了那为首的侍女一巴掌,她不敢违拗陈娇的意思说出身份只得喊道:“显星,这些贱婢造反了,你快来!” 名叫俏喜的侍女被小雪打蒙了,被荀丽骂了一句才反应过来,立刻就要冲上去跟小雪拼命,小雪也不惧,哪个敢上前她就打哪个,慌乱中还把俏喜猛的推到了荀丽的身上,搞得荀丽差点跌倒,连发髻都有些乱了。 小雪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婢女,以一当四哪里挡得住,可就在这时显星赶了过来,她功夫在身不肖片刻就把那四个侍女挡在了一边。那四人连显星的一招都接不住,趴在一旁的草丛中又是手疼又是腿疼,站起来都费劲。 荀丽见状简直气炸了,等着眼珠把陈娇她们挽了一遍,因为生气指着陈娇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你你你,违背宫规拉帮结派,来人,羽林军,羽林军!快来人将她们拿下!” 荀丽这一嗓子声音真是响亮,将周围宫殿值守巡逻的羽林军都惊动了,很快羽林卫队长就带着一队羽林军赶了过来。 荀丽远远的看到羽林军过来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表情又得意起来:“好,你们敢冒犯天子宠姬,今天一个都活不了!今日我要是做主收拾了你们这甘泉宫就没有规矩了!” 说话间羽林卫队长就来到了荀丽身边,荀丽按捺不住兴奋的快感哼笑一声对御林队长道:“快,把她们都抓起来,每人先掌嘴五十下!” 羽林卫队长先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荀丽,又看了看几步远的秋千,也来不及管荀丽说了什么,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拜见皇后娘娘。” 卫队长一拜紧跟着整队羽林军都跪了下来,哗啦啦一片甲胄声响中荀丽彻底傻了。 她是皇后?!荀丽的大闹一片空白,她冷冷的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再次看向陈娇。 “荀美人,本宫虽然不问琐事,可是,这甘泉宫还用不着你来立规矩。”陈娇终于开口,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平淡中又带着一丝令人不敢违拗的雍容威势。 荀丽听到这个清傲的声音,看着秋千上容色淡淡神态自如的陈娇浑身都打了一个机灵。几天前就在安静的汤浴殿里,这个只属于皇后的清冷声音曾经清清楚楚的从屏风后面发出,让她忌惮又敬畏,这个声音绝不会错! “皇后……你是,你是皇后……”荀丽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她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整个人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还不向皇后娘娘行礼!”小雪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美人了,就等陈娇一声令下冲过去亲手赏荀丽五十个耳光,让她有眼无珠黑心得意! 荀丽终于反应过来,普通一声跪下道:“妾身,妾身眼拙,冲撞了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陈娇轻轻一笑道:“不知者,无罪。” 荀丽听到“无罪”二字真是又惊又喜别提有多高兴,可惜她这惊喜劲儿还没过去就听道陈娇的声音再次传来。 “荀美人,你的罪过不在于冲撞本宫,而在于黑白颠倒嫁祸于人,信口雌黄挑拨是非。本宫今日才知道,原来那个挑起我与陛下不和的‘陈女医’就是本宫自己,而荀美人这条天子御赐的金链也是神奇,竟然自己长了脚,让美人的侍女在隔空就在本宫身上搜到了,荀美人,你说,本宫会不会觊觎你的金链呢?” “是,是妾身失察,娘娘……” 第119节 “失察?”陈娇笑出了声,轻荡这秋千道,“美人刚刚可是一口咬定罪证确凿啊,本宫还纳闷呢,那侍女都不曾近身本宫,是怎么搜出来的?难不成荀美人的侍女会妖术不成?” “是,是俏喜有意编造,妾身受了蛊惑。” 荀丽确实是懵了,事到如今她连一句想要的托词都没有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想要借皇后之手除掉的“新欢”就是后宫之主。如今她的谎言她的所设计,所有的一切都像个笑话一样呈现在陈娇的眼里,简直愚蠢的可笑。 陈娇不笑了,停住秋千冷冷的看着荀丽肃声道:“蛊惑?好,既然这侍女嫁祸于人在前蛊惑主上在后,那本宫帮你处理,显星,赐她一百鞭逐出宫禁。” 俏喜一听要挨一百鞭,那就铁定没命了,性命攸关她说什么也不能再为荀丽背黑锅了,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按荀美人的吩咐,是荀美人让奴婢干的,不信,不信娘娘问她们,她们知道,她们都是按荀美人的主意!” 陈娇凛然的目光看向另外三个跪地发抖的侍女,见她们还在犹豫冷笑一声道:“既然是同党理当共罪,每人一百鞭。” 这些其他三个侍女也彻底垮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忙招供荀丽是如何设计指示她们陷害“陈女医”的。听她们招供荀丽跪在地上更是抖如筛糠,一直叫嚷着自己冤枉,是侍女们诬陷她。 陈娇走下秋千,缓步走到荀丽前面,看着跪伏在脚边的荀丽弯下腰轻声道:“荀美人,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推脱了,本宫还记得那日你跟本宫说,你亲耳听到‘陈女医’诟病皇后,一词一句,本宫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话是荀丽亲口说的,这个时候彻底无话可说了,伏在地上半晌才战战兢兢的说:“妾身要见陛下,请娘娘开恩。” “不急,荀美人听了本宫的发落回到宫里再见陛下也不迟。”陈娇恢复了傲然的站姿平声道,“美人荀丽不修德惠品行不端,构陷他人蓄意犯上,今除去美人封号降为宫婢,遣返回宫迁居永巷。其余宫人免去鞭刑贬去浣洗局。” “娘娘,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怎么可以废除妾身的封号!”荀丽一听陈娇要除了她的封号自然又惊又愤,她自恃得宠不肯就范,心知去了永巷便再无翻身之日,再怎么样也要为自己拼上一拼,于是不顾一切抬头道,“荀丽虽然有错娘娘却也处罚太过,有妒忌宠妃之嫌,娘娘这样做难道不怕后宫众人不服吗!” 陈娇哼笑一声道:“等你去了永巷就会慢慢知道后宫服不服了。” “不,我要见陛下!没有陛下的旨意,恕妾身不能领旨!”荀丽见羽林护卫上前要将她拖走大叫到,“你们到底是天子的羽林还是皇后的羽林,难道皇后的旨意凌驾在天子之上吗?!” 荀丽倒也不算傻,她这话一出那些羽林护卫也有些犯难了,带头的卫队长尴尬的看向陈娇,似乎在无声的询问皇后要不要请示天子。 “今日这梅林好热闹啊。” 陈娇还没开口便听到转角处传来刘彻的声音。 荀丽回头一见天子的仪仗,立刻就像回了魂一样,连滚带爬的膝行过去,拉住刘彻的宽袖哭道,“陛下救命,陛下救命……” 刘彻刚从前殿而来,身上还穿戴着天子的玄黑冠冕,他轻瞟了一眼哭诉求饶的荀丽淡淡一笑朝羽林卫队长微一摆手道,“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荀丽终于放心了,她笃定天子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就算她有错也不会罚的那么重,天子是喜欢她的,他一定不会让她受那么大委屈,就算皇后有理他至少也会为她说几句话。 “别哭了,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刘彻低头温声询问荀丽。 荀丽被刘彻这么一问简直要委屈死了,哭哭啼啼的说:“妾身有罪,不识得皇后娘娘又偏听了俏喜的一面之词误以为皇后娘娘是藏匿臣妾金链的宫婢,本是妾身有错不敢推脱,可是娘娘竟要因此除去妾身的封号贬到永巷去,妾身怕王后不能伺候陛下,抵死不愿,求陛下开恩。” 陈娇一语不发,保持着傲然的姿态听荀丽哭诉,她不想说话,跟荀丽这样的辩解只会让她觉得自降身价,而刘彻他如果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么陈娇这一次就真的没有必要再给他面子。 “皇后对你的发落是不太公平”刘彻听了荀丽的哭诉微微点头,他看着荀丽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孔薄唇勾起淡淡的笑意,他的声音很温柔,却用这曾经缱绻诉请的语气说出了世上最冰冷的话,他说,“那朕就赐你一仗白绫,自尽吧。” 荀丽睁大了眼睛仿佛没有听明白刘彻刚刚的话。 “不必谢恩了。”刘彻一甩被荀丽拉住的衣袖昂然道,“曹小北,带荀美人下去,赐赏。” 曹小北一躬身便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内侍上前,架起完全愣住的荀丽脱了下去。不多时小径上就传来荀丽叫声的呼喊,“陛下,陛下不要……” 只可惜她的呼喊声还没说完就消失了,夏日的午后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刘彻挥退侍从走到秋千架上坐下,微笑着看向站在原地的陈娇道:“怎么了,今日这秋千让给朕一个人了?” 在刘彻轻易说出“赐你自尽”四个字的时候陈娇忽然觉得心口无端一凉,仿佛忆起了前世那纸废后诏书上的四个字:罢退长门。 同样的简单也同样多出乎意料,更是同样的冰冷入骨。 “阿娇?”刘彻唤了一声失神的陈娇,“到朕这里来。” 陈娇没有理会刘彻的温言软语,她回头正色道:“荀丽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陛下为什么要处死她,难道陛下对她一点旧情都不念?” 刘彻听了陈娇的话竟然有些意外的笑了,他不解道:“旧情?朕什么时候对她有情?” 陈娇看着神色自若甚至有些无辜的刘彻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郁堵感觉,他的一句话,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处死了一年来朝夕相伴的侍妾,而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当年一样,一纸废后诏书就略去了十一年全部的夫妻之情,而那时的他正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耳鬓厮磨温情缱绻。 “怎么了?”刘彻觉得陈娇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走过来揽住她道,“你惋惜荀丽的死?” “她不该死,你不会觉得可惜吗?”陈娇反问。 刘彻一笑道:“阿娇,你还记得大婚那日你打碎了一只并蒂瓷瓶吗?当时你也很惋惜,可是朕当时就告诉过你,碎了就碎吧,天下之大朕坐拥四海,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少了一个有什么好可惜?阿娇,不要妇人之仁,她冒犯过你那时朕却让你委屈了,现在当然会变本加厉的为你讨回来。” 刘彻的理由让陈娇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刘彻义正言辞的说:“陛下,让我委屈的不是荀丽,是你。” 刘彻挑了一下眉道:“哦,那朕跟你道歉,阿娇,对不起。” 刘彻的语气很轻松,他说完就在陈娇的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她脸颊微笑道,“前殿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朕晚膳再来陪你。” 刘彻再回到前殿时两边乱哄哄朝辩的大臣都停了下来,躬身拢袖向天子行礼。 刘彻看着殿下为首的薄仪和窦长丰微微一笑,落座主位道:“你们继续,朕更衣前郑不时说到哪了?郑不时,你接着说,是定宁侯有理还是章武侯有理。” 郑不时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今日庭辩他两边都不敢也不愿得罪,只得一边说章武侯有理一边又说定宁侯所言似乎也对。 都是墙头草的言论,这几天刘彻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不过今天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了。 玉冕下刘彻的薄唇始终噙着一抹淡笑,他以一个悠闲的姿势靠在曲木倚靠上,单手支额像看戏一样看着那些各执一词的大臣为薄窦两家抗辩。 “启禀陛下,荀美人已经奉旨自尽。”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朝臣辩论声中曹小北略尖细的声音似乎与众不同,清晰到每一个在场的大臣都听得清清楚楚。辩论声戛然而止,很多大臣都惊讶的看着主位上的天子。 “朕知道了。”刘彻没什么大反应,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抬头看了一眼停止辩论的大臣们笑道,“爱卿们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朕听着呢。” 大殿内忽然安静的有些吓人,阶下的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一点不太好的感觉,最后还是窦长丰小心的出列道:“陛下,荀美人伴驾一年有余恩宠有嘉,不知今日所为何事竟被陛下下令赐死?” 刘彻笑了一声无所谓道:“章武侯还关心这些,呵,朕往日宠她荣宠赏赐冠绝后宫那是朕愿意,朕今日赐死她也只是因为朕不想再纵容她了。朕,今天就是看着她不太高兴,仅此而已。” ☆、第195章 那件狐裘 荣宠赏赐冠绝后宫那是朕愿意,朕今日赐死她也只是因为朕不想再纵容她了。 立在朝堂上的大臣都不是傻瓜,天子语气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们的心上,尤其是薄仪和窦长丰。 天子现在是好说话,想要什么给什么,可是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翻脸,一切荣华富贵高位重权都将不复存在,说得难听些天子的言为之意无非只有五个字:给脸不要脸。 “爱卿们怎么了,没话说了吗?好,既然没话说了,那朕就说两句。”刘彻坐正身体隐去了唇边的笑容,狭长的双目闪着锐利的光,他说,“郑不时,你说章武侯说的对,定宁侯说得也有理,是不是?” 老好人郑不时赶忙出列躬身道:“喏,两位各有属意之处,臣是觉得……” 郑不时话没说完刘彻就不再理他了,扬高声音向群臣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个意思?章武侯与定宁侯各自有理?” 众臣都不敢抬头,躬着的身体又伏低了一些。 刘彻哼笑一声冷冷道:“那你们的言外之意是不是干脆让朕把武库送给章武候,再把太庙拆了改座宅子直接送给定宁侯!” 众大臣见天子忽然发怒连忙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不敢?那你们说‘都有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定宁侯收集章武侯的罪状属实,章武侯参奏定宁侯的罪状有理?” 大臣们都伏在地上不敢答话,他们不愿去惹怒火中烧的天子,更不愿得罪薄窦两家。 “好,都不说话了,很好,那就是默认了,恩?”刘彻站起身凛然的看着匍匐于殿上的大臣,严厉道,“廷尉宁成,章武侯与定宁侯所奏之事立刻去查,胆敢有半点舞弊不实之处,朕先砍了你!” “喏,臣遵旨。”宁成起身出列行了大礼然后慌慌张张的奉旨出去查案了。 事情闹大了,薄仪和窦长丰他们本是想仗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庇护通过向天子施压的方式获得天子的妥协和更多的利益,没想到竟然真的惹怒了之前一贯忍让的天子。荀丽的死是个例子,天大的荣宠都是天子给的,可天子狠下心就根本不是吓唬人那么简单了。 这一刻薄仪和窦长丰觉得他们真要大难临头了,甘泉宫庭辩后他们一个个都像吓破胆的老鼠,连家都没来及回就扎堆前往长乐宫觐见。 五日后长乐宫的后花园里,太皇太后扶着侍女尚菊的手在廊下缓慢的散步。郁郁葱葱的花木将骊山活水引入宫中,修造出小桥流水的精巧景致,潺潺水声也给宫中燥热的夏日增添了一份沁人心脾的灵动和凉爽。 “太皇太后,您得想想办法跟天子仔细说说,章武侯最近的行事是有些逾矩,但是子侄在封地跋扈这事儿,谁家还不都是一样,陛下怎么能当真呢?”窦长丰的堂兄南皮候窦彭祖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恭敬的说。 刘彻这一次的做法很简单,他让太皇太后任命的廷尉宁成查实了薄仪和窦长丰相互指责的罪状却不亲自处置他们,而是命宁成将这些罪状一一呈到太皇太后面前请太皇太后定夺。这下两人都没招了,薄仪那边连薄太后都没脸去太皇太后面前帮他说话,窦长丰就更不用提了,现在连太皇太后的面都不敢见,好不容易才央求了自己的堂兄、朝元长公主的夫婿南皮候前来说项。 “怎么,你们现在着急了,跟哀家说什么窦家一荣俱荣一句俱辱,当初哀家让你们好好管束窦氏子弟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听呢?”太皇太后慢慢的走着,她的话里没有半分火气,语气就像聊家常一样平和。 窦彭祖可就没有太皇太后那么好的定力了,窦家荣辱一体章武侯倒台对他来说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恭谦的语气不由多了一分急切:“太皇太后,天子这回可不会那么轻易罢手了,就说那个得宠的荀美人,好好地说赐死就赐死了,天子无常啊,我们这些列侯心里都不踏实,我们是怕天子他……” “呵”太皇太后笑了一声,拄着檀木龙头拐杖微笑道,“你以为他真是兴头一上来就处死了荀丽那个小丫头?”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天子是做给你们看,更是做给哀家看呢。” 窦彭祖微哂,不解道:“太皇太后是何意呀?” 太皇太后微叹道:“往日哀家限着天子的权,就是怕他年纪轻轻毫无顾忌,再走上当年景皇帝逼反吴王的路。哀家让天子给你们几分脸面护着你们,天子也照做了,倒是你们变本加厉不知收敛,天子看着心里终究过不去,又不便违拗哀家,这才使了个手段。荀丽是你们这些诸侯王送给他的,他宠着荀丽就是忍你们,忽然出手处死荀丽就是给你们一个警告,也是告诉哀家,这一次不是他容不下你们而是你们自取其罪,哀家一意袒护你们对大汉是弊大于利。” 窦彭祖听了太皇太后的分解恍然大悟,继而又一阵后怕,上前几步道:“那太皇太后可一定要救救章武侯。” “蠢材。”太皇太后指着窦彭祖缓声道,“还不明白呢,这一次天子不会真的处置他们,无非就是削减封下旨叱责,哀家还在呢,看着哀家的面子他不会为难章武侯。不过这以后若是你们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哀家也就不好说话了。你们啊,包括那些心思活络的世家大族也都该收敛收敛了。” 窦彭祖这才明白天子的这一招叫一劳永逸,竟然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用罗列的事实罪状告诉太皇太后他不严肃处理外戚是尊敬太皇太后,但是作奸犯科之事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天子此次行事有礼有据,直接掀开了列侯的□□,也确实说动了太皇太后,往后他们这些诸侯再想打着太皇太后庇护的旗号维护自己的家族利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自从荀丽自尽后刘彻住在甘泉宫,一个月下来感觉陈娇似乎又对他疏远了,倒不是不理他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她的态度就是那么淡淡的淡淡的带着一点疏离的感觉。 刘彻大致能明白陈娇为什么与他拉开距离,他想陈娇肯定是觉得他太绝情,她一定不希望他们走到荀丽和他的那一步,因为她爱他所以才更不愿看到那样的结果。 刘彻虽然觉得陈娇多虑了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种混杂着政治意味的事只会越描越黑让她觉得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一个女人顺便为她出口气。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政治目的他又何必将荀丽宠上天委屈他的阿娇呢。 刘彻想做一件让陈娇信赖又感动的事情,至少能够让她信任他倚靠他,相信他对她的爱意和感情,但是陈娇不是那些肤浅的宠姬,一点赏赐一点雨露就能让她们感恩戴德,刘彻甚至想不出他要做什么才能让陈娇真正高兴。 刘彻回宫后时间更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年底。九月份韩嫣娶堂邑侯庶女陈艳为夫人,新婚两个月后韩嫣自请作为送嫁使臣前往淮南国王都合肥,为刘宝如远嫁淮南王义子、长顺侯周贺送亲。韩嫣一走刘彻身边就少了智囊与得力的帮手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与陈娇的关系。 这一日雪后,刘彻坐在宣室殿的书房里看了司马相如送来的新赋,忽然就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主意。 “娘娘,司马夫人到了。”小寒在调琴的陈娇身前行了一礼,“娘娘要在外殿见还是请司马夫人进来?” 陈娇抬头道:“请她进来吧。” 几天前刘彻派人送来了一篇新赋《佳人赋》,此赋以她为原型描写了一位被君王辗转爱恋的高贵又不凡的神女佳人,辞藻华丽感情真切,就其文学价值而言当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只是陈娇看后却嘲讽的笑了。 《长门赋》,《佳人赋》,前世今生的两篇名赋出自同一个司马相如之手,都是为她而做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作用。可惜,前世《长门赋》没有打动刘彻,这一世《佳人赋》也同样没有打动陈娇。 陈娇将《佳人赋》丢到一边告诉刘彻遣来的使者,她只想见一见司马相如的夫人卓文君。 对刘彻来说陈娇的要求就像是上天给他的机会,想为她办点事求都求不来,现在她开口只是要见一个臣子的夫人他恨不得马上就让司马相如把卓文君送到甘泉宫去。所以仅仅过了一日,卓文君就来到了甘泉宫。 陈娇刚见到卓文君的时候确实失望了,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姿容绝佳的美人,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容貌平平身量适中的普通女子。 司马相如陈娇见过,生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才华更是当世难求文笔极佳,陈娇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容貌平平的卓文君到底是用什么办法重新挽回了春风得意平步青云的司马相如的心,要知道,那个被司马相如看中的长安歌姬可是美艳绝伦极负盛名的烟花女子。 一番长谈之后陈娇才明白,这个女人用来俘获男人的是智慧和不亚于司马相如的才情。 陈娇问她,背叛过初心的司马相如她真的不恨吗? 第120节 卓文君只是微笑着说:“绿绮琴的心曾经变过,然而以后不会了。” “你就那么那确定吗?为什么?”陈娇问。 “因为我在这里,不会再让他独自远去。”卓文君说,“我对我自己有信心。” 我对我自己有信心…… 陈娇怔住,思虑半晌她才轻声说:“如果,如果让你从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跟着那个用光鲜外表骗了你、当初一无所有的司马相如走吗?” 卓文君摇头道:“重新来过……我也不知道。不过,其实他去我家做客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一无所有。” 陈娇惊讶道:“那你还跟他回蜀中?如果你知道他座上宾的身份有异,那他故弄玄虚用最浪漫的欺骗手段追求你的,你岂不是也早就料到?” “娘娘,我知道,因为在宴席之前就认识他。他追求我并不全是假的,至少她喜欢我不是假的。那时我跟他走也确实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上了他,而他”卓文君看着陈娇沉静的像一汪水,却在温柔之中自有一股坚韧的智慧,“在我看来人生之境不应只在于手段,重要的是目的。如果目的正确手段不过是工具,无可非议。” “世上哪一个男人不爱声色美人,天性如此正如女子亦喜欢容貌清丽的男子。但是相如并非只看中这一点的肤浅之人,否则当初我也就不会爱上他了。”接着卓文君看着陈娇微笑道:“娘娘问我如果重新来过会怎样,我想大概我还是会跟他走,虽然我知道世上还有万千好男儿,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幸能遇到一个不会变心的‘司马相如’。” 陈娇一笑,抿一口桌上暖热的梅浆淡声道:“有些道理。” “娘娘,卓文君相貌平平蒲柳之姿,十七岁守寡孀居闭门谢客,即使这样都能遇到司马相如,并且有信心守得住这份感情,更何况您血统高贵国色天香,为何对陛下的脉脉深情游移不定呢?” 陈娇眉梢一挑道:“你又如何得知我的事情?” “昨日面见陛下的时候,从陛下的语气和叮嘱中猜出一些,又从娘娘方才的琴声中听出一些。” 陈娇低下头继续啜饮梅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片刻后她放下杯子道:“你以后长居长安若有时间也可到甘泉宫来坐坐陪本宫说话。” “多谢娘娘相邀。” 卓文君避席行了一礼,再起身时却对陈娇身上披的那件狐裘起了兴趣:“娘娘果真是天潢贵胄,这件衣裳想来不凡,也就是在宫中娘娘的身上文君才有机会亲眼一见。” “恩?”陈娇一怔,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白色狐裘,这是去年初春卫青献给她的,她一直以为这件裘皮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只觉得轻暖舒适于是才拿出来穿,没想到竟获得了卓文君如此高的赞誉。 “怎么,娘娘不知?”卓文君看着陈娇的表情也有些惊讶,解释道,“也难怪娘娘不知,其实这种皮子若不是出身商贾之家或累世的猎户人家即使诸侯世家也未必知晓它的来处。” 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是大汉巨贾富甲一方(据说是当时的汉朝首富),商人走南北奇货所以她认得这件衣服并不奇怪。 “怎么说?”卓文君这么一说陈娇也来了兴致。 “文君斗胆请娘娘近前。”卓文君得到陈娇的许可伸手摸了摸那狐裘,然后点点头道,“错不了了,这就是雪狸子的皮毛。雪狸子是一种少见的白狐,往往是一雄九雌结伴生活在山林中。这种动物的皮毛十分特殊,除了异常轻软外唯有在冬天雪后才会呈现出色泽鲜亮的白色,其余三季皆是灰色,故称雪狸子。” 卓文君停顿一下继续道:“它们听觉敏锐性情狡猾,听说一座山头往往只有一窝雪狸子,如果有一只雌狸不回巢穴那么其他八只便会趁着夜色立即迁徙。如果要做娘娘这样一件狐裘恐怕也要四五只狸子,那便一定要箭法极好的猎人彻夜浅于雪中,除非猎得雄狸子否则遇到雌狸皆要放过,一旦猎杀雄狸那么雌狸才会根据它的味道出来寻找,这时候潜在雪中的猎人才能一一射杀雌狸,取得足够的皮毛。山中猎狐偶尔猎杀一只雪狸子不算什么,但要做一件雪狸子的裘皮衣裳那定要费尽猎人心力,运气好也要在雪中潜伏一两日,运气不好十天半月也未必猎得到,多好的身板也挨不住这样的等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市面上雪狸子的裘皮衣裳少之又少,倘若没有一个精于射猎的好猎人就算出动千军万马恐怕也猎不到足够的雪狸子。” 听了卓文君一席话陈娇不禁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么一件狐裘大衣竟然要费猎户这么多心力。没有这个心思的人不会去猎雪狸子,有这个心思没这个本事的人更猎不到雪狸子,如此想来也只有精于涉猎的卫青自己会傻乎乎的去猎。那他要做这件衣裳岂不是也要在雪里等上几天甚至十几天吗? 倘若他运气不好呢?卓文君说再好的身板也挨不住。 陈娇轻出了一口气,白嫩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狐裘光华柔软的表面,这时她才觉得身上轻暖的狐裘重了起来。 ☆、第196章 甘泉养伤 过了建元四年的春节陈娇在甘泉宫的两载避岁期也就满了,刘彻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把她接回宫中,但是陈娇似乎还有点犹豫,在甘泉宫住得久了反而不想回宫里看那群凭空多出来的莺莺燕燕,更不想看刘彻周旋花丛左拥右抱,她再怎么冷待刘彻心里也还是把他当做自己的私产,对于刘彻宠幸那些女人的画面她想想就觉得恶心,还是眼不见为净好些。 刘彻遣使者到甘泉宫旁敲侧击的问过陈娇的意思,陈娇都委婉的避而不谈,弄的刘彻在宫中越发坐立不安,只想尽快完成年节的应酬去甘泉宫亲自问问陈娇。 守岁过后没几日刘彻就来了,不过出乎陈娇和所有人的意料,刘彻不是像往日那样昂首阔步的走进甘泉宫而是被视为慌慌张张的抬进了甘泉宫。 没错,刘彻在来甘泉宫的路上被人埋伏了,有人想要刺杀他虽未得手却伤到了刘彻,伤得虽然不重却伤在了他的腿根,距离刘彻的“那里”不到一寸的距离。 “梁王!” 两日后刘彻半躺在甘泉路寝的软榻上,听了公孙贺审问刺客的口供怒极发作,挥手打碎了侍女端上来的一应用药器具,大发雷霆。 梁王刘明死后留下了一批死士,那些人为梁王的死愤愤不平,早就想要为梁王复仇,怎奈宫中戒备森严刘彻又忙于朝政很少出宫,所以这些人用尽办法打听钻营,推测刘彻会在近期前往甘泉宫所以计划在伏击天子甚至有夜袭甘泉宫刺杀帝后的想法。 赵绾王臧死后刘彻很快成熟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了,只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气,气得想把梁王一脉所有的子息全部杀光。 刘明已经是个死人了,还留下了这么大的麻烦,不但把主意打在了他和陈娇的身上还险些断了刘彻的天子血脉,刘彻真恨不得把他从梁王墓里扒出来再杀一百回! 公孙贺低头板脸从路寝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门外的陈娇,连忙行礼抱拳礼:“皇后娘娘。” 陈娇点了点头,用带有安抚意味的语气对平白挨了骂的公孙贺道:“陛下伤中情绪难免浮躁,审问刺客一事还望公孙将军再费心思。” 公孙敖不敢怠慢谢过陈娇匆匆离去。 陈娇缓步走进路寝,一使眼色让侍女上前收拾刘彻方才打碎的狼藉碎片。她轻出一口气坐在软榻边对面色阴郁的刘彻道:“陛下,刘明人都死了,就别生气了。” 刘彻眸光锐利,狠狠的说:“他带着这群人来长安,本就图谋不轨心生反意!” 陈娇接过小寒端上来的药碗虚了虚热气端到刘彻面前道:“御医都说了,养伤切忌发怒。陛下一国之君跟一个死人较劲,岂不是抬举了他。” 陈娇这么一说刘彻也觉得自己发那么大的火着实犯不着,可他就是生气真真的气! 刘彻叹了口气,抿了下薄唇接过了药碗却赌气似得偏过头不肯喝。 刘彻伤的不重,可是伤口在那种地方,白日里喝汤药还好,可每晚御医给他换起药来任谁都会尴尬,更不要说他堂堂天子之尊了,怎么会不气闷。 陈娇见他跟自己闹别扭轻出一口气,握着他的手把药碗送到刘彻嘴边无奈又带着一点哄孩子的语气道:“快喝吧,早些好起来。” 陈娇先前的确有些刻意疏远刘彻,即使卓文君开解过后她知道应该接受刘彻有意的低头示好,但心里对他也还是存着些许无法控制的抵触。直到那天刘彻出乎意料的被抬进甘泉宫她才紧张慌乱起来,第一眼看到疼痛难忍汗如雨下的刘彻就差点红了眼圈。 没办法,刘彻啊,真是她命里的劫,重生多少次都躲不开,怨他多少次,都放不下。 刘彻偷眼看了她一眼才勉强放下了心里的不愤,接过碗一饮而尽。陈娇又让人伺候他漱了口好好躺下。 刘彻躺着眼睛却一刻不眨的看着面容沉静的陈娇,她不说话也不笑,就那么端庄而优雅的坐在榻边,却是越看越好看,看着这样赏心悦目的她不觉连方才那一口狠气都慢慢消了。 房中再无他人近前,刘彻轻声说:“阿娇,等朕好了你跟朕一起回去,避岁的时候椒房殿不能动土,过了年节朕已经让人加紧工程重新装饰,等到你跟朕回去一定会喜欢。” 陈娇随便一笑道:“说的我好没出息,谁稀罕你的房子。” 说起房子刘彻沉吟半晌道:“朕真的预备给你盖一所金屋呢,只是现在朝事太忙朕一时顾不上,而这件事又得好好的办,朕要亲自督办才行。你放心,朕可不是空口无凭白白骗了你,君无戏言,这是朕对你一个人的承诺。” 不说“金屋藏娇”的承诺还好,一提这事陈娇就先厌恶了,不屑道:“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只要你的承诺何用?你那空口无凭的承诺和价值万金的‘金屋’还是省着吧。” 刘彻没想到他的肺腑之言不但没能哄得美人归反倒惹她不高兴了,疑惑道:“阿娇连金屋都不要了,那想要什么呢?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陈娇斜觑刘彻,心里徒然来了一股子狠劲,她倾身过去双手按在刘彻的枕边与他距离极尽的对视,看到刘彻往日深邃又令人难以琢磨的瑞凤眸中闪过单纯而惊讶的光,她竟有一丝完全拥有他的快感。 陈娇看着他半晌才用充满占有欲的口吻说:“下一世咱们换换,我若是个男子必当把你囚在臂间不让任何人染指。谁,都,不,行。” 刘彻在短暂的惊讶后竟然在陈娇的臂间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那你呢,只跟朕一个人好么?” “对,我只跟你一个人好,你也只能伺候我。” 刘彻笑出了声,继而微抬下颌附在她耳边呵着热气坏笑着低声说:“那这一世幸亏朕前几天造化好,要不然伤了那里,以后都没法子伺候你了。” 陈娇毕竟是女儿家,被刘彻这么赤|||裸||||裸的挑|||逗双颊立刻就红了,她愤愤的撒开手坐会原处呸了一声道:“不要乱说!” 刘彻笑着侧过身看着她道:“谁乱说了,明明是你要朕只跟你一个好的,朕说句实话你又不爱听。” 陈娇不想理他,烦躁的说:“你又做不到!” 刘彻不高兴了,抢白道:“怎么做不到?朕的心都给你了,你还不让朕在人前做做戏么,朕发誓绝对没有对后宫的那些女人动过一点真心,不信你现在就把朕的心挖出来看看,你挖啊。” 陈娇话赶话顺着刘彻恨恨道:“挖,这就挖,挖出来我就吃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花心。” ☆、第197章 上春走马 两人正说着曹小北在门口禀报说大长公主请堂邑侯府的郎中赵谦前来给皇后问诊。 刘彻听说赵谦来一拍手道:“来得正好,一会给皇后瞧完朕也有话问问他。” 刘彻这次遇袭比较突然,本是在年节期间又伤在不可为外人所知的地方,为了不引起朝局的动荡,刘彻封锁了消息只说在甘泉宫小住,并没有向外公布伤情,是以连皇宫中的御医都没有参与会诊,只请了甘泉宫的两位医官瞧伤。 其实赵谦前来明里是堂邑侯府不放心皇后的身体让他前来例朕,实际上是刘彻暗示广涛大长公主让他来的。 赵谦给陈娇切过脉后又给天子问诊,刘彻遣开侍从问赵谦道:“今日朕让你看诊是听说早些年堂邑侯坠马也伤到过腿侧,前些天听姑母说当时是你主诊所以推荐了你过来,那朕问你你有什么法子能尽量减少换药让伤势尽快愈合吗?” 赵谦思虑片刻道:“禀陛下,确实有个内服兼外用的方子能让伤口愈合的快些,且不需每日换药,只要二三日擦涂一次便可,只是……” “这药会对朕的身体有所损害?”刘彻见赵谦有些犹豫立刻哂问道。 赵谦摇头道:“陛下放心,这倒不会,只是陛下的伤距离龙根极近,短期之内会影响陛下的兴致,大概两到三个月……” 对于高傲的刘彻而言伤在那附近实在是令他懊恼,因为急于恢复他一听对身体没有损害立刻大喜,一指赵谦,打断他道:“很好,朕就命你立刻配药,只要对朕的身体没有损害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尽快让朕的伤势痊愈。” 赵谦也是男人,男人的那点自尊心他当然明白,拱手道:“喏。” 经过一个多月的用药调理刘彻的伤果然痊愈了,二月中旬鲁王刘德河间王刘端入朝觐见,太皇太后早知二王要入京还特意将江都王刘非再次召入长安,三兄弟难得聚首。 二月底刘彻进行了声势浩大的上林春猎,这一次他总算遂心如意的带上了陈娇。 “先不要睁眼。” 第一天来上林围场刘彻就神神秘秘的把陈娇拉出来说有礼物送给她。 “到底什么东西。”陈娇服了刘彻,从大帐一路来到溪水边上,问了好几次他都不肯说。 “就好了”刘彻拉着她的手站定,对侍从道:“牵过来。” 陈娇听到前方传来清脆的铃声,睁开眼睛时身前已有了一匹健硕神骏的黑马。 “这马真漂亮。”陈娇一见就不由感叹,就是她不懂相马骑乘也看得出这绝对不是一匹普通的好马,单是看那鲜亮毛色和不肯低头的神气就知道这马从前必定是一匹头马。 “你喜欢吗,送给你。”刘彻拉她上前,喜爱的在马鬃上摸了摸对陈娇道,“这马是去年匈奴互市右贤王朝贡的,认真算起来可不知用了多少丝绸粮食才把它换来,朕见了很喜欢,可惜它当时野性难驯,朕让韩嫣亲自驯了十几日都没有结果,后来韩嫣出使淮南,朕就把它交给了刚刚伤愈的卫青,本是让他身体痊愈了再驯,没想到卫青也是喜欢的不得了,竟然顾不得许多先把它驯服了。” 陈娇点点头,走上去仔细端详这黑马,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谁知这黑马竟十分傲气,打着响鼻不让碰。 陈娇瞄了刘彻一眼酸酸的说:“真是天子龙威,这马就不肯让我摸摸。” “要不然怎么是神驹呢。”刘彻笑道,“还是它跟阿娇不熟,朕教你骑,以后它就只认你一个主人了。” 刘彻说完翻身上马,拉着马缰调转马头,黑马在他的夸下连打响鼻,最后顺从的底下头走到陈娇身边。 刘彻对自己的骑术十分自信,他傲然的坐在马上,逆着光向陈娇伸出一只手,眼神温柔的注视着她:“来,跟朕走。” 陈娇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恍然若梦,前世今生重叠在一起,让她忆起曾经最美好的时光。 陈娇站在马凳上,伸手握住刘彻的手,刘彻一用力就把她带入怀中得意一笑,然后扬起短鞭一打马肚,那黑马便嘶鸣一声向前跑去。 两人同乘一马在清溪周围转了好大一个圈,跑的陈娇身上都微微出了汗,心情却好得不得了,上春的景色,靓丽的风光,上林苑的快马疾驰让她完全抛开了宫墙之内的压抑与权衡,像是少女一样对周围的一切景致都带着欢喜的好奇。 在刘彻的驾驭下神骏黑马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开始在水边慢走,马脖上的金玲发出悦耳的声响。 “阿娇,朕明日要去跟三哥和八哥出猎,恐怕没时间陪你骑马了,你若是想学朕让卫青留下来教你,可好?”刘彻揽着陈娇说。 “卫青?他的伤都好全了?”陈娇问。 第121节 卫青一年前伤的太重险些丢了性命,后来被刘彻特赐宫中养伤,期间陈娇命大寒赐过两次药给他,只是不知道他恢复的情况到底如何,休养了一年也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完全恢复了。 “正是卫青前次伤的太重所以朕这一回才不让他跟着出猎。卫青是个妥当之人做事勤勉谨慎,正好可以教你,再说这马是他驯服的,让旁人来教恐怕它不听话,你骑着朕不放心。” 陈娇点点头道:“好吧,那你明日打猎可要小心点,不要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好歹想想宗庙社稷,想想太皇太后和太后还在为你担心。” 刘彻加紧双臂环着陈娇低头笑道:“那你呢,你不为朕担心吗?” 陈娇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远处的景色懒得理他。 溜了一圈马两人又回到原地,远远的就看见了随侍和宫女等在一边,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韩嫣和卫青也来了。 “陛下。”见刘彻策马过来韩嫣上前行礼禀道,“围猎的随行众人已安营就绪,陛下请放心。” 韩嫣今日内穿一件浅色凌雯的曲裾长衣,外披素色银边长披风,发束飘金带外着玉莲冠,腰间陪着黑色的虎纹长剑和私印玉佩,远远一看正如谪仙临风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身旁的卫青今日却没有穿轻甲,而是着一件并无修饰的浅蓝长衣,花纹简单的领口处露出一段白色的深衣,檀墨束腰将他高俊的身材衬得的更加挺拔,他头上束着禁军统一配备的红幘,衣袖处用曜石束口,显得干练而精神。 看外貌就知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可装束上却显然不是一个风格。 “陛下,虎贲营卫队已经在各处布防守备,确保上林营地安全。”卫青低头拱手说。 刘彻勒缰立马动作利落的翻身下来,然后伸出双臂接着陈娇小心的把她放下来,然后接过侍女呈上的湿帕递给陈娇。 “知道了。”刘彻用另一块湿帕擦擦手,然后看着他们二人微微一笑:“不错。仲卿,你的伤都没事了吧。” “下臣已经康愈,多谢陛下垂询。”卫青说话掷地有声,毫无伤病之色。 刘彻微一点头又对韩嫣道:“韩卿刚从淮南回来又来随猎,确实辛苦了,你与夫人新婚燕尔团聚之时却不足两月,此次准你请求让你前来上林,朕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下臣不敢,下臣甘愿随侍陛下,这是下臣的荣耀。”韩嫣回答。 “韩卿的忠心朕明白。”刘彻将湿帕丢在银盘中,负手道:“今日事多你也忙了一天,下去休息吧。仲卿留下,朕有话跟你说。” 韩嫣躬着身自,余光却看向一旁面容沉静的卫青,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天子赐给了卫青宫内养伤的殊荣还让他得到了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建章宫落成天子让他兼领建章宫事成为建章宫的宫监(这个是官比曹小北他们可是牛逼多了),现在天子竟然还在宫人面前直呼他的表字,什么事都安排他去做,还要把自己支开。 韩嫣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但是他却对卫青却已经生出了嫌隙。 刘彻对卫青道:“仲卿,你驯的这匹黑马朕把它送给皇后了,你明日就在皇后身边随侍,代朕教她骑马。” 卫青吃惊的抬起头,看了眼刘彻身边的陈娇又看了一眼那匹黑马,然后进言道:“陛下,黑马烈性,才驯服不久,让娘娘骑乘恐怕……” 刘彻似乎早就知道卫青会这么说,大笑道:“仲卿不了解咱们大汉的皇后,你若给她一匹温顺的凡马她反而不会骑乘。” 对于让陈娇骑乘这匹烈性的马卫青其实非常不放心,但天子已经发话,他只好低头说:“娘娘凤仪天下,确实也只有神驹才配得上。” 刘彻薄唇一勾道:“这件事你可不能推辞,你要好好的看着这匹马,记住你是代朕教皇后,若你对他保护不周便是朕没能好好保护她,你不要让朕失望。” “喏,下臣必当竭尽全力保护娘娘周全。” 陈娇见刘彻反复叮嘱卫青,说的她好像树叶糊成的一样单薄,上前对刘彻道:“陛下言重了,学个骑马弄得像上战场一样。” 陈娇说完又对卫青客气道:“明日还是要卫侍中多费心了。” “下臣不敢。”卫青没有抬头,但他轻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既重大又特殊。其实即使天子不叮嘱他也会推辞,他会兢兢业业的完成这个任务,因为如果他推辞换成别的人看顾这匹黑马,他会更不放心。 比起其他人他更了解这匹黑马的脾性,他不希望君上有任何闪失。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刘彻就带着人马与两位藩王上山打猎了,陈娇第一日来围场,在这里住不习惯,也是快到天明才睡着,结果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晌午。 “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陈娇看着为她准备午膳的小寒吃惊道,“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今早的教习?” 大雪睁着两只大眼睛点点头说:“是的娘娘,卫侍中从辰时开始就在外面等了,站了一早上一直在等您的示下。” 陈娇的手拍上额头,这一瞬间真是懊恼极了。 本来她从小娇贵,让下面的人等着也是常事,但是不知怎么,陈娇却觉得第一天学骑马就让重伤方愈尚在休养的卫青等了整整一上午说不过去。 陈娇撩开大帐的小窗帘向外一看,果真见卫青端正的立在一颗嫩叶舒展的白杨树下。 陈娇一甩手没好气的对大雪道:“既然我没起身,你不会让他下去休息吗,总站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大雪有点委屈又不敢过分辩解,只小声道:“卫侍中说他奉陛下旨意随侍娘娘,不见娘娘的面他不回去。” 辰时,这么早,算算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如今一早一晚春寒料峭仍然极冷,又是在山中猎区,让一个身有旧伤尚在调理的人就那么站着,陈娇越来越觉得不安了。她喜欢做交易,喜欢享受服侍和供奉,但她却不习惯别无他求无缘无故的好。 陈娇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身上的雪狸子裘皮,本来这件衣服就已经让她很过意不去了。 就算她是皇后,卫青也没有义务和责任付出那么大的心里去为她准备一件衣服,况且他别无所求,若不是卓文君慧眼识珠,陈娇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一件凝结了多少心力的衣服。 陈娇叹了口气,烦躁的在屋里走了个来回,她都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纠结。 她可以要求命令甚至必要时胁迫他人,这是她应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凌驾万人之上,可是对于他人的真诚,她却往往避之不及,因为她不愿欠任何人,她会害怕还不清。 卫青想要的一切他自己争的来,刘彻也给得了,这些与她无关,所以他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 尚膳监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主子的示下,大雪小声问来回踱步的陈娇道:“娘娘,现在要摆午膳吗?” 陈娇不耐烦的说:“别吵!没见我心烦吗!下去下去。” 大雪喏喏的闭了嘴,待要走又想起外面的卫青,只好又转回来跪下道:“娘娘,那卫侍中哪里如何吩咐,奴婢方才告诉他您起身了,现在还让他等吗?” 陈娇叹了口气,觉得真是太丢人了,刚起床这种事大雪都要拿到卫青面前去说,她脑袋里是不是有水! 陈娇不理大雪,直接撩开帐帘向卫青走去。 卫青倒真是沉得住气的人,他站了两个时辰却不嗔不怒面色平和,见陈娇向他走来低头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早卫青身前站定,她这一见卫青才忽然想起自己妆容尚未整齐,方才被大雪一气没顾上太多,这时候就略有点尴尬一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缓了缓才道:“恩……卫侍中久等了。” 卫青又低了低头,埋首浅浅一笑。 他刚才见陈娇出来披着那件雪狸子裘皮心里就略有欣喜。送礼物最让人兴奋的就是礼物被人喜欢,卫青见陈娇穿了这件衣服便觉她肯定对这衣服有些喜欢,他也算略微回报了陈娇对他的大恩。 陈娇也没想出什么其他祛除尴尬的办法,只好直白道:“本宫初来上林不太习惯,昨日睡得晚,让卫侍中见笑了。” “不会”卫青有点走神,一出口才发现自己险些犯了忌讳,赶忙道:“卫青不敢。” “既然到了这个时辰卫侍中就先回去休息一下,用过午膳本宫再派人请卫侍中。”陈娇看了眼大跟出来的雪道,“把午膳赐给卫侍中一份。” 陈娇匆匆用过午膳,赶忙招来侍女给她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这才命人请卫青道溪边遛马。 昨日那匹黑马确实有个性,脾气大的很,碰都不肯被骑奴碰,不是打响鼻就是甩脖子,却对卫青的触碰非常顺从,卫青先是安抚了黑马,然后给陈娇稍微讲解了一下骑马的初步要领。他不是刘彻自然不敢带陈娇骑马,只是亲自牵着黑马一边又一遍的让陈娇联系上下马。 卫青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他教习的时候却很严肃,陈娇按他说的办法认认真真的练了大半个时辰才掌握了上下马的要领。 这么枯燥的练习做得久了陈娇难免觉得无趣,卫青看出她面露倦色便提议让陈娇试骑一下,围着溪水走两圈。 陈娇自从到甘泉宫休养以来连毽子都很少踢了,久居宫中乍一接触骑术训练难免乏力,这会儿坐在马上中算觉得舒坦起来,不禁活动这脖子感叹道:“哎,骑马真的是要骑上去才有感觉啊。” 卫青在前面牵着缰绳露出微笑。陈娇的几个侍女和随从远远的跟在后面。 “卫侍中,这么骄傲的黑马都是你驯的,你当年骑马学了多久?又是怎么学会驯马的?”陈娇一玩开了就想不起什么别的事了,晌午还在纠结的事情现在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看着卫青做示范时上下马的潇洒颈,这会儿她就想打听打听他当年学骑马的事。 卫青答道:“卫青家中贫寒并无人教我骑马,在平阳侯府做骑奴时看着别人骑了几次便会了,后来驯马竟也不知怎么就会了。” 陈娇心说她学个骑马都有点费劲,连刘彻的骑术也是自幼由最好的马术师傅教起,卫青竟然看几遍就会了,连驯马都是无师自通,真是天生一身在马上建功立业的本事。 “我记得我以前还不知道你叫卫青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将来你或许还能有大成就,领军封侯也未可知,你还记得吗?”陈娇骑在黑马上,随着黑马走动的节律轻轻摆动着身体。 “娘娘吉言,卫青只想报陛下与娘娘的大恩而后北上雁门从戎抗夷,列土封侯就真不敢妄论了。” 卫青的声音温和醇厚,嗓音中带着一点点笑意,在这日光和煦春风醉人的时刻听起来格外舒服。 “也不见得,你当年在平阳侯府做骑奴又怎知今日能成了天子的近侍,对了,陛下下旨让你领建章宫事,以后要叫你卫宫监了。”陈娇说完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卫青穿上曹小北那一身宦官总领的衣服,瞬间觉得一阵恶寒全身都难受,连忙道,“这个称呼怎么一用来称呼你就觉得乖乖的呢。” 卫青侧头扬起脸向陈娇微笑道:“娘娘觉得别扭就还叫下臣的名字吧。” “卫青啊,卫青……”陈娇念了两句,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恩,还是叫名字吧,卫青这个名字叫起来还真不错,就有点像他这人,有希望有张力,却又像随处可见的青草一样低调而柔软。 卫青听她在马上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一瞬间心中竟涌起极大的喜悦与满足之感,但这种近狂喜的感觉下一刻让他警觉又惶恐的按了下去,快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出现这种感觉的原因。 陈娇骑着马看了一会溪边赏心悦目的景色目光又重新聚在身下的这匹神骏黑马身上,她问卫青道:“你觉不觉得这匹马又黑又亮,像纯黑的灵璧(一种很贵的石头)?” 卫青回头对陈娇道:“娘娘说像就应当很像。” 陈娇惬意的笑起来,摸摸温热的马颈开心道:“那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灵璧。” 卫青牵着马,看着远处柳色朦胧的春景一笑,没有答话。 陈娇目光一转,不经意间看到卫青束在脑后的墨发又长又黑,忍不住玩心四起抓了一下。 卫青诧异的回过头看着陈娇,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陈娇笑道:“你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当初见你的时候才到这里。” 她坐在马上比了一下自己的肩,然后回忆了一下说,“你当时还没有我的车夫高呢,也不像现在这么精健,脸瘦瘦的眼睛却很亮,很清澈,倒和现在一样。” 卫青怔住,内心无比惊讶,没想到几年过去高高在上的君上竟然还记得他当年的模样,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刚到长安的清瘦少年。 陈娇见往日那个沉练勇敢的卫青被她说的愣神就很有成就感,她比卫青大一两岁忽然就有点倚老卖老的得意,探着身子问:“嗳,卫青,你说我算不算看着你长大的?” 卫青真的被她这话逗笑了,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陈娇看着卫青的黑发忽然心里一堵,想起了刘彻曾无比流连的卫子夫那一头柔亮美丽的青丝。 陈娇握住马鞍的手一紧,卫子夫,因为她卫青会不会有一天成为她的敌人…… 陈娇失神的时候卫青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将马缰交到陈娇手上,然后轻抚马鬃对陈娇说:“娘娘不要动。” 闪神的陈娇不明其意,看着卫青紧走几步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 “娘娘。”卫青一手接过马缰,一手递上桃花,清浅的瞳仁注视着陈娇,恍如一池春水。 “这是……?”陈娇懵懵懂懂的接过桃花不解的回看卫青。 “娘娘不是喜欢桃花吗。”卫青淡淡一笑。 ☆、第198章 又是桃花 陈娇拿着那支桃花有些无措,尴尬的笑了笑随口说:“你还记得这个。” 卫青只是一笑道:“快日落了,娘娘,该回去了。” 太阳已经偏西,现在回去还能赶在日落之前。陈娇点点头,示意卫青可以返回了。 快到营地时卫青忽然停住了黑马,向陈娇禀告道:“娘娘,陛下来了。” 本已有些疲惫的陈娇陈娇抬头看去,见远处的一对人马正驰骋而来,为首的正是一身英武猎装的刘彻,他夸下的枣红马四蹄飞踏溅起溪水,一路来到陈娇的黑马面前。 “拜见陛下。”卫青上前行礼。 刘彻随意点点头并没在意卫青,他看着坐在马上的陈娇露出明朗的笑容:“怎么样,学会了没有?” 第122节 刘彻问话的时候枣红马就开始绕着陈娇的黑马踏步慢走,他单手勒住缰绳与她并肩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陈娇,似乎在欣赏这猎装英姿的马上美人。 “恩?哪来的桃花。”刘彻含笑凝视的目光在看到陈娇手中的桃花时顿了一下,伸手就将陈娇手中的桃花夺了过去,像丢废物一样扔进了溪水里,看都不看一眼。 “嗳——”陈娇下意识的抬手去接却快不过刘彻的动作,只有目光追着那只桃花而去,眼见它掉入浅溪被流水冲散了花瓣。 “你怎么随便……” 陈娇眉心一蹙不满的话还没说完,刘彻就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了一支明艳动人的桃花,得意一笑道:“送给你。” 陈娇看着眼前的桃花无奈的松了口气接过来,左右看看握在胸前嗔怪的看着刘彻红唇微嘟道:“谁让你随便扔我的东西。” 刘彻很喜欢陈娇娇嗔的样子,也不计较她的数量,靠近一点忽然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 陈娇惊呼一声,惊魂未定的瞪了刘彻一眼,但见周围不少侍从护卫,脸颊不由有些发热,偏过头去不理刘彻。 刘彻身边随侍的都是近卫亲信,再说这里也不是规矩森严压抑沉闷的汉宫,他并不避讳众人在场,见陈娇不高兴便环着她一拉缰绳温声道:“朕今日打了很多猎物,带你去看看。方才从上林围场回来还特意绕到上游瀑布那边给你折了这支桃花,比这溪水边的桃花开的娇艳的多。” 刘彻打马带着随从卫队渐渐走远,留下面色沉静的卫青和那匹高傲的黑马。 韩嫣骑着白马从他身旁经过,勒马低头看着卫青道:“卫侍中,不跟过来看看吗?陛下兴致很好,大概待会儿就会有射艺比试。” “韩侍中请先。”卫青抬头向韩嫣礼貌的弯了下唇角,却无法伪装出笑意。 “告辞。”韩嫣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轻笑一声仰起头潇洒的骑马而去。 ☆、第199章 骑射比试 卫青将黑马交给骑奴,他心里无端有些沉闷,绕着溪水又走了两圈,直到太阳下山才步行回到营地。此时大帐已经开宴许久远远就听到鼓乐之声,听说天子与三位藩王正在饮酒游戏。卫青本不想过去,只是刚回到营帐就见到天子派来等候他的内侍,请他立刻过去。 卫青走到大帐外面就见四处灯火通明,前面戍守的将士欢呼声震耳欲聋,走近一看原是天子在帐前设靶令随行众将比试骑射。 此时韩嫣一身银色戎装,金带束发雪缨垂肩,手挽雕工鸿鹄箭,正骑在他那匹神气又漂亮的白马上瞄准远处的箭靶,手指一松,破空声响,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高亢的欢呼。 “韩大夫今晚已经连赢七场比试了,两位王爷的卫尉都败在他的手下,对韩大夫佩服的不得了呢。”内侍充满崇拜的看着白马上高傲帅气的韩嫣对为请说,“卫侍中请,陛下等您很久了。” 卫青收回落在韩嫣身上的视线,略一低头跟着内侍走到了天子身边见驾行礼。 性子正好的刘彻一看卫青前来大喜道:“仲卿来得正好!朕正想让你在两位藩王面前与韩卿比试一番,来人,取弓箭来给卫侍中。” 卫青一怔抬头道:“陛下,下臣……” 卫青曾与韩嫣多次随侍刘彻出猎,刘彻也早就心存让两人比试骑射的意思,可是卫青一直都尽力回避与韩嫣的正面较量,卫青自知韩嫣是天子自幼以来的心腹近臣,他不愿树敌更不愿让韩嫣难看天子为难,因此即使个别时候用猎物数量作比他也会有意谦让韩嫣。 “仲卿,今晚当着鲁王与河间王的面你就不要推辞了。”刘彻眉梢一挑,面带笑容的脸上,忽然凤眸一眯闪出一道不悦的锐光。 卫青本在休养期间就不宜骑马射箭,况且今晚他从水边回来心情沉闷索然,此时又见天子执意让他表演骑射给二位藩王取乐观看竟然就生出了一分平日万万不会有的执拗。 “陛下,下臣重伤虽愈,但此时仍旧不宜……” 卫青陈情的话还没说完,韩嫣就已经下了马英姿煞爽的走到他身边道:“卫侍中,既然天子有命你又何必辞让,不如与韩嫣一较高下如何?” 卫青摇头道:“韩大夫,卫青……” “卫侍中,你在陛下面前一力推辞就不怕扫了陛下的兴致吗?还是卫侍中看不起韩嫣?”韩嫣桃花眼眼尾扬起,语气里多了几分挑衅,“总不会是不给二位王爷面子吧。” 韩嫣为人清高又是天子的爱臣有时说话确实不留情面,这一点卫青是知道的,所以他往日总是尽量谦让,可方才他推辞根本就不是韩嫣说的那个意思,被韩嫣这么一激就有些心烦急躁,眉心蹙起摇头道:“并非如此,韩大夫切莫曲解卫青之意。” 刘彻冷眼看着卫青与韩嫣对话,已经显出了些许不快。 一旁的鲁王刘德见状赶忙笑道:“二位都是艺高人强天子肱骨,卫侍中推辞不过是不愿与韩大夫相争,是谦让之意。不过卫侍中啊,韩大夫不是小气之人,切磋而已,何不让陛下和我兄弟二人尽兴?” 刘彻也看着卫青,语气里多了一分危险:“仲卿,你比还是不比?” 卫青心中微叹,只得应承道:“喏,卫青谨遵陛下旨意。” 刘彻这才顺意的点点头。 第一轮原地比试箭法,一共十只箭,韩嫣先射,八支红心。卫青再射时前九支中了八只,最后一支箭卫青心存顾虑有意射失,最后仍旧是八只红心与韩嫣成绩相同。 第二轮各自纵马骑射,韩嫣与卫青各上马匹背弓执箭,这一轮乃是快马上前,在到达规定界限之前于马匹跑动中射箭,仍是韩嫣先射。韩嫣飞马上前极有自信,最后中了七支。 刘彻看着韩嫣绳子潇洒倜傥箭法了得非常高兴,连连点头。刘德见天子欣赏韩嫣便在一旁笑说:“果然让皇后娘娘离席时说中了,这骑射也没什么好看,李将军不来我等也就是韩大夫一个人拔绸罢了。” 刘端也看着韩嫣马上射箭的动作点头道:“韩大夫这匹骕骦马色如霜纨奔驰若急电,当真只有韩大夫这样玉容良才之人才当得起。” 卫青耳力很好,骑马立在一边听到两位藩王的对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这时韩嫣已经赶了回来,下马来到刘彻身边上前向刘彻行了一礼自信笑道:“陛下,下臣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要来回禀您。” 刘彻正在兴头上,问韩嫣道:“韩卿有什么事?” 韩嫣笑说:“陛下看下臣与卫侍中比试怎么也不赏个彩头,正好让二位王爷做个见证。” 刘彻笑道:“你不说朕都忘了,应当应当,就是不知韩卿要什么彩头?” 韩嫣笑道:“陛下富有寰宇珍宝无数,不过韩嫣却并不爱这些,若是陛下高兴就赏一件贴身的饰物做彩头吧。” “哦?”刘彻对韩嫣的提议来了兴致,看看自己身上笑道,“朕今日出猎并未带什么其他配饰,只有这墨玉貔貅,拿来做彩头可好?” 这只貔貅正是一年前刘非送给刘彻和陈娇的礼物,虽然算得上珍品但刘彻从不在这些小物件上下功夫,这种成对的礼物他和陈娇还有很多,陈娇自己都不知道弄丢了多少,所以他拿来给近臣赏赐倒也不稀奇。 韩嫣见刘彻同意了他的要求立刻跪地抱拳道:“多谢陛下,下臣一定全力以赴。” 刘彻摇头笑了,对韩嫣道:“你先别谢赏,这赏还不一定就是韩卿的。” 韩嫣目光灼灼的看着刘彻坚定道:“若是陛下看好下臣的本领,下臣必当赢得比试。” 刘彻将卫青招到近前解下身上的墨玉貔貅放在银盘中道:“仲卿,方才韩卿来跟朕要彩头,朕就拿身上的这枚墨玉貔貅做你们二人胜者的赏赐。韩卿可是言之凿凿一定要赢,所以你也定要全力以赴才是。” 卫青看着那墨色的貔貅雕佩就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他曾在甘泉宫给皇后行礼时见到她佩戴着同样一只。卫青以为这佩玉是陈娇赠与刘彻之物,如今韩嫣要它拿来做骑射比试的赏赐卫青就觉得不妥,可是他又不能当着众人提醒天子,只得抱拳诚恳道:“陛下,此物珍贵又是天子贴身之物,下臣还是请陛下另换赏赐吧。” 刘彻微笑让然道:“仲卿多虑了,这佩玉虽然珍贵却也抵得上二位爱卿的一场骑射比试,朕愿得天下贤才,不拘小节身外之物,韩卿既然开口,朕今日就将它作为你二人比试胜者的赏赐!” 刘彻这话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说给卫青听的层面上,更多的是在二王面前表达他身为天子礼贤下士博揽英才的胸怀,所以卫青也真的不能再开口拒绝,只是想若韩嫣能赢得比试或许劝说之下他跟天子禀明换了赏赐才好。 卫青走下去上马射箭,他把握的非常准确,比韩嫣用的时间还短只是没能在红心数上超越韩嫣,这一轮仍是平手。 最后一轮乃是二人同时策马射箭,十只箭谁最先射满红心谁赢。 比赛开始前韩嫣与卫青同在起点,卫青侧脸对韩嫣道:“韩大夫,卫青有一事相劝,若韩大夫赢得此次比试,可否请陛下另换赏赐?” 韩嫣挺拔不屑的笑了一声对卫青道:“卫侍中是什么意思?卫侍中想换自己赢了比试去向陛下陈情。” 卫青耐住今晚的浮躁向韩嫣解释道:“我曾在甘泉宫办差时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处见过同样的墨玉配饰,只怕此物是娘娘赠与陛下,若是娘娘知道此物被赐予韩大人,恐怕不悦。” 韩嫣想到下午天子绕行远路只为给皇后采一支桃花的事就觉得气不过,天子已经很久没有赐他近身之物了,韩嫣不稀罕那些珠宝绸缎,他就是想要一样刘彻身上的东西。 韩嫣笑了一声道:“此物是陛下所赐,干皇后何事?韩嫣是天子的臣子不是皇后的宫女。” 韩嫣说完比试开始的擂鼓声也适时响起,他想都没想一鞭打下绝尘而去牟足了劲一定要拿下这赏赐。 卫青慢了一步才打马上前,他的马只是普通马匹怎么能跟韩嫣的骕骦相比,为了尽快抢得靶心只好远距离边跑边射,才射完五支箭韩嫣就已经打马而回。 “卫侍中,承让了。”韩嫣坐在马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向卫青,“这陛下的赏赐,韩嫣要定了!” 韩嫣的嚣张与步步紧逼让今日本就心情沉郁烦躁的卫青忽然火气,皇后送给天子的东西他都要夺简直让为情忍无可忍,卫青心一横,他往日谨慎隐忍却不代表他没脾气,相反他外柔内刚,骨子里那股男人的血性狠劲一上来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卫青也不在骑马向前,当即勒马扬弓,鹰隼一样的目光越过前面的韩嫣直盯远处的靶心。 远处靶心周围的士卒只听咔咔几声脆响,竟发现卫青后来发出的五支黑羽箭每一箭都从中间劈开了韩嫣的白羽鸿鹄箭,正正的钉在靶心中央。 “好!”刘彻大喜合掌道,“仲卿果真技高一筹,好箭法!” ☆、第200章 皇后回宫 卫青最后的一箭擦过韩嫣的髻发,因为力道极大,那只箭锋利的箭头竟划开了韩嫣的发带,韩嫣的青丝霎时就散了下来。此时的韩嫣坐在马上又听到刘彻夸赞卫青的欣喜声音不禁胸口一紧,无与伦比的耻辱之感袭上心头让他气愤难当,他猛然将马鞭摔在了地上。 此时本已经准备打马回去的卫青忽然勒住了马缰,看到仪容不整的韩嫣顿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抢眼,他有意赢得比试却没想到会射散韩嫣的头发,一时有些过意不去,调转马头想要去劝慰韩嫣,没想到他刚一过去韩嫣就哼了一声抖动马缰,理都不理的从卫青身边疾驰而过,向天子的看台而去。 卫青微叹,只得调马回去。 下马后卫青见到负手微笑的天子行了一礼,然后对天子身边随意束了发的冷着脸韩嫣低头抱拳道:“韩大夫见谅,卫青得罪了。” 韩嫣偏开头,气还没有消。 刘彻心知韩嫣注重仪表,这一场比试他不但输了骑射还丢了颜面,他心里有些过不去一时气闷难免小气搏了卫青的面子。为了不让卫青难看也为了在诸侯王面前挽回颜面,刘彻有意转了话头对卫青笑道:“仲卿箭法精妙朕十分欣赏,朕赏赐的这枚墨玉貔貅仲卿当之无愧,来人,赐赏。” 卫青本想推辞,但他话还没出口两位藩王就开始对他的箭法交相夸赞,刘彻命人带韩嫣下去整理仪表,他自去更衣(上厕所)。卫青一时没有机会推辞,只得接了赏赐。 刘彻自更衣室出来路过侧帐时余光一斜便见屏风上映出两道身影,一坐一站,正是束发的姿势。刘彻想起韩嫣便走了进去,束发的侍从见到天子连忙跪下恭敬道“陛下。” 韩嫣惊讶的回过头看到刘彻站在身后连忙要起身行礼,刘彻上前一步轻按他的肩膀,看着韩嫣面前的铜镜微笑道:“韩卿免礼,朕只是过来看看。” 刘彻说完看了内侍一眼示意他接着为韩嫣束发。 “韩卿不是小气之人,怎么方才失态了。”刘彻看着镜中面容极美的韩嫣状似漫不经心的说。 韩嫣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下臣知罪,让陛下为难了。” “没什么。” 刘彻说完便不再发话,一直到内侍为韩嫣束好发退了出去才亲自上前站在韩嫣的身后淡声说:“朕一直觉得韩卿与朕心意相通,是朕的左右臂膀心腹之人,所以朕欣赏的人也应当是韩卿欣赏的人,朕喜欢的人也应当是韩卿喜欢的人,朕不希望朕看错了人。” 刘彻语气很淡但从中透出的一丝危险令韩嫣惶恐,他睁大了眼睛想要转身辩解谢罪:“陛下,韩嫣失态并非有心,求陛下……” “别动。”刘彻的双手加力用力按住韩嫣的双肩,那力道大的让韩嫣生疼。 韩嫣知道天子是有意为之,他不敢表现出哪怕丝毫的疼痛表情,只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乖乖跪坐在铜镜前,透过铜镜忐忑的注视着身后的天子。 刘彻松开韩嫣的肩膀取下了头上的玉簪,亲手将玉簪插在了韩嫣束好的发间。 “韩卿,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刘彻说完在韩嫣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然后一甩宽袖大步离开了侧帐,留下惊魂未定的韩嫣仍旧跪在镜前。 刘彻行猎的最后一日,堂邑侯府的家人忽然来到了上林围场,向陈娇禀告说堂邑侯老夫人病危,大长公主和堂邑侯向天子上表,请皇后娘娘垂恩回府一见。 后宫嫔妃入宫后不得因家中喜丧随意归家,但堂邑侯和大长公主不是一般人,刘彻在猎场得知此事立刻就收猎回营,不但恩准了堂邑侯府的上表还命人准备仪仗提前结束围猎亲自送陈娇回府。 堂邑侯的老夫人果真在陈娇回府的当晚就咽气了,随后的几日堂邑侯府一片缟素,大行丧事,长安贵族络绎不绝,天家赏赐更是令人侧目。 堂邑侯府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未央宫派来特使驾凤撵接皇后入宫,被陈娇当即拒绝。这天下午堂邑侯和大长公主就把陈娇叫到了书房,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打算回甘泉宫去。”陈娇看着对面严肃的父母,心里有些发虚,不知道他们这么正经的看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堂以后对陈娇道:“阿娇,我跟你父亲的意思是你必须回宫。” 陈娇一听就不高兴了,在自己的家里她就是娇客,住了几天又找回了小时候被全家人宠爱的感觉,有什么心思也不必在父母面前掩饰,一努嘴不屑道:“凭什么回去,看着宫里那些女人我就心烦。” 第123节 “你不看那些女人就不存在了?”大长公主道,“你要是我女儿有本事就回去收拾了那些狐狸,在甘泉宫住着算怎么回事,知道的是天子由着你跋扈使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皇后形同虚设了。” 陈娇歪歪头叹了口气说:“母亲,不是我没法子收拾她们,我是好相与的人吗,只不过现在天子对诸侯世家都存着戒心,荀丽的死表明天子迟早要找出一两个诸侯开刀。父亲也知道,虽然天子待咱们家不同寻常,可是陈家旁系亲属在朝良多,咱们一门二侯,有您这一位举足轻重的太主还迎娶了天子的亲姐姐,我又是皇后,君爱再长大一些肯定也会封侯,太皇太后在上咱们家这么炙手可热位高权重,本来就树大招风。我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回到宫里肯定不会容忍那些女人兴风作浪,若是霸道起来难免会引起天子的反感和猜忌。到时候就算他不是真厌恶我跋扈也是真忌惮咱们家,只会跟我更疏远了。” 大长公主啧了一声刚要反驳陈娇,堂邑侯就用手轻轻拍了拍大长公主的手,缓声对陈娇道:“阿娇,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些事不需要你担心,你回宫之后若有人不服你只管处置,日子怎么舒心就怎么过,天子绝不会对你有半分疏远。” “恩?”陈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问,“父亲,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母亲要扶灵回封地,并且决定在堂邑封地守孝至少一年。”堂邑侯平静的说,“只要我和你母亲一走,陈家作为外戚对天子的威胁就可以顷刻化解,他只会更珍惜你。” “你们要走!”陈娇大吃一惊,拉住大长公主的手急道,“那怎么行,不能为了我让阿爹阿娘离开长安啊!” “好阿娇,不是只为了你。”陈娇只要撒一点娇大长公主就软了,拉她到身边放柔了声音道,“你父亲自有分寸。” 陈娇现在心中全是疑问,目光中不由就露出不解,用求助的小眼神看向堂邑侯。 堂邑侯看着眼前长大的女儿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就想起了陈娇小时候,不禁微微一笑道:“阿娇,从现今的形势来看,天子对外戚已经积怨已深,早晚会对外戚动手,当然你母亲对他有拥立之功他还不至于动我们陈家,但现在外戚嚣张而我们若此时以守孝为名离开长安回到封地也是很大程度上用行动表明对天子的实际支持,那推恩令就是天子的心病,不如就暂时随了他的愿,免去几年后他对陈家的猜忌。现在走是天子感激我们,若是等到他对外戚下手时再走,恐怕就不那么风光从容了。” 陈娇听了堂邑侯这番话不由连连点头:“父亲说得有理,可是封地遥远……” “正好去静养,这长安你来我往,反倒扰心。”堂邑侯一笑。 大长公主接着说:“所以你现在回去我们才放心,不然我们一走你又住在甘泉宫,外面真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才对你不利。况且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很多小事管起来都没了心力,我们不在长安,你似乎就失了最有利的后盾,如此一来凭彻儿对你的感情和歉疚,你就是把未央宫反过来他也只会护着宠着你。” 道理确实是这样,只是陈娇还是有些舍不得,不过转念一想远离朝堂博弈或许对父亲的身体更好些,也就只好同意了。 第二日凤撵又来了,而且是天子亲自前来接她回去。 “方才朕去见姑母和姑丈,收到了姑丈的守孝陈情。姑母说你为了让他们放心答应跟朕回宫了。”彻在陈娇身后跪坐下来轻轻抱住她道,“阿娇,朕知道一提回宫你就很抵触,你为什么不想回去朕也明白,朕发誓朕真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朕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绝对不让你受一点委屈,真的。” 陈娇叹了口气道:“外祖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我父母离京之国远在他处,兄弟亲故又只是你的臣子,若你将来待我不好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不让我顺心如意的事,到时候发起火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刘彻轻笑道:“随便你如何发火,要打要罚朕都认了就是,只有一样别气坏了你的身子,等你回了宫朕就只跟你在一起,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朕要好好养着阿娇的身体,给朕生个小彻儿小阿娇出来。” 陈娇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要我回去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处理后宫之事你不许插手为别的女人讲情,你……” “嘘”刘彻将下颌贴在陈娇的颈窝道,“不用说出具体的事来,朕所有的事都答应你,你爱怎样就怎样,朕都听你的。” 建元四年三月,皇后避岁结束重回汉宫居于椒房殿。几日后堂邑侯与荣尊太主请辞长安回封地守孝,天子准奏赏赐千金并赐堂邑侯世子陈季须领未央詹事之职。 同月上大夫韩嫣赠金数百与建章宫监侍中卫青,向其赔不敬之礼,卫青辞谢不过收下礼金却全数赠与随天子出猎的御林卫队将士。天子得知两人之举大喜,再赐绢绸各百匹与韩嫣卫青二人。 ☆、第201章 整顿后宫 陈娇坐在椒房殿只属于她的主位上,看着殿内久违的陈设感慨一笑,对大寒道:“出去了那么久,回来住了这十几日还觉得不习惯呢。” 大寒一面为陈娇布膳一面笑道:“陛下让人整修椒房殿的时候特意嘱咐奴婢,一定把屋里的陈设原模原样的记下来,不然娘娘回来该不习惯了。现如今这纱帐都是按照原来的样子特意让淮南国进贡过来的,娘娘反倒还是觉得不习惯。” 陈娇恍然道:“原来这帐子换了新的,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费那些麻烦事。” “是陛下吩咐的,奴婢只能照做。”大寒将肉糜轻轻放在陈娇面前道,“娘娘,今早陛下起身时特意让奴婢问问您,堂邑侯府的老夫人过世了,咱们这一屋子艳色要不要换掉?” 宫中历来忌讳丧事,若不是国丧平日绝对不允许妃嫔宫人因为自己家中的白事在宫中服丧。刘彻若不是在意陈娇的心情,绝不会为她考虑到更换椒房殿陈设这种小事。 “确实太过鲜艳了,应该换颜色浅一点的纱帐陈设。”趁陈娇看着满屋铺天盖地的红色叹了口气道:“不过太皇太后年纪也大了,忌讳这些,你只命人给我裁几套素淡的衣服平时在殿里穿着算是我对府里太夫人的孝心,至于其它的陈设,你就把这红色换做浅一点的暖色吧,春日本也应当用些清丽暖和的色调。” 大寒一一应承下来,又问陈娇什么时候接见后宫妃嫔的朝觐,陈娇只说家中有丧事,祖母的一月孝期不过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她都不便去请安更别提让后宫那些妃嫔上门了。她把这事推到了十天之后。 第二天大寒按陈娇的吩咐去织室殿选择淡黄的纱帐,将椒房殿全新的红色帐子都换了下来,这本不是大事可偏偏就出了披露。 “皇后娘娘。”长信殿的掌事仓雨在陈娇面前行了一个大礼恭敬的说,“奴婢奉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探望娘娘。” 她回宫的第二日太皇太后和薄太后的赏赐就已经送过了,今日薄太后又命仓雨前来必定有事,绝不仅仅只是来探望她那么简单。 陈娇跟下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她以手支额靠在软枕上直接问仓雨道:“仓雨姑姑请起,太后娘娘的心意我心领了,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事情,倒是有一件小事。”仓雨抬起头走又看看立在两旁的侍女。 陈娇不耐的挥退侍女道:“姑姑有话快说,吞吞吐吐反倒让人着急。” 仓雨见周围没有他人才膝行几步近前对陈娇道:“娘娘,这几日宫人都知道织室殿为您赶做了新的纱帐围帘,娘娘殿中也已经换了浅色的帐子,这事儿本也寻常,可有些人知道娘娘家里出了白事难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太后娘娘说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万一有些混话传到长乐宫恐怕她老人家不喜欢,所以太后私下让奴婢告知娘娘,娘娘年轻,这房中的陈设还是鲜亮点好。” “哦?宫人都知道织室殿为我赶制新帐幔?”陈娇笑了一声,起身扬眉道:“什么时候宫里人都那么闲了,关注起椒房殿的陈设了!姑姑直说吧,是不是有人到太后娘娘面前嚼本宫的舌根了。” 仓雨连忙陪笑道:“娘娘,宫中人多口杂,太后也是听了一些玩话,她心里惦记着您,怕陛下和太皇太后误会了娘娘就不好了。” 陈娇哼笑一声道:“本宫出宫两年,这未央宫后宫就没有一个掌事的吗?看来这未央宫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她说完就让大寒给仓雨赐赏,对她道:“姑姑回去代我好生感谢母后,她是为我好,我心里知道。” 仓雨退下后陈娇将小寒招进来道:“给我好好查查,这几日掖庭十四殿还有谁在织室殿做过东西。” 小寒打听事情毫不费力,去了一个时辰便回来并告道因为春日一到各宫都有新的衣裳陈设让织室殿代劳,就掖庭来说织室殿就接了窦夫人、尹良娣、王美人和王良娣姐妹。 陈娇听罢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的对大寒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让有了封号的各宫妃嫔到椒房殿来朝觐。” 第二日一早椒房殿正殿外的御阶下一群盛装的美人早早就奉旨前来朝觐。 “姐姐,你说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子啊?”王娇儿闪着两只又大又漂亮的眼睛问身旁的姐姐美人王凤儿。 王娇儿在这一群丽人中年纪最小,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却梳着最精致漂亮的发型。她一身浅粉色的织锦交领宫装,前发梳成两髻,髻发周围插着两圈指甲大小的红色绢花;后面的黑发结成一束,其中几缕攒成细辫夹杂期间,在发尾处用红色的丝绦扎住,璎珞流苏垂下来格外漂亮。 “一会你进去了不就知道了么。”王凤儿对妹妹疼爱的笑说,“一会进去了你可不要乱说话,听到没。” 王娇儿眨眨眼睛,那一双半月一样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天生就带着让人喜欢的笑意。 王凤儿叮嘱过妹妹一侧身便看到了浅紫色水缎交领长衣的薄玉,微笑上前欠身道:“薄姐姐。” 薄玉的穿着与往日相仿,长发结成一束,梳的一丝不苟,耳着一对珍珠坠,紫缎衣上左右各挂玉佩香囊一只,装束简不失大方。 “妹妹。”薄玉欠身回礼,声音略小,语调却十分婉转温和。 两人刚寒暄了两句就看到远处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衣着艳红首饰华丽的美人走了过来,正是半年前被封为夫人的窦曼文。 薄玉旁边心直口快的尹良娣看着远处的窦曼文就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正主都回来了,她还张扬的什么劲啊,做了一年协理宫事的夫人还真把自己当皇后第二了。” 薄玉带着几分责备的拉了尹良娣一下压低声音道:“菱悦,不要再背后议论窦夫人。” 尹良娣小声不服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得势翘尾巴那样。原先荀丽专宠的时候她还是柔柔弱弱知书达理的样子,跟谁都推心置腹,呵,自从荀丽一死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来了陛下的喜好,每天都是浓妆艳抹穿什么都挑大红色,睡了几回龙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骄矜高傲那样儿,走路鼻孔都要对着天了。当我们不知道呢,不就是模仿皇后的样子么,现在皇后回了宫看她还嚣张到几时。” “菱悦,噤声!”薄玉使劲向尹良娣使了个眼色,用力的拉住她的手,“她是她你是你,椒房殿前别惹祸上身。” 尹良娣嘴巴刻薄,却十分敬佩万事恭谨有礼不骄不躁的薄玉,她斜了窦曼文一眼咕哝道:“薄姐姐也是有太后扶持的人,何必这样忍让她,以后日子长着呢。她之前在背后黑我,害我受罚,看我以后抓着她的把柄让她也尝尝被皇后掌嘴的滋味。” 此时窦曼文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王氏姐妹连忙上前行礼,薄玉拉着不太情愿的尹良娣也行了一礼,只是尹良娣早就跟窦曼文撕破了脸,行礼也十分潦草。 窦曼文眼皮一挑看着尹良娣风凉的说:“尹良娣你的宫规也不知是谁教的,用这样潦草的规矩觐见皇后娘娘,你不怕掌嘴吗?” 窦曼文之前因为一点小事设计尹良娣,让刘彻做主在人前掌尹良娣的嘴十下,从此以后两人势同水火,窦曼文有窦家撑腰,尹良娣也有圣宠,她们俩早就谁都看不惯谁了。 “窦夫人管好自己便是。”尹良娣说完故意夸张的上下打量了窦曼文一圈啧啧笑道,“哟,窦夫人你这身衣裳穿的真喜庆,虽然按月例今日陛下朝会后要去你殿里可你也别光顾着陛下喜欢啊,现在全长安城都知道堂邑侯府刚办完太夫人的丧事,你今天就穿成这样来见皇后,不怕给娘娘添堵啊?” 窦曼文吃了一憋正要回嘴,便有侍女从椒房殿出来请她们入殿。 “呵,这下可好,有些人现在就是想回去换衣服都来不及了,呵呵。”尹良娣掩唇故意笑了两声,眉眼一番,带着侍女率先走向了正殿。 “你——” 窦曼文哼了一声十分气恼,皇后回宫之前尹良娣虽然恨她却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嘲讽她,毕竟那时她是实际上的后宫控制者。 “夫人,夫人别生气,咱们快进去吧,不敢让皇后娘娘等啊。”窦曼文身边的郑、宋两位良人劝道。 郑、宋二人本是清凉殿侍女出身,被刘彻宠幸一次之后得到天大的赏赐封为良人。可是她们既没有王氏姐妹那样过人的美貌又没有薄玉窦曼文那样的家世,更没有荀丽那样的盛宠,她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做他人的附庸,之前荀丽得宠她们就跟着荀丽,后来窦曼文得势她们就跟着窦曼文,现在皇后回来了她们更好好伺候皇后,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后宫保住卑微的一席之地。 窦曼文见郑、宋良人都对皇后的传召趋之若鹜甚至想先她一步进入椒房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个被人尊敬奉承的“后宫之主”当久了还真有点飘,现在皇后刚一回来尹菱悦就这么嚣张,那些往日捧着她的人还会一如既往的对她毕恭毕敬吗? 这几日窦曼文只要想到这里就有些心虚,更有些心慌了。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身穿一件颜色素淡的芙蕖刺绣拖摆曲裾端正的坐在主位上,看着阶下伏地叩首的数位嫔妃面色淡淡的说了一句“起身,抬起头来说话。” “谢娘娘。” 众位美人都面带微笑的抬起头看向主位上这位从未谋面的大汉皇后,心中各有想法。 陈娇扫了一圈目光最先定格在还有些稚嫩的王娇儿脸上,借着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的王凤儿,开口道:“你们是中大夫王信送入宫中的王氏姐妹。” “喏,妾身王凤儿,这是妹妹王娇儿。”王凤儿 “娇儿?凤儿?”陈娇眉梢一挑嗤笑一声道,“你们这名字是谁取的?” “回禀娘娘,妾身的名字是王大人所赐,小妹原名叫做凰儿,是有一日陛下醉酒唤妹妹娇儿,妹妹说陛下叫错了名,陛下只说娇字好,所以妹妹才斗胆不避娘娘的名讳,往后就被赐叫娇儿了。” 王凤儿说完王娇儿立刻道:“娘娘,妾身和姐姐在闺中就听说过陛下与娘娘金屋藏娇的佳话,想来那日必定是陛下醉酒想起了娘娘,才赐了妾身这个名字。” 陈娇听完姐妹两人的话忽然笑了一声,看了她们片刻才说:“凤儿,凰儿,恩,王信中大夫的心,可够大的,恩?” 听皇后这语气王氏姐妹就觉得如芒在背,尤其是王凤儿,全身都有些发凉,连忙告罪道:“妾身知罪,娘娘宽恕。” “行了,也不是你们的过失。”不耐烦的摆摆手,“本宫名讳在前,‘娇’字在这宫中任何人都不可再用。你们做不成凤凰,所以这名字也不能用了,至于叫什么,杜鹃黄鹂百灵翠微,这世上的鸟多了,随你们去。” “喏,妾身明白。” 陈娇一上来就改了王氏姐妹的名字,其他嫔妃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忽然觉得这美艳冷傲的皇后有些让人畏惧。 “本宫今日叫你们来一事见见你们,而来也是要跟你们说一声,本宫不再宫中时,太后定了月例值表,你们每人都有固定侍寝的一日。这一条是太后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提出的办法,从前还好,只是一年过去现在陛下厌了这种规矩,所以从今日起,本宫废除月例值表。” ☆、第202章 牢狱之灾 从椒房殿出来后,王娇儿看着其他匆匆回宫噤若寒蝉的妃嫔小声对姐姐王凤儿道:“姐姐,皇后娘娘好威严冷傲啊,她说要给我改名的时候,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王凤儿脸色不算好看,低声道:“皇后是尊荣太主和堂邑侯的独出嫡女,天家血脉贵不可言,岂有我等不敬不怕的道理。咱们回去把名字改了就是,就用之前闺中名字,你还叫花雨,我还叫昭暄。” “恩。”花雨连忙点头,又左右看看道:“姐姐,既然你也怕皇后娘娘干嘛还把椒房殿换陈设的事透露给窦曼文,提醒她到太皇娘娘面前去偷偷告状啊?” “嘘!”花雨的话音还没落昭暄就捂住了她的嘴,瞪着眼睛把声音压得更低,“胡说什么!这都是王大人的意思,你我都是王家的棋子,乱说话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以后这种事知道是上面的意思就好,不准再问!” 花雨被她训得连忙称是,抿着唇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问了,王大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一定要想办法让上夫人从渐台出来。” 昭暄松了口气,拉着妹妹快步离开了花园复道。 有被人构陷的巫蛊之祸在前陈娇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在背后算计她,当年刘彻有意要以此为理由废她后位所以她连澄清自己的机会都没有,重活一世她一定要让所有对她不怀好意的人自食其果付出代价。 陈娇没必要知道那个去告她状的人是谁,通过这件事她已经明白,宫里总有那么几个上蹿下跳不知斤两的女人仗着各种各样的优势对她这个离宫两年的皇后心存不敬阳奉阴违,敢在背地里给她使绊子,她就要给她们所有人来一招釜底抽薪,没有了恩宠,看她们还有什么资本挑拨。 第124节 是时候让这些女人明白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椒房专宠,后宫之主。 陈娇敲打过那些后宫女人便命大寒拿今年的宫中开支大事簿子来看,然后命她带人到各处清点宫人数量核查出入款项。她要好好了解这两年宫中的情况,不过那些多事之人任何可乘之机。 过了几日,大寒忙完宫事回椒房殿述职,无意间提起方才从永巷回来时见到了卫青。 “卫青?”陈娇一哂,“在永巷外面?” 刘彻今晚在通明殿宴请河间王刘端和他方到长安的亲眷,陈娇陪着河间王后一行人在长乐宫坐了一天,因为乏累提早回宫休息,本已准备入睡却听到大寒提起了这件事。 “正是,奴婢在永巷外见到了独自一人的卫侍中掌灯过来,奴婢还上前行了礼。”大寒道。 “天色已晚他去永巷做什么。”陈娇觉得有点蹊跷,凝眉轻声说。 大寒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卫侍中现居宫中,有自由出入宫禁的许可,可能只是为陛下办差经过。” 陈娇点点头也没多想,等不及刘彻回来就先歇下了。 第二日江都王刘非入京,刘彻为显对兄弟藩王的亲近,亲自带着刘端和刘德到长安近郊迎接刘非,出警入跸旌旗十里,分外壮观。 刘彻才走不多时永巷令便前来求见,说昨晚永巷出了一件大事。 昨晚永巷确实出了一件大事,一名容貌清丽的宫女赤|||裸下身死在了简陋的居所被另一名宫女发现,羽林侍卫立刻赶到,当场擒获屋中一名男子。 这个被宫女亲眼看见,被羽林当场抓获的人就是卫青。 “不可能!”听过永巷令的陈述陈娇几乎脱口而,在永巷令敬畏又诧异的目光中才发觉自己的失仪,镇定改口道,“事情到底查清没有,你们禀告陛下了吗?” 永巷令回禀说侍中卫青在永巷囚室暂且看管并未调查,昨夜事发太晚还未来得及禀告天子,今早就先来回禀太后和皇后,请皇后和太后定夺。 “既然牵扯到了天子的内臣那就等陛下发了话再说,你们先下去吧。“陈娇挥退永巷令,只觉心中疑惑事有蹊跷。 以卫青的人品性情,陈娇相信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他那他大半夜又去永巷做什么呢?天子不可能让近臣入夜独自去永巷办差,就算有人诬陷他,可他卫青也不傻,不会不知道那里是禁地,怎么还回去呢?于情于理,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他都不该出现在那里。 陈娇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想,竟然一上午都没做别的事。 下午小雪打听事情回来告诉陈娇道:“娘娘,陛下发话了,将卫侍中移送诏狱并彻查此事。” 半卧在软榻上的陈娇起身道:“移送诏狱?事情还没有头绪就……陛下哪里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小雪道:“奴婢听苏宫监说,陛下晌午与三位王爷回宫就得到永巷令的禀报,陛下当时就不太高兴,再说卫侍中只身在场人赃俱获无可辩驳,陛下肯定不会姑息。娘娘,永巷里住的多半是景皇帝时落罪或者有幸的宫人,卫侍中如果真的……这罪过往大了说是□□宫廷,是死罪啊,陛下没有立刻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陈娇心口一堵,只觉十分无力。小雪说的不错,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不能忍受后宫秽乱,她信得过卫青,或许刘彻也信得过卫青,可是真凭实据人赃并获,悠悠众口长在别人身上,刘彻身为一个帝王怎么可能不在乎。 再说那女子是景帝曾经幸过的一名宫人,薄太后在上不会不管,刘彻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也一定要严惩,若是卫青真的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因由,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他已入廷尉府诏狱,恐怕在酷吏宁成的手中必死无疑。 可是卫青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这件事一定有阴谋! 陈娇立即道:“小雪你让显星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廷尉府,这事毕竟出在未央宫的后宫,本宫想知道卫青的说辞和初审结果让她取来。” 小雪按照陈娇的吩咐命显星去廷尉府,显星果真在晚膳后将初审的供词抄录回来。陈娇迫不及待的打开白绢将卫青的说辞浏览一遍却大吃一惊,卫青否认奸杀这名宫女却对他深夜出现在永巷的原因避而不答,只说自己是回居所时失神信步无意来到了永巷。 胡说!卫青分明就是胡说!他这个“失神信步”的说法连孩童都骗不了只会招来更多的怀疑,这个时候还不说明因由这就是把自己往死里逼! 陈娇看了供词简直要被卫青气死,他明明不会说谎,说不了假话却又不肯说实话,难道他去永巷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难言之隐吗?! 陈娇唤来显星对她嘱咐道:“你明日再去诏狱,这一次务必见到卫青让他亲口告诉你去永巷的原因,你跟他说本宫不相信他的说法,也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告知你,本宫一定会还他清白。” 这一晚刘彻与三位藩王兄弟齐聚,酒喝的很尽兴,回来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陈娇也就没跟他提这件事。第二日刘彻相约与刘非出城围猎,陈娇还没醒他就走了,到底也不知道他对卫青的事是什么态度。 第二日晌午显星领命回来对陈娇并告道:“娘娘,属下见过卫侍中转告了娘娘的话,卫侍中只让属下代为感激,说愧对娘娘的信任,虽然绝对没有做过秽乱之事但他去永巷也没有其他因由。” 陈娇听后大吃一惊,拍案道:“他这事什么态度!太后动怒严令稽查,他这么想死本宫只要不管他他就一条活路都没有!” 显星抬起头道:“卫侍中狱中受刑言语无状,请娘娘息怒。” 陈娇一怔,不可思议道:“天子还没过问宁成就严刑逼供?!” “娘娘,卫侍中抵死不肯招认又不愿说出缘由,廷尉在太后那里无法交代,用刑也在情理之中。” 陈娇听到“情理之中”这四个字忽然火起,大怒道:“荒谬!屈打成招怨杀贤良,廷尉府就是这么还人清白的吗?!” 显星从来没见过陈娇这么在意一件毫不关己的事,不解道:“娘娘就一定认为卫侍中是清白的吗?” “我就是知道!”陈娇冷冷的看着显星道,“卫青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本宫一定要亲自去问问他。” ☆、第203章 询问缘由 月轮高照,银光铺洒,将廷尉府诏狱之前的空地照的格外明亮,然而清冷的月色下铜墙铁壁的阴森诏狱更显出了它狰狞的外貌,夜色之中犹如幽森的炼狱阎殿。 显星留在门口,披着斗篷的陈娇和小寒由狱卒带领,踏着一级一级的斑驳石阶走进了诏狱大门。 陈娇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潮湿而阴寒的环境,残酷又恐怖的刑具,时不时传来的尖锐哀嚎声,这些都令第一次进入诏狱的人毛骨悚然。 诏狱分三层,而最重要的犯人则被囚在最后一层。天子近臣□□后宫,卫青的罪名可谓不小,狱卒带着陈娇一直走入诏狱的最下面。 “特使当心脚下,这个时间差役多半都不在,灯火暗得很。”领路的狱卒轻声说。 小寒看着脚下时不时出现的风干血迹有点心虚的问:“这里这么黑,白天也点着灯吗? 狱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这里可不分黑白,进了这一层的人估计以后也见不到日头了。走廊上算是亮的,待会特使进去就知道,那里面可是一点光都没有。” 这一路所见加上这狱卒的话语令陈娇不由自主深呼吸一口气,对卫青的担心又多了几分。 打开了层层门禁带她们来到了关押卫青的牢房外面,开卫青的牢门便站在一旁对陈娇和小寒道:“小人就在外面守着,二位特使请,有什么事唤小人来便是。” 重犯的牢房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关上牢门后里面果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地方就是不动刑罚,关上十日半月对犯人的精神也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和摧残,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完全的死寂与黑暗,只要精神意志稍不坚定就会在长期关押的过程中绝望或疯狂。 “卫青?” 小寒手中的孤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却照不亮整个牢房,陈娇不知卫青在何处,私下看着周围的黑暗轻声喊道。 小寒伸手举高灯盏,想在墙上找到灯壁,这一具也让陈娇看到了几步远的带锁栅栏,连忙走上前去用力推了推栅栏的门,却只发出锁链的响动。 “君上,卫侍中在这里。”小寒点亮灯壁,借着小范围的光亮一指栅栏后面对陈娇说。 陈娇知道卫青一定锁在这道栅栏之后,本打算打门进去寻他,没想到这门却打不开,只得绕回去隔着栅栏看向里面。 卫青确实被关在栅栏后面,双手锁在十字木桩的的两段,跪在地上无力的垂着头,整个人都隐没在灯影里。 陈娇看不清他的样子,却有着极端不好的预感,她蹲身对栅栏后面一步远的卫青唤道:“卫青,卫青。” 卫青没什么反应,仍然垂首不动。 陈娇有点慌,隔着栅栏伸出手托着他的脖颈,然后轻轻动了动卫青。 这一动之下陈娇就觉得触感粗糙又湿润,她收回手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不禁睁大了眼睛。 陈娇惊诧的看着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沾满了半干的血。 “君上。”小寒拿着灯走上前来,在看清卫青的瞬间捂嘴小声叫了一声,“啊!” 卫青身上斑驳的血迹和纵横的鞭痕吓到了她,小寒连忙噤声从身上拿出一只装冰片薄荷的小瓶蹲身上前,在卫青的鼻下轻晃。 卫青的眉心蹙了蹙,却没有转醒。 陈娇的手用力握起死死的攥住栅栏,心中无比愤怒,明明是尚未查清的陷害宁成却这样对待卫青! 陈娇蹙眉看着卫青身上的伤也有些焦急,她让小寒让开,双手捧住卫青的面颊轻轻拍了拍肃声急道:“卫青,卫青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听到了没有。” 或许是冰片薄荷慢慢发挥了作用,或许是陈娇的触碰唤醒了卫青,卫青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带着恍惚吃力的抬起头看向陈娇。 陈娇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卫青,即使是他重伤差点丧命的那次都没有现在这样狼狈不堪虚弱无力,陈娇甚至觉得除了脸颊,他的身体都经不起轻轻触碰。 为了不让他那么吃力,陈娇没有收回手,她放轻动作托着卫青的下颌,关切的问:“你怎么样?” 卫青迷蒙的看了陈娇一会,又闭上眼睛再睁开,直到确定确实没有看错才用干哑的嗓音发出极低的声音:“娘娘?” 因为陈娇是私自出宫,所以小寒更要处处谨慎,连忙提醒卫青说:“卫侍中,君上是特意来看你的。” “君上……”卫青的眼神清明起来,却忽然痛苦的一闪身体脱开了陈娇的手,他偏过头不看陈娇,眉宇间都是无法面对的羞愤,“卫青愧对君上的信任,请君上立刻回去。” 陈娇抽回手叹了口气劝他道:“卫青,你没有愧对我,我和陛下都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只要告诉我那晚你去永巷的原因,我会向陛下陈请……” “君上……我不能说。”卫青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断陈娇,他说完,仰头靠在十字木桩上轻喘着气,半晌才绝望的闭上眼睛说,“您不要问我了,卫青说与不说都是一死。” 卫青的倔强让陈娇火大,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对这样遍体鳞伤的卫青发怒,只好缓缓语气道:“我是真的想救你,你瞒我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你认为说出原因也是一死,可就算是死也有不同,你壮志未酬天恩未报这些都不提,你难道真的要顶着一个□□后宫的罪名被处死吗?你这样死至陛下于何地?” 卫青重视名节,更有忠君之念,他显然被陈娇说的有几分动摇,但最后还是咬牙说:“我没有做过,我不会招的。” “你不要太天真。”陈娇脾气不好,卫青要再这么固执她真的要生气了,“死的那个是景皇帝幸过的宫人,太后紧逼,三王在朝,论孝道陛下也得给一个交代,没有抓到什么人就罢了,现在你是所谓的‘人赃并获’,宁成怎么会放过你。” “我……”卫青犹豫了,他眉心紧缩,看得出他十分矛盾。 小寒实在看不下去了,急道:“卫侍中,你再这样拖拖拉拉可就要害了君上了!君上为了救你是私自出来的,倘若被陛,被主上知道认真追究起来也会出大麻烦,她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领情自己想死就算了,你不要害君上啊!” “小寒!”陈娇不悦的怒视小寒,小寒委屈坏了,辩白道,“君上,卫侍中不肯说一定是在维护什么事呢,他信不过您,家里人多眼杂还有那些居心不良的女人,您这样太危险了,咱们快回去吧。” 陈娇正要训斥小寒,卫青却开口了,他声音低弱,却一番刚才的回避,急道:“君上,你怎么可以为了卫青涉险……” 陈娇真是被乱说话的小寒和一意固执的卫青烦死了,忍无可忍怒道:“不要说没用的,你既然知道我涉险就不要让我白来一趟,最后问你一次,你若不说我便再不管你!” 卫青长叹,说与不说他矛盾极了,陈娇为了救他冒险出宫,他又感动又愧疚,他伸手重型疼痛无比,可心里比身上还要难受十倍。 “君上,若我告诉你,你可以答应卫青一件事吗?” 小寒一心只顾着维护陈娇,听到卫青这么说简直怒不可遏:“卫侍中,君上时在救你的命,你不要得寸进尺!” 卫青忽略了小寒的愤怒,只是满怀歉意的对陈娇说:“就当卫青的遗愿。” 陈娇原本听到卫青那么说也很生气,觉得他这人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但又见他满身是伤的用真诚口气说“遗愿”二字,不知怎么一贯对过分所求深恶痛绝的陈娇竟有些心软了。 “我告诉君上原因,不求君上救我,只是因为君上有问,卫青必答。卫青糗君上是因为说出实情会牵扯到另外一人,卫青对她心有愧疚,不想连累她。”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陈娇带着一点无法完全掩饰的怒气冷声道,“你想怎样?” “我那晚去永巷是因为有一名内侍私下告诉我……我的三姐子夫病重,让我夜间无人前去永巷相见最后一面。我按他所说来到那里却只见房中之人并非三姐,而是……而是那已死的宫人。接着就有宫女入内,引来羽林,那时我意识到已经被人设计陷害,可是却无法辩驳。若我说出进入永巷的实情,我三姐也会无辜牵涉其中,她令陛下失去子嗣本就是戴罪之身,再牵扯到这件事里,韩大夫说得对,她只怕无辜也会被赐死。我无论有没有杀那宫人都无法洗清夜入永巷的罪名,当年是我没有阻止三姐入宫,我愧对三姐也愧对君上,所以即便卫青自己死也不想再连累三姐。” 陈娇本想骂卫青傻,可是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脱口道:“韩嫣来看过你?” 卫青不明其意,微微点头道:“出事那晚韩大夫在宫中伴驾宴饮,出事后永巷令去宣室殿找陛下,得知陛下已经在椒房殿歇下,是韩大夫得到消息后先来看我告诉我这些。” 卫青不提卫子夫陈娇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回宫以后也没空出手来打听她的下落收拾她,其实韩嫣说的不错,当年皇后因为歌女卫氏小产的事在宫中人尽皆知,如果此事牵扯到卫子夫,就算陈娇不过问,宫里巴结皇后的人那么多也会顺便弄死她向皇后和堂邑侯府邀宠献媚,卫子夫就算活到头了。 可是韩嫣这样出现真的合适吗?陈娇这时候听到韩嫣的名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因为只有她知道前世韩嫣被处死时定下的罪名也是□□后宫。她虽然不知道前世王太后是不是真的陷害了韩嫣,可是无风不起浪啊,至少那时韩嫣会以便易面圣为由毫无避讳的出入永巷那条通向宣室殿的小道。所以韩嫣今生再跟这件事扯上关系,陈娇怎么都觉得理不清。 “君上”卫青见陈娇陷入沉思以为她又想起了卫子夫的事,恳求道,“当年之事归结到底是我没有阻止三姐入宫,请君上都归罪在卫青身上,用卫青这条命抵三姐子夫的罪过,求君上不要以此为由赐死三姐。” 陈娇闻言冷笑一声不屑道:“你把我陈娇当什么人?我若想杀她自有千种光明正大的手段,还不屑于无中生有牵连她一个小小的宫人。” 提起处置卫子夫陈娇就怀着深深的恨意,她最恨的不是恨卫子夫后来取代了自己,而是恨那一场所谓诅咒卫子夫的巫蛊之祸。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陈娇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张扬跋扈暴躁强势的皇后,但她从来不会草菅人命构陷他人。她前世完全可以借太皇太后之手一杯毒酒赐死卫子夫,可是她尽管妒忌刘彻对卫子夫的温柔妒忌到发疯也从来没有那么做。她是那么高傲那么尊贵,她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手,那么直接的办法她都不会用又怎么会用巫蛊那种证据明显效果未知的愚蠢办法去诅咒卫子夫? 第125节 所以归根结底,陈娇前世今生最讨厌的就是陷害! “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怨杀你的三姐,我更在意是谁在我掌管的大汉后宫设计天子近臣无视宫规律法,这件事不查清楚,我岂不是妄为后宫之主。”陈娇冷冷的说。 “君上……” 卫青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是卫家的儿郎,保护家族和亲故是他的责任,可是他不知道陈娇这样回答算不算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他也实在没有勇气追问下去,他知道自己是得寸进尺,他知道自己的三姐出现在宫中对眼前的恩人造成过多么大的伤害,他甚至为自己的请求而感到深深的耻辱——他受她几番相助不但没有报过恩还要求她放过自己的姐姐。 卫青低弱的话音刚落,牢门就被打开,一身黑衣的显星向陈娇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在她耳边小声道:“君上,宫人来报,陛下三番派人到椒房殿请娘娘去司马门门楼。” 陈娇听罢略一沉吟问道:“有什么事?” “来人并未提及。” “陛下现在哪里?”陈娇又问。 “应该还在甘泉宫。” “让甘泉宫那边的暗卫探一探。”陈娇道,“有什么事再进来禀告。” 显星出门后陈娇又走到卫青旁边蹲身道:“卫青,我会想办法还你清白。” 她顿了顿看向卫青,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铁鞭留下的狰狞伤口,她偏开视线看不下去了,对小寒道:“把伤药拿出来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最后一道栅栏没有提审命令狱卒绝对不会打开,隔着这东西要给卫青简单处理伤口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陈娇看小雪一个人实在掣肘,便也上前帮了一点小忙,才处理了一半的伤口显星又走了进来。 “君上,事情有变,甘泉宫的暗卫传信过来,陛下早已离开甘泉宫,应是回宫了。” “什么?!”陈娇一哂,秀眉挑起。 卫青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心口猛地一震,他努力扬高了声音道:“君上,请君上速回。” 卫青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自认必死无疑只是怕连累了陈娇,此刻真是懊恼不已悔不该吞吞吐吐不说因由,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若是陈娇真的因为这样与天子生出嫌隙,他自问死十次都不足以赎罪。 陈娇最后看了卫青一眼道:“清者自清,你等我的消息。” 出了诏狱陈娇就要上马车,却听小寒在车下说了一句:“咦,那是什么?” ☆、第204章 陈娇说谎 陈娇回头见小寒抬着头往天上看,便也抬头看去,只看之下不由暗暗吃惊,只见原本无星的蓝黑色苍穹上忽然多出往日数倍的闪烁繁星,再仔细看又发现那似乎并非繁星,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移动着好似会飞的灯盏一般布满天空,分外美丽壮观。 显星见陈娇和小寒看的出神只好提醒道:“君上,上车吧。” 陈娇回神想起时间紧迫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天上的星灯,点头道:“快走。” 陈娇坐在马车上,一路上都恨不得马车再快些,廷尉府明明距离司马门不远可是陈娇却总觉得今晚这路走起来格外费时,只希望刘彻不要那么快回去。 陈娇回到椒房殿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她披着披风带小寒快步穿过复道走向自己的寝殿,来到寝殿外才有些纳闷,轻声问小寒道:“为何殿外无人值守?” 小寒也诧异的摇摇头,想了想道:“大概是大寒怕人来打扰娘娘,都遣到外面去了。娘娘,您还是进去先换衣服吧。” 时间紧急,陈娇也不及多想让小寒上前推开殿门。可就在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陈娇怔住了。 寝殿主位前的地方不算大,却跪满了椒房殿的侍女宦官,每一个人都匍匐跪地不敢做声,为首的正是大寒。 一身枣红锦绣天子常服刘彻侧身坐在正对殿门的主位上,脸色阴沉目光锐利的看着殿外的她。 “陛下。”陈娇念了一声跨入殿内不急不缓的走向刘彻。 刘彻看着陈娇,语气寒凉的直接问:“到哪里去了。” 陈娇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陛下猜猜看。” “朕在问你!”刘彻挥袖拂掉矮几上的茶盏忽然起身走向陈娇指着她道,“你告诉朕,更深露重你穿着宫女的衣服去了哪里?!” 茶盏落地响声清脆,跪地的宫人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天子盛怒他们紧张害怕,已经开始发抖。 陈娇却并无畏惧和烦躁,她唇边带着一点淡淡的微笑,理所当然的温声答道:“我去了司马门门楼啊。” 怒火中烧的刘彻忽然怔了一下,没想到陈娇答得这样简单又出乎意料,好像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力。 “我听说陛下派人几次到椒房殿请我去司马门门楼,我就换了衣裳带着小寒和显星悄悄的去了,谁也没告诉。” 刘彻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娇,狐疑道:“为什么你要避开众人?” “为什么?”陈娇笑了,走近刘彻道,“陛下不是在甘泉宫吗,怎么谁也不告诉就回来了呢?” 刘彻言语一滞竟没有答得上来。 “我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啊。”陈娇见刘彻语塞淡笑道,“只允许陛下避开众人回宫请我到司马门门楼相约,就不允许我轻装简从也给陛下一个惊喜吗?” 刘彻的眉心蹙起来,似乎对陈娇的说辞还是心存疑虑:“你知道朕回宫在司马门门楼?” “难道不是吗?”陈娇不急不躁的看着刘彻微笑反问,“如果陛下不在那里为什么要让人几次三番的请我过去呢?所谓夫妻同心,陛下不认为我们会有这种默契吗?” 刘彻微微出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娇解下自己的披风丢给跪在地上的大寒,然后悠然的坐在刘彻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以手支额慵懒的吩咐道:“都下去吧,跪在这里碍事。小寒让人去熬点红枣汤羹来,我都饿了。” 刘彻没有阻止宫人退出,待人走得差不多时他又转过身继续问陈娇道:“朕当时派来的人说你不太舒服,睡了。” “一开始是不太舒服,所以晚膳也没吃,后来睡醒了就好了。”陈娇半闭着眼睛靠在曲木扶手上,漫不经心的说,“小寒跟我说陛下派人来请,我就猜陛下在宫里有意不告诉我。当时玩心四起就换了衣服偷偷溜出去了,只可惜高估了我自己,这汉宫用走的还真是慢,我去了,陛下反倒不在了。” “你走过去的?”刘彻惊讶的走到陈娇身边坐下,“这么远你怎么走过去了?” 陈娇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微笑道:“所以很累啊,还没看到你,只当你拿我开心,想等你明日回来好好问问你呢,没想到一进门却见你发那么大的火,唬了我一跳。” 陈娇说的有条有理神色自若,刘彻此刻反倒深信不疑了。他之前三番两次遣人来请陈娇都被回复说皇后在休息,他担心陈娇的安危亲自来看她,到了椒房殿却发现她根本不在,一问侍女下人全都说不知道,刘彻第一反应就是陈娇凭空消失了,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继而排山倒海的愤怒接踵而至,他一个一个的审问椒房殿宫人,如果陈娇再不回来他保证今晚就会把椒房殿所有人都拉下去砍了,第二天就要长安戒严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如今陈娇就在他的面前,刘彻看着她像猫一样慵懒的窝在旁边,想来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有些出入的玩笑,弄成这样也只怪他想得太多,又太过急躁,说到底还是怕失去陈娇。现在既然澄清了误会他也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坐近问陈娇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问:“之前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可能晌午多吃了一点东西,有些腹胀罢了。”陈娇闭着眼睛说。 她从刘彻刚才的语气里就听出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说辞消了火气,这会儿她总算能放下心来,身体也就跟着放松下来。其实推门时刘彻的出现真的让她措手不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刚才那举重若轻的态度实在是用上了她十二分的心神去演,这个时候她是真的累了。 刘彻又靠近了一点揽着她的腰低声道:“方才我回来找不到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气的很,你不要不高兴。” “没有。”陈娇淡淡的说。 刘彻把她的腿抬起来方到自己膝上,轻轻捏了捏说:“朕都不知道阿娇这么娇气还能走那么远的路。” 陈娇明白刘彻是因为刚才发脾气师出无名,怕她生气在讨好她,她本也是对刘彻说谎,现在他这样自己反倒觉得别扭,按住刘彻的手睁开眼睛道:“陛下今天出猎又从甘泉宫回来一定也累了,换过衣裳早点休息吧。” 刘彻不大高兴,蹭过去说:“其实今天费了好些心思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是个惊喜,朕特意从甘泉宫回来想和你一起到门楼上看,可惜错过了。” “陛下费心了。”陈娇淡淡一笑道。 “朕为你造了漫天的繁星。”刘彻认真的看着陈娇说,“朕一直都想送你点东西,但是不知道送什么才好,所以东方朔造出那种会飞的灯并出了这个主意后朕就马上让人去办了,朕让人从甘泉宫放了很多盏灯,顺着风飘过来,很像星星。” 陈娇忽然想起自己在马车上看到的漫天星灯,那时只是随意仰望都能看到那么壮丽的景观,若是站在司马门的门楼上,于视野开阔处仰望天空,那不知要多么动人心魄了。 陈娇看着刘彻近在咫尺的认真的脸,忽然就有点感动,大概是因为她今晚为了卫青说谎骗了刘彻,所以此刻听到他为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竟然格外动心。 “我都看到了。”陈娇伸手搂住刘彻脖子抱住他,“很好看的,谢谢你。” 刘彻很久不见陈娇这么粘人,终于露出笑容,抚着她的背道:“你还想要什么呢,朕想让你高兴。” 陈娇抱着他小声说:“我想要你永远永远都陪着我,我真的很爱你。” “你都把朕吓死了。”刘彻无奈的笑,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抚在陈娇发间的手一样,“朕今天找不见你还以为你就这么消失了,朕真的很害怕,以后别这样了。” “恩。”陈娇趴在他肩上闷闷的回了一声。 刘彻很轻的笑了一下,然后认真道:“阿娇,朕很认真的问你一句话。” “恩。”陈娇还是抱着他闷闷的应了一声。 刘彻双手按住陈娇的手腕把她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拉到眼前专注的看着她:“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瞬间想要离开汉宫?” 刘彻的话让陈娇彻底怔住了,离开汉宫吗?她从前没有想过,但是在这一刻她真的心动了。她已活两世,这天下之大她确实不曾认真的看过,想看吗?当然想,壮丽的山川多娇的江山,她也不想做一只永远困在宫中的鸟儿,可是…… 陈娇看着黑眸热切的刘彻,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说:“我确实很想看看你的江山,但是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离开呢。” 刘彻现在的心境简直可以用狂喜来形容,他双手托着陈娇的脸使劲亲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晚上陈娇躺在榻上,刘彻洗浴出来看她望着帐顶出神便坐在来问她怎么了。 “陛下,前天永巷出的那事儿你怎么看?”陈娇问刘彻,“你觉得是卫青吗?” 刘彻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件事,直白道:“朕觉得不像是他,卫青……卫青应该不是那种人。” 陈娇说:“我觉得也不是他。” 刘彻笑起来:“你跟他又没有多少交际,怎么这么说?” “卫青就是不会。”陈娇想怎么救卫青想的有些出神,没在意自己言之凿凿的语气。 “就是不会?”刘彻的眉梢挑了起来,奇怪的看着陈娇,语气里带上几分疑惑,“你这么确定他不会?” 陈娇太了解刘彻,刘彻的这个表情说明他对她方才太过坚定的回答产生了怀疑。 陈娇压住心中的懊悔,面容平静神色镇定的看着刘彻说:“他当然不会,因为他是陛下看中的人,他之前为了君主奋不顾身,侍奉天子竭忠尽力,这说明陛下的眼光绝不会错,我相信陛下,也信陛下信赖的人,所以我断定卫青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 刘彻听陈娇这么说还有点高兴,点了点头道:“朕觉得也是。” “那陛下怎么不过问呢?”陈娇又问。 “朕现在不便过问”刘彻叹了口气似乎也很无奈,“昨日朕也抽空跟几个内臣谈到这件事,死的毕竟是父皇的女人,现在朕的三位兄长都在长安,朕没法为卫青开脱,要是让三个兄长知道,朕对父皇的孝道岂不是成了笑话?韩嫣说的倒是有理,这事等等在处理,等江都王他们离京以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怎么又是韩嫣啊,还等等,江都王昨日才刚到长安,怎么也要逗留十几天,等江都王他们走了卫青的血肯定让宁成放干了。 “可是陛下不管的话廷尉府会对卫青刑讯逼供。”陈娇说。 刘彻脱掉中衣不屑的说:“卫青是朕的侍中,宁成他没那么大胆子。” 陈娇心里真是无力,刘彻这几天也是忙的厉害,不知道有薄太后紧紧加逼酷吏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陈娇无凭无据又不能透露卫青受刑的事,只能迂回一点,她说:“我今早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似乎挺在意这件事,还让廷尉府严办卫青。我觉得这事出在永巷,廷尉府的人办案也多有不便,我作为皇后更有责任为母后分忧,陛下看这事是不是我也帮着查一查。” 刘彻躺下道:“这种事查起来可够麻烦,你还是别劳神了,怪累的。” “那你让母后怎么看我?我的孝道岂不是成了笑话?”陈娇反驳道,“再说我不是也怕廷尉府冤枉好人,白白冤屈了陛下身边的贤才吗。” 在汉初什么事牵扯到了孝道,那就算是大事了。 刘彻不得不承认陈娇的想法更周全,于是对她道:“说起来你是应该帮着查一查,不过也别太累了,适可而止就好。朕明日跟廷尉府吩咐一声,不让他难为卫青便是。” 说来也巧,刘彻第二天批改奏章的时候正巧有廷尉府的书吏进宫来送卷宗,刘彻顺便吩咐他带话给宁成,用很隐晦的方式提醒宁成让他不要太过难为卫青。谁知这书吏也是新人,天子这么一说他还以为天子知道了卫青受刑赶紧跪下谢罪,竟然让刘彻一五一十的把审讯卫青的过程都问了出来。 这下刘彻火大了,没有他的旨意宁成就敢对天子近臣刑讯逼供,把好端端一个卫青折磨到半死,本来郅都死后刘彻就不太待见这个太皇太后任命的宁成,这回一生气直接免了宁成的廷尉之职,让张汤主管这起案件。 第三日陈娇带着大寒一早就来到了长信殿,问安之后她直接就对薄太后道:“母后,我昨日问了好些永巷的宫人,这一查下来发现永巷的事并不那么简单,至于那个陛下身边的侍中卫青,确是的的确确的冤枉,今日我把证人都带来了。” 第126节 ☆、第205章 一根玉簪 薄太后哑然道:“证人?那日不是有个宫女,还有那么多羽林卫都看见卫青在屋里吗,还有什么证人?” 陈娇微微摇头慢慢给薄太后解释道:“母后你想想,那天无论是宫女还是羽林卫进去看见都是衣衫整齐站在屋中的卫青,这不是很蹊跷吗?作奸犯科怎么会衣衫整齐,若是他从容的整理好了仪容又怎么没时间跑出去,母后您想,哪一个杀了人的罪犯会好整以暇的站在屋里等着抓?” 陈娇这么一说薄太后就有点出神,觉得事情似乎是这个样子,可是单凭常理推断就说卫青没犯事那绝无服众可能,毕竟当时这么多人就只看到他在人命现场,况且他一个正常男人夜黑风高的在禁宫永巷出现,这罪名他如何脱得了? 薄太后道:“阿娇啊,这事儿有的时候就是凑巧,天网恢恢那作奸犯科之人有时就是走不脱的,再说宫禁里能有几个男人?你这话虽有道理可廷尉府办案不能就凭这三言两语。” “母后说的是,所以我才把证人都带来了,让她仔细把经过说给母后听。” 薄太后的在殿中左右看看没见到什么证人入殿,不解的看着陈娇:“何人?” 这时大寒走上前去在薄太后面前跪下叩首道:“太后娘娘,是奴婢。” “这不是……大寒吗?”陈娇生病时大寒曾跟着薄太后处理宫事,薄太后对她这个办事稳妥进退有度的侍女很有好感,没想到今日的证人竟然是她。 “是奴婢。”大寒叩首抬起头道,“永巷事发那晚,奴婢恰好在永巷为皇后娘娘办事,当时奴婢从永巷出来时与身边的几个宫女正巧碰到卫侍中经过,那些侍女都可作证。” 薄太后微微点头道:“那后来呢?” 大寒继续道:“其实那日奴婢清点永巷之物忙了整整一天,抄出来不少违禁的东西,装了满满一箱,永巷房屋逼仄,许多人进去抬那箱子反倒抬不出,一两个宫女又太单薄,所以奴婢本想第二日找两个大力的宦官进去抬,谁知出去就遇到了卫侍中,转念想卫侍中有陛下自由出入宫禁的许可,若有宫人陪同入永巷也未尝不可,奴婢便转身回去请卫侍中帮忙把箱子拿出来。卫侍中是随和之人在陛下身边随侍也见过奴婢两次,便跟奴婢一道进去抬了箱子出来,之后奴婢回椒房殿向南,卫侍中回武台殿的居所向北,各自走的是永巷的南北门。后来奴婢刚回椒房殿不久就听说永巷出了事,当时没多想,后来皇后娘娘查起来奴婢才知道被抓之人是卫侍中,奴婢着才把事情陈情皇后娘娘,按这廷尉府记录的案发时间来看,正是奴婢与卫侍中刚分手不久,卫侍中是没有时间去诱杀宫人的。奴婢想卫侍中之所以在案发之处大概也是因为那地方距离永巷北门不远,恐怕是听到了什么响动过去看看不巧正被人撞见,受了冤枉。” 薄太后眉梢微微挑起,半晌才开口道:“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当时还带了几个宫女,案发前不足一刻钟在永巷外都看见了卫侍中,推算下来卫侍中确实没有时间行淫秽之事,太后娘娘圣明,可将那些宫女一一招来仔细查问,绝无虚言。” 其实大寒这些话除了后面的推测,前面说的都是真话,她还曾经跟陈娇说过那晚她确实遇到了卫青,卫青也确实帮她搭手抬过箱子,好巧不巧那会刚好就是廷尉府推测的案发时间,所以只要稍微加一点合理的说辞就可以帮卫青掩饰进入永巷的原因洗脱奸杀宫人的罪责。 “可是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卫青为什么不把实情说出来?”薄太后问。 陈娇道:“想来是不愿连累别人吧,母后不了解卫青这个人,昨晚我才问过陛下卫青的为人,陛下说他往日确实为人恭谨谦和。之前陛下在上林遇虎就是这个卫青舍命相搏才保天子平安,那时他重伤,我受陛下嘱咐让大寒送过两次药照顾了他几天,大概他是对大寒心存感激。您想,他即便有天子的允许可以自由出入宫禁这夜入永巷也毕竟不妥,大寒办事欠了周虑,认真计较起来她也要问罪,卫青大概是不想连累她,只觉得天子在上太后圣明,即便不说这些细枝末节也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陈娇的话说得很有技巧,既隐晦的告诉薄太后天子对卫青的态度又给薄太后带了高帽,表明只要太后圣明秉公查案还卫青一个清白那么天子也一定会高兴。 大寒见薄太后不说话再次叩首道:“是奴婢当日思虑不周,请太后降罪。” 薄太后眼神轻瞟落在陈娇身上,见陈娇神色自若便心下暗想,皇后曾因歌女卫子夫入宫与天子大闹,这卫青又是卫子夫的亲弟弟,按说皇后没有理由为卫青掩饰罪名,想来她能让大寒作证也是为了显示治理后宫的公正,应该不会有故意包庇的嫌疑。 薄太后对大寒道:“你快起来吧,往日你在皇后身边是个周全人,既然天子赐卫青自由出入宫禁,你当时的做法也不算越矩,起来吧,往后更要注意些。” 陈娇适时的问薄太后:“母后要不要仔细查问那些宫人?” “问清楚也好。不过如此说来那卫青的确像是冤枉的。”薄太后说完转头对身边的仓雨道,“既然大寒作证,那你就招廷尉府的人来,将那晚见到卫青的宫人都好好问一问,不要出什么纰漏,如果真是冤枉了卫青,就让廷尉府的人速速放人,尽快缉拿真凶才是。” 薄太后吩咐完仓雨还不忘夸赞陈娇,一改方才的沉思忧虑,和颜悦色的笑道:“阿娇,真是多亏你了,不然冤枉了好人让天子白白失一位良才,那可真是罪过了。” 既能救得了卫青找凶手的事也就能从长计议了。陈娇淡淡一笑道:“母后过奖了,身为皇后这事我应当做的,往后还有很多事要向母后学习讨教。” 大寒的那套说辞显星昨晚已经去诏狱告知了卫青,卫青只说与大寒分手后遇到一个永巷侍从告诉他前面出了事让他过去看看,谁知一去却正被人看到误认为杀害宫人的凶手。 现在薄太后既然开口廷尉府很快就开始审问那晚跟随大寒的宫人,事实如此众口一词,廷尉府也不得不释放卫青重新取证缉拿凶手。 宁成下台以后新的廷尉张汤接手案件,几乎提审了永巷出事房间附近所有的宫人,甚至还查了所有与死去女子有关的其他宫人。 没几天,作为新任未央宫詹事陈娇的哥哥堂邑侯世子陈季须就来面见皇后了。 “娘娘,廷尉张汤有件东西让臣代为转交给娘娘过目。”陈季须将一直木盒放在陈娇面前,“娘娘请先看看。” 陈娇知道她这个大哥从来都没有故弄玄虚的毛病,既然什么都不说先让他看那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陈娇打开那只木盒,里面是一直玉质通透的红玉头簪。陈娇将它拿起来随便看了两眼问道:“一根玉簪,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人的玉簪。”陈季须提示道,“张汤当时说若娘娘若看不出玉簪是何人之物再让臣跟娘娘说说这玉簪的来历。” 既然是张汤送来的东西那一定跟之前永巷的案子有关,陈娇是主管后宫(包括永巷)的皇后张汤理应将证物呈给她看,只是陈娇实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不过既然张汤有这一要求她也不放仔细瞧瞧玉簪。 “这玉簪的玉料极好,雕花虽然古朴但雕工却是大巧若拙浑然天成,是样好东西,不过要说是谁的东西,我还真……”陈娇反复看着手里的玉簪忽然睁大了眼睛停住了已到嘴边的话。 陈季须看到陈娇表情变化,小心的问道:“娘娘是不是已经知晓了?” “这是……陛下的东西。”陈娇将玉簪我在手里问道,“这上面有御工坊进贡给陛下御用的镂刻,怎么会在张汤手里?” “陛下的?”陈季须也很吃惊,手里的茶水都险些撒了,他咽了口水探身求证道,“娘娘没看错?” 陈娇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有点不耐烦的说:“大哥只把这玉簪的来历告知我,别的先不要问。” “这东西是张汤审案时审到一个宫女,那宫女交出来的。”陈季须放下茶盏认真道,“这个宫女是那死去宫女奉信的同乡好友亲如姐妹,廷尉府的手段娘娘也听说过,进了廷尉府没有不怕的宫人,她见了张汤直接就告诉他奉信与一男子相好已有月余之久,那男子她没见过,但她最近去永巷探望奉信时,奉信将这男子无意落在她榻上的头簪放在她那里保管,因为永巷会查禁品她不想簪子被查,也不想让那男子拿回簪子,她就想留在身边权当那男子在她身边一样。” “竟有这种事?!”陈娇诧异道,“外男与永巷女子相好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陈季须连连点头接话道:“可不是,听宫女说那个奉信似乎很爱这名男子,本想将簪子留在好友那里一段时间再要回来,没想到竟然就死了,那宫女胆小怕连坐,从此就不敢提这件事了,结果让张汤一问,赶紧把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娘娘,如此看来这簪子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与奉信通奸之人啊,也就有可能是杀害奉信的人。” 陈娇紧握这根玉簪半晌才点头。 陈季须见陈娇神色不好,刚想问忽然想起陈娇说这玉簪是天子的御用之物,当即就尴尬了。 他又不傻,怎么能不尴尬呢,如果是一般的宫女天子隐瞒身份跟她玩玩也没什么,就算弄死了也不是大事,可是这永巷里的奉信时过了明路的先帝的女人,若杀他之人真是天子那可就是天大的丑事了,这要是传出去,不但是当今天子,就是整个大汉皇家的脸都要丢得干干净净,太皇太后和太后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难怪张汤什么都不说,查出了物证也不明审追查,一定要悄悄的让他把玉簪送到皇后面前辨认一番,若不是天子之物那就好办,仔细查一定就能查出与奉信通奸之人;要真是天子之物,皇后肯定会悄悄的隐下事来。想来这办法还真是明哲保身又不宣扬天子丑事的好主意。不过这种事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谁知道谁倒霉,可他陈季须不巧,就是个倒霉蛋。 “娘娘,这……”陈季须心里有点没谱了,只好求助于陈娇的意思,压低了声音尴尬的小声问道,“难道这事儿是,是陛下?” ☆、第206章 试探刘彻 “放肆!”陈娇瞪了陈季须一眼,“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是是,娘娘说得对,是臣失语了。”陈季须赶紧陪上笑脸,心里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这事就算是真的皇后也不能承认啊。 不该问的不能问,但是有些话还是要得到明示的,陈季须想了想小心问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这案子还查不查?” 陈娇将玉簪放进盒子里,收起了方才的冷厉,雍容高贵的神态已经与平时无二。她姿态优雅的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缓声道:“东西先留在我这里,大哥回去告诉张汤,这事暂时缓一缓,该不该查本宫过几日再给他消息。” 张汤和郅都一样都是只认天子不怕权贵的主,可是他比郅都更聪明圆滑,绝不会令天子颜面扫地,所以陈娇将玉簪留下张汤大概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再进一步擅自追问。 “喏,臣明白了,娘娘放心。” 陈娇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心思想别的了,跟陈季须随便聊了几句堂邑侯府的事就让他去廷尉府了。 晚膳时政务繁忙的刘彻难得抽空到椒房殿来用膳,陈娇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玉簪的事。她不相信刘彻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禽兽之事(跟父亲的小妾通奸这个在汉初就是禽兽行为),但为了弄清楚玉簪的来历她必须要试探刘彻。 刘彻大概是忙了一下午,晚膳吃的都比往日快一些,陈娇看他用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问他:“陛下,最近政务很忙吗?” 刘彻怔了一下没料到陈娇冷不丁问起这个,放下银箸道:“政事还好,朕最近在忙的是审查军备,匈奴总是背弃盟约来边境骚扰,这事迟早要解决,应该早做准备。另外过几日朕有意要请江都王正式去上林围猎让他看看朕治下的禁军卫队,趁此机会朕也亲自到虎贲营去看看。” 刘非来到长安以后又开始被世家大族轮流请去做客,其中与窦家走的尤其亲近。其实刘非是南皮候窦彭祖的女婿,跟窦家走得近无可厚非,但是刘彻却很不喜欢藩王亲近世家外戚,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请刘非去看他的军队大概也是想趁势敲打一下刘非。 陈娇现在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她就是想知道这玉簪到底是不是刘彻落下的。 刘彻见陈娇不说话便问她:“你今晚的晚膳怎么用的这么少,有心事吗?” “恩?”陈娇回神笑了一下道,“没有,我是在想今年入春按惯例应该给后宫众人添置年例首饰了。” 刘彻的自尊心那么强,又是万人敬仰的天子,那种有悖人伦偷香窃玉的事无论他做没做过,只要问出来就是对他的侮辱,所以陈娇只能采取隐晦的办法打听玉簪的下落。 “按照往年的惯例让少府准备便是,不必劳神想这些。”刘彻不知道陈娇的意图,只是无所谓的笑了,接过大雪端上的白水漱过口道:“还是你又喜欢上什么新首饰的花样要特意做来看样子?” 陈娇敷衍的笑道:“没有,我就是想趁这个机会也给陛下添一添配饰,不知道陛下最近有没有短了哪方面的配饰,赏人或者遗失了,需要再添置,比方说剑锱,玉佩,发簪之类。” 刘彻愣了愣道:“这些东西还会少?朕怎么可能记得。” “我就知道问陛下也没什么结果。”陈娇无奈的笑了,看了一眼刘彻身旁的曹小北道,“小北,陛下的东西缺了没有?” 曹小北略一思索躬身道:“娘娘费心了,陛下的御用之物都是有定数记录的,除了上个月在围场赐了卫侍中一只墨玉貔貅,赏了韩大夫一根红玉发簪外就再没有少其他配饰了。” 刘彻这才想起来赏赐过卫青、韩嫣的事,略微颔首道:“是有这么回事,小物件,朕没放在心上。” 呵,红玉发簪,果然不见了,而且赏给了韩嫣…… 刘彻见陈娇脸上不见了笑容,变成一种严肃的冷峻,还以为他将贴身之物赏给近侍她不高兴,连忙拧了陈娇的手一下道:“少了就少了,没什么。阿娇你要觉得朕缺配饰,就给朕再做两个香囊丝绦什么的,朕不嫌多。” 陈娇抽回手反手拍了刘彻的手背一下道:“我还嫌累。” “那你就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刘彻见她笑了就放心了,起身走到她旁边贴着陈娇的耳垂小声说,“服侍你的夫君才是正经。” 陈娇啧了一声,抬手就去打没正经的刘彻,却被他一闪身狡黠的躲了过去,大笑道:“朕还有事要忙先走了,你别忘了朕跟你说的话啊。” 刘彻走后陈娇将小寒叫到身边吩咐道:“明日请隆虑长公主入宫。” 隆虑公主第二日下午才来到椒房殿,一见面就跟陈娇抱怨道:“姑母和姑丈自从离京以后我和隆虑侯就干什么事都不顺当,快要烦死了。” 陈娇请隆虑公主来本也要问问陈艳和韩嫣的事,就顺着她的话问道:“姐姐是天子的亲姊大汉堂堂长公主,就算父亲和母亲不在长安也没人敢惹到姐姐头上,姐姐又是为什么事烦心?” 隆虑公主坐下不悦道:“我的好娘娘好阿娇啊,你是不知道,就是陛下让我生气呢。” “陛下?”陈娇还真不知道刘彻办了什么事让隆虑公主不高兴,诧异的问,“不应该吧,到底是什么事?” 不提还好,一提隆虑公主就更不高兴了,哎了一声道:“这一次陛下是真有点是非不分了,虽说都是亲戚却更偏袒外边人,你说说,我和隆虑侯跟陛下跟你是什么关系,那陈艳韩嫣又是什么东西,陛下竟然不帮着隆虑侯说话。” 什么事一扯上陈娇那个长相俊美却不务正业的二哥她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听隆虑公主这话此事还牵扯到了韩嫣,陈娇就更上心了,继续问道:“姐姐快把事情跟我好好说说,这云里雾里的,我不明白。” “是这么个事,韩嫣的弟弟韩悦前一阵子带着两个家奴在酒馆喝酒,碰巧隆虑侯也去了那一家,原本最后一壶丰县酒是隆虑侯点的,谁知那家奴不知隆虑侯的名头硬要抢来给韩悦献媚,隆虑侯现在也是收敛多了,听说是韩嫣的弟弟多少带些亲故,也就给他几分面子,让下面人去说明身份,让韩家的家奴不要惹事,谁知韩家的家奴胆大包天竟说长安城封侯的多了,隆虑侯算什么,不但明抢隆虑侯的酒,还打了我们家的家奴。” 隆虑公主越说越气,哼了一声道:“咱们家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呀,别人都闹到门口了怎么能不管管,这不隆虑侯就去找韩悦理论,谁知韩悦这小子虽然十六七了也太禁不住事,隆虑侯训了他两句,他就又抹鼻涕又抹眼泪下楼时还没站稳跌了一跤,把那小俊脸摔的青了一块,回去被韩嫣一问倒把这伤推到了隆虑侯身上,说隆虑侯打的,韩嫣也不问是真是假也不顾亲戚脸面,发了一顿脾气,仗着自己得宠,带着韩悦就入宫了告到陛下面前,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听信了韩嫣的一面之词,竟然下旨申斥隆虑侯,还让隆虑侯给韩嫣赔礼。呸,冤枉我们隆虑侯这口气我能咽得下去?进宫来找陛下说理,陛下反倒劝我往日要约束隆虑侯的不当行径,这,这……要不是之前他那事闹得太大,我再没脸来请你帮忙,我当时一定要你来给我们评评理。” “隆虑侯真是被冤枉的?” “当然!”陈娇的质疑让隆虑公主很不高兴,愤愤道,“当天的事酒馆多少人都看见了始末,我早就让人查过了就是韩悦自己跌的,隆虑侯真真是白受气。就这事儿娘娘你在宫里不知道,但外面知道的人可多了去了,自己人闹出来的事还要到天子面前做个决断,韩嫣一点不顾忌堂邑侯府的颜面,现在外面都看了咱们堂邑侯府和隆虑侯府的笑话呢。不说别的,就说平阳吧,去岁年底平阳侯过世了,我心想我这个做妹妹的以前再怎么跟她别扭她也是我亲姐姐,她过了三个月的丧期我不得去看看她么,结果一见面她就跟我说什么还是得靠自己人啊,王家啊田家啊才靠得住,堂邑侯府的女婿和儿子都合不来,陛下又不站在我隆虑这边,况且隆虑侯不成器,怎么能做的了终身的倚靠。哼,就这些话气得我茶都没喝完一盏就直接走了,再登他们平阳侯府的门我就不姓刘!” “韩嫣竟然到天子面前去高隆虑侯?”陈娇眯起了眼睛,心里不爽起来。 韩嫣这事确实做得过分,堂邑侯把庶女嫁给他让他一个背负着佞幸之名的内臣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在世家大族面前越发有了入仕的资格,可他却不顾及堂邑侯府的脸面,这样让隆虑侯成为笑话,他的做法就是忘恩负义故意让皇后的母族陈家难看! “韩嫣现在是得意了呀,早晚有一天我要他好看!”隆虑公主恨恨的说完对陈娇认真道,“娘娘,你不觉得父亲这次的联姻失误了吗,就算韩嫣若不顾陈家的利益,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养大这个陈家的敌人呐。” 敌人…… “韩嫣与陈艳的关系到底如何?”陈娇冷声问。 隆虑公主摇头道:“韩嫣很少回府,回去陈艳也会因为他宠幸妾侍跟他吵闹,我看韩嫣是有意疏远陈艳,陈艳的性子也要强,两人的相处似乎并不愉快,可陈艳偶尔登门到我府上却又满满都是对韩嫣的维护,看样子她对韩嫣确实是爱到骨子里了。” 因为爱情而争吵,因为爱情而迟迟不肯放手,这样要强的个性,这样为了嫁给一个人而奋不顾身,陈娇在陈艳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罢了,就算给陈艳的爱情一个机会,就算再给韩嫣的才华一个机会。 陈娇按捺住方才的杀意,轻出一口气对隆虑公主道:“姐姐出宫后帮我给阿艳带一句话,让她好好劝劝韩嫣,不要以为天子离不开他,不要以为他得宠我就治不了他,要让他明白,如果他韩嫣不能维护陈家的利益,那他就是陈家的敌人!而对待敌人,我们堂邑侯府从来都不会手软。” 第127节 ☆、第207章 薄玉有孕 隆虑公主回去的当天就把陈娇的话带给了陈艳,第二天难得回家的韩嫣才回到府里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就跟陈艳吵起来。 “我韩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你们陈家不必在我面前以恩人自居,你也不必狐假虎威用皇后的话来压我!” 韩嫣愤然甩袖走出了正厅,俊美的脸上满是烦躁与气愤,他不顾家中下人的阻拦,出了二门翻身跨马而去,直奔宫门,这个家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韩嫣入宫后直接去宣室殿拜见天子,得知天子不在宣室殿就想抽空去武台殿去看看卫青,谁知他到了武台殿远远就看到了刘彻的天子仪仗。 “韩大夫。”守在门外的公孙敖见韩嫣前来上前拱手一笑。 “公孙将军,陛下在里面?”韩嫣上前看了一眼宫人侍立的侧殿问公孙敖。 “正是,陛下前来看卫侍中,进去好一会了。”公孙敖说。 韩嫣笑道:“那正好,我也是来看仲卿的。” 韩嫣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虎背熊腰的公孙敖上前一把拦了下来。韩嫣不太喜欢被人触碰,况且他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公孙敖一栏他就竖起了弓月眉,冷冷的怒视着公孙敖。 “韩大夫见谅。” 公孙敖在刘彻身边也有七八年了,跟汗颜很熟悉知他就是个清高挑剔之人,并不在意韩嫣的怒视,歉意的笑笑:“韩大夫,陛下吩咐过说他跟卫侍中有话要说,我等皆在此处等候,不得入内。韩大夫不然在这里稍做等待,等陛下出来你再去探望卫侍中” 天子去探望一个受伤的内臣有什么话是不能被别人听的吗?况且他跟了天子十几年,卫青能听的话他不能听吗?韩嫣一想就觉得不公平,心里堵得更厉害,只是他现在身在宫中不便表现出来。 韩嫣压下火气对公孙敖低头歉意道:“公孙将军不要在意,韩嫣方才太心急了。” 公孙敖是习武之人,心思没那么细,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与韩嫣站在廊下闲聊起来。 “说起来仲卿兄弟也是流年不顺,去岁重伤才好,又来了这么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闲聊起来公孙敖就没那么正经了,也不再称呼卫青卫侍中直接称他的表字,“陛下原是该好好赏赐安抚一下他,不然这军中的兄弟们都觉得仲卿委屈。” 韩嫣微微颔首。 公孙敖看着韩嫣的身形又道:“韩大夫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你和仲卿的身形从后面看还真有些相似,陛下这样重用韩大夫,难怪也很看重仲卿。” 公孙敖这个人骨子里有八卦的潜质,以前就觉得天子跟卫青有点啥事,他跟别人闲聊的时说话又不太注意,那一席话别人听了也就一笑而过,韩嫣听了可就不一样了。 重不重用臣子跟身形有什么关系?难道他韩嫣是因为身形好才被天子重用的吗,言外之意不就是说他和天子有暧昧关系么。这倒也罢了,反正韩嫣这样的话也没少听过都习惯了,关键是卫青,把卫青和他作对比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天子亲近卫青也是因为卫青身形好,天子跟跟卫青也有撇不清的暧昧关系? 无论别人怎么说韩嫣自己心里最清楚,天子虽然看重他亲近他,可是对他却真的没有做过逾矩的事,不过这并不代表天子也跟卫青清白,如果真的没事,青天白日的天子去卫青房里探病怎么会不让别人在场呢。 韩嫣真的有点忍不了了,他虽然今天一整天都在生气,可是没有哪句话能让他这么不高兴,他别过头草草的一拱手道:“公孙将军,韩嫣还有他事,先告辞了。” 公孙敖还没说完挽留的话韩嫣就已经走了,看着韩嫣的背影公孙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 刘彻确实想要赏赐被冤枉的卫青,但是卫青坚决不受赏赐,他只跟天子提了一个请求,请天子让他的三姐卫子夫出宫归家。刘彻看着被酷刑折磨过的卫青竟然还要坚持跪地叩首求他,着实有点不忍,当即就答应并让曹小北去后宫各处询查卫子夫的下落,应允找到后让她出宫。 刘彻最近忙于扩充军备武库的事,白天很少去椒房殿,但每天晚上都宿在椒房殿,即使最近几日是陈娇的小日子他也没有招幸过别的宫人。 但是后宫的女人坐不住了,自从皇后回宫以后先是取缔了每月各宫的月例侍寝接着又开始椒房专宠,连月事来的日子都没有让天子招幸妃嫔,这是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掖庭十四殿的妃嫔都私下里去太后那边哭诉。 刘彻目前毕竟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薄太后满心都是让天子血脉开枝散叶,也因为刘彻不招幸宫人这事问了陈娇,可陈娇才不管刘彻有没有子嗣呢,她就一句话,月例这事她不喜欢就是不能实行,至于天子想要在什么时候招幸谁那是天子的事,她管不了,但想要让她劝天子在她的小日子里招幸别的嫔妃,就两个字,没门。 薄太后拿陈娇没有办法只好去劝刘彻,可刘彻更是一把打太极的好手,无论太后说什么他都微笑点头连连称是,但是太后一走也没见他真的招幸了那个妃嫔,还是白天忙朝政晚上去椒房殿过夜。 但就在薄太后无计可施拿他们俩都没办法的时候,宫里却传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美人薄玉有孕了。 当薄玉已有两月身孕的消息传到椒房殿时,陈娇正在与卓文君下棋,听到这个消息她手中的白子啪的一声就掉落在了棋盘上。 卓文君抬起头看着失神的陈娇,然后温婉的垂下眼帘,拾起陈娇落下的白子拿到她面前看着棋盘道:“娘娘,方圆还在,何故失了分寸?” 陈娇怔了怔拿起卓文君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卓文君看着棋局形势悠然开口道:“生男生女乃是天定,几率各半,就算生男亦是庶子,无宠无嫡,比赵王如何(指的刘荣)?” 陈娇听罢略微一笑,颔首道:“文君说的是。” 卓文君搅动着手中的黑子,似乎在说棋又似乎别有所指:“娘娘只要稳住棋眼,这局势还是对娘娘大有利处的。” 陈娇的眸光深邃,抬头又问道:“依你看来,棋眼如何?” “正好。” 卓文君说完展颜一笑,“娘娘的棋眼就是陛下,依我看来这薄美人的子嗣来得正好,也需要有个子嗣来帮娘娘挡一挡那悠悠众口,既然已有子嗣那谁还敢对娘娘的专宠再有置喙的理由?况且椒房专宠在‘专’在‘宠’,娘娘只要握住棋眼,来日方长。” 卓文君走后陈娇一个人在棋盘前面怔怔的坐了很久。 卓文君的话没有错,刘彻登基四年除了皇后曾经小产之外再没有一个被宠幸过的宫人怀有子嗣,这对于两年之内广施雨露的天子来说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如果后宫继续这种情况刘彻自己都该怀疑生育问题了。 薄美人的这个孩子来的是时候,也的确有超越一般的意义,它对刘彻和整个大汉皇室而言都是一场“及时雨”,甚至对目前的陈娇来说都是一个保持专宠的挡箭牌。 可是陈娇的心里却还是难以平静,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让她觉得很累,很失落。 晚上刘彻来到椒房殿内殿的时候正看到陈娇靠在曲木扶手上出神的看着别处,似乎在想事情。 “阿娇,朕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刘彻上前思量着,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薄美人她……” “我知道了。”陈娇回过神坐正了身体,抬头看着走近她的刘彻,“你高兴吗,陛下。” “朕……”刘彻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娇,说实话他肯定高兴,这个子嗣无路男女都对他意义重大,可是他又不能在陈娇面前说高兴,因为他不想让陈娇烦心,毕竟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是因为他的一时糊涂和莽撞才失去了这个孩子,刘彻心里有愧。 “陛下,恭喜你,我知道你很高兴,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陈娇勉强牵出一个笑容,向刘彻伸出手,脸上却写满了失落。 刘彻拉住她的手坐在陈娇的身边,陈娇就势靠上他的肩膀,沉默半晌才说:“可是我却非常不高兴。” “朕理解,以前是朕的错。”刘彻微叹,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劝道,“父皇有十四个皇子,但是坐上皇位的只有朕一个。以后,或许朕也会有很多孩子,但是坐上皇位的也只有你跟朕的儿子。所以呢,阿娇,孩子在宫里是必不可少的,但并不值得你担心,我们很快也会有孩子。薄玉有孕是年节刚过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没回来。朕之前接你回宫的时候向你保证在我们有孩子之前绝对不会去掖庭十四殿,每天都陪着你,朕说到做到。好了,不要为这点事烦心了,好不好?” 陈娇抬起头只说了一句话:“我想打你一顿。” 这天晚上刘彻心甘情愿的被陈娇骑着打了一顿,锁骨上还留下了一道陈娇打他时无意间划上的指甲印,不过他总算让陈娇出了口气,自己心里都跟着轻松了许多。 刘彻想起这事就无奈又莫名的笑了,看着奏章都有些走神。 “陛下,鹿肉羹。”曹小北将刚送来的肉羹小心放在刘彻的长几上,劝道,“陛下看了将近两个多时辰的奏章了,日头都偏西了,歇会吧。” 刘彻看得久了本来神思就有些游移,曹小北一劝他就索性丢开了奏章,接过漆碗搅动了一下,吃了一口肉羹。 刘彻只吃了一口就又把碗放下来,邹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曹小北,尚膳监怎么回事,朕最近几日烦躁的很,让他们就不要上这些鹿肉刺参了。” 曹小北一听就明白了,这些都是壮阳的进补之物,正当盛年的天子因为皇后例行月事几天都没有临幸过女子,肯定不太舒服,再吃这些东西只会愈发烦躁。 曹小北心里也有点郁闷,心说前几日就已经吩咐过尚膳监了,怎么尚膳监的人还是那么不开眼,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嘛。 曹小北无奈,躬身道:“喏,小人明白了,尚膳监的人办事不利,小人这就去提点他们。” 刘彻不悦的挥挥手示意曹小北赶快下去不要烦他,随后他伸手捞过刚才没看完的竹简奏章继续看起来,不过他心思已乱,加上连续问政的疲劳,是越看越看不下去了。 曹小北刚出去苏一就进来向刘彻行礼道:“陛下,太后娘娘之前吩咐过让您过目的那些准备放出宫去宫人已经到了,您若累了,是不是看一眼?” 刘彻这才想起昨日随口答应了薄太后要过目一披放出宫去的宫人,这本是文帝时就开始施行的汉宫惯例,可刘彻向来不愿为这样的小事分神所以这两年这些事一直是薄太后主理。但刘彻最近不肯招幸掖庭宫人已经让薄太后苦口婆心的来宣室殿劝了好几次,要是不应承下来这件事,只怕薄太后又要训导他,他那么忙可真没时间跟太后耗,所以只能应承下来。 “让她们进来吧。”刘彻这会儿奏章也看累了,权当拿这件事调剂调剂心绪,反正也费不了多少事。 在苏一的引导下一排十个宫装女子缓步走入大殿,在殿中跪拜行礼。刘彻双手按着太阳穴,应付的打开少府内监呈上的出宫名单道:“开始吧。” “喏。”苏一应旨开始喊第一个宫女的名字:“唐小菲。” 第一名宫女抬起头,刘彻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道:“准。” “胡杨。” “准” …… 刘彻心不在焉的看着一个个宫女被带下去只觉无聊至极,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卫子夫。” “卫子夫?”刘彻眉梢一挑抬起头看向跪在面前的最后一名宫女。 ☆、第208章 韩嫣挑事 当卫子夫时隔两年再次听到天子唤她名字时心中霎时酸涩难当苦楚异常,她抬头的一瞬间泪水就盈满了眼眶。 透过模糊的视线卫子夫看到高高在上器宇轩昂的天子,两年的时光让他变得比从前更加神武英俊,然而这几百个日夜却像缠在她心头的藤荆,每次想起他都会令她无法自已痛不欲生。 少府内监见卫子夫既不行礼也不叩首只是愣愣的跪在天子面前出神,立刻催促道:“大胆卫子夫,还不拜谒陛下。” 卫子夫如梦初醒,带着轻微的啜泣叩首低语道:“奴婢卫子夫拜见陛下。” 她这一低头,身后那乌黑油亮的长发便倾泻下来,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翻出淡淡的孤独的白金色光点。 方才卫子夫挂着泪水的那双似哀似怨似喜似悲包涵了太多感情的美丽眼睛,在与刘彻四目相对的时候传达出一种令人感同身受的哀怨和欣喜,这一刻刘彻的心竟然猛的动了一下。 他挺起身,怠倦与烦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凝视,他说:“你抬起头来。” “请陛下放奴婢出宫。”卫子夫轻轻地抬起头,令人爱怜的瓜子脸再次呈现在刘彻面前,却又比他记忆里更加惹人怜惜。 刘彻不由站起身道:“你怎么这样消瘦了。” 卫子夫心中千言万语,喉声婉转,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偏开头又是长发如瀑, 卫子夫虽在宫中却隔了那么久了无音讯,刘彻此时见她确实有些恍然。他走上前去不无感慨抚了一下卫子夫的长发喃喃道:“你的长发还是像朕刚遇见你时一样。” 刘彻一句话就触到了卫子夫的心尖,当年也是因为这一头柔亮的长发天子才喜欢上她的温婉乖巧,可如今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一头长发却无法不让她心生凄凉——黑发依旧天恩先断,她真心真意的爱慕他依附他,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 “陛下……”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道:“青丝万缕,难挽君心。” 卫子夫一抬头那盈满眼眶的泪水就流了出来,流过她惨白的肌肤消瘦的下颌,晶莹而脆弱,她那曾经美妙无比的歌喉此时只说出来一句令人心碎的话。 刘彻怔忪了,他觉得这一刻自己的整颗心都为卫子夫的这滴泪这句话震动了,好像她的眼泪滴进了他平静的心湖,漾起了层层涟漪。她那种小心翼翼娇弱胆怯的样子让刘彻不禁回忆起昔年曾有过的温柔和快乐,怜惜之感油然而生。 刘彻有一种瞬间的冲动,他一步上前将她抱起在少府内监和苏一惊讶的目光中走向了后殿。 *颠倒如坠梦境,直到日薄西山最后一缕橙色的阳光落在卫子夫肌骨消瘦却依然漂亮的躯体上刘彻才放开她嫌隙的腰肢披衣起身,抚着卫子夫凌乱而美丽的长发,在她耳边道:“朕准许你,允你出宫。” “陛下?”仍然沉浸在缱绻温柔中的卫子夫忽然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还要子夫出宫吗?陛下……” 刘彻在宫女的服侍下伸手理了一下外袍的交领,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而那句话便成为了卫子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卫子夫如梦初醒,看着自己铺陈在床榻上的浓黑长发无助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呵,果然是万缕青丝,难挽君心。 落日薄暮,夜晚将临,刘彻卧靠在上宣室殿书房的主位上轻出一口气,一手支额一手搭在曲起的膝头,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疲倦的满足,他放松的闭着眼睛淡声吩咐苏一道:“把韩嫣传进来,朕有话交代。” 一刻钟后韩嫣领旨静静的退出了书房,刘彻看着分作两排点亮宫灯的侍女神思有些恍惚。 跳动的灯光中他自问,卫子夫他喜欢吗?想到这个问题他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喜欢,当然喜欢,不过再喜欢也就是一个曾经的旧玩物,一时兴起又拿出把玩一下而已。这种曾经惹起过不快回忆的旧物,玩够了,还是要丢掉的好。 第128节 武台殿的侧殿里卫青仍在休息,侍从打开卧房的门请进一个身形玉立的男子,他手中的灯火映出了他极其俊美的面容。 韩嫣在卫青的榻前坐下,借着手中的灯光端详着手上沉睡的卫青。 确实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这样伤痕累累的脖颈,仔细看还能看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感觉。韩嫣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随后他的笑容阴谋变作了一种轻微的焦虑和担忧,他轻轻拍动卫青的肩膀唤道:“仲卿醒醒。” “韩大夫?”卫青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刚醒时也不会再迷迷蒙蒙了,他不解看着韩嫣道,“韩大夫你怎么……” “嘘”韩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对卫青说,“我冒死前来是要告诉你一道陛下的密旨,陛下半个时辰前宠幸了你三姐子夫,现已答应明日放她出宫,由我护送。” 卫青听到天子又宠幸了三姐以后先是一惊,继而听说又准许三姐出宫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有劳韩大夫了。” “听我把话说完。”韩嫣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让我在护送你三姐出宫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赐她死。” 卫青震惊的睁大双眼看着灯光后韩嫣忽明忽暗的面容,一瞬间竟不可思议的错觉,觉得他往日恍若谪仙的面孔此刻却显得狰狞妖异。 “你没听错仲卿,陛下让我杀了她。”韩嫣又在卫青耳边重复了一遍,慢慢的用低沉的声音说,“用一条白绫就这样,就这样缠在她白皙的勃颈上,再一用力,你苦命的姐姐就,香消玉碎。” “不!”卫青忽然怒视韩嫣,愤怒道,“你不能!” 韩嫣依旧面色平和,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他无奈的笑了笑说:“我当然不想。所以才冒着被陛下惩处的风险来告诉你,让你想办法救她。” “可是,可是,我怎么……”卫青伤中忽听这个消息,心系危在旦夕的三姐卫子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摇着头痛苦的说,“我该怎么救她?我去求陛下,陛下答应过我……”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韩嫣拦了下来:“仲卿,你不要冲动,你去找陛下不是让陛下的密旨曝光故意惹怒天子吗,你这样不但救不了你三姐,连你自己和我也会受到牵连。” “对,是,我不能。”卫青太过着急,让韩嫣这么一说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莽撞,他思量着说,“可是,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他答应过其会放三姐平安出宫的,陛下身为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能……” 韩嫣嗤笑一声道:“仲卿啊仲卿,陛下统御天下手段高明,他的话你怎么能全信,你知不知道我随侍陛下的这些年里为他做过多少不问人知的事,处理过多少他前行的障碍,也许只是一个觊觎富贵的歌女,也许只是一个说错话的小吏,只要他不高兴,他就会让这些人凭空消失,没有审讯也没有传言,只要他向,他都会微笑着在暗中将他们除掉。而我,仲卿,你看我的双手,为了他,沾满了鲜血。” 正直如卫青还是无法接受,他看着韩嫣说:“陛下做这些事自有他的道理,可是,可是我三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皇后。”韩嫣说,“因为陛下又宠幸了你三姐,而你三姐曾经让皇后失去过子嗣,他为了后宫的平静一定要杀了你三姐。” “三姐出宫便不会再有任何麻烦,陛下却一定要杀了她?我可以陈请陛下,向陛下保证绝不会……” “仲卿你太天真了。”韩嫣摇头头,严肃的说:“你不了解陛下,那不是他的性格,他一定要做到斩草除根绝无后患。” “那我该怎么办?!” 韩嫣看着已经有些怒意的卫青淡淡道:“仲卿你曾救驾有功,确有资格陈情天家救你三姐。你现在有两天路可以走,第一私下去求皇后,让皇后找陛下理论放过你三姐;第二去求太后,让太后劝陛下放过你三姐。” 卫青直接拒绝道:“我没有资格去找皇后娘娘,我欠她太多。” “恩?”韩嫣听出了一丝异样,眼波一转道,“娘娘对仲卿有大恩?” “我欠娘娘两命,这一次若不是娘娘微启洗清冤屈,卫青必死无疑。况且我三姐当年入宫间接造成娘娘小产,若我再自恃救驾有功为自己去求她放过三姐,实在不是恩义君子所为。” 韩嫣的眼睛微微一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道:“仲卿我知道你和我这样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人不一样,你光明磊落为人正直,连陛下都不想让你涉足那些阴暗之事。可是至亲性命你怎么能不顾?若是卫妈妈因为你三姐的事有个三长两短,你又把孝道置于何地?仲卿,你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明日一早我就会送那些宫女离宫,到时候你三姐就会无辜蒙难冤死黄泉。” 韩嫣发现当他说到“孝道”和“至亲”的时候卫青的表情明显有所变化,他在动摇了,他确实动摇了。 动摇就好办了。 韩嫣起身叹道:“仲卿,此事你仔细考虑吧,韩嫣有被天命将此事告知与你不便久留,告辞。望你三思。” 韩嫣走出武台殿便轻轻笑了。根据他的设计,若卫青若不去求情那卫子夫就必死无疑,天子无端处死了卫青道姐姐,卫青又怎么能心里不生嫌隙。卫青若是去求情,不管求皇后还是求太后都会将天子宠幸卫子夫的事情泄露的阖宫皆知,天子和皇后之间免不了要有一场争执,如此一来皇后的专宠便会一去无回。况且他去为卫子夫求情就是打天子的脸,天子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卫青还想抱住今天再天子心中的位置那可就是天方夜谭了。 卫青啊卫青,看你这一次还怎么逃得掉。 韩嫣走了几步似乎又很不放心,他想了想最后再清凉殿附近交出一名小太监,与他耳语了几句才放心的出宫。 韩嫣把刘彻宠幸卫子夫的事悄悄捅了出来,他要让皇后早点知道这个消息,等卫青再去求她时便是给皇后火上浇油,卫青既得罪了天子有得罪了皇后,不信他还能活着走出这未央宫! 陈娇今晚赐卓文君在椒房殿用晚膳,晚膳后她听说刘彻下午秘密宠幸了卫子夫登时就怒了,立刻起身吩咐小寒道:“立刻派人去少府找到卫子夫,当场杖杀!” 小寒立刻应道:“喏,奴婢明白。” 就在小寒准备退出后殿执行皇后旨意的时候,卓文君忽然叫住了她:“小寒姑娘请留步。” “娘娘,可否给文君片刻说说文君的看法?”卓文君声音悠扬的问陈娇。 “司马夫人,你的话等小寒杖杀了卫子夫再说!”陈娇冷冷的说,“就算和天子撕破脸,卫子夫今日也必须死。” 卓文君还是笑容淡淡,起身绕过用茶的长几向陈娇行了一礼道:“娘娘处死一个卫女不值什么,杀与不杀只在您一念之间,就算陛下动怒也不过是一时之怒,于娘娘而言并不妨事。” “你既知道还要阻本宫?”陈娇的目光满是杀意,她看着卓文君道,“这件事,没有商量!” “文君并非要给卫女求情,只是怕娘娘急中有失中了他人的计策。”卓文君走上前去给陈娇慢慢分解道,“娘娘前几日曾与文君闲话时说陛下答应卫侍中的请求让卫女出宫归家,娘娘当时也说看在卫侍中竭忠尽力护卫陛下的功勋上不会阻拦,赏卫女一条活路。”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不知好歹顺杆而上的人,天子来者不拒,本宫又怎能再留她生祸?!” “娘娘,留不留她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日陛下已经发话下旨让人去找卫女放她出宫,那她既被找到为什么没有出宫,怎么又会出现在少府陈情出宫的名单上呢?卫女一介小小宫婢,若无背后之人周旋,怎么可能再出现于陛下面前?” 陈娇方才确实是急火攻心,这时听了卓文君这话忽然怔了一下,看着卓文君似乎想起一些事。 “娘娘且想一想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卫女再出现,她又为什么会让卫女在这个时候出现呢?”卓文君进一步猜测道,“现今宫中的大事无非是皇后娘娘回宫,接着就是薄美人有孕。如果娘娘这个时候因为卫女跟陛下生隙,是不是就牵制您的精力,让娘娘无法再顾忌其他事了呢?同时因为卫女始终是娘娘丢掉子嗣的心病,她最能离间您与陛下的关系,倘若这个时候您与陛下感情不和,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从卓文君的分析角度来看,要说最大的受益者——如果刘彻现在远离陈娇,那么有孕又进退有度的薄玉很可能会得到刘彻更多的关爱,而她的经历被卫子夫牵制一意与刘彻周在旋压制处理卫子夫上就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忌薄玉有孕的事,这样对薄玉来说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压力。 至于能够做得到这些又有动机这么做的人,那么整个汉宫就只有一个了。 陈娇一想明白就越来越气,她很很的咬牙道:“来人摆驾,本宫要去长信殿!” ☆、第209章 指责太后 长信殿的内殿里薄太后正在撰写一份诏书。 “仓雨,明天把这个送到椒房殿去让皇后过眼……” 薄太后将诏书递给仓雨话还没交代完,门外的值守宫女就匆匆走了进来:“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薄太后和仓雨闻言相视一怔,就听门外传来内侍的高声:“皇后娘娘到——” 陈娇高昂着下颌目光凛然的跨进内殿,冷冷的在殿内一扫,看到薄太后连礼都没行。 “阿娇,这么晚了还过来?”薄太后在仓雨的搀扶下站起身,露出和善的笑容,“快进来坐,外面春寒露重。” 陈娇微微翘起嘴角,看到薄太后这副温良仁厚的假面就觉得无耻,好啊,还要装,就看她还能装到几时! 陈娇高傲的走上前,在薄太后面前站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看戏的讥讽。 “阿娇这是怎么了?看的哀家都有些不明白了。”薄太后看着陈娇那个眼神竟然觉得有些心虚,想要转开话题,正看到仓雨手上的那份诏书,于是连忙拿过来对陈娇和蔼道,“原是觉得天晚了怕打扰你休息,想着让人明日再送到你那里去,可巧你今晚过来,这……” “然我看看,这是什么。”陈娇根本不理薄太后后面说了什么,轻轻一抬手就将薄太后手里的绢旨抽了过来侧眼一看笑出来,“呵,我当时什么呢,原来是册封薄玉为夫人的诏书。” 陈娇语气风凉的说着,一转身就变了脸,将那封诏书直接扔在了取暖的炭火里,然后回过头来冷冷道:“母后,你想薄玉册封想疯了吧?!” “阿娇!”薄太后看着那封在炭火中逐渐华为灰烬的诏书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娇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那你把那个在后宫小事了两年的卫女弄到天子面前又是要做什么!” 薄太后没想到陈娇会这么直接的把事情戳穿,她以为凭着陈娇的冲动,凭她对刘彻感情和对卫子夫的痛恨,明日知道了宣室殿中发生的事,第一时间一定是收拾卫子夫然后在与天子大闹一场。她万万没想到陈娇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更没想到她第一个来找的竟然就是自己。 “卫子夫……卫……”薄太后之前毫无准备,此时被陈娇说到脸上竟然一时语塞,看着陈娇知该如何应答。 仓雨见薄太后无言以对赶忙上前护主,向陈娇正色道:“皇后娘娘,太后是您的母后和长辈,您这样未免太失礼法。” 陈娇回身啪的一声干净利落的扇了仓雨一个耳光,在仓雨捂着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她便寒声冷道,“本宫赏你耳光是你的福分,本宫与太后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份。” 薄太后被陈娇凌厉的阵势震住了,但她虽然不占理却怎么都是天子的母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娇颤声道:“阿娇,你,你,我是你的母后,你敢在我宫里打我的侍女,你实在放肆,你……” “母后?呵,是啊,母后!”陈娇哼笑一声毫不示弱的逼视着薄太后道:“我尊敬你是景皇帝的皇后,叫你一声舅母,克你就是用这些阴谋手段背后动作来对我这个外甥女的么?” 陈娇看着薄太后继续冷声道,“往日做出一副长者和善的样子,背地里却故意搬弄是非,利用一个小小的歌女离间我与天子的关系,真是一张好牌啊,我若今日冲动拘禁了卫子夫你是不是马上就会以皇后贤德的名义要求我放了她好继续为你所用?天子知道我如此行事又会与我有一场唇舌之争,然后呢,按你的设计有了这个挡箭牌卫子夫,薄玉就有时间好好备孕产下皇子,接着就是你们薄家怎么想办法废掉我的后位了吧?!” “一派胡言!”薄太后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但是陈娇的这些指责她绝不能承认,“哀家怎么会做这种事。” “好,母后,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当初是你将卫女没入后宫,为什么连天子下了放她出宫的旨意都找不到这个小小的宫婢,偏偏在你让天子看到的少府出宫名单上出现她的名字,既然天子有旨我实在不明白还有谁能违抗圣旨硬把她加紧名单重新令天子过目,你告诉,好有谁,你告诉我,我去找他!” 陈娇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的指责声甚至令薄太后心颤,因为她根本就答不上来。 陈娇从料出她是幕后主使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答不上来,她这样质问薄太后只是因为她气,她恨,她不愿意相信对她好的人只是阳奉阴违的算计她! 陈娇摇摇头无奈又略带酸楚的笑了一声,放低了扬高的声音说:“舅母,你还记得吗,在我小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我说,你是一个好皇后。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不放心,我只是说服了自己相信你,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一个皇后的无可奈何与身不由己,可是你真令人失望。” 此时薄太后的脸色简直难看之极,在众多宫人面前她恨不得立刻离开,可是在陈娇的质问中却一步也走不动,只能白着一张半老的面孔情绪激动的怒瞪陈娇。 陈娇说完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完全哑口无言的薄太后道:“你以为我陈娇是什么人,像你们一样不择手段蛇蝎心肠吗?我张扬跋扈,但我光明磊落。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我绝不会伤害别人的孩子,我不敢说我会将刘彻的子嗣视为己出,但我喜欢每一无辜的孩子。” “大寒,走,回椒房殿。”陈娇说完挺直脊背,带着昂然的骄傲与不可一世的尊贵向殿门走去。 陈娇一走薄太后才松了口气,被脸上留下一个深深掌印的仓雨搀扶着走向主位,但她看到走到门口时的陈娇忽然回头,竟然又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两步,眼中略带惊惧和戒备。 陈娇完美的侧脸线条勾勒出雍容的冷傲,她看着无端后退两步的薄太后蔑视一笑,淡声道:“话已至此,如果你和薄家以后还要与我作对,我也无话可说,我今晚来也只是要告诉你,即使你是太后,我陈娇也不惧怕任何人的挑衅,谁再敢打我的主意,试试!” 陈娇带着一行宫女侍从离开了长信殿,却在殿外意外看到了一盏前来的孤灯。昏黄的灯火映出两个人影,见到陈娇的仪仗却一反常态的转了回去。 陈娇余火尚在气势未消,看到前面两人奇怪的举动立刻一指蹙眉喝到:“什么人!” 她身后的四名宦官立刻跑过去将前面执灯的两人拦住,陈娇上前一看不由讶道:“卫青?” 伤势并未痊愈的卫青在一名武台殿宦官的搀扶下上前给陈娇行了一礼:“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看他方才走路有些虚浮甚至没能认出他来,心知他的伤还比较严重,看着下拜的卫青诧异道:“这么晚,你来长乐宫做什么?” 卫青没抬头,简单答道:“下臣有事觐见太后娘娘。” 陈娇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伤中的卫青能有什么事要见薄太后,况且她现在提到薄太后就有些不屑和气闷,直接道,“太后今晚不是见你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跟本宫说。” 卫青仍旧中规中矩的说:“多谢您,但娘娘不必为下臣费心,太后不见卫青,卫青就跪在长信殿外,直到太后应允。娘娘长乐无极,下臣告退。” 卫青说着就要躬身告退,却被陈娇厉声含住:“站住,本宫没让你走。” “到底什么事?”陈娇又问了一遍。 卫青微叹,却实在不想将卫子夫的事说与陈娇听,他已经欠了陈娇两条命,他实在没有办法在说服自己请陈娇出手相救卫子夫。 “请娘娘不要为难下臣,恕下臣无法回答娘娘。” 陈娇看着低头不语的卫青略一沉默,她总感觉卫青一定有事,况且联想起今日卫子夫呈宠,陈娇就更加想要弄明白卫青的来意。 她命大寒接过侍从手中的灯笼扶卫青到一旁,略微放低了声音问道:“卫青,在诏狱中你曾向我承诺,我有所问你无所不答,我当你与我有君子之约,你不可失信,今日就告诉我你来长信殿倒是所为何事。” 陈娇提起卫青对她的许诺一下子让卫青为难起来,在陈娇凛然的目光催促中卫青无法,只得在进退两难中选择信守对陈娇绝不隐瞒的承诺,将想要请求太劝说天子放过卫子夫的事说了一番。 陈娇听卫青说完就凝起了眉心,她压住心中的愤怒问道:“卫青,你告诉我你在武台殿养伤是谁告诉你了天子要处死你三姐的消息,又是谁为你想出了这个主意!” 让卫青出卖别人为情史绝对不肯的,他再三请罪却始终不肯说出韩嫣。 卫青的尽力庇护让陈娇心中忽然就翻起了一团火,对那个泄露密旨又以“帮助“之名陷害卫青并针对她的人恨之入骨。 陈娇怒道:“卫青啊卫青,你关心则乱被阴谋玩弄于鼓掌之中却还不自知,你若今日将此事禀明太后你的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不但是你,这个人用心险恶,甚至还想挑起我与陛下的不和,你却对他多加回护,你真是看不清宫中的险恶!” 第129节 陈娇的一席话令卫青吃了一惊,讶然的看着陈娇仿佛还没明白她话中所指的阴谋。 大寒见陈娇叹了口气,只得向卫青分解了一下那人的阴谋,卫青听罢才如梦方醒,愕然道:“竟会如此?!” 陈娇继续问道:“你还不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难道你想看到我与陛下被人离间,你和和卫子夫仍旧难逃一死的结果吗?” 若是只牵扯到卫青一人的死活,就算韩嫣设计他也不会供出韩嫣,可是这件事还涉及了他的至亲甚至阴谋针对了天子和皇后,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隐瞒,回到道:“是,韩大夫。” 陈娇今晚从长乐宫回到椒房殿后竟觉得自己全身乏累,甚至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她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身心俱疲。 从宣室殿处理过政事的刘彻此时刚回到椒房殿,他跨进陈娇的燕寝却被跪在地上的大寒拦了下来:“陛下,娘娘请您今晚移驾他处。” 刘彻看着帐幔后背对着他卧在榻上的陈娇不解道:“为何?” “因为我嫌脏。” ☆、第210章 刘彻吃醋(上) 陈娇的语气冷硬,话语犀利,刚进门的刘彻还不知何事,听来不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通身的衣着环佩纳闷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寒见陈娇言语尖锐刘彻又沉下面孔,整个殿内都充斥了火药味,赶紧向刘彻请罪道:“陛下见谅,娘娘今日决定斋戒,奴婢带人在椒房殿内殿洒扫,不及往日整洁,望陛下恕罪。今日娘娘第一天斋戒,还望陛下暂且移驾。” 大寒一天跟在陈娇身边,深知椒房殿周围暗中有虎狼环饲,无论是薄太后有意为卫子夫提供呈宠机会还是韩嫣利用卫青制止陈娇专宠,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挑起陈娇和刘彻的不和,如果这个时候陈娇真的跟刘彻吵起来那即便是看穿了诡计也是正中下怀。 刘彻微哂,蹙眉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斋戒?难道阿娇你身子又不舒服?” 大寒的一番措辞从旁提醒了陈娇,陈娇固然对刘彻宠幸卫子夫又要杀人灭口的行为不耻和厌恶但她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韩嫣和薄太后得意,尤其是韩嫣,今日听了卫青的话细想下来,几次宫中大事无一不是韩嫣在背后作梗。他不紧想要借助卫子夫的死离间天子和卫青,甚至连卫青的命都想要,更重要的是韩嫣还想挑唆她与刘彻的关系,此人不除就等于在刘彻身边留下永远祸根。 目下最重要的不是与刘彻无谓的争吵,而是尽快处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陈娇打定主意先除韩嫣,她今日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是看着刘彻她实在不能让自己平静,深深的厌恶让她很难再与他再虚与委蛇,直接道:“陛下不必上前了,今日事多我想睡了。” 陈娇冷淡的语气让刘彻心里有些没底,联想起下午宠幸卫子夫的事更有点心虚,但他对宣室殿的保密之事很有信心,如无意外下午之事绝不可能外泄,他就不相信仅仅过去几个时辰陈娇就会知道卫子夫呈宠的事。 但是陈娇的态度也太反常了,刘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因为心中没底他甚至不敢轻易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放柔语气试探的问帘幔后的陈娇:“阿娇今日做什么了,这么累?” 陈娇略一思索仍然用冷漠的口气道:“我今日看过少府的出宫名单,共有一百二十六名宫人,这些宫人在宫中都有些年头了,她们熟悉宫中典仪礼制,放出去未免可惜,所以已下旨将她们作为宫中赏赐,分入各诸侯府中,陛下如无异议明日便让她们出宫。” 就算她要卫子夫死也不能先让她成为韩嫣离间刘彻的利器,比起卫子夫陈娇现在更想让韩嫣消失。但是韩嫣对于刘彻不同旁人,没那么好除,她必须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眼下暂且记下卫子夫的性命先打碎韩嫣的如意算盘才行。 刘彻当然没有异议,他甚至都没仔细听陈娇刚才说什么,反正只要她高兴就好,管它什么事呢。 刘彻立刻点头道:“你做主就是,看你今日性子不好,还有什么事吗?” 刘彻说着就要过去,陈娇只觉一阵恶心,向刘彻怒道:“陛下难道没听到大寒方才的话吗?!” 刘彻真没想到她会忽然发那么大的火,一下子还真被陈娇吼住了,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娇不想跟刘彻继续缠下去缓了缓语气耐着性子道:“你不是之前说我想要什么都听我的吗,你要是君无戏言今日就听我所言,离开椒房殿。” 陈娇话音刚落刘彻就不解又有些急躁的表示道:“阿娇,你总要告诉朕原因,朕很担心你……” 刘彻再这么若无其事满脸无辜的缠下去陈娇觉得她就要压不住那股蹭蹭上扬的怒火了,恨不得立刻就跟刘彻挑明,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也就是恰在这个时候苏一匆忙的走了进来门边行礼禀道:“陛下,雁门关加急快报。” 刘彻一听雁门关快报立刻就变了脸色,凝重的帝王威势尽显,转身问道:“什么事?” 苏一低头答道:“匈奴再次扰边,战报。” 刘彻两步上前拿起素囊白绢的战报匆匆浏览一番便攥在手里,眉心习惯性的蹙了起来。 大寒趁机劝道:“陛下国事繁忙,还请速回。” 刘彻思量片刻对陈娇道:“阿娇既然你要斋戒独处那朕就先回宣室殿务政,明日再来看你。” 刘彻这一回宣室殿就一连忙了一整天,匈奴忽然突袭雁门关附近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也暴露了汉军边防的缺陷,刘彻震怒撤换了雁门太守问责了很多官员。 陈娇看着手中的那跟红玉簪子怔怔出神,她已决定先将卫子夫的事暂时搁置,虽然不想再与刘彻亲近但还是犹豫着要不要将红玉簪交给刘彻。 陈娇不知道如果只有这一样证物一件公案能不能彻底除掉韩嫣,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打算暂时按兵不动。想起前世韩嫣对宗亲的所作所为她决定在等几天,江都王刘非还在长安,如果前世韩嫣坐御驾让江都王跪拜的事情再次发生那么陈娇出手一定会万无一失,再不会给韩嫣喘息的机会。 陈娇正在思量小寒便进来向她禀告说堂邑侯世子来了。 陈季须今日来找陈娇一则是因为作为未央詹事天子传召有要事相商,第二则便是来讨陈娇的示下,想问问昨日赐入堂邑侯府的卫女卫子夫该当如何处置。 “那卫女是天子幸过的宫人,放在他处我不放心,大哥只把她安置在府里,暗中派人盯着她的举动,让她老老实实的待着。” 陈季须听罢建议道:“既然娘娘不喜欢暗中喂她点药慢慢死了便罢,何必留着让娘娘糟心。” 陈娇微微摇头道:“现如今我有其他打算,不想节外生枝,至于以后她的生死如何我再知会大哥。” 陈季须顺从道:“喏,都听娘娘的吩咐,娘娘既然说要管着她,便让她住在后院派人好好盯着,绝不会出事。” 陈娇又问他大哥今日入宫的原因,陈季须解释道:“匈奴几次三番不受盟约,数次在边关挑衅,骚扰百姓掠夺财物,陛下分厂震怒,原是想用最好的兵器战马装备一只汉军精锐,但是太皇太后对军备花销似乎多有限制,国库之钱陛下用起来掣肘,这不把我这微扬詹事叫去,想了解一下未央宫单独的结余,充作部分军费,扩充装备。” 既然是为了抗击匈奴陈娇也很关心,问兄长道:“那未央宫到底有多少结余可用?” 陈季须叹了口气摇头发愁道:“自古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说的就是军费耗费之大。想要用最好的战马最好的兵器装备一只抵抗匈奴的部队,绝不是一宫一殿财力所能及。” 军费开支浩大这一点陈娇是明白的,要想重新装备汉军锻炼出一直能与匈奴匹敌的骑兵部队,光是战马也要花不少钱,更不提其他。别的朝政和权力还好说,太皇太后在匈奴问题上却是坚定的主和派,她一定不会同意刘彻拿出国库的大笔费用放在用兵上,所以刘彻现在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养病备战以绝后患,这明明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可做起来却偏偏那么难。 “边关百姓奉我为神明,如今匈奴大举入侵我却无法尽微薄之力实在心中不安。”陈娇微叹,继而对陈继续道,“堂邑侯府的食邑税赋我是无权过问,但我朱雀君和皇后的丰邑收入平日却是用不着的,我让大寒清点近五年的所有丰邑收入,全部充作未央宫结余,与之前所剩余钱一起充作军费,也算尽了绵薄之力。” “五年食邑赋税?!”陈季须睁大了眼睛,“娘娘,这可是您个人名下所有的财富啊。” 陈娇十六岁获封朱雀君才拥有的食邑,皇后她也只做了四年,对她而言五年的食邑赋税确实就是她个人所有的财富了,虽然相比于数目更加庞大的军费并不算太多,可是这毕竟是陈娇倾其所有的心意。 陈娇看到大哥夸张的表情不由微微笑了:“我在宫里这些钱也花不到,不如给边关百姓尽一点力。但有一件事,大哥千万不可声张此事,太皇太后不喜用兵我这么做她应该不会高兴。” “是是是,娘娘有这等爱民济世的想法,我这做臣子做大哥的真是自愧不如。”陈季须说的也是实话,他的岁数早已过而立之年,到了这个岁数一身的浪荡纨绔之气也都几近消减,现如今又领朝事,对国家自然多了一分责任心,连连赞叹陈娇之举。 陈娇笑道:“说什么爱民济世,往大了说不过是应当为之责任使然,往小了说也是在帮大哥,不然天子硬要钱大哥这个未央詹事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去偷去抢也找不来这么多钱呀。” 有了这笔钱陈季须确实也好交差了,心里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点头庆幸道:“多亏娘娘,只可惜堂邑侯府的丰邑并非我一人可用,不能像娘娘一样为国效力了。” 陈季须走后不久刘彻就抽空到椒房殿来与陈娇共用晚膳,陈娇并未推辞,只是席间一语不发神色淡淡的吃完了晚膳。 刘彻见她这样态度心里也不高兴,匈奴和军费的事确实让他很糟心了,哪里还能再想起之前背着陈娇宠幸过卫子夫的事,一心只觉得陈娇故意无缘无故的冷待他让他如鲠在喉心有不快。索性晚上借着处理政务到深夜的机会直接睡在了宣室殿。自陈娇回宫后第一次晚上没有驾临椒房殿。 刘彻一直以为陈娇不知他宠幸过卫子夫,可陈娇偏偏知道还不想跟他挑明了找气生,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就有点别扭,不过外人去很难看得出来。其实他不来椒房殿更好,陈娇最近还朕不想看见他烦心呢。 第二日刘彻又忙活了一上午将战事的问题处理的差不多,最后因为陈季须成功找到了扩充军备的钱而心情舒畅起来。有了时间刘彻就想起了陈娇这几天对他态度的反常,心里也开始怀疑他的保密工作。 刘彻最怕的就是陈娇知道这件事,最近陈娇的冷言冷语真的让他非常难受和烦躁,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心说趁着今日有空一定要去椒房殿探探陈娇的态度,看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若她不知道也好找出其他不快的原因尽快修复与她的关系。 谁知刘彻带人一入椒房殿后花园就看到陈娇和前来探望的江都王刘非坐在假山亭中弹琴聊天,两人交谈甚和,刘非说话眉飞色舞,陈娇听来频频发笑。 刘彻站在石桥上看着远处的二人握紧了宽袖下的拳头。她那久违的笑脸,那样美若花仙的笑容早已不再为他绽开,此时却悉数给了刘非!对他这个天子冷言冷语却对江都王笑逐颜开,她为什么要对刘非笑,刘非又凭什么配得上让她开心! 刘彻今日本想来跟陈娇服软低头修复关系,可现在看着亭中弹琴助兴的两人他简直怒火中烧快要气死,让他再好言好语的哄她修复关系?门都没有! 刘彻一甩衣袖对身后的曹小北愠怒道:“走,回宣室殿!” ☆、第211章 刘彻吃醋(下) 刘彻回到宣室殿韩嫣正赶来送草拟的奏本,刘彻心绪不嘉结果奏本随意看了两眼就丢在了一边,冷着脸哼了一声靠在了主位的曲木靠背上。 韩嫣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他小心的打量着刘彻的表情问道:“陛下怎么了?” 刘彻出了口气向韩嫣问道:“最近几日朕和你都忙于处理匈奴侵扰雁门之事,一直没问你那日交代你办的事结果如何了?” 刘彻所指便是命韩嫣密杀卫子夫的事。 韩嫣拢袖道:“陛下难道不知皇后娘娘将放出宫去的宫人悉数赏给了列侯世家?因为皇后的旨意陛下也已同意,所以韩嫣就没能获得执行密旨的机会。” “那么说卫子夫没死?” 刘彻蹙起了眉心,联想起陈娇放出宫人的做法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过转念又一想凭陈娇的脾气如果知道了那事更不可能让卫子夫活着出宫,如此说来陈娇应该还是不知道。 韩嫣见刘彻思虑之下面色微有变化不禁问道:“陛下到底为何事烦恼?韩嫣可能为陛下分忧?” 刘彻啧了一声探身问韩嫣道:“你说皇后最近在想什么,跟朕横眉冷对却对别人如沐春风,这什么意思?” 韩嫣垂着眼睛听完刘彻的抱怨几不可查的翘了翘嘴角,抬头后有带上了猜测的神情进言道:“陛下说的是仲卿?” “卫青?”刘彻不料韩嫣提起了卫青,挑眉诧异道,“你这话怎么说?” “恩,呃……”韩嫣似乎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而懊恼,很为难的说,“也没什么,想来娘娘救了他的命,他记挂娘娘的好。” “韩嫣你说话不要左顾右盼避重言轻!”刘彻刚才听说卫青跟陈娇有关系的时候还只是疑惑,让韩嫣这么越描越黑的一解释立刻就怒了,指着韩嫣道,“给朕把话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皇后和卫青到底有什么事!” 韩嫣见刘彻动怒立刻跪下道:“陛下息怒,或许下臣那日只是看到了事情表面并不知真相,陛下千万不要误会,下臣……” “说!” 刘彻一怒沉敛的天子威严和帝王霸气立刻显露无疑,韩嫣不敢在开脱,只得禀道:“之前陛下也让下臣查过仲卿在永巷的案子,之前一直没有眉目,后来下臣听到一个一些宫人的传言,说有个宫人值那日正看到有一鬼鬼祟祟的宦官去找仲卿,好像说仲卿的三姐病了让他去永巷探望。下臣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仲卿已经由椒房殿掌事作证被放出了诏狱,下臣也就没有深究真伪。” 刘彻虚眯瑞凤眸厉声问:“这事你为什么不向朕禀报?” “下臣也不知哪种说法是真,再说无论哪种说法都指向仲卿无罪,所以就没有禀告陛下。” 刘彻薄唇微抿继续问道:“关于此事你还查出了什么?” “下臣,下臣宫外的暗卫还打听到皇后娘娘的护卫显星去过诏狱见过仲卿,至于说了什么下臣就不得而知了。” 刘彻深吸一口气眼眸暗了下来。如果韩嫣的这个说法是真,那么显星肯定是陈娇派出宫去的,如此推辞陈娇带着大寒在太后面前的证词就是假,也就是说陈娇为了救卫青出狱让大寒作了伪证。 想到此处刘彻立刻恼怒的砸了一下檀紫长案,他脸色难看,胸口也因为生气而微微起伏。他闭上眼睛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半晌才睁开眼冷声道:“你刚才说卫青记挂皇后的好,这又是什么意思?” 韩嫣太了解刘彻了,刘彻的动作表情都表明这是他大怒前极力压抑显出的平静,只要再有丁点火星,他的滔天怒火就会汹涌爆发。 “下臣,只是在陛下嘱咐密旨的那天晚上听说仲卿和皇后娘娘打着灯笼在距离长信殿不远的地方叙话,周围只有一个执灯的宫女。” 那天……刘彻忽然想起陈娇对他的添堵就是从那天改变的,那份释放宫人出宫的注意也是她那晚提出的,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见过了卫青!卫青既然向他这个天子求过房子福出宫,那他就有可能再向皇后求情,可是凭他与皇后的寥寥几面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求陈娇?除非他们还有私下的接触! 刘非,卫青,她对他们都可以有求必应笑脸相迎,却独独冷落他这个大汉天子,这个正经的夫君! 刘彻只觉一股极大的火气直冲脑门,他根本什么都不想再听,拍案而起对曹小北喝道:“去椒房殿,朕要见皇后!” 韩嫣站在起身长揖,而后看着火气冲冲走出大殿的刘彻不由笑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发这么大火的天子了,这样的怒火下不知道皇后和卫青还能不能撑得住辩的清,反正他说的也是实话,就算对质也毫无畏惧。 陈家强加给他的那个女人他早就受够了,连同想要控制他的陈家一起让他恶心、厌恶。堂邑侯和太主已经离开长安,如果皇后不再得宠,那么陈家还凭什么对他趾高气扬颐指气使!他让陈家知道,韩嫣不是任何家族的附庸,他只属于天子,而天子完全的信任也只能属于他。卫青,一个骑奴出身的贱民,他不配! 当刘彻得到宦官禀报皇后并不在椒房殿而是离宣室殿主殿更近的宣室后阁温泉沐浴时,他直接就去了后阁(未央宫唯一一处有天然温泉的地方)。 “都出去。”刘彻大步闯入后阁,双手用力拨开朱红的汤浴幔帐直接走进了浴池内殿。 第130节 侍女们见到面色沉郁的天子纷纷小步退了出去,唯有白玉温泉池里的陈娇泡在水中背对他。 蒸腾的氤氲水汽中她连头都没有回,打湿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光华的脖颈和白皙圆润的肩头。 刘彻来到陈娇身后,站在浴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体没在水中的她沉声道:“朕昨日去椒房殿,看到你与江都王对坐调琴。” “那又如何,兴之所至,并无越礼之处。”陈娇的语气冷淡,不带任何感情,“诸侯藩王难道我身为皇后便不可结交吗?天子未免小题大做。” 陈娇对刘彻的无视和冷漠的态度令刘彻更加生气,他继续道:“前日晚上,卫青在长信殿外见过你。” 陈娇觉得刘彻所言句句无聊,只道:“刚好遇到,可有不当之处?” “很好,没有不当之处,”刘彻压着火气更进一步低头道,“那你命人为卫青作伪证,欺骗太后和朕又该当何罪!” 陈娇终于有了动作,半侧过头极美的侧脸轮廓在透过窗纸的暖光和水汽中美得有些不真实,她说:“当日作证椒房宫人所言句句属实,我救一个无罪的人也有罪吗?” “无罪?你怎么知道他无罪?!你凭什么断定他无罪!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刘彻忽然发起火来,高喊的声音让门外守候的侍从都不寒而栗。 “不可理喻。” 陈娇的面容也冷下来,转过身根本不想再看刘彻却不想身后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扭着她的双肩强逼她转了过来。 刘彻红着眼睛双手紧紧的箍住她的双臂愤怒道:“朕不可理喻?那江都王可交,卫青可帮,就连你这几日每日必招的椒房殿书记桑弘扬都比朕更好是不是?!” “刘彻你在说什么!” 陈娇被刘彻弄得肩膀生疼,她也生气了,用尽力气想要推开刘彻,可刘彻却不同往日那样对她退让。他双手越箍越紧,带着强烈的挞伐之意,薄唇直接就吻住她,一边咬一边含糊而霸道的的宣誓着主权:“你是朕的!” “滚开!”陈娇急了,伸手撩起一捧水使劲泼到刘彻脸上,趁势脱出后立刻退开几步与池边的刘彻拉开距离,“别碰我,我不属于你!我不是你的附属,更不是你喝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以你为中心的玩物!” 刘彻起先被谁溅到已经怒火中烧,再听到陈娇说这番话,更是怒发冲冠,他什么时候把她当过玩物当过附属!她却说她不属于他! 陈娇的举动和话语完全激怒了刘彻,刘彻现在已经毫无理性可言,他一撩衣摆直接跳进不大的浴池里,用了十成力气拧过陈娇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强行抱她上来。 “刘彻你放手!你放肆,你要干什么!” 陈娇身上□□,刘彻却强硬的拉她出水,这让陈娇羞愤难当,她拼命挣扎刘彻却毫不理会,下了狠心一语不发的按住她的双手扯过水台边供以擦身的红菱裹在陈娇身上,在她仍旧大力的挣扎下将她抱出了后阁浴室。 门口随侍的宦官和宫女见状都吃了一惊,在曹小北的催促下赶快在天子周围打起帐幔。 出来浴室陈娇不能再大声呼喊,但她仍旧不肯就范,压低声音道:“放开我,你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人尽皆知又如何!”刘彻红着眼睛,满脸都是冷冷的怒气,“朕的未央宫,朕的女人,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敢置喙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人人都说朕就血洗未央宫!” 陈娇听了刘彻这番话觉得他简直是疯了,愤怒又不可思议的说:“你真的疯了,刘彻你是不是真疯了?” “你就当朕疯了。”刘彻不再看她,抱着陈娇一路向宣室殿走去。 ☆、第212章 欲壑难填 刘彻无视所有劝说的宫人,将陈娇一路抱进宣室殿燕寝,将她放在龙榻瞪着眼睛冷声问:“朕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朕一个人的?!” 陈娇也瞪着刘彻,她根本就不想回答刘彻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直接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彻的火气一直没消,只要陈娇的言语少不顺意他立刻就会爆发,大怒道:“朕想问你要怎么样!为什么你可以跟朕的五哥相谈甚欢,为什么你会召小吏日日面见,你甚至用撒谎骗陈为代价救一个骑奴,为什么偏偏只有对朕不理不睬!” 刘彻疯狂的无理取闹让陈娇不屑言语,她偏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迷上眼睛任由刘彻发火取闹。 刘彻的怒火得不到陈娇的回应令他更加暴怒,他用力搬过陈娇的脸颊狠狠道:“你说啊,你说话啊!陈娇,你是不是变心了?!朕明白告诉你就算你变心了朕也不会放过你,朕要把你绑在身边,永永远远都不允许你离开朕!” “你让我说什么!”刘彻的言语无状陈娇可以不理不睬,但他的无理却让陈娇忍无可忍,她忽然火起,大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江都王比你儒雅,卫青比你明礼,桑弘羊比你顾虑周全你就满意了?!刘彻你吼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的后宫莺莺燕燕,解语花,温柔乡,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抓着我不放!” 陈娇这话是被刘彻前一句逼出来的气话,刘彻质疑她变心,她觉得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前世他的背叛那么*那么锋利,把她放逐在寂寥幽冷的长门殿,又怎么有脸说出永永远远不允许她离开的这种话!前世不要她是一句话,今生要她还是一句话,他刘彻真的以为自己是控制她感情的高高在上的神了吗! 陈娇这番似是要放弃刘彻的话深深刺痛了刘彻,也彻彻底底的激怒了刘彻。 刘彻怒不可遏却因为气得太深太痛,反倒沉下了声音,他看着床榻上的陈娇冷冷道:“好,你不是说你不要做朕的附庸和玩物吗,你不是问朕到底要做什么吗,朕就让你尝尝玩物的滋味!” 刘彻说完对门外的宦官高声吩咐道:“来人,把合欢香点上!朕要合欢香一直燃到明日天亮!” 陈娇躺在榻上怒视着刘彻鄙夷道:“刘彻,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用这种手段,也难免太令人不齿了!” 刘彻唇角一翘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继续吩咐道:“曹小北,传朕的旨意,从今日起椒房殿闭门谢客,皇后身体不适自今日起在椒房殿养病,谢绝一切探望。” “喏,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曹小北答应着就要出去,却被刘彻再次叫住。 “还有,你给朕看着,从即刻开始宣室殿的燕寝任何人都不准接近,朕在的时候不准,朕不在的时候更不准!” “喏。”曹小北会意匆匆退了下去,带走了燕寝里外的宫人。 刘彻重新走到榻边坐下来,目光恣意的看着陈娇:“至于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的陪着朕伺候朕。这里没有其他男人给你看,也不会再有任何男人看得到你,你就是属于朕一个人的!” 成交扬着下巴轻蔑的看着刘彻毫不妥协道:“刘彻你最好清醒一点,我若不出去长乐宫那边,你也不会好过的。我是大汉的皇后,不是你的寝奴。” 刘彻唇角一勾笑的残忍而邪魅,他的眸光深邃闪着不顾一切的坚决,他一手抚着陈娇柔滑的耳垂一手揭开包裹着陈娇身体的红菱:“你确实不是,可是朕可以把你变成朕的寝奴,什么长乐宫,什么太后、太皇太后,朕的理智已经被你烧光了,朕什么都顾不了了,朕就要关着你囚着你,你信不信如果朕不高兴这宣室燕寝的长度就是你今生所能走出的最远距离。” 刘彻的话言重了,但这却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他的妒火已经烧得他煎熬异常,任何男人向她都来的目光都会引起他的杀意,他现在就只想把陈娇藏起来栓在身边,一步也不准她离开,一眼也不准她给别人看。 宣室燕寝里合欢香的味道经久不散,一日一夜的*绮丽伴随着缭绕的缕缕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你说,你是朕的,说你爱朕。”刘彻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诱惑,他抱着陈娇的腰在她身上不住的索取爱||||抚,“朕知道你听得见,说话,像你的身体一样告诉朕你爱朕,你离不开朕。” 陈娇额上挂着欢爱时渗出的细细汗水,她闭着眼睛眉心长久的蹙起,睫毛轻颤却偏过头抿唇不语。 “你在想谁?”陈娇的沉默让刘彻不悦的挑起眉梢,他韧劲的腰一用力怀中的陈娇就发出一声轻哼,扬起脖颈压抑着身体的轻颤。 刘彻露出一抹得意的狷魅笑容,“你不说朕是绝对不会放手的,你还想再让这合欢香继续燃一个昼夜吗,朕可是会奉陪到底的。” 他说“到底”二字的时候身上又一发力,彻底做到了他的话。 “还是不说?”刘彻在这方面控制的非常好,他在有意的折磨陈娇,这一日一夜他已经吃饱了,可是跟陈娇在一起他自觉永远都不会餍足,往日他爱惜陈娇才不会过分追逐欢愉,只要感到满足就会停下来,但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打算就这么放了她。 “好吧,你不说,我们就继续。”刘彻在陈娇耳边轻声笑了,“反正,对于一个玩物而言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刘彻,你,不要太过分。”陈娇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淫||||靡的喘|||息,在刘彻听来格外动听。 “你要是想着朕过分那就说明你满脑袋里都是朕,朕就放心了。”刘彻笑出了声,正追被再下一城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苏一的声音。 “禀陛下,三日前您与江都王相约今日出猎,不知陛下……” 刘彻现在听到“江都王”三个字就一阵深恶痛绝,愤然道,“朕有要事,让韩嫣领朕的仪仗代朕前去,滚。” 刘彻的要事就是留在宣室燕寝里又继续了一日一夜的*。陈娇都不知道在合欢香的作用下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这两个昼夜,只是时而感觉到有水通过软唇度给入她干哑的喉间,就这样沉沦沉落,被那兴奋又无法自已的身体带入云端再坠入深渊,一次又一次在烈火和汪洋中挣扎。 直到第三天日逢十五,是刘彻不得不去的朝会之日。 鎏金盘龙的燕寝香炉终于不再升起紫色的轻烟,陈娇连天以来第一次意识清醒的睁开眼睛。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吗?”曹小北一直守在内室门外,听到屋里传出小声的响动立刻跑进去。 陈娇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看着曹小北第一句话便是:“去椒房殿传大寒拿一只我交代她收好的红玉簪来。还有,让她把我之前交代的话传给隆虑长公主。” 刘彻散了朝会几乎没有跟大臣们多做任何交代就很快的回了燕寝。今日阳光正好,他进门时看到和煦的春光透过米黄的窗纸撒在浅眠的陈娇身上,上前落在她的身边露出迷恋的微笑。 “朕真的非常想念你,一刻都没有认真听那些讨厌的臣子说什么。” 刘彻嘴边挂着沉醉的笑容低头吻陈娇的红唇,又忍不住她柔唇美妙的诱惑,伸出舌尖舔了舔,看着她颀长优雅的脖颈就联想起锦被下不着寸缕的美好躯体,情||||欲又开始慢慢升腾起来。 “都是你的错,朕要养成习惯了”刘彻把陈娇抱起来,鼻尖贴着她的侧脸慢慢的吻着她小声的抱怨,“朕现在,是真的,真的不愿意放你出去了。” “刘彻,能不能好好说句话。” 陈娇的声音忽然在刘彻耳畔响起,他的兴致被打扰有些不悦抬起头,看着陈娇清明的瞳仁轻声道:“朕不喜欢你这个冷冰冰的眼神,朕还是喜欢你用欲|||色迷蒙的目光看着朕,至少那样的眼睛朕知道你想要什么。” 陈娇微微叹了口气,无力却不屑笑道:“你也是通过那样的眼神知道卫子夫要什么吗。” 陈娇口中的“卫子夫”三个字犹如一把尖刃猛地一下刺进了刘彻心口,他一下就从迷乱的性|||欲中清醒过来,几乎不受控制的说:“你知道了?” 陈娇被刘彻不期而来的诧异气笑了,仰颈笑道:“你这般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整个未央宫还有谁不知道,你真把我当闭目塞听的泥胎陶塑了吗?” ☆、第213章 揭穿真相 刘彻定定的看着陈娇,薄唇微动,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陈娇看着讷讷然无语的刘彻,闭目摇头道:“是不是我不提起这件事你就真的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讴用堂皇的借口惩罚你强加在我身上的“错误”,所谓的冷淡,所谓的不屑一顾,你只是在用我对你的漠然转移自己的不安。说什么不准我变心,不过是你自己对感情不忠的畏惧,说什么我对别人好你气不过,不过是你把你的错误强加给我,转移你自己无法面对的愧疚和惶恐。” “不要说了!”刘彻忽然愠怒的喊出声,他无法直视陈娇剖开他内心的秘密,即使自欺欺人也无法让自己的不安和无措大白于她的面前,他恼羞成怒道,“来人,把合欢香拿来!” 陈娇平静的凝视着他:“你打算永远都只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跟我沟通吗?” 刘彻手握成拳偏过头去,片刻后忽然起身道:“朕先去杀了卫青再杀桑弘羊!” 陈娇看着冲动的刘彻终于忍无可忍的说:“你到底要被韩嫣蒙蔽多久才会清醒!” 刘彻此时根本没心思思考陈娇的话中之意,只是愤怒道:“韩嫣怎么了,至少韩嫣不会背叛朕,不会忘恩负义,不会肖想朕爱的女人!” “但是他会肖想我的爱人!他会离间我们的感情,他会陷害你其中的臣子,他甚至忤逆你的命令,刘彻你如果再不清醒我都要怀疑你爱到底是谁了!” 刘彻的眉心蹙了起来,震惊又不解的看着陈娇:“韩嫣?” 陈娇冷冷的笑了一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被你控制于鼓掌之中的宣室殿是怎么露出了风声吗,你更不明白的恐怕是你下令秘密处死卫子夫的事我都知道吧?” “你……”刘彻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娇,他宠幸卫子夫的事还有可能被别的宫人泄露,可他真的没想到连他的密旨陈娇都能知道。 “让我告诉你吧,将你的密旨透露给卫青的是韩嫣,走漏风声让我知道你宠幸卫子夫的很可能也是韩嫣。你知道那晚我在长乐宫意外遇到卫青他去做什么吗,他是要去太后面前陈情,求你放过卫子夫!” 刘彻怔住,不可思议的陷入沉思。 “我知道你相信韩嫣,你比相信任何人都信他。”陈娇凄然一笑,伸手在枕下摸出一根红玉簪在刘彻眼前微微晃动,“你还记得这个吗?这是张汤呈给我的物证,是那个死在永巷的奉信偷偷留下的情郎之物!” 刘彻绝顶聪明,他看到那枚玉簪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半,如果陈娇想置韩嫣于死地只要告诉张汤这是天子赐给韩嫣之物,可是她宁愿自己说谎帮刘彻救下卫青也没有将这枚玉簪交给廷尉府;反观韩嫣的做法,即使对错不提,就后果而言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对他这个天子的影响。如果这枚玉簪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天子御用之物出现在先帝宫人的奸杀之处,无论他这个天子如何澄清都会有传言流出,天下之大众口惶惶,天下百姓将如何看他这个天子,宗室亲贵又会如何看他这个刘氏子孙! 陈娇为了他没有说出真相,然而他却相信了韩嫣的诋毁之词以此怀疑陈娇,刘彻真是悔极了,恨极了。 “他是指向卫青的,我只是想为你留住卫青这个人才。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说你为了我不顾一切,可你却从来看不到指向我的伤人暗箭,甚至你自己就是被人射向我的那枚最锋利的暗箭。” 此时门外传来曹小北的声音:“禀陛下,方才隆虑公主与江都王前去太皇太后面前哭诉,说韩大夫目无宗室,借陛下仪仗无视藩王冤告隆虑侯,太皇太后大怒已令程不识将军带人将韩大夫带走,此时正要送往诏狱,韩大夫请求面见陛下。” “韩嫣!”刘彻怒气冲天大声咆哮道:“朕不想见他!” 此时的刘彻在心底已对韩嫣生出了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厌恶。 毫无疑问,韩嫣利用了他的信任,韩嫣嫉贤妒能想要借他的手杀掉他尽心栽培的卫青,韩嫣甚至离间他与陈娇的感情,令他们的矛盾一步步走向不可调和。刘彻现在只要稍加回忆就会想起韩嫣无数次出现在他与陈娇反目的时候,他的每一个建议每一步做法细思之下似乎都是深深的陷阱。 刘彻最气的就是有人敢利用他,刘彻最恨的就是有人敢背叛他! 韩嫣该死,罪该万死! “陛下,传太皇太后口谕请陛下到长寿殿面见。”刘彻还没有做出对韩嫣的处理,门外又传来了苏一的禀报,“太皇太后传话请陛下无比离开面见,尚菊姑姑就在外面等陛下。” 第131节 刘彻放开陈娇,虽然充满了悔恨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娇,他的神色复杂而矛盾,看向陈娇的深邃瞳仁充满了说不清的内疚和歉意,回避和张惶。 “陛下,陛下?”因为尚菊亲自前来苏一生怕天子在太皇太后大怒的情况下再惹怒太皇太后,小声的提醒道,“陛下快请,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请陛下务必顺意。” 刘彻回神,站起身犹豫的看着陈娇,最后终于转身夺门而出。 太皇太后果然大骂了刘彻,不但因为他纵容韩嫣,更因为他私自将陈娇禁于宣室燕寝。太皇太后派人去椒房殿探望陈娇却并未见陈娇,审问之下才知道刘彻竟然做出两周两夜不离燕寝的荒唐事。 刘彻被太皇太后罚跪在长乐宫敬法殿反省一夜,特意派人送陈娇回椒房殿并赏赐灵药补品和百金珠宝两匣。 刘彻在敬法殿跪了一夜,这一次他真的没有一点怨气和委屈,反倒是这一夜让他彻底想明白了自己过分而荒谬的所作所为。 ☆、第214章 韩嫣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  韩嫣也是个悲剧,真是有点同情,一代玉容消尽于此,换来的不过是他一世执着之人的一声轻“恩”,一个字,一辈子,真为他不值得。 -------------------------------------------------------------------------------- 廷尉府诏狱的大牢里,面容冷厉刻薄的年轻廷尉张汤坐在长案之后,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用刑之后伤痕累累的韩嫣。 这个长安城人尽皆知的绝美男子,这个未央宫中青云直上的天恩宠臣,一朝落在这肮脏又罪恶的诏狱中,也无法幸免于残酷的折磨。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曾经飘逸的白衣沾染尽了鲜血,却仍旧用倔强而清高的眼神蔑视的看着张汤。 张汤虽然年轻却已是长安有名的冷心廷尉,他面色如霜语气凉薄而威严,对韩嫣挑衅的目光视若无睹,仍旧严肃的平声问:“韩嫣,本官再问你一遍,你僭越私用天子仪仗不敬江都王,藐视宗亲擅宠弄权污蔑隆虑侯,目无臣纲染指清凉殿宫女数人,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你再问多少遍,韩嫣的回答也是不认!”韩嫣身受重刑却依旧不输气势,用尽全力冷声道,“天子仪仗是陛下所赐,江都王见仪仗如见天子理当行跪拜大礼,韩嫣无罪;隆虑侯目无法纪寻衅滋事致人受伤已有天子明裁,韩嫣无罪;至于不守臣纲淫乱宫廷染指清凉殿宫人更是无从谈起的欲加之罪!韩嫣从未做过!” 张汤听罢慢慢离开主位踱步到韩嫣面前深吸一口气道:“韩嫣,我劝你早日招供,如若不然你生,不若死;死,亦无全尸。” 即使痛楚彻心韩嫣依旧扬高了下颌坚定道:“韩嫣无罪。” 张汤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甩袖对狱卒厉声说:“行立测之刑。” 听着韩嫣隐忍不能的喊声张汤目若寒冰,镇定的站在一旁观刑,直到书吏在他耳畔小声回禀说:“天子身边的东方朔来了,请大人过去一下。” 张汤走出刑讯室,看到东方朔负手站在木栏隐蔽的拐角,直接上前问道:“东方常侍,陛下有何旨意?” 东方朔听着栅栏后的刑讯室传来一声声的惨呼,扁着嘴似乎有些不忍猝听。咳了一声才对张汤耳语道,“张大人,对于里面那位,上头的意思是,他若不招,张大人想办法帮他招了便是,斩刑已定不必太费周章。” 张汤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依旧没有变化,很轻的颔首示意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东方朔说完又好奇的向栅栏里面张望了两眼,看着韩嫣手脚皆带枷锁在只容双脚站立的一尺木墩上接受鞭笞打板不由挑着眉头感叹道:“如此姿容天成之人受这等刑讯,真是令人惋惜无奈。 张汤眼底波澜不兴,淡淡道:“咎由自取,何足言惜。” 半个时辰后遍体鳞伤的韩嫣倒在刑架下,他已无力抵抗拿起他右手强迫他画押的狱卒,只能用充满恨意的桃花眼怒视张汤,断断续续的咬牙道:“张汤,你受何人指使,敢迫我画押。” 张汤接过狱卒呈上的画押白绢再次浏览一遍放在了一旁,语气仍旧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他说:“天子谕,韩嫣目无宗室,淫乱宫禁,按大汉律法判五日后腰斩于市。” 韩嫣听到“天子圣谕”后明显激动起来,在两名狱卒的强行按压下用尽全力咆哮道:“张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假传天子圣谕!韩嫣固有一死,,他日陛下知道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见陛下!” 张汤起身走到蓬头垢面的韩嫣面前长出一口气道:“你既已在诏狱便该知自己身负何罪,当日天子不肯见你,你还不明白吗?” 韩嫣先是一怔,进而眯起眼睛道:“我懂了,太皇太后要杀我,呵,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要减除陛下的羽翼了。韩嫣死又何妨,却愧对陛下!张汤你既自诩为天子之臣却甘做后宫妇人爪牙,你有何颜面面对天子!你若尚存一丝忠义,便了我最后一桩心愿,让韩嫣面见陛下死而无憾。” 张汤对于韩嫣的指责毫无反应,只道:“将韩嫣关入死牢,五日之后实施斩刑!” 韩嫣被拉下去后张汤终于回头,看向不起眼角落里的东方朔半晌开口道:“烦请东方常侍回去向陛下禀报韩嫣最后之言。” 东方朔有些好奇的抱膀走了过来,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张汤,好像在研究这块食古不化的石雕,最后他终于用疑惑的口吻问道:“张汤大人,你真的让我捉摸不透,我以为你真的做到了冷面冷心,没想到你竟然会为韩嫣求恩典。” 张汤表情如故,声无起伏,只是那双隐瞒了一切情绪的双眼在那一瞬间仿佛闪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悲哀,他说:“哀莫大于心死,我只是想让每一个手下的犯人都在汉律之前死得明明白白。” 东方朔“哦”了一声,点头道:“好,我会把张汤大人的这番话如数传达天子,至于陛下是否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东方朔可就不敢保证了。” 椒房殿阶下外越来越大的日头晒在陈艳绝望而悲伤的美丽面孔上,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从晨光熹微到日过正午,透着丝丝寒意的青石御阶没有让她退缩,晃着万丈白光的白日强光也没有让她退缩,她就那样直挺挺的跪着,因为她的心早已冰凉,如果抓不住最后的一线生机,韩嫣死她也生无可恋。 “夫人,皇后娘娘让您回去。”椒房殿里大寒带着几名宫人走出来,在陈艳身旁委婉劝道:“夫人,何必徒劳呢,娘娘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韩大夫的事她帮不了您也不会帮您。” “不帮,呵,为什么不帮?”陈艳抬起头,浓厚的眼妆盖不住她红肿的眼眶,她凄声道,“当初他们觉得韩嫣有用时将我嫁给他,如今韩嫣获罪他们却一并将我抛弃再也不管了吗?娘娘啊,我求求您,同为陈家姐妹求皇后娘娘赐给陈艳一个向陛下进言的机会吧。” 陈艳高声的恳求声中带着低低的呜咽,绝望而痛苦。 不多时脸色倨傲的小寒走了出来,她不像大寒对陈艳那样温和有礼,低头看着哭泣的陈艳直接道:“陈夫人,皇后娘娘说了,你是怎么嫁到韩家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琼小姐无端在府中染上红疹致使她晕倒划破面颊的事,其中缘由,你应该心里明白。府里的时娘娘无心跟你计较,至于陈家是不是对不起你,陈夫人你可要摸着良心说话,娘娘当初劝你不要嫁给韩嫣的时候是谁一意孤行,如今说出那种为陈家牺牲的话,你难道不觉害臊吗?!” 小寒把话直接说到陈燕脸上,陈艳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赧然又不知所措,但她想救韩嫣的心情已经超出了一切,远远凌驾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尊之上,她跪地向大寒和小寒磕头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从前的一切都是我错,娘娘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韩嫣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不敢劳烦娘娘为韩嫣求情,我只求二位姑娘,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给娘娘行行好,让娘娘给我一个面见陛下的机会,韩嫣兢兢业业他的脑袋里只有为陛下尽忠一件事,他是被冤枉!娘娘,求求您,求求您了!” 小寒眼皮一翻对陈艳的求情完全不为所动,大寒却有些不忍,还要好言相劝:“夫人,你这又是何苦。” 韩嫣推开想要扶她起身的大寒,扬高声音大声喊道:“娘娘,我知道陛下一定会救韩嫣的,您为什么不让我见陛下!还是您希望陛下的忠臣冤死狱中!” “谁都救不了韩嫣,陈夫人,你不用在这里求皇后。” 在陈艳高声呼喊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威严的男声,她回头正看到身着冕服被一种宫人簇拥的帝王刘彻向椒房殿走来。 “陛下,陛下!”陈艳像看到了救星不顾麻木生疼的膝盖,膝行上前道,“陛下,请陛下救救韩嫣,韩嫣在诏狱被人严刑逼供,您当知道,那些罪状都是廷尉府捏造,韩嫣是无罪的陛下!” 韩嫣的罪状当然是捏造的,因为他本身之罪原比那些更令刘彻忍无可忍痛恨恶心。 玉冕之下刘彻面容冷峻,他凉声道:“韩嫣罪无可赦你回去吧,看在堂邑侯府的颜面上,朕不会诛连他的家人。” 陈艳毕竟是个远离政治的后宅女人,她只知道她的夫君韩嫣天恩加身恩宠无贰,却不了解帝王的狠辣绝情,不可置信的辩解道:“陛下一定是受人蒙蔽,韩嫣不会背叛您,我去诏狱看过他,他,他说他死都不怕,只怕不能再见您不能再为您尽忠分忧啊陛下。” 刘彻听到这里,英眉一蹙心中莫名火起,好一个韩嫣,到了这一步还不知罪!还想用忠君之说自欺欺人,他难道还想颠倒黑白将他刘彻这个天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刘彻甩袖冷哼一声跨过伏地的陈艳道:“韩嫣之罪罪有应得,你若再在此处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朕治你与他同罪!念你是皇后的族妹,来人将她拖下去赶出宫禁。” 陈艳的请求没有触到刘彻的恻隐之心,却让他深切的明白,就这样放韩嫣去死对他来说还是太仁慈。 韩嫣趴在诏狱潮湿的腐草中迷蒙醒来,朦胧中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高俊威严的身影,与他连日来梦中日思夜想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陛下……”韩嫣用虚弱的声音轻唤,似梦中呓语。 “韩嫣。”刘彻的声音在韩嫣头顶响起,波澜不兴,喜怒难测。 刘彻的回应让韩嫣迅速的清醒过来,他猛然睁开眼睛,骗了的震惊过后是满腔的惊喜:“陛下,陛下……韩嫣拜见陛下。” “免礼。”刘彻淡淡的回答,“朕来给你送行。” 送行……呵呵,早已料到。 虽然刘彻的话让韩嫣知道他已无一线生机此次必死无疑,可韩嫣却并不失望,太皇太后的淫威重压之下天子救他不得他能理解,他愿意为刘彻的山河理想和大汉蓝图而死,他的陛下已经带着不舍和愧疚来到了这肮脏的诏狱,他已经心满意足,他已经死而无憾了。 “多谢陛下,韩嫣,感激不尽。”韩嫣微微一笑,靠着栅栏艰难起身,“陛下,含烟知道太皇太后的旨意您无法辩驳,其实只要为了您,为了大汉韩嫣虽死犹荣,绝无半句怨言。” 刘彻眸光中闪出一丝不屑,他没有点穿韩嫣,只是偏过头问:“韩嫣,你受朕的旨意,为朕处理过多少人?” “数十之多。”韩嫣目光不错的看着刘彻回答,好像只要他一错眼就会与他跟随一生的主上阴阳永隔。 刘彻冷冷的笑了一声对韩嫣道:“为朕杀了那么多人,你还不明白朕是什么样的人吗?” 韩嫣愣住不明所以的看着刘彻道:“陛下是什么意思,韩嫣不明。” 刘彻伸出手将宽袖下的红玉发簪微一用力丢在了韩嫣面前。 对韩嫣而言,诏狱里枯黄的腐草上,那枚玉质晶莹通透的发簪显得各位刺眼。 “还用朕多说吗?”刘彻平静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一点感慨,“你就是用这种办法向朕效忠的吗?” “陛下……”韩嫣怔怔的看着那枚红玉簪,忽然拼命的急于解释,“下臣这枚玉簪遗失多时了……” “韩嫣。”刘彻的声音响起,韩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到他暗下的眸子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在这里,不是因为朕在太皇太后那里救不了你,而是,朕比太皇太后更想你,死。” 韩嫣难以置信的靠在栅栏上,看着刘彻满眼都是陌生和不解,“陛下,为什么,就为了这韩嫣不明不白遗失的玉簪吗? “因为你不再好用了。”刘彻说,“朕已经有一把叫做卫青的好刀了,再留着一把没有刀柄随时会伤及自身的钝刀岂不是有百害而鲜微利吗,所以这样的刀,朕会毫无犹豫的处理掉。” “不,陛下!我为你做的事卫青做不到!”韩嫣膝行跪在刘彻面前,他犹豫着终于开口道,“这些年来,陛下难道不明白韩嫣的心?” 刘彻冷笑,而后踢开韩嫣道:“但朕并不需要你的心,朕不需要对朕有感情的刀。” 刘彻数万转身欲走,最后对韩嫣道:“韩嫣,你当明白,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好自为之。” “不”韩嫣忽然奋力爬到刘彻脚下,他眼中含泪带着否认和刺痛的光,攥着刘彻的衣摆他句句锥心泣血道,“不,陛下,韩嫣,韩嫣,不信。” 刘彻回身,昂然的俯视着韩嫣微出一口气,金丝龙纹翘头履的鞋尖一抬,勾起韩嫣的下巴迫使无力的韩嫣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美丽的含泪桃花眼热切又悲伤的望着自己,像是要望穿他此生的执念。 “你这张脸,让朕觉得恶心。” 韩嫣死了,在刘彻离开诏狱的当天晚上,他没有等到腰斩于世的那一日,他用刘彻曾经赐给他以示恩宠的红玉簪刺喉自尽,死状异常惨烈而绝望。 而坐在宣室殿与众位内臣议政的刘彻在听到韩嫣的死讯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继续着他与大臣的政论和议题,从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过韩嫣的名字。 韩嫣死后不久,渐台就传出另一件大事,上夫人王娡病危了。 ☆、第215章 拉拢田蚡 长寿殿里陈娇默然不语的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靠在软枕上正在闭目养神。 “还没想明白呢?”太皇太后慢悠悠的开口说。 陈娇低头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并不相信太后所说的话。” 昨日薄太后来长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当着陈娇的面竟然摸着眼泪跟太皇太后说她治下不严让陈娇受了委屈,一句当日卫女之事不得知就把责任推在了少府掌事的身上,说少府办事不利不曾得知天子的口谕,现今已经将少府掌事革职下狱,经办宫人出宫一事的少府官吏悉数问罪。 薄太后的托词陈娇真是理都不想理,天子让人传下去的话哪怕是口谕也不敢有人以不知为理由违抗,薄太后这话明显就是为自己开脱,在少府找几只替罪羊罢了。 太皇太后依旧闭着眼睛语气缓慢而悠闲,像是在说家常闲话一般:“薄姬既然说她治下不严那以后你就代她好好治,她是太后,你是皇后,先前因为这个卫女,你跟彻儿闹得不成样子,现在还要再为了她一个小小的歌女闹到天家不和吗,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 陈娇轻出一口气道:“外祖太皇太后,不瞒您说我现在都怀疑当年椒房殿肉太岁的事是太后……” “阿娇,这话可就不能乱说了。”太皇太后说完慢慢起身,在尚菊的搀扶下做起来对陈娇道:“宫里的女人多少都是有直觉的,哀家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也知道,这种感觉多数时候准,但是宫里多的是捕风捉影的事,你是皇后本就要让后宫安宁,更不能带这个头。” “可是外祖太皇太后,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她在背后机关算尽。”陈娇的眉心蹙起来很不高兴。太皇太后不比旁人,她在宫中稳居后位四十余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既然今日把话说开陈娇索性将心中的疑虑全部倒出。 “那是自然不行的,哀家不是跟你说了吗,她是太后治下不严那你就帮她治,小阿娇,你还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吗?有些事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你就得换个说法办,你瞧瞧彻儿待那个韩嫣的法子。”太皇太后拍着陈娇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宫里胡乱猜忌的风气一开有多难收住,往后只能愈演愈烈,让那些小人钻空子。” 太皇太后话中寓意深刻,陈娇听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娇,哀家十几岁的时候还是普通的家人子,却有幸伺候在高后的身边,高后是何等样心思和铁腕的女人,可她却说过,这长安城内的大汉皇家是天下的表率,不管外面如何大变大动,在万民眼中皇家必须□□,这是帝国稳定的基础。哀家后来也做了皇后和太后,经过吴楚叛乱更明白其中含义。所以昨日薄姬向哀家请罪的时候哀家就让事情过去了,以后这少府就是你一个人的少府,少府在你手里,你哥哥又是未央宫詹事,往后你在宫里办事还会有掣肘之处吗?那薄姬手里还有什么跟你一较高下的资本?哀家今年这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这深宫之中要稳稳当当的做好皇后究竟还要靠你自己长进。” “阿娇明白了。”陈娇顺从的低头,但她心里却并不放心,毕竟薄玉肚子里还有一个属于薄家的子嗣。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窦太后继续道,“阿娇,只要彻儿的心在你这里,别的事都不重要,你才是皇后,后宫的孩子对你越多越有利。” 说到刘彻陈娇才真是沉默了。收了薄太后的宫权跟她做一对表面和气的天家婆媳并不难,反正也不会经常见面,陈娇作为实际上的胜利者赏她一份脸面又如何。可是跟刘彻……说实话自从宣室燕寝事发后她很刘彻还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他知错了,哀家已经罚他在敬法殿跪了一整夜,你呀,生气归生气,不要把他推得太远,他再去椒房殿你就让他进去坐坐,总是将天子拒之门外看着像什么话,早早给你母亲生个外孙才是,咳咳。” 第132节 太皇太后入春以后身体大不如前,能特意将陈娇叫来嘱咐她这些话已经说明太皇太后对她疼爱有加。 三日后薄太后的长信殿里刘彻特意前来给她毕恭毕敬的叩首谢恩:“多谢母后成全。” 薄太后走下主位扶起刘彻道:“陛下不用这样,母子天性是隔不断地,当年我跟你母亲关系就很好,哎,如今她一病不起也是时候让她迁出渐台了,哀家已经命人收拾了长秋殿让她居住,你就不用分心了,不是还有很多国事吗,快去忙吧。” 刘彻走后仓雨扶着薄太后重新坐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娘娘,您怎么就信了大小王姬的主意让王娡迁出渐台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她才是天子的亲生母亲,娘娘就不怕她这一出来王家就此得意会碍了您的事?” 薄太后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哀家一点成算也没有就上了那两个小丫头的当吗,还不是到了兵行险招的时候。上次卫子夫的事让哀家丢了长乐宫和少府的掌控权,还让天子疑心哀家算计他,皇后更是跟哀家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果再不想想办法让天子记住哀家的恩德日后又如何扶得起薄玉的子嗣。” “娘娘的意思是要用这一手笼络天子,提防皇后?” “不错,哀家不是天子的亲生母亲,怎能比得上把他推上皇位的大长公主和自幼相好的皇后对他影响大,平日里天子敬哀家一尺,但哀家也看得出他是在敷衍。以前还罢了,如今皇后已经跟哀家心生嫌隙,就算哀家在太皇太后面前那么给她脸面她恐怕以后也只能跟哀家貌合心不合,迟早要彻底撕破脸。” 仓雨对陈娇甩给她的那一耳光还记忆犹新听了薄太后的分说也点点头道:“皇后确实霸道,对娘娘尚且不敬更不要指望她对薄美人客气了,她自己盛宠在身却生不出子嗣,若是薄美人产下皇子她迟早还是要拉上陈家跟娘娘斗到底。” 仓雨说完转念又一想道:“可娘娘就不怕王家以后得势更加难以收拾?” “王娡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病的快死了,她的大限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没有她这个天子的亲娘在王家指望那两个大小王姬能成什么气候?不如趁这个时候卖天子一个好,挽回哀家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仓雨恍然奉承道:“娘娘果真高瞻远瞩,奴婢明白了。” 薄太后自以为她抬举王家不过是顺手之劳,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王娡重病之中请求刘彻敕封兄长王信为侯,为表孝道刘彻不日就册封王信为盖侯,食邑一千户。更令薄太后没想到是在姚翁等一众术士的谋划和祈福医治下,半个月后王娡的病竟然奇迹般的转危为安。 由此天子大悦,加封姚翁为天师五利将军,赐名长安青天观为仙台青天观,赏万金并命他招募天下有能术士为太皇太后、太后和上夫人王娡祈福。除了王信就连大小王姬都得到了赏赐。一时间王家抬头姚翁得宠,在长安都是风光无两。 刘彻对王家的册封源于孝道,况且让王娡迁出渐台居住长秋殿也是薄太后的意思,天子又没有尊王氏的意思,朝中的大臣们也就说不响嘴只能认了,就连太皇太后也只说天子应当重孝道,不要忘了景皇帝的嘱托就是。 至于陈娇她才真的是被薄太后的愚蠢气笑了,竟然把王娡从渐台弄了出来。这件事发展到今天细想想肯定有王家的阴谋在里面,只怪薄太后当初太自以为是。 “娘娘,司马夫人来了。”小雪将卓文君请到后殿向出神的陈娇禀道。 陈娇闪神,便见微笑浅浅的卓文君已向她下拜行礼:“娘娘长乐无极,文君方才入宫前刚刚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哦,是吗?什么消息?”陈娇不是很有兴趣,淡淡的问道。 刘彻最近国事家事忙的团团转,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修复与陈娇的关系,陈娇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停留在一起吃顿饭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这个层面上,不咸不淡也绝口不提王娡和韩嫣的事。这样的夫妻相处方式加上复杂的世家宫廷局势,陈娇实在不知道卓文君还告诉她有什么好消息。 “文君听说太后为定宁侯谋得宗正一职,而田蚡也想陈词时机再入朝堂,去求了盖侯,但也不知盖侯在天子那里进言不大有用还是他根本就没有为田蚡说话,总之田蚡依旧赋闲在家不得启用,又求到了薄仪大人府上,却不想被赶了出来,不巧被文君看到了。” 陈娇一听不是薄仪就是王信田蚡,都是那些她不待见的人,听完更是兴趣缺缺,随口道:“这也算是好消息吗?” “文君觉得倒也不是坏消息。以娘娘的聪慧该知道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而田蚡的才能远在王信薄仪之上,从此人面相上来看,聪明狡狯擅口舌之利,或许日后也是个可用之人。” 陈娇琉璃般的眼眸微微转动,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弧度:“文君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有件事还真需要王家人为我所用。” 第二日下午,椒房殿的水榭花亭里谈笑自如的陈娇与惴惴难安的田蚡对坐在小几两边。 “田先生好久没有入宫了,宫里的景致不知看着是否陌生了。”陈娇让大雪给田蚡添上刚煎好的茶微笑道。 田蚡自从前次被罢官后就再也没有入宫启用,他无官职在身更没有世袭的爵位,在陈娇面前难免显得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田蚡惶恐的接过彩漆木杯小心的拿在手里并不敢喝,只是恭谦的答道:“田蚡不敢,娘娘相请幸甚之至。” “没什么,我请田先生来是想请田先生帮忙的。本宫如今管辖少府,还缺一名精干的少府掌事(九卿之一,大官了),定宁侯身为宗政却不能为跟恭推荐一个像样的人才实在令本宫无措。之前就听陛下说过,田先生是治国济世的良才,如今不受重用实在可惜,不知道对着一职是否感兴趣。” “娘娘……田蚡惶恐,只是堂邑侯府和陈氏宗亲人才辈出,田蚡实在不敢僭越。”田蚡听了陈娇的话茶杯都有些拿不稳了,真没想到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真就砸在他头上了。 陈娇微微一笑道:“本宫用人不唯亲只为贤,而且本宫也最讨厌那些没什么本事却依靠外戚身份倨傲得意的人,比如,薄仪。” 明面上田蚡的地位毕竟比薄仪低了太多,连忙避席道:“娘娘言重了,薄大人他……” “好了,本宫这里田先生就不要虚与委蛇了,薄仪是什么样人田先生比本宫更清楚,恐怕还要更厌恶。田先生,本宫不妨就跟你直说,本宫也是着急自己家里没有个像你这般能力卓越的人,说句实话,同为上夫人的母族,你虽姓田才能却胜过王信百倍,上夫人不提拔你却在重病之时还想着盖侯,就算现在盖侯发达了也没有给你平步青云的机会。田先生,你学儒术经世之道当清楚,男儿出仕立于世,倘或因为家族偏王轻田而不得为国效力,那当是一件多么遗憾之事。” 有前世的经历在陈娇对田蚡算是了解良多,他对权力的渴望已经超乎了所有,为了权力他甚至连亲外甥刘彻的台都拆,一味逢迎淮南王刘安,竟然还说过“天子无太子,百年之后当以大王即位”这样的话,可见此人对权力的渴望已经毫无底线。 果然田蚡一听陈娇的话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要让田蚡对她的忠诚更进一步。 陈娇微微倾身轻道:“田先生,其实,比起薄仪你才应天子的亲舅舅。我是天子的妻子,而你在血统上是天子的母舅,这种关系岂是薄仪可比?我陈娇看不上王信那种有名无实的草包,却信的过你的才华,您说呢,舅舅。” ☆、第216章 处理姚翁 两日后未央詹事陈季须向天子提议推举田蚡为少府掌事,天子起初惊讶于堂邑侯世子的提议,私下询问才知道是皇后着意引荐,不久便下旨让田蚡领少府事出任此职。 陈娇所谓意在拉拢田蚡为己所用,但是在刘彻看来她的做法多少有点令他有点感动,毕竟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母亲当年对陈娇犯下了大错,而他拒绝王信对田蚡任官的推荐也是考虑到陈娇的感受,他不想过于提拔王氏,因为对王氏的提拔会增加她对陈娇的愧疚。 然而田蚡的才能的确出众,放弃他刘彻心里也不无惋惜,现在陈娇竟然够让自己的兄长举荐田蚡位列九卿这令刘彻更加佩服她的眼光和胸怀,甚至他又是会子嗣的认为这是陈娇堵着气在帮他任用贤才。 因为这件事刘彻特意在百忙之中抽空,命人于宣室殿的花园水榭里摆酒请陈娇前来赏月,借以向陈娇示好,尽量修复他们的关系。而陈娇对刘彻的态度也比较温和,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却也并不过分亲昵。她不温不火的把握着相处的程度反而让刘彻有些心机,甚至是急不可耐的想跟她修好。 陈娇若是再不了解刘彻,她可就白活了。刘彻这男人说好听了是拥有皇家特有的骄傲清高的血统,说句不好听的,骨子里就是贱,只要把握好尺度,你对他越是爱答不理他就越往前凑,在控制欲和占有欲的发作下他会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对他爱理不理的陈娇身上,反倒更看不上那些刻意逢迎的后宫美人了。 这日午后陈娇刚睡过中觉下雪就进来并报说兰林殿的采珍求见。 “娘娘,采珍此来是向您禀告一件大事,请娘娘语序采珍附耳而言。” 陈娇看着谦卑的采珍慢慢点了点头,采珍膝行上前在陈娇耳边耳语几句。 陈娇先是一怔继而吃惊的看着采珍脱口道:“当真?” 采珍低头道:“奴婢也只是推测,不过奴婢猜想应是□□不离十。奴婢由江都王后送入宫中,江都王后是窦家贵女,因此窦夫人对奴婢也有几分看中,加上奴婢这两年在宫中勤谨侍奉窦夫人她对奴婢便没什么太大的戒心,奴婢被特许出入她的寝殿送吃食过去给她解闷。因为奴婢从小接触吃食,对人的饮食习惯有些心得,除了窦夫人那名侍女无意间透露的讯息其实从她最近的吃食上也看得出来她似乎是……” 陈娇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采珍不要再说下去,她略微有思量后便对采珍道:“你做的很好,不过这件事的真伪本宫还要派人仔细探查,你先不要声张。” “喏,奴婢明白。”采珍点头后又道,“娘娘,其实窦夫人对您特别忌惮,自您回宫后她便风光不再,恩宠也不复存在,其实心中很是不满,最近几日窦夫人与平阳长公主来往非常频繁,娘娘看是不是也要提防一些。” 窦曼文竟然还跟平阳长公主过从甚密? 陈娇听罢眉心慢慢蹙了一起,平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王娡出了渐台以后她来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多,以她不安分的性格跟以往没什么交集的窦曼文忽然走在一起的确很可疑。 “本宫知道了。”陈娇对采珍的进言很满意,向身旁的大寒吩咐道,“大寒,将本宫赐给采珍的东西私下送去兰林殿。” 采珍谢了赏才退下去不久小雪就拿着一块朱雀令牌走进了后殿。 “娘娘,定远门羽林卫队长禀报今日有一名术士带了朱雀令前来求见娘娘。”小雪将朱雀令呈到陈娇面前,“那名术士自称柳生青镜,一直在宫门外等候。” 半个时辰后陈娇看着跪在殿中的柳生青镜不禁蹙起了眉头。 算起来陈娇与柳生青镜已经有五年时间未见,这个她记忆里洒脱浪荡不举例法的年轻术士如今却带着一身戾气长跪在她的面前。 “娘娘答应过柳生青镜愿意垂赐恩典为柳生完成一桩心愿,柳生青镜今日愿以请求,请娘娘诛杀姚翁为青天观三十七为长老术士平凡,为我师傅报仇!” 陈娇思虑着平声道:“你的意思姚翁借天子旨意排除异己,构陷恒山青天观观主和众位长老不尊圣意意图不轨,借陛下的旨意将他们全部处斩是不是?” “是!”柳生青镜抬起头,双目赤红愤恨道,“姚翁当年就是我师祖逐出师门的异类,我师父念在师兄弟的情分上放他离开,他如今得势却害死了我师父!企图霸得恒山青天观的正统之名,长老们不肯承认他就假借天子圣意诬陷青天观修炼邪术意图不轨,在青天观大开杀戒,柳生青镜有幸逃过一劫,恳请娘娘还青天观一个公道!” 陈娇没有立刻表态,她微撩衣摆坐上主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柳生青镜,我问你一件事,你们青天观可有什么办法制出一样与肉太岁相仿的东西吗?” “肉太岁?“被仇恨紧紧裹挟的柳生青镜完全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陈娇会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不过再急他也只能依靠陈娇,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有。” 第二日椒房殿正殿,姚翁近前向主位上闲适品茶的皇后行了大礼:“下臣姚翁拜见皇后娘娘。” “姚术士”陈娇抬起头,动作优雅的放下茶盏淡笑道,“哦,本宫都忘了,现在应该称你为五利将军了。” “娘娘抬爱,下臣不敢。”姚翁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唇边却刮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再拜道,“不知娘娘传下臣前来有何吩咐?” “最近五利将军可是长秋殿的红人了,本宫招你来自然是有事问你,怎么,上夫人那里一刻也离不了五利将军了?”陈娇不动声色的继续微笑说。 “上夫人的病情是好时坏,三日前又昏迷了一次,陛下十分担心。不过娘娘的事自然要紧,还还请娘娘示下。” 陈娇笑了一声道:“哦,五利将军还知道本宫的事要紧,真是难为你了。本宫之前那么抬举五利将军也没见你真的为本宫做过什么,反倒是上夫人和太后那里五利将军走得更近也更尽心啊。” 皇后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姚翁就有些紧张了,不过他也着实有些诧异,俯首道:“下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陈娇一扬下颌旁边的小寒便会意上前将一样白绢包裹的东西放在了姚翁面前。 “本宫也是最近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一夜之间发出来的菌菇可是像极了你们道家所说的肉太岁,五利将军,你可仔细看清楚,瞧瞧它像不像两年前你们在椒房殿里找到的肉太岁。” 姚翁直愣愣的看着白绢里的东西整个人都不能动弹了,他觉得自己的冷汗在一瞬间就渗了出来,喉头像是塞满了棉絮,让他这个往日能说擅道的术士一句话也说不出。 “五利将军,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个好玩的事也告诉陛下,让他也开开眼界?”陈娇笑了一声步下主位慢慢走到姚翁身边俯下身道。“本宫以为本宫与你共知景皇帝的真正死因你就会把自己当做本宫的人,没想到本公式自作多情了啊,养了你这只白眼狼。” 姚翁的嘴唇有些发抖,无论是谋害先皇还是假托天意仿造肉太岁欺骗天子的罪名他都担不起,性命攸关姚翁一心只想着保命,既然已经□□裸的得罪了皇后,索性就摊开了话站在太后和上夫人的穿上。 姚翁一狠下心道:“娘娘,景皇帝的事若是暴露,姚翁固然罪在不赦,可是这等天大的事娘娘既知真相却不在第一时间禀报天子怕也脱不了罪责,说不好要与姚翁同罪,娘娘若是一定要至姚翁于死地,那姚翁恐怕也不能再保护娘娘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想威胁她,愚不可及! 陈娇的眼睛眯起来冷冷的看着姚翁道:“是吗,五利将军的意思是本宫惹不起你了?” “下臣不敢,只是请娘娘三思。”姚翁跪趴在地上,冷汗已经顺着鼻尖流了下来。 “呵呵,好,好得很。五利将军请放心,本宫就算为了自己也不会再将此事提一个字。”陈娇直起身来恢复了端庄傲然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愠怒。 “来人,送五利将军出去,赏百金。” 小寒送姚翁回来后满心都是怒火,看到陈娇悠然自得的坐在殿中十分不解,上前跪下小声道:“娘娘,那个姚翁真是太猖狂了,奴婢还以为您会生气。您何不把肉太岁的事告知陛下呢,陛下一定会处置他。” 陈娇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曲木椅靠上,闭着眼睛哼笑一声道:“我跟他生气也未免太抬举他,他有个小心眼想拉我下水,呵,也不想想他配不配,本宫不会给他耍心眼的机会。既然他想死,本宫成全他。” 陈娇说到此处忽然睁开了眼睛,杏眸中寒光一闪道:“有时候本就就喜欢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方法。” ☆、第217章 阴谋之始 三月底江都王刘非即两个兄弟之后最后一个离开长安,离开之前天子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宴席酒宴为他践行,长安城的权贵诸侯都在邀请之列,悉数到场。 席间乐府排练的剑舞融合了西域民族的胡笛乐曲,鼓点欢快舞姿阳刚有力,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刘彻是第一次看乐府的这支劲舞,他本就心有破凶大计,看到这种振奋人心的歌舞十分赞赏,举杯之际连连点头。 一旁盛装出席的陈娇坐在后位上饮了半杯梅酒,微微侧身对刘彻道:“陛下,臣妾命乐府排练的这支舞如何?” 毕竟是在国宴之上不可失了礼数,陈娇对自己的称呼用的都是谦辞。 刘彻点头赞道:“甚好,看那领舞之人有些功底,舞剑合一值得一看。” 陈娇笑道:“陛下说这话就是没认出来领舞之人了,您且仔细看看领舞的人是谁。” 经陈娇一提醒刘彻便着意去看那身材颀长柔韧的领舞女子,半晌才露出了了然的笑容缓声道:“原来是你的护卫显星,难怪朕一开始就觉得眼熟,没想到她会去领舞罢了。” 陈娇顺口闲话一样说道:“臣妾也没想到她还能跳舞呢。为了这支舞显星可是在乐府排了好几日,每天都带着这些舞娘练舞,椒房殿都很少回,难得排的这么好。”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乐陵侯和留后起来敬酒,他们就没有在继续话题,直到舞曲结束刘彻赐了一杯酒给显星,显星谢恩饮毕换过衣服就像往日一样尽职尽责的站在了陈娇身后不远的地方。 热闹的宴席上平阳长公主酒过三巡脸上泛起一抹久违的桃色,她自从丈夫平阳侯过世便很少这么快意的饮酒寻乐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天子家宴的邀请了,最近因为她母亲的缘故两个舅舅封侯入卿,王家再得重用,就连被一众权贵渐渐遗忘的她也重新有人登门巴结了。被人捧着的感觉真好,她痛恨被皇家忘记的滋味,更痛恨寡居的寂寞和索然,她是高祖的后裔,她自认骨血里刻满了对权力的**。纵情声色的歌舞场,看尽繁华的未央宫,这才是她的生活,这才应该是她平阳应有的快乐和满足。 正在平阳长公主与周围的贵妇们畅饮聊天之际,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走上前去在平阳的贴身侍女耳边说了两句话。侍女耳语将话转达给平阳,平阳脸色一变,避席离开了热闹的大殿。 第133节 “这时候叫我出来做什么。”平阳长公主转到偏殿的长廊处,看着背对着她的艳丽女子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过几日再说。” “过几日?过几日上夫人没了,只怕长公主就没那么大脸面进宫来了。”桃红色拖摆曲裾的窦曼文转过身,脸上妆容艳丽,神情凉薄又略带讥讽。 窦曼文的话实在太难听,王娡毕竟是平阳长公主的亲生母亲,这么说王娡她难免怒道:“你放肆!这是什么话!你在咒上夫人吗?” 窦曼文不屑的笑了一声道:“有些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上夫人的身体还用得着我来诅咒?要不是因为上夫人朝不保夕,你会那么着急跟我合作吗?” 平阳长公主吃了憋心里恼火却发不出来,冷哼一声道:“窦曼文你最好收回你刚才的话,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你别忘了一开始是你找我合作的!这种事万一失败,你我都落不下半点好处!” “别为你自己的畏首畏尾找借口了,平阳,你不过在皇后那里犯过两次蠢吃了亏就这么瞻前顾后,你要是现在不愿意可以随时退出,反正我的富贵没有你也照样有指望,而你,没了这次机会,没了我和窦家的从旁协助,你想成事恐怕比摘星都难。” “窦曼文,你不要太得意,你肚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 “长公主,慎言。”窦曼文做了个掩唇嘘声的动作,慢慢走到平阳的身边变了脸,微笑道,“你看我们在这里闹起来多无聊,你我的敌人是陈娇啊,有她在就没有我窦曼文的好日子,有她在长公主也别想风风光光的做陛下最倚重的长姐,啧,我们可是一条路上的人呢。” 窦曼文这句话终于说的和软,平阳心里多少舒坦一点,哼了一声没说话。 窦曼文绕着平阳慢慢走动,放缓了声音道:“长公主,说句实在话你不爱听,不过上夫人虽然几次死里逃生可这身子骨毕竟撑不了太久,你心里也清楚,王家能有今日的天子赏识可全靠你们那位上夫人,要是她两眼一闭王家的前程估计也就到头了。长公主孀居在家平阳侯袭爵年少,要是还想学令姑母呼风唤雨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况且因为那个卫子夫皇后看你早就不顺眼了,所以我劝长公主快些行动,不然的话等上夫人两脚一蹬你再后悔就晚了。我在陈家的线人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夜长梦多的道理我自然明白。这事我心里自有成算,太皇太后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只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太皇太后病中力不从心,你又是窦家的人,不明真相之前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自然会暂且观望,那时候你就等着向陈娇发难吧。呵,只要这事成了,陈娇就犯了宫里最大的忌讳,在天子心里也就不是今日这个地位了,只要天子疏远了她,太后,你,我和我身后的窦家合力,不信拉不下她的后位!” 窦曼文点着头笑道:“是呀,长公主手里有卫子夫,我手里有一个能为卫子夫推波助澜的陈家人,我们两家合力,焉有不成之事?呵呵呵呵。” 宫中的酒宴散后,未央詹事陈季须回到了堂邑侯府,书房里正有他的心腹长吏在等他。 半弯不慎明亮的白月在时浓时淡的云中若隐若现,陈季须的书房外,两道身影贴着门,似乎越靠越近。 “世子,因为每年都扩大府里暗卫的数量……入不敷出,您还要再想办法拨过去一部分,否则……”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入宫询问娘娘……” 长吏的声音略大,将堂邑侯府培养暗卫银钱不足的事情透露出来。借着就传来堂邑侯世子陈季须的声音,比较模糊却仍然能听的出一部分内容。 “娘娘的汤沐邑账上……好吧,过两日我在进宫与娘娘商议。” 门边的人似乎对屋内的对话全神贯注,甚至没有察觉身后几盏由远及近的灯笼。 “谁?”李吉儿带着几个下人刚一进跨院二门就看到了门边的两道人影,不禁喊了一声。 那两个人影一怔,其中却传来陈艳的笑声:“嫂子,是我。” “阿艳?”李吉儿看着走向她的人影仔细一辨果然看出是陈艳和她的侍女凉夏。 “我睡不着,听说宫里的宴席散了特来找嫂子说说话,见屋里亮着灯以为大哥和嫂子在说什么体己话儿,不敢进去呢。” 韩嫣死后在他的葬礼上陈艳悲恸的几次晕倒,哭灵哭到嗓音沙哑口不能言,众人皆以为她对韩嫣感情深厚,一时唏嘘不已,谁知韩嫣的头七刚过陈艳就收起自己的金珠细软一字没留的离开了韩家,直接回了堂邑侯府。 自她回了堂邑侯府倒是跟李吉儿要好起来,李吉儿也是闲极无聊的女人,加之她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往日家里人都不敢惹她更不敢亲近她,这陈艳一回来反倒天天跟她在一起说话聊天,陈艳奉承起李吉儿的话说的分外动听,简直让李吉儿乐开了花。不过半个月时间姑嫂两人就好的像一个人似得同吃同游,连陈季须都没有想到。 李吉儿跟陈艳走得近,对她没疑心,笑道:“哪儿来的体己话,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走,到我房里说话去。” 陈艳眼波流转低头一笑,由李吉儿携着手向东屋走去。 第二日下午在椒房殿与卓文君调琴取乐的陈娇听到了一个消息,宠极一时风光无二的天师五利将军、长安敕封仙台青天观的观主姚翁昨晚在前来参加宫中晚宴的途中被人暗杀,乱刀砍死,死状惨不忍睹。 陈娇只是随意一笑便又谈起了琴,卓文君神色平和的看着她,直到一曲终了才道:“娘娘的心情似乎不错。” “还好。”陈娇饮了一口小几上的蜜浆,状似无意的问卓文君,“姚翁之死,你怎么看?” 卓文君缓缓道:“我听说这个姚翁自从得势以后在仙台青天观纠集了不少术士一起研究‘天命’,有些道家的传人说他是恒山青天观的逆徒,这么做是想假意垄断天命蒙蔽天子和百姓,他为这事恼羞成怒抓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看他如今的死法必是有人找他寻仇,这么多仇家也只怪他自己,正是应了那句话‘叫他跋扈生,定然狼狈死’。” 陈娇点头一笑道:“仇家寻仇,恩,说得有理呢。” 刘彻看过服药熟睡的上夫人王娡便退出了长秋殿寝殿。春景明丽百花争艳,他站在长秋殿的廊下,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陛下。”在殿内侍疾的平阳长公主跟着他的脚步也走了出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平阳有话要说。” 刘彻有些诧异,挥退身边的侍从道:“张杰油画请说,外祖太皇太后昨晚忽然晕厥,朕这会还要再去探望她。” “自然不会耽误陛下许多时间,这件事也不算是小事了。”平阳走上前去低声对刘彻道,“陛下,前几天我得到了一个家人的传话,现居于堂邑侯府的卫子夫有孕了。” 刘彻的英眉因为惊讶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 平阳继续道:“我得知消息后就派人暗中去查问了,她说堂邑侯从来没有碰过她,我暗地里派去的郎中也说她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而一个月前她还身在宫中,所以陛下,这个孩子只有可能是天家血脉。” 刘彻的眉心凝了起来。 “平阳就是想来问问陛下的意思,陛下现在子嗣不足,依我看这个孩子若是能生下来倒也是好事。”平阳长公主看着刘彻变换的脸色小心进言道,“陛下要是觉得卫子夫不顺意那以后等孩子生下来我帮陛下暗地里处理掉便是,不会让陛下为难,只是眼前这个孩子……” “长姐说的哪里话,朕的女人和子嗣朕自然要保全。”刘彻有些烦躁的打断了平阳的话,“只是朕还要安排人去查问清楚,若是堂邑侯真的没有动过她,朕一定会将她接回宫中。” “喏,陛下查清楚最好”平阳低着头几不可查的笑了,“如果查清楚了,说不定几个月后宫中便是双喜临门了。” 平阳走后刘彻转过身,有些不悦的俯首远眺,忽然觉得这方才还一片繁华的春景此刻看来竟然有些乱花渐欲令人烦躁,他眉心微蹙薄唇紧抿,扬起下颌沉沉的出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朱门高户的堂邑侯府后院中,李吉儿俯视着脚下被强制服下堕胎药,痛苦蜷缩在地的卫子夫冷笑道:“贱人,看你还敢不敢再私下勾引世子!看你还能用什么威胁本夫人!” “嫂子,既然已经把这贱人的孽种处理干净了咱们就回去吧,她好歹也是宫里赏下来的,弄死了咱们脸上也不好看,就让她生不如死吧。”陈艳在李吉儿身边进言道。 李吉儿高傲的仰着头,嵌玉翘头履直接踩在了卫子夫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在卫子夫的呻|||吟声中吩咐下人道:“把这个贱人关到柴房去,不准给她吃的,等世子回来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第218章 语惊四座 陈季须实在没想他的清净日子忽然过到了头,很久没有胡搅蛮缠的李吉儿今天竟然一反常态的与他大闹起来。 “不要胡闹了!我说过了那个女人我根本就没有动过!”陈季须不胜其烦的甩开李吉儿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消停!” “呵,真是空口无凭你死不认账啊,那个姓卫的贱人被你安排在后院,时不时的就查问一下她的饮食起居,你要对她没意思你那么关心她做什么!”李吉儿死不放手,追着陈季须从卧室闹到书房。 陈季须烦躁的坐下道:“那是娘娘的安排,你不要妄加揣测。” “娘娘,娘娘,你就会拿皇后来压我,阿艳说得对,皇后要是真拿你当亲大哥能把天子玩够的破鞋丢给你?那个贱人装娇卖弱的连天子都魂酥别说你了,你要真跟她没关系她肚子里那个杂种哪里来的?!我就不信那个贱人有天大的胆子跟野男人混!” “什么?”陈季须听完李吉儿的话一时没有反应上来,“你说什么?” “还装呢,那个贱人怀孕了!”李吉儿气鼓鼓的呸道,“要不是阿艳告诉我我还被你瞒着呢。哼,你这下满意了吧,话都说开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你说卫女有孕了?”陈季须从震惊中慢慢回过味来,只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卫女怎么会怀孕?” 李吉儿被陈季须奇怪的表情气笑了,拍着手道:“对啊,你不是言之凿凿的说你跟她没什么吗,那她怎么会怀孕呢?” 低头思索中的陈季须没有搭理李吉儿的讽刺,他的眉心蹙起忽然站起身拉住李吉儿道:“不可能!你让郎中查过了吗?!” 李吉儿被陈季须的神情吓到了,他从未有过的粗鲁和认真让她不知所措,顿了顿才又鼓足了勇气骂道:“你心疼了?!心疼也没用!我告诉你吧,你现在就算想保那个孩子也来不及了,那一碗堕胎药已经灌下去了!” “堕胎药!”陈季须真是被李吉儿这句话惊得无以复加,他长叹一口气推开李吉儿便夺门而出,“来人,备马,去宫里!” 陈娇听了陈季须的话慢慢站起身,在椒房殿的内殿里来回踱步。 难掩焦急的陈季须看着陈娇一语不发心里没底极了,不由担忧的问道:“娘娘,这事可如何是好啊?那位女我是绝不曾碰过一根手指……” 陈娇抬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转身看着陈季须道:“卫子夫有孕这等事连派人盯着她的大哥都不知道,长嫂是怎么知道的?” “这……”陈季须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陈娇思量着手指扣起,半晌才道:“大哥你立刻派人去父亲那里请赵谦前来,务必快马加鞭!” 陈季须前脚刚回到侯府,李吉儿便带着人从二门上慌慌张张的走了出来,也管不了之前的争吵,直接急道:“世子,方才平阳侯府的人来说是传圣谕将卫女带走了!” 第二日刘彻因为南越使者入长安朝贡,特去甘泉宫举行朝贺仪式,这一天宫里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又似乎预示着异常极大的风暴。 第三天午后,刘彻在宣室殿处理政务,苏一入殿禀告说太后、平阳长公主和窦夫人一起来了。 “何事劳动母后前来?”刘彻避席迎上去请薄太后落座。 薄太后容色淡淡,见到刘彻微笑道:“平阳确有一件不小的事,本要直接告诉天子,只是你这两日不在宫里事情就到了哀家眼前。事也凑巧,刚好窦夫人也有一件事来禀奏天子,便与哀家同来了。” 刘彻瞟了一眼窦曼文和平阳公主,薄唇一勾,似乎对后宫的事并不感兴趣,有些敷衍的对薄太后道:“既然事到了母后面前那就母后做主吧,朕这里确实忙得很。”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可是哀家觉得这事牵连不小,一定要告诉天子让天子亲自做个决断才行。” “哦?什么事?”刘彻压根不理窦曼文,只看看薄太后又看向平阳长公主,“长姐又要说那卫女的事?朕一时太忙还没顾得上,长姐何必如此心机,放个三五日也不打紧。” 刘彻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玩笑又有几分不重视,但平阳长公主却没有说笑的意思,又薄太后在她这里她便毫不避讳的严肃道:“陛下觉得三五日不是大事,如今才过了两日就真的出事了,只怕再延迟几日卫女的性命都要不保。” “什么事?”闻听“出事”二字刘彻就挑起了眉梢。 刘彻手握天下大权,多少朝政大事要过目审批,忙起来正经朝政都要耗道深夜,哪有心思再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平阳长公主拉着太后来宣室殿跟他正好八经的讨论一个奴籍婢女,他只觉得无聊又烦躁。 “陛下,卫女被堂邑侯世子夫人强行灌下堕胎药,小产了。”平阳长公主道,“就在平阳将她有孕之事告知陛下的第二天。 算上景帝驾崩的后元三年刘彻已经即位将近五年,五年里他的后宫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产下,这本身就令朝野上下非议颇多。毕竟处在敏感时期,就算刘彻再忙对子嗣的事情格外上心一些,听说卫子夫小产也惊讶道:“大胆!到底怎么回事!” 薄太后又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孩子的失去十分惋惜,摇摇头道:“哀家也不明白,这世子夫人到底为了什么就打掉了卫女肚里的孩子,怎能如此残忍?哎呀,平阳把人都带来了,天子自己问问更清楚。” 刘彻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平阳长公主,平阳朝侍女点点头道:“扶卫女进来。” 被一名侍女搀扶入殿的卫子夫看到刘彻的一瞬间就哭了,跪伏在地行大礼,声音无力而绵软:“奴婢卫子夫拜见陛下,求陛下为奴婢做主。” 柔弱的卫子夫纤腰素衣,格外惹人怜惜,刘彻看着跪地不起的她却有些迟疑了,半晌才道:“把当时的事情都告诉朕和太后,朕会为你做主。” 卫子夫将李吉儿如何虐待她的事哭诉一番,最后道:“奴婢已经告诉世子夫人奴婢从未侍奉过堂邑侯世子,这个孩子乃是天家骨血,但是世子夫人根本不听,还说,还说奴婢一派胡言,皇后娘娘早就有命,无论奴婢说什么都不能信……奴婢死没什么,只是可惜了上天所赐的陛下骨血……” 卫子夫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刘彻的脸色很难看,他宽袖下的手握得很紧,坐在主位上一语不发。 这时窦曼文从太后身后站出来走到殿前跪下道:“妾身也有一事禀告陛下,只是不巧也与皇后娘娘有关。” “说。”刘彻瑞凤眸抬起,面色阴鸷的看着她。 “奴婢宫中有个常来的术士,原是前几日已故五利将军姚翁的弟子,昨日他入宫来为妾身做法事竟求了妾身一件事。他求妾身禀告陛下,那日五利将军被杀时他就在当场,当时一番打斗他拼死扯下了一名凶徒的遮面布,竟然认得,就是,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护卫显星。其余几名弟子也都看见了,他们常在宫中行走都说绝不会认错。” 刘彻听罢没有任何吩咐,他看着窦曼文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用一双冷淡又威严的眸子看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窦曼文被刘彻看出了一身冷汗,连头都不敢抬。 “天子,这两件事都不算小事,也都指向阿娇,哀家觉得让他们底下人诋毁皇后实在不妥,不如请阿娇过来问问清楚,不能让他们冤枉了阿娇。方才哀家已经命人去传了堂邑侯世子夫妇和姚翁的几个徒弟,一会儿,天子不妨都问问。” 刘彻微微吸气,手指扣着长几,片刻后他淡声吩咐曹小北道:“请皇后过来。” 曹小北到了椒房殿就把宣室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陈娇说了个明明白白,他陪着陈娇一路从椒房殿到宣室殿,路上一直在陈娇身边不停地劝她:“娘娘别生气,那些人说的话小人知道陛下一句都不信。一会到了殿上娘娘只管否认便是,小人看陛下方才的眼神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护着娘娘,没有陛下的暗示小人也不敢跟娘娘说这些话,娘娘可千万别赌气,别意气用事啊。” 陈娇坐在凤撵上一语不发,到了宣室殿的御阶下才对曹小北淡淡道:“有劳你说了那么多话,待会回椒房殿我好好给你个大赏赐。” 曹小北就是刘彻肚子里的蛔虫,刘彻对谁好他就对这好。现下见陈娇被人告发还保持着冷冷淡淡的高傲样子就有点着急,继续劝道:“娘娘,小人不要赏,小人贪心,就想要娘娘和陛下好好的,不被那些胡言乱语的人离间。” 陈娇看着曹小北猴急猴急的样子竟然笑了,点点头道:“传报吧,也别让那些人等久了,害起人来都不利索。” “皇后娘娘到——” 随着曹小北的一声高唱,陈娇仰首走上御阶,她艳红色的五凤朝阳长衣铺陈在宣室殿汉白玉长阶之上,映着耀眼的阳光,释放出出绝顶的尊贵和美艳。 陈娇带着显星和大寒走入正殿,向刘彻和太后行礼后扫视着宣室殿的众人,扬起下颌哼笑一声道:“哦,大哥长嫂都来了,今日这人还真是齐。” 第134节 薄太后微微一笑迎着陈娇的目光道:“阿娇,先坐吧。今日请你兄嫂过来也是有几句话要问问。” “问?呵,母后要问我兄嫂什么,不如直接问我吧,我保证句句如实的回答母后。”陈娇在侍女的搀扶下霸气的坐在来刘彻的下首位置,与薄太后对面而坐。 陈娇的傲慢和直白让薄太后有点尴尬的笑了,连忙道:“哀家不过是过来看看,并没什么话要问,是天子有话要问。” 陈娇唇角一弯不再理薄太后,她看向主位上一直望着自己的刘彻缓声道:“陛下将母后、平阳长公主、窦夫人和我的兄嫂请来想必有重要的事要说,既然有话就请陛下明示吧。” 刘彻这会心里还有些紧张,今天窦曼文和平阳所陈述的事包括残害皇家子嗣、刺杀朝廷大臣,这些罪状都不轻,他当然从一开始听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不相信,但他就怕陈娇因为卫子夫有孕的事生气后意气用事全都应下来,要真是那样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该如何为她堵住这么多人的口实。 平阳长公主见天子有些犹豫,心中急切,眼眸一转先开口对跪在地上的卫子夫道:“卫女,现在堂邑侯世子夫妇和皇后都在此地,你就讲方才禀报陛下的话再说一遍。” 卫子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却不敢违拗平阳长公主的话,如数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她的话说完李吉儿的脸色就变了,一会红一会白,最后气得怒目圆睁,好像要将卫子夫生吞活剥了一样。要不是在宣室殿她真想立刻就否认卫子夫的指责,然后再冲过去打死这个出身微贱血口喷人的女人。 刘彻没有给李吉儿辩解的机会,直接问陈娇道:“皇后,卫女的话你都听到了,朕问你,你可曾向堂邑侯世子夫人下过那样的命令?” 刘彻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不放心的向陈娇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陈娇眉眼一转全当没看见,直白的回答道:“是的,是我让世子夫人这么做的,我告诉世子夫人无论卫子夫说什么都不要听,只要打掉她腹中胎儿即可。” 陈娇语毕,四座皆惊,不但平阳和窦曼文震惊,就连卫子夫自己都不敢相信陈娇会当场承认她的话。 ☆、第219章 惊讶之后刘彻有点生气了,他想尽办法在众人面前提醒陈娇可是她却还是赌气承认了罪名,这让刘彻分外恼火,也顾不了其他人脱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陈娇神色淡淡,眉梢一挑道,“那我再说一遍,是我让世子夫人打掉了卫子夫肚里的孩子。” 陈娇的回答已经不是堵气那么简单了,刘彻意识到她说的是真话,但他还没有做好陈娇真的狠心处死他子嗣的准备,他是不敢相信他那么信任那么疼爱的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薄太后见刘彻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娇,马上严肃开口道:“阿娇,你身为皇后怎么能做这种事!” 陈娇不但不退缩反而倨傲的看着薄太后冷冷道:“我为什么做不得?我身为皇后处置一个心机深重会让皇家蒙羞的婢女有何不可?” 见陈娇承认的爽快又对太后和天子寸步不让,平阳长公主心中一喜,只当陈娇已无路可退索性用了鱼死网破的态度。这么一想她就立刻硬气起来,起身怒道:“就算你是皇后天家子嗣也不容你这般肆意残害!” “呵,长公主,别人不明真相说这话就罢了,你还敢说这种话真是可笑极了。”陈娇杏眼一转冷视平阳,皇后的威仪尽显。 “阿娇,那毕竟是天子的骨血!”薄太后又生气又心疼的控诉道,“你这么做让哀家有何颜面再见大汉的列祖列宗啊!你,你真是……真是气死哀家了。” 陈娇看着这群不分清红皂白就开始指责她的皇亲国戚不禁笑起来,笑过后她抚着自己头上的钗环摇头不屑道:“你们着什么急,话没说两句就一个个把残害天家子嗣的罪名往本宫身上推,那本宫也要问问你们,你们谁能保证卫子夫肚子里的就一定是天子的血脉?” ”在座诸位都心如明镜。”平阳长公主站起身言之凿凿的说:“卫子夫有一月有余的身孕,那时她尚在宫中,她腹中的不是天家血脉又是什么!不但我府中的郎中可以作证,堂邑侯世子夫人也心知肚明,不然她怎么会给卫女用滑胎药,皇后,你可不要混淆视听!” “长公主,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本宫又没否认卫子夫有孕的事实,可是她在宫中就一定能保证那孩子是陛下的?”陈娇笑了一声杨高了声音道,“今日当着太后和天子本宫就再此放下话,本宫可以用我陈娇的后位保证,卫子夫腹中胎儿绝不是陛下的。” 陈娇这话说完刘彻也怔了一下,一想之下似乎心里也有了一点疑云毕敬卫子夫有孕的事他还没有彻察,但卫子夫一个月前还身在宫中,宫禁森严别无外男,她有身孕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呢? 跪在殿上的卫子夫闻听陈娇说她腹中胎儿不是天子的,立刻惊恐的抬起头哭着辩解道:“陛下,子夫一生一世只伺候过陛下一人,绝对没有做过背叛陛下的事,请陛下明察,请陛下明察。” 刘彻看了一眼柔弱又激动的卫子夫又看向神情冷傲的陈娇,凝眉缓声问她道:“皇后,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 陈娇望着主位上的刘彻深深出了口气,缓下刚才冷锐的语气对他认真道:“陛下请相信我,我却有证据,但我不能在这里公开……” “皇后,正名昭昭,你既有证据又有何不能公开的,你若不肯就此公开只怕从今往后就算陛下给你清白,天下众口铄金怕你也洗脱不清,再说皇后高贵端庄不应最爱惜自己的名誉吗?你若是有证据还是趁早拿出来吧,就怕没有证据还要在陛下面前抵赖了。”平阳自以为她此时占尽上风,怎么能给陈娇喘息的机会,她生怕刘彻对陈娇心有不忍,如果不能让陈娇在众人面前认罪,刘彻少不得要帮她开脱。 薄太后听了平阳的话也点头道:“是啊,阿娇,还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名誉更要紧,你快些拿出证据来,免得你清白之身也被人构陷,有辱你皇后的贤名。” 陈娇昂然道:“贤后虚名我陈娇并不在乎,但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尊严和名誉全然不顾,只是大汉皇室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比我的名声更重要。” 陈娇硬气的态度和刘彻的沉默让薄太后有些怒了,不悦道:“事关天家子嗣,哀家不认为有什么比这更重要,阿娇你今日要是不能在众目之下拿出证据说清此事,哀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就是陛下也绝不会为你开脱罪责。” 此时刘彻的眉心又紧了一分,对陈娇暗示道:“皇后只管出示证据,其他的事均不在意,朕自有公断。” “既然陛下发话,那……好吧。”陈娇看着刘彻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大寒道,“去太值房,将所有在职的御医全部传来。” 陈娇说完又转身对陈季须道:“兄长,让赵谦上殿。” 陈娇的行为让众人一时解其意,犹其是平阳,她越来越弄不清楚陈娇的用意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陈娇的用意是什么,她既然决定要跟陈娇撕破脸就只能见招拆招的坚持下去,况且她就不信陈娇能证明子虚乌有的事! 不多时四位御医和赵谦就被传了进来。 行礼过后薄太后看着太医们问陈娇:”阿娇,按你的意思御医都到了,你可以出示证据了。” 陈娇再次摇头无耐,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刘彻道:”陛下,得罪了。赵谦,平阳公主说卫女怀有龙嗣已有一月之久,陛下已应允,你如实的告诉他们,这事可不可能,说的明白些。” ”喏。”赵谦底头向天子先行一礼,然后转向平阳和薄太后正色道:”卫女有孕决不可能。太后大概知道,陛下一月上旬腿部受伤曾在甘泉宫休养月余,当日是赵谦为陛下主治配药,陛下伤在龙根附近,为求伤事尽早全愈于一月十一日开始使用赵谦调制的药物,外敷内服长达二十二日。根据此药药性,陛下服用如此剂量当至少三月不能令女子受孕,不仅是卫女,宫中所有御女在此期间皆不可能怀有龙嗣。所以卫女若有一月身孕刚豪无疑问绝非天子子嗣。” 赵谦说完从宽袖中拿出一纸药方呈上头顶继续道:”这便是陛下当时所用药方,可与宫中太职房所存御档对比,请太后过目。” 陈娇等赵谦说完便吩咐御医道:”你们上前看清楚,这药方药效到底如何,如实回禀太后。” 这种证明天子短期生育事……御医们实在是近退两难,可又推委不得,只好一起上去研读片刻,最后尴尬的跪做一排颤声道:”启禀陛下太后,这这,这药方的功效却如赵郎中所言会令人三月不能,不能让女子受孕。” 御医和赵谦的话说完在场众人又是一片哑然,犹其是平阳和窦曼文,震惊之下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刘彻的脸色只有更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娇宁愿自己受委屈都不愿解释原因,因为这会令他最严扫地!一旦举证他堂堂大汉天子不但私~处附近受伤的事会被拿出来做证,更令他难看的还有卫子夫在宫中受孕孩子却并非他的血脉,这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实了他被戴绿帽子的事实吗,对高傲又自尊心极强的刘彻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平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彻一拍长案怒视平阳指着阶下一边拼命摇头一边瑟瑟发抖的卫子夫道:”你竟敢带这这个不守宫规罪该万死的贱人用野种冒充龙嗣来戏弄朕,你居心何在!” ”平阳不明真相被人蒙蔽,请陛下,请陛下恕罪。”面对天子的盛怒完全懵了的平阳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天子长姐的身份了,一直磕头请罪。 陈娇冷眼看着不知所措不停求饶的平阳和恼羞成怒的刘彻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令赵谦上殿举证不但是打平阳的脸,更是对刘彻的惩罚。他两度欺骗她宠幸卫子夫的事确实过去了,可陈娇又岂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她必要他在这些野女人身上吃够苦头才行!此举一出陈娇不但狠狠的抽了平阳一记”耳光”,更借平阳的手打了刘彻的脸,还要让刘彻在羞辱中记得她无奈之下还想维护他的好。 薄太后见刘彻动了真怒赶忙劝道:”陛下,先不要记着怪罪阳了,她也是被人蒙蔽,本心也是为陛下的子嗣着想。” ”母后说的对,长公主一定是受了蛊惑,所以我们才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蛊惑了长公主,让卫女用他人之子假充龙嗣又是为了什么,说不定还有个意想不到的阴谋呢。”陈娇微笑着说。 平阳和卫子夫自己找死,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们! ”查!一定要查清楚!”刘彻怒道,”卫子夫,你还有何话说!” 卫子夫跪在地上只是嘤嘤哭泣,却再也换不来刘彻的办点同情。 陈娇冷淡的开口道:”卫女,宫禁之内你到底与何人通奸?” ”我……我……”卫子夫伏地抽啜,却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跪在一旁的平阳闻言忽然转头对卫子夫厉声喝道:”卫女,你自己欺上瞒主范下大罪,还不从实招来,你,你和韩嫣在宫中的奸情!” 平阳话音刚落陈娇就矢笑道:”哟,长公主真是好本事,刚才还一口咬定你带来的卫女怀有龙嗣,本宫因为妒忌的串通家嫂迫害于她,这事儿刚澄清你又知道卫女与韩嫣有私了?怎么,难道长公主早就知道?” ”这……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平阳支支唔唔的解释道,宫禁之内只有韩嫣和卫青可以自由出入,卫青是卫女之弟,那,那也只有韩嫣了,他,他本也心术不正觊觎后宫所以我才由此推测。” 平阳打着如意算盘想把事推到死人身上一了百了,哼,什么好事还都让她占了,想得也太美了。 陈娇不理平阳,微出一口气又对卫子夫道:”卫女,你现在不开口又有什么用,去了廷尉府还不是要合盘托出。你需知道你现在已经是诛三族的大罪了,不但你自己,就连你的兄弟父母也必因你而死。你若现在说出实情,陛下或许还能给你恩典,念在卫青救驾的份上可以饶他和你母亲一命。” ”我……”卫子夫又怕又惊,半跪半坐,抽抽答答偷眼看向刘彻,希望能够看到一丝对她的怜悯,然而,刘彻的话让她失望了。 他冷声吩咐公孙贺道:”带人去平阳候府将卫氏一族全部下狱,严刑考问,势必找出知情者!卫青也不可放过!” ”陛下!子夫有错不关青弟的事,请陛下念在青弟的忠心和……”卫子夫说到此处眼泪止不住的流满面颊,”和子夫往日对您的一片悲微痴情上,放过青弟吧,陛下。” 刘彻听罢卫子夫的话怒火更胜,帝王的冷狠尽显,他咬牙切齿道:”你秽乱宫围不知廉耻还敢说对朕一片痴情?!朕真想将你碎尸万段,看到你朕就盛怒难耐,恨不得将卫青一并杀了!” ”不,陛下不……”刘彻的话让卫子夫彻底崩溃了,她看着大步出去执行圣旨的公孙贺忽然大声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心里,眼里,都是你,都是你……我没有怀孕,没有,我跟本就没有怀孕!”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坐在火车上用手机码了后半章,讲真你们还会说我不爱你们吗?! ☆、第220章 刺杀指证 “什么!”薄太后听了卫子夫的话指着她圆睁双眼不可思议道:“你刚刚说什么!” 卫子夫已经将假孕的事说出,她心中绝望凄凉便再没有什么可怕的,哽咽道:“有孕是假是,滑胎也是假的,一切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就是想回到陛下的身边,所有都是我处心积虑的假象!” “平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一切都是假的?!”薄太后毕竟是太后之尊她不会屈尊降贵跟一个奴籍婢女生气计较,她只会把她的怒火发泄到造成这一切的平阳身上。 “太后,这,这我也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平阳长公主没想到卫子夫会忽然承认,一时慌了手脚,焦急的辩解道,“我……她,她自己也说是她处心积虑欺骗我的,太后这个女人不能留!” 卫子夫已经不在乎平阳怎样发落她,她自知必死无疑心中只对刘彻抱有一线希望,两颊带泪膝行上前恳求道:“陛下,卫子夫此生此世一片真心都给了陛下,纵我罪无可恕,请陛下看在子夫尽心侍奉的面上放过我的亲族,放过我的母亲和青弟。” 刘彻看也没看卫子夫一眼,只对停在殿门口的公孙贺喝道:“公孙贺,你还等什么,朕的话你也敢抗旨吗?!卫家亲族全部下狱!” “陛下,陛下……”卫子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上前抓住刘彻的衣摆,却被殿上的执戟郎上前无情拖起,远远的丢在地上。 “陛下……为什么,您对我难到就没有半分恻隐吗,那些海誓山盟您都忘了吗,陛下……”卫子夫爬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哭的伤心欲绝痛心难忍。 就在卫子夫恸哭之时一双描金牡丹的翘头履停在她的面前,清冷倨傲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卫女,陛下可以赦免卫青和你的母亲。” 卫子夫闻言停止了哭泣,她抽噎着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狼狈散发满脸涕泪的看着眼前高贵而美艳的皇后,她身上夺目的艳红色金凤曲裾深深的刺痛她的双眼,她曾被刘彻宠爱的那些短暂又美好的夜晚里,她从未想过自己和这个女人的距离是这么的遥远,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卑微和不堪。 陈娇将落在卫子夫身上的目光收回,她回头冷冷的看着平阳长公主道:“卫女,今日你将罪状引向本宫,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方才的话,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出实情,告诉陛下和本宫谁指使了你。” “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卫女已经承认一切都是她为了回到陛下身边所设骗局,你这样质问她却是什么意思?!”平阳急不可耐的说。 陈娇冷淡的答道:“平阳,你曾说卫子夫有孕你府中的郎中亦可证明,现在又说卫子夫假孕只与她一人有关,你当太后、陛下和本宫都是你的玩物吗,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 “我……”平阳长公主一时语塞,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颗心雷雷跳动,冷汗夹背。 “好,你可以不说,你就站在这里好好听着,听听别人怎么说。”陈娇的语速缓慢,不急不躁,她慢慢踱步到李吉儿面前道,“长嫂,卫女有孕之事你最先是如何得知?” 李吉儿当然是听陈艳告诉她的,陈艳当时肯定的说卫子夫有了陈季须的骨血成功的挑起了她的怒火,在陈艳的挑唆下李吉儿才会一时冲动直接灌了卫子夫一碗滑胎药。没想到这一碗药里还有这么大的阴谋,要不是她跟陈季须吵闹的时候无意间说了出来让皇后及早得知消息做了准备,他们陈家可就被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丫头坑惨了,别的不说就她给位子夫的这碗药就做实了谋害皇子的罪名,她李吉儿第一个就得掉脑袋。 不过李吉儿现在已经不能这么说了,既然皇后说那是她的命令那她也得配合着皇后的意思按陈季须之前的要求把该说的话说下去。 “臣妾是听家中艳妹妹最先提及,然后就立刻禀报了皇后娘娘,按娘娘的意思,为了不让皇家蒙羞立刻处理了卫女腹中的‘胎儿’,并不曾想竟然是一场阴谋,幸而娘娘无事。臣妾今日入宫时艳妹妹也一并跟着来了,在侧殿里休息,此事事关重大,臣妾请娘娘当面询问她。” 刘彻向一旁的苏一使了眼色:“传陈艳进来。” 陈艳上殿后立刻就遭到了陈娇的询问:“你是如何得知卫女有孕的?” 陈艳看着殿上脸色尴尬的窦曼文和小声啜泣的平阳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却丝毫不慌,跪地答道:“臣妾是偶然听卫女身边的婢女提起,然后告知了嫂子。臣妾不觉有什么不对,娘娘的意思难道自己人就不能说几句有关内宅**的话了吗?” 陈娇还没说话,窦曼文得了侍女的禀报忽然走了上来向刘彻和薄太后跪地行礼道:“臣妾有话要说,臣妾之前已向陛下和太后陈情,姚翁门人状告皇后护卫显星刺杀五利将军,如今姚翁的五位门人已经入宫,此事请陛下明察!” “姚翁门人?“刘彻不悦的看向窦竟夕,“卫女之事尚未弄清楚,姚翁一事何必此时提出。” 薄太后这会儿也不再生平阳的气,反倒劝刘彻道:“这两件事都指向阿娇,既然阿娇在此不如一并问清楚好了,免得拖来拖去有辱皇后的名誉。” 陈娇冷笑一声眉梢微挑冷淡道:“那我还要多谢母后的垂恩关心了。好吧,既然来了就带进来问清楚吧,免得日后浪费本宫的时间。” 刘彻有些心烦的摆摆手,苏一会议将姚翁的五位门人传了进来,当堂询问。 “没错,小人时常随侍五利将军入宫,给各宫的主子和要紧掌事都打过照面看,那护卫显星”姚翁的门人杨小龙说着就在殿中左顾右盼,看到面无表情的显星后立刻指着她喊道,“陛下,就是她,就是她,小人那晚护送师傅入宫赴宴,当时此刻出现后小人拼死撕下她的遮脸黑巾看的清清楚楚,就是她一剑赐中我师父五利将军的后心,然后她手下的黑衣人一拥而上乱刀相向,师傅就倒在血泊里了,她这张脸小人一辈子都记得!” 刘彻将信将疑的看着杨小龙,半晌开口道:“你说宫中设宴的那晚?” 第135节 “正是!”杨小龙点头坚定的说。 “一派胡言!”刘彻忽然暴怒道,“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污蔑皇后护卫!” 杨小龙没想到天子审都不审就先向他们发了火,当场就懵了,磕头如捣蒜,嘴里还喏喏道:“陛下,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确实亲眼看到显星刺杀五利将军,不信陛下问我这几位师弟,他们都看清了,小人绝无半句虚言啊陛下。” “混账,二等看得清楚难道朕耳聋目障不成?!” 刘彻龙威睥睨吓得杨小龙一行人战战发抖,瑟缩着跪了一地,再不敢说话了。 薄太后不明其意,问道:“天子,为何不让他们把话说完?” 刘彻越看杨小龙等人越觉得他们獐头鼠目蓄意构陷,冷声道:“母后有所不知,那日宴上的剑舞领舞便是显星,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母后若是不信,当日宴上诸侯齐聚,总有些皇亲贵戚认得出来,她既然在宴上又如何能□□刺杀姚翁?” 薄太后没想到显星是当日的领舞,窦曼文就更没有注意了,她吃惊道:“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都看见了,绝对不会看错啊。” “你的意思是朕在说谎?!”刘彻怒视窦曼文,“窦夫人,你命人诬陷椒房殿护卫显星其目的不过是让朕和太后认为皇后是刺杀五利将军的幕后主使,朕亲眼所见显星在席间舞剑又岂能被你这等心术不正的女人迷惑?!” 比起他人的诬陷刘彻当人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他对今天这些指向陈娇的莫须有罪名已经够透了,曾经一个韩嫣已经让他们夫妻险些离心,如今他又怎能让人颠倒黑白诬陷陈娇。 “今日若不将你等枭首重罚,朕如何以正视听!”刘彻说完对执戟郎道,“将这几人拖下去,立斩!” 杨小龙等人见刘彻要将他们斩首吓的齐声向太后请求道,“陛下,太后,太后,我等句句实言,太后明察。” 薄太后当然知道刘彻年轻自信,他既然已经说亲眼所见显星于席间舞剑,那么多公卿大臣在场又怎么可能出错,所以薄太后也没办法插画,只得眼看着执戟郎将杨小龙等人拖了出去。 “陛下,这件事一定有蹊跷,请陛下彻查之后再杀几人啊,皇后在堂邑侯府蓄养安慰杀手是不争的事实,如若不信陛下可查啊。”窦曼文仍不死心的进言,“陛下决不可一意姑息,皇后既能派人刺杀五利将军,就能威胁陛下其他朝臣,说不好有朝一日还会威胁陛下!” ☆、第221章 咎由自取 “窦曼文,你最好清楚你自己再说么!”刘彻忽然起身指着窦曼文怒道,“你说皇后蓄养暗卫刺杀朝中大臣,倘或有半句假话,哼,不要以为你事窦家人朕就不会把你怎样,朕照样灭你三族!” 面对刘彻近在咫尺的震怒,窦曼文的第一感觉不是惧怕而是失望,是一颗鲜活的心瞬间醉如冰窖的寒冷。同样是他的女人,她甚至付出了更多,赌上她的身家性命在这寂寂深宫用她的一切来爱他,侍奉他,可是不论她多麽的努力都是中走不到他的心里,无论她说的是不是事实,他都是中偏向那个对他时而冷淡时而暴躁的陈娇。 为什么?凭什么! 面对刘彻的狠话窦曼文深吸一口气,眼眶一红却倔强的仰起头道:“妾身所言绝非捏造,若有不实自愿领罪,陛下发落悉听尊便!” 窦曼文强硬而坚决的态度让刘彻有一瞬间的动摇,如果没有真凭实据这个女人怎么敢搭上自己的家族这样跟她说话,可是他…… 仅仅刹那的恍惚后刘彻还是决定义无反顾的相信陈娇。 “好,窦夫人,你最好让朕看到真凭实据,不然的话朕保证要你三族的脑袋。” 刘彻话音刚落一旁跪着的陈艳就坦然开口道:“陛下,臣妾有证据证明皇后在堂邑侯府蓄养大批暗卫,其数量之大花费之巨绝对会让在座众位瞠目结舌。” 陈艳说完在曲裾宽袖中拿出一卷竹简呈上道:“有一晚我曾在堂邑侯世子书房外听到他与亲信聊到府中暗卫的开销,世子当时就提过府中花费在众目之下很难再拿出钱来用在暗卫数量的维持和扩大上,当时那心腹就提到了皇后的汤沐邑税负收入。臣妾因此刘欣费尽心思查到了皇后的丰邑收入账目,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皇后的野心昭然若揭!” 陈艳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落座的陈娇,她一脸淡然只是微挑眼眸看了陈艳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看她了。 当初窦曼文命人联络她的时候就告诉了她,韩嫣是因为陈娇的嫉妒和排挤才蒙冤而死,从得知韩嫣真正死因的那一刻起她发誓自己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报复陈娇,就是为韩嫣复仇! 陈艳握紧竹简心中愤恨,千头万绪无处诉说,就算搭上整个陈家,这一次她也一定要为她的亡夫韩嫣报仇! “陛下请看,这事臣妾私下摘录的皇后汤沐邑账目,上面所有钱都已不翼而飞,她若不养杀手暗卫,怎么可能用的了这么多钱?!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一定能够查到端倪!” 刘彻眉心蹙起,很快夺过陈艳手中的竹简粗略一看便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神色自如的陈娇。 陈娇庞大的汤沐邑财富竟然真的全部不翼而飞,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皇后,你的汤沐邑去了何处?”刘彻眼眸深邃的望着陈娇,一字一顿的的问,“这笔钱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刺杀朝臣是大罪,当年权势熏天战功赫赫的梁王不就是因为刺杀周文仁才最终触及了景帝的底线落得身死他乡的下场吗?城府深沉一味隐忍的景皇帝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刘彻这样权力**无比强烈的天子,当发现他最信任最喜爱的人竟然僭越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谋杀他的臣子染指他的江山,他的愤怒简直无法想象。 刘彻话中的疑惑、惊诧和不可置信后的隐怒让窦曼文和陈艳感到阵阵快意,甚至已经有了一种胜利的喜悦,她们恶毒的眼光狠狠的剜向陈娇,发泄着长久以来蓄积的无限恨意和嫉妒,恨不得陈娇立刻就无言以对被刘彻当场治罪。 陈娇站起身,丝毫不避刘彻锋锐的目光,她声音清冷悠扬语气轻缓,她说:“我的汤沐邑确实已经不在了,所有的钱都被我花了。” “花在哪里?!”刘彻的眉心紧紧蹙起直直的看着陈娇。 “如果我不想说,我可以不说吗?” 陈娇的杏眸闪着晶莹而闪烁不定的光,就像他们夫妻之间剔透又脆弱的信任。她望着刘彻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沉黑瑞凤眸望进他的心里,望进他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你……”刘彻心中亦有所触,他偏开头薄唇紧抿,眉眼间是这个果断君王极少出现的犹豫神情。 “陛下,您要证据,妾身已经把证据带到了您的面前,难道妾身用三族性命换来的证据都抵不过皇后的一句话吗,陛下,您这样如何取信于天下,难道您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失信天下吗?!” 刘彻的喉结翻动,神情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转过身看着窦曼文,薄唇轻起的瞬间却听到陈季须的禀告。 “陛下,请您千万不要相信窦夫人和陈艳的胡言。我堂邑侯府确实蓄养了家丁护卫,可在长安城中哪位诸侯没有护卫呢?至于数量庞大刺杀大臣这些罪名陈家实在担不起。陛下若是对娘娘的汤沐邑存疑随侍可将椒房詹事桑弘羊传来询问清楚,只是此时娘娘不愿公开……” 陈季须说道此处长叹一声竟转向陈娇恳求道:“娘娘,事到如今您就告诉陛下吧,即便太皇太后不喜,可您毕竟是为了陛下啊。” 刘彻越听越糊涂,挑眉道:“陈詹事,到底怎么回事,朕命令你说!” 陈季须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陈娇,陈娇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若想说便说吧。 陈季须如蒙大赦,膝行上前向刘彻叩首道:“启禀陛下,娘娘的汤沐邑全部捐给了未央宫,让臣拿来为陛下扩充军备,武装我大汉抗凶将士了。” 刘彻吃惊的睁大了瑞凤眸更加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娇,他忽然想起不久之前陈季须戏法一样的为他变出了数以千万计的缗钱,他当时高兴之余只想到陈季须能干却从没想过这笔钱他到底是怎么弄到的,原来,原来是他的阿娇…… 既然缘由已经被陈季须道出陈娇只能淡声道:“我花不到那些钱不如拿出来做点有益于大汉的事,太皇太后不喜兵戎,我不想她老人家为这点小事不悦。” 刘彻都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对陈娇的激动、懊恼和心疼瞬间便全部化作了对窦曼文等人的愤恨和恼怒,他大声吩咐道:“传椒房詹事桑弘羊来,把皇后汤沐邑的账目一一念给他们听听!” “不必了,哀家信得过阿娇。”薄太后走上前来开口道,“如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窦夫人和陈艳陷害皇后,卫子夫期满皇家欺君罔上,平阳用人不查偏听偏信,天子今早还是发落他们,还皇后一个公道。” 事到如今薄太后已经看清了形势,平阳窦曼文已经毫无胜算,她没有理由再支持她们,马上掉转风向陈娇和堂邑侯府示好。 不过李吉儿并不领情,薄太后话音刚落她就起身道:“陛下,太后娘娘,卫子夫一事平阳长公主恐怕脱不了干系,不审清楚还我们我们堂邑侯府一个公道,难道我们陈家要白白受冤不成?” 刘彻立刻看向面如土灰的平阳,她马上跪下道:“陛下,平阳真的不知情,都是卫子夫一人所为,请陛下明察。” 刘彻没有理平阳,他缓步上前来到呆坐一旁泪眼朦胧的卫子夫身前,看着她冷淡的说:“卫女,如果你想卫青和你母亲活着,最好将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就算你不说朕审问陈艳和平阳侯府的郎中也一样可以得到结果,但那个时候朕就不会在姑息卫青了。” 卫子夫凄然的笑了,抬起动人的柳叶眉眼看向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子,她涩声道:“陛下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让我亲口出卖长公主,不管她是不是利用了我我都心甘情愿,因为是她让我见到了陛下,卫子夫终生不悔。请陛下念在青弟忠心不二的情面上,放过我的母亲和青弟吧。” 刘彻冷着面庞转过身微微抬手示意,卫子夫便被羽林郎拖了下去。 离开大殿时她绝望的闭着眼睛,最后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她不会再挣扎再幻想,因为她明白,至死也不会看到刘彻对她的半分怜惜,她心有不甘的一丝眷恋也不过如海市蜃楼般虚无而幻灭——无情最是帝王家,最冷不过帝王心。 刘彻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平阳偏过头道:“平阳长公主指示婢女卫子夫假托有孕构陷堂邑侯府谋害皇嗣,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削其封地没入钱财,念其为先帝长女特设封邑内平阳县城供其居住,禁足于此永不得再入长安。其子平阳侯连坐,削爵为民,除国。” 平阳长公主听完圣裁话都没说得上,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接就晕过去了。 刘彻微微一叹继续道:“卫子夫腰斩,卫氏遗三族,念在卫青曾护驾有功,特赦免罪并赦免其母。” 发落了卫家人刘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陈艳的身上,陈艳充满敌意的看着他却毫无畏惧,她笑了一声道:“陛下,陈艳背叛陈家只为韩嫣,韩嫣已死我亦生无可恋,只是我要告诉你,韩嫣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的事,你为了陈娇那个女人你杀了对你忠心耿耿的韩嫣,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 刘彻难得没有命人立即结果陈艳的性命,他弯下腰极有耐心的看着陈艳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朕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朕告诉你,不要说韩嫣,为了陈娇,朕可以杀任何人。” ☆、第222章 冷心帝王 刘彻说完直起身道:“陈艳陷害皇后藐视天子,本应斩首弃市,念在堂邑侯的颜面上赐她鸩酒一杯。” 陈艳犯下如此大罪天子却还赐了她全尸,这不得不让李吉儿等人愤愤不平,但是就在李吉儿想要请走天子对陈艳重罚的时候,刘彻却忽然开口道:“陈艳戴罪之身不宜入弓高侯韩家家庙(就是祖坟),朕今日便做主韩嫣休妻,陈艳从此便不再是韩家媳妇,她的后世就由堂邑侯世子单独斟酌办理吧。” 刘彻说完又对陈艳低下头,看着震惊而气愤的陈艳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他说:“就算死,你也休想与韩嫣同茔。你死,也是孤魂野鬼。” “不!”陈艳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你们不能那样做!韩嫣是我的,我才是他的妻子!” 陈季须皱起眉头不胜其烦的摆摆手让人将陈艳拖下去,尴尬而惴惴的拱手上前谢罪道:“惊扰陛下和太后娘娘了,陈艳的事臣马上就下去处理,请陛下和娘娘放心。” 刘彻淡淡一笑不再多说。对于陈艳这样的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点,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向死亡也不是最残酷的惩罚方式,对她来说最残酷的是让她失去追逐了一生却连死都得不到的韩嫣。 大殿里的人该发落的已经发落的差不多了,刘彻缓步走到窦曼文面前,看着跪在地上的窦曼文道:“窦夫人,你和你三族的性命,朕收下了。” 窦曼文忽然抬起头道:“陛下,臣妾有三月有余的身孕了。” 窦曼文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薄太后赶忙让殿内的几位太医上前看诊,却被刘彻拦下了。 刘彻问也不问便冷声道:“你三番五次挑起事端欺骗朕,这一次朕没那么好骗!来人,将窦曼文禁投入永巷囚室!” 羽林郎听从天子吩咐在窦曼文大声呼喊挣扎之下仍旧将她拖了下去。 四个太医站成一排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都低头而立默不作声。 “天子,这……”薄太后指着窦曼文被拉下去的方向有点懵,或者说她假意无措的看着羽林卫将窦曼文带走了。 刘彻完全无视了殿中的四位御医,没事人一样转过身对薄太后微笑道:“母后,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让太医查验窦曼文有孕一事不急在一时,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窦曼文是窦家人背后有朝中最大的外戚窦家,若她真的生下皇子,恐怕薄玉都要靠后站,是以薄太后听说她有身孕时心就猛然漏跳了一拍,后来见刘彻似乎不急着探查此事她又有点不明刘彻的用意,只是不做实窦曼文怀孕一事对她和薄家有利无害,她才不会为窦曼文争取什么,乐的撒手不管。 “是,天子既然有主意那就缓缓吧,只是先不要为难她,等有机会传了太一过去看看再行发落吧。”薄太后说完又过去对陈娇笑道,“阿娇,今日是难为你了,好在事情都已经澄清,往后再不会有人乱讲你的闲话了,哀家就放心了。” 陈娇神色淡淡的撇唇一笑,斜睨着薄太后似乎话中有话:“只要母后不再蹚不该蹚的浑水,我也就放心了。” 薄太后装作听不懂,转开话题道:“哀家这就回去,不耽误天子理政了。” 薄太后刚转身陈娇便接过大寒递上的一只巴掌大的绢包赶上一步道:“母后且慢,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给母后过目。” “恩?”薄太后回头诧异的看着陈娇,“什么?” 陈娇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眼中却是一片冷芒,她打开手中绢帕包裹的东西,伸直长臂亲自将东西递到薄太后眼前,近在咫尺。 “母后,你看清楚,这像不像椒房殿两年前出现的肉太岁?” “这……这是?”听到“肉太岁”三个字薄太后一哂,不由自主的会退一步道,“阿娇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娇以一种傲然的姿态冷笑道:“这是我从一个术士那里得来的方子,自己弄出来玩的。” 薄太后眼神闪烁,偏过头强自惊讶道:“竟还有这样的东西,哀家也是第一次听说。” “母后没见过吗?”陈娇话中尾音一挑,“那真是奇怪了,还以为母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都见过呢。可惜姚翁死的早,不然把他叫来问一问,怕是有不小的收获呢。” “收获?什么收获,这事跟姚翁有什么关系。哦,他是个术士,或者知道一点这东西跟肉太岁的关系也未可知。”薄太后有意避开陈娇的直视,低头道,“可惜他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陈娇微微颔首:“是啊,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死的也真是时候。” 薄太后忽然警觉起来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姚翁之死跟哀家有什么关系?!” “恩?”陈娇无辜的睁大了眼睛不明道,“谁说姚翁之死跟母后有关系?” 薄太后忽然觉得自己中了陈娇的陷阱,她最后那句话说的急切却让人听来必定有些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薄太后冷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对仓雨道:“回长乐宫!” 刘彻在一旁冷眼看着陈娇与薄太后的对峙,知道薄太后离开才转身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朕跟皇后说几句话。” 第136节 众人谢恩退出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低声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陈娇平生答道,“陛下,我想回堂邑侯府住两天。” “不准。”刘彻说。 陈娇没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刘彻再开口道:“朕送你回椒房殿吧。” 陈娇点点头没有说话,刘彻就握着她的手并肩走出宣室殿,然后就这样一直十指交握走到了椒房殿,无视宫中所有宫人惊奇的目光。 “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晚上再来看你。”刘彻将陈娇送到椒房殿正殿的门口对她说。 陈娇看着转身离去的刘彻,忽然开口喊住他:“陛下。” 刘彻转过身,温和的看着她。 陈娇上前两步来到刘彻面前,仰起美丽的脸看着高她一头的英俊刘彻问:“如果今天陈詹事不说出汤沐邑赋税的去处,你会逼我说吗?” 刘彻以为陈娇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他薄唇上扬露出温柔的笑容,他说:“不会。” “那你要怎样回应陈艳的指证?” “随便她怎么说,朕会保护你。” 陈娇的心忽然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 “如果那晚陛下没有见过显星,你会不会怀疑姚翁是我派人杀的?” 刘彻的神色变得严肃,他面对陈娇很认真的回答:“不会,无论事实如何,只要是你说的话,朕就相信。” 陈娇怔怔的看着刘彻,她以为他会说,“可是毕竟不是你”,然而他却正面回答了她。 他说,不会。 他说,朕会保护你。 他说,无论事实如何,只要是你说的话,朕就相信。 陈娇一抿嘴唇忽然伸手抱住刘彻踮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赶紧若无其事的退开几步转过身朝刘彻招招手道:“你赶紧走吧,我要吃饭了。” 刘彻愣愣的站在原地,他还没走呢,陈娇就跑的只剩下一个影了。 刘彻慢慢回过味来,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不由自主的就笑了。原本因为在大殿上公开腿伤而带来的郁闷和烦躁也瞬间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只有开心和兴奋。 掌灯时分刘彻半握在宣室殿的曲木椅靠上,闭着眼睛听曹小北近前小声禀道:“陛下,小人从宫外秘密带来的两个郎中都诊过了,窦夫人确有三月有余的身孕。陛下的意思是保还是不保?” “保?窦家的皇嗣?”刘彻瑞凤眸一斜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小北,“一个太皇太后还不够,难道让窦家人拿着窦曼文肚子里这块肉再兴风作浪跟朕在朝堂上讨价还价?你这脑袋怎么长的。” “是是是,小人乱说话了。太医都说了,窦夫人,哦不,窦曼文窦氏,她根本就没有身孕。” 刘彻又闭上眼睛闲适的点点头笑道:“那你就立刻过去赐她三尺白绫,窦曼文的三族,恩,让张汤捡那些不重要的杀一批,别惹到太皇太后就好。窦家的帐朕先记着,等以后慢慢跟他们算!” “喏,小人明白了。”曹小北领旨很快就退了下去。 晚间刘彻到椒房殿休息,入寝时陈娇对刘彻说:“今晚少府的人过来禀报说窦氏殁了。” 刘彻全然不当回事,坐在榻上道:“他欺君犯上,并未怀孕。再说她陷害你朕怎么能留她。” “但是我知道她真的怀孕了。”陈娇说。 刘彻心里明白,陈娇是后宫之主,窦曼文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就算瞒的了别人,也未必瞒得了陈娇,要是她一点风声都不知道那才是枉为皇后了。 刘彻轻出一口气起身到陈娇身边版蹲下来抚着她悠闲暗淡的面容道:“朕知道你心疼那个孩子。但是阿娇,姑母和姑丈不再长安,窦家人狼子野心,窦家的皇嗣会威胁到你,窦曼文必须死,窦家的皇嗣朕更不能留。” 他说到最后眼中冷漠而狠厉的寒光一闪而过,仿佛那个孩子完全不属于他,完全是流着窦家血液的敌人。 陈娇握着刘彻的手恳切道:“可是那也是你的孩子。” 陈娇活了两世,盼了两世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她对孩子真的非常喜欢,她不能理解刘彻在急需子嗣的情况下还要对自己的血脉痛下杀手的行为。 “阿娇,你记住,朕说她没有身孕就没有,她从来没有过朕的孩子。”刘彻用一种警觉又坚定的眼神看着陈娇,“朕必须保护你,也保护朕将来留给我们孩子的江山。” 陈娇可以耍手段,可以搞计谋,但是她的心始终都做不到像刘彻一样狠硬。 “好阿娇,朕知道你心软,你对无辜的人下不了手,没关系,你不想就可以不去做,朕来清理那些阻碍在我们中间是人事。”刘彻抱起陈娇把她放在床榻上,温声说:“别再为那些不值得的事伤感了,朕希望你快乐,然后,快一点给朕一个子嗣,无论是男是女,朕都会很高兴。” 寝殿里灯盏摇曳春光乍泄,而大殿外沉沉的夜色中,显星望着虚无的黑暗淡淡道:“娘娘说,你做的很好,隐月。” “多谢娘娘嘉奖。”同样平淡的声音在无人的夜色中响起。 夜幕沉沉,无月星稀,那张与显星一模一样的脸孔在刹那的显现后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第223章 巫女楚服 明媚的春光透过小窗照在小书房的长案上,陈娇坐在案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似乎有些走神。 “娘娘,柳生青镜带到。”小雪入内行了一礼。 陈娇抬起头,正看到身着普通蓝色道袍的柳生青镜入殿,在长案前双膝跪地行大礼叩首道:“柳生青镜多谢娘娘大恩,谢娘娘为青天观正名。” “柳生,你起来吧。”陈娇说,“你的事是本宫之前欠你的,你不必谢我。本宫今日让你来是想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对于未来,自从青天观成了姚翁的修罗场之后除了复仇柳生青镜就再没想过其他,如今大仇得报再提起日后打算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柳生青镜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抬起头来,用深思熟虑后的话回答陈娇:“柳生青镜一声重诺,既然曾向娘娘保证愿以性命为谢此生必为娘娘肝脑涂地永不背弃。” 陈娇微微一笑道:“你先起来吧,你是青天观嫡系传人,别人请都请不来,愿意为本宫效力本宫自然高兴。本宫本没有什么让你劳动之处,但空负你一身才华也是可惜,现在姚翁已死,本宫的意思是将你推荐给陛下在宫中供职,你看如何?” 柳生青镜再叩首道:“柳生青镜全凭娘娘安排。” “好,既然你有为陛下分忧的意愿,本宫会尽快安排,你先下去吧。” 柳生青镜起身刚要退出去小寒便进来向陈娇禀报道:“娘娘,入宫的十位巫祝都到了,娘娘要不要见见再将她们分到宫中各处?” 汉宫宫人多信奉神仙避讳巫鬼,所以自高后起就有巫祝入宫侍奉宫妃太后的规矩。今日入宫的十位巫祝都是少府在民间选出的优秀年轻巫女,请入宫中为后宫几位有封号的主子祈福护身。 “让谈们进来。柳生,你等一等。”陈娇对小寒吩咐完又叫住柳生青镜道,“本宫知你精通相面之术,就在这里帮本宫看看这些新来的巫女福报如何。” “喏。”柳生青镜低头拱手,然后在小雪的安排下站在了陈娇身后。 不多时侍卫巫女就在小寒的引领下来到了殿上,跪拜行礼齐声道:“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陈娇点点头,小寒会意朗声道:“娘娘请诸位抬起头来,报上姓名。” 十位穿着统一特殊宫装的巫女君抬起头来一一包上自己的姓名。 “巫女子羽拜见皇后娘娘。” “巫女伏敏拜见皇后娘娘。” …… 这样一一报过去,最后一位脸盘略大五官端正的女子抬起头道:“巫女楚服拜见皇后娘娘。” “楚服。”陈娇念了一句放下手中写有巫女简单来历的竹简对楚服道,“你来自本宫的封地?” “是,楚服来自娘娘的封地,因为娘娘前年减免了受灾家乡的税赋,楚服的父母相亲得以渡过难关,楚服代家乡众位父老感激娘娘大恩。”楚服说着在地上端端正正的向陈娇叩首。 陈娇微微颔首,没有再说别的话,看向一旁的另一位巫女又问了几句话。 楚服没想到皇后竟然不再对她说话,心中不由一阵失落。她出自皇后封地,对皇后确实心存感激,而且她为人机敏聪慧善于侍奉,这次入宫很想留在皇后身边伺候,却没想到皇后只是随便问了她一句就再不提及了。 陈娇与其中五位巫女都说了几句话,而后摆摆手道:“见也见了,诸位都是民间声名鹊起的年轻巫祝,往后在宫中更需尽心尽力。本宫之后会吩咐少府将诸位所分宫室告知你们,下去吧。” “喏。”巫女们行礼起身,站成一排走了出去。 然而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楚服却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只可惜陈娇却并没有抬头看她。 巫女退出后陈娇抬头问身旁的柳生青镜道:“柳生,你看这些巫女如何?” 柳生青镜单手抱胸,另一只手的虎口蹭动着光洁下巴想了想才道:“我感觉这个楚服有点本事,从面相上来看,这巫祝有些女生男像,两弯刀眉浓密异常,确实是个对主上忠心不二之人,不过,恩,娘娘还是不要靠她太近比较好。” 陈娇垂着眼帘动手倒了一杯蜜浆慢慢啜饮起来,丝毫没有半分惊讶,片刻后她才道:“柳生这话怎么说?” 柳生青镜摇摇头啧了一声凝眉道:“不好说,她的面相有助兴之相,但是她的命道给我的感觉却与娘娘有几分羁绊。用得好或许是一把很不错的助力,但……用不好或许就是灭顶之灾。娘娘本就是大贵之人,楚服弃之不用也不会有太大损失,但若将她留在身边或许还会殆害无穷,请娘娘斟酌三思。” 楚服是什么样的人陈娇最清楚。前世楚服是陈娇的心腹,她擅长各种祈福驱鬼的术法,曾在陈娇身边忠心不二的伺候了许多年,但也就是因为她与楚服的过于亲密无间才给了别人诬陷她的借口。前世的巫蛊之祸证明楚服会给陈娇带来灭顶之灾这话绝对不假,柳生青镜年纪轻轻能看得出这些说明他绝非泛泛之辈,陈娇将他留下来的目的也就是向试探一下他的本事。 听了柳生青镜的话陈娇也不再提楚服,放下茶著对他微笑道:“本宫明白了,有劳你,本宫会尽快安排你与陛下见面,预祝柳生官运亨通,广扬道术。” 柳生青镜亦无多言,躬身抱拳道:“柳生青镜不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几日后十位巫祝分别被赐给几位宫妃,楚服则被留在了大小王氏居住的茞若殿中。当晚各位巫祝都收拾好东西在宦官的引领下到新居所安住,唯有闷闷不乐的楚服被宦官悄悄引到了距离椒房殿不远的花园中。 “娘娘?!”楚服见到小径上赏花的陈娇不由大惊,连忙走上去跪了下来。 “楚服。”陈娇神态雍容的捻着一只牡丹缓步上前道,“起来,本宫有话对你说。” 楚服本以为当日在椒房殿她没给皇后留下什么印象,没想到皇后今日竟亲自面见她,她自然大喜过望,立刻叩首道,“娘娘吩咐楚服无有不从。” 陈娇红唇微扬轻轻的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楚服再次下拜向陈娇磕头道:“娘娘放心,楚服感念娘娘大恩,茞若殿中楚服一定留心。” 陈娇微微颔首,竟然亲自抬手将楚服扶起。楚服一介平民巫祝,竟有幸被奉为天神转世的皇后拉起真是受宠若惊三生有幸,闪着一双惊喜又感激的眼睛看着陈娇。 陈娇抚平楚服的手心,将自己手中的牡丹放在楚服掌中,用轻缓的语调说:“楚服,为本宫效劳并不一定留在椒房殿,本宫属意于你,你才不应让本宫失望。” 两月之后太皇太后再次大病昏厥,一日后慢慢才转醒。陈娇作为皇后和外孙女遵循孝道亲自前往长乐宫长寿殿侍疾。 这天下午陈娇刚入长寿殿就见薄太后走出来,见到她连忙招手唤她过来。 之前薄太后虽然因为陈娇有意将姚翁之死的部分原因推在她身上而十分不悦,但毕竟没什么证据直指薄太后,薄太后当时虽然有些愤怒,但到底还是主动先跟陈娇示好。陈娇表面上还是给了她三层薄面,让这事暂时就那么过去了。目下两人还是貌合神离的态度,表面仍旧是一对和气的天家婆媳。 “母后?”陈娇走到薄太后身边问道,“外祖太皇太后可醒了?” 薄太后点点头道:“醒过来了,在里面,你待会进去看看就知道太皇太后的情况了。” 陈娇应了一声立刻就要进去却被薄太后拉了一把,薄太后拦住她小声道:“阿娇,刚才太皇太后有一道旨意给你我,说是让后宫恢复轮流侍寝,有封号的几位宫妃都有一个侍寝的日子,我想就排在你小日子的那几天倒也不打紧,这不就是先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以后知道又觉得别扭。” 陈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知薄太后此举也是想撇清关系,不过太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皇后娘娘,听说您来了,太皇太后请您进去。” 正在陈娇寻思太皇太后这道旨意是何用意的时候长寿殿掌事尚菊便从后殿走出来请她进去。 薄太后马上笑道:“那阿娇就进去吧,哀家先回去了,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你遣人到长信殿来告知哀家便是。” 薄太后走后陈娇随尚菊来到了太皇太后的内殿。 太皇太后的寝室里光线很暗,四处都垂着深褐色的帐幔。陈娇走进去来到太皇太后面前规矩的行了一礼。 “阿娇,你来了。”太皇太后面色枯黄,无神的眼睛微眯着望向帐定,整个人都像枯萎的树木,生气渐远。 第137节 “您好些了吗?”陈娇见太皇太后神色这么差也没有心思再问侍寝制度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小事,十分忧心的握住太皇太后的手道:“您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我啊,呵呵“太皇太后的笑容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晦涩,“熬日子罢了,就是放不下你们,放不下你,放不下彻儿,放不下高皇帝留下的大汉江山啊。“ “您不要想太多。”陈娇听太皇太后这么说心里也忽然伤悲起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祖母,看着她油尽灯枯的样子她心里也很难受。 “哀家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有福了,不过有时候想想也是一件悲凉的事儿,你说是不是?”太皇太后咳了两声叹气道,“不要说文皇帝,就是我的启儿和武儿都先一步离哀家而去,作为一个女人,死了丈夫死了儿子,你说哀家还有什么呀,恩?” 若是寻常妇人中年丧父晚年丧子确实是无尽的悲凉,可是与权力相伴的太皇太后又怎么能以常理相论。 “您还有陛下,还有我。”陈娇露出一个笑容尽量宽慰太皇太后。 “是啊,还有你们。”太皇太后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浅淡的笑容,“可惜,哀家怕是看不见彻儿与你的子嗣了。阿娇,支撑哀家活到今日的就是高祖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哀家是怕这江山不稳,黄泉之下都没脸再见文皇帝和大汉的列祖列祖宗啊。” 太皇太后说到后来声音越发悲戚,陈娇听着她的话眉心也不由的微微蹙起来。 “彻儿登基五年了,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哀家心里急啊。”太皇太后因为太急,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声音也带着沉重的喘息,“哀家在倒也罢了,哀家不在了要是有人以此为理由翻了天,哀家还有什么脸面葬于皇陵宗庙,还有什么脸面见大汉的历代先帝。” “是阿娇无能。”陈娇低头道。 提起子嗣陈娇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反感,可是她确实也能够理解太皇太后的心情,因为这个经历了七国之乱不遗余力为大汉江山□□的实际统治者最忧心的事——天子无子,在诸侯王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确实是江山不稳定的重要因素。 “阿娇,哀家知道薄姬在外面都告诉你了,你不要怪哀家。一来哀家是想天子早日开枝散叶,多留子嗣让大汉江山绵延万代;二来,哀家也是为了你,哀家是你的亲外祖母怎么会害你呢,你膝下无子,如今椒房霸宠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窦曼文虽是哀家的族女但怎么能跟你比,她死有余辜,哀家明白,但这只是个开始。” 躺在榻上的太皇太后声音越发干涩,喉管里的杂音也越来越多,但她还是坚持着对陈娇说道,“哀家年轻的时候,在代国,也曾像你这独得代王宠幸,但明里风光无限,暗地里却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这么多心思身子又怎么能养得住龙嗣。作为皇后,你该劝劝彻儿,除了椒房殿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也需要他,你要给她们一条活路。阿娇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困兽犹斗的道理你该明白,就算你身再正,彻儿再疼你,害你的人多了,你也难免掉入陷阱。” 太皇太后的话没有错,陈娇虽然有前世的记忆,有比前世更强大的权谋,可是她毕竟不是神,她没有办法挡住来自四面八方所有的冷箭。但陈娇就是陈娇,让她主动拱手把刘彻让给别人,她真的做不到。 “外祖太皇太后,您的好意阿娇明白,您的旨意阿娇也不会忤逆。排日侍寝我没有意见,只是我做不了彻儿的主,他若是愿意我不会拦他,但他若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把他推出去。对不起让您老人家费心了。”陈娇低着头跪在太皇太后榻边,眼睛有点酸。 “你啊,你啊。”太皇太后闭目叹了口气,言语中尽是苍凉和感伤,“无情最是帝王家,你可要记住了,记住了!” “外祖太皇太后,您的意思我明白,我……” 太皇太后的意思即便不明说陈娇也懂得:无情最是帝王家,今日他把你捧在手心,你的一切他都视若珍宝;他日他移情别恋,你今日对他的爱便成了最紧的禁锢。韩嫣、荀丽、卫子夫、窦曼文,哪一个不是曾经受尽恩宠最终又被他弃若敝履。 看着太皇太后失望无奈又有些痛惜的神情陈娇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她甚至生出了一丝妥协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很不孝,在外祖母的病榻前都不能让她放心,都表现的那么固执。 陈娇张了张嘴,狠下心来差一点就要开口答应,但就在她要张口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刘彻的声音。 “祖母太皇太后,孙儿来给您请安。” 刘彻已经在帘幔后等了好一会,不知为什么他见陈娇那么久还不出来就有些莫名的着急,这一着急就甩拖了侍女宦官私自走了进来,因此太皇太后对陈娇的嘱咐他也听到了一些。 方才他听到太皇太后让陈娇劝他宠幸其他妃嫔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就楼挑了一拍,竟然生怕陈娇应承下来,仿佛陈娇应了就是不爱他不在乎他了一般。然而陈娇的反应一下就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里就有些没来由的高兴。 不过他们自幼相处夫妻情深,他多少还是了解陈娇的,陈娇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她实心实意的好,太皇太后句句为她着想她心里肯定过意不去,拒绝太皇太后的意思一定让她非常煎熬。所以若是他现在不出去向太皇太后表明对陈娇的心意,陈娇和太皇太后都不会放心。 “彻儿?”太皇太后艰难的转过头看着缓步进来跪在陈娇旁边向自己请安的刘彻蹙眉道,“你怎么进来了?” “祖母太皇太后恕罪,朕,心里实在惦念您的身体,就进来了。”刘彻一副极好的认罪态度,他有些尴尬的认错道,“朕无意间听到了您对阿娇的交代。” 陈娇看了刘彻一眼,没想到刚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想起自己说不愿把他推给别人的话不由面颊微红,偏过头去。 “听到就听到了吧,都是为你们好。”太皇太后的声音很低,闭着眼睛也不愿多说。 “其实孙儿万分庆幸听到了您的嘱托,也就此来向祖母太皇太后表明心迹,朕对阿娇是真心真意的,请您放心,朕以后无论何时都会护着她。” 刘彻看着身边的陈娇信誓旦旦的说:“朕之前答应过她,阿娇一日未孕朕就一日不会入掖庭宠幸妃嫔。您的意思孙儿明白,若是后宫无人有孕朕也不会这么任性,但薄美人现在已经有孕,诞下子嗣也不过再等几个月的时间,有了子嗣朝中大臣便不会再对后宫之事置喙了。朕现在这么做就是宁愿没有太多子嗣也不想让别人威胁到阿娇。不过您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请您不要再难为阿娇了,若有责罚都罚在孙儿一个人身上。” ☆、第224章 着急子嗣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很久才睁开空洞的眼睛,她没有看向床前的刘彻和陈娇,只是用无神的瞳孔望着暗色的帐顶,仿佛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时光,很久她才用充满沧桑的语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哀家老了,管不了你们了,你们都好自为之吧。” 陈娇与刘彻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太皇太后说了很多话确实累了,让他们退了出去。 回未央宫的路上陈娇坐在刘彻的御撵上,期限两人都没有说话,路过太液池的时候陈娇才望着御撵外的太液风光开口道:“陛下今日去过长秋殿了吗?” 长秋殿是王娡目前的居所,刘彻没想到陈娇会问他这件事,神色不由有些尴尬。 “上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陈娇转过头神色自如的看着刘彻继续问道。 刘彻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神色说:“说起来巫祝入宫也有些好处,最近上夫人比之前好多了,御医说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 “那便好。”陈娇淡淡的点了点头,说完又将目光投向了波光粼粼的太液池。 话题结束御撵内又变的安静起来,刘彻想跟陈娇说点轻松的话题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哦,对了阿娇,上次宣室殿那些针对你的人朕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你看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刘彻说的就是平阳窦曼文那些人,汉朝律法严谨,这事又牵扯了窦家的旁系,所以到现在才落实了天子对窦曼文等人的发落。 陈娇摇了摇头有点惆怅的说:“多谢陛下,既然平阳等人伏法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卫子夫获罪,卫家尽数抄斩,陛下打算以后怎么对待卫青?” 提起卫青刘彻也叹了口气,他是个人才,但是卫家归卫家,卫青是卫青,赦免了卫青和卫妪已经是刘彻法外开恩,他不可能因为一个侍中就置汉律于不顾,更何况若不如此他又怎么能给陈娇和堂邑侯府一个交代,连平阳侯都被连坐削爵,更别提本就属于平阳侯府的奴籍卫家了。 “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朕准了他的请求,把他调到虎贲营历练去了。”刘彻说。 陈娇看到刘彻多少有些失落,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陛下英明果断是魄力非凡的君王,我知陛下为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在卫青身上用了不少功夫,若是因为卫家的事让你对卫青起了隔阂便是太过得不偿失,奴籍卫家于陛下而言不过是泛泛蝼蚁,但陛下看中的卫青却有青云之志,今日陛下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我在这里斗胆请求陛下,除了卫女已死之外请陛下不杀卫家三族,改将其悉数充入茂陵工地,用他们的余生为陛下修筑茂陵,以恕其罪。” 刘彻听罢很惊讶的看着陈娇,半晌才不可置信的惊喜道:“当真?!可是……可是阿娇,你,你不必这样为朕着想的,朕其实……你不必让堂邑侯也做这样的牺牲,朕本就该给你和世子一个交代,你不需要这样的。” 刘彻又激动又欣喜,心里还有些不安,表现在面就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陈娇看刘彻这么激动竟然笑了:“你就别客气了,现在不收下这点好意,我一会就要反悔了。” 卫家的死活刘彻倒真不关心,但他对卫青还是很重视的,他需要一批极具朝气的底细将领,在不久的将来为他北上雁门踏平匈奴。虽然之前刘彻几次嘴上都说要杀了卫青可是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说到底他还是爱才,还是舍不得这个不可多的可塑将才。 “阿娇谢谢你。”刘彻一把将陈娇包入怀中,越抱越紧,语气里满是释然和高兴。 “不谢。”陈娇回抱他,在他背后轻轻的拍两下。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一会,直到御撵进了未央宫的西门刘彻才不无感慨的说:“阿娇,朕很高兴,可是,这样是不是对你太不公平。” 他把陈娇抱在怀里,爱怜的抚摸着她脑后黑色的长发,喃喃道:“你将全部汤沐邑都给朕做了军费,又为朕想的这么周到,朕欠你太多了。” 陈娇一笑微叹道:“没事,我不嫌你欠得多,以后慢慢还我就是了。” 刘彻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脸说:“就怕越还欠的越多了。” “你就这点出息?“陈娇不悦的推开他道,“能不能给我一点信心,你以后真的不能对我更好了吗?” 刘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点头解释道:“当然当然,一定会对你非常非常好的,朕有的都要给你,朕没有得到,朕抢来给你,好不好?” “勉为其难。”陈娇啧了一声,翻翻眼皮道,“这辈子尽量还吧,这辈子还不清你下辈子就要做个女子,嫁给我天天伺候我。” 刘彻笑了,揽着她的肩坏笑道:“下辈子嫁给你有什么难的,不过朕可做不到乖乖的伺候你,朕一定要这要那,烦死你。” “你脸皮这么厚这的好吗?”陈娇皱着眉头很嫌弃的看着刘彻。没办法,刘彻从小就这样,无耻起来就是这么没底线。 “我还有件事跟你说。” 陈娇不再跟刘彻瞎扯,将柳生青镜当年在堂邑侯府讲道看相的事告诉刘彻,又说他是青天观的嫡系传人,把他介绍给了刘彻。刘彻身边的术士不少但是经陈娇一忽悠他也觉得这柳生青镜非同小可,答应改天招来见一见。 因为陈娇的请命卫家人由斩首改为了充工,三族之内十一岁以上的男子全部作为官奴去修筑茂陵,而今年刚满十岁的霍去病则与剩下几个年纪幼小的孩子留在了卫妪的身边。 建元五年十月底薄玉在鸳鸾殿产下一子,天子有子朝野上下一片欢悦,大喜之下刘彻大赦天下并给这个健康的男孩取名刘据,晋薄美人为夫人赏薄家万金之多,并将薄玉父亲薄炜迁为两千石高官,两个兄长也皆有晋封。 薄玉刚生下皇子的时候陈娇确实不高兴,但当她第一次看到小小的刘据时却不禁被他软润可爱的小脸和软软的身体吸引,忍不住抱了他很久才恋恋不舍的还给了乳母。 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陈娇看着乳母抱走小皇子的时候心中勇气了几分失落,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她已经等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陈娇再急也没用,尽管这一年里她几乎霸道的占据了刘彻的所有业余时间可上天似乎并不着急。 建元五年,在小皇子刘据快一岁的时候,柳生青镜为刘彻推荐的两名女子——一名乐府乐女,一名宣室殿宫女都各为天子产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然而皇后的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我命里到底有无子嗣?!你今天就给我个准话!”陈娇带着几分愠怒的质问身前的柳生青镜。 此时的柳生青镜俨然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因他通过相面推荐给天子的两个宫娥皆怀上了皇嗣,他不但代替姚翁成为了天师五利将军继承了恒山、长安两处青天观,甚至已经隐隐成了刘彻不可或缺极其信赖的心腹术士。 “娘娘,您还不相信我吗,您命中多子,这毋庸置疑啊。”柳生青镜强调道,“这子嗣迟迟不来,想必是天意使然,缘分一到自然水到渠成,娘娘盛宠不歇何必动怒呢。” 陈娇饮了一口热茶,烦躁的推开小几上的茶盏道:“还要我等?再等下去就算天子有耐心我也没有耐心了,你不是本事大得很吗,你到底是怎么让那些女人怀孕的也跟我说说!” 柳生青镜犯难道:“娘娘,下沉只能顺应天意又不能该人命道,这事实在做不来啊。再说下臣这都是按您的要求办的,是您说天子不宠幸掖庭的妃嫔无法长久,后宫需要有所出才让下臣找几个出身微贱的女子推荐给陛下,这女儿都是那些女人命里带来的,不是下臣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柳生青镜才意识道自己犯了忌讳,连忙改口道:“不是下臣想法子让他们受孕的。娘娘,您千万别着急,大不了再等一两年,下臣继续为您找两个只生女孩的宫人就是了。” 陈娇冷哼一声道:“到时候这一招就不管用了,天子又不傻,你找的女人都只会生公主那你岂不是在戏弄他?!” 随着刘彻年岁的增加,他已经到了□□最巅峰的年纪,对情爱的过度索取已经让陈娇难以应付,在陈娇每月必来的小日子里让柳生青镜给刘彻推荐女子也实在是无奈之举。薄家有了皇子,薄太后一力提拔薄氏一族这不禁让她联想起前世卫家显贵的情形,陈娇实在是坐不住了。 这两年说来也是刘彻的得子之年,前几年后宫一个孩子都不出,反倒是这一两年那些宫人被宠幸一两次就有了身孕,要不是刘彻承诺陈娇决不宠幸掖庭的妃嫔,只怕这两年要出不少世家血统的皇嗣。也幸而有这两个公主给陈娇撑场面,不然皇后霸宠却生不出子嗣反倒不准掖庭其他出身高的宫妃侍寝,这样的名声对陈娇这个皇后来说足够她被列侯世家诟病很久了。 “娘娘,司马夫人不是劝过您了吗,这个时候您更应该戒骄戒躁,只要稳住陛下的心,没什么可愁了,我柳生青镜用命作保证,您命中一定不会却子嗣,一定不会!”柳生青镜信誓旦旦的说。 “可是我……” 陈娇话没说完就听殿外一声高唱“天子驾到。” 紧接着刘彻就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看到柳生青镜在此便微笑问陈娇道:“阿娇不开心吗,把柳生传来问什么?” 陈娇神色不算好,也不愿意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只道:“随便问问。” 刘彻落坐看了一眼柳生青镜,柳生青镜立刻躬身道:“娘娘在问下臣子嗣之事,下臣已据实告知娘娘,娘娘命中有子不止一双,只是时候不到罢了。” 刘彻没说话,摆摆手让柳生青镜退下,然后有意坐近了陈娇,带着一点宠溺的语气对她微笑道:“朕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啊。柳生都说了咱们有儿子,不着急。” 陈娇叹了口说:“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是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刘彻抱着她的腰道:“那就更不着急了,没有孩子还有朕,朕也天天陪着你呢。你要实在想有个孩子在身边,你喜欢据儿、诸邑还是阳石,朕让她们抱来你这里就是。” ☆、第225章 回天乏术 陈娇轻轻摇头,若有所思的说:“我都喜欢。但是,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肯来。” 刘彻看她神情失落,安慰她道:“很快就会来了,阿娇真的别急。” 刘彻有意将陈娇的注意力引向他处,环顾内殿道,“今日小王美人和卓文君没来陪你坐坐?” 窦曼文被处死后掖庭妃嫔都对陈娇这个皇后又敬又畏,就算登门陈娇也对她们极其冷淡,所以除了例行请安外平日敢到椒房殿来的宫妃真是少之又少,不过王氏姐妹却是个例外,她们对陈娇的侍奉非常殷勤,尤其是妹妹王花雨,今年才十七,性情活泼天真爱说爱笑,经常到椒房殿来,有时候也能给陈娇解解闷。因为这点刘彻还特别升了她的位分,让她与姐姐王昭暄位分相当同为美人。 陈娇兴趣缺缺的说:“花雨来过,坐了一会,还跟我说可以请巫祝来椒房殿起坛做法,说她姐姐的病就是巫祝楚服做法以后好起来的,我当时心里很乱,也没当真。” 听了陈娇的话刘彻才合掌恍然道:“哦,对,朕都把王美人生病的事给忘了。这些日子前朝忙,太皇太后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长乐未央的来回跑倒把这些小事都忘了,难怪今日上夫人说朕该多关心关心后宫的妃嫔们。” 刘彻说这话纯属溜口,说完之后才觉得在陈娇面前提起上夫人王娡不太妥当,转言道:“恩,阿娇,朕也听说巫祝却有袪祸祈福的本事,不如就让她们来椒房殿起坛做做法,或者可以圆你与朕的子嗣心愿。” “好,就试试吧。”陈娇说着站起身走向殿外对大寒道,“摆晚膳。用过晚膳后准备凤驾,去长寿店探望太皇太后。” 第138节 长乐宫长信殿里,薄玉正在陪薄太后用晚膳。 自薄玉生下皇长子刘据以后薄家大受封赏,薄太后可算过上了一段称心如意的好日子,不过这好日子也不算长久,从建元五年的春天开始王娡的病就有了起色,过了建元五年的冬天竟然一日好过一日,眼见饮食行动就与常人无异了。 王娡毕竟是天子的亲生母,又是大病初愈,刘彻难免更亲近她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加上兼顾朝政和太皇太后侍疾的原因,刘彻来长信殿给薄太后请安的日子越来越少,这很让薄太后不快。当然,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偶尔前来说风凉话的赵太后栗姬,见一次烦一次,可顾着太后的风度还不能不见,真是越发糟心。 这时内殿里的侍女已将穿着低调朴素的采珍引了进来。 “良人采珍拜见太后娘娘,薄夫人。”采珍规矩的跪地向正在用晚膳的薄太后和薄玉行叩首礼。 薄太后放下银箸微笑道:“起来,赐坐。采珍,晚膳用过了不曾?” “用过了,多谢太后娘娘垂询。”采珍微笑着跪坐在一旁的偏席,不敢与薄玉比肩。她招来侍女将一只彩漆的食盒放在薄太后身边,打开道,“妾身今日才做了几样新式的小菜和点心,拿来给太后娘娘和薄夫人尝鲜。手艺粗糙,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薄玉让侍女布菜,薄太后很给面子的挨个尝了尝采珍送来的小菜,点头笑道,“很好很好,采珍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难怪天子时常夸赞。” “采珍不敢。”采珍低头微微地笑着,余光在薄玉身边扫了两眼,有些惊讶的婉声问道,“怎么不见皇长子呢?” 提起大皇子刘据薄太后的脸就阴了下来,她已经贵为太后再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宫殿里掩饰不悦的情绪,一语不发只捡自己看得上的小菜品尝。 未免采珍尴尬薄玉只得接口道:“是方才长秋殿来人,上夫人想见见据儿,让抱过去了。” 采珍微微点头道:“原是上夫人的意思啊。上夫人最近精神真是不错,前几日陛下还让妾身做了几样点心给上夫人送过去,可见上夫人胃口也比先前好了不少。” 采珍话音刚落薄太后就放下了银箸,她用绢帕擦了擦红唇,然后将绢帕肆意的丢在了一旁。 采珍见状,连忙告罪,然后说自己还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早早的退了出去。 “姑母。” 采珍走后薄玉看着薄太后那张阴沉不悦的脸,在旁边出声劝道,“您不要生气,上夫人毕竟是陛下的生母。” 薄太后冷冷的偏过头哼了一声道:“生母又如何,没有哀家他们母子能有今天?!那个王娡,哼,还真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摆起生母的普来了,也不想想自己那戴罪之身算什么,连栗姬那个‘太后’都比她名正言顺!” 薄玉蹙着蛾眉赶忙提醒道:“姑母,噤声,这话陛下听了要不高兴了。” 薄太后出了口气,冷冷的看着殿外越来越沉的天色寒声道:“天子怎么了,天子也要给哀家行孝子跪拜礼。别以为我拿她就没办法,我能把她弄出来,就一定治的了她。呵呵,不急在这一时,阿玉,你等着看哀家的手段吧,让你知道什么叫一石二鸟。” 元光二年开春以后过了上祀节不久就是陈娇的生辰,她生在仲春,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因为子嗣的问题陈娇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刘彻为了让她高兴特意在这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举行了盛大的宫宴,庆贺皇后的生辰。 陈娇最近心情郁结,也有心借着自己的生日好好放松了一下,这天她心情很好,玩的也很尽兴,晚间的席宴上还在众位诸侯、夫人和宫妃的面前秀了自己越发精进的琴艺,一曲奏毕满座都是赞扬。 “弹得真好。”陈娇坐回到主位旁边,微醺的刘彻为她递了一杯酒,就着明亮的灯火看着比灯火更闪耀的陈娇小声笑道,“你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朕真喜欢你。” 刘彻殷红的薄唇润上清酒的色泽,笑起来格外动人。 陈娇掩袖饮下美酒,撇了刘彻一眼骄傲的小声回道:“那是自然。” “朕去更衣。”刘彻作势要起身却就势又凑近了陈娇几分,趁着周围鼓乐起舞无人注意之际在陈娇耳畔低语道:“你这么好不让朕好好疼爱一番真是可惜了,今晚朕就帮你造个更有魅力的小阿娇出来。” 毕竟大庭广众上百双眼睛看着,就算在乐舞的掩饰下没人听到他的声音陈娇也觉得面上过意不去,加上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脸颊腾的一下就红透了,狠瞪了一眼离席而去的刘彻。 刘彻就知道她在瞪他,走了两步故意回头一笑,三分得意三分狡黠三分邪魅,还有一点挑衅的意味在其中,真是恨得陈娇想打他一顿。 刘彻才刚步下御阶,陈娇就注意到苏一从大殿入口处带着几分慌张的走了进来。 入殿的苏一疾步上前在刘彻耳边耳语几句,刘彻立刻就变了脸色,瞪大双眼道:“怎么回事?!” 席间乐舞不歇,陈娇听不清苏一向刘彻禀报了什么,但看到刘彻迅速变暗的脸色心知一定出了大事。 她起身避席走下御阶来到刘彻身边,关切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苏一看看刘彻又看看陈娇只好又如实的禀报了一遍:“娘娘,皇长子忽然病的很厉害,太医们都在长信殿,太后娘娘请陛下速速过去看看。” “据儿病了?”陈娇大惊道,“晌午不是还跟着太后在席间玩耍吗,怎么忽然就病了?病情如何?” 在感情方面陈娇自认是个普通女子,她也有私心,她不相信自己会对其他女人的孩子视若己出,但当她真的见到刘据可爱的小脸,闪亮的大眼睛,抱着他软绵绵的小身体听他用含糊的声音喊“母后”的时候她还是打心眼里高兴欢喜。孩子啊,都是上天的恩赐,她根本就控制不了发自内心的母性,所以听说刚满一岁半的小刘据突然病重她也非常心急。 陈娇催促苏一道:“你愣着干什么,快说,皇长子病况到底如何?” 苏一看着天子冷下的面色,再看看皇后急切的神色,咽了口口水嗫嚅道:“小人听太医们讲,说,说皇长子不太好,恐怕,恐怕是要尽人事了。” 刘彻听罢一甩衣袖快步向殿外走去,陈娇紧随其后吩咐苏一准备撵驾,立刻去长信殿。 “据儿怎么样了?”刘彻一进长信殿就高声问。 坐在主位上的薄太后脸色很难看,她身旁是不停抽噎的薄玉。 看到刘彻进来薄玉马上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礼法抱住刘彻哭道:“陛下……陛下救救据儿,陛下……” 刘彻安抚性的揽着薄玉却问薄太后道:“母后,据儿的情况如何了?” “太医们还在轮番诊治,哀家心里也乱了,就怕据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快进去看看吧。” “没事,朕在这里据儿不会有事。”刘彻双手拍拍薄玉的削肩敷衍的安慰道,“朕去看看据儿,你别忧心。” 此时的太医们正在太后的路寝里忙里忙外轮流为昏迷不醒脸色发青的小刘据问诊,陈娇站在门口远远的望进去都觉得忧心,更别提薄玉这个亲生母亲了。 一刻钟后,太医们悉数跪在了刘彻面前,战战兢兢却回答众口一词禀道:“启禀陛下,皇长子年纪太小病势凶猛,臣等回天乏术,请陛下恕罪。” ☆、第226章 巫蛊之祸 无论刘彻再怎么想太医们施加压力还是没有能够小刘据的生命,一个时辰后不满两岁的大皇子刘据就没有了呼吸,整个长信殿内弥漫着哀伤的气氛。 汉礼规定不满十二岁的幼年孩童伤逝不能起坟茔墓大办丧事,刘据小小年纪只能在亲人的无限不舍中葬于茂陵之西。因为刘据死的蹊跷,下葬之后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查出他的死因,刘彻下了死命令,让张汤彻查,凡事刘据接触之人一个也不许放过。 刘据发病当日是皇后生辰,宫中举行大宴,无数的达官贵人王侯将相被邀入宫中,上到太后、皇后、公主、夫人、下到宫娥乳母宦官,刘据多少都有些接触,因为涉及太广牵连太大查来查去仍旧没有办法锁定嫌疑。 但廷尉府张汤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两日后张汤在薄夫人的发越殿刘据住所的床榻下搜到了一个仅为拇指大小的巫蛊娃娃,一时震惊了整个汉宫。 “竟然有人敢在宫中行巫蛊之事!”刘彻看到那只小小的蛊娃拍案震怒,“将发越殿侍候皇长子的所有宫人全部下狱,一个一个的查,一个一个的问,朕就不相信找不到下蛊之人!” 即使刘彻如此重视张汤毫不懈怠有些事没有眉目便还是没有眉目,七日之后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的刘彻下令将发越殿伺候皇长子的宫人全部斩首。 这一日面色阴郁的刘彻从宣室殿来到椒房殿,小王美人王花雨正在陪陈娇说话,见刘彻进门赶忙跪下行礼。 刘彻摆摆手,坐下来靠在曲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陈娇让大雪端一盏乳鸽汤进来,轻声问刘彻道:“方才听说陛下发落了发越殿的宫人,还是没有眉目吗?” 刘彻眉心微蹙疲惫的摇摇头。 陈娇叹了口气,还是劝刘彻道:“张汤是有能之才,陛下不要逼他太紧,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查出凶手。依臣妾看发越殿的宫人还是不要急于处死,不然查起来恐怕更难。” “朕的皇子都被人咒死朕还怎么等!汉宫之中出了这等事,今日是据儿,明日就有可能是太皇太后,是你和朕,一日查不出凶手朕又如何能安枕?!”刘彻非常生气,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但薄唇仍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狭长的瑞凤眸中满是戾气。 刘彻已经动了真怒,此时不好再劝,陈娇只能忧心的点点头陪他坐在一边。 正在这时大雪端着乳鸽汤走了进来,王花雨见状连忙接过来,殷勤的捧到刘彻面前用少女特有的声音娇笑道:“陛下您不要生气了,以后皇后姐姐会为您生一个比据儿还漂亮的皇子呢。” 刘彻本就烦躁气闷,刘据两个字又是他目下心里最深的痛,一听王花雨用愉悦的声音提起刘据就满腔都是怒火。 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王花雨,暴怒道:“椒房殿还有你说话的分,滚出去!” 汤洒了一地,王花雨懵懵的趴在地上,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陈娇见刘彻发了那么大大火,伸手握住他袖下劲长的手轻轻拧了一下,“何必动怒,有话好好说。” 她一边劝刘彻一边向大雪使了个眼色让她带侍女将王花雨扶起来:“把王美人送会苣若殿。” 王昭暄从长秋殿侍疾回到苣若殿,刚换了衣服就见妹妹被人送了回来,红着眼睛跑进了自己的寝室。 “花雨,怎么了?”王昭暄问了一句王花雨却并不理她,无论怎么敲门妹妹都不肯开。 这一晚王昭暄睡得极不踏实,一大早就起来想去看看妹妹,却不曾想她刚出了寝殿就见到妆容精致的王花雨对她展颜一笑,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巧笑着对她说:“姐姐,快来吃早膳吧,今日我特意早起给你做了好吃的哦。” 王昭暄觉得纳闷,可是妹妹既然已经好了她也就没有多问,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刘据的事,刘彻好一段时间都心绪不佳,每日去长秋殿也提不起精神。这日过去却偶然闻得长秋殿内醺声悠扬,不由驻足细听,竟这么听着入了神。 王娡的心腹侍女长秋殿掌事无瑕看到刘彻站在海棠树下出神便走上去行礼轻声道:“陛下,上夫人还在等您呢,怎么不进去?” 刘彻回神一怔,摇头笑了笑道:“听这曲子听得入神了,不知是何人在吹奏?” 无暇回禀道:“是王美人昭暄在为上夫人垂醺解闷,陛下喜欢不如进去听。” “王美人吗。”刘彻眯着眼睛又听了一会才点点头道,“吹得不错。” 自那一日起刘彻几乎每天去长秋殿都要听王昭暄吹一段醺乐,王昭暄也因此受了不小的赏赐,这事很快就在宫中传遍了,宫人私下都说大王美人似乎要得宠了。 虽然刘彻从来没有在苣若殿留宿,但半月以来每日必见王昭暄这事还是引起了她的警惕,况且刘彻还是在长秋殿见她,这不得不让陈娇多心。 一日朝会散后,小寒将下朝的田蚡悄悄请入了椒房殿花园。 田蚡入内见陈娇正闲适的站在石桥上喂鱼,走过去恭敬的行了一礼:“拜见皇后娘娘。” “田大人。”陈娇淡淡的笑了笑,随意跟他客气几句便进入正题。 “田大人,最近王美人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是不是盖侯王信那边有什么动作?” 田蚡如此聪明狡猾当然明白陈娇的意思,她是觉得王昭暄吹醺吸引天子乃是王家出了主意有意为之。 田蚡既然上了陈娇的船就不会不给陈娇消息,他现在就指望陈娇这个皇后能让他日后封侯拜相了。 “盖侯王家这边是真没什么事,不过那日臣与盖侯喝酒倒是另外知道了一件事。”田蚡眼神活络的看看周围,对陈娇道,“娘娘身边有太后的人。” “恩?”陈娇没有生气,相反她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盖侯连这种事都知道?” 田蚡微微一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上夫人当初虽未出渐台却也为太后出了不少力,不然太后怎么会让上夫人迁出渐台?想当年王家就是太后的附属罢了,有些事儿盖侯自有办法知晓一二。” 陈娇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娘娘不在宫里的时候太后可真没闲着,娘娘宫中那大寒故将曾在太后身边理过事,那段时间宫中有些宫人表现的确实抢眼,大寒姑娘用着顺手就带回了椒房殿,其实不过是太后娘娘暗中安排的罢了。” 陈娇听罢竟然笑了,慢条斯理的说:“太后娘娘还真是用心良苦。” “臣知道也就那么点,帮不上娘娘大忙,娘娘睿智无双,恐怕下臣不说您心中也有数,权当说来给娘娘填个笑话罢了。”田蚡恭维人的本事确实高明,不知不觉间就奉承了陈娇。 说实话陈娇曾经命大寒整顿过椒房殿各处的宫人,她还真不知道椒房殿里有薄太后的人,看来田蚡这颗棋子确实是用对了。 陈娇眼眸一转用略带深意的眼睛看着田蚡微笑道:“田少府这是高估我了,此事还要多谢你,你放心,我市之恩必报之人,况且你又不是外人,是不是舅舅?” 这一声“舅舅”在天分听来好比天籁,这对他来说就是一道登天梯,他从来都不信什么恩义之说,大权在握富贵无边才是他一生所求,谁能让他平步青云她就是谁的人,如今皇后肯称他一声舅舅就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他如何能不高兴? 田蚡不大的眼中满是精明的笑意,躬身拢袖到:“臣惭愧,惭愧,为娘娘效力是臣的本分。” ☆、第227章 昭暄之死 虽然宫中最近出了大事但事情总会慢慢平息下来,如今春日上好花开遍地,宫中的宫人妃嫔脸上也都挂上了和煦的容色,时常在院中游览。 第139节 这日王花雨从太液池游玩回来苣若殿当门就撞见了便装简从的刘彻从里面出来。 “陛下?”王花雨怔怔的看着刘彻,没想到天子竟然会驾临苣若殿,一时间连礼都忘了行。 刘彻神色淡淡正眼都没看她一眼,草草的点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陛下?”王花雨的目光追着刘彻出门而去,又是疑惑又是眷恋,最后终于变作不敢的郁闷。 要知道当初皇后没回宫的时候她在天子面前还是很得宠的,他就喜欢她活泼可爱娇憨俏丽的样子,可是现在天子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之前还对她发脾气。 王花雨哼了一声气鼓鼓的走近内殿,路过姐姐王昭暄的寝殿向内一看,正看到姐姐满面□□的坐在铜镜前面画眉补妆。 王花雨俏丽的俊脸暗下来,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扶着门框用冷淡的声音喊道:“姐姐。” 王昭暄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出身微笑,听到妹妹的声音猛然回过神来,慌忙放下眉笔回头笑道:“花雨你回来了。” 王花雨绣着翠鸟红莲的精致翘头履跨过门框,往日那双常含天真笑意的眼睛变得阴沉冷漠,直直的盯着王昭暄。 “花雨”王昭暄看出了妹妹的不同,有些有新的问,“怎么了花雨?” “我刚刚看到陛下了。”王花雨走过去用冷凉的声音说。 “啊,是吗。”王昭暄的脸颊微红,不自然的低下头去,“陛下方才是来坐了一会。” “姐姐侍寝了?”王花雨用狐疑的声音直接问。 王昭暄慌乱的站起身否认道:“怎么会,青天白日的。陛下只是来坐了一会儿。” “姐姐不要骗我。”王花雨注视着姐姐的眼睛,语气仍旧冰冷,“这是好事。” “真的没有,陛下只是……只是……”王昭暄的脸颊不由自主的烧起来,“只是有些亲昵,然后就匆匆离开了,确实没有施恩雨露。” “哦,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以为要恭喜姐姐了,吹了那么久的埙终于挣来了一分上床的机会。”王花雨唇角一挑,眼中却并无效益,似乎完全不相信姐姐的说辞。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昭暄被妹妹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惹怒了,“我在长秋殿侍卫上夫人演奏,陛下只是顺道去听听而已。” “是吗,上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啊,这是要好好栽培姐姐了,我还是要恭喜姐姐。”王花雨风凉的说。 王昭暄无奈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否认,拉起王华宇等手语重心长道:“上夫人选我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大些,咱们王家需要一个皇子,花雨你还太小,以后有的是时间……” 王昭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花雨甩开了手,她径直走出去不耐的丢出一句话:“上夫人这么栽培姐姐,姐姐可要为咱们王家争口气,你是王家人,我算什么,王家就靠你了!” “花雨,花雨!”王昭暄在后面喊两声,王花雨却连头都不回的走了出去。 陈娇对王昭暄确实上心了,她这几天一直在关注苣若殿的情况,可是有些事来的就是那么突然而不可思议,在举宫都认为王昭暄就要得宠的时候,一个关于她的惊人消息传却传到了椒房殿。 “娘娘,王美人昭暄,她,她咽气了。” 当小寒将这个消息告诉陈娇的时候陈娇眨眨眼睛都没反应过来。 小寒也知道这事突然,向陈娇分解道:“娘娘,苣若殿刚有宫人前来禀报,大王美人刚刚在小王美人的寝殿里重伤不治,殁了。” “在王花雨的寝殿里?”陈娇觉得这是真是离奇的很,纳闷道:“怎么回事?传太医了吗?马上传太医过去看看还有救吗。” “大寒得知消息已经去传了。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奴婢也不太清楚,那苣若殿的宫人还在外面跪着,求娘娘到苣若殿做主。” 掖庭出了命案陈娇身为皇后理应前去,她正好对这事也满心狐疑,定要过去看个究竟。 陈娇的凤驾刚到苣若殿就听到小王美人王花雨的哭声。待陈娇走进去她一见陈娇就连滚带爬的膝行上前哭道:“娘娘,娘娘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 “怎么回事?”陈娇见王花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头上还有不小的一块淤伤,再看看她凌乱的寝室不由蹙眉问宫人道,“王美人昭暄呢?到底什么事给本宫说清楚!” 跪在地上的掌事宫女一边抽噎一边回话道:“禀皇后娘娘,我们大美人被抬下去了,太医刚来过说大美人已经殁了。” “怎么殁的!”不管是侍女还是王花雨都是只知道哭说不清话,陈娇真是怒了,“要是没一个能说的清话的,本宫就以同罪论处,让你们都给王美人陪葬去。” 陈娇的狠话放出去殿里的侍女们皆伏在地上磕头哭道:“娘娘饶命,奴婢不知,当时只有两位美人在房中,奴婢们只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其他的奴婢真的不知道,请娘娘饶命。” 只有王氏姐妹在房中?陈娇听到这里越发疑惑,但见王花雨已经哭得神志不清,只得命人将她扶下去,先让太医进来为她诊治安抚,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再做询问。 事情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刘彻得知王昭暄猝死也来到了苣若殿,与陈娇一起查问此事。 事到下午王花雨终于平静下来,接受了姐姐已死的现实。在陈娇和刘彻面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我有一天遇到陛下来苣若殿。”王花雨整个人都散发着悲伤的气息,一边抽噎一边讲话,也管不了为刘彻避讳了,脑中想什么就开始说什么。 “我以为陛下在苣若殿里宠幸了姐姐,姐姐说没有,她还以为我因为这事生气了,就在今天从长秋殿探望上夫人回来,就,就找我聊天。姐姐就,就跟我说陛下没有宠幸她,让我不要多心,我说没关系,陛下要是真的临幸她我也为她高兴。其实,其实我心里还是别扭,姐姐往日对我九十分纵容疼爱,见我不高兴就哄我,我,我还是别别扭扭的,其实就是想让她对我更好一点,谁知道,谁知道……” 王花雨说着说着哭声越来越大,已经止不住了。 她在陈娇面前说这话让同样在场的刘彻很是尴尬,他一直偷眼瞄着陈娇,想解释吧又觉得不是时候,不解释又生怕陈娇误会。 不过陈娇的面色倒是十分镇静,看都不看刘彻,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些,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王氏姐妹的事情上。 她见王花雨又开始哭,便将身上的丝帕拿出命大寒给王花雨擦泪,缓声道:“慢慢说,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姐姐见我总是哄不好忽然就变了脸色,我眼见她眼睛红起来,劈头盖脸就打了我一巴掌,嘴里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反正那样子极其恶毒,我从来都没见过她那样跟我说话。我当时惊呆了就摇她,问她怎么了,她不理我,上来就掐我,掐我身上,掐我脖子”王花雨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指着自己的脖颈给陈娇看,“就是这些,都是姐姐掐的。” 陈娇仔细一看,王花雨脖子上确实有很深的红印,她看过后又问:“你跟她打起来了?” “她把我掐的喘不过气来,我,我害怕急了,就用力推开她,就跑,可是她又追上我,力气好大,大的都不像姐姐了。”王花雨说到这里脸上又显出惊恐的神色,“我好害怕,随手就抓东西,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就听到陶器碎了一地的声音,我和姐姐扭打在一起,也不知怎么她就绊倒了,,然后,然后就不动了。我害怕急了,爬到角落里却见姐姐半天都不动了,爬过去一看,姐姐喉咙上插了一只尖锐的陶片,睁大了眼睛就那样看着我,地上全是血,全是血,呜呜呜,娘娘,全是血……” 王花雨说着大哭起来,抱住陈娇,泪流满面。 “好了,好了,别哭,陛下在这里会查清楚的。”陈娇拍拍王花雨的后背,然后淡定的看向刘彻,“陛下,是不是请张汤大人来查一查?” 刘彻沉吟了一下道:“宫中之事让廷尉府介入似乎不太妥当。”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不牵扯汉律的大案没有哪个天子愿意让廷尉介入自己的后宫之事,这种事皇后和少府处理就足够了。 陈娇点点头,正要发话,就听王花雨呜咽道:“娘娘,姐姐那时候很不正常,是不是中了邪,特别吓人。” “中邪?”刘彻若有所思凝眉念叨。 正在这时殿中的一名宫人忽然起身上前行大礼伏地道:“奴婢楚服,见过陛下、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听美人花雨所言,美人昭暄应是中了巫蛊。” ☆、第228章 酝酿阴谋 “又是巫蛊?!”刘彻一听“巫蛊”二字脸色就变了,起身无言的看着楚服道,“你此言当真?!” “奴婢觉得有七分像。”楚服答道,“请陛下和娘娘命人在大美人的寝殿中搜一搜,或许能搜出什么非常之物。” “来人,去美人昭暄的寝殿里仔细搜查。”冷声吩咐道,“你跟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喏。” 楚服微一低头起身跟着苏一出去,一刻钟后就回到了正殿。 此时的苏一手中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巫蛊娃娃,上面用黄绢描了朱砂符,以银针固定在头顶,黄绢下娃娃的身上写着王昭暄的生辰八字。 苏一向刘彻呈上巫蛊娃娃道:“大美人寝室不大,东西藏在床下的夹层里,被小人带人搜了出来。” 刘彻一把夺过那只巫蛊,看清了上面的红字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果真是巫蛊,朕一定要把这下蛊之人找出五马分尸!”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刘彻先是痛失爱子紧接着又失去姬妾,他对巫蛊的恨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楚服跟在苏一身后跪地向刘彻禀道:“陛下,这种巫蛊术法确能惑人心志使人癫狂,大概美人昭暄就是中了这种蛊,才会与小王美人发生冲突。” “陛下,陛下,真的有人害姐姐,陛下,求求您还姐姐一个公道,重重惩罚下蛊之人啊陛下。”王花雨情绪激动,听了楚服的一发话更是攥着刘彻的宽袖大哭起来。 刘彻猛的将蛊娃摔在地上怒道:“传张汤到宣室殿!” 刘彻走后陈娇劝慰涕泣不止的王花雨道:“汉宫自高后开始就对巫蛊之事避讳极深,你放心,皇长子和你姐姐的事陛下不会姑息,本宫也会为你姐姐做主,你好好休息吧。” “多谢娘娘,花雨知道了,谢娘娘关爱。”我花雨恋恋不舍的拉着陈娇的手,最后才在侍女的搀扶下松开手,回寝殿休息去了。 陈娇也没必要在苣若殿多待,带着侍女宦官准备回椒房殿。就在她走出正殿转过回廊要出苣若殿大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娘娘。” 陈娇闻声回头,见楚服穿着浅紫色的宫装曲裾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向她行了一礼。 “何事?”陈娇望着她淡淡的开口。 “如果娘娘最近没有要紧事还请仔细在椒房殿各处查看,莫让不干净的东西坏了娘娘凤体。” 陈娇端详着微微躬身再洗行礼的楚服,微微颔首道:“本宫知道了。” 陈娇回到椒房殿立刻关起门来让大寒传命下去,在各处搜索,仔细查找,看看到底有没有巫蛊的痕迹。 结果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陈娇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那只写有自己生辰年月的蛊娃,问大寒道:“让显星盯的那个宫女纹竹最近可有动作?” 大寒微微摇头道:“奴婢每日都会询问显星,那纹竹始终没有动作。娘娘怀疑这事是太后所为?” “不好说。”陈娇眉宇间带着疑惑,将蛊娃拿起来仔细端详。 真够狠啊,这当胸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插在蛊娃上,可见那下蛊之人对她是多么的恨之入骨。 有能力把这种东西放进她的椒房殿又这么恨她的人陈娇实在想不出太多,除了薄太后还有谁呢?可是,如果是薄太后她又怎么会狠下心杀了刘据杀了他们薄家的希望? 陈娇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这种事,难道薄太后真的就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似乎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 大寒见陈娇拿着蛊娃出身便上前倾身征询道:“娘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先不忙,请柳生青镜过来,我有话问他。” 半个时辰后柳生青镜蹙着眉心反复研究着这个写着陈娇名字的蛊娃。 “怎样?”陈娇淡定的饮着蜜浆问。 柳生青镜放下蛊娃道:“娘娘,柳生对巫蛊造诣甚浅,咒术是什么时候下的我实在看不出来,不过这符咒上的谶文下臣却还认得,这蛊确实是下在娘娘身上的,但并不是咒您无子,而是……” 陈娇放下杯盏道:“但说无妨。” “咒您早亡。” 陈娇的手指扣紧手心,微抿红唇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冷冷切齿道:“好厉害,好本事。” “娘娘,此咒十分狠毒,您可知有什么人会下此咒?”柳生青镜问,“要不要把宫中的巫祝全部审问?” “巫祝影响甚广,宫中之人未必只有巫祝会用。” “那……”柳生青镜略一思量大道,“娘娘,其实凡是术法都有相同之处,下臣听说越是厉害的巫蛊术法就越要有蛊母,就是说做法之人那里也会有一个施咒的蛊娃,娘娘可以请陛下大举搜宫,只要搜到那个蛊母就会真相大白。不过,若真的大张旗鼓的搜宫,又只怕做法之人闻风会率先毁掉蛊母,娘娘觉得这事是公开还是不公开为好?” 陈娇没有回答柳生青镜的话,转过头去看着他却说:“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了。” 柳生青镜离开后陈娇对大寒道:“传楚服来见我,就说我要问苣若殿的巫蛊之事。” 这天之后,在宫中已经慢慢平息的巫蛊事件忽然又一次成了宫人热议的话题,皇长子死于巫蛊,王美人也死于巫蛊,更重要的事天子震怒廷尉彻查然而却没有抓大下咒之人,这么离奇又调动人们精力的事很快就传成了各种版本,但不管留言怎么传,内容似乎都将巫蛊的毛头指向了一个人——皇后。 皇后最不能忍受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就是皇长子了吧,她最有动机让皇长子死。 第140节 皇后和上夫人之间本来就有芥蒂,她最痛恨王家,一定看不惯要得宠的王美人昭暄。 皇后有天子的宠爱,背后有太皇太后和堂邑侯府撑腰所以才会有恃无恐,不然出了两件这么大的事凶手怎么会查不出呢? 陈娇本已经下令不得互传谣言,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屡禁不止,目下这种流言已经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反倒是皇后越管嫌疑越大了。 偏巧薄夫人失去了皇长子,王美人失去了姐姐,无论是太后还是上夫人都希望天子能够分出一点时间去安抚一下这两个心中悲戚的女人,本来嘛,这是人之常情无有不可,天子去看看也是应该的,然而天子在太后的催促下苣若殿和发越殿去的多了又难免传出皇后要失宠的消息,总之谣言是越传越多越传越难听了。 然而处在风暴中心的皇后却淡定了,她索性两手一推不管了,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长信殿的回廊下,精神飘忽脸色暗黄的薄玉跟在博太后身后,看着院中明丽的花朵心中又不禁开始悲切起来,她的据儿,这样美好的春景他才紧紧见两次就早早的伤逝,他明明是那么聪明健康的孩子,他明明可以长大成人成为一名风度翩翩英俊果敢的男子,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可惜,可惜…… “别哭了,养好身子,以后再给天子填一个皇子便是。”薄太后天天看薄玉哭看的都有些心烦了。 薄玉抹抹眼泪涩声道:“姑母,您说害据儿的人真的是皇后娘娘吗?她之前那么喜欢据儿,据儿也要喊她一声母后,她怎么会下的了那么狠的手呢?”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入宫,宫中的人哪个不是这样,明里看起来亲如姐妹手足,暗地里多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陈娇自从甘泉宫回来以后专宠了两三年,却连一个有孕的消息都没有,哀家看她就是担心自己生不出子嗣了。要是别的嫔妃有儿子也就罢了,她得宠,又太皇太后扶持着,求求天子把孩子抱到她膝下来养也好说,可是据儿是咱们薄家的孩子,哀家肯定不会同意她来抚养,所以有据儿在她就如坐针扎,生怕你哪天越过她去,要是据儿成了太子,她这个皇后还怎么当得下去?” “可是陛下春秋鼎盛,据儿还是幼年她怎么会想的那么多。”薄玉一边说一边又流眼泪,“姑母,我是无意与皇后争的……”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不处处防着是寸步难行。想我当年也是一个子嗣都没有,空有一个皇后位子又能如何,什么都挣不来,处处罗栗姬的下风不提差一点这后位都保不住。有我这个凄凄凉凉的皇后在前她怎么能不算计你的据儿呢。” 薄玉听了这番话真是心如刀绞,她好好的守着儿子将来有没有野心她不知道,但是眼下她是真的没有跟皇后一争高下的意思,没想到皇后平日对据儿十分喜欢背地却害了她的孩子,她实在心里难过疼痛又满是愤恨,跪地道:“姑母,姑母,您是太后,请您一定帮我想想办法,为据儿报仇。” “你放心,我有数,这事办好了,就算太皇太后再宠她也保不住她,天子一定恨她恨到骨子里,她这个皇后就做到头了。” 薄玉恨陈娇,可是她也知道陈娇出身不凡,天子对她情有独钟,又怎是等闲手段能搬得倒的,万万没想到薄太后竟然说出了废她后位的话。 “姑母的意思是……”薄玉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薄太后不解的问。 “阿玉,你听哀家的话,哀家这就帮你为咱们的据儿报仇。” “姑母请说,阿玉无有不从。” 薄太后微微躬身在薄玉耳边低声道:“从明日起,你每天都去给上夫人送一碗补汤,亲自尝给她看,然后再劝她喝两口。” “姑母……”薄玉睁大了眼睛看着薄太后。 “不用问为什么,你放心,哀家绝不会害你。” ☆、第229章 刘彻生病 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显星少有的走入了灯火通明的椒房殿大殿,想陈娇禀报说二等侍女纹竹不见了。 “不见了。”陈娇放下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你一直跟着她?” “是。”显星回答,“她今日晌午见了长信殿的宫人,下午去了长秋殿,晚上便没有再回来。” “长秋殿……”陈娇弟弟的念了一句然后问显星道,“那你可知她现在在何处?出宫了?” “没有,她出不了宫了。”显星神色不变语气如常,“她已死。” 陈娇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的神色开口道,“显星,为我做一件事。” 显星上前在陈娇附耳吩咐过后很快便退了出去,黑衣劲装的身影很快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天一早陈娇还在用早膳就听小寒禀报说上夫人王娡似乎得了失心疯,闹了整整一晚上都没能安静下来。 “御医看过了?”陈娇用银箸优雅的夹着素点,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吃惊,“陛下知道了?” 小寒道:“陛下还在宣室殿,朝会散了应该会过去。娘娘要去长秋殿看看吗?” 陈娇笑了一声道:“从来都没去过,这个时候去凑什么热闹。” 小寒有些为难的说:“可是娘娘,上夫人这一次恐怕病的太厉害了,太医都说制不住,再这么折腾一天恐怕就要准备后事了。” 陈娇不紧不慢的吃着水晶饺道:“那就更不能去了,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咱们看热闹。宫里的流言满天飞,何必再添别人的话头。” “那娘娘就有着那些人胡说不成?”提起流言小寒就有点提陈娇不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次就是屡禁不止。 “再让那些人得意几日吧。”陈娇放下银箸,露出美艳的笑容。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折腾,上夫人王娡最终因癫狂过度药食不进病死于长乐宫长秋殿,御医诊断上夫人是服用了一种罕见的毒药毒法身亡,同时在整理长秋殿寝室的时候仍旧发现了榻下夹层中的巫蛊娃娃。 无论王娡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巫蛊再现宫中彻底刺激了刘彻本的神经,当晚长秋殿的所有宫人就被廷尉府张汤全部带走。 王娡就算做过再多不该做的事,再多为自己亲生儿子所不齿的事那也是刘彻的生母,他可以不见她,可以疏远她,但他还是会因为她的突然过世伤心不已。 出事当晚刘彻疲惫的回到宣室殿独自喝了一夜酒,快天明的时候才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拉住了他执起酒厥的手。 他迷蒙的睁开不满血丝的细长眼睛,看到陈娇熟悉而美丽的侧影,她将酒厥放在长案上,沉默着为他擦干额上细小的汗水。 “阿娇……”刘彻口齿不清的念了一句,伸手混乱的一抓,握住陈娇的手腕,将她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烦躁又悲戚的含混道,“朕心里好难受。” 汉宫是大汉天子的起居之所,是天下政要的集中之地,长乐未央,在大汉子民的眼中它们本应是多么高贵神圣的地方,可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闹出巫蛊之祸,天子之子,天子之母,天子之妾,一个个全部丧命于此,这对骄傲入骨自命掌握天下的天子刘彻来说是多么的讽刺,他身负天命统治九州,却连他的妻母子女都保护不了让她们在他的眼前一个个死去,这让他怎么能不气愤怎么能不难过! 眼前的长案上满是刘彻前日批过的竹简,连同周遭的矮几柜架上也全部都是,这么多朝政连同宫中的有心事一起让他的心情分外沉重。 “陛下。”陈娇轻叹有些心疼刘彻,她顺从的坐到刘彻身边,另一只手抚上他光洁的额头,却惊奇的发现那里一片滚烫。 “彻,你高热不退你知道吗?”刘彻的额头真的太烫了,陈娇不由急切道,“曹小北,去传御医来!” “不要御医。”刘彻含含糊糊的吐着酒气,急躁的扯了了一下交领然后毫无意识的抱住陈娇的腰蹭着她说,“我要你。” “彻,起身,我扶你到燕寝去。”陈娇蹙着秀眉略带焦急的催促道。 然而刘彻却抱着她一动不动没有声音了。 刘彻病了,高热不退,躺了一天一夜才退烧,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 “阿娇。” 陈娇动了动有些酸涩的肩膀抬起头,看到刘彻正用一双漆黑有神的瑞凤眸看着她。 “陛下你醒了。”陈娇蹙了一下眉心,扶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在榻前做了一夜刚醒过来她还有点不适应清晨的日光。 “你这样靠在这里睡了一晚吗?”刘彻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 陈娇没理他,按按自己的眉心对帐外的侍女道,“陛下醒了,去煎药。” 刘彻一直看着她吩咐完,从锦被下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感到有些发凉,蹙起眉心硬把陈娇拖进自己怀里抱紧她,略显瘦削的下颌贴着她的额头道,“朕应该把宣室殿的宫人都交给张汤,竟然让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陈娇靠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温热又正常的体温忽然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鼻尖一酸抱住他涩声道:“吓死我了,你出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朕怎么会出事呢,最近事多太累了而已,别害怕。”刘彻心疼的抱着她温柔道,“还哭啊,小时候你都不肯哭,长大了反倒这么经不住事了,傻傻的阿娇。” “不是经不住事。”陈娇吸了一下鼻子道,“据儿和上夫人都是这么忽然病了然后……吓得我把宣室殿所有的地方都亲自看着搜了一遍,没有蛊人才放下心来。” 提起巫蛊刘彻脸上的温柔慢慢隐去,他薄唇微抿紧紧搂住陈娇道:“朕不能再放任下去,如果再这么闹……即使下一个不是朕也会是你,朕已经失去据儿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其实……”陈娇的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椒房殿的巫蛊我已经找出来了。” “找出来了?!”刘彻忽然大惊道,“你的意思是椒房殿有巫蛊!” 陈娇微微点头:“之前王美人出事的那天我就命人把椒房殿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在木棉花的花池里找到了访友我生辰八字的巫蛊人偶盒。” 刘彻的神情倏然就变了,对陈娇道:“把那个蛊人拿来给朕看!” 陈娇点头,然后吩咐守在外面的小寒去椒房殿把蛊人取来给刘彻过目。 刘彻看着写有陈娇生辰八字蛊人胸口当胸而过的刺目长针,双目赤红一把夺过蛊人,不顾刚刚退热的身体猛然起身,怒意强烈的喊道:“曹小北!命公孙敖带着羽林军把未央宫所有的宫室全部搜一遍,给朕仔仔细细的搜,找到巫蛊绝不姑息,全都交给张汤!朕今日就要来个了结,查不出来,出事之地的宫人全部下狱腰斩一个不留!” “喏。”曹小北伺候了刘彻那么久,很少见他气成这样,连忙领命退了下去。 刘彻也不顾身上衣裳单薄,下榻走到陈娇席前双手按着她的肩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强硬道:“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宣室殿,等朕把那些害人的东西都请安静再回去。朕就不信,在朕眼底下还有人害的了你!” 陈娇怔怔的看着眼前极度认真的刘彻,忽然心里升起一点不合时宜的愉悦,她抿了抿下唇轻声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但是你先回去躺好。” 刘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穿着深衣赤脚就跑到了陈娇面前,实在不太合适。不过他确实担心陈娇,他的儿子,母亲,姬妾都被巫蛊害死了,他实在不能再让他的挚爱受到伤害。 刘彻回到榻前长叹一声坐了下来,看着陈娇道:“过来。” 陈娇不明所以,走过去坐在刘彻身边问:“怎么?” “为什么早不告诉朕椒房殿有巫蛊的事。”刘彻沉着脸问她,“你还把朕当你夫君么。” 陈娇道:“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既然找出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你都已经派了张汤在严查下,蛊之人迟早会被查出,我若再拿出这件事你岂不是又要难为张汤,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他一个酷吏还能有什么手段,无非是拿宫人严刑拷问,再回来请你一道圣旨杀的杀斩的斩,都是人命,又何必呢。” 刘彻不悦的叹了口气,揽过陈娇无奈道:“你这么傻,朕都不敢睡了,真怕一个错眼你就丢了。” 陈娇被刘彻这话逗笑了,把他按在榻上强令他闭上眼睛休息。 未央宫如此之大,宫室不止千间,一一搜查工程量何其之大,恐怕不到掌灯时分是无法完成了。 过了晌午曹小北忽然来宣室殿禀报,云林搜索时意外在回车殿附近的林中找到了一具宫人的尸首,竟然是椒房殿的二等宫女纹竹。 曹小北才禀报完这件事苏一又跑进来跪地禀道:“启禀陛下娘娘,小王美人忽然晕倒了,苣若殿的巫祝楚服说她是中了巫蛊。 “巫蛊,呵,好,又是巫蛊。”刘彻躺在榻上不怒反笑,笑过之后冷冷道,“别让朕查不来,查出来,朕一定诛那人九族!” “陛下,我去苣若殿看看小王美人。”陈娇站起身道。 “不准去。”刘彻想都没想就说。 “一定得去。”陈娇垂下头看着刘彻道,“我是皇后,这是我的责任。” 陈娇执意要去,刘彻也没有办法,让公孙贺派了一对羽林郎跟陈娇前去。 苣若殿里陈娇让羽林守在殿外,自己带着侍女走了进去。 走进王花雨的寝室,陈娇一眼就看到了往日活泼开朗的小王美人王花雨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榻上,青春的光彩不再,娇美的容颜已经失去了往日红润的气色。 “小寒进来。大雪,关上门好好守在门外,本宫有几句话要跟小王美人说。”陈娇昂然的走进去坐在榻边,看着摊上昏迷的小王美人淡淡的吩咐道。 ☆、第230章 巫蛊主使 “其实你长得真是挺漂亮,从今日起就一病不起,确实太可惜了。”面对床榻上呼吸均匀宛若熟睡的王花雨,陈娇整理一下宽袖用倨傲的声音对她说。 王花雨依旧安静的躺着没有半分回应。 陈娇轻轻出了口气对身侧捧着药碗的小寒道:“小寒,王美人病的厉害,把要拿过来,先喂她服下。” “喏。”小寒答了一声上前垫起王花雨的颈部将药碗里的药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了下去。 小寒服侍陈娇有十几年时间,如何给人喂药她很有经验,不过片刻一碗药就全被昏迷的王花雨喝下。喂完药小寒用绢帕擦净王花雨的唇角,将她轻轻的放回枕上,然后才退到了陈娇身后。 “花雨,你今年只有十七岁,十七岁,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才刚嫁到这个汉宫。” 陈娇低着头眼神放空,好像看着王花雨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她的声音清冷傲然,仿若自语,“十七岁的姑娘,能有你这般心智当真是少见,不过,少见并非没有,只是你毒辣的手段却真让本宫大开眼界。” 第141节 王花雨紧闭的双眼忽然睫毛极轻的颤了一颤不过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王昭暄,王花雨,槐里王氏,你猜,王信要是知道他在王氏族女中千挑万选选出的你们姐妹都是巫蛊高手她会不会悔的肠子都青了?”陈娇红唇微翘,看着王花雨露出极淡的笑容,“你们姐妹入宫前跟随家中收留的游方巫祝学习过四年巫蛊之术,却从来没有跟王信提过。” 陈娇早就疑心王花雨对巫蛊之术有所了解,因为前世,就是她曾告诉陈娇巫蛊可以挽回男子的心意,陈娇才找到楚服让她施法刻偶,想要挽回离他而去的刘彻。若不是因为对王花雨心存疑虑她也不会将楚服这颗棋子放在苣若殿,而且在刘据被害之后她就命隐月去槐里王氏宗族秘密调查姐妹二人的家事,果然查出了端倪。 “你姐姐的巫术学的比你好,可惜她的心没有你狠,所以她注定赢不了你。”陈娇继续道,“听我说这些,你心里一定不平静,却还要保持着无法醒来的状态,没关系,本宫知道你想问什么,本宫满足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一遍给你听,让你也不留遗憾,知道本宫没有冤枉你。” “其实你怨恨我的骄纵独宠想咒本宫早死,本宫可以理解,虽然罪无可恕但你只不过做了一件所有掖庭女人都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实在让人震惊的是,你连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孩子都惦记。”陈娇说着的杏眸露出鄙夷和愤怒,“王花雨,你真是应该下地狱。” 床榻上的王花雨还是一动不动,陈娇冷哼一声放缓了语气慢慢道:“平日里,王花雨王美人是宫中最年轻活泼最少不更事的妃嫔,你的天真,开朗,年少让很多人都对你失去了防范,其中也包括薄玉,所以你在多次探看皇长子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隐藏巫蛊的机会,四月二十六本宫生辰,皇长子巫蛊发作死于非命。” “你想知道本宫是怎么怀疑到你的吗?其实也不难。椒房殿戒备森严宫人规矩肃整,想在椒房殿防线巫蛊十分困难,除非有一个办法让大批人进入椒房殿你才能够趁乱获得放下巫蛊的机会,而本宫无子,你劝本宫让巫祝在椒房殿大起法事就是机会,当时花园中遍插经幡,利用这个机会你就讲装有巫蛊的盒子埋了进去。” 王花雨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很细微的抽动。 陈娇唇角一勾继续道:“至于你的姐姐,楚服已经把那日她暗中看到的事全部告知了我。你姐姐是你亲手杀的,因为她看到了你的蛊母——你不但做蛊娃诅咒本宫和皇长子,你甚至诅咒你的姐姐和你们王家的靠山上夫人王娡,仅仅只是因为她扶植你的姐姐争宠而没有帮你。王昭暄劝你放手,你不肯,她要把这件事告诉王信你拉不住,所以,你就毫不犹豫的杀了她。亲姐妹尚且如此,王花雨,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呢?” 陈娇说完出了口气在小寒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近王花雨低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天子大举搜宫,为了不让你的蛊母被搜查出来你自己佯装中蛊,并让楚服轻易找到了枕下的蛊人,这样一来你就从施蛊人变成了受害者,谁还会搜查你的寝殿呢?” 最后陈娇俯下身在王花雨的耳边轻声道:“这个时候你应该清楚了,你的蛊母本宫已经让楚服找到了。” 陈娇的这句话话音放落,王花雨的眼睛就突然睁开,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恨直直的瞪向陈娇。 陈娇对王花雨怨毒的目光毫不闪躲,相反她用平和的目光看着王花雨,优雅一笑道:“你不必装了,想说话就说吧,本宫洗耳恭听。” 既然证据都被发现王花雨也没有必要再装,但当她真的张开了嘴准备说话时才惊恐的发现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喉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花雨慌了,她想立刻起身拉住陈娇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更惊恐的是她甚至连一根指都已无法动弹。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年轻又曾充满活力的身体,动不了动不了!她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陈娇的笑容依旧很平和很淡然,她看着王花雨脸上变换的表情开口道:“不用挣扎了,你既然‘中了巫蛊’就不用再说话也不用再动了。今日不用,以后也不用。本宫会让小寒每日送一碗汤药,从此以后,你就好好的养着吧。你放心,你的罪状没有人会知道,本宫会让一个比你更狠毒的人承担这一切,至于你,你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用你的一辈子为你所做下的罪孽好好忏悔吧。” 死亡固然恐怖,可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试想还有什么比一个花季少女就此瘫痪在床失去一切更令她绝望和痛苦的呢?只是,王花雨的绝望是她咎由自取,她害了无辜的幼子,害了自己的至亲,还对陈娇图谋不轨,如果这种人还得不到应有的报应那么还有什么公平法度可言。 王花雨盯着陈娇的眼神越发狠毒,那种饱含强烈恨意的目光恍若一双利爪似乎想要立刻卡住陈娇颀长的脖颈携取她的生命,划开她的胸膛。 “如果你恨我,就尽情的恨吧,恨我的人太多,不在乎多你一个。”陈娇扬起下颌以一个高傲又强势的姿态俯视着王花雨,“王花雨你不必再挣扎了,你记住,这就是你罪大恶极的报应,而本宫就是给你报应的神。” 陈娇回到宣室殿时刘彻已经睡着了,他大病初愈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为了不打扰刘彻休息,陈娇在燕寝看了他一会就走了出来,看着宣室殿燕寝外摞满的竹简生出几许好奇,不由走了过去。 因为刘彻下旨让陈娇暂且搬入宣室殿居住,因此宣室殿宫人对皇后所到之处皆不阻拦。陈娇走到主位左边随手翻了翻长案上数量庞大的竹简问身旁伺候的宦官道:“这是奏章吗?” “禀娘娘,是,这是昨日的奏章。”宦官低着头小声答道。 陈娇点点头又指着对面的一架竹简道:“那这些是什么,陛下往日看的书吗?” “禀娘娘,这些也是昨日的奏章。” “这么多?”陈娇有些惊讶,“这两架也都是?!” “是。”宦官答道,“陛下方才才让小人们从大殿搬过来,陛下说过午之后就要处理。” 陈娇前几日在宣室殿前殿见到过刘彻批改的打量奏章,可是她没有想到每日的奏章数量竟然这么多,天下之大他本没有必要事事躬亲,但为了尽量掌握朝局进行改革他现在必须更加努力。 然而他还在生病,在这个时候还这么拼命的批改朝事奏章这已经不是努力的问题,这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宦官见陈娇的脸色不太好看,连忙解释道:“娘娘,其实这不算多了,陛下往日批阅的奏章,光是搬都要累坏几个内侍呢。” “有这么多?”陈娇蹙起眉心脱口而出。她做了刘彻两世的妻子,却从来都不知道刘彻每日有这么多的事要做,难怪他整个白天都很少来椒房殿。 陈娇记得前世时,随着刘彻年龄的增大他来椒房殿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时她还以为刘彻经常去掖庭和宫外花天酒地,每每晚间来到椒房殿的时候她都要冷言冷语的奚落他一番,又是刘彻火大跟她拌两句嘴他们就会大吵大闹,直到他愤然离开。 想来那时的他或许也有寻欢作乐的时候,但更多的时间大概都是在这些成对的竹简奏章中消耗殆尽,也许那时他出现在椒房殿的时候真的很累,也许那时疲惫的他想到的第一个倾诉者就是她,可是…… 前世,刘彻是对不起陈娇,可是她也没有真的理解过他。 陈娇忽然心里就很乱,有一点愧疚又有一点心酸。 内侍看看小几上的更漏,轻声问:“娘娘,快到午膳了,您看要不要请陛下用点清淡的羹汤?” 陈娇闪神,想了想道:“算了,让陛下再睡一会,等他醒了我在安排。” 陈娇刚吩咐完就见门外一名宦官小跑进来禀道:“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薄夫人来了,腰间陛下。” “见陛下?”陈娇冷淡说,“陛下还在休息,谁都不见。” “阿娇,你的权力真是越来越大了,天子见什么人现在也要你说的算了吗?!” 陈娇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薄太后的声音,紧接着两队侍女宦官便簇拥着面色不善的薄太后和盛装的薄玉走了进来。 ☆、第231章 诬陷陈娇 “母后,陛下在休息。”陈娇面色不变,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 薄太后今日来的气势汹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陈娇也知道她的来意,更何况她一进来就一反常态的向陈娇发难,不用想都知道她此来定要掀起风浪。 薄太后冷笑一声“是吗?是天子不能见哀家还是你不想他见哀家?” “母后,陛下高热今早才退,请您体谅陛下,有什么事过了今日再说。”陈娇不会怕她,但是陈娇也绝不想在刘彻身染沉珂的时候跟她争执,更何况还是在刘彻的寝殿外。 “有些事哪怕耽搁一个时辰恐怕都不行,哀家想若是天子知道也不会想耽搁片刻。”薄太后少有的收起了她老好人一样的温和,此刻威势尽显昂然的走进来,看着陈娇挑起细眉满含深意的高声道,“天子已经被某些人蒙蔽太久了!” 薄太后的刚生引起了陈娇强烈的反感,她蹙眉冷冷回绝道:“既然太后一分面子也不给本宫,也别怪本宫难为太后。来人,陛下大病初愈,不便见客,你们请太后立即回去!” 宣室殿的宫人自然是不敢对太后怎么样,可是跟随陈娇的椒房殿宫人却半点迟疑都没有,显星先行一步来到薄太后面前面无表情的一拱手道:“太后娘娘,请。” “哀家看你们谁敢!”薄太后怒目喝道,“哀家是大汉太后,看你们谁敢动手!” 薄太后带来的宫人也纷纷上前拦在显星和太后面前。 陈娇站姿雍容,高傲的看着眼前的宫人,不耐烦的命令道:“显星,把这些碍事的宫人都给本宫丢出去。” “喏。” 显星对太后或许还有三分礼数,可对那些下人就没什么估计了,一个眼神过去,另外三个椒房殿女护卫一起动手三两下就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宫娥扔了出去。 “你们,你们竟敢动哀家的人!羽林,羽林何在?!”眼见着自己的人被显星一个个扔了出去薄太后又急又气,那副盛气凌人的气势也维持不住了,大声呼喊着羽林军。 然而宣室殿乃是天子寝殿,没有天子御旨谁人敢执刀剑入内,门外一排排的执戟羽林军尽管都向大殿投来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值守的地方。 “羽林军呢,禁卫呢,执戟郎何在!都要造反吗?!”薄太后急了,却也慌了,这里毕竟是未央宫,是天子与皇后的宫室,而她当年做皇后的时候就没有在这里树立起什么威信,更别提现在。 陈娇下颌微扬上前几步定定的看着薄太后的眼睛道:“太后还是好自为之不要自取其辱的好,等陛下身体恢复康健,你有多少话要说本宫全部奉陪到底,只是现在请你不要再打扰他休息。” “你……”陈娇进一步薄太后只能退一步,“哀家是太后,你竟然敢这样跟哀家说话,陈娇,好,你,哀家一定要当着天子的面揭穿你,你这个毒妇,你不配母仪天下!啊!” 薄太后退着退着,冷不防退到了门槛上,若不是扶住了雕花的楠木门框险些绊倒。 陈娇看着她慌乱的动作唇角一勾竟然笑了,她冷淡道:“只要你今日不打扰陛下养病,往后你闹什么阴谋手段本宫这个毒妇都绝对奉陪。太后。” 薄太后气得下巴都在发抖,薄玉赶紧上前扶住薄太后,对陈娇愤然道:“皇后娘娘也收敛些,你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人神共愤吗,如今还要来紧逼太后娘娘!” “人神共愤?”陈娇低低的笑了两声,出了口气道忽然冷声道,“来人把薄夫人送回发越殿,自今日起禁足,没有旨意不得再去长乐宫。” “皇后!你欺人太甚!你以为你毒害上夫人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吗?!”被显星抓住的薄玉忽然高喊。 终于说出来了,果真不出所料啊。 陈娇心中冷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寝殿内的苏一便小步急急走了出来,在陈娇和薄太后面前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陛下醒了,问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薄太后一听刘彻醒了马上精神起来,瞪了陈娇一眼扬高了声音道:“快去禀报天子,哀家有急事要见他,快!” 陈娇微微摇头,心下感叹,刘彻还是被吵醒了,连病中小憩都不得安宁,看来做天子也没有那么逍遥自在令人殷羡。 想来薄太后最后这一桑确实让刘彻挺清楚了,苏一还没有进去回禀就另有宦官匆匆出来行礼道:“陛下请太后娘娘进去。” “皇后,陛下要见哀家,你总不会再拦了吧?”薄太后带着几分得意不客气的对陈娇道。 “太后请便。” 陈娇说完看都不看薄太后一眼转过身对宦官吩咐道,“去准备陛下的午膳,要清淡的羹汤。” 薄太后带着薄玉走了两步见陈娇没有带着想象中的慌乱跟上来便有些不舒服,故意回头风凉道,“皇后,哀家今日要说的事跟你又莫大的关系,你也进来听听吧,免得最后百口莫辩又说哀家故意难为你。” 陈娇背对着薄太后,垂着双眸神色淡淡的微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这方面,本宫就是最不怕麻烦的人。既然太后相邀,本宫绝不辞让,太后先请。” 薄太后听罢冷哼一声,宽袖一甩便气呼呼的走进了寝殿,心中已经盘算着要怎么磋磨废掉后位的陈娇了。 “母后何事。” 寝殿里已经好整以暇穿戴整齐的刘彻坐在云龙屏风前的长案后,他的神色淡漠,脸色略显苍白,但气势依旧声音令郎,丝毫不见的病态。 这是一个天子应有的坚强,非到交心,任何时候都不能示弱,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退却。 薄太后进了寝殿立刻就换掉方才的盛气凌人,又变的如往常一般温婉和蔼,对刘彻充满的关心:“彻儿,病好些了吗?” “朕没事了,让母后担忧了。”刘彻淡淡的回答,“母后有什么事要见朕,还请母后明示。” “拜见陛下。”薄玉走上去向刘彻行了一礼。 刘彻微微颔首,一指下首的席位道,“扶母后入坐吧。” “哀家今日前来一则是想问问天子,上夫人的丧事该如何处理,二来听说未央宫大举搜宫,搜到了一名死去的宫女,关于这宫女哀家还有一件要紧事跟天子说。” 刘彻对薄太后的“要紧事”似乎并不十分感兴趣,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道:“上夫人的丧事朕会命人好好处理,母后放心。” 刘彻毕竟还在病中,精神不如往常,薄太后带着薄玉扰了他的病中休憩他多少还是心中不悦,有意不开口也是想让薄太后自己把话说出来,没心情跟她虚与委蛇。 “恩”薄太后顿了顿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漠然坐在另一边的陈娇,然后才道:“晌午哀家听说回车殿附近平白无故的死了一名宫人便让人过来瞧瞧,听说还是椒房殿的二等侍女。” “朕听说了。”刘彻答道,“至于这个宫女为什么会死在回车殿附近,朕本打算过两日再让公孙贺去查。” 薄太后轻出了一口气道:“陛下也不用再查了,哀家把事情跟你说说吧。上夫人的死御医也说了,是因为中毒,张汤这几天查下来也查到了薄玉的身上。先前哀家让薄玉每日都送一碗补汤给上夫人,这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上夫人一直用着也还算不错。后来薄玉身子有些不爽快便是每日让她宫中的宫女将补汤送去,上夫人发病的那天恰有一个宫女说是奉了薄玉的命令送汤,当时也没人怀疑,谁知道当晚就出事了。现在张汤一查,事情就严重了,廷尉府挨个审了发越殿的宫人,谁料一一被辨认下来竟没有一个是那日送汤的宫人。” “母后的意思是,上夫人亡故是因为那碗汤?”刘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阴冷的表情,他的剑眉蹙起,满是愠怒的疑惑,“是那名侍女?” “正是。因为张汤查到了薄玉那里,自然也就是对哀家有疑虑,哀家更要上心一些,这就把廷尉府的人宣进宫来,让他们带着长秋殿的宫人认一认,一认偏巧就认了出来。再一搜,便在这死去宫女的身上搜到了一个小瓶子,经太医们一验,正是导致上夫人病亡的□□!” “什么!”刘彻大惊,毕竟是还他生母的人,他听说之后分外震惊,“她背后可有主使!” 薄太后道:“必然会有主使,不然就凭一个小小的椒房殿宫人怎么可能敢害上夫人?依哀家看,上夫人的长秋殿不是还有巫蛊么,恐怕就是有些人向借巫蛊之名却用□□之实还了上夫人!” “巫蛊……”刘彻的眉心深深蹙起,切齿道,“这是一人所为?!” 此时薄玉忽然起身来至殿中行大礼呜咽道:“陛下,若是这样那据儿必定也是死在这人手里,陛下,请您为据儿做主,为妾身做主,找出幕后主使,还上夫人和据儿一个公道啊陛下。” 提起刘据薄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不停落下。刘彻的心情也在此时愤怒压抑到了极点,但他早就不是那个会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拍案而起热血鲁莽的少年天子了,他眼眸虚眯,声音里甚至没有意思情绪的起伏,吩咐道:“苏一,去传公孙贺来,将搜查未央宫的结果立即报给朕。令将张汤传来,朕要问清楚关于那宫女的事。” 苏一去穿公孙贺的空档宦官已经端着一碗莲子羹汤和几样小实在门外等候。陈娇见状便对刘彻平声问道:“陛下,用膳吧。” 刘彻已经没有胃口了,但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随意吃了一点。 薄太后看着坐在刘彻身旁的陈娇越发觉得碍眼,心想就算你此时献尽了殷勤也没有用,只凭毒害王娡一条刘彻就足够厌弃她,愤恨她,足够废掉她皇后的宝座。 第142节 不多时在回车殿附近的张汤就来到了殿内,与他同来的还有入宫为刘彻探病的术士柳生青镜。 两人入殿后均向刘彻行礼,柳生青镜是刘彻的近臣,刘彻信得过他的术法,既然牵扯到巫蛊也有意让他留下来听一听。张汤则将回车殿死去宫女的事现今的向天子禀报,并呈上了在那宫女身上搜出的东西。 “此宫女名叫纹竹,生前侍奉于椒房殿,五日前走失,已查明死于中毒。她身上带着毒害上夫人的□□,另外就是一些首饰,还有黄金十斤。” 张汤说着便让宦官将证物呈到天子面前。 “依臣看来,这名宫女应是想携带金银和□□逃出宫去,为其背后主使销毁赃物。只是她并未成功逃离,应是被主使灭口了。” “哀家也有这个想法。椒房殿的宫女好好的椒房殿不待,怎么会出现在长秋殿,还假借玉儿和哀家的名义给上夫人送汤并毒害上夫人,此事背后定有主使!”薄太后斩钉截铁的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娇忽然笑了,用清朗的语气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太后是不是接下去就要说椒房殿的宫人自然是本宫的人,背后主使逃不过也就是本宫吧?” “哀家并未这么说,皇后不用急。”薄太后看着别处说。 薄太后已经不用明说了,整个宫里的谣言都在说陈娇害死了刘据,害死了王昭暄,现在多出来一个椒房殿毒害上夫人的宫女纹竹,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陈娇,只要有一样物证,陈娇就是板上钉钉不容辩驳的幕后主使。 刘彻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一件件从纹竹身上搜出的东西,眯起了瑞凤眸。 “恩,这是?”正在刘彻观摩证物之时,他身后侍立的柳生青镜忽然出声纳闷道,“陛下,这是一条蛊绳啊。” 薄太后率先奇道:“蛊绳?” 正在这时殿外宦官禀报公孙贺觐见。刘彻没有继续刚才柳生青镜的话题,抬头直接道:“宣他进来。” 片刻后身着甲胄的公孙贺就来到了殿内,向天子抱拳行礼道:“启禀陛下,除王美人病居的苣若殿寝殿和椒房殿,未央宫各处大殿已基本搜查完毕,余处还在搜索,暂时并未发现巫蛊。” ☆、第232章 剧情反转 “天子,既然是搜宫那就不该有遗漏之处,怎么好让人说天子厚此薄彼?”薄太后说。 “母后的意思是要搜椒房殿?”刘彻语气毫无波澜,一双沉黑的瑞凤眸看向薄太后。 薄太后言语一滞,表情微微一变才道:“宫中近日流言颇多,很多话都指向皇后,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是天子若是绕过椒房殿芳儿让这事没什么公信力了。” “朕,本也没有想给不相干的人一个说法,朕只是不想让汉宫处于惶恐之中,不愿再见到那些歪门邪道横行宫中,威胁朕与皇后。”刘彻说着锐利的眸光一闪,让薄太后不禁感到脊背一凉。 她方才针对椒房殿的意图太过明显,这样很容易招来天子的不满和怀疑,一时间薄太后竟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正在薄太后进退维谷的时候薄玉忽然又站了起来,憔悴又魅力的脸上写满了坚定,她跪下请求道:“陛下,不瞒陛下,宫中四处流传皇后因为嫉妒妾身生有皇长子所以早就将皇长子视为肉中刺,妾身怀疑是皇后私下大行巫蛊术法害死了据儿。今日就算陛下为了给妾身和据儿一个公道,请陛下下旨搜查椒房殿。” 薄太后没想到薄玉为了儿子竟然这么直白的将矛头对准陈娇和椒房殿,不过既然薄玉把话挑明这事就更加明朗,刘彻就是不想搜查也推诿不掉了。 薄玉的大胆确实令刘彻有些吃惊,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目光却转向了陈娇,那一瞬间他的眸光正与陈娇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在空中相会。 “宫中流言岂可为证,薄夫人你未免无理取闹了。”刘彻的语气既没有对薄玉的谴责也没有对指责的愤怒,仅仅是一种极其平静的淡漠,他的声线平直语速轻缓,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薄玉深信陈娇害死了刘据,她知道刘彻对陈娇多有袒护,但她今日前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的就是要给她早亡的孩子要回一个公道。 “陛下,妾身知道您对皇后娘娘深信不疑,但是妾身不是陛下,妾身作为据儿的母亲不能信,妾身只想要陛下给妾身一个机会,为了我的据儿,为了我们的据儿,难道陛下连一个澄清的机会都不愿给吗?!”薄玉说道了动情处,声声恍若啼血,眼泪顺着眼角从她削尖的下颌滴下,声音极轻的砸在宣室殿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陈娇听薄玉倾诉也不由的蹙起眉心,薄玉一语即毕她便站起身走上去道:“薄夫人,本宫亲口告诉你,本宫绝对没有伤害过据儿,也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其实,仅为那些流言蜚语你根本不配请求搜查椒房殿,本宫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椒房殿搜查。但是你既然是为了你的孩子,那好,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死心。” 陈娇说完转过身面对刘彻凛然的自请道:“陛下,请下旨搜查椒房殿,给薄夫人一个公道,也为臣妾正名。” 刘彻微微出了口气向公孙贺吩咐道:“命羽林卫队搜索椒房殿。” “喏。” “且慢。”公孙贺得了命令转身就走,却被人在背后叫住。他不明所以的转过头,看到皇后傲然的站在殿中。 “太后,既然你要一个放诸天下的公道,那么仅搜查椒房殿也说不过去,不如就让公孙贺把长乐宫也好好的搜一搜,给天下一个公道!” “胡言乱语!”薄太后动了气,看着陈娇怒道,“自高后开始长乐宫就是太皇太后和太后之居所,何其神圣,怎可命人执冰刃搜查!皇后此言将大汉皇家置于何地又将太皇太和哀家后置于何地!” “太后所言本宫不敢苟同。”陈娇与薄太后针锋相,她指着薄太后毫不退让的说,“本宫不是你们随意欺辱拿拧的玩偶,前面的平阳和窦曼文可以指证本宫,如今的薄夫人也可以指证本宫,若是长此以往本宫威严何存?任何人都可以无视天子威严质疑皇后那么大汉皇室才无颜面立于天下之前。” 陈娇说完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太后,有些事做的太明显了反倒招人疑惑。一个椒房殿的侍女拿着主使者给的金银为自己的主上出宫销毁毒害上夫人的证据却被主使暗杀在了宫中,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宫外天大地大,在哪里杀不好,一定要在宫里杀,杀了还埋不好,还把作为证据的□□留下来,这是专门为张汤准备的吗,直接就让他把所有的嫌疑都指向本宫。” “你的意思是说哀家陷害你?!”薄太后竟然起身大怒道,“哀家为什么要陷害你,你的证据又在哪里?!” “本宫没有证据,但你处处针对椒房殿又居心何在?既然你要公平那就公平,整个长乐未央全部搜查一遍你为何又不敢?” “我……哀家……”薄太后让陈娇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气愤道,“好,哀家如你所愿,就依你所言长乐未央,一间宫室都不放过!” 刘彻靠在曲木椅背上面上没什么表情,淡定的吩咐道:“苏一,命公孙敖带领禁军卫队搜查长乐宫,不要惊扰太皇太后休息。” 苏一与公孙贺领命退下后大殿内一时间非常安静,薄太后堵着一口气纷纷的坐回原处,陈娇则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仍旧坐在太后的对面。 刘彻并未在意太后于皇后的较劲,他望着长案上的几样证物淡声道:“柳生青镜,说说这条蛊绳什么来历。” “喏。”柳生青镜答了一声走下御阶用手捻起那跟不长的红绳道,“所谓蛊绳乃是巫蛊傀儡的一种,陛下与众位主上请看,这蛊绳虽然乍看之下与普通红绳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细看之下上面遍写符咒,这些符咒据说能够控制人的心神,乃如提线木偶般控制被蛊绳紧缚之人。如果下臣所料不错,这根蛊绳张汤大人应是在死去宫女纹竹的左手臂膀上发现的,可是?” 从来一张冷厉脸的张汤微微颔首,出列拱手道:“回禀陛下,正是在纹竹的左臂之上发现的。” “这么说来,纹竹应当被人下蛊控制了,恩?”刘彻狭长的瑞凤眸扫过去斜睨着柳生青镜。 “下臣猜想,应是如此。” 刘彻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结于此,而是对宦官道:“此时已经日过正午,众位想来也没有用午膳,朕赐诸位在宣室偏殿用膳,待搜查有了结果再说。” 既然天子发话薄太后也不好再做纠缠,带着薄玉和侍女走了出去,张汤等人谢过赏也都出去了。 刘彻带众人出去后身形晃了一晃,靠在曲木椅靠上以手支额蹙眉闭上了眼睛。 陈娇本也要出门用膳,回头时不经意间看到刘彻脸色发白,于是顿住脚步转了回来,走到刘彻的主位旁边问道:“陛下还好吗?” “没关系。”刘彻摇摇头,放下支额的手勉强对她笑了一下道,“朕休息一会,你先去用膳吧。” 陈娇仔细看着刘彻顿了顿才道:“我陪着陛下吧。” “你已经陪了朕一整晚了,阿娇。”刘彻抬手用指尖在她脸上轻轻划了划道,“朕知道不是你,朕说过会保护你的,去吧。” 刘彻高热昨晚才退,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搅和到现在确实头晕的厉害,他已经强自镇定让自己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可他毕竟不是神,他也需要休息。 刘彻在大殿的主位上浅眠,直到公孙贺前来才睁开了眼睛,让宦官将太后与陈娇等人请了过来。 公孙贺当着众人禀道:“启禀陛下,椒房殿搜查完毕,未发现巫蛊。” 薄太后闻言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继而神情变换,沉下脸来一语不发,似乎不太高兴。 “薄夫人,椒房殿未有巫蛊蛊母,你可放心了?”刘彻的声音略低,看着薄玉的眼神有些歉疚,“这件事不会就此了结,朕会给据儿一个说法,你放心。” “喏,谢陛下。”薄玉红着眼眶向刘彻行了大礼,然后又转向陈娇叩首道,“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陈娇还未表态,只听殿外一阵嘈杂,借着就有宦官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赵栗太后求见。” 刘彻这边刚点头,那边就传来了栗姬的声音:“陛下,长乐宫都栾城一锅粥了,陛下不怕惊扰太皇太后的銮驾吗。” 栗姬高声的说着,一入大殿见薄太后、陈娇、张汤等人都在一时间怔了怔神。 “赵太后前来所为何事?”刘彻抬眼看着栗姬平声道。 栗姬一看殿里这阵仗就知道有大事发生,她本事因为不满长宁殿被搜查才来探个究竟的,没想到装上了天子处理大事,话锋一转就笑道:“原是听说陛下龙体不适,特来探望陛下。” 刘彻淡笑道:“朕已大好了,赵太后有心。” 既然天子有事,栗姬也不傻,本想抽个空借口离开,不想薄太后对面的陈娇忽然开口道:“赵太后既然来了,就坐坐再与太后一同回去吧。” 既然皇后开口栗姬也就没有推辞,在薄太后下首坐了下来。 栗姬才刚落座公孙敖便大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的抱拳禀道:“启禀陛下,下臣在搜索长信殿时,在侧殿发现了这个。” 公孙敖说完一闪身,两名羽林便短处两只托盘,托盘上明晃晃就是一排巫蛊偶人!一排! 刘彻在看到偶人这些偶人的时候整个脸色都变了,他夺过那些偶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忽然又狠又冷的瞪向薄太后,声音不高却满是冷厉,一字一顿的问道:“太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这些偶人里不但有刘据、王昭暄、王娡、陈娇的名字,甚至还有红线缠满全身的偶人,上面赫然写的就是纹竹的名字! “这,这些都是从长信殿里发现的?!”薄太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安静,几步走到公孙敖面前指着案几上的蛊人道,“公孙敖,你跟哀家说清楚,这些蛊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你就敢冤枉哀家!” 公孙敖面露难色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这些确实是从长信殿搜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薄太后大叫,她颤巍巍的转过身,目光所及之处满是恨意,当她看到陈娇时忽然咆哮道:“陈娇!一定是你,是你害哀家!你竟敢让人把这些东西放在哀家的寝宫里,你十恶不赦,你该死!” “我十恶不赦?”面对咆哮的薄太后陈娇竟然高声的笑了:“我冤枉太后,呵,是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堕掉卫女的‘龙嗣’,我暗杀五利将军姚翁,我用巫蛊咒死皇长子和王美人,我还用□□毒死了上夫人,现在我还能将蛊母栽赃给太后,我这个皇后是不是也太有本事了。” 陈娇越说声音越高,脸色也越来越冷,最后她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仰起头道:“既然太后不承认也没关系,东西是不会说话的,但是人会。我带两个人给太后见见,让他们说说太后是怎么母仪天下的。” ☆、第233章 扳倒太后 “大寒,让显星把人带上来。”陈娇吩咐道。 片刻后显星带着几个禁军侍卫便押上了一名灰头土脸的蓝衣术士,定睛一看竟是曾经混迹于汉宫内院的术士张世谏。 “张术士?”栗姬从前让张世谏为他做过法事,所以最先认出了形象邋遢畏手畏脚的张世谏,纳闷道,“你不是四年前就辞宫云游去了吗?” 张世谏抬头一看天子在上立刻跪地磕头道:“张世谏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平静的看着跪在御阶下的张柬之,淡然开口道:“张术士,你有何话说?” “下臣,下臣……”张世谏神色张惶眼神飘忽,犹犹豫豫的开口,又看了一眼目光冷厉的薄太后吓得一个机灵低下了头。 张世谏怕薄太后,但薄太后此刻也并不轻松。自打张世谏被人带进来薄太后的脸色就变了,宽袖下的手死死的攥住了深衣的袖子,悲伤渗出了缕缕冷汗。 张世谏的一举一动全在陈娇眼中,她冷冷笑了一声,将一枚“肉太岁”从大寒手中拿出直接扔在了张世谏的面前,厉声道:“张世谏,别看了,姚翁已死,你速速将肉太岁的事悉数供出!” “喏,喏喏。”张世谏早咽了口口水道:“陛下,陛下救命,太后要杀下臣。” “荒唐!哀家什么时候要杀你!”薄太后只听了一句就火冒三丈的站起身指着张世谏道,“满嘴胡言乱语,无限哀家该当何罪!” 薄太后急的昏了头,骂完立刻对刘彻道,“天子,张世谏此人入殿便信口雌黄,哀家要立刻处决他!” “好,就依太后所言,公孙敖,立刻处决张世谏。” 刘彻略带慵懒的声音毫无起伏的传来,张柬之一听就急了,在禁军将他拖出去的时候品忙大喊道:“陛下听下臣一言,太后,太后当年指示下臣和姚翁伪造肉太岁,逼皇后离宫!太后被这陛下要杀下臣,避嫌明鉴啊,陛下饶命!” 张世谏的声音还在大殿里回荡,人却已经挣扎着被禁军拖了出去,知道完全消失在宣室殿汉白玉的台阶上。 刘彻冷冷的看着张世谏被拖下去,细长的眼眸一转,看着薄太后缓声道:“母后,如你所愿,张世谏已死。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给朕解释一下这些巫蛊的事了?” 虽然张世谏死了,可是他死的太容易,芳儿让薄太后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她觉得全身冰凉却强作镇定道:“哀家自然没有做过,哀家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吗?”极其安静的大殿里,刘彻的声音不大,他信手拿起那只缠满红线的纹竹巫蛊,整个人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这个叫纹竹的宫人毒害了上夫人,既然母后说她背后庇佑主使,那么总有人跟她接触。朕是不是应当将长信殿的宫人也全部交给张汤,让他一个一个的审出来?” 薄太后看着刘彻必可思议的张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劳张汤大人,属下亲眼所见那名与纹竹交接之人,现已按她容貌将其查了出来,那日与纹竹交接之刃便是长信殿宫人素玲。”先行一步上前拱手道。 第143节 张汤抬头看向刘彻,刘彻给他一个淡然的眼神,张汤立刻会意,躬身拱手道:“下臣立刻去查。” “张汤!你敢……你敢……”薄太后话都没说完张汤就已经毫无迟疑的带人走了出去,只留得薄太后暗暗咬牙。 陈娇看着薄太后晦暗的脸色轻声道:“张汤查案再快也要一段时间,未免太后无聊,本宫还有一个人想请太后见见。请陛下宣她入内。” 刘彻面无表情的说:“宣。” 早就被陈娇传来的椒房殿三等宫女三蝶在宦官的引领下低头躬身走了进来,面对天子、太后等一众贵人,她显得有些猥琐,跪在地上道:“椒房殿三等洒扫宫女三蝶,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你今日上殿有何话要说。”刘彻平声问到。 三蝶压住扑通扑通飞快跳动的心脏,认真道:“奴婢原是柏梁台二等宫女,与当年侍候景皇帝皇长子如今的赵王殿下的铛儿姑娘是同乡。” “铛儿?”刘彻的眉头微蹙,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是,就是,就是那名引得赵王殿下与梁孝王在宫中执剑相争的那个铛儿。”三蝶回答。 栗姬一听这事牵扯了刘荣就有些担忧,马上打断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又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陈娇淡淡道:“赵太后稍安勿躁,虽然事情过去的念头久了,但赵太后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栗姬听出陈娇话中有话,于是住了话头,冷眼看着,到底要看看这个三蝶能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当年是薄太后娘娘命奴婢去鸣鸾殿向赵王殿下禀告铛儿病重的消息,这才让昭王殿下丢下梁王后去了柏梁台。后来也是薄太后娘娘让奴婢告诉赵王后赵王又去了柏梁台陪铛儿,王后才一气之下去找了梁王殿下把事情闹大了。” 三蝶说完生怕别人质疑她,连忙补充道,“虽然这事过去很久了,但是奴婢却记得清清楚楚,其实铛儿之前病的并没有那么重,赵王殿下第一次来看她那是她本就已经转好了,是后来喝了薄太后娘娘送来的参汤才忽然重病不起,一日比一日严重,才有了赵王殿下第二次来柏梁台探病的事。” 三蝶为了把事情说的更清楚又把当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刘荣如何去柏梁台探病,如何与张冉决裂,如何为了铛儿跟梁孝王对峙,导致景皇帝训斥刘荣最终致使张冉殿上自尽。 这事不说便罢,一说就让那些经历过此时的人一一想起,尤其是栗姬,看向薄太后的眼神简直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站起身不顾一切的走上去大声质问道:“原来是你!是你用计几番利用铛儿的事在敏感时期挑起了梁王和刘荣的争执,最终梁王仗剑大闹宫禁,赵王后自尽,害我荣儿失去了还未降世的孩子,害的王后自尽,阿岁失语,都是你害的!” “这个宫女的一面之词,怎可相信,胡言乱语都是胡言乱语,一定是陈娇,是陈娇让她这么说的!”薄太后红了眼,转身怒视陈娇道,“你今日是故意陷害哀家!” “薄姬,你不要再狡辩了,若不是你事情又怎么会那么凑巧?!你以为别人都不记得了,我告诉你,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就纳闷事情怎么会那般凑巧,原来都是你从中作祟,要不是你的这条毒计景皇帝也不会与梁孝王心生嫌隙,你真是好歹毒啊,我,我一定要把你的罪状上告太皇太后,你,你等着!” 栗姬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向刘彻行了一礼就气鼓鼓的大步走出了宣室殿,朝长乐宫而去。 ☆、第234章 陈娇有喜 刘彻抬起狭长的瑞凤眸看着扬长而去的栗姬轻启薄唇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薄太后道:“母后脸色不好,需不需要到内殿休息片刻,静等张汤的结果?” “陛下,这些巫蛊肯定不是太后娘娘下的,太后娘娘是不会害据儿的陛下。”薄玉膝行上前为薄太后焦急的辩解道,“事情一定还有隐情,一定有人陷害娘娘,太后不会害据儿的陛下。” “朕没有问据儿的事,朕在问上夫人的事。你不必多言,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刘彻的声音里带着天子的威严和孤高的寒凉,“来人,送薄夫人回去。” 不久后张汤带着廷尉府的人再次上殿,两名羽林郎将一名年纪三十上下的侍女拎了进来,她身上有些明显的血迹,显然是被张汤用过刑,在这方面酷吏张汤的手段一贯无所不用其极,久居深宫相对安逸的宫女怎能经得住他的考完,略使手段就足以让收不住苦楚的素玲全部招供。 “启禀陛下,长信殿二等宫女素玲已经全部招认。”张汤的审案效率一贯很高,他说着就将一张画过押的白绢呈给了苏一,苏一小心放在了天子刘彻的面前。 刘彻挑起来随意看了两眼,漫不经心的丢在一旁道:“既然人在这里就一五一十的出清楚,让朕听听。” “喏。”张汤一拱手向架着素玲的两名羽林郎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将脱力的素玲丢在了地上,张汤的声音本就自带一股凛冽的寒意,冷声道,“天子问话,还不速招!” 素玲已被这么的半死不活,此时谁顾不上,酷刑之下脑子一片空白,趴在地上将薄太后如何交代她联络纹竹,如何指示纹竹毒害上夫人王娡的事事无巨细全部供了出来了。 此时薄太后已经脸色苍白,无话可说,只是怔怔的坐在原处,抿紧了唇。 素玲说完后又被人拖了下去,刘彻展平眼前的白绢又浏览的一遍,刘彻唇角一勾,苦笑道:“张汤,这些话不能让人乱说,你懂朕的意思。你们也都明白?” 公孙敖、柳生青镜等人连忙下拜道:“下臣明白。” 刘彻把玩着桌上的一枚玉件,争做么这怎么开口处理薄太后,门外一名内侍便上殿禀道:“陛下,太皇太后请太后娘娘到长寿殿。” 薄太后一个机灵,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名来自长寿殿的宦官。 “既然太皇太后有旨,来人,送太后去长寿殿。” 刘彻吩咐完便有几名宣室殿内侍上前躬身对薄太后道:“太后请。” 这个行为已经很明显有些押解的意味了。 薄太后无法只得在仓雨的搀扶下蹒跚的走向殿门,几步后她终于还是不甘心的转过身对陈娇恨声道:“你就算手段用尽也洗不清你是个毒妇的事实,上天在上,哀家不得好报但你害死据儿,绝对蒙蔽不了别人,哀家等着你的报应!” 陈娇坐在席位上脊背笔挺,神情淡漠清傲,她的视线平视远处没有因薄太后的话分神丝毫,她只是凉凉的说:“所谓清者自清,纵然天网恢恢,陈娇问心无愧。” 薄太后走后大殿里的气氛尴尬起来,公孙敖还有差事在身,只得硬着头皮问道:“陛下,那搜宫之事是否还要……” 刘彻闭眼支着额头摆摆手,公孙敖连忙噤声,小心道:“下臣立刻前去长乐宫解除搜宫禁令。” 柳生青镜最是有眼色的人,也立刻请辞告退。 “苏一,都出去,朕与皇后有话说。”刘彻闭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 “喏。” 随着侍女宦官的告退,宏伟宽阔的大殿里,最终只有陈娇坐在了殿上。 “你早就知道太后会来,是吧。”刘彻睁开眼睛,冷淡的看向陈娇。 “是。”陈娇变色不变,毫不掩饰的回答,“从上夫人出事那晚那名名叫纹竹的侍女消失开始,我就知道这事一场针对我阴谋。” “所有的巫蛊都是在长信殿里发现的,对此,阿娇,有什么话要对真说吗?” “你既然已经判断,何必让我再说。”刘彻看向刘彻说。 刘彻微微出来口气道:“据儿的死朕很伤心也非常惋惜,朕会给他一个公道,但是,朕不能容忍任何人利用朕死去的骨肉向朕自作聪明的耍玩手段,任何人都不能,你明白吗。” “我明白。” 刘彻再次闭上眼睛,声音很轻:“所以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陈娇闻言竟然笑了一声,而后冷冷道:“我从没有想要利用据儿的死构陷谁。是她自己说害死上夫人和据儿的当是一人,她自掘坟茔也要怪在我的身上吗?是她下令给纹竹将蛊母藏在了椒房殿,我就不可以还给她吗?只许有人执政我构陷我,却不准我以牙还牙吗?” “朕不是这个意思。”刘彻轻叹道。 “刘彻,你方才在警告我!”陈娇忽然扬高了声音,对刘彻方才的警告她完全无法忍受。 “其实太后陷害我表现的很明显,你应该在看到纹竹身上的物证时就明白了,但是你做什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平阳诬陷我的时候你做了什么?陈艳告发我豢养暗卫刺杀臣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在怀疑我!你在怀疑我!”陈娇缓了口气继续道,“刘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若不自保岂非任人欺凌?!” 听了陈娇的一番话刘彻的目光也冷了下来,他蹙起眉心双眸微眯,看着陈娇道:“你就是这样看朕的?你难道心里不明白朕不会丢下你吗?别说你是受人诬陷,就算真的是你朕也会……” 刘彻偏过脸,拼命抚平自己激动的情绪,顿了顿才道:“朕是一国之君,在人前朕要有公正的判断,朕不能越过法度在人前明目张胆的偏袒于你,朕要想尽办法证明你的清白即使你真的做过,你知不知道这比直接说出不是你更费十倍心神,你知不知道,如果朕不顾一切的袒护你你还是不能澄清那些事,外面会怎么说?会怎么看你?会怎么看朕和大汉律法?!” 陈娇一语不发的听着刘彻的话,抿紧了下唇。 刘彻城府极深,大事之上惯于隐忍,一向自负的他从不屑于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可是今日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要表达自己的情绪,他点着自己的胸口道:“阿娇,朕是在乎江山,非常非常在乎,但朕也在乎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朕做出选择,难道你不相信朕能为你想出一个既维护大汉法度又护你安然周全的办法呢?难道天下之大,只有后宫女子会用那些小手段蒙蔽朕,朕却看不透吗?阿娇,你太小看朕了。” 陈娇没想到刘彻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剖白深深的震撼了她,让她两世以来第一次了解了刘彻内心对她的真是态度。 可是面对刘彻心迹的表露她却无言以对,曾经的那些怨恨和指责,委屈和气愤忽然全部失去发泄的缺口,让她怔怔的看着刘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朕从来都知道,你没有信任过朕,是朕一厢情愿的缠着你,朕是自欺欺人罢了。”刘彻眼眶竟然有些不受控制的泛红,他的表情写满了落寞和失望,低下头去竟然有些身形不稳。 “彻,我并没有……” 陈娇觉得喉间发堵,良久发出声音想要解释,只是她还来不及说完那句话,刘彻就倒在了她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刘彻的高热卷土重来,御医们在宣室殿路寝忙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在宵禁之前压下了天子的高热,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陈娇心里都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看着刘彻躺在榻上因为高热而辗转反侧难以沉眠就心里很难过。他也只有一颗心,但这颗心却要装那么多事,国事战事天下事,每一件不平事聚集在一起都够他心力交瘁了,却还要想那么多,做那么多,他能有多少精力? 平心而论,从钱是开始陈娇在心里从来都是怨他的,怨他不能陪着自己,怨他不能理解自己,其实她又何尝清楚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人呢,有的时候就是自作聪明,刘彻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阿娇……” 刘彻的一声低唤让榻边出神的陈娇猛然回神,她以为他醒了,连忙倾身过去查探他的情况,却发现刘彻睫毛颤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你不相信朕”刘彻薄唇嗫嚅着,双目紧闭眉心蹙起,不安的呓语着,“你从来都不相信朕……” 陈娇心里有些难受,柔软的指腹轻屡着他蹙紧的眉心喃喃道:“没有。其实我小时候就很喜欢你,喜欢被你缠着,我很害怕你长大,害怕你长大了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女人,会有一天不再抓紧我,会有一天离我而去。所以,我想,如果我先跟你保持距离,或许以后你注定离开我的时候,我也许就不那么不伤心了……虽然一直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很自私的希望你可以永远都留在我身边,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很害怕失去你。” 陈娇说着说着就很想哭,鼻子酸酸的。 “娘娘,奴婢们该给陛下喂水服药了。”帘幔外侍女轻柔的声音传进来。 陈娇赶忙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站起身让侍女们入内伺候。为了不在人多的时候打扰刘彻,她走出帘幔让小寒拿蜜浆来润喉。 “娘娘,您面色不大好,想是劳累了。御医令在这里,让他给娘娘把把脉吧。”小寒见陈娇肤色暗袋,神情疲倦便劝她,“免得陛下还没好娘娘也病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娇想了想这一阵子确实思虑过生,忙来忙去很久没有让御医看诊,参差机会便答应下来,让御医令在路寝外面为自己把脉。 御医令年纪不小了,双鬓已白,为人很是谨慎刻板,她隔着一层轻纱,一边念着花百的胡须一边蹙眉为陈娇诊脉,最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娇道:“娘娘,您的月事最近尚好?” 虽然汉宫规矩繁杂,但男女皆不避医,陈娇想了想道:“似乎过了几日。” 她刚说完忽然惊讶道:“御医令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 御医令斟酌了一下道:“似乎有些迹象,但是月份太轻臣也不敢断定。” 站在陈娇身边的小寒自然懂得御医令的意思,立刻惊喜的向另一名御医道:“孙御医,请来为娘娘诊脉。” 陈娇心入擂鼓,心里十分惊喜,但又有些害怕,生怕御医令诊错了脉象一场空欢喜。 孙御医年纪较轻,得了皇后的命令便跪在地上为皇后看诊,一诊之下竟也是惊讶之色,与御医令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小寒又传外面的另外两位御医,看诊结果皆是有孕。 “恭喜娘娘,娘娘是喜脉。”御医令与几名御医齐声向陈娇贺道。 “本宫真的……”陈娇听罢还有些不敢相信,捂住红唇高兴的差点掉出泪来,“真的有孕?” “若是娘娘不信,可再请其他御医再来问诊,不过下臣们觉得,此事千真万确。” ☆、第235章 双生皇子 晨钟悠扬的声音自钟楼传入宣室殿,细微的晨光透过暖黄的窗纸照在路寝的床榻前。 刘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曹小北半跪着靠在天子的床榻前,睡的迷迷糊糊直点头,巴掌大的小脸满是困意,说醒不醒说睡不睡,样子十分可笑。 刘彻看着曹小北轻轻出了口气,下意识的在榻前扫了一圈,最后又定格在曹小北那张小睡脸上。 不知为什么,刘彻袭上心头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失望和失落,这会儿再看曹小北睡觉竟然有点来气,眉心一蹙声音低低的训道:“曹小北,还睡!” “啊?!”曹小北忽然醒过来睁大眼睛茫然的四处转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看到醒来的刘彻连忙惊慌的跪好告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人知错了。陛下要进水吗?可有哪里不舒服,小人要不要传御医进来?” 第144节 刘彻自醒过来就有些烦躁,看着曹小北慌慌张张的怂样就更烦了,不耐道:“人呢,都去哪里了,怎么只有你一个!” 其实刘彻在心底只想问一个人,可他模模糊糊的记得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好像对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懊悔,他在心底怕她因为那句话伤心失望,所以他想问她为什么不在这里,却怎么都问不出口,只得用暴躁掩饰起自己的懊恼。 “那些人都在外面,小人怕他们笨手笨脚打扰陛下休息就没敢让他们进来,陛下要他们进来服侍吗?”曹小北问了一句就觉得自己多嘴,既然陛下问了肯定是需要人进来伺候,于是他赶忙改口,对长满外喊道。“来人,陛下醒了,进来伺候!” 刘彻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曹小北没能吹膜到他的心思,所以刘彻瑜伽烦躁,若不是大病初愈有些体虚他真想一脚踹在曹小北的屁股上。 天子召唤宫人们怎敢耽搁,转眼间六名侍女就小步上前跪在了榻前小声道:“奴婢听陛下吩咐。” “滚出去。”刘彻闭上眼偏过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转过身自己一个人闷闷的心塞。 曹小北看着无辜挨骂的工人这才有些回过味来,想了想对工人们挥挥手让她们赶紧出去。 “陛下,您,您是不是……”曹小北有点吃不准,由于了一下道,“您是不是想传皇后娘娘过来?” 刘彻背对着曹小北,听到“皇后”两个字耳朵就支了起来,微微侧身瞟着曹小北听他把话说下去。 说白了刘彻就是想让曹小北自己去请皇后过来。 然而曹小北地方没动眼珠一转却贼兮兮的笑了。 曹小北一直是刘彻肚子里的蛔虫,往日揣测刘彻心思最有一套,可是他今天明显的反常惹得刘彻立刻就火了,一翻身怒道:“曹小北,想挨鞭子吗?!” 曹小北一看天子病中动了真怒,心知自己犯了大忌,连忙叩首道:“小人僭越了,陛下赎罪。小人不去请皇后娘娘也有缘故,娘娘前日守了陛下一晚昨夜实在累了,现在必定还在休息。小人笑也是,也是因为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禀告陛下。” 刘彻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听曹小北啰嗦,瑞凤眼冷冷一扫道:“说!” “唉,小人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第236章 双生皇子2 刘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热烧糊涂了,曹小北说完他竟是怔了一怔,细长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有点出神的说:“皇后什么喜事?” 最先听到“有喜”两个字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有喜事。 曹小北是在没料到这么英明睿智的陛下竟然会这么反问他,他心里默默的无语了以下,脸上却带着笑容又说了一遍:“陛下,喜事就是娘娘有孕了,陛下要有嫡皇嗣了。” “阿娇有身孕了?”刘彻一下翻身坐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满是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在曹小北面前连对陈娇的称呼都未加主意。 不过刘彻不是真的要曹小北回答,他只是太惊讶,太惊喜,太出乎意料。其实从一开始刘彻明白“有喜”的含义,他只是一时间没能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反应过来,不能相信期待了那么久的嫡嗣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刘彻大婚六年,这六年里他等也等了盼也盼了,甚至在急切的憧憬后热情减退已经习惯了逐渐释然这种情感,却不曾想一夜之间大病之后他一睁眼就获得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嫡嗣,这真是恍若梦境,开心的有些不真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笑容逐渐在刘彻颜色浅淡的薄唇边慢慢绽开,他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欣喜不已,恨不得一夕之间立刻就让阿娇生一个小皇子出来。 “恩,实际,是昨晚,御医们都在宣室殿为陛下退热,后来就给皇后娘娘把了一下脉,结果四五个御医都说娘娘有喜,这事真是千真万确了。” “好,好,太好了。”刘彻此刻也不觉得体虚头晕了,站起身一边笑一边合掌在路寝里来回走动,似乎高兴地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曹小北见天子高兴的有些忘形,大病之后连件外袍都不穿就在殿里走动,他有点担心天子的身体,于是小心提醒道:“陛下,此事大喜,娘娘有孕,您,您更要保重龙体,先加件衣裳吧。” 刘彻脚下一顿忽然转身伸出食指着曹小北大笑道:“你说得对,此事大喜,朕要好好庆贺,让普天之下都知道皇后有嗣!” 他根本不在意曹小北说话的重点,他现在就是一心沉浸在陈娇有孕带给他的无限喜悦之中,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曹小北手里撑着天子玄色的金丝日月常服,有点尴尬的看着自己高兴过头的主上,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无力,都不知道该不该再一次提醒他穿衣了。 刘彻有走了两圈,抬头看着那件衣服终于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道:“恩,朕……朕应该马上更衣,去看皇后!” “是是是。”曹小北赶快迎合道,“陛下说得对!” 刘彻这会也不用别人催了,转过身让曹小北速速为自己更衣,又一叠声的传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力求尽快穿戴整齐。 刘彻一贯注意仪表,宣室殿路寝之内竖着一块光鉴无匹的落地蟠螭纹镜铜。刘彻此刻正站在镜前微扬弧线分明的下颌,看着镜中曹小北为他整理交领的镜像,忽然开口问道:“昨晚皇后宿在何处了?” 曹小北一边压整着天子的右衽交领一边恭谨的答道:“昨□□娘诊出大喜后就被工人们簇拥着护送回了椒房殿,应是素在椒房燕寝了。” 刘彻闻言眉心蹙了一下道:“真不是让她住在宣室殿吗,既然她身子金贵,为何晚间还要回去。” 曹小北忙着手上的事业没太注意天子神色的变化,只是随口答道:“陛下当时怕巫蛊伤了娘娘,不过昨日巫蛊事件已经查清,娘娘就不必担心什么了,自然就会椒房殿了。” 刘彻没说话,但他应在镜中的面色却暗了下去。 或许她不远再留在宣室殿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对她说道那句话——其实朕从来都知道,你没有信任过朕,是朕一厢情愿的缠着你,朕是自欺欺人罢了。 阿娇一向都是高傲的,当她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他们的感情,她一定会非常失望和愤怒,凭她的高傲,她不会接受任何施舍的感情,所以她一定不会继续留在宣室殿。 刘彻想,陈娇一定是对他和他们的感情失望了。可是他当时那么说也是病中急怒,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要指责她,也不是告诉她他对她有多么失望,他只是希望她给与他应有的信任,相信他是真的爱她,能够保护她。 弄巧成拙了。 刘彻想到此处心底升起一股烦躁,不由自主就出了口气。 “陛下怎么叹气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一会娘娘见到陛下龙体大好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昨日娘娘可是从陛下昏睡后就一直陪您到宵禁退热,若不是御医诊出娘娘有喜恐怕娘娘又不肯离开路寝休息。” 刘彻听了曹小北的话一闪神道:“她一直都陪着朕?” “是啊,小人一直都在您身边伺候,看的真真的呢。”曹小北从刘彻细微的表情变化上就看出他对昨晚的事极感兴趣,于是又进一步进言道,“尤其是您高热那会娘娘按着您的眉心不停的轻顺,看着可……” 曹小北话到此处灵活的眼睛看了看四周为天子整理衣摆的侍女没说下去。 刘彻会意一摆手让侍女们退下,语气里带了一分急切和期盼问曹小北道:“看着怎样?” 曹小北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而后的长发低头笑道:“看着可温柔了。从来都没见娘娘那么温柔的看过谁。” 刘彻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他很高兴但作为天子又不愿意全都将内心的欢喜表露出来,所以薄唇翘了翘却始终没有扬出应有的完美弧度,不过倒反而因为他的节制,这个笑容更显出几分会心的喜悦和得意。 曹小北看着天子那个弧度极小的微笑心想终于把话说到了主上的心里,这一下他也难免有点窃喜。 “偷笑什么!”刘彻余光瞄到曹小北马上就板起了脸孔,叱道,“收拾好了吗,还不快备驾去椒房殿!” “喏,小人马上就去准备!”曹小北转个身就跑了出去,迎面正看见椒房殿的黄门东郭进来。 东郭见了天子赶忙笑着伏地禀道:“恭喜陛下,方才未央宫陈詹事请赵谦郎中为皇后娘娘把脉,说是号出了双喜脉,娘娘腹中当是双生龙嗣。” “当真!”刘彻瞪大了眼睛问道。 “赵郎中是这么说的,陈詹事就让小人立刻来回陛下了。”东郭缓了口气接着道,“陈郎中还说娘娘腹中虽是双生龙嗣却依然脉象平和有力,胎相极为稳定,请陛下放心。” 对刘彻而言今日的惊喜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多的让他都有些飘然。 “赏!”刘彻一摆手就赏了报喜的东郭百金,足见他心中的愉悦和激动,此刻他真想背生双翅立刻就飞到陈娇身边把她抱起来转几圈。 正在这时安排御驾的曹小北正巧回来,刘彻马上催道:“摆驾,去椒房殿!” “陛下”曹小北脸上带着一点犹豫,他躬身道,“恐怕陛下要暂缓椒房之行了。殿外丞相窦英,太尉韩安国,御史大夫周清翟,大行令王恢求见。” 刘彻笑道:“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他们!” 刘彻太高兴了,他现在真恨不得将所有的大臣全部传入宣室殿前殿宣旨告知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当然还要立刻昭告天下,把皇后有孕的事快马加鞭的散布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让那些远在藩国封地蠢蠢欲动居心险恶的诸侯王都知道:天下之主,泱泱大汉,这个蒸蒸日上日益强大帝国的第五位君主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嫡嗣!他刘彻终于上对得起大汉历代先皇列祖,下堵得住朝臣百姓的惶惶众口了! 刘彻说着就要出门去见窦英等人,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想了想道:“不行,朕还是得先去看看皇后。” 他说完竟然自顾自的坚定点了下头,而后一甩玄鸟滚边图案的宽袖道,“让他们大殿等着去。” “陛下,恐怕众位大人们等不了了。”曹小北进言道,“南越与闵越两国开战,南越王赵佗的求救使者已经入长安了。” “什么!”刘彻蹙眉道,“闵越与南越开战了?!” 椒房殿内陈娇正在认真的听着赵谦的嘱咐。 “娘娘胎相稳固,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龙嗣必然会安然诞生,不必太过担忧。”赵谦扶手想了想又道,“膳食之上娘娘除了寒凉忌口之物外,其余皆可适量进取,大可不必太过忧心。另外娘娘应当每日适当活动,保持丰体看见,如此才可在将来平安诞下双生子嗣。” 陈娇听罢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对她腹中这一对子嗣真是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想了想问道:“要怎样活动,跳舞,踢毽子?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赵谦道:“每日散步或者适当习些简单舒缓的轻舞即可。” “娘娘。”此时东郭在帘外向陈娇跪地禀道,“娘娘,方才小人去宣室殿禀告陛下,陛下大喜立刻就要来椒房殿见娘娘,只是,听说闵越与南越两国开战了,三公集齐要面见陛下,所以陛下命小人禀告娘娘,陛下见过几位大人便会来看娘娘。” ☆、第237章 一眼辨之 南越与闵越这么快就开战了。陈娇想起这件前世发生的用兵大事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快了。 她记得前世对于出兵南越的事刘彻罕见的坚定着自己的想法,前往长乐宫长劝说了整整两日请太皇太后用兵,最后终于遂愿派出大行令王恢去平定闵越,为臣服大汉中央的南越王收复失地。此次用兵大获全胜,给调兵的年轻天子极大的信心和鼓励,这事不久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对匈奴的战争了。 陈娇有些店失神的低头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腹,她想,到西南战役胜利的时候,这一对千盼万盼的孩子也该来到她身边了吧。 因为西南情势紧张,刘彻在宣室殿召集了所有重要的大臣前来商量,一时间也没有时间分神来看陈娇。其实刘彻来与不来都无所谓,陈娇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了,她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这一对双生子嗣就高兴的无以复加,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什么功名利禄心一夕之间全都烟消云散,满心都沉浸在自己将要做母亲的喜悦中。 第二天陈娇睡到晌午才起来,大寒为她梳头的时候她才从大寒口中得知昨晚而更天的时候刘彻来看过她。 “昨晚有人来我却不知道,真是感觉也没有。”陈娇扶了一下偏云髻,对刘彻昨晚的到来好似全不在意,轻描淡写的的说。 “想是娘娘心情好,睡得沉。”大寒一面为她梳头一面微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话小寒便双手托着一条华丽的锦被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回来了。”小寒先行了一礼,然后献上那条黑底金莲花的锦被道,“娘娘,这条小锦被是司马夫人让奴婢献给娘娘的,司马夫人说她早就为娘娘亲手准备了这样礼物,恭喜娘娘喜得双嗣。” 卓文君不久前刚为司马相如产下一子,目前还在月中,今日陈娇命小寒到司马相如府中探望她,她得知陈娇有孕便送了陈娇一条亲手绣过的小锦被。 陈娇从铜镜的倒影中看到这条漂亮的小锦被,唇角不禁绽开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小寒见陈娇高兴也乐的多说两句司马相如家里的乐事取悦她,一说就说起了司马相如夫妇去年去灯市走散的事情。 “说来也巧,灯市上人挤人人挨人,穿玫红长衣的女子那么多,司马大人一眼就认出了夫人的背影,上去一拉,果真是文君夫人。”小寒绘声绘色的说,“怨不得外面人都说司马大人是卓尔不群的才子呢,真是好厉害的眼力。” 陈娇笑起来缓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才子跟好眼力有关,你这丫头。” 陈娇笑小寒也跟着笑,见她的头发梳的差不多了便提议道:“娘娘,奴婢回来时路过乐府的院子,见里面的教习正在教舞娘们跳一个舞,挺好看的,娘娘,不是张郎中说您要多活动么,奴婢们陪着您去乐府看看舞娘们跳舞吧。” 陈娇想想也没什么事,于是就点头答应,带着侍女们去乐府观舞。这一路上陈娇在前面走,幻光门就抬着凤撵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十分热闹。 乐府是汉庭的歌舞坊,里面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调||||教的乐女舞娘,每日凤箫声动,鼓磬不歇,排练的歌舞往往都要在大宴上表演。 陈娇驾临乐府后先是看了一段歌舞,接着又随便在各处走了走,见内院另有教习在训练十几名手带金玲遮面起舞的舞娘便有些好奇,问那教习道:“这是什么舞,从前到没见过。” 教习身姿玉立动作温雅的俯首禀道:“禀娘娘,这是新入宫的一名李姓乐手设计的新歌舞,仿的是长安市坊里那些西域来的胡舞,经过编排虽然动作简单,舞姿却分外柔美动人,奴婢们就打算在今晚招待南越使节的宴席上让舞娘们表演。” 陈娇微微颔首,看着那些翩然起舞的遮面舞娘,步态优雅的在廊柱见踱步,看着看着忽然灵光一闪道:“你说今晚在宴会上会表演这支舞?” “正是,娘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教习紧跟在陈娇身后问道。 陈娇看着舞娘们微微偏头,忽然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声道:“倒没有不妥,只不过,本宫觉得,很有意思。” 晚间天子在广明殿宴请南越入京使节,作陪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只是南越目下正被闽越国步步紧逼,大军濒临城下使者实在是没心思心上什么歌舞,席间再三请求上邦天子发兵西南,解救南越于危难。 “使者的意思,朕明白,朕会考虑的。”刘彻面容肃然,眼睑半合,声音不大却带着天子的沉沉威势。 第145节 他又何尝不想震慑属国展现大汉国威,只是太皇太后在上,一帮守旧重臣日日痛心疾首的在他面前恳切上书,声称:南越与闽粤不过鄙夷小国,素来结怨,相互殴斗,此乃常事,若出兵救之必定劳军伤民,得不偿失,不如安抚,观望视之。待两国决出雌雄,必定仍会臣服大汉,何必兴师动众。 刘彻看待这些上书,心中不免冷笑,如若依次话说,今日弃南越,明日封闽粤,如此上邦,他日谁还肯来依附礼拜?! 不过刘彻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热血冲动的少年天子了,有些事他更懂得徐徐图之,以达目的。 宴席中途刘彻外出更衣,此时苏一便请南越使者侧殿少待,不久后南越使者就在屏风后见到了毫无醉意,气度凛然的大汉天子。 再入席时,南越使者已然得到了天子的暗示,明面上他也不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在请求天子出兵,只是玄涕陈情,说故国尚在战火之中,身为南越臣民不忍再入声色,跪谢天子垂赐宴饮,蔽国之臣先行告退。 刘彻面无表情的点头应允南越使者离席,之后以窦彭祖为首的一班世家大臣也陆陆续续的请辞离席,他们不过是揣摩太皇太后的圣意,生怕天子在席间借酒草率答应使者出兵才来陪宴,既然使者已去,他们也就放下心来悉数离开。 夜色已沉,宴入尾声,唯有未央宫灯长明。 刘彻独自坐在已经众臣尽去的光明殿中,他没有下令扯宴,却独自啜饮这清酒观看乐舞。此时的他侧身支额,另一只手执起酒樽随意的搭在曲起的膝头,微眯着本就眼角轻扬的狭长凤目,他看着一曲一曲的歌舞,又似乎没有看,只是望着歌舞出神,思量着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最后他的薄唇勾起,双眸闪烁冷凉又圆融的光,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极淡笑容。 这场仗,他是打定了。 十几名轻纱半掩面孔的仿西域舞娘抖动着细腕上响动的金玲,暗红色的舞衣给人一种热情又神秘的感觉。 刘彻远远的望着她们,忽然眉心一蹙定睛看过去,片刻后又舒展了眉头,笑了。他换了动作,将手中的酒仰颈一饮而尽,随后他起身丢开酒樽,高大的身影很快步下御阶制止走向那名后排不起眼的舞娘,在其他舞娘和宫人的惊讶声中直接抱起那名舞娘走向了夜色中。 “你把脸遮的这样严,想来必定是非常容色,不如今夜朕就赐你共赴瑶台,可好?”刘彻抱着怀中的舞娘,露出轻浮的笑容,但他的双臂却极稳,全然不似他言语的放荡。 舞娘瞪了他一眼偏过头一语不发。 刘彻坐上御撵终于笑出声,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 “只是看看你认不认得出罢了。”刘彻扯下脸上的面纱略有点无聊的说。 她确实是无聊了,现在想想自己的做法都觉得有点傻。听了别人的故事就一时心血来潮,忽然来了想法就像试试他是不是也能在人群中认得出自己,真是太无聊了。 刘彻看着陈娇懊恼的神色忍俊不禁的说:“你不好好的在椒房殿里待着,偏偏要去胡闹。你也不瞧瞧,别人的动作都那么妖娆灵动,唯有你呆头呆脑的站在那晃胳膊,可不是让朕一眼就瞧出来了。” 陈娇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确实是无聊透顶,怎么就干了这么一件破事。难道她有了小孩就把智商都给他们了吗,感觉自己都傻的不可理喻了。 “我要回椒房殿。”陈娇咳了一声不想多说。 “不急,朕给你看点东西再回去。”刘彻将自己的朱雀云纹披风披在她身上说。 “什么东西?”陈娇蹙眉问道。 刘彻不再说话,无论她再怎么问,他就是闭目养神笑而不语,直到御撵停在宣室殿的后殿,刘彻才抱着她走近燕寝。 刘彻命人将燕寝的雕花门关上,走到燕寝屏风侧面的柜子旁边,那里整齐的摆放着几只黄花梨木的雕花大漆盒。 刘彻慢慢把陈娇放下来,对她含笑轻声道:“你一定想不到朕要给你看什么。” 陈娇诧异的看着微笑神秘的刘彻,红唇微微抿起,似乎在猜测漆盒中的东西。 “你看。”刘彻打开一只漆木盒,指着最边上的一只香囊道,“这是你第一次送给朕的节礼香囊,那一年朕只有八岁。” 陈娇看着那只香囊不由一怔,脱口道:“那这些……” “这些是你每一年东给朕的,你看,有五花马,有连棠蝠。”刘彻看着盒中的香囊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年少时光,“每一年朕都留着。” 陈娇看着盒子里整齐的一只只香囊心情也不由变得复杂起来,有一种说不出酸涩。 “这些东西都还留着,你也真是,挺无聊的。”她觉得眼圈有点热,故意偏过头去倔强的说。 “是吗,朕不觉得。”刘彻说着又打开了另外一只漆盒,里面是一只精美异常的狐狸面,额心瞄着孔雀石的蓝钿。 “这个还记得吗?”刘彻身手将狐狸面拿起来,动作极轻柔的放在脸上比了一下,又拿下来,微笑着看向陈娇。 陈娇沉默了一下,低头道:“是在长安闹市看角戏时,你戴过的,那时候你十六岁。” “不错。”刘彻将狐狸面放入盒中,转身看着陈娇认真道,“你知道今晚朕怎么认得出你吗?并不是因为你跳舞跳得不好,其实自从朕第一眼注意到你就知道你是阿娇了。” “哦?”陈娇挑了挑眉梢笑了,随口道,“难道你也有神仙转世的慧眼?” 刘彻淡淡摇头道:“不。于千万人中认出我思念的人,在千万人中找到我要找的人,这不是术士的慧眼,也不是神明的导引,这是因为那人就在我的心里,即使埋得很深,深到你自己都已忘记。阿娇,如果你也有无法忘记的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没于乡间还是混入人海,相信我,你都可以在最初的瞬间一眼认出他。” “是的,无论他是混迹于人群还是隐匿在面具之下。”陈娇看着盒子里的狐狸面微叹,“其实那天,你戴着面具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第238章 皇子降世 “你认得出朕?!”刘彻惊讶的问道。 陈娇笑了一声,转身幽幽叹道:“自然是认得。不要说三两年不见,就算是二三十年不见,我也……” “别说这种话。”刘彻忽然将陈娇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用竖起的食指压上她的红唇,眼睛里有些隐约的恼怒,他严肃道,“人这一生能有几何,分别二三十年,就算认得又如何,最美好的时光也与你错过了,朕不想,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是吗,前世他们只不过做了十年夫妻,呵,她去长门殿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七岁,最美好的时光确实一去难返,但不是错过了,而是被他荒废了。 陈娇想到此处竟然有几分感慨和悲戚,她垂下眼帘尽量敛起眼底起伏的情绪,唇角扬起,却似笑非笑,最终化作一个苦涩的弧度。 “是朕不好,说这样认不认得出的话,引得你不高兴了。”刘彻有些懊悔的捧起陈娇的脸颊安慰道,“阿娇,你看朕,朕就在这里,每日都陪在你身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 提起孩子,陈娇苦涩的心境又重新漾起愉悦的涟漪,她看着自己的小腹想,何必再纠结于前世,她现在已经有孩子了,她可以做母亲了,何必再一直纠缠放不开的感情,她应该快乐的,坚强的,步步为营的走下去,看着她的孩子们慢慢长大,这样的生活远比世上任何宝物都更令她期待与珍视。 “你觉得他们应该叫什么名字?”陈娇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潋滟的杏眼看着刘彻,纯净又清澈,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让刘彻沉溺又眷恋。 “我在问你呢!”陈娇见刘彻怔怔的看着自己出神,不悦的在他胸口轻轻推了一下。 “恩?”刘彻回过神笑了,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抚着她长而柔顺的黑发道,“朕要好好想想,这可是未来的大汉储君呢,不能随随便便取名,你说是不是?” 陈娇听到“储君”二字就想起了前世被诬谋反的太子刘据,不由有些不高兴,顿了顿道:“以后的事以后说,其实我不想你太早立储。” “为什么?”刘彻诧异道,“你不希望我们的儿子做储君?” 陈娇微微摇头道:“不,我只是……不希望你变老,你这么年轻,即使他们长大你也依旧春秋正盛,我希望你永远康健平安,又为什么要立储君呢?” 陈娇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受到刘彻猜忌才说了方才那番话,但她希望刘彻健康平安却是真心话,因为她还是爱他的,这一点无可否认。 听了陈娇的这番话刘彻开怀笑道:“阿娇啊,这算不得什么,朕以后让术士们寻遍天下名山仙府,必然找得到长生之药,百年之后朕还是会把天下交给你我的子嗣,我们,一起去做不老的神仙可好?” 陈娇笑了,刘彻还是刘彻,长生不死为什么,还不也是为了永享江山吗?他又怎么会放得开他的天下。 刘彻将陈娇抱在自己的龙榻上,靠在她身边俯视着她道:“夜深了,你在这里睡吧,朕陪你。” 那一晚刘彻靠在宣室燕寝的榻边温柔的看着陈娇讲了很多他们过去的事,有些事陈娇记得,有些事她已经完全忘记,但他都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点滴,他都会描述给她听。在他嗓音清朗的低低细语中,陈娇朦朦胧胧就坠入了梦乡。 她很快梦见了灞河边十里延绵的灼灼桃花,灞桥夹岸纷飞如雪的飘散柳絮,又看见无数次曾经梦到的情景——他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揽着她策马飞奔,两侧是呼啸而过的匆匆春景,眼前是一往无前的璀璨日光。 纱帐外晃动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映着陈娇安静的睡颜,让刘彻看得出了神。 宣室殿正殿里,以周清翟、窦婴为首的保守派正在和王恢、严助带领的主战派庭辩。 御使大夫周清翟道:“臣以为,区区南越不足以劳王师动众,况且南越山高水远,地形复杂,救则劳民伤财消耗我大汉国力,因而与陛下并无助益,还望陛下三思。” 丞相窦婴也不主张出兵,点头道:“陛下,周大人所言甚是,南越之于大汉如同鸡肋,救之无意啊。” 一贯身体不太好的长安令汲黯难得参与庭辩,他是出了名的不给朝臣面子,丞相窦婴也不例外,一张暗黄的瘦脸拉下来不紧不慢的冷声回击道:“丞相此言差矣,南越虽为边陲小国,但早已臣服大汉,属国有难岂有天朝不救之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尽为王臣,即使南越国远民愚亦是我天子子民,倘或此次陛下置之不理,岂不让天下臣民寒心?” “汲黯大人之言句句在理,陛下,南越虽远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皇土,如果陛下吝惜武力不肯相救,那么此后其余属国要怎么看待我大汉?此后又还有谁还肯依附我大汉!”将军出身的大行令王恢很快虎目圆睁的禀道。 殿中大臣主战主和,你一言我一句对是否出兵打击闽越援救南越各执一词,庭辩非常激烈,但作为庭辩的裁决人,天子刘彻却非常淡定的坐在檀紫长案后,垂首执笔在竹简上专心的写着东西,似乎完全不受激烈庭辩的影响。 庭下的三公九卿已经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却仍旧不见天子表态,他们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相互使了个眼神慢慢噤了声,看向天子。 “众位爱情继续说,朕,都听着呢。”刘彻声音清平,头也没抬的写着东西说。 窦婴毕竟是百官之首,出列拱手道:“臣等的意思大致如此,其中轻重,还请陛下圣裁。” “恩?那就是说,众位的意见都说完了吗?”刘彻放下笔,终于抬头平静的扫视了庭下跪拜的大臣们,那种睥睨天下的目光已经与几年前刚刚登记的少年天子大不相同了。 “是,臣等已经说完了,天下人心皆在陛下一念之间。”主战的中大夫严助出列道,“请陛下圣裁。” “既然爱卿们都说完了,那就先退下吧,明日十五朝会,朕会给你们一个答复。”刘彻说完又低下头去,开始认真审视自己方才写在竹简上的东西。 王恢性子略急,见天子没有立刻给出裁决不由再次进言道:“陛下,此事……” “恩?”刘彻抬头,一个冷冷的目光看向王恢,那种凛然的天子气势,让年近四旬的将军王恢立刻住了嘴,低下头去。 刘彻没有再纠结王恢的僭越,低头淡淡的说:“少府令田蚡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众臣离开后,身着米黄斜纹交领长衣的田蚡马上迎合上前,伏地拱手道:“陛下。” 刘彻的目光还在长案的竹简上,他的薄唇微微抿起,似乎在思考竹简的内容,半晌才漫不经心的问:“尚阳殿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陛下,臣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即日便可按太皇太后的意思让长信殿太后迁出汉宫。” “嗯。”刘彻应了一句,仍旧没有正眼看田蚡,只道,“薄仪那边你还要持续为朕盯着,薄家有什么不轨举动,立刻报与朕知道。” “喏,下臣明白。”田蚡长有八字胡的唇边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笑容。 田蚡与薄仪不和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田蚡落魄时薄仪是如何羞辱他的刘彻自然心知肚明。况且田蚡本为少府令,监视定宁侯薄仪的事根本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可是天子却偏偏将这事交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聪明如田蚡不会不知。 田蚡退下后刘彻仍旧在全神贯注的研究着他眼前的竹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更加丰富了一些,那张日益冷峻的英俊容颜上难得显出了一丝略显滑稽的犹豫和不满。最后刘彻放下竹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那卷写满了刘姓名字的竹简卷起,丢在了一边。 还是不满意,没有一个满意的,太令人郁闷了。刘彻双臂打开撑在长案上,偏着头想他的一双子嗣到底应该取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起呢? 陈娇坐在自己的凤撵上看着眼前巍峨的长乐宫建筑有些出神。路过长信殿时她蹙起了眉心,低头问撵下的小寒道:“长信殿的宫人出出进进,在做什么?” 小寒望了一眼远处的长信殿,得意一笑道:“娘娘,是他们在给太后收拾东西呢。前几日太皇太后让太后到长寿殿晋见,太后出来时就有太皇太后的懿旨颁下,命太后三日之内离开长乐宫,迁居到骊山西侧的尚阳殿去,永不准回汉宫。” 小寒说完贴近凤撵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前几日乏累又有了喜事奴婢们就没有将这些闹心事当即禀告您。奴婢听说尚阳殿简陋的很,陛下只是让少府令稍做清理就让太后搬过去了。奴婢还听说,太皇太后嘱咐陛下等太后百年之后,不准她以皇后的身份葬入景皇帝的阳陵呢。想来太后与赵栗太后争了一辈子,最后恐怕还是要输给赵栗太后了。” 那日薄太后用巫蛊之事陷害陈娇不成,反让陈娇将她之前做出的那些丑事悉数抖出,不但有仿造肉太岁假意天命逼陈娇离宫,更有当年挑唆梁孝王与赵王闹事,最终令景帝与梁孝王离心,害的梁孝王不明不白的身死归国途中。 梁孝王是太皇太后最钟爱的小儿子,当她知道当年的一切误会都是薄太后背后所为,她当然不会放了这个女人,要不是为了维护大汉皇家的颜面和宗室的稳定,她一定会杀了薄太后,现在给薄太后的处罚已经是死罪可免了。但是不准她与景皇帝合葬阳陵,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栗姬替代她的位置,这当然是比死更令薄太后痛苦的事,想她挣了一辈子算了一辈子,年轻时是受尽冷落的皇后,临了还是两手空空徒有虚名的太后,这一生一世她无子无女,最终还是输给了栗姬。 陈娇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给过薄太后机会了,只是她自己不知好歹,人这一世为了权势二字少有不疑,机关算尽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娘娘,今日是太皇太后给太后三天之期的最后一日,您要过去给太后‘送行’吗?“小寒这话仿佛在提醒陈娇她现在可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最终惨败的薄太后。 可是陈娇摇了摇头,单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目视前方道:“还是去长寿殿探望太皇太后。” 晚间刘彻在椒房殿细看一副西南的绢绘地图,陈娇躺在他的腿上睁着眼睛从他削尖的下颌看上去,细细看着刘彻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刘彻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地图有些累了,一错眼发现陈娇那双有神的杏眼正一丝不苟的看着自己,不由摸着她的脸低头笑道:“看什么呢?” “看你。”陈娇说。 “看朕做什么?”刘彻唇角的弧度扩大,看着蜷身躺在自己腿上的陈娇忽然很享受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看她的目光便又不知不觉得带上更深的宠溺意味。 “我想我们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就长这个样子。”陈娇看着刘彻怔怔的说。 刘彻被她那么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低头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轻叹着说:“朕的孩子当然会像朕一样英武,终有一天成为天下的主宰。” 陈娇红唇微扬,笑道:“那你有没有给刘小彻们起好属于他们自己的名字?” 提起孩子的名字,刘彻不由皱了皱眉不无惆怅的说:“这个,朕还真没想好,似乎越是重视越想不到了。” 第146节 “是么,还以为你起了多少名字拿来选呢,原来一个都没想出来,亏我天天惦记。”陈娇不悦的收回视线埋怨道,“当初也没见你给其他孩子起名字这么费劲,就是偷懒不上心。” 刘彻立刻大呼冤枉,从一边拿出写着名字的竹简抖开给陈娇看,解释道:“朕可是一整天都在想这事,想了不知几十个名字出来,可是看来看去也没有一个中意的,都配不上朕和阿娇的孩子。” 陈娇看看竹简上的名字,一个个看过去也确实没有中意的,便对刘彻道:“其实今日中午我做梦倒是梦到一位腾云仙长,带着一只水蓝的麒麟入我椒房殿,当时梦醒还想着要是只有一个小刘彻,叫麒麟也很好,可惜这么个宝贝名字,却不能给他们两个都取,做母亲又不能厚此薄彼,你说呢?” “麒麟么”刘彻想了想点头道,“倒真是个好名字,大汉储君也当得起如此神物。既然阿娇喜欢,不如他们两个一人一半,一个叫麒儿,一个叫麟儿。” 孩子有了中意的名字陈娇非常开心,恍然笑道:“好主意啊,果然还是你最聪明了。” 陈娇说完一高兴便起身仰起头来亲了刘彻一下。 刘彻薄唇一勾便笑了的分外开心,他觉得陈娇这样仰起头来吻他时,那古雅的菱形红唇竟是分外性||||感 当然陈娇有身孕,刘彻也不敢过于胡来,为了克制自己,他还是把多余的经历放在了西南兵力的部署上。 “陛下要出兵西南吗?”陈娇见刘彻看这地图已经看了一晚便轻声问他。 刘彻笑了笑转头反问她:“那你觉得朕应当出战还是观望?” 提起国事陈娇也变得认真起来,她坐好道:“自然是战,不但要战还要毫不犹豫的派大军镇压闽粤,必定让这西南蔽国臣服于大汉上邦天子龙威之下,陛下不必有余,此战必胜。” 陈娇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刘彻心坎里,他一代不甘平凡的年轻帝王如何肯长久的置身战事之外,他要的是安内攘夷更是开疆辟土,万邦来朝,他要一个光芒万丈万世敬仰的大汉时代! “你说得对,朕是天下之主,怎么能让天下人对朕寒心?必定要显我大汉国威,让那些边陲诸国匈奴夷狄都知道,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个地方我想让阿娇的弟弟出来了,所以暂时不让小皇子出世,等打完胜仗再让他们出来,这样刘小彻就会更宝贝他们啦。 ☆、第239章 皇子降世 元光二年九月,大汉天子刘彻命大行令王恢与太尉韩安国兵分两路,从会稽郡与豫章郡同时出兵,两路夹击攻打闽越,并命中大夫庄助持天子符节前去南越安抚南越王赵胡。 为表重视,天子还亲子调出虎贲营的半数禁军前往两郡,表明他此战必胜的信念。九月十六日,天子刘彻在司马门楼上亲自敬酒鼓励前往闽越作战的中卫将领和汉军,直到大军开赴离开长安。 陈娇站在刘彻身边,对站在司马门楼上负首远望出征将士的天子刘彻道:“陛下,韩安国与王恢此去必然会大获全胜,不必太过担忧。” “朕知道,他们一定会得胜而回。”刘彻微微颔首,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阿娇,谢谢你为朕在祖母太皇太后面前劝说。” 陈娇对他的感谢报以淡淡一笑:“大汉日兴,雄视天下,陛下的梦想便是我的梦想。” 明亮如金的秋日艳阳下,明红金色凤袍的皇后与玄黑冕旒的天子并肩立在宏伟的司马门御楼上,那些昭示着他们人间极贵的金银玉饰在正午的阳光下挥散出虹霓般的光彩庄严尊贵又不可逼视。 此时行在大军之后的庄助使团队伍里,一个极其年轻的少年骑在一匹普通军马上回过头来,远远的望着辉煌汉宫正门之上的帝后露出了浅淡又温暖的笑容。 “来到长安这两个月,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 少年旁边一名骑着通体漆黑四蹄雪白骏马的织锦蓝衣少年打马从他身边经过,也回头望了一眼司马门,略带调侃的问他,“真的不打算去看看你姐姐吗,跟着使团出了长安再后悔可就不顶用了。” 穿着简单的少年垂首轻轻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淡然若水的神情,阳光映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细看他的眉眼,竟然清俊涩然恍如少年时代十三四岁的堂邑侯,只是他的轮廓因为瘦削而更加分明,肌肤因为常年游历而越发显出健康的色泽。 “真是不明白你,堂邑侯府有家不回,皇后姐姐有亲不认,你可真……” 蓝衣少年摇头晃脑的坐在马上奚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少年淡淡的一个眼神给截住了话头。 一起跟着白勺先生游学六七年从来都是这样,只要陈君爱那不带一点温度再淡漠不过的眼神飘过来,他就只好噤声缴械,谁让他张琳琅从来就打不过这个比他小一岁看上去还比他瘦一圈的毛头小子呢。 张琳琅心说有啥不能说的啊,他也是正经的高祖后裔呀,他的姑祖母曾经也是皇后啊,他太奶奶还是齐国鲁国的双重太后汉高祖和高后唯一的嫡长大公主呢。最看不惯陈君爱那种到哪里都沉默到发毛的性子,关键是现在还要拉着他堂堂宣平侯世子一起走隐姓埋名的低调路线! 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技不如人啊,张琳琅摇头啧啧嘴,最后只好打马上前调侃道:“来长安两个月都不回家看看,你行啊你。陈君爱,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张琳琅,你们乡下人话真多。” 陈君爱单手执着马缰,目视前方的说完这句话就打马从张琳琅的身边旁若无人的走了过去,留下帅气的宣平侯世子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军马走了几步陈君爱发现张琳琅还没跟上来,不有斜着一双杏眼回头看去,见张琳琅正在整理自己的玄色披风,不有轻轻一叹。 “怎么了,好好的又叹气。”张琳琅看着前面勒住马缰的陈君爱,知道这个师弟是在等自己。 陈君爱看了一眼他胯下那匹神俊无比的“乌云盖雪”和他身上那席华贵的蓝锦丝绸长衣微微摇头道:“你这浮夸的习惯什么时候改掉再来找我说话。” 张琳琅见他催动军马向前走了,也赶不及再收拾什么披风,一把拽下来那滚边银丝的黑色披风快马追了上来,在陈君爱身侧探头小声道:“喂,这里没人把咱们当贵公子,去掉宣平侯府和堂邑侯府的名头,谁知道常年被父母扔出去的张琳琅和陈君爱是谁?咱俩现在就是两个中大夫府掌簿选出来的使团跟班,你还不穿好点,省的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人亏待了咱们,就你那小身板,这么点衣裳,晚上冷的你就哭吧。” 他好歹也是陈君爱的师兄,黑着脸说完便把那件精挑细选的披风塞在了陈君爱手上,挑了下眉毛就向前走了。 汉军出征后,刘彻很快就收到了一封淮南王刘安的上书,这封上书十分之长,其内容竟然是劝刘彻早日班师回朝,言说闽粤内部已经分裂迟早自行消耗殆尽,希望天子不要继续发动对闽粤的战争劳民伤财。 淮南王是个有名的文人王爷,文章写得倒是极尽文采,态度也是躬逊谦卑,可是这么长的奏章让刘彻读来是越读越心烦,别说给他批阅回复了直接就一反手丢在了一边。 陈娇见刘彻极不耐烦的将一张长长的绢帛上书丢在一旁,就知他心情不好。 “陛下?”陈娇坐在宣室寝殿的床榻上喊刘彻。 刘彻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奏章,有些来自雁门,有些来自南越,他光看这些北上的雁门战报就够心烦的,偏偏南边还没开打淮南王就上书说些丧气话,令他非常不满,甚至都没有听到陈娇的声音。 陈娇远远的看着刘彻一卷一卷的竹简来回开了合合了扔,真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 自从陈娇有孕以后,随着月份的增长她对刘彻出乎意料的依赖也越来越强烈,甚至有时候醒来看不到刘彻都会发怒。为了让陈娇的情绪尽量稳定,刘彻把她接到自己的燕寝来,这样即使他批阅奏章的时候也能让陈娇看到。 不过刘彻和陈娇一样,燕寝里不喜欢让别人进入,尤其是他在里面处理政务,除了苏一、曹小北以外,其他人几乎都要在外面伺候,若不得圣谕便不能入内。偏偏这会儿曹小北和苏一都各忙各的不在眼前,所以也就没人提醒刘彻陈娇在喊他。 “陛下!”陈娇半躺在床榻上又喊了一声,刘彻还是没听到,她便有些不耐烦,高声叫道:“彻,彻,刘彻!” 陈娇有孕特别容易暴躁发怒,连喊几声刘彻都没听见她就生气了,扭着一口气偏偏不肯叫侍女进来,硬是奋力撑起自己行动不便的身体想从榻上下来。 陈娇坐在床榻边沿,努力捧着挡住视线越来越圆的小腹,想要勾起地上的鞋子。陈娇怀的是双生子嗣,肚子自然比一般人大的多,甚至腿脚都有些浮肿,现在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无论做什么都很吃力,所以即使是最简单微小动作也会让她很为难。 刘彻看奏章看的也烦了,一偏头正看见陈娇凝眉坐在床沿上费劲的晃着腿,那个认真的狠劲和动作的幅度简直把刘彻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跑过去把她抱住。 刘彻抱着她慌张中还有些后怕,万一她刚才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又该如何是好,眼下看着陈娇不依不饶还要下去就有些生气了:“阿娇你做什么!”。 “走开!”陈娇用力推了他一把,那股执拗的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就是要穿那双金丝掐边的祥云翘头履。 刘彻与她相处了那么多日子当然知道陈娇孕期脾气极差,喜怒易变极不稳定,他哪里敢松手,别说她推自己一下,就是打他一巴掌他也不能放手由着她闹。 “阿娇,阿娇,你要做什么跟朕说,朕帮你做,好不好?”刘彻也不敢跟她说狠话,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好阿娇,乖。” “我要穿鞋子。”陈娇下巴一扬瞪了刘彻一眼。 “好,朕让曹……” “不!你来!”刘彻话都没说完就被陈娇一口回绝。 刘彻眨了眨眼睛,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娇就有生气了:“你不愿意我就自己来!” 陈娇说着又要撑起腰来伸腿去勾那只翘头履。 “朕来,朕来。”刘彻赶紧拦住她,轻轻按着陈娇的肩膀道:“好阿娇你就坐着,坐着就好。” 陈娇哼了一声,抬起玉白色的足,神气十足的样子略有点孩子气。 刘彻看着她就笑了,伸手轻柔的托住她的脚踝,将翘头履整理好小心的套在上面。他是第一次为别人穿鞋子,总是怕穿不好,不停的尝试着微调各种角度让陈娇舒服一点,最后他终于觉得满意了才慢慢放下陈娇的脚再去给她穿另一只鞋。 陈娇起先是骄傲十足的看着他半跪在地上为自己穿鞋,但看到后来她竟然有点莫名的感动,这一刻她恍惚觉得很温馨,好像半跪在她面前的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是他的丈夫,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彻。 “彻儿。”陈娇情绪波动的厉害,看着为自己穿鞋的刘彻一下就红了眼圈,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哽咽,这些年来第一次像小时候一样喊他。 刘彻抬起头来看向陈娇,没想到她真的快哭了,伸出手来抱住她的腰无奈笑道:“怎么又哭了,这么傻。” “没什么,想你。”陈娇环住刘彻的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蹭着他的侧脸。 “日日在你眼前都想啊。”陈娇的依恋让刘彻心里高兴又惊喜,但他不能狂喜,这个时候要给她的感觉必须是踏实的可靠的,让她知道他是她永远的依靠。 半月之后西南传来信报,说闽粤内部果然分裂,一部分以太子为首的闽越高层已经打算向大汉臣服,派了使者秘密接触韩安国,但另一部分却听命于闽越王,仍坚持要吞并南越与汉军一战。 情势从这个角度看来似乎对汉朝非常有利,大军所到令蛮夷闻风丧胆,甚至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场战争为天子立威。可是就在这个大好形势下,偏偏就出了事!刘彻收到奏报说庄助的使团走到南越境内忽然被闽越国军队所劫,使臣全部被掳走,连天自旌节都落入敌手。 看到这封奏报,刘彻大怒,正要派人快马加鞭督促韩安国和王恢踏平闽粤的时候,事情却又来了一个大转弯——坚持抗汉的闽粤士族首领竟然被一名有勇有谋的年轻汉使说动,不但杀掉了顽固的闽粤王完好无损的将使团送了回来,还附带了无数闽粤珍宝献给天子,希望获得天子宽恕,从此向大汉天子称臣。 换句话说,现在的闽粤全境已经完全投降,汉军未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西南问题,不但为南越属国解围,还受到了闽粤的臣属请求。 闽粤王死太子太子即位并请求臣服的消息很快就在朝堂上传开了,朝野上下一片欢欣,无论是之前主战的大臣还是保守的臣子眼下无一不对天子当时的英明裁断大加颂扬,一时间朝堂上百官交贺,朝野拜服。 刘彻今日从长乐宫回来竟被太皇太后赞了两句,他简直大喜过望,回来一直对陈娇说:“朕一定要好好赏那个为大汉立下功勋的年轻汉使。” 一个月后汉军班师回朝,虽然此次用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胜利但却极大的给与了刘彻用兵的信心,仍不失为第一次调兵的大胜。因此为了庆祝,刘彻特意在广明殿大宴三天,赏赐万千,犒劳前去西南作战的将领和士卒。 这天刘彻群宴之后会到椒房殿特意将临产却尚未临盆的陈娇请了出来。 “阿娇,朕让你见一个人。” “是谁?我母亲这么快就到长安了吗?”陈娇不明其意,她很辛苦的挺着大肚子,有些不情愿的走出来。 “并非姑母。”刘彻牵着她的手微微一笑,指着等在外殿的一名年轻少吏道:“你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谁了。” 陈娇顺着刘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看清那张清俊的面孔后怔住了。 “下臣陈君爱拜见皇后娘娘。”紫衣交领曲裾的少年深深一拜,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挂上了淡淡的微笑,他看着陈娇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长姐,还记得臣弟吗?” “君爱?!”陈娇走了一大步,扶着小腹惊讶道,“是你!你,你长这么大了?!” 刘彻很高兴,指着陈君爱对陈娇道:“阿娇,你不知道,这一次为朕平定西南立下大功的那名汉使,就是君爱。” “你?”陈娇不可置信的看着陈君爱,“你今年只有十四岁!” “正是臣弟”陈君爱淡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彻道,“长姐何必惊讶,当年陛下十四岁时已经成为朝臣敬佩的堂堂监国储君了,臣弟为大汉做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你!”出乎他人的意料,陈娇从最初的惊讶竟然慢慢变得气愤起来,怒道,“你竟然敢偷偷的跟着军队跑去西南平乱,你好大的胆子!” “长姐,臣弟……” “呃,呃……”陈君爱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陈娇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她用力的反握着刘彻的手失声喊道,“肚子,肚子……疼……” ☆、第240章 麒麟兄弟 元光三年五月初五夜,未央宫椒房殿的灯火彻夜通明,天子刘彻坐在内殿的主位上强自镇定,看着出出进进的女医和稳婆蹙紧了眉心。 平旦十分,接连两声响亮的婴孩啼哭令椒房殿上上下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展,一夜未眠的大汉天子惊喜的站起身听到侍女激动又欣喜的禀报:“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平安产下一双皇子!” 听到天子喜获双生皇子周围侍候的宫女宦官们纷纷下拜,高呼:“恭喜陛下。” 刘彻大喜过望,一边向路寝走一边大笑道:“赏!全都赏,椒房殿上上下下统统有赏!” 同样忐忑了一整夜的陈君爱这时也松了口气,跟在天子身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走到椒房路寝外面,两名乳母已经将襁褓中的二位皇子抱了出来,见到刘彻连忙行礼,喜笑道:“恭喜陛下,两位小皇子哭声响亮活泼好动,虽然双生子身形小了些但身体都十分康健。” 刘彻看到自己的儿子连忙让乳母报过来细看,只见眼前的孩子小脸柔圆淡眉细眼,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朱砂红痣,长得倒算婴儿中特别漂亮的了。 第147节 “陛下,这是先降世的大皇子,说来也是陛下洪福庇佑,大皇子生下来便是这般干净饱满的模样,半点血渍都没有,是天大的福气啊。” 刘彻想起刘据刚降生时头上胎记还未淡去,脸上的皮也还皱皱巴巴的没长开,可眼前这孩子却真是白白净净圆润漂亮,细看起来闭起的那一双眉眼竟是十分像他。 “朕的嫡长子”刘彻将孩子小心的抱过来,那绵软的手感竟让日益冷酷的他有些感动。他和陈娇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了,“朕的麒儿。” 皇后临盆这样的大吉之事怎么能少了天子的近身的术士柳生青镜,他一直跟在刘彻的身边在椒房殿送了一晚上的天星经。此时见到刚刚生下的皇子自然也要为他相上一面。 柳生青镜近前只一眼便看到了那颗朱砂痣,他怔了一怔,往日舌灿莲花的他竟没能说出话来。 “柳生,怎么了?”刘彻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见柳生青镜发愣不由挑起了眉梢,语气里多了一分危险。 柳生青镜看着襁褓里的孩子摇摇头道:“没什么,下臣只是没想到大皇子眉心有颗入圣的正眉朱砂,加上这双瑞凤眼悬琼鼻,傲上睥睨,贵不可言呐。” 刘彻闻言更加高兴,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朕的嫡子岂有不贵之理!” 天子和术士都这么说旁边的宫人自然也都围上去跟风称颂,陈赞大皇子面贵长寿,福星高照。 陈君爱见天子一直抱着大皇子也不好挤过去看,但见乳母抱着另一个孩子站在一边便上前去瞧。 一看之下只觉得十分神奇,因为这后降世的小皇子与天子怀中的大皇子竟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只是他眉间少了那粒醒目的朱砂痣。 陈君爱看着这极其可爱的小婴孩满心都是好奇与喜欢,不由又凑上去一步,伸手想要碰一碰他圆滚滚的小脸蛋。不想他才刚伸出手,小孩子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一时间一双黑漆漆的小小瑞凤眼闪亮亮的向他过来,看的陈君爱都有些失神。 “陛下,小皇子睁眼了!”抱着小皇子的乳母赶快像献宝一样的凑上去对天子道,“您瞧瞧这模样,与陛下十分神似呢。” 刘彻听了乳母的话才把视线从怀中的大皇子身上转到小皇子脸上,见那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自己,也非常喜欢,转过身靠了上去。 陈君爱正在小皇子身边,见刘彻过来便道:“陛下,瞧这孩子不哭不闹,也是好玩。” 岂料他刚说完,看着刘彻的小皇子便哇的一声哭了,弄得周围一众人都手忙脚乱。他这一哭引得刘彻怀里的大皇子也睁眼哭了起来,一面看着刘彻哭一面在他怀里不安分的蹬着襁褓。 刘彻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无奈的抱着小刘麒蹙眉道:“麒麟儿,你舅舅才说你们不哭不闹,你们兄弟就闹起来。” “原来陛下赐名两位皇子麒麟二字,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名字。”乳母最会说话,一边说着一边上去接过刘彻怀中的孩子笑道:“陛下不要见怪,孩子天灵,必定是感应到陛下的龙威才醒的,一醒过来就饿了。” 刘彻点点头让乳母把孩子报过去,正想入殿去看陈娇就有女医从路寝里出来道:“娘娘请乳母把两位皇子抱进去看看。” 原来陈娇生下这对双生子也是不易,生产后便脱力昏睡过去,只是她心系自己的孩子,被这响亮的哭声一吵就立刻醒了过来。 刘彻跟着抱孩子的乳母走近路寝,看到陈娇面色苍白,黑发紧贴着脸颈满面倦容心里就不是滋味,三两步走上去坐在榻边摸摸她的侧脸关切道:“阿娇可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陈娇轻轻摇头,淡色的唇微张,努力仰着头看向抱孩子的乳母低声道:“把我的麒麟儿抱过来给我看。” 乳母连忙走上去跪在榻前将孩子抱到陈娇面前,说来也巧,这两个孩子一见了母亲那哭声就忽然弱了下来,等到陈娇吃力的伸手挨个轻抚他们小脸时,孩子的抽野生经慢慢的停了下来,睁着凉爽水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陈娇看。 陈娇看着自己千盼万盼生下的这一对宝贝,牵了牵嘴角眼泪却掉下来。 刘彻在她身后扶着她,见她流泪就伸手去擦,一面擦一面安慰道:“添了两个好孩子,都平平安安的,阿娇怎么又哭了,朕可是高兴地不得了呢。” 他一安慰陈娇却更受不眼泪了,她心里的那种哭,那种盼,那种人活两世对孩子爱而不得的等待,在这一刻终于都有了结果,前世这么多痛苦和心酸,今生那么多期望和憧憬,这一刻她焉能不哭? 乳母对视一眼小声道:“娘娘,麒麟两位皇子都饿了,让奴婢们先抱她们下去用乳吧。” 刘彻摆摆手示意乳母出去,又命人准备补药和热水端进来。 他在里面陪陈娇说两句话就提到陈君爱,笑道:“阿娇的预产期一直拖着,这两个小坏蛋就是不肯出来,这下倒好,第一次见了他舅舅,却闹着要出来了,让君爱在外面也守了一夜。” 陈娇太疲惫,话也不多,只是听到陈君爱才轻声道:“他也累了,我本要罚他的,罢了。” 陈娇说完闭上眼睛精神已经不济,她握着刘彻的手声音极小的呢喃道:“陛下,我要睡了,你要,好好的保护我的麒麟儿。” ☆、第241章 虎符在手 麒麟皇子出生的最初半个月里陈娇都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去的,好像她每天醒来看看两个孩子就到了午膳的时间,再一晃两个小家伙闹一闹又到了入寢的时候。半个月后馆陶大长公主回到长安,见了陈娇和一双健康漂亮的小皇子高兴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堂邑侯身体状况尚可,不过毕竟不宜长途拔涉,所以没有前来。所以在麒麟皇子盛大的满月宴上除了堂邑侯,府上其他贵亲全部到椒房殿贺喜,一时间全家团聚热闹非常。 “娘娘如今有了皇子,父亲与母亲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以后咱们堂邑侯府陈家一门二侯又有皇后娘娘与两位皇子在,可算是根基深厚再无大忧了。”陈季须笑说。 “大哥说的是,以后娘娘便没什么可忧心的了。”隆滤侯陈蹻接话道,“不过说起这一门二侯来,君爱,不是二哥说你,你在西南立了功,又是咱们陈家嫡少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陛下欲封你为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怎么推辞不受呢?你若是再被封侯咱们陈家一门三候那又是何等的风光,岂不是要被天下传为美谈?” 陈蹻说着看向了主动坐于末席从未开口的陈君爱,他微垂着头,略带青涩的少年容颜上神情浅淡不待丝毫笑意,似乎这热闹喜庆的氛围分毫没有感染到他。 其实不光是陈蹻,几天前就连大长公主和陈娇都没想到陈君爱会直接在天子提出封他为侯的时候正言推辞。 虽说高祖时立下过无功不得为侯的规矩但历经汉初几代帝王后,皇后的兄弟被封为侯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比如惠帝张后的哥哥宣平侯,文帝窦后的哥哥南皮侯,景帝薄后的哥哥定宁侯。到陈娇这里,陈李须日后必然世袭堂邑侯,陈蹻取隆滤公主已是隆滤侯,就算排也该排到陈君爱封侯了,更不要说他年纪青青面对蛮夷有理有节护卫使团劝敌降汉立下大功了。 “君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隆虑侯说完隆虑公主就直接问。 陈君爱抬眼看了看隆虑侯夫妇,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又低下头去,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上座的大长公主看他又像往常一般不言语不仅皱了眉头道:“也不知道君爱这孩子像谁,这么不爱说话。” “古墓这话可说错了,君爱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惜言如金罢了。” 大长公主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刘彻的笑声,椒房殿内的贵客都熟悉天子的声音,纷纷起身,正见天子昂首阔步进来。 “朕听庄助说君爱在闽越将军大帐里说的可是有礼有节,动之情晓之理,年纪轻轻就立下大功,就连中大夫自己都自愧不如啊。” “拜见陛下。”陈季须带着家人先一步向天子行礼,陈君爱、陈蹻、隆虑公主也都纷纷下拜,连陈娇都从主位上避席站起了身,唯有大长公主没事人一样坐在上座上。 “今日入宫都是自家人,世子,三姐,落座吧。”刘彻直接走到主位处,宽袖下握了握陈娇的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向大长公主微笑道:“姑母今日气色好,可有什么喜事?” 大长公主抿了口蜜浆摇摇头,斜了末座的陈君爱一眼毫不避讳道:“能有什么喜事,让陛下这不声不响的‘功臣’闹得我没辙。” 刘彻也看了陈君爱一样笑了笑道:“真看君爱日后倒是可堪大任。” 刘彻是何等聪慧之人,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口他就料到必定是提起了前几日陈君爱推辞封侯一时,既然陈君爱不想说刘彻也有意不远再家宴场合提起朝事,转而问陈娇道:“麒儿、麟儿让人抱出来给世子、隆虑侯他们看过不曾?” 今日是刘麒和刘麟刚满月的日子,陈季须和陈蹻之前都还未曾见过。 提起两个孩子陈娇就先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趣事,答道:“看过了,麒儿连牙都没有,方才还想张嘴咬隆虑侯,这会儿让乳母喂过抱下去了。” 对于两个小皇子的日常趣事刘彻夫妇一只乐此不疲,这时两人又相视一笑,让旁人看来似乎很是默契。 刘彻又与陈家人说了几句话,门外小雪就带着一名长寿殿的宫女进来向天子行礼:“启禀陛下,太皇太后让您带两位皇子到长寿殿面见。” 汉宫规矩,为了躲避各方鬼神,皇嗣满月前是不能离开寝殿的,而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重病缠身当然也不可能离开长寿殿,因此直到今日才让人接两个小皇子过去。只是众人都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指定让天子带两个孩子过去。 刘彻一哂也没明白太皇天后为什么让他带着两个小皇子过去,不过既然是太皇太后的圣命他自然不敢违拗,颔首道:“你先下去,朕随后就带着两位皇子过去看太皇太后。” 宫女退下后刘彻也没有耽误太久,命人带上两个熟睡的皇子乘御撵到长乐宫长寿殿晋见太皇太后。 长寿殿的寝殿里,苍老的枯瘦的太皇太后勉强坐在床榻上抚摸着尚菊手中抱着的大皇子刘麒漏出了欣慰又满意的微笑。 “这个孩子好啊,额头宽广,山根隆起,恩,像文皇帝。” 刘彻跪坐在塔前点头笑道:“祖母太皇太后说的是,真挺父皇从前说过,文皇帝就是宽额高鼻,很是英武。” 说起文皇帝太皇太后布满皱纹的干瘦面容上笑容也变得更深,她缓声道:“可不是,启儿就不及文皇帝的额头宽,倒是你小时候与文皇帝有几分神似,现在又有了这么两个小家伙。哀家,哀家真是没有白活啊,以后入了陵也能跟文皇帝交代了。” 太皇太后说着就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刘麒的眉心,然后问道:“哀家听说这孩子生来眉心有一点朱砂,是不是?” “是,祖母太皇太后。”刘彻点头道。 “好啊,好。哀家年轻时侍候高后,高后就说过,眉心有朱砂的人生来气势不凡,霸道。看来这孩子日后必定像你了,彻儿。”太皇太后一边感叹一边说,“你要好好教育他们。” “喏,孙儿明白。”刘彻顺从的说。 “嗯好了,抱下去吧,哀家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太皇太后缓了口气摆摆手。 待侍女们将两位皇子抱下去,太皇太后便对尚菊说:“去,把东西拿来,讲给天子。” 刘彻略带惊讶的从尚菊手中接过不大的樟木漆盒,不解的看向太皇太后:“祖母太皇太后,这是?” “你打开看看,快看看。”太皇太后此时喘息的很厉害,她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已经算是体力的极限了。 刘彻点点头,打开漆盒,当他看到里面的物件时瞬间就怔住了。 “想不到吗?这样东西,你想要很久了吧。”太皇太后虽然看不到却似乎能准确料到刘彻此时的表情。 “祖母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刘彻抬起头,眉心蹙起,瑞凤眸中满是不解。 “哀家把他,给你了。”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自今日起,这调动大汉数十万将士的虎符便由你这个天子全权掌管了。” “祖母太皇太后……”刘彻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惊喜。 “其实它早就应该属于天子,只不过哀家不放心,哀家怕你年轻气盛,虎符在手难免会惹出乱子,就像你父亲当年那样,惹得大汉山河岌岌可危,哀家真是担心呐。”太皇太后握住刘彻的手语重心长道,“这几年,你很好,无论是决策西南国事,还是执掌朝政,哀家都很满意,现在你还拥有了地处子嗣,你已经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天子了,所以哀家把虎符交给你,也把祖宗的大汉江山全都交给你了,彻儿。” ☆、第242章 再见刘陵(更新在此) 刘彻紧紧盯着盒子里手掌大小的细长虎符,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铜制器物此刻正安静的躺在盒子里仿佛天子沉睡的权力,可铜虎那肆意威武的张扬姿态又仿佛瞬间就会脱盒而出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刘彻拿起虎符的指尖微微有些发抖,他不是畏惧,也不是激动,而是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从今日起,从他紧握虎符的这一刻起,他就是大汉唯一的名副其实的统治者了,再没有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干预他的兵权,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牵绊他阻碍他开疆辟土征讨夷狄! “哀家,只有一个要求。”窦太后似乎感受得到刘彻此刻平静面容下激昂而充满报复的心情,她的笑容已经隐去,声音里带着微凉的沉郁,她说,“你必须要答应哀家一件事。” “恩?”刘彻猛然从虎符对他的巨大吸引力中回神,看着太皇太后道:“祖母太皇太后请吩咐。” “哀家要你保证窦氏子孙的平安荣华。”太皇太后坚定的说,“你向哀家起誓。” 刘彻垂下眼帘举起右手仰头平声道:“孙儿在祖母太皇太后面前向天起誓,只要窦氏不威胁大汉江山社稷,朕绝不为难窦家,保其荣华长盛不衰。” 窦太后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点了点头轻叹道:“你是高祖子孙,是大汉天子,哀家信你。” 两个月后太皇太后再次病情突然恶化,这一次御医们再无回天之术。元光三年七月二十六日太皇太后窦氏薨逝于长乐宫长寿殿,享年七十一岁。太皇太后过逝举国哀悼,国丧期间上自天子下至满朝大臣皆服丧服,举国上下服国丧一年。 停灵期间长寿殿里四处张挂白幡,长乐宫中术士巫祝连连起坛做法超度太皇太后在天之灵。诸侯世家纷纷前来宫中吊丧,有些藩王亲眷得知太皇太后身体不好几个月前就已经前来长安,预备着国丧后事了。 其实自刘彻即位以来他的皇位一直都算不上稳定,前有蠢蠢欲动的藩王后有不服管制的世家,君权与世家矛盾最尖锐的时候,甚至有人想要太皇太后下旨废掉他的帝位。如今太皇太后一死,不仅意味着皇室宗长的变迁,也更意味着朝堂权力的更迭,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强硬的压制天子,世家失去了靠山又还没来得及选出足够强大到可以与天子分庭抗礼的藩王来依附,所以曾经那些依靠着太皇太后嚣张一时的亲贵诸侯此时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其中数章武侯窦长丰心里最忐忑,在太皇太后灵前见到素服的天子刘彻他连忙低头上去行礼,生怕礼数不够周全态度不够恭谨。 “下臣拜见陛下。”窦长丰拢袖躬身行了大礼。 刘彻垂着眼帘弯起薄唇冷淡道:“太皇太后灵前,章武侯请起。” 刘彻说着就从窦长丰身边走了过去,窦长丰起身后立刻跟上去,见刘彻要为太皇太后的灵位上香便殷勤道:“下臣侍候陛下上香?” 刘彻恩了一声,眼看往日倨傲朝堂的窦长丰如此小心谄媚,不禁无声的笑了。 刘彻上过香在太皇太后灵前认真的行了晚辈礼,又听术士颂了两套经才站起身,看着一只跟在身后的窦长丰淡淡开口道:“夜色深了,章武侯对太皇太后的孝道也算尽到了,回府吧。” 窦长丰听刘彻说让他回府,赶忙惊慌道:“下臣随侍陛下为大汉尽忠,不急着出宫回府。” 刘彻负着手竟然低头笑出了声,笑过之后他转身看着窦长丰道:“章武侯,为大汉尽忠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先回去,过一阵子朕自然有要事交你办理。” 窦长丰本以为太皇太后突然过世自己后路又没完全找好,心想此次天子必定要收拾他和窦家,虽然太皇太后曾让天子发誓善待窦氏可他还是不放心,没想到这一次天子竟然说还要重用他,这不禁让窦长丰一阵窃喜。 第148节 “你去吧,朕就不留你了。”刘彻说完转过身摆摆手,不想再看窦长丰了。 “喏,下臣告退。”窦长丰面带喜色的行礼过后,便在宦官的指引下退了出去。 刘彻看着他的背影抬起头轻轻的笑一声,转眼看着灵前白烛跳动的火光眯起了细长的眼睛。 刘彻站在太皇太后巨大的棺椁灵位前良久,薄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祖母太皇太后您生前曾无数次提醒朕,让朕牢记朕是大汉天子高祖子孙。呵,您既然知道朕是高祖子孙,那么您也应当知道高祖是什么样的人。” 盛夏的深夜,虫鸣声声,刘彻静静立在殿中,看着太皇太后庞大的棺椁,心中的感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太皇太后尊黄老之术、行文皇帝荫庇汉初功臣世家之策更多的事为了江山□□,从这一点来说她作为自己的祖母把控朝政并没有错,可是比起对太皇太后这个亲生祖母的的尊敬,刘彻更痛恨她的限制和管束——大汉早就不再是那个积贫积弱的秦后新朝了,如今的它需要的已经不再是一味忍让的休养生息之策,它需要内部改革,需要证明强大,需要更年轻更有魄力的君主将它推向鼎盛,而他刘彻和他才是那个能令大汉如日中天的一代雄主,他要朝野和天下都知道,庞大的大汉帝国,这个高祖之后曾经被称作“女人裙裾之下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就像眼前这尊棺椁一样,将会永远的葬于黄土之下! “陛下,淮南翁主刘陵前来为太皇太后上香凭吊。”苏一进来禀报。 “刘陵?”刘彻微微侧身,火光映着他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忽明忽暗,英俊冷然之外又增添了一份属于帝王的神秘威严,“让她进来。” 片刻后缟素暗纹曲裾长衣的黑发美人在侍女的相伴下走进殿中,奕奕然莲步轻移来自刘彻面前蹲身行礼:“淮南刘陵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低头看着黑发润泽俯身行礼的刘陵轻声开口道:“淮南翁主请起。” 淮南翁主…… 刘陵低着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漾起了苦涩的笑容。 多年前她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唤她的。 那时他的皇后羞辱她让她在长安贵妇面前尽失颜面,她因此生了病,躺在他曾经住过的云阳殿里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那个下午他去看她,他喂她吃药,温声软语的告诉身在长安远离家乡的她不要哭。 那时的他多么温暖,多么柔和,一双深黑的瞳仁满是少年的柔情,仿佛仲春熏风里的柳絮,绵软,轻盈,梦幻,恍如一个留在她心底最深最动人的梦,让她就那样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父王和兄长的江山大计,沉沦在他的一个眼神中不能自拔,那一刻她确定自己爱上了他,单纯的爱不掺杂任何难以启齿的目的。 可是时过境迁,六年过去了啊,再热情明亮的少年再多情温柔的公子也会在残酷激烈的朝堂斗争中慢慢成长为冷漠庄严君临天下的帝王——虽然现在的他还欠点火候,还能让更厉害的人有机可乘。 “陛下。”刘陵抬起头,一双美目流转,其间若隐若现的期待好像在等待那双瑞凤眸中一个经年过后念念不忘的眼神。 然而她失望了。 刘彻自然的转过头道:“先为太皇太后上香吧。” “喏。”刘陵起身优雅的走上前,从侍女的手中接过香,以泪烛引燃双手置于身前三拜跪地,行大礼叩拜。 刘彻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身材婀娜的刘陵,看着她优雅得体的一举一动。 多年不见刘陵越发显出成熟的迷人风韵,她仍未嫁,独身一人居于淮南,俨然已经成了淮南众多仕子心间那抹释不开的梦。 刘陵上过香动作婉柔的转身对刘彻道:“太皇太后离世,陛下节哀。” 刘彻将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她脸上移开,轻出一口气微微颔首。 “陛下这些年,还好吗?” 刘陵的声音轻缓,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经年的沧桑,她仍旧很美,美得让人向往,但却已经与当年那个十几岁时迷人轻灵的淮南第一美女大不相同了。 “尚可。”刘彻淡淡的答道。 六年,他们都变了很多。 “淮南王叔上次给朕的上表朕看过了,王叔有心了。”刘彻说。 刘陵微微一笑道:“陛下已经派庄助中大夫亲自致谢父王了,父王说陛下圣明,出兵西南此举胆略不凡,陛下眼光长远,他深表拜服。” 刘彻略一点头又道:“听说你还没未婚嫁,太皇太后在时还曾向朕说起。” 刘陵略带凄然的笑道:“阿陵,心里一直在等一个人,他不来,阿陵便不嫁。” 刘彻淡淡笑了:“朕之前还想帮王叔完了这个心思,看来是朕多此一举了。” 刘陵唇角一牵,垂下眸子不再搭话了。 “朕听说,你一直与太尉韩安国的公子韩成安走得很近。”刘彻状似不经意的说。 刘陵立刻抬头道:“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刘彻笑道:“朕只是随口一说。” 刘陵似乎有些懊恼刚才的急切辩解,缓了缓道:“韩公子是越信长公主的夫君,与阿陵只是易趣相投的朋友罢了。” “易趣相投。”刘彻笑了一身转过身背对刘陵道,“夜深了,朕回未央宫,淮南翁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陛下请便。”刘陵恭顺的低下头躬身道,“恭送陛下。” 刘彻的脚步声远了,刘陵优雅的缓慢起身,拢袖移步停在殿中,她望着殿外黑暗中层层亮起的灯笼一时间怔怔出神。 太皇太后的丧事才刚办完,朝堂上又出了一件大事——匈奴遣使来长安,请求天子下嫁公主。 说白了,匈奴就是来找刘彻要女人和钱粮的。自汉初高祖白登之围后,和亲已经成了汉朝对匈奴的基本国策,为了避免与强大匈奴大规模的战争,即使匈奴人时常背信弃义侵扰汉朝边境,中央王朝也还是采取了主动和亲的政策。 这一次匈奴闻听汉军出兵西南大胜,开始意识到汉军已经逐渐变得强大。匈奴在雁门关一带屡屡犯边要的也就是钱粮,他们此次和亲也是希望不在与汉军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就达到收获汉朝物资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这一次,汉朝已经换了当家。 因为匈奴遣使来朝这件事刘彻在宣室殿特意召开廷议,针对是否与匈奴继续和亲的问题,众位大臣各抒己见。 其实与匈奴和亲的问题历来天子都会召开庭辩,而庭辩的结果也往往都是一边倒——和亲。因为不和亲就意味着开战,而当年身经百战的高祖都败给了匈奴,冒顿单于还曾在高祖驾崩后修书一封调戏掌权的高后,当时大将樊哙自称可带十万军队扫平匈奴,却被季布当场骂的狗血淋头,连铁血的高后都忍了这口气不再言兵,所以自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声言与匈奴一战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的庭辩还真的有人站了出来坚决反对和亲。这人正是在西南立下大功的大行令王恢。 王恢的主张就是一句话:匈奴无信大汉日强,天子一日不发兵匈奴就会一日不,长此以往大汉国为何在,天子威信何在?! 当然,有王恢反对和亲自然就有更多人支持和亲,其中最坚决的就是丞相窦婴和太尉韩安国,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除了白登之围的教训还有匈奴居无定所无法深入复地打击的现实原因。韩安国认为汉军攻击匈奴不但不能歼灭匈奴主力,反倒容易让匈奴反扑,得不偿失。窦婴为人耿直又是百官之首就更直接了,毫不避讳的拿年轻的天子刘彻与百经战事的高祖相比,是是明摆着,当今天子自然不如。 虽然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但明显刘彻更不喜欢窦婴的话,只是他面上从容淡定,只问其他大臣是何意思。在场大臣一番表决下来,和亲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刘彻沉默了,他没有当庭裁决,而是将事情暂时搁置起来。两天之后,大行令王恢带着一个叫聂一的人前来拜见天子,递交了一份诱敌伏击的计划——伏兵马邑,瓮中捉鳖。 三日后天子刘彻准许丞相窦婴遣人准备和亲事宜,同时秘密宣告三公,三个月后调动汉军三十万埋伏马邑,与匈奴开战! 椒房殿里,陈娇将怀中睡着的小刘麟放在了摇篮里熟睡的刘麒身边,转身对研究地图的刘彻说:“陛下真的打算与匈奴开战吗?” 刘彻头也不抬的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汉与匈奴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朕不想等太久。” 陈娇走过在在刘彻身侧坐下,看着他面前的北防地图开口道:“汉凶开战是大事,我希望陛下能够在开战之前问卜上天,观测天象,或许会得到神谕。” 刘彻听说“神谕”二字才抬起头来,微蹙眉心看着陈娇道:“战场之上你还相信这个?” “难道陛下不相信天佑大汉,北上大军会得胜而回吗?”陈娇反问道。 刘彻沉默了一下立刻吩咐苏一道:“让柳生青镜入宫,朕要见他。” ☆、第243章 马邑之战 柳生青镜得到天子指示,夜观星象,测卜,此次出征吉凶“上平”。 作为一个术士,柳生青镜也不会给天子一个确定的答案,除了“上平”二字,自然还有很多玄之又玄的话。但是测卜的结果从最直观的角度来看也意味着汉军的伏击未必有效,毕竟是三十万大军,藏身伏击,谈何容易。 第二日,午膳时陈娇特意乘坐凤撵来至宣室殿面见天子。 陈娇站在宣室殿后殿的御阶下对刘彻行礼后扬起下颌直白道:“陛下,我有一件要事要禀告你。” 刘彻从堆积着竹简的长案后面抬起头看向陈娇道:“皇后请讲。” 陈娇严肃道:“此次匈奴前往马邑,必会先行改道进攻雁门关。” 刘彻放下手中的狼毫笔问道:“皇后如何得知?” 陈娇微微摇头并不回答刘彻的问题,只道:“雁门群外有两座瓮堡,其中必有一名尉史,姓钟名臣,这个人很可能会被突袭的匈奴抓住,供出陛下的计划。” 刘彻听罢霍然就站起了身,看着陈娇吩咐苏一道:“马上命人去雁门关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有没有一名叫钟臣的尉史!” 有没有钟臣,答案当然是有,不但因为陈娇前世三十万汉军马邑之围伏击失败是举国震惊的大事,还因为这个泄露了出兵计划的大叛徒尉史叫做钟臣。钟臣,“忠臣”,真是好一个钟臣,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苏一退下后,刘彻步下御阶来到陈娇身边关切的问道:“阿娇,是不是仙长又给你指引了?” 陈娇微出一口气道:“是我昨晚梦到了边塞战场,看到匈奴人抓住了一名尉史,那人全身战栗自称钟臣,向伊稚斜全盘托出了汉军的伏击计划。” 刘彻深吸一口气眯起凤目点头道:“朕知道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陈娇想了想说:“陛下会调卫青去战场吗?” 刘彻没想到陈娇会突然问到卫青,眉心蹙了一下道:“朕,没有打算让并无作战经验的卫青出战。” “如果陛下觉得可行,可以让卫青带领一支部队在大行令王恢左右埋伏,或许能够有所斩获。” 刘彻微微颔首,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道:“朕会考虑。” 陈娇了解刘彻,他为天子极有主见,大事面前胸中自有丘壑,绝不会因为陈娇一个并非准确的梦境就改变主意。 十五日后前往雁门关查探的人回宫向天子禀告,雁门果真有一名叫做钟臣的尉史。刘彻对陈娇的这个梦境原本将信将疑,在听了禀报之后便真的深信不疑了,还命柳生青镜在铜仙承露台主持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并于第二日召回前在虎贲营的卫青。 元光三年十一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凶作战,拜太尉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未央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清澈将军,大行令王恢为将屯将军,卫青为轻车将军,窦长丰为督军长使,负责粮草辎重。 此次用兵刘彻派出汉军步兵、骑兵,战车部队共计三十万,全部埋伏于马邑附近山谷,等待聂一假装投降匈奴诱引匈奴伊稚斜大单于帅军进入伏击圈。 战事定下后刘彻也越发忙碌起来,眼看汉军出征日期将近,长安城也落下了今年迟到的第一场雪。 陈娇走在宣室殿御阶广场前的花园中,时值深冬,园中春夏葱茏茂密的花木此刻已经悉数凋零,只有枯黄的落叶铺在小径两旁,景色略显萧索。此时的陈娇身穿一件玄色秀金菊花的金领曲裾,披纯白落地雪狸长裘,一双杜鹃秀珍珠的翘头履随着她轻盈优雅的步态在裘皮大氅下时隐时现。一排身穿宫装的粉衣侍女垂首跟在她的身后,远远望去,在这落木萧萧的隆冬,艳丽至极。 陈娇午睡过后闲来无事,想去宣室殿探望一下繁忙的天子,她不紧不慢的在卵石小径上走着,时不时抬头望一望远处的复桥假山,闲适的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闲庭信步。 小径尽头的假山前面,身穿轻甲的高大男子刚刚与太仆公孙贺叙话分别,他转过身无意间看到前面娴雅尊贵的皇后,看到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不禁恍然怔住。 陈娇似是有所察觉,望向左侧的目光收回,一抬杏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轻甲男子。 “卫青。”她看了片刻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此时的卫青已经二十二岁了,自卫子夫诬告皇后卫家出事后他就被刘彻调往了虎贲营,距今已经有四年了。 四年的军中历练足够让一个坚韧勤勉的少年成长成为一名铁骨铮铮的军人,眼前高大的轻车将军卫青与当年离开汉宫的侍中卫青又有了极大的变化,他变得更加精壮高俊,目光如炬形容坚毅,更符合陈娇前世那个人人称道的大将军卫青的形象了。 “拜见皇后娘娘。”回神的卫青抱拳滇西跪地向陈娇行礼。 “几年不见。”陈娇双手交叠在胸前垂眸看着下拜的卫青,站姿雍容高华,“现在应该称你为卫将军了。” “卫青不敢。”卫青的声音还是那样醇厚低沉,他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他说,“多谢娘娘举荐。” “本宫记得几年之前本宫就告诉过你”陈娇转了身望着远处宏伟的宣室殿前殿道,“你不必对本宫言谢,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喏。”卫青坚定的答道,“定然不负陛下与娘娘的厚望。” 卫青心里明白,卫家的保全是陈娇的恩赐,关于奴籍卫家充往茂陵之事,他没有什么可恨的,大汉律法使然,子夫大罪连坐三族,如果不是陈娇在天子面前求请,卫家早已不复存在。 从一开始遇到她他似乎就在欠她,然而她却不准他谢,不要他还。 第149节 此时飘散的雪花忽然而至,在无风的午后轻飘飘的落下,落在陈娇皎白的裘皮上凝成晶莹雪粒,落在卫青银亮的轻铠上化作氤氲的水汽。 “下雪了。”陈娇抬起头,下颌扬起美丽的弧线,她凝视着空中飘下的雪,伸出手,让雪花在指尖绽放。 卫青不觉抬起头,仰望着雪中的陈娇,那一刻他从未觉得世上会有如此高贵清冷,宛若神明的女子。 “卫青,此去边关,望你实现夙愿,初战告捷。”陈娇垂下眼眸,掩起了方才那一抹轻灵的稚气,又变的端庄傲然。 她摆摆手,带着侍女从卫青身边走过,夹杂着雪花的冷冽的空气中留下龙脑香的味道。 “下臣还未恭喜娘娘,喜得麒麟双子。”卫青站起身,望着陈娇的背影说,他说完又轻轻的摇头笑了,似乎是对她未能听到的祝福感到可笑。 即使不说她也会幸福的吧。卫青从来真诚,他觉得皇后值得世上所有人仰慕,无关风月。 元光四年春,汉军利用聂一之计于马邑伏击匈奴单于,三十万大军调动最终还是令多疑的伊稚斜徘徊在武塞关前撤军,回撤的伊稚斜却忽然袭击雁门关,被早有准备的汉军击败,生性狡猾的伊稚斜从汉军的准备上看出披露,不敢再轻易的前往马邑,带兵撤回大漠。 一直监视雁门动向的大行令王恢不敢贸然出兵追捕(他只有三万人,匈奴有十万,虽然攻城不下但是野战力量过于悬殊),只能按兵不动派人通知太尉韩安国等其他各部前来增援。 在王恢等待的这段时间卫青的骑兵部队却用一并策略对匈奴垫后军队发起追击进攻,伊稚斜不敢在长城附近久留,见卫青追歼以为是汉军的诱病之计,后有埋伏,因此无心恋战,在组织有序的情况下且战且退。 此时王恢却依然持续观望不敢出兵,最后是接到王恢增援通告紧急赶到的公孙贺增援卫青,在卫青的指挥下两支部队斩杀匈奴千人,获得此次对凶作战的小规模胜利。 ☆、第244章 作战结果 大汉□□容忍了匈奴将近百年,如今汉军三十万出兵边塞亮剑雁门却只得到了这么一个算不上胜利的结果。三十万大军啊,却斩杀了不到一千匈奴,那曾经无比硬气的王恢,更是眼睁睁的看着匈奴大军在眼皮底下溜走! 百年雪耻的结果竟是一肚子窝囊气,这让积极备战充满期待的大汉天子如何能忍! 战报一出王恢不日就接到回京诏书,下狱问责。而他面对御史的责问则声言此举保住了三万汉军的性命。 其实王恢心中明白,就算他这一次抱住了三万汉军,也很难抱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因为天子刘彻派他北上本就是为了与匈奴作战血拼,不要说他身后还有韩安国率领的十几万大军作为后援,就算没有也要拼上一拼,更重要的是卫青已经在前线打起来了,他却还在观望! 大汉律法,从不留败军之将(实话,汉朝打了败仗将军就要死),但更不能留不战之将。 等待王恢的一纸诏书只有六个字:观望渎职,当斩。 按照汉朝律法,死罪可有三种方式:第一种用钱恕罪,第二种宫刑代死,第三种就是实实在在的死罪。 如果不是造反大罪或者上位者存心要某人必死,那么只要有钱,死罪都是可以免除的。王恢出身世家,又做了那么多年的九卿高官,银钱自然不是问题。他当然不想死,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触怒天子,唯有打通渠道令天子近臣求情才有一条活路。 王恢找到的这个人就是馆陶大长公主。 馆陶大长公主收了王恢派人送来的千金,果然找了机会,在刘彻前往椒房殿探视陈娇和麒麟小皇子的时候向天子进言,为王恢说请。 “陛下,王恢主战,杀他便是便宜了匈奴,若杀他天下还有谁再敢说与匈奴作战之事?”大长公主提起雁门战事便小心的开口。 其他事都好说,但是这朝政,尤其是牵涉了战事的朝政,她也不敢在刘彻面前托大。 刘彻听到王恢的名字,带着明丽微笑的面庞瞬间暗了下去,他将怀中的刘麒交给陈娇冷冷道:“三十万声势浩大,气壮山河,朕给了王恢机会,可他却空手而回铩羽而归,朕若不杀他,谁来平天下的怨恨之心!” 刘彻的态度已经十分强硬明确:剑已出鞘,不见大血,此恨难休! 大长公主还想再为王恢说两句,却见陈娇抱着刘麒站在刘彻身后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天子的答复很快就通过大长公主的人传到了王恢那里,身陷囹圄的王恢听说后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明白了。” 第二日王恢自刎于狱中。 此时驻扎在雁门关一带的汉军还不知天子的决策,他们依然尽职尽责的履行着军人戍边的天职。 公孙贺驻军大营的其中一件普通营帐里,青袍长衣的张琳琅一边为陈君爱解着胳膊上带血的绷带一边摇头嗔怒道:“你真是不消停,说好只是来见识见识我才去央求公孙表舅偷偷摸摸的带你来雁门关,你,你还真敢往战场上跑啊!这事要是让大长公主知道了,我肯定要被老爷子打断腿!” 陈君爱垂首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当时战场上会这般凶险,他毕竟只是个少年,有着想上战场的梦想,却不曾想此次真切的体会了一回死里逃生,亲眼见识了匈奴骑兵的可怕与强悍。 张琳琅利落的丢开绷带,看着陈君爱手臂上深深的伤口眉头紧紧的蹙着气道:“你以后干什么事儿之前能不能跟我说一声,我求你了我的亲生师弟,你不把我当宣平侯唯一的继承人没关系,但你就把我当一回师兄吧,行不行。” “琳琅”陈君爱看着有些发怒的张琳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声说,“对不起。” 张琳琅手上的动作一顿,习惯了陈君爱沉默的他真没想到会得到他的道歉,那样略带愧疚的语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长琳琅抿了抿下唇竟然有些过意不去,轻咳了一声拿过药粉道:“上药了昂,别喊疼。” 陈君爱低低的恩了一声,张琳琅就在他伤处洒下了药粉,看着他的伤口一边涂药一边轻声叹道:“好歹也知会我一声,拦不住你总得跟你一起上战场吧。” “以后”陈君爱抬起头微微笑了,“一定叫上你一起去,我一个人死,也太寂寞了点。” “扯淡。”张琳琅也笑了,他们俩自幼在一处求学,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时帐外传来军士响亮的声音:“将军!” 陈君爱与张琳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帐篷的入口处。 帐帘被打开,外面白亮的塞外日光照进帐篷,在那一片炫目的光泽中以为身穿铠甲的俊朗将领走了进来。 黑铠红巾,双目聚光,英挺的身姿稳重的气度,一眼就让陈君爱想起那个在战场上拉他上马救他于敌阵的人。 “卫将军,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公孙贺请卫青陷入帐篷后很快就跟了进来,看到帐中的张琳琅不由愣了一下。 “这是……我表外甥。”公孙贺眨眨眼指着张琳琅向卫清介绍道,“随军主簿。” 张琳琅是极有教养的世家公子,他知道军中规矩素来是主将比天大,连忙起身向卫青行了一礼,“在下张琳琅,见过卫将军。” 张琳琅虽不认得卫青却也听说此次出征军中有个卫青带领部下立了功,公孙贺方才又叫这人卫将军,想来必定就是那个卫青了。 卫青微微一笑向他点头还礼。 公孙贺并不知道这个被张琳琅带来的年轻人“陈君”就是皇后的弟弟、大长公主的宝贝少子陈君爱,只当是张琳琅游学时的朋友或长随,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偷偷跑到了战场上,为这事他还真想训斥张琳琅两句让他长长记性。 公孙贺对张琳琅道:“卫将军想跟他说几句话,你跟我出来一下。” “是,将军。”张琳琅心中无奈一叹,自知这一顿臭骂是免不了了,瞟了陈君爱一眼挑挑眉毛无精打采的跟着公孙贺出去了。 陈君爱的目光一直盯着卫青,看着他坐在了张琳琅方才的坐席处。 “我是通过那位张主簿找到你的,那日是他到我军中带你离开。”卫青用他特有的醇厚嗓音平和的说。 “多谢卫将军战场相救。”陈君爱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虽然是致谢,神情却依然淡淡的。 “无妨。”卫青并不在意陈君爱冷淡的态度,他本性豪爽大度,在宫中虽然处处谨慎却跟军中粗犷血性的将士们很好相处。他看看陈君爱尚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道:“你的伤如何?” “无妨。”陈君爱用卫青答过的话回复了他,然后又问道,“你为何要找我?” “你很英勇。”卫青平视着陈君爱,坚毅的面容却一直给人谦和从容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 ☆、第245章 马邑真相 作为此次对凶作战有所斩获的功臣,卫青和公孙贺获得了天子的大力嘉奖,以此来变现大汉中央王朝打击匈奴的决心。 由此一役卫青被封为关内侯,食邑一千三百户;公孙贺被封为南奅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除此以外刘彻另赏她们二人各赏千金,绸缎绢匹仆从奴婢各百人。二人手下将领军士也各有封赏。 一时间为汉朝数百年来第一次获取对凶作战胜利的两个人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当然有光便有影,自古朝中无完人,既然有人推崇卫青与公孙贺那便肯定有人非议质疑他们。公孙贺还倒罢了,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天子近臣,可卫青却通过这场战役从一个骑奴出身的侍中一举封侯变为汉武一朝第一个因军功封侯的将军,不得不让人眼红。 不少人都当面恭维卫青却在背地将他的战功归为运气——毕竟伊稚斜带领的是十万匈奴大军,而卫青手下不过万人,倘或伊稚斜真的掉头,卫青和他手下的将士早就一个不剩全部死在雁门关前了,哪里有命回来封侯。 虽然刘彻晋封了卫青和公孙贺,可是这场战役的结果与他想象的相差太远,毕竟他倾举国之力调动了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大军啊,这不到一千人的小胜又如何能令他释怀。 宣室殿前,一双精致的金丝翘头履在汉白玉石阶上落下——陈娇步下凤撵,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向宣室殿后殿。 陈娇上了御阶便见宏伟的廊柱下一名与其他羽林郎格格不入的金执吾站在耀眼的红漆柱下,那容貌五官看着倒是身为眼熟。 陈娇仔细看去竟然笑了,轻轻抬手,朝那人示意:“东方朔。” 穿着金执吾衣裳的东方朔这才一本正经的走上来想陈娇行了一礼:“末将拜见皇后娘娘。” 东方朔向来是个足智多谋的诙谐之人,只因他总在刘彻面前用些小手段让天子吃瘪,惹得刘彻不大受用,所以故意惩罚他让他一个文人去做金执吾。 陈娇以前总在刘彻身边见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的东方朔,所以如今再看他无论他的衣着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与之前大相径庭,陈娇忍不住就想笑,可是想起自己的来意她又笑不出了。 “东方朔,听说天子方才召韩安国觐见,刚下旨让他去渔阳做太守是不是?”陈娇近前问东方朔。 东方朔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答道:“是。” 陈娇说这话显然不是为了让他答这一个字,有些不悦的说:“你给本宫好好说话,不然你也不用只做这三个月的金执吾,本宫让你长长久久的到司马门去做一辈子金执吾。” 东方朔为人原本就幽默,他的正经也是勉强装出来了,巴不得不要呢,如今一听陈娇的话便将活络的眼珠一转,看着陈娇道:“那娘娘想问何事?” “天子如今情绪如何?”陈娇问他。 东方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含深意的笑了,他道:“娘娘此来可是劝陛下不要为马邑之事再动怒火?” “正是。”陈娇答道,“虽然此次众将无功居多,但并非人人获罪,韩安国毕竟曾位列三公,如今只因马邑之事就让他弃爵贬官到渔阳守边,似乎难以服众,陛下若是因怒贬斥重臣,于朝政恐怕有害无益。” 东方朔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不过却并没有按照陈娇的思路说下去,只道:“娘娘若是为了让陛下消火而来,那您大可不必进去了。” “恩?”陈娇蹙了眉心不解的盯着东方朔,“你是何意?” 东方朔笑道:“因为陛下并不生气,陛下也绝不是因为愤怒就不顾朝局追责重臣的平庸帝王。” 东方朔很喜欢卖弄他的才华,但他却又的确才华横溢,因此无论他怎么故弄玄虚,别人也有继续听下去的意义,也正是如此他才敢时不时的摸摸天子的老虎屁股。 “娘娘,其实陛下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这场设于马邑的埋伏成与不成。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真的生气,至少不会像您和朝中大臣们看到的那样生气。”东方朔靠近陈娇一点压低声音道,“娘娘可曾想过,三十万大军设下埋伏,这么多人,军未动,风先动,岂可瞒尽天下之人?” “你的意思是,天子知道此举必定不成?”陈娇惊讶极了,三十万大军光是出征准备和粮草辎重都要调配半年之久,刘彻怎么可能用这么大的代价去做一件必定失败的事呢? “并不尽然。”东方朔摇头微笑道,“若是能成,那肯定是一本万利,连匈奴单于都会死于陛下设计的埋伏,这条计策的诱惑太大了,就算是寄事于侥幸也绝对值得去做,况且陛下一代雄主,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至于成与不成,娘娘,其实事未成对陛下而言也未必不好,只是另一种谋略罢了。” 陈娇想了想道:“针对韩安国在军中威信?” “一小半。”东方朔继续解释道,“韩安国当年做太尉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天子何曾想过让他这个半生军功的人坐上节制天下兵权的位子。太皇太后在世时陛下最大的危机来自于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和不知天高的诸侯世家,韩安国为人稳重,手腕圆滑,陛下不动他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太皇太后故去迟早是要换掉他的。不过韩安国此人确实足够厉害,不但处理政事滴水不漏,还在西南也立下功勋,换掉他谈何容易?这是其一。其二,您瞧窦家那位章武侯,过不了多久,只怕他就再也不是诸侯的一员了,恐怕连同整个窦家两代人的风光都要被他这一把挥霍干净了。” 陈娇听罢东方朔的分解,轻抿着下唇不说话了,她想的是太皇太后对她极好,窦家怎么说也是她母亲的母族,她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窦家倒台。 尽管陈娇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东方朔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娘娘,下臣知道窦家与大长公主和您都有撇不开的亲缘关系,但是有些人就是救也救不起,有些话就是说了也白说,何必搭上自己呢?您知道窦家真正扶植或效忠的人是谁吗,您确定是您?娘娘您可是姓陈啊,窦家是与您有亲,那窦家与陛下就没有亲了吗?当初薄太皇太后去世后景帝又是如何冷落薄家的?” 东方朔说着说着就有些感叹,他是个喜欢展示才华的人,在劝说陈娇的同时也是在向她展示自己的才智:“娘娘,一个外戚世家的崛起总是伴随着另外一个世家的衰落,而世家之间沾亲带故是难免的,若您所有的好都想沾着,也确实沾到了,那您可真要小心了,因为最碍眼就不再是他们了。娘娘聪慧高贵,可万万不要让自己到了那步田地啊。” 陈娇沉思着,半晌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那种令人的高贵又重新出现在她艳丽的脸上,她看向东方朔道:“东方朔,从今起你不必再做金执吾了,本公会向陛下陈情,给你一个恩典,准备回去继续做你的郎官吧。” 马邑之战后,朝堂上的势力对比又出现了新的格局,韩安国降任渔阳太守,太尉一职被裁撤军权暂由天子节制;窦长丰除侯,窦氏一系半数子孙都被解送原籍。窦婴因为天子此次对窦长丰和韩安国的不公抉择几次进言规劝天子直接让刘彻免了职,由薛泽暂任丞相。 窦婴被免职后朝中大臣再也不敢对马邑之事多言置喙,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天子对匈奴作战的决心,冷然的坚定,那种严肃的态度,令每一个人都不敢再怠慢对凶作战。 卫青封侯之后生活依然没有什么干煸,他还是留在虎贲营里,日日带领军士训练,研究对匈奴进一步作战的策略。 日子仿佛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三个月后跟着陈君爱一起混进虎贲营的公子哥张琳琅在军队的百般训练下,终于熬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可就在他跟着张君爱快要慢慢习惯了军队生活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一个不该碰见的人。 这个人就是显星。 第150节 入冬的时候刘彻曾经带着陈娇去虎贲营视察,也就是那一天观察力过人的显星在骑阵中无意间看到了晒得变了色的张琳琅。 张琳琅与陈君爱游学形影不离,这事张家和陈家都知道,所以有张琳琅的地方,一般都会有陈君爱。 十一月下旬,关内侯卫青入宫向天子述职,退下之后便被椒房殿的宦官请到了未央御马监。 “臣卫青,拜见皇后娘娘。”卫青仍像从前一样向陈娇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中大礼。 ☆、第246章 赏赐马王 陈娇站在御马监前宽阔的空地上,对身后的卫青淡然道:“关内侯免礼。” 卫青听陈娇这样叫他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自在,他英武的浓眉微微蹙起,并不起身,只道:“臣不敢。” 陈娇微微一下转过身道:“你出去那么久,回到宫里这万分谨慎的习惯却分毫没变,不,你比之前,只有更谨慎。” 卫青不知陈娇何意,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低着头,一语不发静静地听她吩咐。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你在北地作战的情况,为救他人战马被刺,情况如此凶险你都不愿牺牲一个小小的士卒,的确是个爱兵如子的将军。”陈娇扬着下颌从容的走到卫青面前垂眸看着卫青。 “战争残酷牺牲难免,但如果可能,臣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为陛下浴血奋战的大汉将士。”卫青答道。 陈娇点点头,俯视着单膝跪地岿然不动的卫青,伸出白皙的手示意道:“卫将军请起。” 皇后与天子礼相似,他们往往不会对臣子的跪拜回应任何动作,伸手示意平身则是一种上位者表示赞赏的礼节,是臣子们莫大的殊荣。 “本宫今日让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以赏赐你的战功。” “北地战事陛下已经赏过了,卫青不敢居功再受娘娘赏赐。”卫青起身后低头抱拳十分恭谨的说。 “你先不必推辞,看了东西再说不迟。”陈娇淡淡的说,“来人把灵璧牵过来。” 卫青抬头,只见不远处一名马倌牵着一批神骏高大威风凛凛的黑马走了过来。他想来有相马驯马之能,如何会不认得这匹曾经驯服的马王。 那黑马王也是极有灵性的好马,远远看到卫青竟像是认出了他一般,打着响鼻加快了速度向他走过来。待到近前,马倌一松缰绳它就来到卫青身边,低下高昂的马头,在卫青伸出的手上轻轻的蹭动着,十分亲昵。 自古名将爱良驹,看卫青瞧那黑马王的眼神便知此言非虚。他抚摸着马王黑亮的鬃毛,竟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陈娇看着卫青眼中的热切淡淡一笑道:“怎样,这个赏赐卫将军大约不会推辞。” 卫青固然爱马,但这匹马的来历他比旁人更加清楚,几年前卫青驯服了这匹来自匈奴的黑马王,天子刘彻将其视为爱驹,后来又将它送给了皇后。天子也是爱马的人,卫青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匹马,若不是送给皇后,卫青笃定天子不会将它送给任何人。 “臣不敢,娘娘亲收回赏赐。”卫青有些惶恐“的收回手请辞道,“此马乃是天子送与娘娘的爱物,请娘娘万不要陷卫青于不义。” “天子曾跟本宫说过,用人之道在于适度,谁该在什么位置上就应当在什么位置上,该做什么事就不可僭越去做其他事,这就是适度。”陈娇慢慢的踱步到马王旁边伸出手拍了拍马颈,继续道:“好马配良将,这匹马王跟着本宫便是委屈,这与身份无关,本公子是认为你更值得它跟随。” “娘娘谬赞,卫青不敢受赏。”卫青仍旧坚定的拒绝陈娇将马王赏赐给自己。 陈娇并不强求,只道:“说是赏赐,其实也不尽然。你的马也是天子所赐,你为救人舍了你的良驹,本宫也应当还你一匹。” 卫青跟随天子在宫中也做过多年侍中,陈娇的这一席话他也听出了些许端倪,不禁有些疑惑,就算是为了救人舍马,也用不到皇后来还,那皇后的意思到底是…… “卫青,你的虎贲营中当有一个叫做陈君爱的骑兵,马邑之战后他因在公孙贺军中立下功勋受赏,被你调入虎贲骁骑营卫队。”陈娇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卫青,“你在战场上救了他,所以本宫才会将这匹马赏赐给你。” 如果说卫青之前还从未想过陈君爱的身世背景,那么当陈娇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在瞬间就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一定有着很深的亲缘关系! “他是本宫的亲弟弟,堂邑侯府的少子,是荣尊太主和堂邑侯唯一的嫡生公子,在西南之役中劝说闽粤大将军降汉立功,天子曾经打算在他十四岁时封他为侯,是他自己拒绝了。”陈娇淡淡的说完,看着卫青的双眼郑重道,“而你救了他。” 卫青有半刻的怔忪,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沉静的神色,仍旧没有说话。 “本宫把马王赐给你,也是想让你为本宫做一件事。”陈娇在卫青面前站定,即使他低着头陈娇也需要仰望才能看清他的容颜,她说,“本宫要你将他逐出虎贲骁骑营,把擅作主张的他交还给陈家。” 知弟莫如姐,依陈君爱不声不响的倔强性格,别说陈娇和大长公主的劝说没用,就算让陈蟜带人把他从虎贲营里绑回来他也不会死了上战场的心,唯有利用卫青的将令驱逐他,才能迫使他死心离开军队。 卫青没有立刻回答陈娇,他微微沉默了片刻退后一步抱拳道:“敢问娘娘,陈君爱今年是何年纪。” “时年十五。”陈娇回答。 “娘娘可曾记得当年第一次遇到卫青时您说过的话?”卫青的声音醇厚平直,他抬起头朗声道,“您曾说大汉律法,男子年满十二便可离家,如今陈君爱已经十五,娘娘又为何要借卫青之口逐他退出虎贲。” 卫青的抗命让陈娇始料未及,她忽然有些生气,蹙眉道:“卫青,你在跟本宫讲道理吗?!” “卫青不敢。”卫青低下头,不卑不亢的说,“娘娘若是下旨命令陈君爱退伍,卫青绝不敢有半句阻拦,但卫青却不能依娘娘之命以虚无之理由让陈君爱离开虎贲营,请娘娘恕罪。” “卫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跟本宫说什么!” 陈娇生为天子娇女,从未有人敢违拗她的命令,她更没想到三番四次被她施以援手的卫青会因为这点小事拒绝她的命令,这不禁让她非常恼火。 “娘娘,您的命令对卫青个人而言无有不从,即使您让卫青死,卫青也绝无二话。但是国有汉律军有军规,卫青决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驱逐任何一个上过战场誓死卫国的将士,此例一开,只能寒了天下热血将士的心。卫青只求娘娘谅解,虎贲军中只有一心为大汉驱逐胡掳足智多谋的骑兵陈君爱,并没有堂邑侯府少公子。” 卫青说着再次单膝跪地行大礼道:“卫青违拗娘娘圣命罪该万死,请娘娘降罪。” 陈娇俯视着跪在身前的卫青,她的确有气,她想狠狠的责罚抗旨不准的卫青,但面对有理有节的他,她一时间却又发不出胸中的那股怒火。 “滚。滚回你的虎贲营。”陈娇冷冷的抛出这句话转身拂袖,带着侍女们离开了御马监。 卫青抿唇看着远远离开的迤逦宫人,深深地懊恼和自责在他心中徒然升腾,但是纵然如此,他也绝不后悔方才那一席话。 第二日虎贲营军中议事,正好轮到张琳琅、陈君爱一组将布下的小规模模拟作战部署向众位参将汇报。 张琳琅在沙盘山上做了简短的解说,陈君爱补充又说了两点。他们毕竟还是新兵策略布阵还有很大的学习空间,帐中多位老资格的副将提出了很多问题,最后便轮到将军卫青总结。 “将军,将军?”副将张次公见坐在军中主位上的卫青看着沙盘有些出神,不由唤了他两句,“您的意见呢?” 卫青闪神,抬头看看立于沙盘两旁的陈君爱和张琳琅,又看看沙扒上的布阵方式,观察片刻后提出了极点重要的问题,让他们回去修改布阵。 会议结束后,众将纷纷离开,张琳琅机灵,看出将军卫青今日有些不再状态,便拉陈君爱走在最后面,等众人三得差不多了上前小声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卫青治军严谨,不过私下与部下相处却十分谦和,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你们回去好好训练。” “喏。”陈君爱和张琳琅拱手行礼,转身便要走出去。 “陈君爱。” 陈君爱听到卫青的声音立刻回头,正色道:“将军有何吩咐?” 卫青思量片刻后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无所顾虑打算再上战场吗?” 陈君爱觉得卫青今日问他的这句话十分奇怪,但军中军规严谨,面对上级他没有半分僭越,提高声音以表示自己的信心:“禀将军,北破胡掳陈君爱万死不辞。” 卫青看着面容严肃认真的陈君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卫青不是一点顾虑也没有的,那个少年毕竟是皇后的弟弟,是他恩人的弟弟,战场上刀剑无眼,铁血狼烟,若是真的有所差迟他该如何再面对皇后,面对无数次救他性命的恩人。 只是,战场上,任何人都可以死,他不例外陈君爱也不会例外,这是每一个跨上战马奔赴沙场的人都早应具有的觉悟。 “禀将军,少府监黄门张顺求见。”此时一名军士入内向卫青禀报。 卫青对宫中之人向来谨慎有礼,听说是少府黄门前来他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外面拱手向黑衣的黄门略一行礼。 “小人见过卫将军。”张顺拢袖向卫青行了个大礼,起身笑道,“小人奉皇后娘娘之名前来送赏赐给卫将军,娘娘还说将军为大汉效力为陛下尽忠,辛苦了。卫将军,请您务必收下赏赐。” 张顺说着一闪身卫青便看到被马倌牵上来的神骏黑色马王。 ☆、第247章 上谷之战 卫青看到马王后眼眸忽然暗了一分,其间夹杂着些许疑惑,他转身对张顺说:“此马不凡,卫青不敢受赏,烦请张黄门回去,代卫青向皇后娘娘谢罪。” 卫青推辞赏赐用的是“谢罪”而非“谢恩”,足见他对昨日违抗皇后之命的愧欠。 “卫将军,您这可就让小人为难了。”黄顺有些勉强的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卫将军身为一军之将治军严谨,带兵方略并无差错,娘娘还说之前的事便罢了。这马您必须得留下,不然小人可真没办法回去复命了。” 卫青仔细琢磨了一下黄顺的话,心中思虑,难道是皇后认可了他昨日的陈词,不再要求他驱逐陈君爱了吗? 卫青蹙眉思量,看着这匹神骏的黑马不知该不该接受。 “卫将军,有句话从小人之口说与您听本不合适,不过这也是娘娘的原话。”张顺见卫青还有些犹豫便靠近几分小声对卫青道,“娘娘其实料到您不肯受赏,她当时很是不悦的交代小人说,‘卫青连匈奴十万虎狼之师都不怕,却畏惧这区区赏赐吗?!’。” 卫青多年在虎贲营历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处处小心忍让的好脾气侍中了,军中之人最有血性,他堂堂七尺男儿要是说他惧怕什么,那可真是低看他了。 卫青起先听了这话心中先是略感气恼,不过转而又笑了,果真皇后娘娘用的法子最为得当,如此一激,凭他的性格还真是要收下这份赏赐了。 “臣卫青多谢皇后娘娘厚赐。”卫青抱拳躬身向南面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才对张顺客气道,“有劳张黄门。” 张顺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轻轻松松回宫向皇后复命去了。 小寒把卫青受赏的消息告知陈娇的时候,陈娇刚从织室殿选择年节要用的织锦回来,还没来得及进椒房后殿。 “知道了。”陈娇听罢小寒简单的回禀略微颔首。 “娘娘,陛下来了,在里面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小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殿压低了声音说。 陈娇也没多说,直接就向后殿而去。 此时的刘彻穿着紫红色的松鹤便服长衣,一手抱着刘麒,一手揽着膝边的刘麟正在逗他们兄弟玩。 “叫父皇。”刘彻点着刘麒粉嫩饱满的小嘴说。 刘麒已经一岁半了,长了牙,正是流着口水见什么都想咬的年纪,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又威势不凡的英俊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完全不买刘彻的帐,不但不按刘彻的意思叫“父皇,”反而张开嘴就咬他的手指。 刘彻如何能让这小家伙咬到自己,他故意一收食指,再探过去,再收再探,惹得小刘麒憋着嘟嘟的红脸蛋拼命拼命的探着圆滚滚的身体继续咬他。 “叫父皇这个就给你这个玩。”刘彻随手解下腰上的青玉龙佩在小刘麒黑溜溜的瑞凤眼前面晃,看着儿子目不转睛的跟着那龙佩的摆动转动着黑眼球他就忍俊不禁。 刘麒虽然年纪小却很狡猾,他转着眼睛在刘彻笑的空档忽然扑过去,差点就抓到了龙佩。可惜到底还是自己的老爹技高一筹,一抽手小肉球就滚到他怀里,一着急咧着嘴就要哭。 “父皇。” 刘彻正关注着要哭的刘麒忽然听到这声清晰的喊声,他先是一愣接着充满欣喜的看向膝边抬头仰视他的小刘麟,一时间高兴极了,摸着他的小脸笑道:“朕的乖麟儿。” 他一模刘麟,刘麟就也咯咯的笑了,刘彻抱着怀里的刘麒道:“你不乖父皇就把东西给麟儿了。” 说着就把那块龙佩放在刘麟软软的小手里,温声笑道:“麟儿拿好。” 刘麒一下就急了,使劲蹭刘彻,爬过去咬他的手,刘彻也不气,手指打着圈继续逗他。后来还是刘麟看不下去了,把玉佩给了刘麒,刘麒也不算珍惜,拿在手里就咬,横着咬竖着咬,咬高兴了就把龙佩丢到一边,开始舔刘麟的脸,两个肉球瞬间就滚在了一起。 陈娇进来正看到刘麒拿着龙佩咬,她见刘彻不但阻止还兴致盎然的看着他咬东西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陈娇走过去,在宫人面前还是尽礼数先对刘彻客气的笑了笑道:“陛下来了。” 刘彻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不应,竟然冷着脸像没看到一样,转过头仍去看他的麒麟双子。 陈娇有些纳闷刘彻的态度,不过他既然不说话她也懒得理他,一转眼见刘麒丢开龙佩又哼哼唧唧的去舔弟弟,就更不高兴了。 “麒儿,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什么都往嘴里放,也不准舔弟弟!”陈娇上前拎起刘麒,在他肉敦敦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不长记性。” 刘麒刘麟是天子盼了多年的嫡子,不要说刘彻爱的跟凤凰蛋一样,就是大长公主和其他的皇亲国戚也都把他们捧得上了天。 陈娇不像刘彻那般纵容孩子,她非常爱这一对双生子,自然盼着他们平安长大,一来她怕有心怀叵测的人让孩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二来也不愿意让他们在众人的追捧中被惯的无法无天,因此与旁人相比就多了几分严厉,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刘麒就分外畏惧陈娇,陈娇管他,他连哭都不敢。 第151节 不过比起乖一点的刘麟,刘麒不但好动霸道,还会耍他这个年纪小孩的小聪明,不敢在陈娇面前哭却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看着刘彻,求救一样小声道:“父皇,抱抱。” 刘彻今天本来就对陈娇不满意,看到她打儿子果然更不高兴,有些愤然夺过儿子抱在怀里,看着陈娇道:“你怎么打朕的儿子呢。” 陈娇从进来就觉得刘彻的态度怪怪的,不过眼下她管儿子也懒得问刘彻,斜了刘彻一眼道:“母亲管教孩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陛下这也要管?” “朕的孩子,朕不准你打他!”刘彻怒道,“对孩子那么苛刻,你倒是对别人大方。” “我对谁大方了?”陈娇先是一怔继而也没好气的说:“陛下倒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的轻巧,管不好他们俩将来又是我的不是,你可曾真的管管他们兄弟?反倒说我苛刻。” 刘彻立刻就不爽了:“你对谁大方?你说对谁大方了!你送朕的东西朕一样样都收的好好的,朕送你的东西呢,还不是说赏人就赏人了?!卫青立功自有朕来封赏,倒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功勋,还要劳动皇后转送朕赠你的马王!” 陈娇这样一听就明白刘彻为什么今天态度态冷淡了,原来是因为她把那匹黑马赐给卫青所以生气了。 陈娇气笑了,招呼乳母进来把孩子抱出去,然后出了口气道:“既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天子的眼,那你可知道我还因为这事白白生了一顿气?” 刘彻觉得陈娇这话说的奇怪,偏过头去不悦道:“你有什么气好生,朕才生气。” “我是让这卫将军气得昨日晚膳都吃不下。”陈娇走到矮几旁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蜜浆,又在刘彻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拿起来缓声道,“陛下过来坐下,有话好好说,刚才在小孩子面前闹脾气,像什么样子。” 刘彻转过身也不肯坐,只看着风轻云淡的陈娇蹙眉冷道:“你说。” 刘彻这几年性子已经沉稳内敛多了,换做前些年他吃起醋来可没这么好的耐力还能给陈娇当面辩解的机会,直接就把她关在宣室燕寝里了。 “君爱跑到陛下的虎贲营去了。”陈娇抿了一口蜜浆道,“他倒是有本事骗了一家人先去了雁门战场,在那里差点连命都丢了,幸亏卫青弃马救了他一条命。往后他不但不肯接受教训,还凭借这一次杀敌的小功被卫青收入麾下。要不是上一次我跟陛下去虎贲营视察发现了他的好友宣平侯世子的踪迹,他还不知道要瞒家里多久。” 陈娇说完看着刘彻道:“话都说到这里了,陛下先坐下我也好慢慢给陛下分说,站着碍眼的很。” 刘彻是聪明人,陈娇把话说了一半他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还是不太高兴,撩起衣摆坐在一旁道:“接着说。” “陛下的脾气我还是知道的,那虎贲营是什么地方,眼下我是没本事去那里抓人出来,只好让卫青来,想让他以将令驱逐君爱,没想到他一口就回绝了。” “他当然不会。”刘彻听罢不屑的笑了一声道,“皇后是想贿赂卫青了?” “是有这意思,不过也不全是如此。一来他是因为救君爱才失了陛下赐的良驹,二来我的确希望他把君爱逐出虎贲,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比我更需要那匹马,因为陛下曾教过我,‘适合’是最重要的调配之道。” 陈娇的话有道理,但是这并不能完全让刘彻消气,他看着陈娇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送他那匹黑马,那是朕的爱物,朕只愿与你分享。” 陈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彻还是不依不饶,看来这醋吃的是有些多了。 陈娇无奈一笑道:“好,这事我欠考虑了,若是陛下还不高兴那我让人再去虎贲营把马要回来可好?” 刘彻就算跟陈娇再怎么闹脾气也不可能在外面丢了天子气度,要回来是绝不可能了。 刘彻叹了口气,将桌上的蜜浆拿起来饮了一口道:“罢了,以后不准你这么做了。还有,不准再打朕的儿子,麒儿年纪小调皮一点有什么,朕小时候比他还能闹腾也没见父皇生气打过朕。” 他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了陈娇一会道:“挨了一回打还是因为护着你。”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陈娇也不禁有些心思柔软,当年确实是刘彻为了庇护她担下了吓病刘宝如的罪名,被景帝一顿板子打的半个月起不来床。 “当年,确实应该谢你。”陈娇低下头有几分感叹的笑了,声音都变得小了下去,“还是因为你傻,能说清楚的话却偏偏要去顶包。” 想起那时亲昵的时光,刘彻也不再生气,伸手越过矮几抓住陈娇柔软的手正色轻声道:“是因为你才傻的。” “那时候,还亏得五哥做了伪证,其实我也不冤枉,那时候你我和五哥一起确实把刘宝如吓病了。”陈娇稍微回忆一下就笑起来。 刘彻垂下眼眸,笑容逐渐淡去,半晌才道:“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人终究都会变。” “恩?”陈娇不解他忽然出口的这句话。 刘彻没有解释,抬头对她轻笑道:“阿娇,其实君爱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他在虎贲营的事,朕早就知道。” “你知道?”陈娇惊讶道,“那你……” 刘彻明白陈娇的焦虑,他劝道:“君爱是个很不错的孩子,留在虎贲营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有朕在,即使他再次随军北上,朕又怎么会让他真正涉嫌险。” “话虽如此,但他是我的亲弟弟,母亲知道也不会允许,从父亲和母亲的角度来想……”陈娇依然很担忧,她抬头问刘彻道,“难道再过十几年陛下也会忍心让麒儿和麟儿上战场吗?” 刘彻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若是他们有这个心,朕肯定会让他们遂愿。阿娇,不瞒你说,其实朕心里也特别想北上沙场亲斩夷狄。你是女子之身,不能理解那些胸怀壮志的男儿,锦衣玉食鲜衣怒马虽好却无法满足一个志在天下的男人,这就是为什么朕当初要册封君爱他却拒绝为侯的原因。他不是不想要侯位,他是想亲手挣一个侯位出来,而非凭借你的隐蔽。无功不侯,从那时起朕就知道,他是必定会上战场的。” 陈娇无言以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既然刘彻支持,陈君爱执著,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从虎贲营里拉出来了,所以面对大长公主她选择沉默不让她担心。 元光五年十月,匈奴突袭上谷郡欲图洗劫关市,却不想遇到了早有准备的汉军。大汉天子刘彻早在一个月前就为匈奴准备了一份巨大的惊喜——四路铁骑分别由车骑将军卫青、骑将军公孙敖、轻车将军公孙贺、骁骑将军李广带领,从上谷郡、代郡、云中郡和雁门郡出发,每军士卒一万人,痛击匈奴突袭,并按照事先设定的方向扫荡关市附近的匈奴势力。 陈娇记不清前世对凶作战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她却记得战争的结果,因为她假托天意的提示,精于作战的李广不但没有为匈奴所擒反而与公孙贺汇合成功,利用纡回打法有所斩获,还让匈奴大军扑了个空;公孙敖也有幸躲过了损兵七千的厄运,带着三百匈奴的首级及早退兵。 当然,本次出兵军功最大的还是击败上谷匈奴骑兵并带军直捣匈奴圣城龙城的卫青。 ☆、第248章 严以教子 此役过后李广终于得以在五十岁时封破虏侯,公孙敖收获不大虽未封侯也与公孙贺一起受到了天子的极大赏赐,而卫青则因斩杀上千匈奴打破匈奴圣地龙城而获得朝野上下的一致赞赏。 本次上谷出兵汉军四路大军均大获全胜,极大的增加了大汉对凶作战的信心,刘彻非常高兴,一连数日都在广明殿大宴群臣。 当然在对外作战的同时刘彻也没有放下对内政的掌控,他开始采取主父偃修改过后的推恩令,实施对诸侯国的政策,大封藩王之子为侯以此削弱番国势力,并开始再次启用董仲舒,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统一。 元光六年三月的一个夜晚,春风入殿,轻轻吹起椒房殿内殿的红色帐幔,带来一阵醉人的花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一首《诗经子衿》在这个春夜由天子刘彻清朗温和的声音念出,又多了一分风雅和美感。 刘彻闲适的坐于长案之后,一手执竹简,一手揽着年幼的长子刘麒,看着靠在他身边的次子刘麟薄唇含笑,继续念道:“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两个三岁大的孩子随着他读书的韵律点着头,勉勉强强已经能和着父亲的诵读接出下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父皇,我和麟儿说的最后一句的意思真的是‘一天不见就像三个月’吗?”问题宝宝刘麒抬头眨巴着大眼睛问刘彻。 “是的,一日不见犹如三月之久。” “为什么呢,一天就是一天,怎么会像三个月一样长呢?”往日非常爱说话刘麒蹙起两条浓浓的小眉毛问,那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分外惹眼。 刘彻看着他那双与自己极相似又更加灵动黑圆的大眼睛情不自禁的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唇角含笑放轻了声音解释道:“父皇上次怎么跟你讲的,这篇文章说了什么事情?” “一个美丽的女子想见一个男孩子。”刘麒说话快,说完了又怕说错,赶紧看了一眼刘麟。 刘麟马上点点头,用同样热切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父皇说,‘你的衣袂翻飞就像我思念你的心情一样’就是很想见一个人是不是?” 刘麟记性很好,但是他大概只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刘彻对他们俩能够记住诗词大意很欣慰,点头道:“因为思念一个人,所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一天就像三月一样长。” 父子三人正说着,外面传来细细的响动,刘麒好动,一下站起来看着外面高兴道:“是母后回来啦,母后!” 陈娇今日宴请了几位夫人到宫中,回椒房殿略晚,两个孩子见到她都很高兴,不过显然刘麒的雀跃表现的更过火,连蹦加跳的跑了过去,一下就在门口抱住了她的腿。 “母后我好想你呀。”刘麒像大号胶皮糖一样粘在陈娇腿上,一边跳一边蹭。 陈娇摸了一下他的脑顶温和道:“麒儿站好。” 刘麟看着母亲进来,就望着刘彻道:“父皇,麟儿明白了,我和哥哥一天没见母后就很想念她,就觉得过的好慢,就是这个意思是吗?” 刘彻低头看着他宠爱的笑了笑还没答话,刘麒就呼啦啦的跑过来一下栽进刘彻怀里道:“麟儿说错啦,你跟我是两个人不算呀,父皇见不到才算。” 他说完立刻闪着星星眼看向刘彻,好像非常想得到鼓励和肯定:“父皇?” 陈娇走过来慢慢坐下问道:“陛下在给他们念什么呢?”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刘麒一共就这句记得最准,顿了一下又炫耀一般的说出了刚背会的最后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刘麟点点头,用三岁孩子极认真的态度对陈娇道:“父皇念的好听。” 陈娇笑了,摸摸刘麟的小脑袋,又对刘麒道:“你们俩人小鬼大,什么意思都听不懂,就在这乱说。这首《子衿》光我都听你父皇念了两三次了,你就还只会念这两句?《诗经》都是最朗朗上口的篇章,这都学不会,改日我真要好好问问你们,到底往日除了疯跑还做了些什么。” 刘麒一听母亲说要问他都学了什么就不大高兴,蔫蔫的垂着脑袋噘着嘴,晃来晃去就钻到刘彻身边。 “麒儿的话也不算乱说,解的也不错。”刘彻笑着把刘麒抱在腿上对陈娇道:“朕念两句《诗经》给他们听不过是一时兴致,看他们兄弟俩喜欢听才得空多念几句,你要是为这点事都要考麒儿和麟儿,那朕以后可就不念了,免得他们俩不开心,是不是麒儿?” 刘彻用父亲特有的宠爱朝刘麒挑了一下眉毛,刚刚还憋着脸儿的小刘麒立刻就笑了,揽着刘彻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一下亲上去。 “哎哟,朕的乖儿子。”刘彻忽然被他一亲真是幸福极了,双手高高的举起刘麒大笑道,“朕最喜欢麒儿了,好儿子。” 陈娇看他那高兴劲就想扶额,这个宠法还让她怎么管刘麒呢。往日陈娇就被刘麒闹得头疼,刘彻又特别宠爱他这个嫡长子,因而陈娇对对刘麒的管束就比较多,反而对懂事的刘麟多了几分温柔。 “父皇,还有我呢。”刘麒有点不高兴的撅起小嘴。 比起刘麒,刘麟可真是乖顺懂事多了,刘彻虽然在行为上稍稍有些偏爱刘麒,但他到底也喜欢这个聪明懂事的次子,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出对他们有什么不同。 “还有朕的麟儿呢。”刘彻把刘麒放在腿上,拉过刘麟拧拧他的小鼻子说,“父皇也最喜欢麟儿。” “父皇,给麟儿也举个高高。”刘麒拍手叫道。 “麟儿要不要?”刘彻说着就把他举起来,忽然的高举让刘麒又惊又喜,一时间小孩子特有的高声笑声在交房后殿里回荡。 陈娇看着这父子三人又把话题扯远了,只好无奈一笑道:“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大寒,去热两碗牛乳紫麦粥来给皇子们,我不看着他们,他们晚膳一定不肯好好吃,睡到半夜又要闹。” “喏。”大寒躬身领命,正要退下去,却被刘麒高声叫住了。 “大寒姑姑。”刘麒从刘彻腿上跳下来,他好动,一定要追上大寒才肯继续说话,“你要多拿一碗来哦,我和麟儿要请父皇!” 他说的非常自豪,说完又哒哒哒的跑回去,奋力爬到父亲的膝上站起来,抱着刘彻的脖子认真道:“父皇,我偷偷告诉你哦,这个很好吃,是司马夫人告诉母后的秘方,我和麟儿请你吃。” “父皇真的很好吃。”刘麟马上附和道,“真的!” 陈娇最受不了刘麒多动,站没站样没一刻消停,蹙眉对他吩咐道:“麒儿坐好,站在父皇腿上成什么样子。你们两个快别闹了,一会好好去吃东西,父皇不像你们,晚上不会吃东西的。” “为什么不会吃?”刘麒怔怔的看看陈娇,又抬头看看刘彻。 刘麟听罢转转眼睛忽然恍然大悟的对刘麒说:“一定是因为父皇长大了,大人晚上吃甜甜会长虫牙。” “才不会!”皮实的小孩刘麒不知为何忽然怒了,两条眉毛纠在一起很生气的说,“别人会但是父皇才不会!父皇是大英雄,最厉害了,什么都做得到,连匈奴人都被父皇打败了,父皇才不会长虫牙!” 陈娇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彻便大笑道:“朕的麒儿说得好!天下都是朕的,匈奴之患迟早要被朕彻底解决!这个天下,若是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那么也绝不会有任何人做得到!” “太棒了!”刘麒高兴的欢呼着,抱着刘彻无比激动,“我最崇拜父皇了,等麒儿长大了也要向父皇一样!父皇最厉害啦。” “那是自然,等你长大……” 刘彻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忽然令陈娇在这暖醺的春夜感到了一丝冷意,她突然开口道:“麒儿!小孩子吃太多甜甜也会坏牙的,所以你们以后要好好吃晚饭,不要总是在晚上吃甜食。” 陈娇的突然插话让刘彻察觉了异样,诧异道:“皇后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他们不好好吃饭有些上火。”陈娇偏开脸说。 正在这时大寒上来禀告说牛乳紫麦粥准备好了。 “带两位皇子下去吃东西。”刘彻摆摆手,乳母便打算将两个小皇子带了下去。 刘麒看着母亲不大好的脸色,抿着小嘴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像小动物一样喏喏的蹭着她说:“母后,麒儿以后和弟弟都好好吃饭,晚上不吃甜甜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麒儿乖,去吧。”陈娇微微一叹,亲了刘麒刘麟的脸颊,让乳母带他们出去了。 第152节 宫人退下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顺着她的长发道:“方才进来还好好的,这会是怎么了?” 陈娇轻轻摇头道:“我是担心麒儿这个霸道好动的性子,再大些还是这么恃宠而骄,该如何是好……” 陈娇也不知该说什么,每每想起前世太子刘据的下场她就十分忧心,更何况那时的刘据还远不像刘麒这样得宠,若是刘麒被宠惯了,他长大后的言谈举止又怎么会不受他人诟病呢,那时刘彻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麒儿很好。”刘彻揽过陈娇的肩安慰道,“我们小的时候宫里那么多娘娘,除了程夫人谁还管孩子管的那么严,也没见其他妃嫔惯坏了哪个皇子。阿娇,不要苛责孩子,麟儿是懂事,但是麒儿也没有不好,朕很喜欢他,以后他们再大些朕会亲自教导他们兄弟的,你不必忧心。” 刘彻见陈娇沉默不语,便不再提两个孩子的事,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衣襟笑道:“你的衣袂翻飞,就像我思念你的心情一样。” 刘彻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释义说出来,让陈娇在微叹后淡淡笑了。 刘彻靠近她声音愈加轻柔,他说:“修筑通往南越的驰道已经完工,你让司马相如这个蜀中人安抚蜀人,同时严惩唐蒙的这个办法很好,只用了一半的民役就完成了驰道,相比于唐蒙不顾蜀人死活的筑路之法,这法子更得民心,也更行得通。” 陈娇的声音平静柔和,她望着殿外朦胧的灯光道:“唐蒙太急躁了,陛下是天下之主,蜀中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自然不该让唐蒙用那么狠辣的手段役使。陛下北上用兵,南面也自当以安宁为主,能够为大汉修筑驰道把控南疆大局提出一点微薄的建议,也是我作为皇后的本分之责。” “你的主意向来不‘微薄’”刘彻薄唇一勾将陈娇拥入怀中,“这些年幸亏你给朕的提示,对击匈奴的战役才会如此顺利,虽然有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境结果,却为朕拯救了无数将士的性命。阿娇,你真的是转世的上仙吗,是上天派你来辅佐朕成就不世的功业吗?” 陈娇垂眸道:“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呢,你本来就不该是个平凡的帝王,即使没有我的建言,你也依旧会建立不世之功,成万古一帝。只是于我而言,我恰好就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罢了。” “不,很重要。”刘彻收紧双臂将她抱紧,好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朕相信你是星宿转世的时候本是无比雀跃,因为朕坚信天佑大汉,但是……现在信的越深就越是不安和惶恐,因为朕掌控得了天下大势,却抓不牢你,朕担心有一天你会承天命离朕而去。” 陈娇无谓一笑,慨叹道:“天子,你应当了解自己的志向和手段,正像我所言,即使没有我,你依然有信心开辟大汉的全盛时代。” “你曲解了朕的意思。”刘彻垂下浓密的黑色睫毛,削尖的下颌靠在陈娇的颈窝,“无关大汉天下,是刘彻担心失去阿娇。” ☆、第249章 天后神像 “我还没想过离开你,至少到现在为止。”陈娇没有动,任由刘彻抱着,微微出了口气,“尽管我也有些厌倦了金碧辉煌的汉宫。” “那么跟朕去上林苑春猎?”刘彻在她耳边轻声提议道,“上林苑翻修之后占地广大,屋宇迤逦,你该去赏玩赏玩。” “罢了,有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我若去上林苑,他们又不知道要怎么闹了。”陈娇虽然嘴上诉说着麒麟兄弟的淘气,唇边却仍然挂上了会心的笑意。 他们就算再顽皮再淘气也是上天赐给她和刘彻的珍宝,对她而言胜过一切。 “朕当然是要带上麒儿和麟儿了。”刘彻也笑了,拧着陈娇柔软的手道,“朕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骑马了。” 陈娇回头撇他一眼道:“这么小怎么骑?刘麒那么顽皮,哪个师傅教的了他?别再摔了,还是大一点再学。” “你这话说的,师傅不好,还能耽误了孩子学骑射不成?不过你方才也有句话说的在理,一开始学骑马确实要好师傅带才行,朕当年一开始就是周亚夫教出来的。”刘彻不无骄傲的笑道,“所以这马术朕还是要亲自来教他们。” “虽然算不上真的到宫外自在赏玩但说起来自从有了这一对麒麟,我确实再没去过上林苑了。”陈娇说完淡淡一笑道,“那就跟你去散散心吧。” 刘彻见陈娇答应也十分欣喜,问道:“再过两天又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呢?” “还缺什么?有什么可要的。”陈娇随口说道,“有他们兄弟俩,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这话朕就很不喜欢。”刘彻薄唇一抿道,“好像你就只在乎那两个小子一样。” 陈娇转过身凝视刘彻片刻道:“那是因为你不仅仅属于我,除了我还有整个汉宫的女子都在企盼你。” 刘彻看着她薄唇微张,似乎急于辩解,但他忽然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有些话本身就没有错,否认又有什么意义。他是皇帝,是天子,是长乐未央甘泉建章的唯一男主人,万千宫婢翘首御女,又有谁不是做着一夜得幸恩宠加身的美梦呢? 三日后的超会上,司马相如正式在未央前殿列位朝臣的面前向天子奏禀西南驰道顺利完工的喜事。自此蜀道打通,大汉对在西南的控制更进一步,不但西南蛮夷不敢再行僭越,就连南部诸位藩王也不敢在轻举妄动,天子王师驰道而行,不过数日就可平定南疆。 完成驰道固然功不可没,但是能够有这种决心毅力,在背击匈奴的同时力排众议完成西南驰道开辟的天子刘彻,更是被朝臣一番大力吹捧。 “天子武功赫赫,安邦定国,属国朝拜,海内生平,实乃尧舜之后未之有也,纵然秦皇安能比之?”田蚡的赞颂的引得一种大臣山呼万岁。 向来自信喜功的刘彻在众位朝臣的吹捧下愈加志得意满,此时司马相如又奏道:“禀陛下,臣从蜀中回来还有一件奇事想要上禀天子告知各位大人。” “有何奇事?”刘彻端坐主位,其实凛然的目光望向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双手拢袖回禀道:“实乃是天之奇相。当日驰道完工,数万蜀中百姓于驰道两侧相贺,不想忽然山摇,西蜀多有地动,本以为又是一场地动,这驰道怕是不保,谁知片刻之后天色依旧和丽,驰道百姓尽皆安然,唯有那驰道山下清江之侧的半壁高峰忽而变了模样,远远望去竟如一位神女秀雅端庄立于江边。” 司马相如缓缓语气,左右环顾尽皆听他细说的大臣微微一笑继续道:“那蜀中征发的民役见到山壁变化都说当年唐蒙重刑逼迫劳工修造驰道便是在此山峰处决逃跑的劳工,幸而陛下听取皇后娘娘的建议罢免唐蒙安抚民役,动用西南驻军共修驰道才解救了千千万万蜀人的性命,这天然出现的一座神女峰必是上天感念蜀中百姓的一片感激,立皇后的身形于此万代庇佑蜀中百姓,普化天子恩泽。”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太皇太后过世后刘彻大权独揽,这几年愈发对天意尊崇笃信,听司马相如这样说也非常高兴,点头道,“皇后星宿转世庇佑汉室,天意如此正是天佑大汉之征。” “陛下玉言。当地百姓对这神女峰多有拜祭,还不忘向南而拜感谢陛下怀柔大恩,于是臣回京之时便听说民间已将那清江叫做天子江,称那山峰为天后壁,世世代代不忘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恩情。” 刘彻听后大喜,于朝堂之上手书“天子江”与“天后壁”,并命博士公孙弘再次前往成都,嘉奖沿途大力支持驰道修筑的官员军民。 回到椒房殿,刘彻便罢这件奇事说与陈娇听。 陈娇听罢淡笑道:“天造之物鬼斧神工,若有机会,我还真想看一看那半壁山岩上的天后像,不知那神态气度是不是真如司马相如所言像极了我这个久居深宫之人。” 刘彻从陈娇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索然,他便上前问道:“那阿娇是希望像还是不像呢?” “自然是像才好。蜀中百姓尊崇爱戴是何等的礼遇。”陈娇笑道,“若真如此,也不枉我在这世上白活一遭。” “那这天后壁就必然十分像你。以后,你一定看得到。”刘彻走上来微笑道,“你的生辰快到了,真想送你一样东西。” 元光六年三月二十七,天子刘彻于披香殿作画一副,其中美人杏眼精致修眉黛颦,菱唇点红若朱砂,肤色白皙胜落雪,那一身红衣端庄黑发半挽,仿佛透过画纸都能领略到高雅的举止。 这幅绢画在多位宫廷画师的修饰下色彩艳丽,人物生动,画成之后经过装裱,挂在了建章宫的天子书房简宁殿侧室——整整一间优雅干净的侧殿,除了这幅画便什么陈设都没有了。 四月初,天子行猎,浩浩荡荡的仪仗从未央宫开始绵延数理,华美的排场在清明的灞水水面上映出艳丽的倒影。 上林怨的马场边上,不及刘彻腰高的刘麒在看到那匹漂亮的枣红小马时简直高兴的手舞足蹈,挣脱刘彻的手跑过去,稀罕的抚摸着小马的脖子赞叹道:“哇,和父皇的大红马一模一样耶。” 刘彻抱起乖乖站在身边却也用向往眼光看向小马的刘麟道:“麟儿不急,往日母后说你最懂事,今日不管麒儿,你喜欢哪一匹,你先选。” 刘麟看看那匹被刘麒抱住不松手的枣红色小马,又看看旁边同样漂亮的棕黄色小马,最后又把恋恋不舍的目光移回的枣红小马的身上。 他好像有些犹豫了,然而他一个三岁孩子的心思又怎么瞒得过眼光如炬的天子父亲。 “你喜欢这一匹?”刘彻指着枣红色的小马问。 刘麟不说话,他看着哥哥在那匹小马旁边上蹿下跳无比激动,眨了半天眼才点了点头。 “好,那它就赐给……” “父皇,把它送给我吧。”刘彻对刘麟的话还没说完,刘麒就一蹦三跳的跑过来,兴奋的抓住他的衣摆仰起头道,“那样我就和父皇有一样的马了,等我长大了就能向父皇一样骑在大红马上驰骋上林,身后跟着许多将军侍从,帅得不得了。” 看着无比向往的长子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往日杀伐果断的刘彻不禁有些为难了。 “好不好嘛父皇。”刘麒嘟起小嘴。 刘彻想了想对怀中的刘麟道:“麟儿,其实那匹棕黄色的小马也是父皇那匹马王的孩子,你要不要先骑上去试一试再做选择?” “啊,现在就可以骑了啊,那我去试试喽。”刘麒一听可以试骑,欢呼着就跑向了那匹枣红的小马。 刘麟有些不高兴,低头嘟着小嘴不说话。 刘彻还在想怎么样暗卫一下年幼的儿子,这事苏一上前来行礼道:“陛下,堂邑侯少子陈君爱到。” 陈君爱自从跟随卫青直捣龙城后就被刘彻论功论赏加升为长迁校尉,他既有军功又是皇后胞弟天子近臣,入马场自然不必远远静候,早已走了进来,并将方才那兄弟俩的无言争马的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舅舅!”刘彻还没说话,琢磨着怎么爬上小马马背的刘麒道先喊了一声。 因陈君爱往日素不爱笑,多以冷颜视人,所以即使他的容貌与陈娇有三四分相似刘麒也不会像面对别人那样热络,不会颠颠的跑过来要陈君爱抱,只是喊了一声就又低下头开始研究起上马的策略了。 陈君爱是刘彻喊来陪他打猎的,这也是天子对臣下的一种赏赐,表现对臣子的恩宠。陈君爱来的比较早,又不是外臣,便被曹小北引到马场来了。 “君爱,这行猎恐怕要等等了,朕眼下还得半点正经事要办。“刘彻薄唇勾起完美的弧度,看着怀中委屈的小刘麟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对陈君爱说。 刘彻今日本打算先带这兄弟俩看看马然后再与臣下去猎场打猎,等到明日得空再来教孩子们骑马,没想到这马选的倒吧儿子选委屈了,恐怕要哄刘麟开心必定要教他两手才行了。 ☆、第250章 渔阳兵败 “麟儿,舅舅在雁门关外见到不少宝马,被称为神驹的好马多数都是棕黄色的,就连最识马的匈奴人也往往更喜欢棕黄色的马。”陈君爱虽然没有笑但对小刘麟却尽量放软了口气,“再说这匹小马也是马王之子,你不试试可真不知道好在哪里。” “你说呢麟儿?”刘彻抱着小刘麟微笑道,“要不要试试?” 刘麟毕竟年纪太小,被舅舅和父亲好言好语的哄着,也就有点动摇了,外头嘟嘴看着陈君爱道:“舅舅不要骗我。” 刘彻被他半信半疑的可爱样子逗笑了,开口道:“麟儿的舅舅是一言九鼎的将军,怎么会骗麟儿。” 刘麟听了这话才点了点头,小手拉住刘彻道:“那父皇要教我,不能先教哥哥了。” 刘彻本要应承下来,但见不远的地方刘麒歪歪斜斜费力的爬上小马,又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陈君爱自然也看出了刘彻对刘麒的顾虑,拱手道:“陛下只管去教三皇子,二皇子有下臣来教导。” 陈君爱性格淡漠,刘彻难得见他主动请求为自己在小事上分忧,加上他又是麒麟双子的亲舅舅也就放心将刘麟交给他教。 为了不让刘麒感到失落,陈君爱特请刘彻带刘麟到马场南边茂林之后的河滩上去教骑,而他则带着刘麒在马场学习骑马。 晚间刘彻与陈娇在上林苑的主殿寝室里休息,陈娇在铜镜前卸妆,便听到刘彻半仰在榻上叹了一声。 陈娇放下金钗侧身纳闷道:“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叹气?” 刘彻听她询问便起身走过来道:“你可见麒儿今天摔得身上青青紫紫?” 今日晚膳前刘麒本来就是憋着眼泪回来的,陈君爱把他送到上林主殿才向陈娇行礼离去,没想到他刚一走刘麒就哇的一声就哭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跟着陈君爱学骑马,被陈君爱狠狠的管教了一番,全身上下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孩子学骑马哪有不摔几下的,陛下少时学骑射周亚夫将军难不成也会全然护着陛下周全?”陈娇道,“再说麒儿往日哪里肯听别人的话,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君爱训他几句让他好好练习也是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刘彻微叹一声,“朕也知道,所以就没插手君爱教导他,可是君爱也太严厉了,训得麒儿都不敢哭,摔了孩子也不许旁人去扶,一定要他自己起来,太苛责孩子了。” “既然陛下让君爱教他,就让君爱教到底吧,换了别人,不是不敢僭越就是狠不下这条心来。”陈娇说着也叹了口气。 刘麒摔得一身青紫陈娇如何会不心疼,就算她往日时时将严加管教挂在嘴边也狠不下心来真让刘麒吃点苦,可是若不真让刘麒受管束,他日后再大一点就更难管了,所以陈娇索性一咬牙不去管他。 刘彻对陈娇约束孩子的看法也确实赞同,他虽然不觉得刘麒活泼爱动哪里不好但也不想他长大过于骄纵。作为天子作为父亲,他虽宠爱刘麒到底拿拧适度,所以今天才没有阻止陈君爱。 自从陈君爱教了刘麒骑射,刘麒好动要强的性格虽然没有多少改变却单单怕极了陈君爱,不管之前再怎么闹腾,只要见了陈君爱那一准收了脸上的表情,老老实实的站着,比刘麟还要乖,但只要陈君爱一走,他又马上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闯祸小霸王。 此次陈娇跟刘彻来上林苑游玩也邀请了几位诸侯臣子夫人,连越信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都来了。白日刘彻忙于春猎,陈娇便与几位夫人在上林苑四处游览赏玩。 “听说前一阵越信侯风寒一直在家休养”陈娇与越信公主在长岭花园优雅的赏花散步,闲话问越信长公主,“陛下春猎之前也下旨请他过来了,他那时还称病推脱,想是那时还没大好,如今好些了没有?” 越信长公主瘦了不少,精神也不是太好,闻听陈娇提起她的夫君韩安国长子越信侯韩成安便叹了口气。 “罢了,什么病不病的,住在南山的宅子里不愿出门罢了。”越信长公主兴致缺缺的捻起一朵半开的芍药淡淡回答。 陈娇知她年前小产过,成亲这几年又没有其他孩子,便有意与她多说几句话,看看春景也好让她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南山那处宅子,哦,我想起来了,那处宅子不错,最先还是淮南王来京时看上的地,先修了府邸,后来你们家也在那里修了一座。南山云雾缭绕,松风修竹,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陈娇回过头对越信长公主微笑道,“你也该过去住一段时间才好。” 陈娇也失去过孩子,知道那种痛苦,再说越信长公主又是她自幼以来的好友,她本想给越信公主提供一个散心的好选择,让她高兴一点,没想到这话才说完越信公主竟然脸色一暗惨淡的笑了。 她那一笑竟比哭还让人感到心酸,陈娇连忙走上一步道:“越信姐姐,你是怎么了?” 越信索然的摇摇头,将手中那朵半开的芍药花丢在一旁,轻声说:“没怎么,我命苦,那么好的地方,住不惯。” 第153节 “到底怎么回事,是韩成安……” 陈娇实在看不得越信长公主如今这幅模样,这几年她们很少见面,可是越信长公主每一次出现都要消瘦憔悴几分,旁人私下传言都说韩成安有外室,心不在她身上,可无论关心她的人再怎么问她也还是微微一笑,淡淡一句话说她与韩成安心意相通,伉俪情深。 “他……”越信长公主才刚说了一个字就没忍住别过头去捂着唇忽然低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把陈娇唬了一跳,连忙拿出绢帕来为她擦泪:“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忽然就哭了,这都十几年了,也不曾见姐姐哭过,出阁之前姐姐是何等端庄的人,怎么委屈成了这样。” 陈娇今日先说韩成安再提南山淮南王府的宅子,无意间就说到了越信长公主的心里,想起这几年多数日子有名无实的婚姻和种种不平的家中诸事,又想到自己不久前失去的孩子,越信长公主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知道吗阿娇,自从刘陵入了长安,他就没出过那宅子,就连我小产的时候他都没有来看过我……”越信长公主说着说着就彻底放开哭了起来,哭到伤心处便连敬称礼法都全部抛之脑后,拉着陈娇的手,眼泪止都止不住。 “韩成安太大胆了!”陈娇听了越信长公主的哭诉,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当年还不是因为他娶了姐姐成了天家内婿太皇太后才高看他们韩家一眼,不然他父亲韩安国焉能位列三公!” “也怨我,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刘陵,可他对我也不是无情,我就想他既然两个都喜欢,我便更进一步等着他,在他摇摆不定之时眼见我待他如此,他又如何还能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刘陵。可是没想到这些年,只要刘陵一封书信,只要她一到长安……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忍不下去了阿娇,你不知道那所宅子里有处密道,便是他挖来与刘陵私会的……” “真是胆大妄为,他身为长公主夫婿,竟然与宗室翁主有私,决不能轻饶他!” 陈娇最看不得韩成安这样摇摆不定冷落妻子的负心男人,若是当年他笃定爱重刘陵那便绝了越信长公主的心,如今娶了越信长公主却又心里想着刘陵,这算怎么回事! 越信长公主在陈娇这里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求陈娇不要劳师动众难为韩成安,省的皇家脸上无光,让远在河间封国的养母程太后知道也要心里难受,她如今就想请天子做主与韩成安和离。 陈娇无法,只得先应了越信长公主,命人送她回上林苑的住所休息。 她才忙完越信长公主的事就听小寒禀告说隆虑长公主、司马夫人和申侯夫人、留侯夫人等几位夫人前来觐见。 越信长公主的事让陈娇气愤又无奈,她原本今日不想再见其他客人,不想隆虑长公主来了,若是见了越信长公主却不见隆虑长公主那传出去怕又让人说厚此薄彼,而隆虑长公主也不是外人不好让她脸上难看,于是陈娇只得让她们一并进来坐坐。 其实隆虑长公主与其他几位夫人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拜见皇后说说闲话,今日这话题被隆虑公主一引便引在了前几日举国皆知的“天后壁”上。 “娘娘,那‘天后壁’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确实十分神奇,必定是上天的旨意,娘娘德泽绵长,连蜀中百姓都获娘娘庇荫呢。”留侯夫人笑着恭维道。 申侯夫人接话道:“可不是,这种事哪朝哪代都没听说过,娘娘若不是星宿转世怎么可能有天赐神雕,错不了。” 优哉游哉的隆虑长公主吐了蜜饯核笑道:“皇后娘娘小时候就不一样呢,景皇帝以前就跟我提过,说‘阿娇’这孩子并非凡子,你看看,说是朱雀星域的星宿转世,大汉朝那么大的地方,哪有人会质疑半分。” 几位夫人你言我语,不过说的都是称赞之言,唯有面容清秀却不甚美丽的卓文君坐在末席笑而不语。 隆虑长公主坐了一会就要出去逛园子,几位夫人也都跟着隆虑长公主向皇后请辞,不再打扰皇后纷纷退了出去。 唯有卓文君被陈娇留了下来,两人换到了后院的凉亭中对坐饮茶。 “文君方才一句话都不说,是觉得几位夫人的话题无趣么。”陈娇示意大寒为卓文君斟了一盏刚刚煎好的新茶。 “并非如此,只是文君口拙,几位夫人把文君要说的话都说过了,文君便无话可说,只能三笑缄口了。”卓文君垂下浓密的睫毛,很优雅的双手执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陈娇微微沉默片刻,抬头正色开口道:“清江岸边,真的有那天成的‘天后壁’吗?” “千真万确,蜀中百姓连日祭拜,绝无虚言。”卓文君不急不躁的放下茶盏答道,“娘娘觉得不可思议吗?” “若我今日不见你倒也不觉怎样,今日见了你,反倒有几分疑心了。”陈娇看着卓文君说。 卓文君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道:“算是文君送给娘娘的生辰小礼吧,其实说是礼,却也只是一句话,真是羞于在娘娘面前拿出来说。” “是你让司马相如编造了这个传说。” 陈娇的神色严肃认真,她不喜欢这种谎言,因为她真的会因为百姓的感恩戴德而发自内心的高兴,但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会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卓文君察觉了陈娇冷下的容颜,但她却依旧很轻松,答道:“没有编造,文君是蜀中人,自然心向蜀地百姓,因为蜀中百姓民役对娘娘确实感恩戴德,所以看到那地动后的山壁才会认作是娘娘的恩泽在庇佑他们。若说文君和司马相如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么也只是一个传话人罢了,把那些蜀中人尽皆知的事告知长安朝堂上的君臣百人而已。” 卓文君说完向陈娇行了伏拜大礼,叩首道:“天后一次娘娘当之无愧,文君想,娘娘或许也更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星宿转世,庇佑大汉,上天感念,百姓戴德,这正是娘娘应当得到的。我只不过是为娘娘尽一点微薄之力。” 陈娇笑了一声,俯视着行礼的卓文君竟有些索然道:“起来吧,你做的很好。” 是呀,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的神话传言呢,一切都有因果,但一切更需要推手,卓文君做得很好,很简单也很成功,陈娇无话可说。 她只是有一点莫名的失落,因为所谓的天命所归,其实不过是一个个人为缔造的“传奇”。 陈娇忽然想到了戏台上的障眼把戏,精彩绝伦出人意料,可是当一切神秘与美好都被看穿的时候,便索然无味。 恰在这时小雪碎步疾走入殿,在陈娇身边行了一礼道:“娘娘,曹宫监让人传话过来,说陛下先行回宫了。” “回宫?”陈娇眉心微蹙,疑惑道,“不是出猎去了吗,怎么忽然就直接回宫了?” 小雪道:“刚刚听曹宫监那边的人说,似乎是匈奴大军忽然出兵渔阳郡,韩安国大人抵挡不及,损失惨重。战报急迫,陛下速召了虎贲营卫将军和破虏侯李将军父子前往未央宫,自己则带着公孙将军立刻回宫议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亲们的关心,喵七爱你们。么么哒。 麒麟兄弟的事我暂且卖个关子,不过亲亲们放心,他们俩不会争位的,放心哦,后面我有安排,面相的确是伏笔。 ☆、第251章 淮南通敌 渔阳郡还是出事了。 虽然具体的时间和原因记不清了,但陈娇却清楚地记得,前世也是在韩安国戍守渔阳郡的时候那里就曾因为匈奴突袭损失惨重,不但钱粮损失不可计数,就连数千百姓都被匈奴掠劫为奴。 令陈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前不久她明明提醒过刘彻要注意渔阳郡的戍防,告诉过他匈奴可能会发动对渔阳的突袭,刘彻也的确很重视,那么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么重大的损失呢? 陈娇微微叹了口气,站在上林苑主殿朱红的廊柱下,看向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 同一片将黒的天空下,刘陵看着眼前向她传达好消息的年轻淮南剑客雷被,薄唇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翁主,此次因为翁主从韩成安这里得到的消息匈奴才能准确的把握韩安国派兵屯田的时间,趁其不备突袭渔阳大获全胜。匈奴那边因为这次的胜利已经完全信任了王爷,日后只要王爷义旗高举,匈奴必定派兵增援,到时候南北夹击,不愁大事不成!” 戎装的雷劈单手抚剑,一通陈词下来双眼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看着刘陵用仰慕的口吻道:“翁主端慧聪颖足智多谋,王爷与太子(淮南太子)日后若能成事必定以翁主为第一功臣,那时翁主便是想要什么便可得到什么了。” 想要什么便可得到什么…… 刘陵听了他最后一句话竟然有些出神,喃喃道:“想要什么,如我这般锦衣玉食皇族出身,若非为了那一人,我又何必费尽心机……” 为了那一人,为了得到那一人,为了得到永远不能亲近的那一人,机关算尽又算得了什么,买过通狄又算得了什么,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 刘陵薄唇紧抿,美丽的眼中闪出决绝又狠厉的光芒,仿佛为了她认定的这件事她愿意牺牲一切,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雷被没有听轻刘陵刚才的话,却只见她此刻神情决绝冷戾,很是关切问道:“翁主,您怎么了,您方才说什么?” 刘陵收敛心神,眼眸微垂,再看向他时已经与往日高贵温和的她别无二致了。 “没什么,我是想说若有那一日,我定然要请父王和长兄完备大礼,好好的大些雷剑士的义举。” 雷劈一听刘陵要为他轻功立刻欣喜不已,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雷劈助王爷与太子成事万死不辞,翁主赏识雷劈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快起来,我要谢你才是。”刘陵潋滟的眸光闪过一丝媚态,她白皙纤美的手轻轻扶住雷劈的手,柔软的指尖幅度极小的在他手背上画了个暧昧的圈。 “翁主……”雷劈抬起头,看向刘陵的目光中满是欣喜和受宠若惊。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暗门处传来有节律的轻敲声。 “阿陵,阿陵,是我。” 刘陵自然听得出韩成安的声音,连忙向雷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躲起来。 雷劈无法,只得不甘又戒备的看了一眼暗门的方向,在刘陵的安排下动作极快的躲入了内室的屏风之后。 此时刘陵已经端庄的坐于主位之上,手指轻轻缕着肩头的长发,整理了一下衣襟软声道:“韩公子请。” 韩成安对刘陵的话想来言听计从,听得刘陵说“请”才敢打开暗门入内。入了暗门又见刘陵正襟危坐便不好冒冒失失的上去,便安奈心情缓步上前礼数周全的拢袖躬身行了一礼:“翁主安好。” 刘陵看着身着落梅白衣银边刺绣曲裾的韩成安不由噗嗤一声娇笑出声:“成安,我与你玩笑,你也这般正经起来了。” 韩成安抬头怔了怔,见刘陵用那样娇媚可开的眼神看着自己才笑了起来,起身来到刘陵身旁坐下道:“阿陵你这般多变,有时对我极好,有时又不理不睬,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刘陵斜睨着他笑道:“我有吗?我倒不觉得。你若认为我多变,那便不要再来与我相交了,我让人将这通道堵死便罢了。” 她说着眼眸一转就不笑了,吓得韩成安以为她真的生气了,连忙摆手道:“我岂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觉得,觉得,我是怕你又向之前那样对我冷淡疏离,上天在上,我韩成安心中全是陵翁主,若再有第二人便让我死无全尸……”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陵用手指轻轻堵上了红唇,她认真的看着他声音也变得轻柔,她说:“我要你死无全尸做什么呢。” 韩成安看着刘陵的眼睛微微发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不见,他如今已被迷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满眼都是刘陵的一颦一笑。 “阿陵……”韩成安忽然挺身将她揽入怀中,摩挲着刘陵黑亮入瀑的长发低声轻语道,“我如今心中全都是你,全都是你。今日我听家人来报,越信已将和离之事禀告皇后,用不了多久我便不再为这段姻婚所累,倒是我必定亲往淮南,拼尽我韩成安的一切风光迎娶你,定必迎娶越信盛大十倍!” 倚靠在韩成安怀中的立领刘陵一听“和离”二字,眉心便轻轻一蹙,眼眸微转,起身拉着韩成安的手道:“越信要与你和离?” 韩成安兀自高兴道:“正是,今日她已经向皇后提了这件事,估计要不了多久天子就会下旨。我听说了这个好消息,立刻就来告诉你了。” “这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刘陵听罢不着痕迹的收了手淡淡的说。 “怎么,你不高兴?”韩成安本以为刘陵听了这事也会很开心,没想到她却这么淡定甚至有些不悦。 “不是我不高兴,我是为你担忧。”刘陵道,“你难道没听说韩大人在渔阳郡大败的事吗?这个节骨眼上你却想让越信与你和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有什么关系?”韩成安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尽快与刘陵在一起,提起韩安国的事他反倒不甚在意,摇摇头道,“我父亲是渔阳太守,并非出击匈奴的将军,当初是天子硬要让他驻守渔阳郡,匈奴突袭兵败也在情理之中,你看那边境六郡哪有抵得住匈奴突袭的太守?我父亲毕竟曾是太尉,如今兵败天子顶多将他革职返京,这也正好,父亲早就有意要回长安了,总在那边也不是事。” 刘陵听了韩成安的话哼了一声道:“韩公子啊韩公子,你怎么那么糊涂。” “怎么?”韩成安现在脑袋里就是一盆浆糊,全被刘陵的话牵着走。 刘陵道:“当年大汉别说是六郡太守,就是戍边将军对匈奴作战也从来没有大胜的时候,所以天子都见怪不怪了才不会重重怪罪下来。可是如今不一样了,这几年天子屡屡用兵,大小数次战事何曾败过?现在倒好一场大败还是从前将军前太尉那里来,他要怎么看韩大人?再说,好端端的,当年天子为何找尽理由罢免韩大人的太尉之位,那是因为他不喜欢,他看不惯,眼下这场新败更是给了天子口实,我跟你说,这事对你们韩家而言大得很!” 听了刘陵的分解韩成安醍醐灌顶,一下就有些担心了,连忙道:“那该怎样?” 刘陵出口气想了想道:“现如今天子想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会想办法让朝中一些大臣尽力为韩大人脱罪,至于你,你一定要留住越信的心,千万不能与她和离,越信再怎么说也是长公主,背后还有三位藩王撑腰,她现在就是你们韩家的一张面死金牌,用好了韩大人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韩成安眨眨眼睛,连忙点头,可是片刻后又皱起了眉头,对刘陵道:“可是阿陵,我若在回去找越信,那我们岂不是又要别离?我真的不想与你再……” “我与你,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刘陵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但脸上却带着美丽的笑,她双手搭上韩成安的的脖颈,温柔的为他整了整后领,“眼下最重要的是留住越信对你的感情,等以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一定与你长长久久。” 刘陵根本不在乎韩成安对她的感情,她在乎的是韩安国的势力,韩安国若是倒了台那她多年苦心经营与韩成安的关系还有什么用呢,她可不想让这颗棋子这么早就变成弃子。 第二日下午,陈娇午睡起来想起越信长公主心里凄苦,便让小寒过去请她来坐坐说说话。结果小寒去了不多时倒是自己回来了,向陈娇禀报说越信侯韩成安来了,正在长公主那里,长公主便不过来了。 “韩成安来了?”陈娇嗔道,“他还敢来,本宫倒要把他叫来好好问问话!这和离的事不要天子做主,本宫今天就准了!” 小寒连忙劝陈娇道:“娘娘,奴婢今日瞧着,这和离的事应当是不必您再劳心了。” “怎么回事?”陈娇倒有些听不明白了。 “奴婢今日看着越信侯跟长公主在院子里喝茶,不知先前说的什么,长公主脸色大好了,一直微笑呢,两人坐一起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对璧人似得。” 昨天还哭的那么伤心,今天韩成安以来就全好了?陈娇真是纳闷了,好几年的糟心事被这男人三言两语就能哄过去? ☆、第252章 公子琳琅 陈娇就不明白了越信长公主怎么就那么好说话,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再去请,晚膳无比请越信长公主来,就说本宫要见她。”陈娇不大高兴,将手中的竹简甩了开去,一不小心用力太大,那竹简竟然从案上一弹,远远的落在了地上。 第154节 “皇后姐姐生什么气呢。” 陈娇听到一声带笑的调侃,那声音若流水淙泠,浸着笑意十分悦耳。 陈娇向大殿入口处抬头一看,正见一直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地上的竹简,再细细一看进来那人正是宣平侯的世子张琳琅。 张琳琅向来十分重视自己的仪容仪表,一应用度十分讲究,今日来陪天子行猎,自然要好好修饰一番。之间他头束月光流水石镶嵌的檀青雕冠,身穿一件棕红色猎装,内衬天青淮南绸竹叶纹深衣,足下一双棕红及膝鹿皮软靴,腰跨处垂着红樱流苏、佩玉香囊,远远一看便觉英姿飒爽,精致俊朗,给人的气度感觉自是与外面那些武馆将军有所不同。 此时张琳琅正是玉面含笑,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分外灵活,他一手执着竹简,一手抱着高高兴兴的小刘麟,而他怀中的刘麟也正兴奋的摆弄着张琳琅的白虎玉挂件。 陈娇看到张琳琅不用想都自他身后一定跟着陈君爱,果然错眼一看黑色劲装的陈君爱便走了进来,相比于张琳琅穿着搭配的精心考究,陈君爱不但穿的低调,还很简单,身上竟连一样配饰也没有。在他旁边难得老实的刘麒大气都不敢出,亦步亦趋的跟随者舅舅不紧不慢的脚步。 张琳琅走到大殿正中,将怀中的刘麟放在地上摸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双手捧着竹简极尽礼数的躬身呈到陈娇面前微笑说道:“皇后姐姐,您还喜欢看主大司农郑易的策论啊,真是厉害的紧。” 张琳琅是个风度极佳玲珑逢源的万户侯公子,他原本就嘴甜自来熟,再加上与跟随陈君爱没少到椒房殿来过,知道陈娇对陈君爱一般正经的方式很不喜欢所以有意以家礼相见,更有几分作为弟弟的亲近之意。 “臣弟拜见皇后娘娘。”相比于张琳琅,陈君爱还是一板一眼,以武将之礼拱手向陈娇行正礼。 陈娇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年纪轻轻就这样沉闷,他本就不爱说笑,性子又倔强沉默,现在入了虎贲军又更添了一层刚硬和老成,反倒是在她面前一点少年人的活力都没有。 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陈娇心下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大寒下去准备茶点,请张琳琅和君爱入座,招呼刘麒刘麟坐到身边来。 “陛下的策论,我不过觉得好奇请他给我瞧瞧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陈娇放下竹简,摸摸儿子的小脸对张琳琅微微一笑,“今日跟着天子打着好东西了?前日晌午听说有人猎虎呢。” 陈君爱从前就不在长安长大,现在这性格更不喜欢结交全贵公子,除了张琳琅他可真算得上是寡淡到没朋友。就这种人张琳琅能一直跟他形影不离,也真亏了这个好交集爱说笑的世子爷了,总之因为陈君爱的原因也好,因为张琳琅的性格也罢,陈娇和刘彻反正都很喜欢显贵宣平侯的这个独子。 “您还不知道我么,别说猎虎了,连只梅花鹿我都猎不到,倒是抓了两只肥硕的大兔子,送给麒儿和麟儿了。” 张琳琅说着向两个小家伙挑挑眉毛,刘麒和刘麟都朝他笑起来,看样子很喜欢张琳琅送的兔子,刘麒本要好好向母后讲一番那兔子的模样,但看到张琳琅身侧面无表情的冷峻舅舅就又蔫了,窝在陈娇怀里不说话。 倒是刘麟高兴道:“母后。琳琅哥哥送的兔子跑的可快了,比宫里的大好多,有这么大呢,兔子跑那么快琳琅哥哥都抓的到,琳琅哥哥好厉害。” 要从高祖嫡长女鲁元公主那里论起来张琳琅按辈分原是比陈娇还小一辈,只是年纪比陈君爱大一岁,入了师门又是他的师兄,平日两人便抛开辈分相交,只是到了孩子那里,他偏偏喜欢让小孩子叫一声哥哥。 张琳琅也真不知道客气,三岁的刘麟夸一夸他他都要仰起头来享受恭维,多少都有点童心孩子气。 “麟儿,你琳琅哥厉害的紧,下次你管他要只虎,你看他也给你抓来。”换做旁人陈君爱是绝不会插话的,但对张琳琅他还真是忍不住要调侃两句,尽管没有笑容,他那双眼睛里却也带着点点笑意。 张琳琅狠狠瞪了陈君爱一眼,转头对陈娇笑道:“皇后姐姐,瞧瞧君爱这话,这是不让麟儿跟我好好玩儿了。咱们这猎队里,能够只身伏虎的除了陛下可就只有关内侯卫将军了,君爱又拿我寻开心,凭他还不知道我这身功夫不就是绣花样子练来做给我父亲看的吗。” 陈娇听张琳琅说话那随意且风趣的强调便觉得开心,一时间也笑起来。 “母后,真的有人能抓得住老虎吗?”刘麒不敢说话,刘麟便代他扮演了好奇宝宝的角色,一脸向往的抬头看着陈娇。 “是父皇吗?”刘麒终于憋不住还是随着弟弟问了一句。 “是呀,几年前陛下就斩杀了一只猛虎,这么大。”张琳琅探身向刘麒夸张的比划了下,然后又坐正道,“皇后姐姐方才提及的那前日的虎是卫将军射的,一连五箭箭无虚发,跟上来的猎队过去一看,嘿,那力道也是神了!” “关内侯也来上林了?”陈娇疑道。 “将军前日来面见陛下,跟着出了一场猎便回虎贲营去了。”张君爱在军中一年多,亲眼所见卫青如何冲锋陷阵严以治军,如何兵策奇出体恤将士,因而提到将军卫青他便甚为敬重。 “母后,关内侯是谁,他真的能跟父皇一样射老虎吗?”小小的刘麟拉住陈娇的手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陈娇笑了笑道:“关内侯是舅舅的将军,是一位为父皇征讨匈奴大获全胜的将军。” “打匈奴的将军,还能打老虎?”刘麟小孩子特有的萌萌声音里带着全然的不可思议,眨眨眼睛自语道,“他还能管着舅舅?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吗?” 看着刘麟一个三岁孩子用“思考人生”的表情自言自语,陈娇和张琳琅都笑了。 陈君爱抱起刘麒道:“不错,关内侯是很厉害的将军,舅舅很荣幸能够跟随关内侯。” “哪有父皇厉害吗?”刘麒不敢问陈君爱,只是偷眼看着张琳琅问。 “自然还是陛下最厉害了。”张琳琅笑道,“若没有陛下的雄才大略那匈奴怎么会被关内侯击败呢?” 刘麒笑了,拼命点头,抬头看着陈娇得小意道:“我就知道还是父皇最厉害了。” 此时的建章宫后殿里的刘彻正于主位之后以手支额平静的坐着,而他的另一只手则伸展开来,在檀紫长案的另一侧轻轻的点着长长展开的地图。 御阶下以丞相薛泽为首的几位重臣和以李广为首的几位将军分列两边,面对沉郁不言异常冷静的天子,他们竟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彻早就不再是那个出了问题就拍桌子瞪眼的年轻天子了,这些年来的隐忍和历练让他火暴桀骜的脾气变得更加沉郁内敛,却也让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坚硬强大。 “车骑将军卫青到。” 门外宦官一声高唱,一身甲胄的卫青便走了进来,向刘彻单膝跪地行大(甲胄在身双膝不便)礼道:“臣卫青拜见陛下。” 刘彻挺起身,轻出了一口气抬手示意他起身,然后又看看眼前的地图,半晌后抬起头,幽深的黑眸看向阶下的众人。 “说说,怎么办。” 刘彻说话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急不缓,但这话在他口中说出自然就带上一层凌人的威势和寒意。 文臣们听得天子发话都相互看看,最后还是丞相薛泽出列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当派人立刻前去渔阳召韩大人回京问责,将事情原委……” “韩安国回来匈奴会立刻撤兵吗?”刘彻冷冷的看了薛泽一眼,薛泽立刻就无话了。 “虽然是突袭但匈奴人现在也并没有离开渔阳太远。”刘彻沉声道,“他们还在伺机而动。朕现在还不明白做过这么多年将军的韩安国为什么会连个渔阳郡都守不住,但朕有一点还很清楚,匈奴人还会忌惮他韩安国。现在让他回长安,薛丞相是要把渔阳郡拱手让人吗?” 刘彻的这番分析十分在理,倘或匈奴人还在渔阳郡一带,那么士气低落的渔阳一旦更换太守务必更加不敌,匈奴必定还会卷土重来。 “臣不敢。”薛泽无甚大才,能够做到丞相的位置上也不过是被刘彻拉过来过度的周全人物而已。 “你们呢?”刘彻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几位将军。 李息先出列道:“禀陛下,臣以为既然匈奴还徘徊在长城一带,那么应当立刻派兵前去渔阳,绝不能让匈奴如此猖狂,更不能给他们再突袭我大汉的机会!” 大汉最近几年对匈奴的大规模作战机虽然大胜不多,但会未败绩,这已经极大地给与了年轻将领对凶作战的信心。 刘彻微微颔首,然后又问道:“李广,卫青,出兵渔阳,你们怎么看?” 李广与匈奴打了半辈子的仗,一贯以勇猛著称,又因军功封侯不久,听说出兵,自然第一个要求作为先锋扫荡匈奴。 与李广不同的事,卫青很谨慎,被刘彻问道也并未立刻说话,他思虑半晌才道:“陛下,李将军出兵的想法正合众将之意,但……” 卫青思量这没有把话说下去。 刘彻没有催他,只是低下头看着低头微微笑了。 “罢了,朕想一想。”刘彻看了薛泽一眼道,“命人立刻去渔阳郡,问明韩安国此次兵败到底原因何在。不要为难他,他暂时还是渔阳郡守。” “卫青留下,其他人先下去。”刘彻说着出了一口气靠在曲木椅靠上,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都退下后,卫青躬身小心上前抱拳道:“请陛下吩咐。” 刘彻闭着眼睛,单手虎口张开轻轻按着自己的当阳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敲敲桌上的地图,意思让卫青上前观看。 卫青走上去刘彻便坐起来,什么都没说,只用手指在云中、辽西一带围着渔阳画了半个圈,然后用指节敲了一下渔阳郡的位置道:“明白?” 卫青席中早有丘壑,刘彻的提示正与他不谋而合,卫青顿时欣喜不已,看着地图双目如炬闪着兴奋的光芒,向刘彻抱拳道:“卫青明白!” ☆、第253章 河南大捷 刘彻用略带赞许的目光看着卫青,淡声道:“仲卿不愧是朕看好的人,还有些事朕要交代你一个人。” “陛下请吩咐,卫青定当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刘彻面色沉郁,他微微向前倾身对卫青道:“你从云中和雁门布置好兵力无论找不找得到匈奴主力部队都不可轻举妄动,朕自有诱敌深入之计。” 卫青微微蹙眉,半晌后躬身道:“臣明白,全凭陛下吩咐。” 卫青走后刘彻看着桌上的地图冷冷一笑,瑞凤眸中满是冰冷的寒光。 匈奴人肆无忌惮犯边扰民,此次定叫他有去无回! 两日后刘彻重回上林苑,午膳时分便与陈娇一同在凉亭用膳。 “我最日听说南召的使臣来长安谒见陛下,还以为陛下要过两日再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陈娇加了一筷蒸鹿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下咽后点了点头对一旁侍候的大雪道,“蒸鹿腿很不错,让上厨切一碟给越信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都送过尝尝。” 刘彻陪陈娇饮了一点桃花酒,他吃的很少,只夹了新鲜香椿芽精调的水墨小豆腐品了品便放下银箸道:“南召的使臣朕先让大行令见了一面。这位南召王已经统一六诏,西南其他诸国自是不可再与南召国力同日而语,大行令说那位使臣态度略带傲慢,朕自然要凉他几日。” 陈娇对西南的国事并不太上心,单知道在闽粤以南更有山岭纵横的土地被六国夷民所占据,现在其中一国统一了其他五国,又对南越和闽粤虎视眈眈,不过挨着大汉□□才不敢进兵,此次派使臣前来长安也是一探大汉虚实。 “渔阳郡的事陛下已经处理过了?”陈娇问。 刘彻点头笑道:“阿娇已经提醒过朕了,下一步朕会注意匈奴对辽西郡的动作。” 陈娇微叹道:“我说的也不是都准,陛下听听便罢。” 陈娇指的是渔阳兵败的事,他也曾跟刘彻说过匈奴很可能会找机会突袭渔阳,但是韩安国镇守的渔阳还是像前世一样没能守住。 “上天借阿娇之口对朕的提醒还是很有用的,渔阳之事有待彻查,你不必放在心里。”刘彻说着给陈娇斟了杯桃花酒,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道。“□□正好,不提战事了。来,陪朕喝一杯。” 陈娇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拿起杯子宽袖微挡将那桃花酒一饮而尽。 刘彻放下酒杯放眼看着园中绽开的各色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转头问陈娇道:“你方才提到越信长公主,她不是要与越信侯和离么,如今怎么样,这事是不是你回宫就办?朕随时都可以下旨。” “不捞陛下麻烦了。”陈娇无奈的摇摇头,“前几日韩成安来了,三言两语的说的她又心软了,那日跟我说打算再看看,若是韩成安真跟刘陵断了也就罢了,若不断王后再和离也可。” “荒唐。”刘彻闻言不悦的冷哼一声,“她将请旨权当儿戏吗?” 陈娇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之前听越信长公主自己哭诉说韩成安对她冷落已久,也不知道韩成安是转性了还是怎么,这几天竟然跑到上林苑来了,生生把长公主又哄回去了,长公主也真是心软,对韩成安到底心里也是真喜欢,放不下。” 陈娇为越信长公主的事不平,但是爱情这回事,她虽然唏嘘却也尊重。 刘彻却不像陈娇把感情想的那么简单,他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只怕韩成安这个时候来向越信示好是别有用心吧。” 陈娇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刘彻所指,蹙起了眉心,感到有些恶心:“若真是只为了韩安国的事,那韩成安这人可真是白白侮辱了越信长公主这么多年对他的感情,让人厌恶透了。” “感情,哼,阿娇啊,那帮人要是讲感情早就被朝堂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刘彻半是感慨半是轻蔑,最后眼眸一转对陈娇道,“朕之前也听说韩成安对刘陵难以忘情,不如朕帮长公主试一试韩安国?” “试?怎么试?”陈娇诧异的看向刘彻。 上林苑曾成殿里,高大的暗彩孔雀屏风前身穿暗红虎纹常服的刘彻斜靠在曲木椅靠上,闲适的翻看着大司农郑时新送来的奏简。 “下臣韩成安拜见陛下。”韩成安长身玉立,走到殿中向刘彻伏地拱手行礼。 “越信侯来了。”刘彻将竹简放下,带着一丝慵懒松了松肩膀道,“坐。” 韩成安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配上羊脂玉冠,更显得儒雅俊逸,他起身道:“谢陛下。” 刘彻也没有跟他寒暄,谈话直接进入正题:“朕今日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关于韩安国的。这几日朕在宫中也仔细想过,韩安国此次兵败罪不完全在他,朕也有责任,是朕调配不利,所以朕不打算怪罪他,渔阳他也不用待太久,朕对他另有重用,所以你们韩家也不必太过担心。” 韩成安听罢又惊又喜,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连忙起身避席行大礼向天子谢恩。 “还有另一件事。”刘彻斟酌了一下道,“你与淮南翁主刘陵的事朕听说了,你这样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是对越信长公主和朕不满吗?!” “下臣不敢,陛下,下臣绝无此心。”韩成安见天子动怒连忙叩首。 “你喜欢哪一个这原是你的私事,是否要和离朕也不改过问。但是朕最看不得你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好说得清楚明白,若要喜欢淮南翁主朕便为你做主,若你诚心悔改便好好待越信长公主再不要见刘陵,你自己想清楚!” 天子的威势对韩成安这样的人却有很强的威吓能力,他刚刚因为天子对韩家的安抚感到欣慰和放松,岂想到下一刻天子就因为他与刘陵和越信的事前来问罪,他本就心虚,又因为对刘陵极度渴望,被刘彻一问立刻就不再抵抗。 第155节 “陛下明鉴,下臣……下臣确实对不起越信长公主,无奈下沉对淮南翁主乃是真心不悔。” “真心不悔?”刘彻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成安道,“那你现在上林苑与越信长公主演一出伉俪情深又是做给谁看!莫不是为了保全你韩家你岂会如此接近长公主!” 韩成安虽然对婚姻不忠却并不是不知廉耻之人,若不是为了韩家和父亲他是打定主意要与越信长公主和离的,这几日他怀着别样目的来上林苑再次接近越信长公主自己内心也十分纠结痛苦,夜夜难眠辗转反侧,满心都是对越信的愧疚和违背本心的煎熬。 他心一横也不想再掩饰,直白道:“下臣罪该万死,愧对陛下和长公主,诚如陛下所言韩成安身为一家长子,必要保全韩家,实在无奈出此下策,韩成安知道这事对长公主的莫大不公,请陛下重重责罚……” “韩成安!” 此时甬道珠帘后越信长公主快步走出,她眼中闪着晶莹的眼泪,低头看着失神仰望她的韩成安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越信从此以后与你韩家,与你韩成安再无半点瓜葛!你韩成安将来誉满天下与我无关,你韩家若是有朝一日三族尽斩我也绝不会为你开脱半个字!” 越信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最终也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她说完强忍着泪水扬起下颌,努力的维持着一个帝国长公主应有的高贵向殿外走去。 陈娇带着婢女快步从帘后走出,有些担忧的看着越信长公主的背影。 刘彻冷眼看着方才的一幕,没事人一样淡淡道:“皇后和长公主也在啊。” “臣妾去看看长公主。”陈娇略微低头,简单行了一礼便带着侍女快步追了出去。 “传旨,准越信长公主与韩安国长子越信侯韩成安和离,越信侯除侯。”刘彻站起身踱步到跪坐在地怔怔不语的韩成安旁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要的朕已经给了你,好自为之。” 越信长公主与韩成安和离的事很快就在贵族之间传开了,韩成安为了维护刘陵的名声极力否认和离因她而起,但是刘陵的名声向来在长安贵妇的口中都有些不堪,如此一来风言风语传的就更难听了。 一个月后卫青的信使向未央宫传来消息,云中、雁门等四郡十万大军已经按照天子的指示暗中调动完毕,并且不出刘彻所料,匈奴白羊王、楼烦王和君臣单于的小儿子于丹小王所带三万主力部队果真潜伏在渔阳辽西一带。 “曹小北,拟旨,调韩安国去右北平任太守,渔阳郡太守暂由渔阳长使,太守另行派遣。”刘彻说完眼角微挑,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对曹小北嘱咐了一句,“先去告诉韩家人。” “喏,小人明白了。”曹小北明了一笑,很快退了下去。 淮南王府里刘陵拿着绢制的通关文牒在韩成安面前泪眼汪汪的说:“成安,这批关市的马匹货对我们淮南商队真的很重要,我父王真的非常需要,请你一定用韩大人的私印为我加盖文牒。” “阿陵,你也知道,现在北地匈奴肆虐,各个关隘都在严查,这,这文牒……” “成安,就帮帮我还不行嘛,求求你了,只是一批货物而已,就算不要货物也没关系,好歹让雷被去一趟给商队交代清楚,不然我父王和兄长装备不及,不久之后天子使臣前往淮南巡视,我们可怎么给天子交代。” 韩成安被刘陵说的左右为难,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应了下来,回去后取了韩安国的私印加盖上去。 当夜自南山脚下的淮南王府里,一匹快马急速驰出,雷被怀揣通关文牒受刘陵主使向关外而去。 匈奴楼烦王听得雷被的禀报哈哈大笑,将白羊王和于丹小王都请到了主账,高兴道:“汉人的淮南王又给我们带来了好消息,韩安国这个硬骨头再过几日就会被汉家皇帝调离渔阳,到时候我们趁此时机兵分两路,从辽西和渔阳双向进兵,再来一次大捷,也好让小王爷也为大阏氏的生辰献一份大礼!” 十七岁的小王爷于丹已经长得与白羊王差不多高了,他身体也很结实,但是面部线条较其他匈奴人还是更显柔和,隐隐有几分汉人的味道。他毕竟年少,那黑亮的眼中还带着些许的青涩。 听了楼烦王的话于丹特别高兴,赞道:“两位盛情,我代大阏氏谢过,这一次带兵,一定要大胜而回,让大单于好好看看我于丹已经是个入雄鹰一样的草原男人了。” “好,那我们就约定五日后分别进兵,我取渔阳,白羊王与小王爷进攻辽西!” 三人议定后就开始在帐中摆酒大宴,想到即将到来的胜利,甚为快活。 五日后于丹、白羊王等人带着两万匈奴部队果然轻松杀入了辽西关隘,只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等待两万匈奴军队的不是无数的粮草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是李息和陈君爱率领的五万大汉铁军。 “陛下,车骑将军卫青已经手刃匈奴楼烦王,拿下高阙城然后带着五万汉军南折扫荡贺兰山一带,扫除没有主将的白羊王、楼烦王部顺势收复河南秦时蒙恬所修河套地区,斩敌六千,俘虏三千,缴获牛羊马匹100余万头,而我军几乎并未损失(历史上写的)。” 上大夫张呈将此事汇报给刘彻的时候刘彻都忍不住大喊一声:“好,卫青干的好!” 张呈也是满脸喜色,继续道:“利息将军和陈校尉那边也传来捷报,不过辽西战场上有一万匈奴王庭的精锐部队,十分凶悍,现在我军包围圈里抵死不肯投降,陛下看是要继续招降还是等他们粮草在消耗几日下令攻进去?” 刘彻笑了一声道:“既然不降,那便让李息便宜行事,一个不降杀一个,十个不降杀十个,朕的意思,你该明白吧。” “喏,下臣明白。”张呈得了命令慢慢退了出去。 当日下午,刘彻难得在椒房殿歇过午觉,大行令前来向他递上一封匈奴使者秘密送来的书信。 刘彻打开一看竟是身在匈奴王庭此时已是匈奴大阏氏的南宫公主派人送来的信。心中言辞诚恳,希望天子能够打开包围圈的一角让她的儿子于丹带着亲信离开。 刘彻看着信上的笔记沉默良久,然后将书信递给身旁的东方朔。 “陛下的意思?”陈娇看过书信也有些拿不准,毕竟是两国交兵的大事。 刘彻微微出了口气道:“阿娇,你可知如果将包围圈打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陈娇微微摇头。 “于丹所部皆是能征惯战的匈奴精锐,李息以多于他三倍的兵力才将他围于辽西河谷,一旦包围圈打开,若是再有匈奴伏兵在外接应,后果不堪设想,这个险,朕决不会冒。” 兵事陈娇不太懂,但是既然刘彻面色如此凝重那么他一定不会空口无凭,想起远嫁和亲多年的南宫公主,陈娇只得叹了口气道:“陛下自当以大局为重,就算不能按照南宫公主的请求放于丹走脱,毕竟也要保住他性命,也算给南宫姐姐一个交代,毕竟她付出了太多,我总觉得是我们大汉皇家欠了她很多。” “战事瞬息万变,朕保证不了。”刘彻的声音平直,但话里的内容却透出一股寒意,“无论是谁,只要与大汉利益相背,朕都不会姑息。” “陛下下一道旨意给利息将军不行吗?只要白术于丹的性命。” 陈娇无法理解刘彻的冷血,她想他应当最清楚,当初王娡是为了刘彻才将十几岁的南宫献出去嫁给了年近六旬的君臣单于,而如她如今又恩辱负重再嫁君臣的长子伊稚斜,这样的亲姐姐,刘彻为什么不能满足她一个小小的要求。 “阿娇,如果留有余地有所顾忌,那么整个战局都会有逆转的可能。那是我大汉国威所及,是五万将士的性命,朕不允许任何的意外,任何。 “刘彻的侧脸逆着光,锐利的眼神,冰冷的面色,这一切都表明对于战争,他不会接受任何妥协和让步。 陈娇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心口发堵,有些难受,她知道作为大汉天子刘彻说的没有错,做的也没有错,可是未免太过无情,她为南宫的付出而神伤。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使命,阿娇,你不必为朕背负对他人的歉疚。朕和父皇一样,作为天子,为了大汉江山永固,朕做的一切都不负天下人。”刘彻转过身看着陈娇,语气慢慢和缓下来,“远嫁匈奴是南宫的使命,而朕该做的就是不再让这样的事重演,不再让大汉万千女子被迫嫁入匈奴胡帐。” “我明白,我就是为南宫姐姐伤感。”陈娇握住刘彻的手。 “朕已经让李息尽量招降那些匈奴人,如果于丹愿降朕不会亏待他”刘彻用安慰的口气对陈娇说,“如果他归降大汉,朕会封他为侯尽力弥补对南宫姐姐的遗憾,毕竟他也是朕的外甥。” 刘彻的确派了使臣前去招降于丹,可是却被年轻冲动的于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骂出了大营。 几日后辽西再次传来信报,匈奴白羊王、小王于丹均拒绝投降,并趁夜偷袭汉军大营,于丹带兵纵横砍杀,汉军损失千人。如今匈奴人已如恶疾困兽,李息上书请求天子下令速战速决。 刘彻闻听于丹不但不降还偷袭汉军大营,既然不认他这个天子舅舅还要与□□为敌,那他也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刘彻英眉倒竖,凤目圆睁,怒道:“竖子不可教,既不肯降李息还等什么!” 半月之后辽西捷报,将军李息,校尉陈君爱歼灭匈奴王庭军一万,白羊王部一万,小王于丹和白羊王首级均为陈君爱所斩获,其部所有副将无一逃亡,全部歼灭。 此次出兵乃是汉军直接出击匈奴取得的一场真正大胜,不但歼灭两万余匈奴军,更获得河套地区的控制权,从此以后关内便有了一道天然屏障,再也不会暴露于匈奴的铁蹄之下。 此战卫青居功甚伟,加封长平侯,赏食邑三千八百户,领太中大夫一职;校尉陈君爱斩二王首级,获封征辽侯,赏食邑一千三百户;将军李息、张次公、苏建等人皆因军功封侯。 陈君爱凯旋后,陈娇特意将他召入宫中详细询问于丹之死。原是于丹十分骁勇机智,在战场上迂回偷袭汉军后营,乱军中欲斩主簿官张琳琅,陈君爱自然不能手下留情,当即将于丹射于马下,取其首级。 “皇后姐姐,你不知道当时那情况有多混乱,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呢。”张琳琅说起这事现在还心有余悸。 陈娇明白,此事说起来简单不过寥寥数语,但当时情况之凶险也非一般人可体会,她随爱惜于丹到底也不忍张琳琅殒命。战争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对错,只能一声长叹为于丹感到惋惜。 “娘娘,大哥前日所问之事不知娘娘考虑的如何了?”坐在一边一直听张琳琅描述战况的陈君爱大概看出了陈娇的黯然神伤,便将话题,说道了其他事上。 “什么事?”陈娇忽然闪神,一时间没有明白陈君爱指的是什么事。 “皇后姐姐,君爱说的是世子请将侯府四小姐嫁与长平侯的喜事呀,您还没向陛下提及吗?”张琳琅是陈君爱肚子里的蛔虫,自然向陈娇分解道。 原来是将陈琼嫁给卫青的事…… 陈娇这才想起来,淡笑道:“你们不说我倒真忘了,天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南召的事,今日晚间我就向他提。” 陈琼之前脸上受伤,一直在别院休养,经过悉心的调理这几年疤痕已经消失,容颜恢复,倒是十分漂亮。她今年二十三了,年岁是大了些,不过毕竟是堂邑侯府唯一未出阁的小姐,身份非比寻常,长安城许多达官贵人都想求娶她。 卫青至今未娶也是有些原因。早年卫家尚未出事时,卫青在宫中做侍中,卫妪就开始给他物色了一些官员小吏的女儿,只是卫青自己不愿,加上年纪不大卫妪就没有逼他婚娶。后来卫子夫诬陷皇后被杀,除了卫青和卫妪卫家三族之内都是戴罪之身,这样的家世谁肯将女儿嫁给他得罪堂邑侯府和皇后?直到卫青第一次立了军功成了关内侯,那时候才渐渐有提亲的人上门,可是那时候偏偏卫青又忙打仗忙的不得了,所以婚事一直耽误到现在。 陈娇想,陈琼嫁与卫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卫青愿不愿意了。 毕竟卫青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卫青来,如今的他可为大汉第一功臣,天子恩宠殊荣无限,他如今如此地位,有多少官宦人家的妙龄小姐争相相许,若让他娶一个年岁不小的女子,恐怕他并不愿意。 ☆、第254章 卫青议婚 三日后刘麒和刘麟正在陈娇旁边用午膳,麒麟双子今日一早跟着刘彻到山林苑宽阔的演武场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骑射比试,回来都异常兴奋,尤其是刘麒,吃饭都安静不下来,总在屋里上蹿下跳,要乳母一直小步跟着喂他吃肉羹。 “母后你不知道,今天有两个父皇的随从比箭,嗖嗖嗖,全部都射中了!一路射过去全部都是红心,好厉害!” 陈娇心知刘麒好动,天性好武,既然来林苑就是带他们出来撒欢,便也没有用宫里的规矩拘束他,只让他做好吃饭,耐着性子纠正道:“你以后要认清楚,那两位不是你父皇的随从,是大汗的功臣破虏侯李广和长平侯卫青。” “哦。”刘麒张着嘴巴吃了一大口肉羹含混的点点头,小小的模样上竟还有几分刘彻脸上市场显现的倨傲神情,扬着下巴道,“其实都一样啦,都要听父皇的话。” 刘麒是他爹的掌中宝,也是他父亲的第一小粉丝,陈娇挑挑秀美也不跟小孩子争辩,加了新鲜的蒸鳜鱼给身侧的小刘麟吃。 “母后,李将军和卫将军都好厉害,不过李将军花子一大把,看上去凶。父皇说那一个长得好看的将军就是之前打老虎的人,他早上射箭还赢舅舅了呢。”刘麟眨这一双漂亮的瑞凤眸,也是满眼的兴奋,提到“打老虎”的人还有些崇敬和羡慕。 他的话把陈娇逗笑了,取出丝帕给吃饱饭的刘麟擦擦嘴角随口笑道:“卫青乃是大汉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你舅舅人也不大,能有才少本事与他一较高下。” 在陈娇心里似乎陈君爱永远都是侯府里那个个子不高沉默寡言的少年小公子,即使他已在军中历练将近两年,陈娇还总是在担心他,并不希望他一直外出作战。 “舅舅不爱笑,看着让人怕怕的。”刘麟说完又看了一眼一听见“舅舅”二字就会瞬间变老实的哥哥刘麒,露出小虎牙笑起来,“哥哥最怕舅舅了。” “才没有!”刘麒嘴硬,虽然这一嗓子喊得都有些心虚,但还是装着胆子说,“父皇说了,我是大汉最尊贵的皇长子,除了父皇我谁都不用怕,哼。” “你看把你能的。”陈娇殿里一下刘麒的鼻子,“你老老实实的吧,再胡闹我也不管是你父皇还是谁再给你讲情,一定要打到你不敢再犯。” 刘麒刚才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其实他往日在宫里最怕的还是陈娇,见陈娇警告他只好使出撒娇的绝技,小胖手抱着陈娇又是蹭又是亲。 陈娇也笑了,把狗皮膏药一样的兄弟俩从身上揭下来,拍拍他们的小脸微笑道:“出去玩吧,别跑太远。” 刘麒和刘麟得到许可不一会就迈着小短腿一跑三殿的出去了。不过他们俩刚出去,陈娇就听到殿外传来刘麒愉悦又响亮的喊声,不过旋即那声音就低了下去,变成了一本正经的童声。 “大舅舅!”刘麟先看到堂邑侯世子陈季须,兴高采烈的打算跑上去接受大舅的抱抱,可惜他才跑了两步就忽然止住蹦跳的脚步站在廊下,一双机灵的眼睛偷瞄着从长廊上走来的陈君爱,低头嘟起嘴吧道,“舅舅。” 刘麟在他后面,本也要喊陈季须和陈君爱,不过闪身一看竟先看到了走在陈君爱前面英俊高大的男子。 “你是……”刘麟努力抬头看着已经走到了眼前的男人——他那么高大威武,浓黑的眉,清亮的眸,英俊的面部轮廓和下巴上那一道浅而英武的沟。 刘麟记得他的长相,只是眼下的他没有穿那身深青色的戎装,没有挽那把长长的大弓,没有骑在那匹神骏鲜亮的黑色马王上。他只是穿着浅蓝色的回字纹曲裾,领口处是洁白的绢制深衣,简单又稳重,不像早上在演武场上那么威风,却……应该叫儒雅吧,刘麟想,母后是这样形容穿着曲裾的司马相如的。 刘麟竖起自己的食指点着自己肉肉的脸蛋,好像在想该怎么称呼他。 “三皇子。”刘麟还没有开口,眼前的男子就带着谦和的微笑向他低下头示意。 “你是长平侯。”刘麟说。 他看到那人很温和的笑了,垂下眼睛用醇厚的声音说:“臣是。” 刘麟有点紧张,努力的回忆着往日掌宫姑姑教过的礼节,然后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郑重,有板有眼的学着大人模样拱手弯腰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卫将军。” 卫青有些诧异,他真的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向他行正礼,况且他还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 卫青在宫中处处谨慎,礼数周全,只是这一次他也有点诧异,有点无措,不知道是应该还礼还是向对其他皇族一样口称“不敢”。 就在他怔忪的时候,刘麟已经抬起头来,那承认的拘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期待。他眼中闪着难掩的兴奋,问道:“卫将军可以教我怎么射老虎吗?” 卫青怔了怔,笑了。 刘麒在陈君爱面前不敢放肆,不过他似乎也很期待,小步挪到刘麟身边好奇的看着卫青眨眼睛:“还有怎么打匈奴。” 第156节 卫青从军六年,见惯了狼烟大漠铁血将士,却极少跟小孩子接触,他看着眼前这一对粉雕玉饰眉目如画的双生兄弟,心里竟有些神奇又温情的感觉。 卫青会心一笑,对他们温和又恭谦的说:“承蒙两位殿下厚爱,若有机会,卫青必当倾囊以授。” “那说定了,大丈夫不许反悔。”刘麒看了一眼刘麟,对卫青高兴的说。 这时小寒已经从殿中出来,向陈季须等三人行礼道:“世子,两位侯爷,娘娘请各位进去。” 陈季须见麒麟兄弟对卫青十分感兴趣,便有意说有东西送给他们,让侍从带他们去玩。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被大舅舅给哄住了,高兴地跟着侍从出去玩。 三人这才跟着小寒入殿,只是忽儿听得背后一声呼喊,卫青转过身去,见刘麒被侍从牵着手,回头对他骄傲的大喊道:“长平侯,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打匈奴!” 陈季须和陈君爱今日带卫青前来拜见皇后也是为了请皇后出面提起与陈家联姻的事,毕竟陈琼的年纪实在不小了,而现在的卫青又实在名气太大炙手可热,所以即使是陈家想笼络这位军贵新侯也难免要花些力气,陈季须认为至少要皇后出面提及然后天子赐婚才足够。 陈娇是陈家的皇后,庇护家族义不容辞,况且卫青也确实是个人才,没有理由不与他简历家族关系,所以她还是把事情应了下来。 卫青见皇后,态度极尽恭谦,礼数极尽周全。在陈季须的寒暄之后,陈娇便向他委婉了提出了这桩亲事。 卫青听说之后先是微微吃了一惊,而后便一直正坐低头,恭敬的听陈季须说和,委婉的答陈娇的问询,只是他就是没有直接应承这桩婚事。 最后还是陈君爱年轻,直接问道:“将军,世子提了这么多,又有娘娘再坐,您对与我四姐的这桩婚事看法如何?“ 对于陈娇和陈季须而言这种直白又不妥当的问法他们必定不会说出,只是陈君爱不比兄姐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贵族间的关系,他毕竟年轻,对卫青素来尊敬有嘉,很希望他能够成为陈家的姻亲。 卫青沉吟半晌道:“只怕卫青辱没了四小姐。” “卫将军这是哪里话,正如娘娘所言,这桩婚事陛下也是十分赞同,府中四妹……”陈季须话说到一半忽然恍然道,“卫将军可是因为未见过舍妹,怕他年纪稍长……” “世子多心了,卫青并无此意。” ☆、第255章 态度不同 卫青看似谦和的辞让,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拒绝。 此话一出似乎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陈季须心里有点恼怒陈君爱的直白,如果他问的不那么分明,这事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陈家真的需要卫青这样一个在朝中和军中都有影响力的人物。 堂邑侯府陈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皇后母族一门三候风光无限,可是实际上堂邑侯与太主远在封地,陈季须身为世子只是未央詹事(皇帝官家),长公主夫婿隆虑侯除了能添乱以外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陈君爱才不过十八岁又并非在长安城长大,连诸侯权贵都未必认的全,跟着卫青打仗还行,真论起政治影响力那就几乎没有。 所以事实上,陈家这个当朝最显贵的外戚世家与曾经的窦家和薄家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陈家在朝堂上确实没有半点实权。正因如此刘彻才从不忌讳陈家,才能安心的尊崇皇后,宠爱两位皇子。 但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陈娇知道,陈季须也知道,因为没有实权的外戚对天子而言就没有助力,而没有用的显贵显然不可能长盛不衰。如果哪一天天子扶植了别的权臣,那么耀眼的陈家很可能成为妒忌的对象。 况且皇子总会长大,而皇后总会变老,宫里这几年还有妃嫔和御女陆陆续续的生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虽然他们其中几位的母亲可能这一辈子都未必能获得天子的第二次招幸,但是除了她们,宫里年轻貌美的其他女子仍旧可能随时成为新宠。 尽管陈家人不想承认这两点,可对于一个家族而言万全的准备毕竟要做,所以陈季须非常看重此番与卫青的联姻。从出身来说,卫家一族在当今天子一朝已经彻底衰落,卫青将来只可能效忠于堂邑侯府;从派系上来讲,卫青的底子干净清白从来没有牵扯过任何世家外戚,是天子一手培养的近臣,更得天子信赖;从朝堂局势来看,卫青的军功自不必说,现在又成了掌管议论的太中大夫,政治影响力自然会越来越大;就算从人品性格上来说,卫青三次立功却从不贪功倨傲,守礼谦卑沉稳温和,这等人才有什么理由不让堂邑侯府笼络? 而姻亲便是最坚固的盟约。为双生嫡长子早作打算的陈家人心里清清楚楚。 “其实这件事不过是闲话罢了,世子也是听说了卫将军尚未婚娶,一番好意而已。”陈娇语速轻缓神态雍容,实际上她说这话只是为了不让陈季须代表的堂邑侯府那么尴尬。 “其实世子请卫将军过来也是为了能在本宫面前向你表示堂邑侯府谢意,君爱有如此功劳,得于你在军中的照拂。” 卫青连忙避席跪地拢袖道:“娘娘抬举臣了,陈君爱之功皆是他足智多谋奋勇作战应得的,是天子对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大汉将士树立的军功楷模,臣不敢贪功。” 陈君爱毕竟一直是卫青的下属,他在军中习惯了全名称呼,不惯以侯位和小字表示亲切。 卫青话音刚落,便有宦官入内向陈娇禀道:“启禀娘娘,陛下请长平侯和征辽侯过去。” 陈季须听了这话心里可算松了一口气,不然他都不知道接下来他的脸该往哪里搁。 卫青和陈君爱走后,陈季须又跟陈娇对此事略做商议,陈娇本性倨傲,见卫青婉言推辞便不想再谈,可是陈季须却全心全意为了侯府打算,对这事似乎并不死心。 晚间刘彻来陈娇的上林寝殿休息,他最近因为战事大捷和秋游狩猎心情一直大好,经常见了陈娇就话多,完全不像在朝堂上那么威严自持。 “今日世子过来,你没留他一起晚膳?”刘彻洗浴之后散着长长的黑发,丢开外袍舒适的半卧在陈娇身边。 月末了,陈娇正在审核宫中的用度,看着竹简上桑弘羊一项项列明的开支,她随口对刘彻道:“世子哪有时间在我这里用膳,早早回去准备下个月陛下在太庙的祭祀仪式,还有铜仙承露台的祭天仪式,另外侯府里外的事也够他忙活的。” 刘彻不安分的手指卷起陈娇的一缕长发挽在指尖把玩,一脸老谋深算的笑容:“你们家呀,连府中夫人做的事都要他出面,世子可不是够忙的。今日世子遇到朕,把那尴尬事儿都跟朕说了。” 陈娇自然明白刘彻所指的是什么事,她也不在意,仍旧看着竹简淡淡道:“说了又如何,他人不愿,难道还要强人所难吗?我不知别人如何,我陈娇是不屑于为此难为别人,好像堂邑侯府要求到谁身上一样。” “你这话说的。”刘彻啧了一声坐起身道,“这有什么,为自家的妹子某个好郎君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呀,就是这目下无尘的脾气,巴不得一点俗事都不要污了你的眼。” 刘彻揽上她的腰,动作跋扈的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的注意力从那讨厌的竹简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亏得你嫁给了朕,要不然有多少不愿为之的事要你折腰,委屈了阿娇。” 陈娇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腻歪的刘彻道:“这么说来,我嫁了你竟是一点不委屈了?” “你可别把话扯远了,咱们在说侯府的事。”刘彻连忙收起方才那一脸的粘腻,正色道,“说正事呢。” 卫青的名字在刘彻口中时不时就会出现,那么卫子夫这三个字显然在陈娇心里也绕不过去,对此刘彻不是一点不虚,他宁愿就不要提。 其实何止一个卫子夫呢?陈娇心中冷笑,不过这几年她不知不觉间就把大多数精力放在了麒麟双子身上,随着自己的成熟,她已经不愿再将精力浪费在跟刘彻斗气上面了。 刘彻见她没什么好脸色,赶忙岔开话题,凑近陈娇有几分讨好道:“其实世子烦的事都不算什么大事,朕已经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你长嫂去卫妪那里拜会,不用多说,那卫妪朕也见过,是个明白事理的妇人,听得‘堂邑侯府’四个字,她巴不得攀附上来,再者卫青至孝,他这个年岁,父母之命已无有不从。” “陛下。” 陈娇静静的听完刘彻的话,抬起眼睛,认真的凝视着他说,“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命令卫青娶陈琼又有什么不同。” 刘彻怔住了,他没想到陈娇会这样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陈娇垂下眼帘,声音缓和下来,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近乎感慨:“作为一个上位者,强逼一个人接受另一个人,不会很卑劣很残忍吗。如果是当年,如果栗姬没有拒绝我的母亲,你觉得她把我嫁给刘荣对我来说……” “不会有那种事。”刘彻忽然抱住她蹙起眉心,那股来自于他的强势气息将她完全环绕,他不悦的强硬道,“他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他是朕的臣子,朕要他如何,他便要如何。” 陈娇不是在为卫青说情,也不是在为卫青惋惜,她只是觉得用这种手段逼卫青就范很卑鄙,对她而言就像一种侮辱。她不想她的陈家,她的堂邑侯府以这种方式强逼一个人就范,以她的骄傲,她不屑于那么做! 可是她也知道,以刘彻的跋扈,他既为陈季须点路,那么他必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容任何人违背。 刘彻觉得陈娇今晚的脾气不太好,与往常不同。他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令人不悦的事情,眼下夜色已深,他对陈娇的触碰和爱抚也逐渐有了求|||欢的欲|||色。 这是一场心不在焉的情||||事,至少对陈娇来说是这样的。尽管是为了达到她想要的目的,但她的丈夫和哥哥都侮辱了她的骄傲。 陈娇如鲠在喉,一夜辗转。 第二日刘彻一早就带着几个年轻的校尉和臣子出猎去了,而卫青并不在今日的邀请行列里。毕竟这等荣光也是天子笼络臣下的手段,长安城里有太多的诸侯权贵在排队等待陪侍出猎的机会。 “听君爱说你还没有回府,所以请你过来走走。” 迎着清早的阳光,陈娇一身红色掐金边的短装曲裾,信步走在溪水旁的卵石地面上,清浅的溪水倒映出她艳丽的身影,青山绿水间,黑发红衣,那样醒目惊艳又让人不敢逼视。 戎装的卫青垂首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保持着臣子应有的礼数。 “卫将军,你是君爱的恩人,对与君爱的事,我作为姐姐,向你表示谢意。”陈娇驻足在溪水旁,侧身对卫青淡声说。 “娘娘昨日已经传达过了,臣也已经回答了娘娘。”卫青随着她的脚步停下来,他的表情很平和,声音一如既往醇厚如酒,“万望娘娘不要再提起,臣愧当‘谢’字,无地自容。” 陈娇本也不想说这个,她收了笑容,抬头望着远处连绵成片的皇家山林,微扬的下颌在晨光中勾勒出优雅的绝美弧线,她说:“我其实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我让你来是想跟你说,即使你拒绝堂邑侯府的提婚,我也尊重你的意思。” 卫青低着头,清俊的面容倒影在水面上,清浅的瞳仁同样望向溪水,默然不语。他挺拔的身姿矗立水边,一青一红,与卓然艳丽的陈娇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以势逼人,或者说,即使是如今贵为长平侯的你,我也不屑于如此。”陈娇转过身对卫青正色道。 卫青听完她的话竟然微微笑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口吻让他熟悉,没有皇后对待权贵的端庄与疏离,只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深入骨髓的清高,他觉得这才应当是她说的话,而不是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带上尊贵的面具用雍容的微笑向立下战功的他表示慰藉。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与当年那个救了他却不准他谢的丰邑君一模一样。 “卫青明白。”卫青微笑,仍旧低着头,目光投向逐渐泛起金色波光的水中。 他不知不觉间不自知的改了称呼,没有用“臣”却用了自己的名字,好像这样的清风溪水,这样的驻足而立,让他恍然回到了多年前的灞上。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低着头,不仅仅是对皇后表示尊崇,还有,他一直在看着她的倒影。 “卫青,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做你最想做的选择。”陈娇说完发现卫青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走神,她菱唇微抿,带着轻微的不悦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卫青?” “臣在。”卫青忽而回神,略微抬起头。 初秋的风吹落野花松动的花瓣,飘入他的衣怀,散入淙淙的流水。 能看的也只是倒影罢了,风一吹花瓣落下来,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那影子旋即便荡漾开去,再也看不清了。 其实她一直都是尊重别人感情的人。她不是一个真正冰冷的上位者。卫青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尊敬皇后,才有着与尊崇天子略微不同的情感,仅仅是因为皇后有恩于他,仅仅是因为她冷艳高傲的表情下有着不同于天子的柔软襟怀。 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别无他意。 卫青回到侯府的时候日上中天,母亲卫妪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迎了出来。 “青儿回来了,伴着天子出猎累了吧?用过午膳了不曾?快去换换衣裳吧,阿娘有话跟你说。”卫妪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拉着卫青絮絮叨叨的说。 虽然母亲今日的热络有些非同寻常,但是卫姓至孝,还是没问太多,一一回了母亲的话,依言说去后院更衣后便来陪母亲。 卫青多少带着一点疑惑穿过跨院的甬道,来到后堂,忽然被一声清亮的喊声惊扰了思绪。 “舅舅!” ☆、第256章 止步于情 卫青定睛一看原是自己十五岁的外甥在花木葱茏的园中舞剑。 “去病。”卫青收敛神思向那满面阳光的结实少年一笑,招招手让他过来。 霍去病是卫青二姐与霍家的私生子,从汉律上来讲他自从姓霍开始便再与卫家没有关系,所以卫家全族获罪并没有殃及他。只是他的父亲也从没有进过一天责任,霍去病从小便跟着卫妪,后来稍长些与母亲同住,又因母亲与陈掌关系暧昧无暇照料与他,卫家出事后陈掌连忙撇清关系躲得远远的,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外祖母的身边。 虽然卫家因为卫子夫的事彻底没落,但因为有卫青在,卫妪的生活还是非常优渥,霍去病自小跟着外祖母衣食无忧倒也没受过什么苦,只是卫青总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少时的影子——其实无父无母也远好过父母皆在却双双漠视对孩子的存在,这种心酸卫青最是明白。 霍去病将手中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背于臂后,三两下就跑到了卫青面前:“舅舅你回来了,昨日猎了多少熊豹豺狼?” 霍去病正当青春年少,却并不比卫青矮多少,他声音洪亮高亢,一双有神的半月眼,两道浓密而英气卧弓眉,高鼻朱唇,脸上洋溢的都是少年特有的活力和桀骜。 卫青笑道:“哪里有那么多熊豹豺狼,不过是几头黄羊斑鹿。你没出去会朋友吗?” 卫青河南出征之前在上林苑猎过一头虎,霍去病一直引以为傲,这时听说舅舅此次秋猎只猎到几头黄羊和梅花鹿便有点小失望,不过他倒也不放在心上,答道:“那些朋友没什么好交,不过就知道玩乐罢了。倒是前些日子帮舅舅送卷集到公孙将军府上,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问之下竟是舅舅麾下的一名簿记官,不久前与他纵过两次马,此人懂的很多,可交。” 卫青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武学天分极高,桀骜不驯又坦坦荡荡,他能看得上眼的同辈中人还真是不多,今日竟然夸起旁人来,不由也有些好奇,笑问道:“我竟不知道军中还有这样一名簿记官。” “他叫张琳琅,说自己是公孙将军的远方亲戚,被公孙将军推荐到舅舅军中。”霍去病提起这个朋友便爽朗的笑了,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卫青听罢微笑颔首,心道原是宣平侯的世子,这位公子才学极好为人幽默,不拘小节又吃得了苦,确实不错。更难得的是他明明是长安城为数极少的万户侯独子却偏偏没有纨绔习气,更不以势压人,看外甥这个样子恐怕也并不知道他的全部身份。 “那便好,多交些朋友也免得在府里闷的到处惹事。”卫青拍拍霍去病的肩膀作势就要回自己的院落。 “哎舅舅。”霍去病一把拉住卫青的小臂,向他挑挑英眉神秘兮兮的笑道,“外婆那么高兴舅舅也不想知道原因吗?” 霍去病毕竟少年心性,往日又与卫青最为亲近,这会就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卫青摇头一笑道:“为将者,最要耐得住好奇。” 他说完又要走,霍去病连忙两步又跟上,有点泄气的抱怨道:“唉哟舅舅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肯定知道我要说的事跟你有关系,就是故意不让我说。” 第157节 卫青大笑道:“我岂能不知道你想什么,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霍去病终于如愿以偿,带着一点神秘的微笑咳了一声左右看看凑近卫青道:“昨天有人到家里来给舅舅提亲了。” 卫青眉心微蹙,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自从他封侯以来上门提亲的人不在少数,母亲只想优中选优倒也没有太着急。可是霍去病向来是不屑理会这些小事的,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这么有兴趣。 “舅舅,这次来提亲的似乎不是冰人(媒人),是个阵仗挺大的女人,说的是堂邑侯府的亲,外婆挺中意的。”霍去病继续道,“还送来了一副画像” “那又如何?”卫青没什么表情,眼睛一斜看向霍去病,“跟你有什么关系?” 霍去病被他这么一问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抓抓脑袋说:“外婆知道舅舅不放心让下人进房间(有军机),就让我开门把画像放舅舅屋里的挂架上了,我那个,不小心打开看了一眼。” “不小心?”卫青轻轻重复了一句再看霍去病,霍去病耳根都有点红了,小声道,“哎呀就是看了看,反正挺漂亮的,真的很漂亮。” 卫青对这件事本身到没什么兴趣,但看着这个往日恣意纵性极有主见的半大小伙子窘迫,却觉得十分好笑,不过当下也不再逗他,只笑道:“我知道了,没事,你去吧。” 卫青开门进了内室,见书桌前的地图挂架上果真放了一幅卷轴,那卷轴卷的七扭八歪十分潦草,一看就是霍去病看过之后情急之下随意卷起放在上面的。 卫青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过去,只传下人进来烧水准备洗浴之后的常服。 小半个时辰后卫青穿着中衣从浴房出来,见自己的常服被挂在距离书案不远的架子上,他便信步走过去取衣服,路过那挂架时肩膀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卷轴便哗的一下落了下来,径自展开了。 卫青闻声回头,正见那画上美人立于半步远处,眉目含笑神态端庄,好似真的在与他对视一般。 卫青望着那双眼睛竟然怔住了。 他的房间因为封存军机需要,人不在时很少开窗,所以外面高照的艳阳只能透过窗纸将残存的光线射入屋内。 暗淡的光线下,画中人玫色的长衣显出暗红的色调,束起的长发结于身后,饱满的面庞给他以熟悉的感觉,好像今早水中的倒影。 卫青看着这张画竟然失神了,不知不觉间他已抬起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画中人的脸庞,只是在他的指腹即将碰到画纸的瞬间他忽然回神收手,后退一步紧紧地握手成拳。 他没有碰到她的脸,差之分毫,却终究没有。 卫青的心跳的很快,他紧握双手有些烦躁的转过身背对着那张画,然后大步走向窗口推开窗子,深深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希望自己能尽快平静下来。 刘彻今日出猎很早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校尉和羽林都看得出,天子今日兴致不高。 “陛下,右北平太守韩安国大人前几日吐血了,似乎是气的,好像知道了什么隐秘的事。”曹小北为刘彻更衣之后小声的在他耳边说。 “知道了什么,到底知道了什么!”刘彻侧目道,“你知道,朕知道有什么用,朕要让朝堂上那帮人都知道!” “喏,小人这就去收集证据。”曹小北喏喏道,“右北平那边的人说韩大人恐怕快不行了。” “你尽快办事,不要管韩安国,拿到证据立刻就让张汤把韩成安拘起来,好好的审。”刘彻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又问,“越信长公主那边传什么话过来了吗?” “禀陛下,听侍女说长公主最近一直还在考虑,不过自从上次跟陛下深谈之后长公主就动摇多了,好像是决定要去了。” “朕要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让那些侍女尽快劝说,朕没那么多时间耗。实在不行就把司马相如给朕找来,让她的夫人去劝越信长公主。” “喏,小人这就命人去办。”曹小北说。 刘彻闭目靠在曲木倚靠上,蹙着眉心半晌都没说话,曹小北琢磨不透主上的意思,只得小心问道:“陛下今日是怎么了?” 刘彻啧了一声睁开眼睛不太高兴的问他道:“你绝不觉得皇后昨日和今日态度都怪怪的?朕跟她说话她反倒爱答不理。她这两天都见什么人了?” “呃……”曹小北想了想说,“小人也不太清楚,要不要把皇后身边的黄门叫过来仔细问问?” 刘彻没有犹豫,直接道:“让苏一去问,尽快来回。” 刘彻闭目小憩歇了一会苏一就回来了,将陈娇这两日见的人都一一向天子回禀。 “今日一早就是见了长平侯,然后就是申侯夫人和柳生术士,在没有其他外人了。” 刘彻手中把玩着一块玉钰,沉着脸听罢苏一的回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两天都见了长平侯”刘彻眯起眼睛,眸光中有一闪而过的危险,冷笑道,“卫青,哼,卫青。” 曹小北跟刘彻的日子久了,天子的这个神态让他很是不安,小声进言道:“陛下,昨日世子不是入宫了吗,娘娘想是因为长平侯跟堂邑侯府的婚约缔结不成,脸上挂不住……” “不会。”刘彻打断道,“她昨日还说朕不该逼卫青选择堂邑侯府的女子。” “那这就更好说了。”曹小北不希望天子在上林苑跟皇后闹出什么不和,因为一但闹开到底是他们这些下面人跟着受罪,他斟酌着说,“陛下想,征辽侯实际上才是娘娘的嫡亲弟弟,战场上刀剑无眼,长平侯不欲娶陈氏女为妻而陛下却在背后支持世子与卫家联姻,长平侯自然不敢抗旨,但他万一心生嫌隙在战场上给征辽侯下个绊子可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可没谁顾忌的到谁,一出事就是丢命的大事,娘娘心思重,恐怕是牵挂着征辽侯。” 刘彻这么一想曹小北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他闷闷不乐道:“卫青岂是那种人?皇后若真是为了这个,才是白白担心。” “陛下也信得过长平侯,可怎么反倒信不过娘娘了呢?”曹小北说,“陛下细细想想,娘娘与长平侯有交集的这几件事,难道不都是为了征辽侯吗?” 刘彻思量片刻微微颔首,最后长叹一声道:“为这种事她可以直接向朕开口,范不着三番五次见卫青。” “陛下,娘娘好强,有些话就是开不了口。”曹小北赔笑说,“娘娘又要照顾两位小皇子又要打理后宫,还为陛下留意着仙长的神谕,着实是不容易,请陛下万不要再猜忌娘娘了。” “胡说!朕什么时候猜忌阿娇了!”刘彻听曹小北这么一分说心里舒服多了,但听别人说他猜忌陈娇又不高兴,对亲信曹小北怒目而视,“再乱说朕把你扔到太液池里去喂鱼。” ☆、第257章 因为痛苦 三日后右北平传来信报,韩安国急症,吐血身亡。朝堂上的众人还没有在韩安国急症病逝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天子刘彻就已任命破虏侯李广为右北平太守,代替韩安国继续镇守边关,防范匈奴。 “私通匈奴?!”陈娇诧异的看着对面的卓文君,美丽的杏眼中满是惊愕,她不可思议道:“韩安国怎么可能通敌?” “但是那道通关文牒上确实用的是韩安国的私印,这一点已经坐实了。”卓文君婉声正色道,“虽然这件事陛下还未公布,但其实相如也说背后之人显而易见,既然用的是韩安国的私印而非印信又没有走右北平隘口而是从雁门关出塞,显然只有可能是韩家的那位公子了。” “韩成安……”陈娇蹙眉沉吟,轻轻摇头道,“他怎么可能跟匈奴人搅在一起,他……” 陈娇话说到此处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刘陵的名字在她脑海里倏然浮现,而前世的记忆也让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前世淮南王的确与匈奴私通叛国妄图起兵相应,而刘陵便是淮南王□□长安的一柄利剑,如今这柄剑已经深深的刺进了韩成安的心中。 “说起来韩大人也是七国之乱的功臣,呐那韩公子出身名门据说性情也不算差,竟不知为何做了这等背叛大汉的事,确实令人不解。”卓文君不知淮南王的野心,聪明如她也不知韩安国乃是为刘陵利用。 陈娇抿住下唇,微微出了口气。有些话无凭无据她始终不能说,眼下刘彻在北边与匈奴作战,兵事压力极大,西南的南召又拥兵自重,如果蠢蠢欲动的淮南王知晓刘彻已经开始猜忌他,恐怕会铤而走险忽然起兵,只怕那时大汉又要有一场动荡浩劫。 “娘娘,还有一件事,臣妾觉得有些不妥。”卓文君向来不露焦色平和的面容上竟然也泛起了一丝犹豫,她左右看看没有他人,便倾身到陈娇耳边轻轻絮语起来。 “下嫁!”陈娇手中的瓷盏忽然一歪,温热的蜜水便洒了出来,她不及管那小事,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卓文君急道,“天子让你去劝说越信长公主下嫁南召?!” 卓文君无奈的点点头道:“臣妾实在做不到此事。娘娘曾说陛下北击匈奴是不想再有大汉百姓长葬身匈奴铁蹄之下,大汉女子不再为虎狼夷狄所掳,可是如今大汉对匈奴的作战节节胜利,陛下却还要将皇家堂堂的长公主下嫁给西南夷人,难道我大汉男儿如时如今竟毫无血性,还要倚靠长公主裙裾的庇护吗?” 卓文君也是个有家国情怀的才女,对于刘彻让司马相如交代她的这件事,她无法理解甚至十分气愤。她把此事告诉陈娇是想让陈娇进言刘彻,大汉男儿连高大凶狠的匈奴人都能无往不胜,西南夷人又何足惧哉?天子如此做法,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然而陈娇没有像卓文君想象的那样义愤填膺,相反,她默默不语只是蹙着眉心,失神的看着手中微黄透明的蜜水。 日入十分,天边通红的日光将连绵的上林御苑笼罩在一片明丽的绛红光晕中,点点青瓦琉璃勾勒出强汉的巍峨风骨,映的西边的万里云霞也黯然失色。 三通日入鼓,一道天子谕。 纨素白衣的越信长公主跪在殿中,她神色凄清,无喜无悲,双手捧着圣谕,长长的睫毛噏动,在夕照中闪着迷离的光。 上林苑主殿承明殿内,暖金色的夕阳日光已经穿过宽大的殿门,将青石明鉴地面镀上一层橘红,肃穆的飞鹤铜灯和庄严的朱红楠柱在暖光中投下的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直到隐没在大殿深处的暗影里。 在大殿最深的至高处,在那日光无法映照的地方,玄黑日月冕服的天子刘彻侧身坐在那里,微垂着狭长的瑞凤眸,失神的端详着一盘黑白残棋。 他的坐姿是那么挺拔而超群,然而他玉质金冠下如水的沉沉面容却显露出几许孤寂和落寞。 “陛下。” 陈娇留下侍女独身走进去,刘彻侧眼,看到红衣的她在这普照一切的艳红色光晕中款步而来。 刘彻偏过头眯起了眼睛,仿佛她的明亮会刺痛他的眼睛。 “你也是来质问朕的吗,那些近臣已经反对过了。”刘彻的声音很威严也很平静,平静到深沉,“阿娇,你可以不用再说了,赐婚旨意明日就会传遍长安。” 内侍们远远的站立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虽然也有暗影但他们的身体沐浴在橙亮的光中,就像陈娇一样,站立在光中。 所有人站立的地方都是明亮的,即使他们的身后也有阴影可是唯独他所坐的高位华丽又威严,却既不温暖,也不明亮。 是的,这个位置既不温暖,也不明亮。 就像这个位置所代表的王权,总是伴随着黑暗和阴冷。 刘彻这样想着,竟然有些心寒,多么可笑的感觉,他竟然会因为羡慕每一个卑微的宫人而心寒。 陈娇没有见礼也没有回答,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御阶,背离阳光走进了刘彻的暗影里。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改变主意了?”陈娇在刘彻身前站定,低头俯看着刘彻轻声问。 刘彻在棋盘上坚定的落下一子简短道:“不会。” 陈娇在他身侧跪坐下来沉默片刻道:“如果长公主是主动要求下嫁,那么陛下大可不必如此狼狈。” 刘彻好想听错了一样,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娇。 “离开长安对长公主来说未必是坏事,在这里她也只有抚不平的幽抑。”陈娇注视着刘彻的眼睛说,“我可以帮陛下尽量说服长公主,不,或者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完全说服她。” 刘彻带着不解和疑惑端详着陈娇:“朕以为你也无法认同……” “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打算瞒我,你担心我对长公主的感情会影响你的判断会拦着你做这件早就计划好的事情。”陈娇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肤浅。” “淮南王的不轨之心从很多年前你我就知晓了,所以以中规中矩的韩成安性格来看,他通敌的背后只可能是刘陵指示。这是一个一石三鸟的计划,你用利用了‘和离’试探韩成安对刘陵的心意,确定韩成安对刘陵死心塌地后再故意借韩家人的口透露给刘陵撤换韩安国的真消息,刘陵果然将消息传给了匈奴人。自此你完成了两件事,第一从怀疑淮南王通敌到确定淮南王通敌;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诱使匈奴进兵被全部围歼。” 刘彻微微颔首,承认了他的计划。 “可是你亲自设下的谋略又怎么会那么简单呢。”陈娇随意的笑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淮南没有通敌,那么你是不会把长公主嫁给南召王的,因为没有必要。可是如果淮南通敌,那么下嫁长公主就可以笼络南召,一个真正的大汉天子之姊足够令南召王受宠若惊,若南召臣服于大汉,那么不但解除了双面作战可能出现的危机,同时,还可以用南召的军队威慑淮南王,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朕却有这个想法。”刘彻对陈娇的分析越来越有性趣了,他没有说其他话,似乎还在等陈娇说下去。 “其实你所有计划的关键,都在‘和离’之上。大汉没有适龄的公主和长公主能够完成你的计划,所以你利用了越信长公主和韩成安的不和,那日你并非只想帮她试一试韩成安,这样的小事,呵,陛下,你不屑于。”陈娇笑了一声道,“其实你不喜欢韩安国不单是因为他是祖母太皇太后定下的太尉,更重要的是韩安国太会做人了,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军旅旧部愿为他所用者居多,这一点,陛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陛下要的是完全终于你的天子王师,所以他一定会被自己用情极深的儿子牵连……” “韩安国已经死了。”刘彻微扬下颌,闭上眼睛说。 “他死在陛下为他设计的坟茔里,他是必死无疑,只是他真的太聪明了,连死都死得那么恰到好处,干干净净。” 刘彻满意的点了点头,睁开眼睛看着陈娇道:“都是朕计划的,阿娇,朕一直觉得很多事情你大概能够知道朕的方向,但是没想到你理解的这么深。” 陈娇回答:“很多话我并不想说明,但我也不想被你无端的误解甚至猜忌。” 刘彻抬头望着殿外光亮渐收的夕阳叹道:“猜忌已经成了朕生命的一部分。阿娇,猜忌是痛苦的。朕需要越信长公主来表示朕对南召的重视,她是朕的姐姐,朕为了天下,可以连自己的外甥都杀,连自己的姐姐都设计远嫁,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把亲姐主动嫁给小国家会被天下笑话),你以为朕是不痛苦的吗?” “你的痛苦何止是猜忌。”陈娇也望向殿外,涩然道,“昼度夜思,殚精竭虑,日复一日的自律和浅眠,委实痛苦。而你要的又是大汉几代君王最尊崇最向往也是最沉重的东西,你怎么能不痛苦,但是也正是这种痛苦驱动着你,让你无法停下来。” 刘彻怔怔的看着陈娇,一股重来没有过的酸涩和满足充斥了他的全部心房,他以为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明白的东西却被陈娇一语中的的说出,那种默契恍如灵魂互换,无法不让他不震撼。 “你好奇吗?”陈娇问刘彻,“好奇我为什么知道?” 刘彻的表情从惊愕到惊喜再到后来的沉思,他低下头,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力和苍白,他说:“朕知道,待在朕的身边,你每天也生活在痛苦里。” 陈娇也沉默了,像最初的刘彻一样,她以为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明白的东西,尤其是他不会明白的东西,却被他亲口道出。 曾经陈娇以为她对刘彻索取的是爱情,但她重生后慢慢的明白,她要的是爱情,唯一的爱情,又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他,还有他在她身边的时间和注意力,她想成为他的全部世界,心里眼里都是她。她要的就是那么多,她就是那么贪婪,就是那么霸道。 然而她得不到,因为即使他只有她一个女人他也放不开他的天下,在他心里,她永远都不会成为世界的中心。骄傲如她,高贵如她,她从来就忍受不了求而不得的痛苦,这种痛苦让她不甘,让她努力的适应着他,然而也是这种痛苦让她拼命的坚持下去,拼命的追逐。 她不甘心啊,她不愿就这么输给他的天下啊。 第158节 ☆、第258章 远嫁南召 恢弘的大殿里,夕阳的光亮渐渐隐去,对坐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良久后刘彻才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掌向上,好似一种无声的邀请。 陈娇抬头凝视着他平和又深沉的眸子,将柔软的手放在他温热的手掌上。 刘彻看着面色沉静的陈娇,殷红的薄唇慢慢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样深刻的相互理解,有些话,已经不必说了。 “阿娇,你说你有一个办法可以劝说越信长公主?”刘彻与她安静的坐了一会,轻轻拧着她的手问。 陈娇微微出了口气,似乎心情并不轻松,她淡声道:“韩成安负长公主深情在前,明知不可为却被刘陵蛊惑叛国在后,于情于国都不该放过他。” 说到此处刘彻的眸光冰冷,他道:“不错,若非此事为朕的计谋,定有千万将士为他的一念之差付出生命代价,韩成安他死有余辜。阿娇,你的意思是?” 陈娇定定道:“请陛下声言廷尉府,就在今晚,他的生死应由越信长公主掌握。” “阿娇,你要朕给长公主作交换吗?”刘彻蹙眉道。 陈娇微微摇头,望着外面夕阳已沉的绛紫色夜空道:“交换是手段,而我并非用什么心机手段哄骗长公主,我只是不想她留下遗憾,不想你被人诟病,更不希望她因为恨你而在日后将南召变为大汉的敌人。” 越信长公主暂住的成馨殿中,十二碗朱雀铜灯火光摇曳,将艳红色金凤曲裾的陈娇和素白色暗纹长衣的越信长公主区分的分外鲜明。 越信的瓜子脸越发消瘦了,一双水杏眼好像平静的古井,波澜不兴。她全身都是素白的衣裳,就连发间的唯一一根白玉簪都是银柄无花的样式。 陈娇心里明白,她是在为韩安国戴孝——虽然她完全没有必要,但这身素净的衣饰还是早就让陈娇明白,她对韩家,对韩成安尚未忘情。 何苦呢?陈娇想,尽管她为越信不值但在心底却还是能够理解她,那种镂刻心间的情,怎是一日一夜半月一载便可忘记的。 “刘陵回淮南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吧。”越信长公主略显苍白的唇轻轻开启,声音凝涩,“他今日命人来传信,希望我能与他见上一面。呵,还有什么好见的,事已至此,不见也罢。” “真的不见吗,他其实就住在南山的韩宅,策马此去不过半个时辰。”陈娇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喟叹。 越信长公主摇摇头,偏过脸去,面色暗淡。 陈娇没有劝说她放开心结,她只是用淡然的口气说:“有一件事姐姐恐怕还不知,韩大人之死,与韩成安有脱不了的干系。” 越信诧异的回过头来,陈娇便将韩安国如何得知韩成安利用私印传信匈奴,如何气急吐血殒命右北平的事说了一番,听的越信目瞪口呆。 她与韩成安一起夫妻八年,韩成安是怎样一个中规中矩优柔寡断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说他为情所迷她信,说他摇摆不定立场不坚她都信,可她从未想到有一日他会通敌叛国! “通敌大罪,我在天子那里得知,今晚廷尉府的人就会上门了。”摇曳的灯影下陈娇看着越信长公主说。 “就在今晚吗?”越信凄然的神色突然变作惊讶和焦虑。 “所以姐姐若是能见,还是见一见吧。”陈娇微微颔首道:“他的生死也在姐姐的一念之间,若你想救他,天子不会拒绝的。” 南山韩宅的后堂里,韩成安安静的坐在长案之后,他手里握着一只狼毫笔,骨肉匀称的手指握着那只笔,笔尖落下化作飘逸隽雅的汉隶。 “韩成安。” 韩成安抬起头,诧异的看向被忽然打开的雕花门,门前的流云飞鹤斗篷下,露出越信长公主清秀的面容。 半年不见,他险些都有些认不出了,他的妻子,与他共伴八年的女子,她的纤瘦,苍白仿佛比他们共度的那些时光中所有的掠影都更加单薄。 韩成安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她,片刻后他站起身,依旧是月袍落拓,身长玉立,他说:“公主,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韩成安,你鬼迷心窍了吗!”越信快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刘陵给你喝了什么迷药!” 越信公主气愤的瞪着被打懵的韩成安怒道:“你喜欢谁,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为了刘陵可以不爱我,没关系,我越信拿得起放得下!可是你为了刘陵连家国祖宗都出卖,害的公爹急症吐血客死他乡,韩成安你还有脸说你是太尉韩安国的儿子吗?!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成安捂着侧脸,惨淡一笑道:“都是我的错,明知是错,但我无法拒绝她。” “你!”越信长公主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堪到了极点! “韩成安啊,我怎能不知道你,让你通敌你固然不肯,可是为什么刘陵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难道没有判断黑白是非的能力吗?她在玩弄你你知道吗!”越信说着说着鼻尖就有些酸涩,但她强忍住泪水,冷冷的看着韩成安,“你的眼里除了刘陵,能不能留下一丝理智,你难道没有为整个韩家考虑过吗?!” “不要再说了!”韩成安忽然火起,怒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玩弄我!可是……可是……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爱上她……我有多恨我自己你知道吗,我有多恨我背叛了你,有多恨我对她言听计从你知道吗,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韩成安说着说着就已经被自己的自责和懊恼折磨的痛不欲生几近崩溃,他一拳打在朱漆长案上,震洒了桌上酒盏里的清酒。 灯焰的倒影在晃动的酒水中忽明忽暗,好似一种诡谲的预兆。 越信长公主再也说不出更激烈的言辞,她因为气愤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偏过脸一眼都不想看韩成安,语气冰冷至极:“你找我还有什么事,若要我为你向天子求情,我劝你还是不要痴人说梦。” 她的话好像一下点醒了韩成安,他忽然转身,方才的癫狂已经完全不见,他定定的看着越信长公主道:“不要去,不要去南召。” 越信心中一堵,愣住了,半晌她才背过身去强自镇定道:“与你何干。” “与我无干。”韩成安颓然的垂下眼睛,摇头道,“南夷荒蛮,你不要去。” “那是我的事,你我已经毫无瓜葛。”越信闭上眼睛说。 “公主,韩成安这一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我害你挚爱错付……可,可我有我的不得已,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韩成安的语言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弱了下来,越信听出其中异样,回头看去,竟骇然的发现他的唇红艳的无比妖异,嘴角之处仍有一抹血渍,而那儒雅的月白色长衫上,前襟之处殷红点点。 “你喝了毒酒!”越信惊呼一声跑过去拉住站立不稳的韩成安无措的叫道,“你竟然服毒!你怎么可以这样就选择自尽,韩成安,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吗?!” 韩成安苦涩一笑,用低沉的声音说:“公主,我知道,廷尉府的人就快到了。” “韩成安你这个混蛋,我既然来了,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的看你去死吗……”又急又气中,越信长公主的声音已经带了难以掩饰的哽咽。 “公,公主,答应我不要去南召……”韩成安的身体软下来,却依然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抱住他的越信长公主,似乎在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 然而伴着泪水滴下来的却始终是沉默。 韩成安苦笑着用干涩的声音无力道:“这一世的情痴都给了她了,来世吧,若有来世,无论你变作何样,无论你待我如何,我都……守着你,为你而活。” 越信又气又恨,又心痛又悲伤,她的眼泪模糊了眼眶,喃喃道:“我才不要你的来世,我不要,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你这个骗心人……” 韩成安长叹道:“韩成安这一世都在情上,可惜情不由己爱错了人。” 越信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荆棘紧紧的缠绕,疼的就要失去跳动的能力,温热的眼泪落雨一样洒下。 韩成安空洞的眼睛望着高高的梁柱,好像那里有他日夜惦念的美丽身影,那个远在淮南的曼妙女子,不知她会不会为他的死落下一滴泪水…… “韩成安,我恨你,我一定会去南召,因为我恨你,我要忘记长安,忘记你……”越信长公主伴着哭声,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已经无声无息的韩成安忽然痉挛似得抬起头,他在毒酒的麻痹中费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轻轻地滑过越信满是泪水的脸庞,用旁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越信说:“公主,公主,你,你有没有发现我的秘密,我的,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一个那么强烈的爱着她,还有一个……” 他看着越信,那句话却再也没有说下去。 韩成安死去的第二日,本就有一半西南血统的越信长公主入殿请求下嫁南召王,请天子隆重赐婚,天子刘彻欣然接受,加封越信长公主为广南长公主,赏赐万金。 “我以为长公主的远嫁可以留住韩成安的性命,这样也算是天子和我对长公主的交代。”一个月后,陈娇在为越信送嫁时如是说。 盛装的越信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他通敌叛国连我都无法原谅他,更何况是陛下。天子没有公开他的罪过已经是对韩家的厚待,至于他的罪,就由我来还吧。” “终于可以离开长安了,呵,这个地方,这个灯火通明的繁华不夜之城,我再也不先回来。”越信长公主一声长叹转过身,握紧陈娇的手最后嘱咐道:“保重。” ☆、第259章 张骞归来 因为越信长公主的下嫁,盛年的南诏王果然欣喜万分,为长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庆仪式,不久后就上表臣属大汉,尊崇天子,还下令在南诏都城仿照汉宫为长公主修建宫殿。但是也正因为越信长公主的下嫁,江都王刘非停止了推恩令在江都国的推行,甚至没有在今年的朝觐年前来长安面见天子。 越信自幼养在程夫人身边,刘非一直将她视作亲妹妹。当初刘非得知越信自请嫁往南诏的时候就非常震惊,一个月内连续上表三次请求天子收回成命不要让长公主远嫁,但都被刘彻受意郎官书诏婉言拒绝了,之后刘非就愤怒的停止了推恩令的推行,很显然是在向天子表示他的气愤。 刘彻看着刘非上表言病不能入京朝觐的奏章神情平淡的将它丢在了一边。以刘彻的性格脾气放任江都王的顶撞绝无可能,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件一件总得慢慢来,不过每一件都不会落下。 越信长公主出嫁的当月,卫青默认了母亲的意思,同意迎娶堂邑侯四小姐陈琼为妻,婚礼定于明年的三月。为了表现天子对功臣的重视,这桩婚事被看得尤为重要,赏赐排场一应准备都异常隆重。 但不知刘彻是有意还是无意,暂领朝事又婚约加身的卫青没有被派往高阙修筑抵御匈奴的朔方城,他对朔方开城的建议和规划获得了天子的大力赞许,但真正执行屯军修城的却是将军李息和卫青的部下张次公。 同月,刘彻将卫青调往人数更为庞大的京畿南军整治改建长安及附近关隘的军队,虎贲营事务由公孙敖总领,所以眼下陈君爱已经算不上是卫青的部下了,他的事以后也无需卫青再来过问。 刘彻原本预计于丹和匈奴二王的死会引起单于伊稚邪的暴怒,所以他特意在边境集结了两万军队并命赵王刘荣加派赵*队支援以求让李息尽快完成朔方的初步防御建设,定不能让匈奴夺回河套地区。李息也是能干之人,在众多将士的日夜备战下,朔方外城很快就修筑起来,只是等呀等,等到长安都开始落雪也不见匈奴大军前来犯边。 匈奴人是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意外的人,而这个人来得虽然意外又突然,却又是刘彻等了整整十年的人。 元朔二年的年末,寒冷的西北劲风裹挟着长安的第一场大雪迎来了大汉久违的英雄。出使西域十载的张骞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风霜广博的见闻以及那磨平的旌节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当李息派人护送张骞等人来到未央宫时,天子刘彻礼服冠冕亲自相迎,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张骞的回归。 当刘彻抬手扶起行大礼跪拜的张骞时,望着当年日日相伴而今已然容貌大变的友人,他真的悲欣交集,从张骞粗糙的橄榄色肌肤和眼角眉梢的隐隐细纹里,他就知道,这十年,那曾经年轻帅气充满信心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而今历经沧伤的坚毅男人,他把他的青春献给了大汉,献给了他们君臣共同的梦想。 张骞回来后给刘彻带来了很多信息,刘彻将他留在宫中,君臣之间一连深谈了五日,从西域各族对匈奴的不满和仇恨到如今大汉的对凶方针策略;从张骞这些年的行程境遇到西域的风物人情。刘彻自幼好读书好奇闻见识不凡,但听了张骞的经历始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西域泱泱沙海竟还有如此一番人情风俗。 当然与张骞一同回来的还有陈娇年幼相伴的女医赵无心,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离开时青涩单纯的少女,而是一位坚强美丽的少妇,更是一位沉敛又慈悲的女医。 当初陈娇曾提醒赵无心大月氏或有瘟疫一事,赵无心留心于此特意做了许多准备,果真在到达大月氏后遇到了肆虐的瘟疫,她本医者仁心,更兼身负国之众望,一心辅助大月氏女王控制瘟疫救治百姓,后来用药得法确实帮助了几万月氏人,为此月氏上下无不感激汉使。又因这场瘟疫得以控制,所以月氏百姓不至人口凋零,他们本就痛恨匈奴掠劫土地杀害先王,为了报仇也为了表示对大汉天|||朝的感激,女王决定与大汉联手,尽量联络被匈奴压迫的西域诸国,待得大汉发兵征讨匈奴王庭时,共同举兵响应。 这个消息无疑是刘彻最想听到的,当初张骞前往西域为的就是联络西域各个国家一同抗击匈奴,现如今看来他这一去算是漂亮的完成了任务。不仅如此,张骞此去还完善了西域地图,将那辽阔无垠从未有人绘制的地域画在了地图上,无论是军事目的还是商贸目的,这都能极大的推动大汉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对于张骞带回的这些信息,已经变得持重而沉稳的天子刘彻却毫不掩饰的了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与张骞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连连夸赞张骞智谋无双,只可惜他去得太久又被匈奴扣押了三年,不然有他这个向导在,漠南之战恐怕还要取得更大的胜利。 第五天晚上,刘彻终于从张骞的世界里走出来,在广明殿举行了晚宴,宴请朝中诸位大臣让他们也听听张骞的见闻和想法。 那天晚上是刘彻几年来难得的大醉,醉酒后他仍旧很高兴,散宴罢迷迷糊糊的就让苏一把他送去椒房殿。 “陛下,最近几日是娘娘的月例日子,按惯例娘娘是辞宠的。您之前点了薄夫人,不然小人送您去发越殿?” “不管,就去椒房殿,椒房殿。”刘彻脚步有些虚浮,点着苏一道,“朕有很多高兴的事要跟她说。” 他说完就在宦官的搀扶下坐上了御撵,靠在软枕上含含糊糊的蹙眉说:“快走!” 苏一无奈只得按天子的吩咐让人将他送去椒房殿,另派人到掖庭的发越殿传话给薄夫人让她早些休息不必再等圣驾了。 发越殿里薄玉换上了淡紫繁花的夹绸曲裾,她看着镜子里仍然年轻的自己,轻轻地叹了口气。 侍女连忙劝道:“夫人这叹气又为了什么,陛下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夫人要高兴才是呀。” 是啊,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上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是花团锦簇的初夏,现如今庭院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自从刘据死后,天子对她多少有些愧疚,那时每月他都会在皇后的小日子里抽出一两日到发越殿坐坐,起先他安慰她开解她,承诺她一定会惩治咒害据儿的凶手给她一个交代,可是后来渐渐的,他便不再提这件事了,尤其是她生下皇四子刘闳后,天子就更不提据儿了。 他不想提可是薄玉不能放弃,她不相信太后是咒害据儿的凶手,太后也绝对不是,这一点天子曾经默认过。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是皇后,是皇后害死了她的据儿,健康的,可爱的孩子。 薄玉早就不在乎什么虚名和宠爱,她就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杀害她孩子的凶手伏之以法,所以她总是在天子来看刘闳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而天子从最初的皱眉到最后的震怒无一不让她寒心。 再后来,天子就不再来发越殿了,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看到刘闳才会想起她,才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偶然见她一面。 薄玉知道天子不是不喜欢她这个人,他只是不喜欢她总是提起的那件指向皇后的巫蛊之事。 现在薄玉想明白了,她的家族无法再给与她帮助,她的孩子也远不如嫡子尊贵更得不到刘麒那样的宠爱,如果她真的想为死去的据儿讨一个说法,那么她最好就是尽量顺从天子,或许他愿意在一年中多见她几次,慢慢的她就会有机会和能力查清楚据儿的死,或许到那一天,她可以在天子面前呈上证据,让皇后无法再狡辩。 薄玉想到此处终于还是勉强的牵起一个微笑,用极细的银匙挑起胭脂盒里的红胭脂,调以香油均匀的涂在唇上。 依旧很美啊,她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她还有资本为自己挣一个夹缝中的名位,要知道皇后霸宠,其余的嫔妃哪怕一月之内能获得两次宠幸就算得上是盛宠了。 “夫人,您今日真是太美了,陛下一定会喜欢的。”侍女开心的笑着说。 第159节 薄玉也笑了,这一笑便如春风吹海棠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亮丽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等到的就是黄门传来的口信:天子醉酒夜宿椒房殿,不会来了。 薄玉扯下了发髻上的一对珊瑚钗随手丢进了檀木首饰盒里,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 “阿娘,我回来。” 刚满三岁的四皇子刘闳兴冲冲的跑进大殿,他刚与其他几位公主皇子玩耍回来,围着薄玉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小孩子之间的话。 薄玉兴致缺缺的低头出神,也没听到他前面都说了什么,直到儿子提起了“皇长子”三个字。 “阿娘,我们凡事都要让着麒儿就是因为他是皇长子吗,皇长子就一定要我们怕他吗,我……” “他不是皇长子!”薄玉忽然回神,提高了声音道,“他只是二皇子!” 小刘闳被一贯温和寡言的母亲呵斥吓了一跳,有些瑟缩的看着母亲小声道:“可是宫里的人都这么说,说他是父皇最大的儿子。” 薄玉豁然起身对儿子厉声道:“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不是皇长子!你记住了,记清楚了,皇长子是你的哥哥,是刘据!” 薄玉以往对这个儿子非常温柔,从来没有这么严厉的训斥过他,此时她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想起早亡的刘据不禁伤心难过。 若是她的据儿还在,那些皇长子的爱和荣耀本也该有他的一份,可惜,可惜……皇后狠毒! ☆、第260章 又是淮南 第二天刘彻因为醉酒睡到晌午才醒来,抚着仍旧昏沉的额头坐了一会才觉得好些,一旁静候的侍女立刻上前伺候天子洗漱,刘彻这边刚洗漱完毕还不及更衣便听到燕寝外面有陈娇发怒的声音,细细听去似乎还有刘麒顶撞的童声。 刘彻不由微蹙英眉,这刘麒虽然顽皮好动却往日很畏惧陈娇的训话,从不敢顶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会如此。 他摆手让更衣的侍女退开,然后踱步到门口却不出门,只是负手立在一旁静听外面的动静。 “我都说了,是闳儿乱讲话,我是哥哥当然要训斥他,他不听我的话还越说越来劲,我当然要管管他的嘴。”刘麒小小模样气哼哼的,倔强桀骜的样子和刘彻小时候很是神似。 陈娇原本只是因为刘麒跟刘闳之间小打小闹对他稍作管教,小孩子之间这种事难免,她原也没有很在意,不想说了刘麒几句刘麒竟然顶嘴。陈娇自幼高傲强势,在宫中说一不二早已习惯,哪怕是刘彻在这些日常之事上也只有顺着她的份,没曾想自己的儿子竟然敢顶撞她,顿时火起声言要若刘麒不认错就要罚跪,可一贯在陈娇面前喜欢卖萌讨好的刘麒这一次就是硬气,说什么都不肯低头。 “往日里你不是以长兄自居吗,怎么打起人来就忘了你是哥哥了?”陈娇并非为刘闳出头训斥儿子,实在是恼他顶撞自己。 刘麒小小年纪却一步不肯让,小大人模样大声道:“他说我不是父皇的皇长子,不认我这个大哥,还说他哥刘据是母后咒死的,我就听不下去他信口胡言。父皇教过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皇说他不在我这个做哥哥就是榜样就要约束他们。母后是皇后,他污蔑母后就是乱臣纲,为这样的话我打他十次也认罚!母后若要罚我就罚吧,我自问是没错的!” 陈娇往日就觉得刘麒太过骄纵霸道,真要狠下心来管他又有些舍不得,如今一听他这番硬气的说辞,还把刘彻的话拿出来当挡箭牌,当下就更加生气,不过念及他这样年幼,打架也是维护自己这个母亲,心肠无端又软下来。 这时陈娇看着刘麒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十分不是滋味,只是皱眉抿唇,半晌都不得言语。 刘麒见多了母亲训斥,他自认为自己长大了一些就要像父亲讲过的那样坚持目的担得起事情,只是他却从未见过母亲沉默不语的看着自己,目光复杂而担忧。他毕竟是小孩子,陈娇的深沉那样子把他倒也吓住了,让他一时间慌张无措,害怕起来。 “母后……我,我……”刘麒小脸上现出少有的惶恐和不安,手指在袖下来回绞着衣袖。 “麒儿。” 刘麒像小兔子一样,听到父亲的声音耳朵似乎都竖了起来,抬头四处寻找。见到穿着中衣的刘彻从燕寝踱步出来,连忙跑过去努力点着脚抱住他的腰,然后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父亲,似乎在请求他帮自己求求情让母亲不要生气。 刘彻伸手摸摸儿子的发顶,弯腰对他认真且严肃的说:“我大汉礼仪之帮以孝悌为上,父皇怎么教你的,当年太皇太后在时父皇在她面前也不说半句违拗之言,你怎么能与你母后顶嘴。” 刘麒的大眼睛里已经带了一点泪花,他有些委屈的点点头小声道:“是闳儿说母后坏话我才按父皇说的‘规劝’,他不听,还嚷,我才动手的。” 刘彻用心的点点头道:“你方才说的话不错,兄弟之间也有伦常,更不要说君纲。麒儿,你错在方式不对,若是什么事都动手解决必定损人不利己,像你今日本意没有错却要被你母后教育。这也罢了,你更错在冲撞母后,父皇给你一次改错的机会,去给母后磕头认错,以后再不能够了。” “父皇我知道了。”刘麒懂事的眨眨眼睛,然后在刘彻的目光里走向陈娇规规矩矩的跪在她面前向她磕头认错:“母后麒儿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冲撞母后了,请您不要生气,原谅麒儿这一回。” 陈娇看着儿子真诚天真的大眼睛叹了口气,拉他起来,预期也不由放柔了许多:“下不为例了。” 刘麒极聪明,看到母亲严重似乎不见了方才的气恼便在心里松了口气,不多会儿又自顾自的高兴起来,跑出去照刘麟和其他玩伴去了。 陈娇看着刘麒蹦蹦跳跳的身影,严重的温柔逐渐隐去,最后变成了凛然的深邃,她的声音冷凉,对身后的大寒道:“让人去哄哄四皇子,问清楚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或者听谁说的。” 大寒顺从的低着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内殿。 刘彻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斟酌了片刻又没有说出口,只微笑道:“麒儿聪慧,真是其他孩子难及,往日说些什么给他不管懂不懂,只要他想听就都能记得住,慢慢教他,他便触类旁通,思虑迅捷。朕像他那么大时可真说不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样的话。” 陈娇转过身无奈道:“还不是你教的‘好’,连我的话他都要拿‘父皇’二字压一压,往后眼里除了你恐怕再没有别人入得了他心里,再大点看你找什么师傅来教他。” 刘彻听了这话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点头笑道:“如此正好,除了朕,麒儿日后也并不需要对旁人低头,只要他顺着你,朕事事亲自教他也并非不可。” 陈娇瞟了刘彻一眼道:“这会说这样的话,事事教他,他是有样学样,你昨天晚上喝那么多酒睡到这个时辰,哪来的时间教他,不让他学你不肯早起就好了。以后再高兴也适可而止,本来就睡得浅,还要再加上头痛,一大一小都不是省心的人。” 刘彻知陈娇不悦也是为他好,刚刚又因为刘麒的顶撞她让她生了气,所以此时也不恼,拉着陈娇的手放在额上温和笑道:“不说还好,一说朕就觉得头疼。” 午膳过后往日饮酒节制的刘彻还是有些宿醉不适,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大寒入内对陈娇行礼后小声道:“娘娘,问出来了,是发越殿薄夫人的一名得力侍女名唤玉婷,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给四皇子听到了。” 陈娇冷淡的笑了一下道:“本宫最忌讳宫中流言,这等话传开岂不是污蔑本宫妒杀皇嗣?按照宫规此女不可放过,派人去把那侍女拖下去杖杀,以儆效尤。” 大寒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薄玉却带着几名宦官侍女,不及宫人通报就闯入了椒房殿。 薄玉被廊下的宦官拦住进不了椒房殿,便在殿外扬高了声音道:“皇后娘娘,杖杀妾身的侍女是不是也该有个证据,不明不白取人性命,不怕后宫不安人人耻笑吗?” 薄玉椅子都认定陈娇咒害刘据心中不平,平日里她为人沉稳少言又没有证据,所以除了宫中大典她素日只是不与椒房殿来往而已,现在陈娇忽然下令杖杀她的侍女,加之昨晚空待帝驾又想到刘据,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她怎能不气,顾不得什么其他,疑心认为陈娇与她过不去拿拧她,故而决不再忍,直接就到椒房殿来讨个说法。 薄玉被拦在殿外本以为陈娇个性冷傲会不理不睬,不曾想片刻之后陈家竟然走出精致奢华的后殿,于御阶之上卓然而立,冷漠的俯视着望向她的薄玉。 “本宫按宫规处置一个造传谣言恶语侮上的宫婢,薄夫人,有何不可?”陈娇语气冷凉,花与剑清傲渐生。 “皇后娘娘说我的侍女造传谣言恶语侮上,也该把证据拿出来,否则如何服众!”薄玉柳眉倒竖不甘示弱的说。 “要证据就回去问四皇子,到椒房殿来大呼小叫,你是觉得这个夫人的地位坐得太稳了吗?”陈娇双手交叠在身前漠视薄玉,暗红色的滚银边宽袖在风中划出雍容华贵的弧线,连同她身后长长的曲裾拖摆,勾勒出如同凤凰般高贵的姿态。 提到四皇子倒让薄玉一怔,一时不知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送薄夫人回去,这个月就不要再出来了。”陈娇说完宽袖轻轻甩开,回转身去走近了大殿。 她看到倚靠在软榻上休息的刘彻已经睁开了细长的黑眸,他单手支额眼帘微垂,似乎在想着事情。 陈娇站在门口就那样看着刘彻,直到刘彻似有所感抬头向她看过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陈娇微微出了口气,径自朝内室而去。 刘据的巫蛊是王花雨下的,这一点几年来刘彻从来没有告诉过薄玉。陈娇知道他不肯说的原因,其一是因为薄太后承担了这个罪名,刘彻记恨薄太后害死她亲母,故而不会将事情说明,让薄太后避过巫蛊的罪名。其二,他是在保护王家。如果薄玉知道是王花雨咒死了刘据,那么她一定会不依不饶的闹下去,直到王氏家族受到应有的灭族惩罚,可是他毕竟是王娡的儿子,王娡被薄太后害死,身为人子刘彻定然会保护母亲的家族。 是的,刘据死的可惜,死得冤枉,薄玉作为母亲应该被同情,陈娇也是母亲她能理解。可是,刘彻的这种做法却让她不齿,因为无形中她在薄玉心里已经无可辩驳的承担了害死刘据的罪名,而这不但是对她的不公平也是对薄玉的不公平。 陈娇每次因为这件事与刘彻交涉的时候他却总是说:“阿娇,朕有朕的理由,朕答应过薄玉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他的理由就是保护罪有应得的王氏家族吗?陈娇觉得可笑,可是有时候仔细去想这件事似乎又觉得疑点重重:难道王花雨的巫蛊真的能咒死人吗?如果巫蛊真的那么灵验,为什么她前世等到的不是刘彻的回心转意而是那一道废后诏书? 可是如果巫蛊不灵验,那么刘据的猝死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娇不必问,因为刘彻不肯说的理由即使问也没有什么用。 入冬以后日子过得越发忙碌起来,就在汉宫开始张灯结彩迎接年节的时候,塞外终于传来了匈奴犯边的消息。 此次匈奴挑选年节前来大举进犯令李息的部队有些措手不及,这一仗大的十分惨烈,朔方的守城将士半数殒命,好在最后李息指挥得力,赵国援军及时赶到才保住了卫青夺回的河套地区。 为此刘彻本要重罚李息,还是在赵王刘荣上表求情的面子上才没有治罪,只是削了李息的侯位原职留用。 这一仗也让刘彻命白,想要将河套地区作为日后进攻匈奴的大本营仍然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来建设。第二年刘彻命赵王刘荣加派部队暂时镇守河套,同时设立朔方郡,命刚刚完婚的长平侯卫青再次前往朔方,建设并镇守此地,招募兵丁训练军队以防匈奴再次进攻。 与此同时刘彻也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这次惨烈的河套守卫战背后,似乎又出现了淮南翁主刘陵的影子。 刘彻收起密报,细长的瑞凤眸慢慢眯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闪烁着凌厉而危险的光芒。 淮南王,哼。 ☆、第261章 初见去病 半个月后,建章宫的天梁殿内,刘彻恼恨的将密探送来的绢书拍在檀紫长案上。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刘陵是怎么得到了汉军在朔方的布防消息。 好一个不肯嫁人的淮南翁主刘陵啊,在她的手段下死了前越信侯韩成安,又来一个岸头侯张次公,她倒是一手收服男人的好本事! 刘彻按下上涌的怒火,靠在曲木椅靠上双指轻轻按着眉心,半晌后他抬起头,睁开锐利的眼睛向苏一吩咐道:“传丞相公孙弘,太中大夫张骞,太仆公孙贺前来见朕。” 不久后远在朔方的车骑将军卫青收到了天子的旨意。天子刘彻给了他半年的时间营建朔方城,虽然只有半年,但也足够他这个一代名将将朔方城打造得固若金汤。 元朔三年秋,经过三个月的周密作战部署和半年的物资调配,天子刘彻总共发兵十万征讨匈奴。任命车骑将军卫青带领卫尉苏建、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代相李蔡和将军李息等人分别从高阙、朔方和右北平全面出兵。 经过两个月的奔袭作战,在卫青的指挥下汉军包围匈奴右贤王王庭,斩敌三万,共俘虏右贤王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仆役一万多人,牲畜达千百万头。多亏匈奴右贤王跑得快,不然他自己的命都差点丢在乱军之中。 元朔三年年底,身披玄色雪氅在廊下赏雪的天子刘彻接到前方捷报后欣喜万分,大喜之下他立刻命派特使姜宏捧着紫绶金章和大将军印信千里迢迢来到朔方郡,拜卫青为大将军,并加封长平侯食邑六千户,统辖所有将领。 两个月后卫青凯旋而归,第一次见到了尚未满月的儿子。卫青为陈琼给他生下的这个孩子取名卫伉,满月酒那天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受父亲的军功荫庇,被天子封为宜春侯。 春风一度万物复苏,转眼间又到了皇族踏青普天同乐的上祀节。今年的上祀节因为汉军的大胜而格外的令人欢欣,贵族之间谈论的全是那场年前的巨大胜利,京中的武职官员、军旅的将军校尉无一不以结交大将军为荣,那些各个军中的将士更是想要一睹大将军的风采,甚至在这个春天连天子刘彻的光芒都被卫青稍稍盖了过去。 然而二十六岁位极人臣的卫青本人却还是那么谦逊内敛。他在军中自是疏毫快意,但只要回到长安便分外谨慎自律对士大夫尤其礼让,私下里既不收养门客也不联络官员,除了上朝入军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留在家中研究进一步讨伐匈奴的策略。 “大将军也太低调了,听说除了宫中陛下设宴,其他朝臣的邀请全都辞谢,这可有点不像话。”灞河边散步的世子夫人李吉儿说。 隆虑长公主摆着手帕接口道:“别说朝臣了,外人咱就不提了,就连我们隆虑侯摆的酒大将军都不肯赏光呢。” 两位嫂子把话说得这样直白让走在中间的陈琼很不好意思,她才出月子不过二十几天,丰满的脸颊上染着一抹红晕,低着头有些尴尬的笑道:“长嫂和长公主切莫误会,大将军是不愿劳烦各位大人,又怕厚此薄彼让其他大人心中不喜。” “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隆虑长公主笑起来,调侃道,“脸都红了。” 原本以李吉儿和隆虑这样的高贵出身对陈琼这个庶女真的挺看不上,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派人到别院看过她一次,也就是陈琼命好如今嫁了卫青。卫青几番大破匈奴军功至伟,大汉上下从万民到天子无一不对他刮目相看,那些贵族女子也都视他为天下英雄,陈琼嫁了他又很快生下嫡子自然身价也就跟着涨了起来,越来越和堂邑侯府的女主人们亲切起来。 “在说什么呢?” 三人听到声音转过身去竟看到陈娇带着侍女走过来,于是都驱前行礼,在这春光明媚的灞河边聊起日常闲话。 隔岸烂漫的桃花树下,卫青独自一人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出神。 “舅舅,你一个人想什么呢!” 卫青猛然回神见河中自己的倒影旁边已然多了一个高大俊朗少年。 霍去病刚刚与友人策马回来心情极好,远远看到卫青一人便跑过来了。 “舅舅,你可不知道,我遛马一路走过来一路都在听人议论你,看样子巴不得找到你好好攀谈结交一番,没想到你跑这里躲清闲呢。”霍去病为人恣意洒脱桀骜不驯,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人真不多,但在卫青这个大英雄将军舅舅面前,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哪里是躲,不过这边风景好些,过来看看罢了。”卫青淡淡一笑,将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转开,淡然的看向一旁盛开的桃花。 霍去病也知道卫青好清静不喜结交权贵,但他往日在府中却很喜欢与自己过上几招,或者跟他论论兵法策略,所以霍去病一直觉得舅舅是个爽朗随和健谈爱笑之人,今日态度这样漠然还真有点不习惯。 霍去病不知卫青在外如何慎言谨行,此时就更觉得卫青态度奇怪,好像有点刻意的回避,他年少好奇不由就顺着卫青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一树粉云一般的桃花似乎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一树桃花罢了,就算开的再惊艳再美丽对霍去病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他自然觉得无聊,扭头一看却一眼看到了对岸的陈琼。 “哦”霍去病恍然大悟似得笑了,就好像真的发现了舅舅的秘密,他三两步走过去随手折了一枝桃花递给卫青道:“舅舅,你想给谁送桃花吧?” 第160节 卫青一怔,看向霍去病的清浅瞳仁里混杂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意味。 “我看到舅母在对岸呢。”霍去病以为舅舅被他看破了,得意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他晃了晃手里卫青没接的桃花道,“我可是把花都给你折下来了,男子汉当机立断,舅舅,你可别婆婆妈妈的。” 霍去病对这位温柔漂亮的舅母还是很满意的,他当年看了陈琼的画像就觉得她长得很不错配得上舅舅,等到她嫁过来舅舅就出征了,她更是尽心侍奉一手带大霍去病的外婆,细心料理家事,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霍去病难免对她生出一些亲人的好感,所以尽管霍去病性格倔强好强桀骜不驯两人相处的也算融洽。 卫青已然收起了方才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情绪,他见自己一手教大的外甥竟然用一副老成的口气教育起自己来就不由失笑,负手而立也不接那桃花,看着高高大大却仍然带着些男孩青涩的霍去病只是摇头淡笑。 霍去病却被他的态度搞的很不开心,他最不喜欢被卫青当做小孩看待,此时心中甚是不快,收回了拿着桃花的手昂然不悦道:“既然舅舅不肯去,那我便代舅舅去。” 他说着就一转身跳上马背,一拉缰绳回身就朝木桥跑了过去。 “去病!”卫青没想到霍去病这样我行我素,待要去拦住他他却已经打马跑远了。 河对岸陈娇正与陈琼随意的说着话,隆虑长公主早就和李吉儿去其他几位侯夫人那里聊天了,现下就余下她们两人叙话。 一座木桥本也不远,霍去病不过片刻就策马过了桥,来到距离陈琼不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向她走去。 霍去病从来都只在猎马武艺上下功夫最不齿结交权贵子弟和小儿女之事,所以那些夫人公子他一概不认得也不放在心上,当然凭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就更不可能见过皇后陈娇了。 他只是向着正对她的陈琼走过去,完全没有在意舅母身前那个背对着他穿着各色繁花织绣锦衣,头戴赤金红宝石散花流苏钗的女子了。 “舅母。” 陈娇闻得身后一声洪亮的喊声不禁回头,正看到一个身长七尺综褐猎装的英挺少年手执一支桃花大步而来。他眉眼英武高鼻丰唇,脸上带着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特有的神气表情,描金黑靴檀墨发冠,那黑发束在头顶映着日光竟浓黑的闪出光亮来。 好一个年轻的英武少年。陈娇不禁在心中感叹。 她打量霍去病,霍去病也在打量她。其实方才她一回眸最吃惊的就是年仅十六岁的霍去病了。 他的第一感觉是:怎么有两个舅母!不过再仔细看两眼这种感觉便消失了。还是不一样,甚至差的有点多呢。 大概是因为不及刚刚生产的舅母丰满,她的眼睛似乎比舅母还要大一点,黑黑的瞳仁映着光在重叠若海棠花瓣的眼睑下更显得俊美俏丽;她的唇似乎比舅母更接近完美的长菱,唇珠饱满唇线分明,好像夏日里令人垂涎的樱桃;她的鼻尖似乎比舅母更加娇俏,这样看过去总是觉得怎样瞧都看不够那美丽的弧线。 但是随着他打量那女子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似乎不高兴了,两弯远黛眉凝起,凛然尊贵的目光从那双杏眼中透出,那种压抑的感觉越发令人不敢逼视了。 可是霍去病不是旁人,他天生偏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越是觉得压抑他就越是要看过去,哪怕他心里都因为这目光而感到有几分不舒服。 霍去病全神贯注只顾着对抗那股不同常人的气势,却已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更忘了眼前的是位贵女,这样盯着别人首先就失了礼数。 陈琼见霍去病盯着陈娇一双虎目里隐隐升起了敌意,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唤道:“去病,不可无礼!” 霍去病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失礼很尴尬,但他性格好强又出于少年最好面子的年纪,一时偏开视线还有点开不了口道歉。 “娘娘恕罪,去病不认得娘娘,冲撞您了。”陈琼走上前去拉了无所表示的霍去病一把道:“去病,这是皇后娘娘,还不行礼呢。” “皇后?”霍去病惊讶的看着陈琼,似乎觉得能在这么随意的场合下见到皇后很不可思议,但他尽管惊讶却还是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就算是普天同乐的上祀节,臣子见到天子和皇后也要行简礼,像霍去病这样得知了陈娇身份还大木桩似得杵着也真是绝无仅有。 “那还有假的,快行礼,别让大将军失了礼数。”陈琼小声道。 霍去病眼下最为人所知的身份还是大将军卫青的外甥,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在社交场合都代表了卫青,他失礼就是卫青失礼,他丢人就是卫青丢人,所以陈琼才有此提醒。 可是霍去病是真的不喜欢被别人代表,更不喜欢被别人的阴影或光环笼罩,就算是他的亲舅舅卫青也不行。 他有点反感,但还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失礼而自觉有亏,低头抱拳草草的行礼道:“霍去病拜见娘娘。” ☆、第262章 出巡淮南 霍去病吗,这不就是后来一战成名封狼居胥被军中奉为军神的大将军外甥冠军侯么。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高傲倔强毛头小子。 “原来是卫青的外甥。” 陈娇笑了,自觉眼前的霍去病与她想象中的那个冠军侯差别太大了,所谓外甥像舅,她还一直以为霍去病是像极了卫青的那类将领,刚毅稳重镇定自若,真么想到他们舅甥二人的区别这么大,虽然都是不世出的将才,可卫青的军魂骄傲敛在低调含蓄之中,而霍去病的骄傲,就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霍去病抬头见陈娇微笑,还以为陈娇也如旁人一样听到舅舅的名字便要给予他三分对卫家小孩子的好感,当下不高兴的低声道:“娘娘因何发笑?” 陈娇觉得这霍去病确实与那些在她面前守礼恭谨好好表现的公子少爷大相径庭,他似乎特立独行惯了,只以自己的方式待人接物,全然不在意礼法框架的束缚。 这个性格恣意似乎还没脱离“男孩”范畴的少年竟然会在往后的短短几年里彻底征服强悍的匈奴,取得以往所有战将从未有过的功绩,这不禁让陈娇对年纪轻轻的少年霍去病生出一些好奇,也就没有怪罪他的僭越。 “我笑你与你舅舅长相性情竟十分不同。”陈娇答道。 霍去病昂然道:“舅舅是大将军卫青,但卫青便是卫青,去病便是去病,为何去病要与舅舅处处相同?” 他说这席话的时候眼中闪着骄傲与自信的光芒,好像在告诉全天下他就是霍去病,天下独一无二的霍去病,即使是大破匈奴人人敬仰的卫青他也不屑复制。 “去病,怎么能与娘娘这样回话。”陈琼知道皇后贵盛,向来目下无尘高傲非常,生怕霍去病性格要强冲撞了陈娇。 “无妨。”霍去病这骄傲决然不服输的性子让陈娇感觉有点像长大版的刘麒,再加上陈娇对他的未来有所了解就更有了探究的兴趣,她继续问道:“那你既不想做‘卫青’,也不想同他一样保家卫国吗?” “那怎么能一样,若是保家卫国,当然是大汉男儿人人该有的想法。我若有一日上得战场……” 霍去病话没说完就被陈君爱的到来打断了。 陈君爱之前在小邱后面的水边陪刘彻下棋,这才刚结束棋具过来走走,遇到陈娇就上来请安。 “拜见娘娘。”陈君爱向陈娇行了个简礼,转而对陈琼礼貌点头道,“四姐。” 霍去病虽然与张琳琅交好却并不喜欢见过两面的陈君爱,他觉得此人话少到不能理解的地步,更不能接受陈君爱对谁都一副没有表情的脸。所以此番见了陈君爱自然也爱答不理,把头一扭看向别处去了。 娇娇和陈琼与陈君爱简单寒暄两句,问了些闲话,又把话题转到霍去病这边。 陈娇看着权当没见到陈君爱这人的霍去病失笑道:“你方才要说什么,你若上了战场又当如何?” 霍去病正色豪言道:“我若上了战场自然有我的一套打法,定不与大将军相同,大将军出师虽然将兵十万却太过小心如履薄冰,虽然屡立战功,但本可以有更大斩获,如此还是太小心,长此以往怎能尽快解决匈奴边患彻底将其肃清。” 他提起战事态度一场认真严肃,连对卫青的称呼都换做大将军。不过他这一番言论却招来了陈君爱的愤怒与不满。 “信口开河,一派胡言。”陈君爱自从跟随卫青北征后对他的为人和战略眼光都十分敬佩,谁人若是对卫青有所怀疑他必然强言维护。 此时听霍去病说卫青对凶作战的策略不能肃清边患,陈君爱便在心中十分不悦,冷笑道:“大将军当年带兵直捣龙城之前我大汉百年从未有对凶大胜,若有战士北上定是十死一生心中悲苦,然而大将军奉陛下圣谕奔袭千里杀入龙城以哀兵取胜,至此开大汉对凶作战部署之先河,树万千将士雄心,而今更是立下不世之功勋。而你还当年少从未经历战场厮杀,却有多大能耐妄言大将军作战不足!” 霍去病毫不退让,朗声道:“大将军当然是将兵雄才居功至伟,但能赢未必就赢得最漂亮,我虽从未北上,但陛下若让我将兵我必身先士卒大破匈奴,未必就逊于大将军。作战谋略以实为证,何必迷信一人?” 陈琼见两人似乎要因卫青起争执,又怕在陈娇这个皇后面闹起来会连累卫青,于是赶快温声细雨的劝道:“好了好了,这春景宜人美不胜收,娘娘出宫来散心,怎么成了听你们辩论了。今日就不提兵事了,去病,你现在还小呢,往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大将军的苦心与方略了。 卫青向来就认为长在身边的霍去病是个孩子,陈琼自然也就这么认为,但这话在霍去病听来就很不是味,加上他刚刚还被陈君爱这个年纪大不了多少的人鄙视年少就更不爽了,当下傲慢的偏过头哼了一声。 陈娇觉得这霍去病还真是有几分和刘麒相似的孩子气,不过他又确有成年男人所不及的年轻气盛、果敢英勇的魅力。 “霍去病,你多大了?”陈娇问。 “十六了。”霍去病骄傲的答道,似乎是在说他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当下便微笑对陈琼道:“十六岁不算孩子了,你们这样天天看着他才觉得他还小,其实君爱第一次去南疆也就只有十六岁。看你这个外甥也是仪表堂堂英俊不凡,现如今有机会好好历练,日后能做出与卫青比肩的功勋也未可知。” “娘娘说的是。”陈琼当然不会多说,温婉的笑着从善如流道,“其实想想十六岁也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大将军也有这个想法,还是臣妾眼光浅。” 霍去病听说卫青有心让他历练,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当即问陈琼道:“舅母,舅舅让我如何历练?” “自然是听你舅舅安排,你急什么呢。”陈琼微笑着嗔了他一眼,示意霍去病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乱说话。 霍去病是睿智聪慧的少年,看陈琼的表现就知道刚刚的话不过是顺着皇后说的场面话,不由有些失望,兴致低落下来,佯装不在意的看着别处的风景。 陈娇看出霍去病的失望,她也不再与霍去病叙话,只对陈琼道:“下个月天子去上林苑春猎,你回去问问卫青,若是得空就把他带来见识见识,天子喜欢带少年人从猎,我看他这身板,射猎也不在话下。” “当真!”霍去病的精神一下就抖擞起来。 “当真。”陈娇慢慢道,“你回去跟你舅舅说,就说是本宫让他带你去的。” “好!”霍去病一下子就笑了,整个人似乎都充满了干劲,向陈娇高兴的抱拳谢道,“多谢皇后娘娘!” 他这一抱拳手里那支桃花就树在了眼前,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给舅母陈琼送桃花的。 陈娇先是怔了怔,再看他一个大小伙子眼前树着桃花就有些忍俊不禁,笑问道:“这花,是送来给本宫的?” “这,这是……”陈娇方才才给了霍去病一个表现的好机会,本来在上祀节送一枝桃花给她做谢礼也应当,可是这说好是帮舅舅卫青送来给舅母的,霍去病有些不好意思的犹豫了一下,不过又马上果断的答道,“这是给舅母的。” 陈琼也楞了片刻,不明七意的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不由分手就将桃花递给了陈琼让她赶紧拿过去,顺带一指河对岸的方向说:“舅母,是舅舅让我送给你的。”。 众人随着他的指向一看,果然见河对岸的桃花树下站着青衣曲裾的卫青,他也一指看着对岸的霍去病,见陈娇看过来便双臂平伸抱拳深深鞠躬向她的方向行了大礼。 陈娇微微颔首,而后唇边慢慢漾起好看的笑容,对陈琼道:“该恭喜你,身边有个有心人。” 陈琼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似乎有些尴尬,她并没有特别的惊喜和羞涩之感,只是讪讪的笑而不语。 陈君爱因为霍去病与卫青战术的分歧对他很没好感,站在一旁看陈娇和陈琼讨论他的事早就觉得无聊。一时看到河对岸的对青,竟是眼前一亮,唇边浮起不自知的笑容:“大将军!” 他见了卫青边想插翅飞过去,向陈娇请辞,匆匆朝对岸去了。 当下陈娇也觉得乏了要去帷帐中坐坐,这边陈琼等人也就散了。 午后刘彻在东岸开宴宴请群臣,卫青酒量不小但宴到一半就已有些微醺,再怕那些朝臣一个个上来敬酒不好推辞,只好以醉酒透风为由再次躲到灞河西岸来。 西岸的桃花开的艳丽,他沿着灞河散步吹风,无意间朝林中一望,竟又见霍去病策马而来。 “去病,你又做什么?”往日霍去病最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这时在此处见了他卫青便觉奇怪。 霍去病没资格参与天子开宴,午间与朋友在小邱上宴饮罢了就早早骑马回来了。此时看见舅舅立刻下马过来道:“舅舅,你又躲出来了。” “你跑这里做什么?”卫青直接问他。 “哦,我本要回来寻你和舅母一起回府的,无意间看到皇后娘娘在那边看宫女们踢毽子呢,早上她为我说了两句公道话,我想折一束花谢她。” 霍去病最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不喜欢的人就是看一眼都觉得多余,要是他觉得可交之人便不会掩盖真性情。现如今人人都把他当做大将军府的“孩子”,尤其是在舅舅、舅母、还有那不相干的陈君爱都说他是小孩的时候陈娇偏说他不小了,还给他争取了陪天子随猎表现的机会,霍去病如何不欢喜高兴。 上午的事陈琼也给卫青一一说了,此时他也理解霍去病的想法,当下点头道:“娘娘好意你自当感激,今日上祀,敬进一束桃花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正是呢,我正要下马来折一枝桃花就被舅舅喊过来了。”霍去病说着就要随手去折花。 “去病。”卫青抬手拦住了霍去病。 “怎么了?”霍去病收回手,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卫青,不知道舅舅阻拦他是什么意思。 卫青拦下霍去病便抬头在四周的桃树上审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似得分外认真。片刻后他两步向前,在不远处的桃树上折下一枝开的极好的娇艳桃花,每一朵都在春风中舒展着轻粉的花瓣,正是最盛的时刻。 卫青将刚刚折下的桃花交给霍去病,霍去病皱了皱眉头接过那枝花,又忍不住环顾周围粉色的花海,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手中的桃花上。 好像也没有太大不同吧,只是这一枝上的花开的更舒展一些罢了,有必要费工夫挑选吗?霍去病觉得舅舅真是小题大做,太谨慎的人啊,就是这样。 上祀节过后不久就是春猎,今年的春猎刘彻似乎尤其高兴,因为他见到了一个与他年少时性格极像的毛头小子。 不错,位列中刘彻屹然发现十六岁的霍去病,他眉宇间的桀骜任性,为达目的的坚韧和毅力,兴起时的明朗和炽烈,这些都像极了刘彻少年的时候。刘彻甚至看着他纵马的身影会恍惚的幻想,如果他没有这么多的束缚和责任,没有这帝王加身的沉重和追逐皇权的隐忍,如果他向着自己心的方向恣意成长,他会不会就是霍去病这个样子,洋洋洒洒坦坦荡荡,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挡得住他北平胡掳的雄心万丈。 这个小子,真是一块可造之材。 刘彻将他对霍去病的想法告诉陈娇,不想陈娇竟然恍然大悟的笑了。 她道:“我说当初看到他的时候怎么感觉他这性子像谁,当时一心只觉得奇怪,好像感觉麒儿长大了就是这样子,你今日这么一说,可不就是,难怪觉得有几分亲切。” 第161节 刘彻笑道:“是,你这样说来朕也觉出来了,虽然大了不少,但那傲视一切嚷嚷着要上战场的样,还真是跟麒儿如出一辙。还是朕的儿子像朕,麒儿长大了必定比那霍去病还要出色。” 刘彻是父亲,看儿子怎么看都好,尤其是像自己的儿子。 “阿娇,如今卫青大胜,北面的匈奴一时间不足为患,朕考虑着想要到南边去看看。” “南边?”陈娇不明刘彻何意。 “去淮南,你和朕一起去。”刘彻的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微笑道,“你说过你不喜欢总是待在宫里,你想去看看朕的天下。朕带你去。” 这个消息来的有些突然,陈娇微怔,她确实厌倦了汉宫和长安的生活,她确实想过去看看那个广博而富庶的大汉,可是那只是她偶尔产生的向往,她以为只有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实现。 “我们借道蜀中,那里有朕送给你的一份礼物。” 元朔四年,天子刘彻借道蜀中一路向东出巡淮南,淮南王刘安听说天子将要驾临诚惶诚恐,提前一月就带着淮南国文武官员进行准备,但是天子御驾到来的速度似乎比他想的慢得多。 ☆、第263章 清神女 天子出巡车驾行至蜀中清江一代刘彻忽然让人叫停了仪仗。 陈娇和麒麟双子坐在后面的凤撵里感到队伍骤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打开车帘想要询问侍从,却见前面刘彻已经下了御撵,带着宦官侍女走了过来。 “阿娇,下车。”刘彻脸上带着温暖而愉悦的笑容,停在凤撵前面向陈娇伸出手,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一样。 陈娇不太清楚他的用意,不过见刘彻在众人面前相邀她也不好多问,于是伸出手来扶着他慢慢下车。 “陛下要做什么?”陈娇下了凤撵趁势在刘彻耳边小声问。 刘彻笑道:“坐了一路车朕怕你觉得无趣,此处江水碧绿,山体清秀,朕带你乘船游览。” “那他们……”陈娇一听要乘船,怔了一下后指着后面车中露出的两颗小脑袋,正要说话却被刘彻抢过了话头。 “麒麟儿还小,江水又深,朕恐他们在船上不安分再闹出事来,让大寒和曹小北好生看着他们就坐在车里行路吧。” “恩,可这……” “没什么,船行的慢些,让他们在前面等一会就好了,走吧阿娇。” 刘彻坐船的邀请来的太快陈娇还没太明白他的意图,就被刘彻拉着手半推半就的带走了。 此时清江水边早已停着数艘龙舟,最近的那一艘船体恢弘大气,装饰精巧奢华,朱栏玉砌饰金雕梁,十分夺人目光。如此仪仗排场显然不是一时起兴所致就能备下,陈娇想刘彻必是早有准备。 登上龙舟,陈娇在花厅内落座,不多时江面就荡起了无数涟漪,龙舟开始在清澈漂碧的江水中行进。 陈娇看看龙舟四周山清水美,绿得十分灵秀,那江面上的风徐徐而来当真令人心旷神怡。 刘彻见陈娇双眸明亮,脸上浮起隐约的笑意便知她对景色十分满意,含笑问道:“景色如何?” 陈娇久居长安,难得见到蜀中这样秀丽的山水美景,面对美不胜收的江景点头道:“果然天下之大,这与关中景色大不相同。” 刘彻安排江中巡游本就为了取悦陈娇,见她观景后心旷神怡,心中也不禁高兴得意,在面前的描金五彩绘漆果盘中捡了一只蜜桔拨开递给陈娇一半橘肉。 陈娇很自然的接了橘子,将那饱满的桔瓣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双被葱茏绿意点亮的杏眼还留恋着龙舟外的景色。 “其实这淮南也可不去的。”刘彻随着她的目光看着外面微笑道,“淮南王心里想的什么朕清楚的很,不必看也知道。” 陈娇转过头有些错愕的看着刘彻道:“那你还……” “因为你想出来。”刘彻在陈娇唇边又塞了一瓣蜜桔,很温柔的看着她,就像年少时那样迷恋而热切,他说,“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朕已经想了很久才借了这个理由带你出来去更远的地方。” 即使是天子也并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然大汉四百年基业也不会有那么多终生都不曾离开长安的帝王,不是不想而是理由太少,束缚太多。 陈娇张口吃了蜜桔,对他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去看风景。 刘彻放下橘皮拍拍手起身对花厅外面道:“去病,来。” 刘彻自从前次行猎见了这个骑射武艺样样不凡又与自己性格很是相似的少年后就非常喜欢,因他是卫青和陈琼的外甥,跟堂邑侯府沾一点亲故,所以就将他封为侍中,此次出巡命霍去病加入卫队,随侍左右。 刘彻话音刚落,身穿精巧轻甲的霍去病就昂首阔步走进来,在刘彻面前声音洪亮的抱拳正色道:“陛下。” “传朕的意思,下一个山弯处放慢行舟速度。” “喏!”霍去病得令转身出去了。 陈娇看这霍去病高俊的背影向刘彻道:“这孩子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刘彻微微一笑道:“这个霍去病可不一般,年纪不大却敢跟朕说他想上战场杀敌,朕说可以,但是他必须得收收那身傲气,行军自有军规不可恣意妄为目中无人。朕让他跟着朕历练历练,若是朕觉得他合格就让他上战场。” 陈娇微微颔首道:“难怪他这么一板一眼正经的很。” 不多时龙舟就已经行至山弯处,眼前的河道也忽然变宽,视野跟着开阔起来。 “阿娇,来朕这里。”刘彻走出花厅站在船头向坐在厅内的陈娇招招手,“朕有礼物送给你。” “江上有什么礼物。”陈娇站起身一边自语一边出于好奇走向了站在船头的刘彻。 当她走出花厅的时候瞬间被江面开阔的景色和两岸直插天际的峭壁所吸引,那种视觉冲击的感觉与坐在舟中完全不同。 刘彻看着抬头仰望山壁的陈娇微笑着伸手指道:“这条江就是天子江,你看那里,那就是蜀中百姓感念你的恩德所命名的天后壁。” 陈娇循着刘彻的指引抬头看去,果见前面一处山壁嶙峋之间恍若女子娉婷身段,再看那山壁顶端原来真有女子面部的的石刻,与自然而成的山姿巧妙的融为一体,远远看去整个山体恍若一尊高贵端庄的天后雕像,俯视着蜀中江峡庇佑着川地百姓。 陈娇不禁被这宏伟的女神山雕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愕然道:“这是……” 刘彻站在她身侧解释道:“这是朕命人按照山壁的天成之姿雕刻而成的‘神女天后’。阿娇,你仔细看看那‘天后’的容颜。” 陈娇定睛看去,感觉那石雕天后的样貌果真有一丝熟悉,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最后回过头恍然的看着刘彻惊讶道:“是我?” 刘彻看着陈娇讶然吃惊的表情,宠溺的笑了,忍不住双手托起陈娇饱满的桃腮道:“除了你还有谁当得起‘天后’二字?” 陈娇都说不出几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兴奋,激动,不可思议,这些混在在一起的感觉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这么宏伟的山体上,这么叹为观止的神像,竟是按照她的样貌雕琢而成。 每一个凡人都渴望不朽,渴望名留青史,而能不被时间和空间打败的永恒除了万载功绩便是建筑奇迹,如今她眼前的奇迹背后就是她的名字,是蜀中百姓对她的感念,是至尊帝王对她的感情,这如何能令陈娇不激动呢? 随着龙舟向神像的推进,渺远的天地间那原本庞大的龙舟却像一片叶子一样渐渐在高大山壁上的天后脚下驶过。 那一刻人类的渺小与自然的壮观在陈娇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由喃喃叹道:“真是,太……太壮观了。” 刘彻站在她身后缓缓收紧双臂把她抱住轻声道:“朕就想让你高兴。” “谢谢。”陈娇转过身对上刘彻明亮的瑞凤眸。 “这本就是上天给予你的,阿娇,朕不过是为你修饰了一下礼物本身。”刘彻淡笑过后认真道,“朕要感激上苍让你站在朕的身边,因为你的提醒北伐匈奴的战事才会如此顺利,因为你的地图张骞才能成功访遍西域,因为你的仁慈才会这么快就有了穿越蜀中的驰道。朕很荣幸爱着你,朕的天后。” 陈娇望着刘彻深邃黑亮的瞳仁,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她红唇微张,顿了顿道:“彻,如果,没有这些,没有这些神谕与提醒,你对我,你还会心甘情愿的一直爱我吗?” 刘彻听了她的话忽然笑出声,点一下陈娇的脸颊笑道:“说什么傻话呢,朕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会让朕跟着你提裙子呢。阿娇,也许你不知道,朕有麒儿那么高的时候就想娶你了,‘金屋藏娇’你忘了吗?” 像麒儿那么高的时候……那真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金屋藏娇吗,这句话她又怎么会忘呢。陈娇垂下眼帘,心中五味陈杂。 “现在想想朕对阿娇那时最深刻的印象好像就是又骄傲又狡猾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裙子在长寿殿漆红的廊柱间蹦蹦跳跳跑来跑去,像只小狐狸。” 刘彻被这一刻的温情所染,并没有注意到陈娇敛在眼底的复杂情绪,他的眼睛慢慢转动,似乎年幼时温暖的画面又一帧一帧历历在目的呈现。 “阿娇呢,阿娇记得朕以前的样子吗?你的记忆里对朕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刘彻好奇的问陈娇。 提起小时候陈娇心中也是一片柔软,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取代了辗转眼前的惆怅,让她回忆起来也不由挂上了微笑。 “我记忆里啊”陈娇眨眨眼睛似乎在仔细思考,片刻后看着刘彻笑道,“就是你趴在那里被打板子。” 刘彻噗的一声笑了,摇头道:“竟然是这个。” 陈娇也开心的笑了,只是笑过之后带来一点莫名的感叹,“你也是从小骨子里就好强,当时才那么高一点,却很疼都不肯喊一句。” 刘彻见她感慨好像在心疼小时候的自己,摩挲着陈娇后背温声道:“其实……确实很疼,疼到极致也不是不想喊,只是你就在一旁,不想让你觉得朕很软弱。” 刘彻随意一笑继续道:“当时疼的狠了神思都已恍惚,不过你上来替朕挡板子的时候抱着朕,那感觉现在想想还有点飘呢。” 刘彻说到这里笑容荡漾开来,冷峻的面部线条都随着他会心的笑容变得柔和,他的笑容里带着回忆的美好,似乎只要想起幼时的时光当时再怎么痛苦现在也都会觉得甜蜜而美好。 陈娇把一张俊俏的脸埋在她的胸前也笑起来,两这个人就这样相拥而立,静静的站在船头。清风,草香,混合着江水氤氲的湿气,弥漫在整个水峡青山之间。 天幕辽远水声潺潺,天青色的背景里偶尔飞过两只高鸣的鸟儿盘旋在龙舟的船顶,俯瞰着这一对青山绿水间的璧人。 ☆、第264章 怒打刘麒 走了一个多月天子的御驾终于入了淮南地界,却没有立即前往淮南王的都城合肥,而是在合肥周围的当涂驻扎下来。 合肥的长顺侯府里刘宝如靠在纱帐后的软枕上,神情慵懒的问外面单膝跪地的暗卫:“他们在当涂停驻不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暗卫答道:“自从他们入了淮南的地界我们的人就一直尾随打听消息,王爷的线报消息上看似乎是皇后染了风寒,属下的人也看到有天子身边的得力宦监令带人便衣去药铺取药。” “陈娇病了?”刘宝如忽然起身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兴趣极大的问,“能不能在药里做手脚?” 暗卫低头蹙眉道:“夫人,这似乎不太可能。” 刘宝如也知道给皇后下毒的可能性太过渺茫,于是又恢复了兴致缺缺的样子,靠回了软枕上,摸着指甲道,“你派人盯紧了,任何机会都不要放过。尤其是他们不是有两个小孩么,若是落单,一定给我弄走卖到海贼手里让那两个小崽子吃尽苦头,让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我刘宝如要他们也尝尝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 陈娇躺在被羽林军层层包围的当涂最大客栈天字号房间里,忽然偏过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还不舒服吗?”刘彻挑了挑眉梢,从一旁的几案后面站起身,接过大寒递上的绢帕为陈娇擦了擦。 “还是晕晕的。”陈娇哼着鼻音拿起锦帕忽然又打了一个喷嚏。 刘彻蹙眉转头对曹小北薄怒道:“这两个随驾的御医都是饭桶吗,几天了还医不好皇后的风寒,朕看他们是不想要脑袋了!让他们重新配药!” 这边陈娇喝了水重新躺回床上,用重鼻音对刘彻说:“你别发货了,我听着都头疼。我也好后悔没让赵无心跟来,不过也好了一点点,至少热都退了。” 刘彻用无奈的眼神低头看她,握着她的手,又探手试了一下陈娇额头的温度,不由叹了口气。 “没事的。”陈娇不喜欢刘彻叹气,侧过身枕在他的手上,用睁不太开的眼睛望着他。 因为风寒陈娇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含着一汪水,漂亮的花眼皮越发深刻,两颊透出病态的红晕,嘴唇却浅淡,这副模样在刘彻看来自有另一种让人疼惜的美。 “我睡一会,你就在这里坐着吧。”陈娇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说。 刘彻点点头温声道:“朕一直都在这里呢,你睡吧。” 陈娇往日端庄强势,难得有依赖刘彻的时候,现如今这幅样子,刘彻除了忧虑心疼之外却还有一点小小的开心。 “父皇,母后。” 陈娇刚闭上眼,雕花门就被忽然闯进来的刘麒打开了,他身后自然是弟弟刘麟,接着就是追在后面的奶娘,侍女,教习,哗啦啦跑来一群人。 刘彻见闭着眼的陈娇蹙了蹙眉心好似不开心,于是便怒了,对门外喝道:“都进来做什么!皇子都看不住,滚出去!” 天子发怒非同寻常,麒麟二人的侍女嬷嬷纷纷跪了一地谢罪,然后战战兢兢的小步退了出去。 刘彻朝宫人发火的空档麒麟兄弟已经跑到了床前,小短腿爬上床窝在陈娇的身边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母亲。 第162节 “母后,你好一点了吗?可以带我们出去玩了吗?”刘麟肉嘟嘟的小脸蹭着陈娇的脖子小声问。 “母后,前几天你说过要和父皇带我们出去玩的,这里好闷哦,好几天都没出去了,我和麟儿身上都快长蘑菇了。”刘麒也嘟着嘴爬到陈娇身边。 陈娇本来就头痛鼻塞呼吸不畅,被这两个小淘气围着更有些不耐烦,又害怕将风寒传染给他们,便转过身轻轻推开兄弟俩道:“别靠我太近,当心过了病气。” 两个孩子还是不依不饶要围着她,却被刘彻一手拎一个放在了床榻下面。 “母后的话没听到吗?”刘彻有些不悦,目光暗下来看着兄弟俩。 刘麟感觉到父皇似乎有些生气,于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了。但是刘麒往日被刘彻宠的更多,虽然当下见父皇阴下脸来却还是乍着胆子道:“父皇,带我们出去玩好不好,真的好闷啊,我和麟儿不想待在屋里。” 毕竟是在淮南地界,淮南王心怀不轨是不争的事实。刘彻不放心让孩子单独跟内侍出去,即使再带上一对羽林军他也还是不放心,所以自己没有时间宁愿不让他们出去。 “是母后说这几天就让父皇带着我们出去玩的,母后亲口说的。父皇,带我们出去玩吧,你可不能让母后说话不算话啊。”刘麒说着就上前拉拉刘彻的衣袖,见刘彻不理他又嗖的一下跳上床榻去摇陈娇,希望母亲能答应。 刘麒虽然年纪小力气可不算太小,抓着陈娇的里衣来回晃便把锦被晃到一旁。陈娇本就刚喝过热水开始发汗,这一着凉不仅让她喉头有些寒凉涩痒,不住的咳嗽起来。 “麒儿!”刘彻这一次是真生气了,站起身想都没想就把刘麒扯了过来,在他肉敦敦的屁股上用力打了两下,喝道,“如此没规矩,平日里教习都是怎么教你的!” 往常刘麒也是这么撒娇的,他虽然闯祸调皮的时候怕陈娇但也知道陈娇最耐不自己卖萌撒娇,所以这一回他也故技重施,却不想不但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反而让父亲动了手。 自打麒麟双子落地以来,刘彻一直对他们宠爱有加关怀备至,从来没有动过他们一根手指,哪怕平时刘麒再怎么惹祸顽皮他也多是因势利导重在教育,从来没打过他。 刘麒也傻了,屁股上那两下肯定是疼,但更让他吃惊的是那么爱他的父皇竟然真的打了他。 刘麒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哇的哭了出来,刘彻心底那股火上来根本就按不下去,再听他又吵又闹的在陈娇病床前面哭就更生气了,二话不说扬起手接着又打了刘麒两下。 一旁的刘麟看着哥哥大声的哭喊吓得不得了,赶快跪下可怜兮兮的央求道:“父皇别打哥哥了,麟儿替哥哥认错,求求父皇别打了,求求父皇了。” “闹够了没有!”陈娇本来就头晕的厉害,现在更是忍无可忍了,猛然翻身怒道,“都给我滚,滚出去!” 她这一怒,刘彻也愣了,刘麟也傻了,就连刚刚还被刘彻林仔手里大哭的刘麒都哼着眼泪安静了。 ☆、第265章 刘麟走失 陈娇本在病中,这一嗓子又用力过大,喊完之后眼前都有点发黑,扶着床架缓缓指着刘麒和刘麟道:“乳母呢,把他们带出去,皇子过了病气你们担待得起吗?!” 才被刘彻骂出去的乳母和侍女侍立门外,听到陈娇的声音赶忙进来磕头领罪然后哄着被吓住的刘麒和刘麟快步出去了。 两小只被带出去以后房中就只剩下了陈娇和刘彻,刚才还声音吵杂的卧房瞬间就安静的有些过头。一安静下来刘彻就觉得自己方才情绪失控了,再怎么也不能动手打儿子,这会不由就尴尬起来。 此时见陈娇不再说话就心虚的走过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的问她道:“生气了?” 陈娇的手放在自己额上闭着眼睛,半晌才反问道:“你在我面前打麒儿,你说我生不生气?” 刘彻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勉强笑了笑道:“看你病了几天朕心焦气燥心火太旺,刚刚确实是一时恼火打了麒儿两下,不过天下哪有不管儿子的父亲,到底也没伤着他。” 陈娇叹了口气,她刚刚确实很烦麒麟兄弟俩在耳边吵吵闹闹喋喋不休,但是她也真没想到刘彻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打刘麒,在宫里刘麒不知道干过多少比这还调皮的事刘彻也没骂过他一句。说到底她因为风寒心绪不好,刘彻也因为她久病不愈烦心急躁。 陈娇说不上气刘彻,风寒让她没精力跟任何人生气,但就是心理不好受,她又何尝不盼着这场病早早结束,如今一拖再拖她也害怕勾起什么厉害的症候。 陈娇侧过身面对刘彻无力又认真的说:“御医说病去如抽丝,你急什么,你急我心里就慌了。” 听她这么说刘彻没来由心里一紧,揽她在怀中劝解道:“是朕太急躁了,怕他们俩扰你休息。这病也不过是风寒罢了你别乱想,朕心里都有数,别害怕。” 陈娇闭目靠在刘彻怀里轻出一口气,这片刻的宁静让她轻松了很多,半晌才小声道:“你出去吧,我睡一会,若得空就带着麒儿和麟儿出去走走,也是我许给他们的愿,我不想孩子说我不守诺言。况且刚才你打了麒儿,现在他不知道心里怎么难受,去看看他吧。” 陈娇心里到底疼爱麒麟双子,生病也放不下他们。刘彻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搏她病中的交代,只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出去看那两个孩子。 刘麒因为刚刚挨了打,回去房间之后果然哭的小泪人一样,一边哭一边拉着刘麟嚷嚷着说父皇和母后不要他们了,搞得刘麟也大哭起来。他们的乳母侍女对兄弟俩怎么哄劝都没用,正在束手无策之时刘彻进来了。 毕竟是父子,刘彻先是训了两个大哭的孩子几句,待他们的眼泪渐渐止住又好言好语的给他们讲道理,最后抱着刘麒问他刚才打得疼不疼,哄了他好一会。刘麒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父子天性总不记仇,所以不久两兄弟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却不依不饶一定让刘彻带他们出去玩。 刘彻本就因为动手打了刘麒有些愧疚,更兼陈娇病中的嘱托,见外面天气不错也就不再推辞,心想就带两个孩子在附近的地方逛一逛。刘彻向来对自己的武艺剑术很自负,此次出去又不走远,所以连霍去病都被他留下来保护陈娇,只带了三名侍从和四个身手不凡的便衣羽林郎就出门去了。 陈娇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掌灯时分才醒过来。没有人从旁惊扰吵闹她睡的很沉,醒来时竟然觉得舒服很多,头痛似乎也不那么严重了,感觉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陛下呢?”陈娇吃了一点淮南莲子粥,随口问一旁伺候的小寒。 “陛下……”小寒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出去了还没回来。” 陈娇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小寒今日回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她也没细想,又问:“麒儿和麟儿吃过晚膳了不曾?” 小寒低下头,斟酌了一下才道:“二皇子吃过了。” 往日麒麟双子都是在一起的,侍婢恢复陈娇她们的情况也不会单独来说,所以小寒今晚的回话让陈娇感到非常不舒服,直觉告诉她小寒一定有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陈娇啪的一声将羹碗重重放在小几上,看着小寒杏眼含怒,“说!” 小寒心里果然亏虚,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娘先别急,您且宽心,陛下不多时就会带着三皇子回来的。” “把话说全!”陈娇听小寒说了一半,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极不好的感觉,预期更加冷硬急躁,“陛下带麟儿去哪里了!” 小寒知道皇后急了,也不敢再隐瞒,伏地答道:“陛下晌午带着麒麟两位皇子出去游玩说是一两个时辰就回来,可是到了晡时都没有回来,后来羽林郎都尉单单将二皇子送了回来,随后让霍侍中点了两队羽林军跟出去,说是寻找三皇子。” 陈娇一听心都漏跳了半拍,一时间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娘娘别急,当涂就这一点地方,陛下已经出动了羽林军,也已经派人去通知淮南王和地方官员让他们加派人手,一定能很快找到三皇子的。” 陈娇已经听不清小寒在说些什么了,她指着门喊道:“去,去把麒儿给我带来,快去!” 刘麒见到陈娇一脸惧怕和惊慌失措,他在陈娇的询问下将下午如何与弟弟跟父皇在街上游览,如何在自己的坚持下去近郊树林玩耍,最后玩着玩着捉迷藏弟弟就不见了,他害怕了就跑去找父皇,后来就再也找不到弟弟了。 “母后都是我的错,是我央求父皇待我们去树林玩的,要不是我弟弟也不会丢。”刘麒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陈娇没有骂刘麒,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度过了最初的震惊,陈娇反而镇定下来,一直坐着等消息,直到二更时分才听到客站外面人声马鸣,无数火把的光亮将夜色照的通亮。 陈娇放下哭睡的刘麒,快步赶出去,迎面正见神情严肃的刘彻抱着刘麟勒马而下,走了进来。 “麟儿。”陈娇几乎是扑上去接过刘彻手中的刘麟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心跳得很快,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担惊受怕的恐惧一时间全部涌出,酸涩忧虑的感觉是她两世都不曾有过的体会。 “母后,让母后担心了。”刘麟的小脸都有点脏了,嘟着小嘴抱住陈娇的脖子蹭蹭她的脸,小声说,“母后你好点了吗,你不要生气,是我自己不乖跑丢遇到了坏人,你不要生哥哥和父皇的气。” “好的,不生气,你回来了母后就不生气了。”为了这个宝贝儿子,陈娇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刘彻卸下重担后也是满脸的倦容,他站在陈娇身后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既然麟儿回来了阿娇就别担心了,快让麟儿洗洗早点休息吧,一切事朕明日再细细说给你听。” 陈娇今晚为刘麟的事耗了太多精力,又是大病初愈,心力交瘁之下很快就入睡了。刘彻看着她睡着才起身出去,来到刘麒和刘麟的房中。 刘彻进去向守业的侍女做了噤声的动作,轻轻走到儿子们的床边。此时刘麒已经熟睡多时了,刘麟也闭着眼睛。 刘彻看着他们疲惫的容颜上露出一点属于父亲的慈爱笑容,伸手再摸摸两个儿子圆圆的小脸。 一向认为万事可控谋划全局的刘彻在今天刘麟消失的一瞬间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那种恐惧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皇权面前任何大事都有回旋的余地,都有谋划的时间,可是偏偏在这样的事上他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有霎时的惊诧和深深的惧怕。 如果麟儿找不到了,他都不敢想,不敢想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陈娇。 还好,还好,还好他亲手把他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手中夺回了他,他的麟儿。 “父皇。” 刘彻正看着刘麟出身,竟然忽然见他睁开了眼睛,不由一怔。 “父皇,我没睡着。” 刘麟翻个身爬起来,刘彻很自然的张手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小声道:“你怎么还不睡。” “我不想睡,我想父皇抱抱。”刘麟紧紧的抱住他扬着小脸说,“父皇好厉害,羽林郎都没来就把坏人打跑了。” 刘彻微微笑了。 刘麟蹭蹭他,睁着圆圆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刘彻轻声说:“其实我以前可羡慕哥哥了,我知道父皇很喜欢哥哥。” 刘彻隐去笑容正想说他想多了,但是刘麟很快就继续道:“现在我就知道了,其实父皇也很喜欢我,那么多坏人围着我,父皇都来救我了。” 刘彻心里有几分感动,抱着他道:“麟儿,父皇没有喜欢哥哥多,父皇一样喜欢麟儿。” 刘彻感到儿子趴在自己肩上嘻嘻的笑了,属于孩子的很快乐很幸福的轻轻笑声。 刘彻原本是不想将皇子走失的消息传出去,因为这样或许会招来更多心怀叵测的人利用孩子的走失大做文章,所以开始时他只动用了自己的羽林亲军寻找,但是后来他实在太着急,找回儿子的急切心情超越了所有的帝王理智,最终还是搞的淮南官吏上下人尽皆知。不过好在真的找到了,不然刘彻说不好真的会将那些协助寻找刘麟下落的官员全部杀掉泄愤。 陈娇尚在病中,虚惊一场后在刘彻良好的认错态度下并没有发脾气。人往往就是这样,最大的损失挽回之后再看其他似乎就都不重要了,唯有庆幸上天眷顾,让走失被抢走的孩子重新回来。 至于带走刘麟的那伙人,多数都被气愤的刘彻当场砍杀,留下的几个活口也都是跟着带头人做下小恶的混混,只知道被刘彻杀掉的老大是称霸淮南一方的豪强黄济,往日尽做些□□掳掠横行乡里之事,诱骗绑架孩子也是其中之一,只没想到这回运道太差一不小心绑到了天家的皇子,钱没赚到,落得个九组尽诛的下场。 混混的话刘彻信不信暂且不知,但淮南王和他的地方官员却是吓破了胆,第二天下午就来天子下榻的客栈请罪。 刘彻没有怪罪淮南王,相反虽然因为豪强欺压百姓的事训斥了淮南王但总的来说对淮南王这个表叔,他说话还算客气,最后还将两个刘麒和刘麟两个皇子带出来拜见淮南王。 当淮南王看到年仅五岁的刘麒时忽然怔了一下,却很快就回了神,开始夸赞两位皇子聪明懂礼云云。虽然都是场面话但刘彻听着别人夸儿子就是心理很舒服,他深知淮南王刘安喜好儒学精通相面,还特意问了刘麒和刘麟的面相,淮南王自然是往最好的方向说,一番话下来说的刘彻十分满意,还赏了淮南王两柄绿玉如意。 至此淮南这边因皇子走失而引起的小事端似乎已经慢慢平息,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淮南翁主刘陵正在等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岸头侯订下雅间就是这一间。”酒楼的伙计恭恭敬敬的将身后穿着浅蓝色丝袍的英俊男人请进了雅间,然后小心的关上了门。 “张将军。”客人的声音醇厚,目光在无人的安静雅间内扫过,他身姿笔挺昂然自若,似乎并不惧怕这里会发生任何突发状况。 “大将军,有失远迎。” 身段婀娜的刘陵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卫青身前盈盈欠身,行了一个简礼。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撤裾礼,但这个动作由刘陵做来偏偏就有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那一低头的浅笑和温柔,真真让人移不开视线。 ☆、第266章 怒斥刘陵 “翁主多礼了。”卫青拱手向刘陵回礼。 卫青已位极人臣经官居大将军,即使刘陵行礼他也只需点头即可,不过卫青还是选择对皇族尽量客气,其谨慎可见一斑。 “翁主,不知岸头侯张次公何在?”卫青灼灼目光在房中再次逡巡,他对淮南王翁主的名声有所耳闻,不想跟她有太多交集,于是开门见山的问,“若是张将军在此,烦请翁主尽快让他前来叙话。” 刘陵笑了,优雅的踱步到主位上缓缓坐下,为卫青倒了一杯酒。 “大将军,难道你见到我这个淮南翁主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心就只想见岸头侯吗?”刘陵做了请的动作示意卫青在方几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粉面含笑道,“大将自律慎独,若不是用旧部岸头侯的名号,恐怕阿陵请不动大将军呢。大将军,请。” 话说到此处卫青就明白了,此次乃是刘陵通过张次公对他相邀,刘陵这样做必有目的。卫青为人正直坦荡,胆略过人,他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面对刘陵更没什么可怕,他倒要看看这位时常居于长安流言中心的人物到底找他所为何事。 卫青上前泰然落座,看着刘陵道:“那翁主请卫青又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要事,就是阿陵仰慕大将军来绝世英雄,想与大将军结交,不知大将军是怎么看待我父王的?”刘陵眉眼一挑,目泛秋波,神态十分风流妩媚。 卫青只当没看见,垂下眼帘道:“淮南王学识渊博爱民如子,淮南国在他统御之下物阜民丰,如此藩王卫青当真敬重。” “就这些吗?”刘陵见卫青不愿抬眼看她,她也不恼,巧笑着拿起方几上的就被,双手递于卫青身前道,“那么让大将军与我父王交好,大将军可愿意吗?” “卫青与网页皆为大汉和天子效力,若说交好,君子之交有何不可。”卫青只是垂眸端坐,对刘陵的呈酒并不肯接,“不敢劳烦翁主。” 刘陵能够在不少成功立业的男人之间周旋自然手段非同寻常,绝不会因为卫青开始的拒绝恼怒,相反她表现的更加殷勤娇媚,端着酒杯也不肯放,轻笑道:“大将军,你不接,是让阿陵这样一直侍候在旁吗?“ 第163节 卫青这才抬眼看了刘陵,然后接过那杯酒放在桌上却没有喝。 刘陵只与卫青对视一眼就不进在心中纳罕道,好明澈的一双鹰眼!朝堂之上难免心生贪念与权势之利,朝中大臣的眼睛她刘陵见的多了,沉郁的,狡猾的,深邃的,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这位位极人臣的大将军竟有这样一双眼睛——固然威严如炬却也清澈若水。 瞬间刘陵心中便升起一股执著,让她俘获男人太容易了,那些贪婪狡诈、利欲熏心的男人对她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可是也正因为这样她分外看不起他们。可是如果能征服卫青这样的男人……想一想确实有意思,若是这样的男人她都能征服,那么那人呢,那人会不会也拜倒在她的裙裾之下? 刘陵这么一想就更加卖力了,笑的越发娇俏,她见卫青蹙眉不解便道:“大将军,我笑你竟有如此清明剔透的眼睛,恍若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 “翁主见笑了。”卫青微微垂首不为所动,以不变应万变。 不想刘陵渐渐收了笑容竟轻声叹了口气道:“是阿陵让大将军见笑了。阿陵也是待字闺中的女子,面对名震天下又青年有为的大将军如何能不倾慕向往。可惜大将军已经婚娶,不然……” “翁主。”卫青早就听说刘陵风流妩媚,如今见她竟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话不由有些反感,不悦道,“翁主还有何事?” 刘陵向后撤了一下,见卫青英眉微蹙便又笑了:“大将军真是有意思,就不愿多阿陵几眼吗,从进了门似乎就着急要走呢。大将军的娇妻虽是皇后的妹妹,可容貌却不及皇后,当年阿陵在长安也是与未嫁时的皇后娘娘同为人□□赞的美人,现如今皇后已然生育岁月无情,阿陵却仍然未嫁容貌姣好,这姿容想必高下立判,就不知大将军为何不愿多看阿陵两眼。 “翁主在卫青面前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怕卫青恼怒吗?”卫青一改方才的沉静,忽然横眼看向刘陵,眸中的威势令刘陵都有几分胆寒。 “卫青听闻淮南王一代儒学名仕,翁主为其爱女岂不知人伦纲常吗?纵然翁主有天仙下凡之色在卫青心中也绝不能与家妻相比,更不要说皇后娘娘。娘娘姿容天成傲贵国色天下何人可及?况且翁主举止轻浮,行为轻挑,如此作比岂不辱没了皇后娘娘?” 刘陵没想到卫青竟然直接就说到了她脸上,她堂堂一位藩王公主,就算往日知道自己做的事什么也绝不能容忍别人直白的侮辱。是以此时看着卫青脸上表情僵硬,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非常难看。 “翁主若无他事,卫青便告辞了。”卫青是铮铮铁血男儿,他对将士体恤对士大夫礼遇,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别人的无礼和对家人、恩人的非议。 卫青本就对刘陵的轻浮举止有些不屑,更对她刚才拿自己和皇后相比的那番话反感异常,当下站起身也不管刘陵是何神色,径直大步离开了雅间。 刘陵看着卫青离开,气得脸色都有几分狰狞,愤恨道:“好一个卫青,看我禀明了父王怎么收拾你!” 半月后远在淮南的天子刘彻收到了一份奏报,言称一伙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夜袭长平侯府刺杀大将军,幸而大将军无伤,那但那些黑衣人也皆是死士,无从得知何人指使。 刘彻看过奏报将其放在一旁,低头看着淮南王庶长孙刘健上书的淮南王与太子谋反奏疏轻轻挑了一下眉头,对曹小北道:“朕之前秘密安排的最近的王师现在行至何处了?” 曹小北低头道:“启禀陛下,最近的王师是征辽侯陈君爱率领的军队,按陛下指示现在淮北待命。” 第二日淮南王太子府里易怒的太子刘迁听说被自己软禁的侄子逃跑失踪之后近日竟然跑去天子那里告了状,气得鼻子都歪了。因他是私自囚禁侄子,所以不敢把这件事告知淮南王,只得连忙请人去长顺侯府请他的智囊长顺侯夫妇过府相商。 这太子刘迁与刘健的过节原是在推恩令上。刘彻下达推恩令之后,原本藩王的庶子庶孙也有机会被分封诸侯,如此一来那刘健将来也应得到封地成为一方诸侯。可是淮南王在太子刘迁的唆使下不遵圣谕不进行推恩,所以刘健就一直得不到封地和封号,他气不过几次去找刘迁理论与他争高低论短长,最后竟惹怒了刘迁,他命人秘密将刘健抓捕拷打后来又软禁在府中。当然刘健也不是软柿子,早就在谋事门客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自知找淮南王理论完全没用,听说天子出巡淮南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怒之下书状告发爷爷与叔叔策划谋反。 刘迁这时候是真慌了神,造反一事他们父子俩早就密谋多时,此事千真万确廷尉审查下来一定难逃罪责,若是万一天子命人前来抓捕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枭首腰斩。 “那,那本太子该如何啊?”刘迁拍着长案着急上火的问长顺侯周贺和他的夫人刘宝如。 刘宝如与周贺对视一眼,倾身道:“太子现在惊慌又有什么用,造反是大罪,谁都逃不了,依我看先不如告知王爷,一举起兵,刘彻与他的两个嫡子现在就在淮南,简直是天赐良机!” 刘迁想了想道:“可是大事还没有准备好,仓促起义的话,父王不会同意!” 周贺借着进言道:“那不如太子先找一批死士,既然天子在淮南,咱们就先杀了天子,当时天下一乱,正好给王爷起兵准备时间,待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再发兵长安,手握天子的傀儡儿子,入主未央何愁大事不成。” 刘迁听了周贺这番话想了想似乎感觉很有道理,当先点头道:“好,本太子这就去准备,不出三日一定摘得刘彻的项上人头!” 第二日晌午,刘彻得到了一封密报,上面言说淮南王翁主刘陵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回淮南。 刘彻拿着密报在行宫的书房内来回踱步,最后命苏一将陈娇请了过来。 “阿娇,现在刘健忽然告发刘迁打乱了朕的计划,恐怕淮南很快就要有变,朕现在也不知淮南王是否会立刻发难,为了保证你和麒儿、麟儿的安全,朕要立刻送你们去淮北大营。” 刘彻当时说此次出巡是带陈娇出来解闷游玩,所以巡以来他从不与陈娇提及政事,今日忽见刘彻如此严肃的提起淮南造反一事,脸色也不由一变。 刘彻见她沉思,以为陈娇忽闻变故有些忧虑担心,便握着她的手道:“阿娇,别担心,朕之前早有安排,不过是情况忽变,你和麒儿麟儿先过去,朕很快就去接你们。” 陈娇并非害怕,她沉思一方面有限担心刘彻但更多是在回忆前世,前世她模糊的记得淮南似乎也发生过刘健告发刘迁造反的事,那时候淮南王似乎也没有真的举兵。 陈娇想来想去也只记得一个结果,记不清楚事情的过程到底怎样,不过经过她的思量,她觉得一走了之的确是不明智的选择。 陈娇思量片刻后抬起头对刘彻道:“陛下,我们不能就这么走,如果真如陛下所言刘安和刘迁准备造反,那么行宫的动静一定是他们最关心的,逼向想想,自从入住淮南行宫,刘安每日都派人来向陛下和我请安,如果明日他们发现我已不在行宫或是避而不见,必然知道造反之事败露,到那时他们铤而走险很可能会立刻起兵,陛下纵有牵绊谋划也失去了布置的时间。” 刘彻的眉心微微蹙起,让陈娇母子三人立即离开这件事他的确是临时决议,因为太过担心他们的安危,他甚至没有仔细思量过后果。 刘彻抿唇不语,片刻后仍旧道:“但是无论如何你们都……” “是,麒儿和麟儿必须走。但是陛下,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第267章 不速之客 “是,麒儿和麟儿必须走。但是陛下,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赢得更多的缓冲时间。”陈娇道,“发生谋反告发这等事淮南王父子应是最紧张的,他们肯定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陛下的反应,如果陛下迟迟没有处理那他们就会畏惧大罪必生变故,但如果陛下很快调查取证并派人去申饬他们,避重就轻,只说刘健诬告,淮南王治家不严,那他们反而会领罪谢恩松一口气。” 刘彻听陈娇说完竟然微微笑了,轻抚她的肩道:“阿娇所言与朕正在做的事如出一辙。不过……” 刘彻说着笑容又渐渐隐去,似乎人仍有顾虑,半晌后轻声道:“即使如此朕也没有把握,万一淮南王……虽然皇后不离开行宫可以麻痹淮南一众乱君反臣,可无论是何目的,朕都不愿让你涉险。朕会尽量遮掩你的离开,你现在就带着麒儿和麟儿去淮北。” 陈娇的心忽然一颤,她没有想到在剖析过一切利弊后刘彻还能坚持做出这个决定。无论是她所见所想还是两世以来刘彻自己的所做所为,这些都说明他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在他的眼中为了他的江山皇权没有人不可利用,没有谁不忍割舍。然而他今日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宁愿自己承担更大的风险也不愿让她涉险。 陈娇心中温暖,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有作为皇后守护疆土的责任,她紧握了一下刘彻的手道:“陛下的心我明白,可是陛下难道想让淮南王起疑,让大汉境内风烟再起吗?” “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再坚持了。”刘彻偏过头似乎已经不想再谈了。 他此次带陈娇出来是想圆她之愿让她开心,如今却出现这个种局面,还让处于危险之中的她为自己的安危和江山打算,这实在有违刘彻本意。对他这样一位自负又高傲的帝王而言,这已经足够让他烦扰和羞于面对了。 “陛下难道不想进一步增加胜算吗?”作为皇后陈娇不想一走了之,她觉得她留下来反而会降低淮南政变的可能性,让刘彻有更多的时间布置和等待大军的到来。 但是刘彻不但没有采纳反而忽然转身拉住她,一双深入夜色的黝黑瞳仁望进陈娇眸中,薄怒道:“不行!朕有朕的安排,就算失策大不了发兵数万朕亲自坐镇肃清叛乱,淮南的百里江山朕夺得回来,但是万一起变……,你能再还朕一个阿娇吗!?” 陈娇凝视着刘彻,她没有再坚持,最后她抱住刘彻的腰,在他耳边说:“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娇与麒麟双子由霍去病护送秘密前往淮北大营,当夜便投宿在一所院落宽敞的私宅客栈内。 今晚新月如构,挂在云端月色蒙胧。对待君命十实认真的霍去病带着一队羽林郎在周围巡视过后便打算独自回去休息,只是他刚转过回廊就忽然听到最近的房檐上有细碎响动。 霍去病虽然年轻但武艺骑射上却极有天赋,视力听力更是非寻常人可比,这样细碎的声音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耳朵。当下就一回身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了陈娇下榻的正房后面。 “娘娘,此次北地军粮由薄仪筹备,陛下调动部分大军设防淮南因而朔方的粮草出现短缺。往日世子领此差事时若遇意外都是娘娘用封邑税负前来支持,这一次世子并非朔方主粮官,故而让属下前来询问娘娘,是不是不再使用封邑税负支持粮草,也好让薄仪皇命难全获罪下狱,从此那薄玉便再不能与娘娘作对。” 没有侍从的廊阁中,一身黑衣劲装的显星单膝跪在地上,正在等待陈娇的命令。 披着绯色曲裾长衣的陈娇立于二楼月色下的朱红栏杆后,望着不甚明亮的空庭蹙眉道:“世子这话好没道理。淮南用兵在即,倘若朔方军饷粮草再受限制,万一匈奴来袭将士如何抵挡。国之大事岂可儿戏,难道我陈娇会因为与薄太后、薄玉的家族恩怨就至大汉于不顾?你立刻回去告诉世子,我的封邑若是用在征伐匈奴固我边塞上,无论何时都应在所不惜。” “喏,属下明白了。”显星低头抱拳,很快便轻功一展消失在夜色中。 霍去病站在廊下没有再去追逐显星。听到了对话的他站在那里仰望着二楼那个月色下卓然而立的绯红身影,眼中多了一分好奇,也多了一分钦佩。 霍去病不在意女人,也不太喜欢与女人打交道(除了外婆),这个不好的印象多半来自于他风流成性的母亲。他一直以为女人的世界不过是狭隘的后宅之地,就像他的母亲,半生辗转在不同的男人身边争风吃醋为的不过是个不太重要的名分以及足以向其他女人挑衅的留住男人的能力。即使聪颖美丽如舅母,也不过是成为一名温柔如水的妻子尽量留住醉心于兵法策论的舅舅——从她眼底的落寞里霍去病看得出来,她是无法真正明白并帮助舅舅的。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女人舅舅或许可以温柔以待,但他却无法容忍。 但是这个皇后好像,又与她们不尽相同了。 陈娇与麒麟双子离开的第二天,天子刘彻以皇后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打发了淮南太子妃的觐见。第三日下午天子的使臣抵达淮南王宫申饬淮南王治家不严,庶孙怀愤诬告,念其初犯,不与追究。淮南王当即认罪,跪谢天子浩恩。 当天夜里,坐在行宫寝室翻看奏章的刘彻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面对他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疲惫却分外美丽的脸。 “淮南王翁主。” 刘彻挥退引刘陵进来的内侍,看着身前的刘陵露出礼节性的浅淡笑容,声音虽低却清朗悦耳,“你从哪里来?” “长安。” 刘陵的神色很复杂,往日风情万种的娇颜上却无半点的笑意,她凝视着刘彻,深埋其中的感情泛起层层涟漪,好像她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无法说出口的情人。 她说:“七日七夜,快马加鞭的来见你。” “哦?从长安回淮南,竟然第一个来见朕。”刘彻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致,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刘陵,”那么,翁主所谓何事?” 刘陵向前走了两步,跪在刘彻的长案前,从斗篷下伸出绵软白净的手,握住他的手道:“陛下,你一定要听我的,要小心所有的宴饮,有人要刺杀你。” 刘陵阻止不了疯狂的兄长刘迁,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彻死,她为了淮南起事那么尽心尽力不是为了浮名虚利,她不在乎那些,她只为得到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刘彻死了,那么淮南即使得到了天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她瞒着父兄千里迢迢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他,多过那一场蓄意的刺杀。 面对刘陵真诚而忧虑的双眼,刘彻没有因为这个消息紧张也没有抽回手,就任由刘陵那么握着。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薄唇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有黑眸深邃而锐利,他问:“是谁?” 刘陵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意外截获了情报知道有人想要在合肥刺杀陛下,嫁祸淮南王。” 刘陵当然不会供出刘迁,她只要刘彻不死,其他事她还是不会说的。 听罢刘陵的话刘彻沉吟片刻道:“为什么要亲口告诉朕,你可以不必那么辛苦。” 既然没有答案刘彻也就不再追问,他似乎并不在意刺杀本身,反而更在意刘陵的到来。 “我……”青鹤灯盏跳动的火光中刘陵竟然一时语塞,被他问住了。 刘彻笑了,曾经眼中的疏离和威严逐渐褪去,望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而动人。 “阿陵,谢谢你。”刘彻温声说,“你的心,朕明白了。其实当年你与朕相处的时日,朕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刘陵冷不妨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心中竟涌起一股柔软又涩然的甜蜜,她甚至有些想哭。 “你累不累?”刘彻轻声问。 刘陵摇摇头,她的目光仿佛全被眼前这人深邃如海的温柔淹没,不能自已,她说,“只是有点口渴疲乏,陛下陪我喝两杯好吗?” 刘彻点点头微笑道:“当然,只是朕也只能陪阿陵浅尝辄止了,朕不善豪饮,早些时候已经饮了几杯。” 刘陵此时距离刘彻极近,听他这样说仔细嗅了一下果然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心说原来如此,难怪今日比往日更好亲近一些,酒后看美人——尤其是为了救他不远千里而来的美人——他自然更容易心软动情。 刘陵与刘彻对坐交饮,谈的都是少年时相见游戏的时光,说着说着就更加尽兴,一时间在刘陵的劝饮下,刘彻不知不觉就喝了好些酒。 ☆、第268章 自取其侮 “陛下,我晚一点还要回去王宫,陛下再喝一杯,当作是为阿陵送行可好?”刘陵将酒盏端到刘彻面前说。 “还要回去吗?”刘彻接过酒盏,听说她要走,已带醉意的神情就带上了一点激动,急急拉住刘陵的手道,“已经很晚了,不如留在这里,明日再……” 刘彻见刘陵低头不语,眼睛只看向他紧握住的那只手,一时间方觉失态,收了手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偏头掩饰道:“明日再走吧,难得与你对饮,下次又不知是何夕何年了。” 刘彻说着神情竟有几分落漠,他似乎已经醉了,双颊泛出莹润的绯红,薄唇沾了酒,在灯火的映照下色泽红亮,份外迷人。 刘陵心动了,在这样的对坐和凝望下,她无法不对他倾心爱恋。她一直都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值得她争取和爱慕的男人,那么英俊、傲然、高高在上,因为得不到便更让她日夜辗转,心心念念。 “阿陵啊,若你不姓刘,该有多好。”刘彻的目光带着几分迷离,醉望刘陵凄然一笑,“你我都是无奈生于帝王家,若非如此,我们……罢了,这帝位,你以为朕是甘之如饴吗?” “陛下……”刘陵看着他深黑的眼睛心中似银针深刺猛的一痛。 刘彻指指自己的身下之位晃如倾诉般苦笑道:“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那未央宫的主位,朕却是如坐针砧啊,呵呵,不然,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刺杀朕。阿陵你不知道,朕从做太子开始就有大大小小数次刺杀发生,每一次朕都防不胜防涉险而过,呵,朕还真是命大。” “陛下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刘陵忙说。她从未见他如此推心至腹的与自己说话,得知他身在高位却心中凄凄,又听他数次命悬一线便不由因爱而忧为他担心起来。 “天佑?阿陵,朕都快听不进去这种虚无缥缈的话了!”刘彻倾身上来紧紧攥住刘陵的手,“所以阿陵,别走,陪朕待一起,就一夜,因为朕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你所说的那次刺杀。若朕躲不过命数殒命淮南,你……” “不会!”刘陵忽然出口道,“绝对不会。虽然我不知是何人所为,不知哪日宴饮,但我劫获的密报上却有歹人的安排计划。” 第164节 刘彻的目光闪了闪,蹙眉道:“哦?” “是的。”刘陵坚定点头,然后将刺杀计划的执行情况大体说与刘彻听。 刘彻听过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对刘陵更加信任亲昵,两人交谈间他又饮数杯,直到刘彻迷醉的笑着靠在软枕上醉了过去。 “陛下,陛下?”刘陵见刘彻不再说话,起身到他身边轻唤着将他扶着躺好,见刘彻还是没有醒来便知他定然因醉酒沉睡了。 刘陵的目光活络起来,左右看看没人便就着掺扶刘彻近身的空当在刘彻身上摸索起来,找了一会似乎摸到了一样巴掌大小的物件,但因在外袍之下一时无法拿到。 刘陵秀眉轻挑,想了片刻又俯身在刘彻耳畔道:“陛下好好歇下,阿陵帮陛下除去外袍吧。” 刘彻迷迷乎乎不答话,刘陵便动手解开他的外袍。刘彻虽然醉睡却也好对付,不用什么力气便除去了他的织锦外袍。 刘陵看着他只着迷色中衣,因醉酒拉开的交领外露出段颀长的勃颈,再往下便是一点白析健硕的胸膛。 “阿陵,你在,你在……朕心里。”刘彻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唬了出神的刘陵一跳。 只是听清了他的呓语刘陵的眼中却闪出了一丝诧异我忧伤,不过片刻后那些情绪便被她的欣喜和坚定所替代。 她俯下身轻声对刘彻道:“彻儿,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刘陵说完豪不犹豫的起身,在刘彻腰间扯下了一件东西。 灯火之下那件铜制器物闪着金属的光泽,正是刘彻用来调兵的半壁虎符! 刘陵将虎符藏在中衣的夹层中,站起身披上斗蓬便勿勿出门,见到门外守卫的公孙贺便道:“公孙将军,陛下已经休息,准我先回王宫,告辞了。” 正在这时刘陵身后却传来刘彻含糊的喊声:“阿陵!阿陵!” 公孙贺向大殿里瞟了一眼,拦住刘陵客气道:“翁主,陛下传唤,您看是不是先回去?” 刘陵无奈,按下一颗狂跳的心,耐着性子又转身回到刘彻身边。 “陛下,阿陵在这里,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刘陵跪坐在醉酒的刘彻身边低头问。 这时安静的刘彻忽然转身一挺双手将她抱住,用力一按便把刘陵按在了身已身下。 “阿陵,你要去哪里?”刘彻的鼻尖对着刘陵的鼻尖,他半睁着迷蒙的双眼问她。 “我哪里也不……”刘陵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刘彻,话还没说完就因他手中的动作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陵的斗篷已被刘彻解开,他的手顺着她的衣带而下扯开了刘陵蔷薇遍地刺绣的锦缎曲裙。 “陛下……”刘陵感到他温热而有力的手在她的曲裾下探索着。那一阵阵来身他的抚摸和气息混着一酒香让刘陵有一瞬间的愰惚。 就是这样吗,他们,无视所有的伦常与枷锁…… 刘陵的气息零乱起来,美丽的眼眸中像含了氤氲的雾气,面色不由泛起潮红。 “陛下,陛下,有朝一日可不可以因为阿陵,原谅我的父兄,不要,不要恨他们。”刘陵早已经过人事的身体因为刘彻的隔衣触碰而越发敏感,连言语都带上断断续续的呻~吟。 如果有一天江山易主,请不要恨他们,让我来代替江山,永远陪着你吧,我的爱人。 “王叔和太子有你的帮趁还需要朕的原谅吗?嗯?”刘彻忽然抬起头笑了,看着刘陵的那双眼睛清明而锐利,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连朕随身配带虎符的事你都能知道,可见你本事当真不小,难怪大汉的军情会放在凶奴人的军帐里。”刘彻从刘陵的里衣里抽出手,那半壁虎符已经在他手中。 “你!你原来只是想拿虎符!”刘陵看着那光泽流转的虎符忽然失声叫道,“你卑鄙,你骗我!” 刘彻的唇角勾起凉薄的笑容,他依旧紧靠着刘陵,笑道:“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朕要对你做什么?还没怎样你便叫的那般消魂淫~荡,可见你真是没少经过那事儿。你放心,朕不会碰你,朕嫌脏。” “刘彻!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如此羞侮我!”刘陵听他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真是又羞又愤,咬牙气急的同时眼中也盈满了泪水。 “一往情深?呵,你对每一个男人都是这么说的吗,韩成安,张次公,还有卫青?” 刘彻说着便笑了,他单手控制住刘陵的双腕,倾身之下让她无法进行丝亳反抗:“若不是淮南王叔蠢到派人刺杀卫青,朕也不会那么早就洞悉了你们的阴谋”。 刘彻看着刘陵倔强又含泪的眼睛不屑道:“像王叔这般愚蠢,朕还真替他的‘大业’着急。刺杀卫青,你们以为起兵之后朕会派卫青镇压叛乱吗?幼稚。朕可以告诉你,朕没那么目光短浅,卫青的大军已经对漠北做战游刃有余,朕怎么可能让他的亲军再回师淮南,踏遍我刘氏江山的每一寸疆土?” “你不相信卫青……”刘陵仿佛如梦初醒,睁大了眼睛看着刘彻。 “哈哈哈哈”刘彻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笑话,笑过之后他冷冷的说,“连你这个不远千里’一往情深’声称来救朕的女人都是为了虎符,朕凭什么信你们?” “我不只是为了虎符!” 刘彻的话彻底激怒了刘陵。是的,她曾经是想过盗取虎符让刘彻无法在短时间内调动大军以增加淮南国起兵后的胜算,可是当她知道刘彻成为刺杀目标后,她七天七夜策马前来告知,其间心心念念想的全是他的安危,她没有一刻想到的是那冰冷的虎符!而刘彻却这样说话,这不仅是侮辱她,更践踏了她的感情! “不管你是不是只为虎符而来,朕只要你知道,与朕作对的人,都得死。”刘彻放开她的手腕,整衣起身,他的话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清晰,像冰锥一样直刺人心。 刘陵躺在那里,望着他孤傲的背景凄然的笑了。他不信自己,那么无论她解释什么,无论她告诉他有多么爱他,都已经没有意义。 “死吗,呵,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刘陵冷淡的说着,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的声音略带呜咽,像是最后的质问:“我只想问你最后一句,你说我在你心里,这一句,是不是真的?” 刘彻冷淡的回头道:“朕心里却实有人,但不是你。” “是她,果然是她,是她对不对?”刘陵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坐起身似哭似笑的看着刘彻喊道,“刘彻,玩弄了我的感情你不要太得意!早晚你会死在她的手里,我告诉你,我父亲早就在书心中明确说过,她为你生下的儿子帝王之相却眉心吐珠,迟早定会与你一较高下取而代之!” 刘彻看向刘陵的冷漠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英眉倒竖显然是动了真怒,他走向刘陵,铁钳一般的虎口卡主她削尖的下颌,寒声道,“朕本来只想让你死,但是现在,朕要让你求死不能!” “来人!”刘彻对入内的公孙贺道,“派人将刘陵密秘押回长安,交给张汤,无论什么办法,让她全盘供出淮南王谋反计划。她若自杀,你们也不用活着见朕了!” 当晚刘彻将虎符交与公孙贺,让他秘密调动江下郡两万汉军前来淮南。 刘陵私回淮南之事并没有泄露出来。而天子对刘健告发淮南王父子一事的“不与追究”让优柔寡断的淮南王终于松了口气,却令有勇无谋志大才疏的淮南太子刘迁糊涂了,他到底不明白天子是什么意思,这个处理结果下达后他之前的刺杀布置还要不要继续先去呢? 作为刘迁的亲信,长顺侯周贺与他的夫人刘宝如这个时候便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深恨汉宫报仇心切的刘宝如进言刘迁,说行宫之内已经两日未见皇后,可见刘彻已经察觉谋反一事,让其家眷限行离开,那么申饬赦免也不过是刘彻的脱身之计,绝不可信。她建议刘迁直接进言淮南王立刻起兵。 刘迁自是听风便是雨立即请求淮南王起兵,但淮南王听了刘迁的话却十分犹豫,最后决定让刘宝如次日再去拜见皇后,倘若皇后真的已离开行宫,那么淮南则不日起兵,包围行宫活捉天子。 ☆、第269章 杖责周贺 第二日,淮南行宫的凤鸣殿外刘宝如一身盛装,傲气凌人的站在朱红的廊柱间。 “劳烦姑娘禀报皇后娘娘,长顺侯夫人拜见。”刘宝如的侍女金枣走上前去对殿外的侍女说。 “回禀侯夫人,娘娘最近几日身体不适,懒怠见客,陛下已经吩咐了,若是夫人有什么要紧事可以面见陛下。” 侍女早就得到刘彻的吩咐,凡有外人前来拜见只说皇后身体怠倦不愿见客。 金枣是个实心眼的丫头,听侍女这样说也就为难了,回头看着刘宝如不知道该怎么办:“公主,皇后娘娘不见客。” 刘宝如笑了一声走上前来打量着那名殿外伺候的侍女道:“本夫人是娘娘的堂妹,自不与旁人相同,再去禀报,就说本夫人有天大的事要见娘娘,此事不方便与陛下直说,若是娘娘不见,恐怕耽误了要紧事!” 刘宝如料定陈娇不在殿中,她不过是走个过场,随口编个理由罢了。 侍女不知陈娇已不在殿中,见刘宝如气势汹汹,只怕耽误了大事,连忙转身回去禀报。 片刻后小寒冷着脸从殿中走出来,见到刘宝如草草行了一礼道:“夫人,娘娘不愿见您,请回吧。” “不愿见我?”刘宝如冷笑一声,眼眸一转对小寒低声道,“是有关陛下的事,淮南美人众多,那些事儿你懂得。回去告诉娘娘,我知道一些,特来告知她。” 刘宝如自幼与陈娇认识,又在汉宫住了那么久,心知陈娇对刘彻宠幸美人的事十分上心,若是她把话说到这一步陈娇还不见她,那就真的说明陈娇不在行宫之中。 小寒斜视刘宝如一眼,眼眸一转道:“好,那夫人少待,奴婢这就去回娘娘。” 小寒说完转身就进殿而去,在后殿的侧门处对内侍道:“快去禀报陛下,长顺侯夫人一定要见娘娘。” 刘宝如在殿外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都没有见到小寒回来,心中不由冷笑,心说她必定不在。为了保险起见,刘宝如趁门外的侍女们不注意,提起裙角就快速的走进了凤鸣殿,在殿中高声道:“娘娘,臣妾要面见您,有要事禀告,娘娘,请见见臣妾。” 刘宝如自认对陈娇有些了解,知她高傲非常,绝忍不了旁人在她殿中高声嚷喊,必然要出面训斥惩戒,因此为了确定陈娇真的不在,刘宝如这句话喊的异常响亮。 “夫人,你怎可在此无礼!”小寒听到刘宝如的声音以为她要硬闯后殿,眼见天子尚未到来她也有几分着急,连忙出来阻止。 刘宝如看到小寒出来脸上便带了几分得意,问道:“怎么样,娘娘说什么?” “娘娘正在休息,寝殿紧闭,奴婢无能,等了许久也未能给夫人答复。”小寒看向刘宝如的目光里已经带有了几分戒备。 刘宝如见她紧张,新下就更验证了陈娇不在行宫的判断,笑道:“好,既然与陛下有关的事娘娘都不愿听我详细分说那便罢了,让娘娘好好歇着吧,本夫人也不强求了。” 刘宝如说完那胜利的笑容便在唇角展开,志得意满的整整衣裳,柳腰一转正要回去,却不想迎面正看到一人傲然的走了进来。 “长顺侯夫人有什么要跟本宫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刘宝如实在没想到回身的瞬间会看到陈娇带着侍女大寒出现,她那得意非常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却又在瞬间凝固,变得滑稽而可笑。 “你,你竟然……” “竟然如何?”陈娇看着刘宝如问道。 “天子驾到——长顺侯到——” 正在刘宝如震惊语塞之时,殿外传来了宦官的高唱,须臾之后,暗红虎纹天子常服的刘彻便带着身后恭敬的长顺侯周贺走了进来。 刘彻进殿后第一眼看到陈娇眼眸也不由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威严,他看着陈娇身边的刘宝如脸色不悦的问道:“长顺侯夫人,你怎么会在殿中,难道朕的禁令管束不了你吗?!” 原本刘宝如是想让丈夫长顺侯周贺拖住刘彻,自己到陈娇居住的凤鸣殿探听虚实,然后再刘彻得到消息之前就离开,却没想到被陈娇堵住美能及时离开。 “宝如,还不向陛下请罪。”周贺也不是等闲之辈,眼见皇后就站在面前,连忙让刘宝如先赔了不是,避重就轻尽快脱身。 刘宝如明白周贺的意思,眼瞎她也没有别的出路,立刻跪下向刘彻伏地请罪道:“陛下恕罪,臣妾无状,听说娘娘身体不适心中一时着急,就想进来探望娘娘,请陛下恕罪。” 刘宝如话音刚落便听头顶一声轻笑,陈娇上前一步俯视着她道:“可是本宫方才在外面怎么听到夫人高声说是有关于陛下的要紧事禀告本宫呢?呵,正好陛下也来得赶巧,不如就在这里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刘宝如原先只是想利用陈娇爱吃醋的性情确认一下她是否在宫中,她本赌定陈娇不在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心想就算她万一在也并不用担心,只是随便捕风捉影的说两句天子在之前的宴会上看好哪些个淮南世家的小姐,反正天子是男人,男人就算碍于身份不能俯就,看几眼美人总是有的,也不怕闹出大事。可是刘宝如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还但陈娇在,刘彻竟然也来了! 背地里向皇后打一下天子的小报告就罢了,可是就算给刘宝如一千个胆也不敢当着刘彻的面说。 “长顺侯夫人,你到底要说关于朕的何事?”刘彻最厌他人吞吞吐吐,见刘宝如只是伏地讪讪不语,就有些不悦的挑起眉心,“快此说来。” “这……这……其实……” “陛下。”刘宝如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寒却上前一步恭敬的跪下来低头禀道,“长顺侯夫人方才已将奏禀娘娘之事告知奴婢,只是事关天家之事,奴婢不敢宣扬,请陛下准许奴婢上前递达天听。” 刘彻蹙了蹙眉心,微微颔首让小寒上前。这下刘宝如可慌了神,见刘彻听了小寒的低语脸色暗下来,她的整颗心都在狂跳,因为她刚才当着几个侍女红口白牙说过黑天子的话实在推卸不了。 “放肆!”刘彻听罢怒目瞪向刘宝如,“长顺侯夫人,朕的私事你都敢随意捏造,是活够了吗?!” 刘彻这话说的重,但也在情理之中,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君王哪朝天子忍得了他人编排自己的私生活,这种事一旦纵容他们还有何威严可言。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揣测圣意,料想皇后娘娘贤得,可收纳淮南美人,他日为陛下开枝散叶……” “住口!朕要不要扩充后宫还用不着你来提醒皇后!”刘彻原本就不待见刘宝如,再加上刘宝如犯的忌,更兼怕陈娇误会他,所以表现的格外生气,“来人,长顺侯夫人私议天子,罚二十杖,拖下去立即行刑!” 刘彻发落完立刻就有宦官上前架起又惊又惧的刘宝如,毕敬二十杖落下来她一个自娇玉贵的王女如何承受的了,皮肉之苦暂且不论,就说这当众受辱的脸面她也丢不起。 长顺侯眼见刘宝如要被拉下去行刑,赶忙上前乞求天子,言称自愿代受杖刑。他这一举动本是以退为进,毕敬天子还在淮南地界,每么也要给他这一方诸侯三分薄面免去这杖刑。 可周贺真没想到,刘彻竟然冷哼一声道:“既然长顺侯愿代为受刑,那朕就赏你一分脸面。来人,将长顺侯拖去正殿广场,当众行刑!” 这翻旨意下来连周贺都吓愣了,他还没回过神就被羽林郎拖走了。 第165节 二刻之后,苏一带着哭哭啼啼的刘宝如再次进入凤鸣殿。此时她那坚决支持刘迁谋反的仗夫长顺侯已被打的屁股开花不醒刘彻端坐在人世,她心里又气又恨,可惜一时间也没办法,还要压着天大的恨意来向刘彻磕头谢恩! 刘彻端坐在主位上而眉一顾的品着刚煎好的热茶,眼睛都没抬一下,平声道:“若你知错朕便不再追究,刘宝如,朕念你是梁孝王之女,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思回改,再有下次,罪过就不仅仅是累及长顺侯那么简直了。” 刘宝如行大礼跪伏在地,心中恨极,只想早晚有一日也要刘彻尝尝这刻骨的受辱滋味! ☆、第270章 黄雀在后 七月下旬,虽然暑热最盛但位于曲水东面依山傍水而建的曲水王苑却风景宜人气候凉爽,山上山下一片郁郁青青,更显得这座精致的王家园林宛如山间明珠。 背阴的流水庭院中,淮南王太子刘迁特意在户外设宴,让天子与皇后在独特的自然之美中享受山中野味。丝竹悦耳,在山水间异常空灵美丽,那席间数名绿裙白衣的淮南舞娘低眉顺眼腰肢纤细,和着《西洲曲》翩然起舞,身姿曼妙令人心仪。 陈娇放下手中精美的酒樽对身旁的刘彻微微一笑道:“陛下看这里的景致有没有想起上林苑?” 刘彻闻言四周看看道:“果真有几分上林苑的风致,不过不同之处也甚多。朕看皇后想起上林苑是出来的久了,想回长安了。” 陈娇微笑道:“来淮南也有月余时日了,怎么好再让淮南王一再尽心供奉。” 一旁陪坐的淮南太子刘迁今日很是紧张,席间多次走神,但他还是努力集中精力暗暗琢磨天子和皇后今日的每一句话,听到陈娇说想要离开淮南回长安不禁心下一惊,不由自主的猜测是不是陈娇得知了什么在暗示刘彻。 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先发制人。 刘迁正想着,不禁侧头看向主位上的天子和他身边的皇后,见两人言笑晏晏似乎又不像察觉了什么。只是他偷瞄天子与皇后的眼神不小心瞥了一下天子身后威严侍立的霍去病,被这个年轻人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瞪立马心虚。 为了掩饰刚才的行为,刘迁连忙恭敬赔笑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父王与臣都是陛下的臣子,能得天子不弃入淮南陋僻之地,实在是荣幸之至。” 开始了,起身敬酒赔罪就是行动的信号,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成事! 刘迁眸中厉色一闪,起身双手执杯极尽礼数的低头谢道:“陛下,臣代父王向陛下赔罪,陛下圣明,不以一面之词偏听小人妄言污蔑淮南君臣谋逆……” 刘迁话都没说完便有一道强劲的破空之声传来,而后嘭的一声,一只长箭的箭镞已经深深的没入了刘彻身后的木屏之上。 “保护陛下!”年纪不大却天生反应极快的霍去病从御阶上一跃而下,凌空挥剑斩断飞失,在接二连三的箭失射向主位之前大声命令道,“盾兵围上,羽林郎戒备剿杀刺客!” 他一面大声调度一面全身戒备的看向借助轻功闯入席间的刺客,待到那挥舞长剑的黑衣刺客一落地,便被霍去病一个漂亮的大力横剑弹开很远,无法近身天子。 十数名刺客的涌入立刻让参与宴饮的众人乱作一团,跑的跑喊的喊,伴随着器皿落地桌椅翻倒的声音,令在场的宫人官吏都恐惧又不安。 而此时的天子刘彻却分外镇定,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将陈娇护在身后,英眉微蹙戒备而沉着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陛下要小心。”即使知道一定会有刺客前来,面对混乱血腥的场面陈娇也依旧惴惴不安,眼看那些黑衣刺客不要命一样的向他们扑来,虽然被羽林郎层层阻挡砍杀,但他们狠绝的杀招依旧令人心悸。 “在朕身边,不要动。”刘彻回头,后撤一步,侧身用手臂护住陈娇让她背靠木屏,面朝自己宽阔的后背。 打斗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显然刺客已经无力抵挡为数众多训练有素的羽林卫队。 由于刘陵早将刘迁的刺杀计划泄露给刘彻,因此即便刘迁稍微改变了刺杀的时机也没有伤到刘彻分毫,羽林卫队早有戒备,尽管那批刺客都是刘迁百里挑一选出的死士也都被羽林郎悉数消灭。 “陛下,刺客一共一十九人,无一生还,全部剿灭。”一片狼藉中,霍去病昂首站在中央,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傲气抱拳禀告刘彻。 刘彻冷眼看着不远处被羽林郎排成一排的刺客尸首道:“抬下去。此宴作罢,回行宫。” 他说完宽袖下攥住陈娇的手便要拉她离开宴场。 “陛下留步,恐怕您今日是不能走了。”面对回头的刘彻,远远站在另一端的淮南太子刘迁脸上浮现出狡诈又得意的冷笑,与刚才席间恭谨受礼的他判若两人。 此刻四周甲胄声骤然响起,刘彻举目一扫见刘迁身后已被涌来的带刀白甲兵士站满。 “呵呵”刘迁看看身后自得的笑了一声,悠闲的迈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面对面容冷峻威严的刘彻竟然倨傲的一摆手,笑道:“陛下手下的这些羽林郎好身手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以一当百,杀得出我这一千精兵的包围。” 刘彻的羽林郎都是卫青曾经精心挑选训练培养的一群年轻人,忠心护主不畏殉国。见刘迁如此嚣张,各个义愤填膺,纷纷向前列队戒备,为首的霍去病更是蔑视的看着刘迁拔出了长剑。 相比于激愤的羽林郎刘彻却冷静的多。他看着嚣张的刘迁,那双沉黑若夜的威严瑞凤眸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刘迁,你要逼宫就靠这一千淮南银甲吗?”刘彻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于胸前,语调平缓,神色平淡,那种大气与卓然神态表现出一种天之王者的风范,似乎并未将刘迁的一千士兵放在眼中。 将近二十名武功高强的死士没能伤到刘彻分毫,多于御林卫队十倍的兵力也没能让刘彻脸上显露丝毫的惊措,这不禁让急功近利的刘迁恼羞成怒。 凭什么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男人的就能掌控帝国,凭什么这个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就能拥有天下最多的财富,最大的权柄,最美的女人?凭什么!他刘迁也姓刘,他也流着与高祖同样的血液,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得到这一切! 不!他可以,他要取而代之! 刘迁愤恨的看着刘彻冷哼笑一声道:“刘彻,死到临头就不要再摆天子的谱了,我告诉你,曲水庭院外还有我的一千精兵包围,你就是插翅也难飞!说什么受命于天,说什么天下至尊,你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刀俎之下你又能如何?哈哈哈哈,刘彻,我告诉你,这里的一千银甲足以对付你!” “刘迁你……”刘迁的放肆和倨傲让霍去病分外恼火,他冲出两步真想冲过去,管他什么千人万人,直接砍掉刘谦的脑袋! “去病。”刘彻出声阻止了霍去病。 他看向刘迁语气依旧平缓淡漠,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势:“刘迁,你们父子图谋不轨已不是一朝一夕,私通匈奴、密谋皇权、刺杀天子、逼宫篡位,每一样都是全族尽诛的大罪。” 刘迁闻言大笑极尽嚣张:“哈哈,刘彻,你现在明白似乎已经晚了。不错,渔阳、朔方两度战败都是我父王与单于的策划,当年你做太子时的桃林刺杀也是我一手安排的,就连你没看住的小崽子也是我受命那些人带走的,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朕该把你怎么样?!”刘迁的张狂刘彻可以为了大局暂忍,但是他将主意错打在自己的麟儿身上,做下绑架幼子这等令人不齿之事却彻底激怒了刘彻,让刘彻愤怒至极。 刘彻骨子里暴烈很绝,而今心火已起再不肯忍耐半分,算算时辰外面也该清理的差不多了,他横眉冷道:“刘迁,在你跟朕说话之前最好出去仔细打听打听,看看你那一千银甲还剩多少!” “什么意思?”刘迁闻言一怔,不过随即便笑了,“刘彻,这个时候硬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你向本太子求饶,本太子为了阿陵或许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第271章 挟持皇后 “太子,太子殿下!”正在刘迁得意之时入口处一名校尉跑了进来,面如死灰气喘吁吁的在刘迁耳边禀报道:“殿下,不好了,情况有变,不知哪里来的禁军,已经破了外面的包围,将这里围起来了。” 刘迁的脸色蓦然一变,抓住那名校尉的衣领道:“禁军?!” “正是,殿下,现在,现在只有内院还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兵士已经不足三百了。”校尉额上满是渗出的汗水,“而且,而且没办法出去联络王爷,殿下咱们该怎么办?” “我淮南地界哪来的进军!”刘迁大怒道,“废物!为什么提前不报!” 尽管校尉的声音很小,但是从刘迁的反应上刘彻便得知公孙贺已经控制了别院清理了叛军。 刘彻用淡漠而凛然的目光看向霍去病,霍去病会意朗声道:“刘迁,你还不束手就擒!” 气愤的刘迁一把推开校尉,恶狠狠的瞪向刘彻:“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里还是我淮南的王都,区区几千人马,怎敌得过我淮南上万雄师(这里说的是王都合肥周围的守军数量),你最好乖乖让我回去,不然我父王一旦得到消息,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刘彻看着执迷不悟的刘迁冷笑道:“刘迁,今日之事朕早就知晓,不过是给你一个叛变的机会罢了,朕能化解得了你的两千甲士,如何还会惧你区区上万人马。” 刘迁虽然鲁莽有急功近利但他不傻,刘彻此言一出他就蹙起眉心,半晌后忽然怒极,指着刘彻大喊道,“刘彻你是故意的,是你逼我动手!” 刘彻的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立于御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快要失去理智的刘迁:“不惩淮南何以推恩,淮南不反,如何削藩。呵,刘迁你今日可以做个明白鬼了。” 这场刺杀的细节,从刘陵夜访行宫开始便清楚的呈现在刘彻脑中。他完全可以不接受刘迁的邀请,不去赴这一场“鸿门宴”,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亲自赴宴还带上了陈娇,这足以麻痹刘迁和淮南王刘安,如此表象他们自然会放心逼宫,而这就是刘彻的目的——逼反淮南。 刘安毕竟姓刘,没有最直接的谋反证据,天子的两万王师岂不是师出无名。刘彻要淮南成为他北伐匈奴的粮仓,他急于向匈奴出兵,没有太多时间陪这个野心勃勃的淮南王继续玩下去,他要后防绝对的安定,要天下绝对的臣服,要杀鸡儆猴让大汉诸王无人敢动,无人再敢质疑他误伤的天子皇权。 所以,淮南必须反,必须迎着他雪亮锋利的刀刃,马上反。 “淮南众将士,朕念你们为刘迁趋役,如若醒悟归顺于朕,朕可恕尔等大罪。”刘彻见那些银甲士兵面露茫然和犹豫之色,立刻下令羽林郎,“来人,将刘迁拿下,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刘彻,你还没有赢!”羽林郎尚未行动,刘迁却率先一步出列,望向刘彻的双眸中翻起疯狂的浪潮,“刘彻,你还没有赢,没有!还不动手!” 伴随着刘迁的一声大喊,刘彻的余光便见刀光一闪,他几乎本能的闪身后撤,与此同时单手抽出了最近一名羽林郎的佩剑,凭着多年习武的直觉,凌空划向扑上来的人。 一剑封喉,血花四溅。 一名刚刚还瑟缩在角落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手握寒光乍现的匕首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一双已然无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持剑的刘彻,断气了。 “陛下还是不要动的好,不然奴婢可不敢保证娘娘这娇嫩的皮肤不被豁开一道血口。” 刘彻刚从方才那场危险的刺杀中回神便听到身后冷硬的声音,他想都没想瞬间转身,只见陈娇身后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名貌不惊人的宫女,她手中同样锋利的匕首正抵在陈娇的白皙的颈间。 “阿娇!”刘彻千算万算没想到刘迁在安排刺客刺杀自己的同时还会对陈娇下手,一时间又惊又愤,甚至在回身的片刻失了分寸,差一点就要举剑上前。 “刘彻,你不要动!否则过不了多久你的未央宫里就要有一场国丧了。”刘迁远远的看着这一幕怨毒的笑了。 虽然深恨那名刺客没能取刘彻性命,但至少现在他刘迁的手里握住了皇后陈娇,而且从刘彻瞬间的表现来看,这个皇后还是很重的筹码。他始终相信只要带着这个女人走出了这里回到合肥城,他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 “陛下放手退后,娘娘跟我过来。”宫女打扮的女刺客感到身前的陈娇分毫不动显然并不想屈服,于是又将匕首间又下压了一分,直接靠在了她的肌肤上。 刘彻在刚刚发生刺杀时原本就是一手持剑一手拉住陈娇,而今他冷冷的瑞凤眸直视着那名女刺客,仍旧没有放手。 “娘娘,请移步。“女刺客面对将自己围住的羽林郎和满身散发着凛冽戾气的天子刘彻平声道,“陛下那招见血封侯不巧奴婢也会。” 陈娇依然没有挪动脚步,眼神不谢声音冷凉:“你刺杀本宫又有何意,刘迁大败已成定局,若要动手只管动,本宫绝不受你威胁。” 那女刺客是淮南王自小训练的死士,除了效忠淮南外在没有其他意义,见陈娇不愿配合便手腕一动,那锋利的匕首立刻在她颈上留下一道浅而刺目的血线。 “住手!”刘彻怒道,“你再划一分,朕一定将你碎尸万段!灭了整个淮南!” “别管他,过来,他不敢!”刘迁看着紧蹙眉心的刘彻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宣替,把她带过来。” 尽管颈上传来寒凉的痛意但陈娇高傲,仍是不肯挪动一步。 “阿娇,没关系,照他说的做,相信朕。”刘彻袖下仍然握住陈娇的那只手紧了又紧,他看向陈娇的瑞凤眸中混杂了太多的情绪,担忧,不甘,疼惜……这些情绪不断的在他深邃的眼底翻涌,他说,“朕有办法,你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一贯干燥的手掌也因为渗出了点点汗水而微微湿润,但那么紧的力度,那么暖的温度却又让陈娇在这一刻毫无缘由的相信他。 陈娇终于挪动脚步,放开了刘彻紧握她的手,在刺客宣替的挟持下慢慢走向刘迁。 ☆、第272章 相互诈探(二次免费更新) 当陈娇站在刘彻的对面时,他看到刘迁用得意又癫狂的眼神看着她,那种贪婪的恨意和复仇的快意纠结在一起,仿佛随时都会疯狂。 刘彻的手紧握成拳,眉心紧蹙怒视刘迁:“刘迁,你要如何?” “如何?哈哈哈,我要如何?我当然是想要她的命啊,刘彻,我对你恨之入骨!你费尽心机早就想要铲除父王和我,铲除我们淮南一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手段吗,若是淮南起事不成,我的全家都要被你送上断头台!你说,我能不找个垫背吗?” 刘迁说着拔出身后士兵的短剑,抵在陈娇的下颌,毒蛇一般怨狠的双眼直视刘彻,“反正是个死,带着这么个漂亮女人共赴黄泉,也是值了,你说是不是?” “你无非想要离开此处,朕放你回去便是。”刘彻道。 刘迁冷笑道:“好啊,刘彻让羽林全部都出去!让我的人开出一条道来!” 刘彻没有多说,只对御林队长道:“退出去。” “陛下!”出巡以来一贯冷静听命的霍去病忽然像是听错了刘彻的命令,差异又不甘的看着刘彻,“陛下不能让刘迁这等小人……” “羽林退出去!”刘彻冷然命令,而后对霍去病道,“去病退后。” 霍去病不得不听从刘彻的命令,纵然不甘心还是退到了刘彻身旁,而其他羽林郎则领命慢慢退出,眼看着刘迁的白甲将士列队出去。 “刘迁,现在这里没有他人,你放开皇后,朕满足你回合肥的要求。”刘彻冷视刘迁说。 刘迁哼笑一声道:“我有说过我要的只是会合肥吗?” “那你又要如何?”刘彻看来一眼呗胁迫的陈娇语气冰冷,英眉倒竖,显然是在强人怒火。 第166节 刘迁斜睨陈娇道:“让我带着我的人和她回合肥城,我保证留下她的性命。” 刘迁竟敢提出带走陈娇的要求,刘彻差一点就要勃然大怒,但他的理智还是面前占据了上风,斩钉截铁的说:“朕可以放你和你的人回去,但是绝不能让你带走皇后。” “不带走她,那我该如何相信你?刘彻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的皇后现在在我手上,不想她死你最好乖乖照做!” “朕的诏书一样可以取信天下。”刘彻冰冷的话语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朕下诏让你离开,无人敢拦。” “呵,好,你是天子,横竖都是你一句话,那么我要你下一道诏谕,赦免淮南上下君臣,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从今往后也绝不对淮南兴兵,我父王还是淮南王,我刘迁还是淮南太子。” 陈娇心中暗笑刘迁得寸进尺,他的这个要求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刘彻就算是天下最有度量的皇帝也不可能赦免淮南王的谋反大罪,虽然今日在此发生之事还未令他人知晓,但刘迁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挑衅,威胁,作为冷狠暴戾天下独尊的天子,以刘彻的性格他自己都忍不下这口气,所以这个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朕答应你。去病,去取白绢狼毫来。” 陈娇怔住了,霍去病也怔住了,就连刘迁都没想到这么过分的要求刘彻竟然就这么答应了,豪不拖沓,毫不犹豫。 刘彻接过霍去病端上来的笔砚白绢,几乎没有迟疑,坐在长案后提笔便写下了诏书,最后将身上的天子御印(皇帝的私印,因为刘彻身上不会带着和氏璧做的“受命于天”的大玉玺)取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旋钮,将“皇帝宝玺”几个字扣在白绢上面。 刘彻拿起御诏递给霍去病,一双威势凌人的瑞凤眸直视刘迁,沉声道:“去病,念。” 霍去病愤怒的瞪了刘迁一眼,垂首上前接过诏书,尽管气闷不悦却还是朗声念出。 “刘迁,你满意了?”刘彻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其中深藏的情绪他说,“朕会让人立即诏告天下绝不兴兵淮南。去病,现在就去,让司马谈备案传诏,御令各处。” 霍去病纵然不愿让刘迁这反贼得逞却也在大事面前忠君听命,咬牙接令转身出去了。 刘彻坐于主位上,单手按住长案,独自一人冷然的看着刘迁。 陈娇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主位上坐姿卓然挺立的天子刘彻。此时他沉着的面容上阴云密布,看得出他已经极尽全力控制情绪,做出让步。 他原来,真的也会妥胁,因为她,向咄咄逼人丧心病狂的谋逆臣子妥协。陈娇抿紧了下唇,眼睛有一点酸,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感性和怯懦,不然刘迁会更加变本加厉。 片刻后霍去病端呈龙文诏书而来,向刘彻低头禀道:“陛下诏命已下,请陛下过目。” 刘彻嵬然起身却没有接过诏书,他高大的身影绕过长案,面无惧色的大步上前站在中庭对刘迁说:“羽林卫队已撤,你现在放开皇后,拿着御诏出去,无人敢拦你。” 刘彻通身强大的帝王气势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他的靠近让刘迁紧张起来,瞳仁微缩,变得不安又急躁,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忽然扯住陈娇拉至身前,拿过女刺客手中的匕首逼着她跟随自己向前,仿佛陈娇就是他手中对抗刘彻的万能护身符。 “刘彻,把诏书拿过来!”刘迁像是装胆一样大喊,眼中闪着外强中干的张惶,“你自己过来,拿过来!” 尽管刘迁不愿承认,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对刘彻气势的畏惧,他握住匕首的手心已经完全汉湿,手指不住的发抖,不知不觉间刀尖就在陈娇白析的颈间又划出一道血口。 “拿开你的手!再动她朕现在就杀了你!”刘彻见他粗暴的扯着陈娇将她胁迫在臂弯里本就心火难抑,又见陈娇闭目蹙眉忍住刺痛,颈间两道血线醒目刺眼便再不能冷静,管不了太多立即大怒上前喝道。 眼见刘彻就要近身,刘迁慌乱中边退边喊:“刘,刘彻,你你别过来,不然就让她立刻死在你面前,立刻!你别逼我!” 刘彻看着陈娇因被刘迁卡住窒息而变得胀红痛苦的脸忽然醒悟止步,恨急抿唇又不得不压抑冲动的情绪对刘迁道:“刘迁放开她,朕让你走绝不食言。” “你把诏书拿来。”刘迁对身旁的女刺客宣替说。 宣替上前警惕的接过刘彻手中的诏书,却没想到刘彻竟没有放手。 “放开皇后,诏书才是你的。”刘彻看都不看宣替,只对刘迁冷冷的说。 “好,本太子数三下,一起放手。”刘迁向宣替使了个眼色。 宣替会意,身后的手悄悄摸向后腰的暗器。 “一,二……” 刘迁还未数三,便听叮的一声,再看宣替圆睁着眼睛,心口的位置已经被霍去病手中的剑洞穿,她刚刚夹在指间的暗器也已掉落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短短的瞬间刘迁刚刚想出的计划就失败了,他甚至还没有在震惊中弄明白那个年纪轻轻的侍中是何时出手。 刘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刘彻失声道:“你,你,你竟然伏击我的人……” “是她自寻死路。”刘彻的余光淡漠的扫过宣替仍在流血的尸体,又将视线放在刘迁的身上,“刘迁,来拿诏书,放开阿娇,朕还会让你走。” “陛下!”霍去病年少气盛,对刘迁几翻暗中刺杀的无耻行径已经忍无可忍,此时见刘彻还要放他走,真恨不得立刻就上去劈了他。 刘迁现在对霍去病的身手武艺极其畏惧,横他一眼大喊道:“让他闪到一边去!” “去病,到那边去,去!”刘彻对霍去病厉声说。 霍去病纵然憋了一肚子火可是天子之命他不得不从,锐利的的眼神向刀锋一样刮过刘迁,微一低头转身走开了。 眼见霍去病离开,刘迁吞了口口水,喉结翻动,颤声说:“交换,快给我诏书!” 刘彻冷静的伸出手,他手上正握着那一纸诏书。刘迁已无路可退,颤巍巍的伸出手,另一只手里的匕首也离开了陈娇的脖颈。 但就在他拿到诏书趁刘彻分神看向陈娇的时候,刘迁忽然重新制住了陈娇,疯狂的扯着她退开。 “哈哈哈哈,刘彻,刚刚就在那么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已将这诏书诏告天下?除非你放我出去让我看到皇榜贴上了合肥城的城门,不然我绝不会相信你。至于她,哼哼哼,她必须跟我走!” 刘迁见刘彻为了陈娇一再退让,他已经笃定陈娇是一张好用的护身符,有她在刘彻就绝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没错,他手里的女人就是这个铁血天子的软肋,一定是! “做梦!”刘彻斥道,“带她离开这里,你想都别想!” “是么?”刘迁疯狂的笑道,“我看不见得。不过既然你不愿她跟我走,那她,就死在这里吧!你不是很在乎她吗?愿意看到她死吗?” 刘迁眼见宣替之死,也算见识了刘彻的手段,他心里大概明白了,胁迫刘彻的人刘彻决不会留,所以刘迁看得出自已若不能带着陈娇离开,那就是必死无疑,以刘彻的心机和手腕,他跟本不会诏告天下休兵淮南,一切不过都是他在做戏,在欺骗自己放开他的女人然后将自己碎尸方段! 要么带她走,要么就跟刘彻同归于尽,再不济也要带上他的女人,让他痛苦,难堪,一辈子不得安宁! 陈娇在手刘迁有恃无恐,目中带着报负的快感,转向陈娇邪笑道:“美人呀美人,我可真舍不得杀你,我告诉你,我在他身边第一眼见你就想把你脱光了扔在刑床上,不知道你叫起来跟那些淮南娼妓到底哪个更好听,哈哈哈哈。” “呵——” 就在刘彻恕火中烧刘迁放肆大笑的时候,一声来自于陈娇的轻声嗤笑让两人同时怔了一下。 陈娇为刘迁所胁,半垂着头一直默而不语,无论是从刘迁还是刘彻的角度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红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听到那一声近乎嘲讽的轻笑。 “刘迁,你还是舍不得你的命吧。”陈娇忽然开口,声音冷凉淡漠,又夹带了一丝不屑,“不但舍不得你的命,还舍不得你那岌岌可危的富贵容华。” 刘迁一愣,没想到这个被他胁迫后一直沉默的女人会忽然开口对他说出这样一席话,她没有瑟缩也没有恐惧,语气是那样的冷淡,仿佛事不关己中还带着对他的鄙夷。 “你不用再以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试探他了,刘迁。”陈娇扬起头微微出了口气,斜睨着刘迁道,“在你心底根本就不想死,也不打算杀了我,你不过是在得知天子对我有所顾忌后想知道我这个‘护身符’除了保你性命外倒底还有多大的用处,你兴奋自己的绝处缝生找到了一根绝好的救命稻草,又在天子的妥协中发现我能给你带来的远不止保命这么一点利益,所以愚蠢的你才越来越大胆,要的越来越多,甚至开始用最难听的话试探天子的底线。” 陈娇说着说着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无奈又凄凉,她抬起美丽的眼睛,水光凝华,望着对面的刘彻眼底泛起苦涩:“刘迁,我告诉你结果吧,你的过份不会再换来他的任何让步。你以为他不让你带我走是因为在乎我吗?呵,你真是天真的可怜,有哪一个帝王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下被威胁而无动于衷,这不是他有多在乎我,而是这关乎帝王尊严。而现在,这里除了你们已无他人,所以无论他用什么退让的手段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把我从你手中夺回去,只要走出别院让人人看到这个结果他的尊严和圣名就绝无亏损,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带我离开这个别苑一步,不会让天下人知道他曾对你让步。而你的污言秽语已经触碰了他的逆鳞,你不会再有利益所得,只会让他在雷霆怒火中放弃我,杀了你。” 刘迁鲁莽狠辣无恶不做,可是长于绮罗的他在内心深处又确实怕死,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他的王权尊荣富贵权势,他还做着淮南大军攻入长安让他无极登顶取代天子的美梦,这样的他又怎么舍得死。 有时候一个人心底最深的意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者是不愿承认,而一旦被别人说中才会慌乱又震惊。刘迁以为他要的是与刘彻同归于尽,可是他真的愿意吗?他不过是想把自己和刘彻放在同等的地位。陈娇的话对他而言就是一支深深刺入心底的针锥,他的恐慌和怕死让他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迁得知刘彻会因为想杀他放弃陈娇便六神无主,他害怕了,一瞬间怔怔的出神,手指发抖,连陈娇劲间的匕首都握不紧,此时整个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陈娇身上。 如果刘彻真想杀他,那这个女人已经没用了,他该怎么办,他真的不想死! 陈娇感觉到刘迁泄力,她马上对刘彻挑眉使眼色。刚刚还因他一席话皱眉愣住的刘彻忽然就灵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 刘彻看准时机,就在刘迁失神放松时忽然出手,一剑狠准挑落了他手中的匕首,进而一把拧住他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扳,只听咔嚓一声骨裂脆响,刘迁就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 ☆、第273章 暴打刘迁 刘彻使出切齿的力气,反手直接借力折断了刘迁的臂骨关节,以至于刘迁的整条手臂都弯成了诡异的姿态。然而刘迁的嚎叫和痛呼却远远不能让愤怒已久忍无可忍的刘彻泄愤,他一脚狠踹在刘迁腰上,又在趴地不起的刘迁身上连跺十几脚。 立在远处的霍去病早已跑到近前,见陈娇已无威胁便要帮刘彻拿下已经被打趴下的刘迁,却没想到气的瞠目发狠的刘彻根本不肯罢手,大喝道:“退下!朕要亲手收拾他!” 刘彻说完也不管旁人,跨步揪住刘迁的衣领将被打懵的刘迁大力提起,粗暴的拧着他的脸厉声道:“刘迁,你敢威胁朕,朕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胁迫!你说朕该怎么对你!” 不待刘迁反应过来刘彻就一拳打在他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 刘彻常年习武,身强健硕力道极大,加上他此刻又对刘迁恨之入骨,十成力气的两拳下去刘迁的鼻血就糊了一脸。 “朕的帐先不跟你算,你这个小人!朕什么都答应你,你还敢骗朕”刘彻看着满脸血污的刘迁眼中简直喷火,“就凭你这混蛋还敢肖想朕的皇后,你也配碰她!朕真想对你啖肉寢皮!” 刘彻说着又是两拳,也顾不得哪里能打那里不能打,总之这力道惊人的拳头是实落落的打在了刘迁的头脸上。 “你既伤她见血,朕就该放干你的血!”刘彻松开揪住刘迁衣领的手,猛的抬脚狠踹刘迁的小腹,竟然一脚就把他踹出了很远。 饶是如此刘彻也不肯停手,跟上去又是硬拳冷脚,暴怒的刘彻根本就顾不上别的,一门心思就想打死刘迁。此时此景别说陈娇了,就是习惯用拳头说话的霍去病都看呆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霍去病一开始觉得刘彻的举动既男人又泄愤,可是看着看着也觉得天子太过了,刘迁是罪不容诛万死难恕,可是天子亲自上阵拳脚相加也实在不是事,虽然没有其他人在这里,但天子此时的暴躁程度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自持帝王的范畴。 “陛下,陛下……”霍去病跟上去却也不能动手拦刘彻,想要提醒他注意仪容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口,一时面露踌躇之色。 “闭嘴!”刘彻也不管是谁在劝,红着眼睛眼里只有已经昏厥在地的刘迁。那种猛兽觅食的凶猛状态根本容不下他人置喙。 霍去病这一开口倒是让脱离危险的陈娇回了神,刘彻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原先她说给刘迁听的那些话固然是有放松刘迁警惕的意思,可是那一席话多少也有真话——刘彻这个人无情之时总是无情,身为一国之君他更看重的当然是他的江山和尊严,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呢?所以那时陈娇看向刘彻的神情才会带着些许凄凉。 可是眼见刘彻此刻暴怒之下拦都拦不住的狠打刘迁,陈娇现在真的动摇了,脑海里连接着前世痛苦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动摇了。 他已经气成那个样子,如果真的不在乎她的安危他根本就不会在理智淡薄的情况下说出刚才那番话,他那么愤恨刘迁,那么恼怒气愤,这样的刘彻让陈娇想起多年前宣室殿前剑指姚翁大闹景帝祭坛的太自刘彻。 陈娇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颈上浅浅的伤口,手指沾着鲜血,艳红醒目。 那个时候,也是因为她滴血入药,气得他要手刃想境地进言献策的姚翁。 或许,他就是那么在乎她呢? “陛下,陛下住手!”陈娇朝刘彻喊道。 刘彻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刘迁的头脸狠狠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刘迁毕竟是个大男人,即使打晕了不还手那脑袋也不是面活泥塑,刘彻使出全力的拳头毫不停歇的打在他头脸上难免也要让自己的手部受些擦伤。 陈娇已经看到刘彻左手突出的骨节上有鲜血渗出,连忙赶上去拉住他道:“有完没完,陛下亲自动手打死了他,岂不是便宜了这乱臣贼子!” 刘彻的力道岂是陈娇说拉就拉的住,无奈之下陈娇只得向霍去病急道:“拉住天子!本宫命令你拉住天子!这点大色都没有日后你如何上得了战场!” 这个时候别人不敢拉天子或许真的是被天子的龙威所震慑,可霍去病还真不是那类没种的人,别说拦住天子发怒了,依着他的胆色龙潭虎穴都敢闯一闯。他刚才不拉刘彻主要是因为他答应过刘彻一定会遵守圣命好好历练,只有通过了刘彻的考核他才能上战场。 此时一听陈娇的话,真是句句敲在霍去病的心上,他立刻就依陈娇所言拦住刘彻正言道:“陛下保重,若有差遣下臣代劳。” 霍去病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身形俊伟,拦在刘彻前面挡下了他不小的力道,陈娇这才能从容的拉住刘彻,见他一时停手才舒了口气劝道:“陛下只顾恼那刘迁,就不管其他了吗?” 怒火冲天的刘彻这才一愣,怔怔然看向陈娇,不再一意孤行的使力上前。 陈娇知道刘彻已经过了最气愤魔怔的那一阵,只是依着他的脾气并不能就此罢休,所以赶忙吩咐霍去病道:“霍去病,刘迁已经伏法,去叫人过来将他收押,再传御医令侯旨。” 霍去病看了一眼刘彻,见他没有回应和阻止便抱拳领命快步离开了。 刘彻的手被陈娇拉着纵然不能再动拳头但目光触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刘迁他还是火大,抬脚又想去补踹两下,好歹被陈娇挡在前面拦住了。 陈娇的目光下移,已经清清楚楚的看到刘彻的手上多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应当就是刚才抓刘迁时被他领口的金属配饰划伤的,加上刚才打刘迁握拳用力太过,此时更是鲜血直流。 他那时说“你既伤她见血,朕就该放干你的血!”,看来刘彻确实是因为她才那么愤恨刘迁的吧…… 陈娇心里已经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刘彻受伤的手背心中竟然有些复杂,心口也隐隐有点赌。 陈娇很快抽出身上的丝绢按住刘彻仍在流血的伤口,不自觉的蹙起眉心,有些嗔怪的说:“我都站在你面前了,怎么还不依不饶只跟这种人计较,不说伤了手教训他得不偿失,就说你自己也感觉不到疼吗?这些年看着性子稳了,脾气上来还是谁都拦不住。” 第167节 ☆、第274章 平定淮南 他一直都不是耐得住性子的好脾气,只是经过岁月洗练责任使然才让他慢慢沉敛,他早已经不会为一点小事摔东西骂内侍了,多数时候他的那双瑞凤眸只要冷冷的扫过去便可以让一众大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人人都畏惧他,臣服于他的威势和皇权,所以他已经没有必要表现出怒火和气愤。 然而他真的生了气,气到一定要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么容易消火了。 此时的刘彻还没有从拳打刘迁的暴怒中完全平静下来,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眼睛仍旧狠厉的盯着满脸是血的刘迁,若不是手上传来的温柔触感,他或许还不会那么快的回神。 “那种人交给张汤只有千种办法收拾,别理会了。” 陈娇的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刘彻受伤的手背上,她不看刘彻却也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和未消的怒意,因而说话的语气里也不由带上些许无奈。 陈娇的手托着刘彻的手掌,手心相对,温暖而绵软。她的另一只手捂着沾血的白绢,附在刘彻流血的手背上止血,动作很轻,也很专注。 刘彻慢慢平静下来,低头看着她为自己简单止血,沉默不语,听陈娇偶尔不满的嗔怪竟也像被先生斥责的少年一样低头听了进去,他不再去理会一旁的刘迁,就那样任由陈娇拉着站在她身前,冷厉躁怒的神色慢慢缓和,脑中好像瞬间就放空了,心也跟着舒缓下来。 刘彻的注意力慢慢从自己被陈娇托住的手上移开,定格在她颈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上。他蹙了眉心,不由自主就抬起另一只手,凝眸过去查看。 刘彻一动就挡住了陈娇为他止血的视线,陈娇不悦,下意识的去按他的肩膀,却听刘彻道:“别动,朕看看。” 他的声音低而轻却还是那么强势专擅,带着天子与生俱来的霸道,不容许一点辩驳。 陈娇自知那是两道浅而短的血口,虽然在颈上也并无大碍,不过既然刘彻在意也就只好由他看清楚,免得他心情不好待会又在太医令那里小题大做。 刘彻的手抚上了陈娇颈上的肌肤,陈娇就着这个动作微微抬了抬头。刘彻侧过头来,黑眸仔细观察那两道不长的伤口,目光闪闪好似有些心疼,又有些隐怒。 陈娇听到距离很近的刘彻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开始有点痛,现在也没大感觉了。”陈娇心知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怕刘彻再怒起来要失仪,解释道,“就跟手上划了两下似得,没多严重,刚刚感觉血渍都要干了,待会上点药……” 陈娇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紧,这踏实的一抱,让经历了这一切胁迫强自镇定的她瞬间卸下了全部坚强的铠甲。陈娇感到眼睛酸,心里却很温暖。 刘彻环抱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就着安静的抱了她一会,直到两人听到甲胄的声音。 宴场如今已经七零八落十分混乱,许多宫人过来善后,羽林郎侍卫也进来不少,当然还有面色不定担心陈娇的大寒和众位侍女,见到她没事也终于松了口气。 御医令请陈娇移步宫室清理颈上的伤口,陈娇却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与霍去病站在一处的刘彻。刘彻受伤的左手仍然缠着她简单扎系的白绢帕,血迹斑斑却似乎已经干了,看来那伤口并不打紧,血已经自行止住了。 刘彻对陈娇的回望似有所感,他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与陈娇对视的时候那凛然的眸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眼底泛起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柔和。他微微颔首,示意她先离开。 霍去病带着四名羽林郎过去拖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刘迁,他本是下意识的探了一下刘迁的鼻息,没想到这一探之下竟是一愣,转身对刘彻低声道:“陛下,刘迁没气了。” 刘彻听了也是一怔,上前一步伸出二指探在刘迁人中处,果真一点气息都没有。 “哼。”刘彻挺起身宽袖一甩沉声怒目道,“没用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死了,便宜了他。” 霍去病不由摇摇头,这个刘迁自己几番作死,被天子打死也是活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刘迁摆了那么大阵仗,在淮南地界上刘迁伏法已死,这事不可能长久瞒得过淮南王刘安。好在刘彻的两万大军已经到位,他索性直接调兵,主动进攻平定淮南王的谋反。 一日后汉军包围合肥城,刘安得知大势已去与全家老小在王府服毒自尽,淮南君臣,尽皆伏法。 廷尉府张汤受命很快赶到淮南主审此案,针对这起案件,面容冷峻的天子刘彻只有一句话:严加审查淮南众臣,无论朝堂地方,凡与此事相干者参与谋反,不问情由,一律处斩毫不姑息。 斩草除根杀鸡儆猴,这是刘彻一贯的手段,而这一次他尤其冷酷,铁血手段超乎以往所有的时候。 淮南谋反案共牵涉朝中高官重臣十数人,就连不久前病亡的九卿之一田蚡也被牵连,子孙下狱,至于其它官员家臣,将领食客,连同仆从侍女总共有四万多人被诛连。 而天子刘彻看着那些写有牵涉人姓名的密密麻麻的竹简,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他立在九龙腾空的黑红龙纹屏风前,还是只说了一个字:“杀。” 淮南谋反案后,张汤很快就成了天下最为著名的刽子手,他受命天子,双手沾满了上万人的鲜血。 六月底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长安笼罩在漫天漫地的雨中。如注的雨水洗刷着未央宫层层而上的威严御阶,巨大的雨帘将宏伟的大殿与天地连成一片,嘈杂的雨声伴随着敲打瓦当的啪啪声让整座大殿内部都陷入压抑的晦暗气氛中。 未央后殿整个宫殿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昏暗的天色已经让人很难分清昼夜时辰。 “这种面相,除了你当年所言的大贵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说法?”刘彻的声音低沉,似乎正应和了这令人压抑不快的天气。 “相面之术变化良多,不可单看局部,而整体看来又有很多解法”柳生青镜斟酌着用词,躬身拢袖道,“陛下恕罪,下臣道法尚浅,确实再看不出其他的了。” 刘彻的眼睛眯起来,带着意味不明的光芒看向低头躬身的柳生青镜,似乎在观察他又似乎在试探他,良久后刘彻才开口道:“那么这种面相会不会有不吉的可能性?” “不吉?”柳生青镜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不解,“本是天贵之相何来不吉?陛下何意,下臣不明,请陛下明示。” 刘彻看着柳生青镜,只是那一眼,柳生青镜的冷汗就渗了出来,他心中涌起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感觉刘彻似乎真的意有所指,今天他可能蒙不过去了。 但就在柳生青镜以为天子冷而锐利的目光要把他看穿的时候,刘彻却忽然转开了视线,他垂下眼帘靠在倚靠上微微出了口气,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柳生青镜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结束了,愣了愣才跪地谢恩道:“喏。” 出门的时候柳生青镜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刘彻的声音忽然又从他的身后传来。 “朕今日问你的话最好不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不然的话,你这条舌头似乎也就没用了。” 天子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情绪,却差点把放下戒备的柳生青镜的心吓出来。 “陛下宽心,下臣明白。” 柳生青镜出了内门,看到衣裳被雨水些许沾湿的廷尉张汤被苏一传入了内殿。柳生青镜终于大出了一口气,私下里拍拍胸口,他刚才还以为刘彻要留下他再继续问下去。 这些年他待在刘彻身边,刘彻对他所言的天命多数都是深信不疑,毕竟他柳生青镜有的是真本事。他恃才傲物,自认从不怕天子龙威,但是今天,他真切的体会到了天子给予的压迫感,一种深深的心虚的感觉让他再被天子注视的那一瞬间无所适从。 其实,他对天子刘彻也只保留过一个秘密,但是他柳生青镜永远都不能背信弃义将这个秘密说出口,就算是死也不能说。 “再去为朕去寻几个好的相士。” 张汤进门的时候听到天子这样吩咐宫监曹小北。 雨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一如既往声势浩大,夹杂着些许滚动的闷雷,连殿内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都泛起薄薄的潮气,令人心上也蒙上一层抑郁。 白银嵌金边玄武图常服的天子刘彻负手而立,面对着殿外的雨帘扬起下颌,似乎望着雨帘有些失神。 张汤匍匐在天子身后,安静的等待着天子的旨意,但是他的话说完天子却迟迟没有给予任何答复。或许,他并没有在听。 张汤稍稍抬起头小心的望向天子,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天子的半个侧影。天子的侧面看去英武威严,只是那鼻翼下颌的线条太过冷峻,薄唇又太过凉薄。他确实在出神,就那样望着大雨,一言不发。 即使如此,张汤也没有多言,他垂下了头,知道再等一会天子总会有话要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天子的思绪。 “衡山王谋反的案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良久,天子的声音终于伴着毫无感情的雨声传来。 即淮南王之后,没有实行推恩令的另一位叔辈藩王衡山王谋反亦被揭发,刘彻迅速出兵平定,当即逮捕了衡山王君臣数百人。 “现已经查明的牵连之人已超过三万,这些人虽有参与但程度不同,多数尚未定罪,臣已向陛下上表写明,还等天子示下。 刘彻的薄唇勾起了淡漠的弧度。 “传朕的旨意,全部处死。” 天下是他的天下,推恩令颁布九州已成定局,不施行推恩令就是与他作对,而与他作对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 ☆、第275章 宝如之死 张汤是个太过聪明的人,他善于揣摩天子的意图,对于天子的意指从来都只是执行绝不多言。在天子面前他是一把最好用的刀,而他也很清楚的明白,他只是一把刀,刀是用来见血的,却不需要理由。 不过在这漫天漫地的磅礴雨声中,张汤向来没有太多情绪的脸孔上出现了一抹犹豫,他的唇微微动了又抿起来,但最终下定决心禀道:“陛下,淮南案已经牵扯了四万人,这一次又是三万……” “张汤,淮南案犯处理的差不多了吧?” 刘彻知道张汤想说什么,可是他没有兴趣,他的决议不容任何人辩驳,他的圣命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只听他想听,只做他要做的。 张汤几乎在瞬间会意,低头道:“已入尾声,臣确实有件事要向陛下禀报。前长顺侯之妻梁王翁主刘氏手上有一封太皇太后的遗诏,是免她死罪的诏命,臣在宫中查过备案,当年太皇太后确实下过这封诏书,因而对张顺后一家的处决还未进行,臣请陛下吩咐。” “太皇太后的遗诏?”刘彻转过头,下一刻脸上便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呵,朕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一道诏书,朕当时就知道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刘彻转身踱步到跪伏在地的张汤面前俯视着他,淡漠的笑着:“张汤,既然太皇太后有旨免去她的死罪那就应当依旨行事,至于前长顺侯府谋逆的其他人要怎么处理,汉律应该教过你。” “臣,明白了。”张汤双手叠放向天子叩首道。 刘彻点点头,又转回去,负手望着雨帘扬起削尖的下颌,声音狠平淡:“选个好日子行刑,让刘宝如亲眼看着他的子女夫婿是怎么死在她面前的。” 死这么简单的事,可真轮不到她来享受。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了,而刘宝如还敢联合刘迁打他麒儿的主意,刘彻一定要用她的所有来陪葬! “臣,明白。” 张汤走出大殿的时候,大雨依旧。为他擎伞的小宦官走在张汤的身侧小心的提醒着:“张大人小心滑,这雨太大了。” 张汤忽然毫无征兆的抬起头望向了灰蒙蒙的苍穹,隔着雨帘,他这个冷心的刽子手竟也觉得心中泛起一抹苦涩的意味。 这雨,太大了,像是在洗刷郊外青石断头台上连月不干的血迹。 太多了,那些血流的,真是太多了。张汤想。从此以后,那些藩王,应当再不敢有任何僭越的心思了吧。 两日后席卷长安城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层云中慢慢透出一点微弱的阳光。 椒房殿的廊檐下,天子刘彻未着外袍,只穿一件玄色金领常服半蹲在廊下,身边是两个与他同样高矮的孩子。 雨刚停了一小会,高大屋檐上的雨水正顺着瓦当啪嗒啪嗒的滴下来。 “我要接满了!”刘麟看着小手里马上就要淋满的水兴奋的说。 刘麒有点急了,小一号的瑞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廊下的滴水,一心就想它快一点再快一点滴满自己双手捧起的“手杯”。 “父皇快帮帮我,麟儿要反击啦。”刘麒眼看自己是赶不上弟弟了,跺着脚着急向刘彻求救。 刘彻也知道刘麒肯定赶不上弟弟了,但还是把手里的水连忙倒给他,但就在他把水倒给刘麒的一瞬间,刘麟开始进攻了。 “看我的!” 刘麟把手里接满的水使劲一泼,立刻水花四溅,刘彻马上略微抬手去当,但水还是溅了他一身。刘麒舍不得手里的一捧水,被弟弟泼了个结实,但是他也不在乎,只等手里的水一满也马上反击,一捧水很快又泼了回去。 刘麟机智的躲开一脸得意。刘彻单膝蹲着移不开步子,只能伸手再去挡,可挡住了脸颊又溅了一身。 两个小子相互追逐咯咯的笑起来,然后跑了一小圈又回到他身边,抱着他笑。 刘彻用手背擦擦脖颈上的雨水,又擦了一下刘麒脸上的雨水,眼看刘麟很自觉的将*的小手擦在自己水光丝缎的玄色衣袖上,刘彻的薄唇不由又勾起了完美的弧度,跟儿子在一起享受难得的雨后夏日时光。 陈娇从内殿里出来看着几步远的地方一大两小穿着同样颜色款式的金领曲裾,笑起来一样细长的瑞凤眸,不由会心一笑,这么个装扮,远远一看就知道真是亲父子。 “那个唱歌的李延年还真有点小心思。”陈娇将藕色的丝绢递给蹲在檐下的刘彻道,“出了这个主意,陛下还真让人照着做了衣裳。” 刘彻接过绢帕擦擦脸,起身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笑道:“朕觉得很不错,下次选一匹亮色的料子,除了我们父子三人给你也做一件一样花色的衣裳。” 陈娇笑起来道:“你们自己穿吧,我可看不得旁人跟我穿一样花料的衣裳,更别说还有三个,忒嫌弃。” 刘彻心情很好,听了陈娇这话挑眉佯装不悦道:“谁是旁人了,朕和麒麟儿这么玉树临风,你还嫌弃,这天下可有比我三个还俊俏的男子不成?你今天可得给我们好好解释解释,我们怎么成旁人了。” 第168节 刘彻说着就上来拉她,唇角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坏笑。 陈娇身后侍女五六个人,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排宦官,她自然不能让刘彻占她便宜人前失仪,啧了一声动作很小的推了他一下,看一眼闪着两双大眼睛的儿子们蹙眉道:“这头发怎么梳的,跟个蘑菇似得。” 她这么一说刘彻就多看了儿子一眼,不说还好一说真觉得有点像小蘑菇,不由就笑出了声。 “陛下,廷尉张汤求见。”苏一从外面躬身小步上前向正在发笑的刘彻禀道。 刘彻听罢便渐渐敛了笑容,天子的威势又重新出现在他面色沉静的脸上:“宣他来见朕。” 刘彻并不避讳陈娇,但陈娇不喜欢张汤跟他说的事情,因为多数时候那些对话都夹杂着太多的人命和血腥。她招来两个儿子说要让人给他们重新梳发,借着这个由头离开了。 “陛下,长顺侯府的逆臣家仆等百余口昨日已经处决,今日前长顺侯之妻刘氏请求面圣。”张汤说话言简意赅。 “也是时候见见她了。”刘彻笑了一声,在廊下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眯起眼睛道,“那就明日在柏梁台,带她来见朕。” 这几年大汉对匈奴西北的战事连有捷报,刘彻对天命所顾越发敬重,为了表现天子对天命的尊崇,他不但广纳术士入宫经常命他们在铜仙承露台举行祭奠,还在新建宫群建章宫和上林苑分别筑起祭天高台,而未央宫原来供奉长陵神君(汉代的大神)准备祭祀的柏梁台也在一年前开始工程浩大的加修,而今已主体已成似乎用不了太久就会完工了。 大雨过后的一天再次彤云密布,没有雨天却阴郁,刮着微凉的风。 素衣冷容的刘宝如站在高高的柏梁台一侧,在这个未完工的高台上人迹罕至,风吹起她有些杂乱的长发,她已为阶下囚却依旧保持着一个贵女的傲然。 “你要对朕说什么,朕给你机会。”刘彻看着远处的风景,语气很闲适。 “我想问陛下一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刘彻出了口气侧脸看了刘宝如一眼似乎并不在意,淡淡道:“你觉得呢?” “你不能让廷尉府审问我,也不能让张汤杀了我!”刘宝如眼神凌厉的看着刘彻,“当年在祖母太皇太后榻边是你当着无数宗亲的面亲手将玉玺盖在那道诏书上面,你不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背信弃义。” 对于刘宝如直接而毫不客气的语气,刘彻并未生气,他还是很淡然,点点头道:“所以你没有死。” “你不打算杀我了吗?”刘宝如没想到刘彻会这么直接的回答,她有些吃惊,“你会让我走,离开长安流放吗?” “流放,这倒是没想过。”刘彻转过身说。 刘宝如的眼眸暗淡下去,片刻后抬起头,憔悴的脸上露出些许脆弱,她说:“十哥,祖母、伯父和我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我们骨肉至亲走到这一步,我的哥哥已经死了,我想先帝也不希望我父亲嫡系的血脉就此不再。” “朕不会让人暗杀你。”刘彻说,“但是朕很好奇,如果淮南王真的起兵夺了这长安城,你还会不会跟朕扯什么骨肉至亲。” 刘宝如沉吟片刻后,眼中闪出一点水光:“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没有选择,淮南如何我就只能如何。” “是吗,可是从你做的事情上朕可真看不出你身不由己在何处。”刘彻的淡漠消失了,脸色微沉,他看向刘宝如的目光似乎能看透她的一切,“这么擅长隐藏情绪的你,朕真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到这个时候还想用示弱让朕对你放松警惕,你以为你曾经做过的事朕从别人口中审不出来吗?” 刘宝如定定地站在原地,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刘彻笑了,颔首道:“那朕就一件一件说给你听吧。刘迁说过,当年桃林暗杀朕是他的布置,可是他的人却被堂邑侯的侍卫全部挡住,真正伤了朕的是你的人。即使朕自己不去西岸的桃林你也会想办法利用刘陵把朕引过去,你不知道刘迁派了杀手,但你却自己动用了梁王当年蓄养的死士。刘宝如,你成年后第一次来长安就想刺杀朕为你父亲梁孝王报仇吧。” 刘宝如只是顿了一下就笑了:“笑话,我有什么仇要报在当年的太子身上吗,我父亲急症复发与当年的太子殿下您有什么关系。” 刘彻不急于解释,反问她:“你知道梁孝王到底是为了什么死的吗?” 刘宝如的脸色暗下来却没有答话。 “当年是梁孝王授意公孙诡和杨胜暗中密谋策划刺杀景皇帝,堂邑侯得知将事情禀告景皇帝,朕的父皇才下定决心计就计除了这个亲弟弟,并将罪责推在公孙诡和杨胜身上。他们二人本就有谋刺天子的大罪,自然连申诉都不敢,没想到竟然火烧梁王宫趁乱逃走。” 刘彻说着唇角勾起冷凉的弧度:“你看,同母亲兄弟之间亦是你死我活,不傻梁孝王朕的父皇就会寝食难安,相反得不到皇位,你的父王就绝不死心。所以刘宝如,不是朕‘捡了’你父亲的王位,也不是因为要保住朕的太子位才除掉你父亲,而是天家无情,皇权之事,没有骨肉至亲,只有成王败寇。你所谓的仇恨根本就是妇人之见的幼稚。” ☆、第276章 宝如之死 刘宝如始终不说话,脸色更加难看。 “刘明死后那些梁国死士也是你暗中支持在通往甘泉宫的路上伏击朕,这一点张汤在审问中也查到了。”刘彻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在陈述。 “我哥哥不该死的。”刘宝如的声音很低,她低着头,眼中却出现不甘的仇恨,“他不可能自己想到自杀。” “刘明不是朕逼死的。”刘彻的瑞凤眸在提到刘明之死的一刹那锋锐异常。 这一次大规模的审问让刘彻获得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报,包括当年有人利用了刘明的死让他陷入最大的皇位危机。这个人他没有想到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因此也就在得知的一瞬间充满了恨意。 “是不是也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父亲,哥哥,现在还是去了我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刘宝如凄凉的笑,“我的孩子有什么错呢,罢了,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用来赎罪了,你还是不肯放我走吗?” “你当时向刘迁进言绑走朕的皇子时有没有想过他有什么错?”刘彻冷冷的斜睨着刘宝如反问,“放你走?哼,那岂不是又要留下无穷后患?”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在也不可能有心与你作对。十哥,放我回梁国吧,终生囚禁也好,永不入京也好,我真的很想回故国,十哥,我知道错了,求你了。”刘宝如说着跪了下来,眼眶红了,声音有些呜咽。 刘彻沉默了,站在柏梁台高台边缘,良久才说:“你起来吧,祖母太皇太后的遗命对你多有照拂,朕尊重她的遗命,不会让廷尉府审问你,也不会把你留在诏狱。” 刘宝如的目光闪了闪,抬起头有些惊喜的站起身,她的内心一阵狂喜,无论她现在做什么,只要她回得了梁国,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一定不会让刘彻高枕无忧,等着吧。 “宝如,你来。”刘彻负手未动,声音仿佛散在风中,“你看看这里。” 刘宝如已经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刘彻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高高的柏梁台下长乐未央的盛景尽收眼底:巍峨殿宇和青瓦飞檐连绵成片,太液池的水面粼粼碧蓝犹如天镜;未央宫中轴线上的两座阙楼复道行空跃入眼帘,宏伟的宣室殿昭示着天下最伟大帝国荣耀和光辉。 “你看,这是什么?”刘彻的声音淡淡的,用下颌点点最中心的宣室殿宇。 刘宝如看着俯览的汉宫盛景却不明白刘彻的用意,带着一点不解侧头道:“这是未央宫。” “不,这是权力。”刘彻认真的回答。 刘宝如怔了一下就见刘彻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道:“权力一直都在这里,奢望它的人从来都不会死心。就像你,刘宝如,你也是刘家的人留着与朕一样冷酷的血,朕杀了你全家,你根本就不可能死心离开。” 刘宝如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你……” “朕告诉你什么是权力。” 刘彻面容冰冷,他向前一步刘宝如就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只是她的身后已经没有太多的后退余地,未装上雕栏的柏梁台边缘,她已经有半只脚踏空。 “权力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刘彻眯起眼睛说,“朕特别想让你死,想的都不愿假手于人。” “你,你……” 刘宝如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来自身前的一股力量推了下去,她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高台上的那个人,下一刻沉重的落地声就从柏梁台的下方传来。 刘彻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放远俯瞰着他的汉宫和长安。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鼓起他宽大的星月玄黑袍袖,吹起他美玉明珠冠两鬓的青丝——孤傲,冷毅,雄视天下。 元朔四年六月,淮南谋反案最终以牵连四万人为代价结束,在这些人中刘宝如畏罪跳台自尽,刘陵诏狱中被鸩酒赐死,很多被押往长安的贵族枭首或腰斩,当然还有像淮南王一家那样服毒自尽的皇族。元朔四年七月,衡山王谋反议案尘埃落定,三万人受到牵连殒命。而王谋反下场惨烈,从此天下藩王惶恐诸侯畏惧,再不敢有造次之心。 这一场政治清理洗的很干净,对刘彻而言是一件称心的事情。不过在这场清理中刘彻也得知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事,其中有一件就是刘据的死亡真相。 刘彻惊讶的同时是愤怒的,也带上了深深的恨意。但是这件事他没有公开,也没有立刻处理,十几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很清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能带来更好的效果,他还是需要忍耐,只不过他的忍耐会让对方付出更大的代价。 七月下旬,刘彻开始筹备远征匈奴的战事。虽然早几年他就已经重用了陈娇推荐的桑弘羊推行一系列农政改革盐铁专营,但是几次对匈作战还是令国库耗费巨大。刘彻这一次打算与匈奴来一场大战,因此他需要两到三年的准备时间。 这些准备不禁包括钱粮马匹的调拨,还有忠君儒学的推进和皇权、神权的加强。刘彻打算采取司马相如和公孙弘提出的封禅措施,加强皇权对帝国和臣民的控制。 九月下旬,江都王刘非前来长安朝觐。 得到这个消息的刘彻正在广明殿里欣赏乐府新排的歌舞。此时上演的一曲《云中君》。 埙声响起,红毡地面,几个舞姬绿裳白纱,漫舞而出,中间一个俊秀少年,绿衣华裳,衣角缀满娇艳的绢花,面带半边银色面具身姿纤细十分动人。那少年微微侧身,舞姿简单,不过略动手脚而已,却极为飘逸洒脱,眼波流转更是异常魅人,正是乐府新晋的红人李延年。 只听李延年一边起舞一边曼声唱道: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15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刘彻靠在曲木倚靠上,单手支腮欣赏着歌舞,得到曹小北在耳边的小声禀告,微微笑了笑,很随意的念道:“这是坐不住了吗,呵,江都王这两年终于有点长进了。” 曹小北低着头不敢接话,只是静静的听天子的吩咐。 “准他入京,朕也有点事告诉他,让他自己处理。” 刘彻随意的摆摆手让曹小北退下。又听了一会歌,侧头很有兴趣的问立在身后的霍去病:“去病,你看这些歌姬如何?” 霍去病从淮南回来后就一直在刘彻身边做侍中,刘彻很喜欢他,俨然有带在身边悉心培养的意思,出入大殿时常都会教他一些东西。 刘彻问的有点突然,霍去病在这些声色方面又实在是少年心性——对歌舞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同时连关注都懒得关注,倒是听着这曲子有些出神,被刘彻一问才愣愣的看了两眼那些在舞池中起舞的歌姬舞女。 乐府的舞娘歌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能到天子面前献技更是出类拔萃,一个个舞姿妖娆曼妙,眼波妩媚多娇,又说不清的艳丽多情,风流婉转。 “恩,挺好的。”霍去病挑了一下眉毛,好像刻意多看两眼这些舞娘就要不舒服一样,脸上都带上一点点红晕。 刘彻看着往日虎头虎脑无枉不惧的少年此刻竟然有几分羞涩便觉有趣,笑道:“去病,男子汉立于天地万军之中无惧无恐,怎么对这些玩物反倒不适疏远。” 霍去病听闻也有些惭愧,他也不希望自己有什么畏惧,更别说只是几个漂亮女人了。可是年少毕竟是年少,不会有人在每一方面都如鱼得水,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只低头道:“喏。” “朕看这些女子也不错,你去选两个。”刘彻望着舞池说。 “啊?”霍去病一惊,抬头看着刘彻真是有点尴尬了。 “怎么?”刘彻又回过头来,有些不悦的蹙眉,本想让他克服对女子的不适,不过看到霍去病双颊微红满脸的不自在,刘彻最后还是笑了,“罢了,你毕竟还小。选两个带回去给你舅舅吧。” 霍去病小松一口气,但听天子又要让他选女子送与舅舅便显出几分少年的神态,犹豫道:“陛下,我舅母有身孕了,这个不太合适吧。” 刘彻只道:“有什么不合适,卫青一向不在这些事上打算,前次的两个待妾还是朕赐的,堂堂大汉的紫带金绶大将军,家中没几个待妾怎么说的过去,不知者还以为是朕薄待功臣。” 朝堂权术年少的霍去病不甚明了,虽因敬重天子认为他的话极有道理,但感情方面向来直率的霍去病看来还是觉得别扭,想了想说:“陛下再赐人过去也是家中摆设,我舅舅一向为陛下之命是从,就算不想要也只能谢恩,贡在家中却从不爱去后院。” 刘彻一直以来也只是知道卫青痴迷兵法战略对私事不甚在意,却也没想到他并不去后院,甚至自己上次给他的姬妾他都不曾动过。 刘彻有点惊讶,好像对卫青的私生活还来了兴致,横竖音乐声中宫人离的都不近,这里也不是什么郑重的场合,于是问霍去病道:“那你舅母也不管吗?” 刘彻往日跟霍去病很亲近,又加上陈娇与陈琼都是陈家姐妹,两人多少带了一点亲故关系,霍去病只当刘彻问的是自己家里的琐事所以并不避讳。 但霍去病在家毕竟是少爷,这事他知道的也不多,摇摇头不是很确定的说:“我舅母很顺着舅舅的意思,舅舅不喜欢的事她怎么会多此一举。” 刘彻听罢若有所思,心说还以为这陈琼是阿娇的妹妹与阿娇一样不喜侍妾,有意管束后|||||庭,没想到竟是卫青自己完全不感兴趣。 完全不感兴趣,这还是男人吗?卫青的生活让刘彻简直没办法理解。 霍去病见刘彻蹙眉一脸的古怪表情,不禁有些纳闷,问道:“陛下怎么了?” 刘彻回神咳了一声道:“难怪你舅母又有身孕。看来卫青确实是钟情于她。” 霍去病蹙蹙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说钟情的话,他觉得好像又并非如此,他从小跟着舅舅卫青长大,舅舅真不真心待一个人霍去病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朕还真没想到你舅母这个平淡无奇的女子竟能留得住卫青的心。”刘彻笑着摇了摇头,还有几分感慨。 “陛下以为寻常女子留不住舅舅的心吗?”霍去病的好奇心被调了起来。 刘彻笑了,对他说:“去病,日后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什么样的女人能留住什么样的男人。想你舅舅这种人,寻常女人若想与他交心,呵,是不可能的。” 第169节 刘彻这样说霍去病似乎有点明白,有似乎不是特别明白。他只是瞬间就想起那天在淮南宴场天子为了救出皇后愤怒而极尽忍耐的与刘迁周旋。 “陛下和皇后。”霍去病好似向先生举例子的学生。 刘彻没料到他忽然这么说,带着探究的口吻问道:“你对皇后有了解?” 霍去病想了一下道:“皇后确实是不大一样,她……她好像,我说不好,就是觉得她是个很像陛下的人,不,应该说是个和陛下看待事物方式很像的人。” 霍去病接下去便毫不避讳的将那晚陈娇吩咐显星不与薄家为难,将自己的汤沐邑捐作北地粮饷的事告诉了刘彻。 刘彻听后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半晌后,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微叹道:“皇后与朕并挽垂髫,少年连理,此生以进屋为诺迎娶她是朕之大幸。” 金屋藏娇的故事吗,这个故事霍去病也听说过。 “朕其实也有一个打算,这次封禅,朕打算加封皇后的封号。”刘彻本来不想提前说的,但是跟霍去病谈到陈娇情不自禁的就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才意识到,食指点着霍去病瞪眼道,“不准说与别人。” 霍去病豁然一笑道:“陛下放心。” 刘彻也释然的笑了,但笑容过后他心里忽然又升起了另一个想法,有些事,他应该开始着手了,那些欠陈娇的他应该还给她了——害死刘据的口实他不能再让她承担。 当天晚上,宫中传出消息,小王美人王花雨没了。 元朔四年十月,江都王刘非入京朝觐,天子盛待并于一日午后单独召见江都王约谈整整一个时辰,后赐美貌宫人六名于江都王。三日后江都王刘非匆匆回国,是历年来朝觐时间最短的一次。 两个月后江都传来消息,江都王王后窦竟夕薨世,不足七日江都王刘非上表禀报天子,以谋反罪名欲杀嫡长子刘建、嫡次子刘幸和嫡三子刘琪,天子随即批复,并褒奖江都王大义灭亲。 “闪开,本宫要见天子。”陈娇站在宣室殿外,秀眉竖起,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让开殿门的四名大黄门。 “娘娘,陛下与大司礼正在商讨泰山祭天封禅事宜,请娘娘稍后驾临。”为首的黄门战战兢兢的回答。 “本宫现在就要见陛下,立刻,你们马上给本宫闪开,不然本宫现在就摘了你们的脑袋!” 陈娇其实凌然,骇的宦官们都不敢抬头,但他们还是不敢闪开。 正在这时,宣室殿后殿厚重的朱红雕漆门缓缓打开,苏一从里面走出来,向陈娇行了一礼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陈娇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踢开还没来得及躲开的黄门,径直走入后殿。 雕花门在她身后紧闭,宽阔的后殿里再也没有其他宫人,主位上刘彻面容平静,正在闲适的摆弄着长案上一顶珠光宝气极其精致美丽的凤冠。 “朕不想让阿娇这个时候进来,现在看到了往后就没有一点惊喜之感了。”刘彻没有抬头,还在欣赏那顶缀满珍宝的凤翅头冠,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一点欢喜。 陈娇只看了那凤冠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她紧盯着刘彻上前一步严肃道:“陛下难道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竟夕表姐才刚突然过世,陛下就打算看着刘非杀掉她的三个儿子吗?” 窦竟夕与陈娇关系不错,她才刚刚过世刘非就要杀光她留下的血脉,而刘彻竟然同意了,难道他也跟刘非一样一点逻辑都不讲吗,刘琪今年才十岁,他怎么可能谋反!现在看来应是刘非变心听人蛊惑谋害亲子,想来窦竟夕或许也非正常死亡! “一旦联系到陛下的江山社稷,陛下就宁可信其有了吗?”陈娇向前几步郑重道,“臣妾来就是想问清楚陛下,到底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定要杀了这三个孩子!” ☆、第277章 监督阴谋 “没有证据。”刘彻回答的很简单,他抬头看了陈娇一眼漫不经心的说,“这种事不需要证据,刘非说有就有。” 刘彻的话让陈娇意外也让她震惊,她看着刘彻只觉气愤,却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阿娇,你过来,看看这个。”刘彻微笑向她招招手,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凤冠,“这个凤冠花了不少心思。” 陈娇抿了一下红唇,快步走上御阶,来到刘彻面前却没有坐下,她的面容冰冷带着薄怒与坐在面前的刘彻对峙道:“一个十岁的孩子用什么来造反?竟夕表姐尸骨未寒,陛下非但不问清刘非杀子的真相反而不置一词任其屠戮,是不是在陛下心里,一点亲故感情都无,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敌人!” 虽然陈娇的话说的有些重但刘彻的态度依旧平和,他听了陈娇的话几欲开口却又作罢,但最后还是想了想放下那顶流光溢彩的凤冠对陈娇说:“阿娇,朕做这些是有道理的,但是朕的道理往往都很残酷。如果朕不跟你说你就会认为朕毫无亲缘之情,但是如果朕跟你说,可能连你也不再相信亲缘之情。你真的要听吗?” 刘彻的回答让陈娇微怔,她蹙起眉心,在一瞬间甚至没能明白他意有何指。 刘彻看着她困惑和迷茫的眼神,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扶着陈娇的肩斟酌道:“阿娇,十三年前的仲夏,父皇在宣室殿给朕做最后的交代,他让朕牢记一句话。” 刘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陈娇的眼睛说:“父皇警告朕,所有姓刘的人都不要相信,所有。” 刘彻将“所有”二字加重了读音,他在强调,在用所有的认真强调。 陈娇更加疑惑的看着他,不明其意,声音也小了下去:“就算是这样,可刘琪还是个孩子,那两个也不过是……” “朕说的不是他们。”刘彻用温和的语调打断陈娇道,“朕指的另有其人。” “刘非?”陈娇惊讶的问,“不可能的,他在陛下最初即位的几年里都没有动过不臣的想法更别说现在,他是支持陛下的,小时候他还说你是最适合……” 刘彻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然后专注的看着陈娇道:“阿娇,没有那么多小时候。” 刘彻微微出了口气,偏开眼睛,眼底也泛起一丝怅然:“当年梁孝王也是在祖母太皇太后和梁国臣子的纵容和怂恿下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这个皇位的魅力会让人疯狂。阿娇,我们都离开了小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变。即使刘非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他身边的人也在为他作着各种难以想象的打算,而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已经伤害到了你和朕,伤害到了朕的子嗣甚至终有一天会威胁朕的社稷。” 刘彻的这些话让陈娇觉得心底发凉,可是这又是不争的现实——天家无情,权力面前多有的感情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沉默着,叹气,而后无奈的说:“如果真是刘非的话,那么为什么陛下不去庇护那些无辜的孩子,又为什么要做他杀戮子嗣的帮凶?是不是竟夕表姐也是他害死的?” 陈娇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无比喜欢窦竟夕,那个非她不娶的五皇子多年后竟然会害死她,甚至亲手杀死他们的三个孩子,这样的感情变化让陈娇感到凄凉,寒意彻骨。 刘彻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开口道:“朕没有杀刘非是因为指使这一切的不是刘非。” “不是刘非?”陈娇诧异,她心中起起伏伏的情绪忽然又生出了变化,被彻头彻尾的疑惑所代替。 她更不明白了,蹙眉问道:“那是谁?” “真的要知道吗,你可能会很伤心。”刘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很伤心。” 陈娇非常坚定的点点头。她受不了未知的折磨,更受不了有人在背后向她和她所在乎的一切布下阴谋和算计,她要知道真相,她也必须知道真相! 刘彻微微颔首道:“这个人,朕也没有想到。阿娇,你想想看当年朕最大的危机来自于哪里,而在生下麒麟儿之前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最在意的……”陈娇想了一下道,“我最在意的是子嗣,而你……似乎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是刘明在诏狱畏罪自尽的时候。” 刘彻点头道:“不错。你还记得你在甘泉宫时常御香用的那种宁息香吗?那种香用了特制的香料,与特殊的河鲜食材配合具有催情之效。当年你在甘泉宫休养身体时,朕就差点被这种香迷得越界,想来那时要是真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恐怕我们就再也不会有孩子。” 皇家无嫡子,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新帝登基不久朝堂各派势力错中复杂的时候。皇后出身诸侯世家却不能生下嫡子,那么她身后的势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允许其他势力的宫妃生下孩子,无尽的宫廷内耗结局很可能是天子在登记后的若干年内都无嗣,这对于本就地位不稳的天子来说回事致命一击,更助长了很多藩王抓住这个机会觊觎皇位的野心。 陈娇恍然,脱口道:“可是除了那一次,好像平时你在的时候也都没有出问题,那……” “那是因为出问题的一次采珍也在,朕的宴饮吃食都是她操持的。” “采珍……”陈娇喃喃的念了一句。 采珍来自江都国,宁息香也来自江都国,这些东西都是那个人送,陈娇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个人,她对她深信不疑,她一直认为她是她亲密的姐姐和朋友,然而…… “王花雨的死,是朕安排的。朕在这次处理淮南谋反案的过程中意外得知了江都国的阴谋,所以朕才有了动作,当着采珍的面活埋王花雨,恐吓她说出了所知的一切。” “是,窦竟夕吗?”陈娇的声音有些不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感到心里很乱,还有难以置信过后的窒息感。 刘彻出了口气,答道:“是。当年刘明自尽朕就举得十分蹊跷,刘明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明知祖母太皇太后会救他为什么要自尽。其实原因就在于窦竟夕故意派人去诏狱探望他,无限放大了他的罪过,将本就六神无主的刘明吓到崩溃,最后逼得他绝望自尽。刘明一死,祖母太皇太后对朕和朕的新政便再也忍无可忍,这件事就成了一条□□,让朕不得不割舍赵绾王臧,亲自下旨杀掉朕的肱骨大臣。” 刘彻说道这里亦是咬牙切齿,眼露凶光,他无法不介怀赵绾和王臧的死,那是他刘彻的耻辱,永生不忘! “阿娇你想得到吗,当年窦家一系想让太皇太后另立新君,她作为窦家的嫡女很容易就会为刘非争取到窦家的支持,然后她可以再利用跟你的关系,跟太皇太后的关系,跟所有皇族的关系布下一切不为人知的陷阱,就连朕都差一点被她的阴谋暗算。” 刘彻说到这里冰冷又嘲讽的笑了:“推行触动贵族利益的改革,只是太后过继的罪嫔养子身份,虽为天子却没有嫡出子嗣,再加上逼死藩王激怒太皇太后,这些加在一起如果朕再稍微表现不佳就足以让皇位不保,而下一个代替朕的最佳人选就是窦家暗中倾力支持的刘非。” 简直难以自信,简直令人震惊,简直,心寒。 原来那些来自于姐妹的关怀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那些微笑,帮助,开解,那些所有所有如沐春风的暖意斗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算计,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阿娇,窦竟夕是朕逼刘非下药毒死的,以谋反的罪名杀掉刘非的三个嫡子也是朕的意思,朕不能忍受她曾做过的那些事,如果不是因为淮南和衡山两国屠戮过多,再开杀戒会动摇社稷跟本,朕会灭掉江都国。她害死朕的据儿,朕也必须要她的儿子偿命。” “据儿是她害死的?不是王花雨她……” 陈娇说到此处就没有再说下去。是啊,她一早就怀疑过,巫蛊巫蛊,巫蛊真的能让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在一夕之间的就暴毙吗,若是如此天下该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 “是她在你生辰那天,也就是据儿出事那天抱过他,当时据儿在哭,她抱着孩子的时候就暗中用沾了药粉的长针扎了据儿,据儿太年幼所以……这些都是她亲口说出来的,都是窦竟夕的意思。”刘彻没有说下去,提起不满两岁就夭折的刘据,他神情已经非常沮丧和疼惜。 “竟然是她。”陈娇的鼻子有点酸,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想哭,不是因为幼子的死,也不是单纯因为窦竟夕的设计,而是,这一场巨大的阴谋让站在权力中心的她感到四面楚歌。 这是刘彻的生活,也是她的生活,能够信任的人,那些曾经十分重要的人可能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做着各种各样的交易。 不久前她还在质问刘彻,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而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不把所有人当做敌人她还能不能保护好自己珍惜的一切。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悲哀。说起无情,她何尝不是早有准备,可是当她真的体会到无情的冰冷,那又是另一种痛彻心扉的感受——那些向你匍匐的亲人,也许那张恭敬垂下的头颅正酝酿着最险恶的目光,觊觎着她的地位和权力。 “窦竟夕曾经授命采珍在你面前尽量诋毁窦曼文,挑起你对窦曼文的不满。”刘彻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她不愿看到窦曼文得宠进而让她产下窦家血脉的皇子,所有的世家都更加喜欢操控未成年的儿皇帝,一旦窦家有了皇子,那么刘非就会失去窦家的支持,他就再也没有成为天子的机会,而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参考216章采珍向陈娇打窦曼文的小报告) “不要再说了。”陈娇摇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双指按住眉心。 刘彻没有再说话,靠近她,拥抱她。 “阿娇,我们生活在这个牢固的宫城里,我们的周围都是戴着面具的顺从的笑脸,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看清每张面具下的敌人。如果我们不坚强,我们不残忍,我们不去用杀戮巩固这高高在上的御阶,我们就不会知道敌人隐藏在哪里,我们就会失去越来越多,直到,这跌下御阶。” 做一天天子就有一天的身不由己,同样,做一天皇后也就有做一天皇后的身不由己,这不是善良或者不善良就能决定的,也不是道德准则可以框定的。这鲜血淋漓的权力,只会带来荣耀和血腥,要么留下来让敌人死,或者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取而代之,你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第278章 面相猜测 刘彻没有杀刘非,他让董仲舒做了江都的国相监督刘非的举动,同时也用最残忍的方式警告了刘非:一个男人,一个藩王,不但不能保全他的家族甚至要亲手杀妻戮子,这样的痛苦就是最深刻的惩罚,对刘非而言比死更煎熬,他的余生或许都要在这场血雨的阴影中,无法摆脱。 “娘娘,这就是泰山封禅的大礼行程,礼成之后下臣就要称呼娘娘天后了。”柳生青镜将手中记录封禅过程的竹简合上,发现皇后有些出神便小声道,“娘娘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吗?” 陈娇闪神,便无表情的侧脸道:“可以了,就这么办吧。” “娘娘似乎有心事。”柳生青镜说。 陈娇看着陈列在眼前绣工精致的大礼服和灯火下流光理财的凤冠忽然感到伤感,这些都是代价,失去亲故的代价。 “没什么。”陈娇微微出了口气不想让他人看透自己的心思。 柳生青镜还想再说几句话用道家之言开解一下她,但是他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喧哗的声音,不过片刻两个嬉笑玩闹的孩子就跑进来。 “母后。”刘麟跨过门槛蹦蹦跳跳的喊着。刘麒冲在前面,一下就扑在陈娇身上,“我们回来啦。” 看着两个儿子陈娇不禁露出微笑,心情忽然也宽松了一些,摸摸他们的脑袋耐心问:“跑到哪里去了?” 刘麒道:“在父皇那边玩了一会,后来殿里来了好多术士,父皇让他们顺带给我们兄弟看相,没什么意思我们就出来玩了。母后我还有点饿,想吃东西。” 陈娇唤来大寒让嬷嬷下去准备吃食点心给刘麒刘麟兄弟俩。回头竟然看到柳生青镜若有所思的垂着头不禁有些不解,问道:“柳生,怎么了?” “恩?”柳生青镜回神,看着陈娇却没有搭话。 “有什么话要说?”陈娇做了十几年的皇后,在人情观色方面造诣纯熟,柳生青镜方才的神色她看得出有问题,“你不必隐瞒,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出来。” 柳生青镜确实有话要说,但是他又不确定要不要说出来。有些话一出口可能带来的后果就是任何人都承担不了。 “你有顾虑?”陈娇察觉到柳生青镜在回避她的目光,摆摆手让殿内的侍女出去,然后又问柳生青镜,“你向来是个洒脱之人,有什么话不要藏着了,我已经看出来了。” 既然陈娇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柳生青镜也没有其他办法,本来这件事他也扛不住,倒不如早早说与陈娇听。 柳生青镜微微叹了口气道:“娘娘,陛下这几个月来似乎对相面特别感兴趣,光入宫的相士都见了二三十人。” 柳生青镜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让陈娇很疑惑,她点点头道:“不错,我也听说了,这有什么问题?” 第170节 柳生青镜斟酌一下道:“娘娘,陛下曾经在刚从淮南反回长安的时候召见过下臣,陛下问的是二皇子面相。” “麒儿?”陈娇惊讶的问,“他的面相怎么了?天子怎么问的?” “当时”柳生青镜想了想说,“陛下问我除了一贯所言的大贵之相,还有什么不吉。” “不吉?”陈娇先是诧异然后就有些生气和着急,“怎么可能不吉,你不是一直都说是大贵吗,还有其他的术士,宫里那么多术士都说是天贵之相,怎么会有不吉?!” 柳生青镜微微摇头:“其实当年下臣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二皇子就有些异样之感,但是当时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吉,也不知陛下从淮南回来后在何人处得到这种说法。其实面相此学博大精深,我也看不透所有的玄机,但就现下的这些术士,我柳生青镜自以为天下之大造诣在我之上的并不会太多,这么多年长安天子都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厉害的相士,想来除非是在淮南遇到了高人,而这个人也必须要见过二皇子才能下定论,那这个人会是谁娘娘可曾知晓?” “淮南王。”陈娇脱口道,“只有可能是淮南王。” 柳生青镜听罢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手道:“难怪,我也早就听说淮南王精通风水相术。” “如果是淮南王说的话,那么真伪恐怕要另当别论。”陈娇想到淮南王心中反而不再像之前那么焦急了,她扬起下颌,雍容高冷的神色重新出现在她美丽的面孔上,“淮南已反,或者是淮南王的攻心之术。” 如果是淮南王刘安对刘彻说了皇子面相不吉,那么刘彻根本就不应该相信,这一点陈娇还是有把握的。 “可是娘娘,淮南王会对陛下说这样的话吗?”柳生青镜略一思索便对陈娇问道,“这种话其实能轻易出口的,就算他真看得出来,也不敢对陛下进言吧。” 柳生青镜的话倒是提醒了陈娇。 是啊,刘安怎么可能把这样的话对刘彻说,他当时都在担心着谋反暴露,又怎么会用皇子面相无故触刘彻的眉头。 那么,这就不是淮南王说的。 陈娇的心忽然悬了起来。如果不是淮南王说给刘车停,那就有可能是刘彻从别人口中得到了淮南王的这个判断,那么以他的多疑…… “柳生,麒儿的面相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能看出来多少?”陈娇倏然转身,严肃的问柳生青镜。 “下臣看不出来,但是很可能并不是单纯的贵相,因为我当时的那种感觉也很奇怪。”柳生青镜皱着眉头说,“娘娘,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最好能知道淮南王到底说了什么。” 柳生青镜走后陈娇都说不上自己的心境是什么感受,不吉,麒儿的面相不吉,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吉”才能让刘彻介意到不停的寻找相士获取答案呢? 陈娇的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小事。 “显星,你去查,不管动用多少关系,一定把所有淮南案犯的口供都查一遍,查一查到底有什么人向天子提供关于麒儿面相的消息,一定要查到!” 陈娇吩咐过显星后心情忐忑又烦躁,她靠在椒房殿的曲木倚靠上,满心都是烦扰。 就寝时刘彻来椒房殿看到陈娇靠在主位上小憩,让人拿了薄衾给陈娇盖上。不想陈娇心里乱,有一点触动就醒了过来。当晚刘彻问陈娇为何心不在焉,陈娇就问刘彻为什么最近总是找相士入宫。刘彻只说察举制选出不少人才,他了解一下这些人的官路和相貌,毕竟这几年他对天命更加重视了。 这一晚两人都因江都的事感到疲累,没有像往常一样行乐,只是同榻各自睡下。月上中天,朦胧的光照进寝室,陈娇翻了身从刘彻的臂弯里脱出,看着轻轻晃动的窗影出了很久的神。 ☆、第279章 笃定信任 第三日辰时,陈娇遣开了所有的宫人,在椒房殿的后殿里单独召见显星。 “属下在审问刘陵的口供里看到,张汤曾让她交出一封信,是淮南王写给刘陵的,期间记录了淮南王见到二皇子之后的面相评说。”显星面对眼中充满急切的主上说,“张汤在刘陵的住所找到了这封信,交给了天子。” 果然是淮南王下的判断,原来写在了给刘陵的书信中,那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刘彻的一定就是刘陵。后来刘陵下狱,刘彻一定是对这封书信的内容耿耿于怀才会特意让张汤将书信找来给他看,如此推测这封信的内容定然让刘彻介怀非常。 陈娇开始越发不安了,事关她的儿子她不能有半点大意,这封信到底在哪里她一定要亲自看一看。她不怕任何事情发生,她只是对未知怀揣着太多的恐惧,因为没有定论的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可能,她却没有办法将这些可能出现的危机一一列清化解。 只能找到这封信,只有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她才能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刘彻的多疑,刘彻的狠辣,就是因为了解刘彻陈娇才更加迫切的想要她立刻找到这封信! 陈娇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大殿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宣室殿内殿每一个可以存放私密信函的地方。刘彻的习惯她比较清楚,他存放机要的地方除了宣室殿的书房就是燕寝里那些高大的列柜。 那就先从燕寝开始。陈娇在心中腹拟了一个简单的计划,下定决心后陈娇便让侍女传召柳生青镜前来。 午间陈娇带了仲秋新酿的桂花酒和几样特色膳食到宣室殿去见刘彻,两人一同用膳时陈娇便与他对坐饮酒。见陈娇兴致不错刘彻就陪她多喝了几杯,陈娇顺势醉倒,刘彻就让她歇在自己的燕寝里。 陈娇刚歇下不多时柳生青镜就请天子到铜仙承露台去,说是今日甘露普降,清晨收集酿好了金水露,当场饮用正是延寿健体的上品,请天子立刻过去享用。刘彻非常喜好天降之物,不疑有他就起驾去了铜仙承露台。 刘彻走后陈娇慢慢睁开眼睛,借着醉态找理由为支开燕寝内室仅有的两个宫女然后开始寻找淮南王那封书信的存放地点。 或许是刘彻太过介意会时常拿出来看,又或许是他并没有太当回事随手放在了书架的一只漆盒里,总之陈娇并没有非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这封绢信。匆匆看过称谓就知道是淮南王写给刘陵的,陈娇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 其实关于刘麒的面相淮南王只提到了一句,而这一局足以让陈娇震惊的呆立当场。 心中所言:刘麒帝王之相而眉间吐珠,取天而代之。 取天而代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多严重陈娇从看到的那一瞬间就清清楚楚。 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陈娇咬着下唇脑中一片空白。 晚膳过后柳生青镜在小寒的接引下快步走进了椒房殿。 “那些陛下召见的术士下臣都按照娘娘的意思私下许以重金,得到的回答全部都是大贵之相,没有任何关于二皇子面相‘不吉’的说法。”柳生青镜说。 陈娇垂着眼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从蹙起的眉心就可以看出,她仍是心事重重。 柳生青镜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眉心不展的陈娇劝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太过忧心。天下之大众人都是言‘贵’,唯有淮南王言‘不吉’,娘娘担心陛下多疑会介怀淮南王信中所言,可是娘娘再想想,这信是淮南王写给刘陵的,他们本就对陛下对皇室怀有贰心,难道陛下就不会怀疑那是当时淮南王父女有意为之的离间之计吗?” 陈娇的目光停留在了柳生青镜的脸上,这个细眉细眼的年轻术士向她眨眨眼,表示陈娇应该换个角度想想。 柳生青镜的话不错,但是陈娇还是有很大的顾虑。 “娘娘,您觉得陛下应该是更疼爱二皇子更信任娘娘还是更愿意相信淮南王有离间之嫌的捕风捉影?” 陈娇被柳生青镜问住了,微抿着红唇陷入沉思。 “柳生,你说,麒儿的面相会不会真的有,有那些方面的……”陈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是看着柳生青镜,似乎他开口就会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柳生青镜坚定的摇头:“虽有异感但这种感觉可能来源于很多方面,也许就是因为二皇子的面相太过尊贵也说不定。我柳生青镜可以再娘娘面前把话放开了说,淮南王所言的面相我看不出来,如果我都肯不出来那么天下能看出来的人更是以指计数,莫说天子未必找得到这样的相士,就算真找得到,二皇子的面相是否‘不吉’也另当别论,娘娘何必自己都怀疑?” “可是我……我很担心麒儿。如果天子真的更倾向于不相信那他为什么还要找那么多术士?” 涉及到她最珍爱的孩子们,陈娇就不能像往常那样冷静,经历了刘迁的事件她是更加相信刘彻,她也相信比起淮南王父女刘彻更在乎他们的儿子,可是作为帝王,作为天子刘彻真的会完全不在意吗?她冒不起风险,哪怕一丁点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处于危险之中。 “娘娘,你看,连你自己都会因为信中的这句话疑窦丛生,前后几次向我求证,那么天子为什么就不能呢?他或许也是在关心二皇子呢?或许他的求证是为了保护而皇子不让更多的留言在日后传出伤害他呢?” 陈娇看着柳生青镜,对他的反问无言以对。 会是这些原因吗?他跟自己的求证都是因为在乎他们的麒儿吗? 陈娇是怀着忐忑和不定的心情走向宣室后殿的。 此时的未央宫已过掌灯时分,虽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无数的灯火次第亮起又让这座宏伟的大殿显现出别样的辉煌。 陈娇站在廊下,她在想要怎么跟刘彻提起这件事。有些话她不能明说,甚至不该询问,刘彻显然不想让她知道他请相士的真正理由,而她也并不是通过光明正大的途径看到的那封信。如果摊牌,如果刘彻并没有她最坏的那种设想,她该怎么面对自己利用他的爱翻找机要的后果,要怎么面对他的恼羞成怒,怎么面对他长久以来小心保护赋予给她的信任。 “嘻嘻,哈,哈哈。” 陈娇正是心事重重,却听到几步远的后殿里传来几声孩子小声,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在宦官推开的雕花门内,她看到刘彻将刘麒高高的举过头顶正在转圈,形容非常高兴。 “陛下。”陈娇站在门口看着大殿中间嬉笑的父子。 刘彻瘦了手臂将刘麒抱在身上看向门外,看到陈娇眼中有显出兴致极高的华彩:“阿娇来得正好,你不知道朕有多高兴,麒儿真是朕的好儿子!” 陈娇没有笑,她跨步走进来,步履缓慢优雅却不似往常平稳坚定。 刘彻放下刘麒指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对她高兴道:“阿娇你看,一味驻军必定不是长久之计,朕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才能巩固朔方防御,就是麒儿,麒儿跟朕说这里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耕种!” 刘麒嘻嘻的笑了,邀功一样对陈娇道:“父皇之前说陇西好多人没有地种,刚才我看到那边好大一片地方,就问父皇那里为什么没有人耕种。” “朕要下令迁徙十万民众到漠南(河套平原河西走廊那个位置),卫青说过那里水草丰沛适宜耕种,朕在那里简历朔方郡,如此一来不丑城池不固补给缺失,有了这块后方远征匈奴便省去不少力气。而且这样一来还解决了陇西并地流民四起的问题!”刘彻很兴奋,说着就使劲揉了揉刘麒的小脑袋,“麒儿是给朕出了大主意,日后不成大器都不可能,将来一定会超越朕。” 刘彻高兴的很了,说话都不太修饰,以为的夸赞刘麒,让陈娇不禁蹙了眉心。 不过是孩子的一句戏语忽然给了他施政的灵感,他竟然就这么高兴,把儿子当天才看,说什么必成大器,说什么能够超越他,这也真的是一个高兴过头的父亲才能说出的话。 “大寒,把二皇子带出去吧。”陈娇的脸上还是没有意思笑容,只是平声让大寒将刘麒带出去玩。 刘彻的高兴劲还没散,兴冲冲的跟她说:“朕还没告诉你,其实前几日朕就给麒儿和麟儿选了开蒙的师傅,最后定了丞相李蔡的叔父李积,儒学造诣不在董仲舒之下,本来还想在博望苑开课让张骞给他们讲讲,又觉得孩子还小,现在看来是有这个必要,就当开开眼界,咱们的儿子当真聪明的紧。” 陈娇见他对儿子的事那么伤心一时间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谈刘麒面相的事。 “恩,对了。”刘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合掌道,“还应该给他们找两个伴读,你觉得这些常与诸侯亲眷入宫的世家子里有没有与麒麟儿年纪相仿品行极好的孩子?阿娇,你可要想好,伴读不能乱选,当年吴王的太子就是父皇的伴读,惹下了多大的祸事,免得把儿子带坏了。” “恩,我想一想。”陈娇有点心不在焉的说。 刘彻完全沉浸在给孩子选师傅选伴读的事情里,想了想道:“张骞和赵无心不是有个少子吗,比麒儿长一岁的那个,改日叫来你瞧瞧,朕也看看,如果好就留下,你看呢?” 刘彻那么专注于培养刘麒那么重视他,这让陈娇越来越觉得无法开口,心思越来越乱只答道:“好。” 她的话毕寻常少了太多,以往牵涉到孩子他们总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今天她的走神终于让刘彻发现了端倪。 “怎么脸色不好。”刘彻收了笑容有点忧虑的看着她蹙眉问道,“最近你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有心事吗?” 到底该不该提起呢,提,会失去他的信任;不提,她始终担心刘撤回介怀,她害怕他会对她的麒儿下手…… 可是,可是眼前这么在意麒儿的刘彻,那么爱麒儿的刘彻,他真的会因为淮南王貌似设计的一句话伤害他真心疼爱的儿子吗? 陈娇看着刘彻眼睛,那双情绪简单的充满了兴奋和担忧的黑色凤眸…… 他不会。 陈娇在一瞬间忽然给了自己最坚定的答案,他不会伤害麒儿,绝对不会! “怎么了?”陈娇眼中变换的情绪让刘彻疑惑,他更加专注的凝视陈娇,低声认真的问道,“有事要对朕说吗?” 陈娇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动了动红唇道:“没有,就是……就是麟儿这几天咳嗽,心里时常惦记。” ☆、第280章 君爱联姻 刘彻闻言劝道:“那日赵无心不是都看过了,说是肺火旺了些,休息几日清淡饮食便好了,你别太担心。” 陈娇心不在此,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朕下午见御医令还问过他麟儿今日可曾好些,御医令也说除了年纪小嗜睡没精神其他都还好,再过两日就没事了。”刘彻见陈娇还是心神恍惚的样子便道,“晚上去看过麟儿了吗?” “陛下……”陈娇忽然开口,但话却没说下去。 “恩?” “你,真的很在意麒儿和麟儿吗?”陈娇抬头问。 刘彻一愣,不明何意,但是显然有些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朕的儿子朕怎么会不在意?” “那如果,如果有人说他们天资有问题,或者他们太顽皮闯了什么大祸你会不会怪罪他们?” “朕的儿子天资好得很。”刘彻板着脸毫不客气的说,“若说到闯祸,刚才朕还跟你说,父皇当年好端端打死了吴王的太子惹出了‘七国之乱’,就这么大的事也没见文皇帝怪罪父皇。麟儿懂事就不说了,麒儿能惹什么事闯的祸还在父皇之上?你别乱操心。” 刘彻真的有点不高兴了,陈娇今天一直说儿子这不好那不好让他打心里不太痛快,好好的孩子怎么看怎么能成大器,怎么在自己母亲心里到成了惹祸包了。 陈娇细细的观潮着刘彻,看他的态度不像是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这才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确实是她多心了。既然选择信任,她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自己试探刘彻呢。 第171节 “我就是随便问问,怕他们小时候太骄纵长大失了管束。”陈娇面前笑了笑,“也没什么事,陛下还要忙的话,我就先回去看麟儿了。” 刘彻出了口气转过身对陈娇道:“朕刚才态度不好,别往心里去,不过以后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那样说孩子,谁家的父母也不爱听,弄得朕好像不是真心疼爱他们一样。” “好。”陈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 “不过朕还真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说。”刘彻拉陈娇坐下,在她询问的目光下缓声道,“这次对匈奴出兵是大事,朕举十万大军还需要赵国和燕国军队的协助。况且赵王又是朕的长兄,这些年兢兢业业恪守北疆,朕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赏赐他。” 陈娇不太明白刘彻的意思,赏就赏,问她又是真么意思呢? “朕的意思是荣皇兄的长女阿岁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朕想在长安为她寻一个显贵子弟做夫婿。” 经刘彻一提陈娇想起了几年没见的刘岁,那个小姑娘确实很不错,除了口不能言其他都方面无论样貌还是品性都非常好,又难得开朗大方不似那些长安贵女矫揉造作,因为长得跟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陈娇确实喜欢这个姑娘。 不过刘岁毕竟是藩王之女,又是赵王刘荣的掌上明珠,刘彻特意把这件事很重视的拿出来跟她商量,也说明刘彻想给这位长寿翁主选配的夫婿绝非一般的诸侯显贵世家。而且既然牵扯到用兵,那么刘彻肯定是希望进一步巩固与刘荣的关系,这样他才敢放心大胆的调用赵国的军队,不必担心刘荣有不臣之心。 “陛下有什么打算?” 要求这么高就不单单是想让陈娇出出主意那么简单了,很有可能刘彻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刘彻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朕的意思是,君爱的年纪也该娶妻了,总在军队里也不是办法,姑母之前给朕书信也提起过这件事,所以,阿娇你看呢?” 门户相当亲上加亲,年纪也相仿,又是天子保媒赐婚。只要太主和堂邑侯没有意见陈娇当然也没意见,虽然刘岁不能说话但是陈娇真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况且陈君爱本就寡言,也不是肤浅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个。 陈君爱这个年纪放在别家的贵族公子身上,儿子都要两三个了,可他倒好,仗着堂邑侯鼓励他立军功,太主又鞭长莫及管不到,天天就在军营里,对世子夫人李吉儿推荐的媒人统统一概不理,李吉儿和陈季须又没本事去军营里把他逮回来,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陈娇根本劝不动他,以前跟刘彻提让他赐婚刘彻也好像另有主意,现在看来真的是有联姻的想法。娶阿岁也挺好,陈娇何尝不想陈君爱早早成家,可怕就怕这个默默不语万事不言的弟弟心中太有主意,不愿意他人插手他的婚事。 “改日朕把君爱招回宫里,你先问问他的意思。”刘彻说,“毕竟阿岁不能言语,如果君爱不乐意就再另想办法。” 陈娇咬咬牙道:“我看这桩婚事不错,要是再问他,他肯定也是不愿的。” 椒房殿的前殿里,忽然起身的陈君爱立即道:“长姐和陛下的打算君爱不能接受。” 陈娇冷眼看着他暗下来的脸色,心里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但是她不打算再纵容陈君爱,正色道:“之前问过你多少桩婚事你都不愿意,这一次也由不得你。你给我想清楚,赵王和长寿翁主来觐见天子已经在路上,既然你刚才说不在意翁主口不能言那你要再说不出长寿翁主有其他什么不好,这事就定了。” 一旁陪坐的张琳琅见姐弟两人都是一步不肯让,连忙来打圆场:“皇后姐姐别着急,君爱这个脾气,得好好跟他说,长寿翁主头几年我也见过,长得很漂亮呢,这事有的商量,是不是君爱?” 往日张琳琅出来打圆场陈君爱都会默不作声,可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消气反倒忽然怒了,瞪着张琳琅道:“有什么好商量的,用你多嘴!” 张琳琅也没想到一贯跟自己配合默契的张君爱会在皇后面前发火,他不是一直都守礼有度的很尊重皇后的吗,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张琳琅有些尴尬的站着,看一眼陈君爱又看向陈娇。 陈娇高高在上贯了,对别人的顶撞一向十分反感,更别说是自己的弟弟了,为婚事他都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这一次当着她的面连张琳琅都吼了,往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没人管得了了! 陈娇的火气噌的一下就提上来了,对陈君爱道:“往日是不是琳琅太让着你你越发不像话了,家礼不全连臣纲也不顾了吗?!本宫还在这里呢!” 陈君爱被陈娇训斥,虽然因为生气心里不服气,可还是因为“臣纲”二字跪了下来,偏头不甘的谢罪道:“臣驾前失仪,请娘娘恕罪,恕臣军中诸事繁忙,告退。” 陈君爱原本就是性格沉稳的人,又在军中历练多年,从来没有在皇后长姐面前这样顶撞,他现在的态度与其说是谢罪不如说是示威,可见他对无数次的提婚反感到了何种境界,更不要说联姻和家族订婚。 他说完也不等陈娇回应,就站起身大步向殿门走去。 “皇后姐姐,他,他火气大,我去劝劝他。”张琳琅见陈君爱走了就有点慌神,匆匆向陈娇行礼就要追出去,却被陈娇冷冷的话语拦下。 “他要走就走,别管他。总之这次的婚事是非定不可,联姻之事天子势在必行,他有本事不娶就得有本事给我变出另一个陈君爱来,要不然走到哪里都没用!” 陈娇也气得狠,一双威势凛然的杏眼瞪着陈君爱的背影,这些话明面上虽是说给张琳琅但实际上却是说给陈君爱听。 果然陈君爱听了这番话顿住了脚步,他没办法跟陈娇置气,却愤愤的回头瞪了张琳琅一眼冷声道:“还不走!” 刚才的尴尬过去这会张琳琅也不觉得丢面子了,还得给陈娇陪着笑:“皇后姐姐,我,告退了。” “琳琅,本宫还有话要问你。”陈娇蹙眉冷视陈君爱,一字一顿的说。 张琳琅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两边看看都得罪不起,向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宣平小侯爷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能是满脸的无语。 陈君爱见他不动,二话不说又折回去,单手猛的一拉张琳琅低声怒道:“叫你走!” 眼见自己黑着脸的弟弟将张琳琅不由分说的拉出大殿,陈娇气得一拍桌子,真想让人把他拉回来打一顿。 “这娶亲都是早晚的事,你当着娘娘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她也是为你好。”出宫回军营的路上,张琳琅坐在他那匹神骏的乌云盖雪宝马上好言劝一语不发的陈君爱。 陈君爱骑马走在前面比张琳琅多出半个马位,头也不回:“没兴趣。” 张琳琅心知陈君爱这种人连侯位都要自己亲手在战场上争来,凡事亲力亲为喜欢自己做主的他对联姻肯定是极其反感的,他不会允许别人插手他的婚姻。 可是这反映也太大了吧,以前别的事侯府也不是没有提议帮他置办过,比如官位,比如宅院,可是他虽拒绝也都是神情平和,从没像现在这么急躁和不耐烦,甚至有些发火发的不合时宜。 -------------------------------------------------------------------------------- 作者有话要说:  全国上下抄党章,小伙伴们,你们抄了吗? ☆、第281章 分道扬镳 “我觉得你这一次大概……”张琳琅的语气踩着有意的猜测,只说到一半就不再言语。 陈君爱回过头,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他,面容肃萧。 张琳琅赶紧望天,闪着曜石神采的灵动眼睛似乎只关注天上的云,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陈君爱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他不说话,回过头去专心骑马。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琳琅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跟在一个老师身边,读一样的书,学一样的赋,穿一样的衣,遛一样的马,很多很多年过去就会变得想现在一样默契。 张琳琅总是有办法帮他这个不善言谈不苟言笑的冰人解围,打圆场,开解心情,因为他的性格就决定了他比陈君爱通透太多,他看不透的事,自己却比他清楚千倍。 他心里那句“你是绕不不开的”终究没有提。 “要赛马吗?”陈君爱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他没有回头,但从声音上可以判断他似乎没有那么烦闷了。 “你赢不了我的。”张琳琅说,“我的装备比你好太多了,你那匹马不是乌云盖雪的对手。” 张琳琅说的不错,他□□的那匹宝马,在臣子之间除了大将军卫青的黑马王,恐怕再找不出比乌云盖雪更出色的短距离跑马了。 “不见得。”陈君爱仰起头,有几分挑衅的斜睨着张琳琅,眼中有“试试看”的意思。 张琳琅无所谓道笑了笑,转头去看路边的风景。 “不比?”陈君爱挑起细长又不甚浓密的黛色英眉,有些诧异的侧过身看着张琳琅。 张琳琅似乎也有一点与往日不同,似乎在思虑某件事,他漫不经心的说:“赌个彩头。” “好。”陈君爱面无表情的说完,只是下一刻就笑了。 金色的仲秋阳光透过万点盛绿的古槐叶片撒下点点斑驳的暗影和金色的碎片,落在陈君爱年轻俊朗的脸上,他扬起的脖颈连接着侧脸锋锐又完美的面部线条,笑的时候唇角略微一勾,男子特有的略微上扬的杏眼眼尾弯成柔和的形状,浓密的眼睫只是垂下一点,眼睛里透着愉悦又揶揄的光芒,露出的一线整洁贝齿与蜜色的肌肤相衬闪出砗磲的莹润光泽。 “喜欢跟别人赌彩头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他扬起下颌对张琳琅笑道,“你可没有多少时间再输了。” “没关系。”张琳琅道,“如果我赢了,你跟我说你对这桩婚事最大的承受限度,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能接受,要最真实的态度。” 陈君爱的笑容慢慢隐去,张琳琅也不在意,继续道:“如果我输了,明年也不娶。” 陈君爱最后的笑意还是没有消失,似乎很有信心赢他:“想清楚了,你是老爷子的独子,从十六岁开始就打算娶妻,但是你这个赌徒已经用这个彩头连输了很多年,师兄,你这样下去恐怕要注定孤生了。” “愿赌服输。就这么定了。”张琳琅也没多说,笑起来又重复了一遍:“若我赢了你说清楚你对联姻的底线,若我输了,明年不会娶亲。” 陈君爱转过身抬高左手扬扬手里的马鞭,这是一种默契的暗示,暗示赛马马上开始。 认真计较起来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陈君爱骑术肯定远在军中文职官员张琳琅之上,而且陈君爱的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两个人认真比较起来,鹿死谁手真的不一定。 但是这场赛马的比试还是从侧面反映出了乌云盖雪的爆发力和短时速绝非其他马匹可比。 张琳琅坐在马上勒住马,长吁一声,回身对陈君爱一笑:“愿赌服输。” 陈君爱单手勒住缰绳,那红马嘶鸣一声打起了响鼻,陈君爱脸色不好看,这一点张琳琅并不意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君爱根本就不想提联姻的事,要不然也不会巧妙的利用这个方法。 陈君爱正视他,语气与脸色一样冷硬:“我的态度就是,没有任何条件能够打动我,绝对不娶。” 绝对不娶。 陈君爱话不多,就是言出必果。他说没有条件,绝对不娶,那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天子、皇后、太主、全家人一起逼他都没用,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家族感,他可以因为血脉关系为父母赢得荣耀但他绝不会像陈季须和陈娇一样为陈家做出利益牺牲,他就是他,只代表陈君爱一个人,所有家住在他身上的称谓和目光他都不在乎,他只是陈君爱。 所以,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还是那四个字:绝对不娶。 “明白了。”张琳琅垂着眼帘,心思重,不多言。 皇后的话说的那么清楚,若他不娶,除非再变出一个陈君爱替他娶。 可是。呵,这天下哪里还有另一个陈君爱,这天下,分明就只有一个陈君爱! 除非…… 张琳琅摇头苦笑了一下,这个结果以他的推测不是早就在情理之中了么,不然也不会打那个赌。 半个月后赵王刘荣和长寿翁主刘岁就入京了。因为用兵的关系,这次迎接赵王的排场尤其盛大。 刘彻得知陈君爱的态度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他急什么呢,姑母和整个陈家比他还惦记陈君爱的婚事,这一次不会有意外,肯定要成的。不过作为稳手段稳准的天子,刘彻还是派给陈君爱一个任务,让他亲自带了一对羽林郎保护刘岁,往日还要陪他在长安各处赏玩,这是军令,刘彻表现的一点都不儿女情长。 过了约么有五六天,一天下午刘彻正在椒房殿与陈娇对坐闲聊,两人正在剥松子。那松子小小一颗,若用工具去开难免要碎了松仁。刘彻本性暴躁,他所有的耐心都用在对付那些来来往往的朝臣和国事了,往日并不爱吃这些麻烦的蜜饯小食,但见陈娇今日似乎还很喜欢这滑润的松仁,便难得耐着性子坐下来跟她一起剥。 他用牙齿刻一下缺口,在用指尖拨开硬壳,取出小小一粒松仁,捻开上面那层薄薄的松衣,然后伸手把油黄色的饱满松仁放在陈娇面前的小碟子里,再去刻下一颗。 陈娇心情不错,两人就什么不干对着刻松子感觉也很轻松惬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东方朔近来的趣事,说着说着就都笑起来。 “娘娘,宣平侯世子求见。”小雪侧身行礼禀道。 “琳琅?”陈娇有些纳闷,与刘彻对视了一眼问道,“君爱也来了吗?” 小雪摇摇头道:“只有世子一人。” 刘彻放下手里的松子壳,拍拍手掌道:“宣他进来。” “琳琅来做什么?”陈娇说着蹙了眉心,愤愤道,“一定是陈君爱又不知道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要他来‘灭火’。” 刘彻看她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笑了:“难怪君爱不爱说话,朕看有了张世子君爱基本就不用说话了,什么都能替他办。” 陈娇随口就道:“能替他把亲成了最好,免得烦心。” 陈娇这话也就是随便说说,可真没想到这种事还真是一语中的。当张琳琅正色请求她和天子把赵王嫡长女长寿翁主下嫁给他的时候,陈娇的杏眼瞪起,精致的小口好像瞬间就能吞下关中红枣。 她真是太吃惊了,一天前她还把陈君爱叫来训斥他对长寿翁主的陪同不上心,当时与他形影不离一起陪同的张琳琅还在旁边劝她,怎么转了一天情形就急转直下,成了张琳琅求取刘岁了。 张琳琅的申请那么承认,态度那么认真,作为汉初数一数二的勋贵万户侯唯一的嫡子,他在刘彻的面前确实有这个求取的资格,也符合刘彻联姻的条件。只要刘岁嫁入长安,嫁与亲近皇室容易控制的勋贵,那么他的目的就算达成,这就是刘彻为什么对陈娇说如果陈君爱不同意可以另想办法的原因。 刘彻表示他会考虑这件事。 张琳琅显然太会做人,能殷勤的对象一个也没放过。隔了一日,连栗太后都到椒房殿来说他的好话,希望陈娇出面为张琳琅和刘岁牵线。 陈娇无奈,特意将刘岁召到椒房殿陪她用午膳,席间比较隐晦的问到了她对张琳琅和陈君爱的看法。 其实按私心来说,陈娇喜欢刘岁这么大方开朗的姑娘,她当然希望刘岁更喜欢自己的弟弟,但是事实好像并非她想的那样。 第172节 提到陈君爱的时候刘岁吃着东西笑而不语,神态平和温文,是一个闺女应有的端庄样子。但是问到她对张琳琅的看法时,刘岁就不难么淡定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垂下,抿了抿下唇,连脸颊都有一点绯红。 陈娇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想来张琳琅英俊潇洒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又极有风度,有他在那个女子能看得上陈君爱?别说刘岁,就算让陈娇换位思考,陈娇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张琳琅。 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一边是绝不回头的陈君爱,一边是主动示好的张琳琅,刘岁喜欢的人更是不言而喻。 这场联姻本来刘彻就酝酿已久,既然一切事情都明朗了,他和刘荣立刻达成共识,当日就下旨赐婚宣平侯世子。 陈君爱是在乐府门口堵住的张琳琅,当时张琳琅正准备找李延年亲自选支他的曲子用在明晚正是赐婚的宴席上。 ☆、第282章 封禅之后 张琳琅的这席话让陈君爱惊讶,但最初的惊讶过后他却没有愤怒,他竟然勾起嘴角交领,凉凉的,眼中点着意思疏离和蔑视,他的声音狠平淡却也有着刺骨的冷漠,他说:“我以为张家不足以让你,妥协。” “你”字的落音那么重。 陈君爱说完也没有再做停留,他转过身,挺拔而孤傲的背景很快消失在光线不明的鼓室里。 夕阳已经完全沉于西山,天边绛紫色的晚霞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夜沉沉压入宫闱。 陈君爱走后,这里完全寂静下来,那些墙壁上,地面上无比鲜艳的彩绘也在这将近夜晚的时刻失去了活力,变得暗淡和模糊,仿佛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就好像他是一道光,他走了,就是完全的暗淡。 张琳琅静静的站着,眉心蹙了蹙,他的脸上没有哀伤和失落,只是上显出一点无奈的苦笑。 从此以后张琳琅和陈君爱就不再是一类人了吧,不是同一类人他果然是不愿意多说一句多看一眼的。不过,相抵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劝了家族利益,全了君臣之宜,也全了兄弟之情。况且作为家里的独子,娶妻生子是他比陈君爱更绕不过去的坎,他看的比谁都清楚。 人这一辈子很难有什么事会这么一举三得,他应该算是很幸运,可惜并不是谁都懂。而“不懂”的意思并不是说清楚就可以理解,真正的不懂是说了也是错。 张琳琅眨眨眼睛,这后果跟他想象的也不算出入太大嘛。他乐观的情绪有点自嘲的意味,旋即又化作了苦涩。 宣平侯世子的赐婚非常隆重,阖宫喜庆。陈娇虽然对弟弟没能娶到刘岁感到略微惋惜,可张琳琅和刘岁也不失为一对璧人,自然祝福的心更多。 赐婚典礼过去没几天,辽东以东的朝鲜国就出了问题,朝鲜王卫右渠截杀了前来面见天子的属国首领,引起刘彻极大的不满。 秦代以来朝鲜国原本是秦国国土,后来项羽分天下,燕王的部将卫满趁机建立了卫氏朝鲜国,汉初本已经臣服于大汉,但是这几年新王即位好像越来越不把汉朝放在眼里,朝贡几经推脱,硬气的天子刘彻早就想拿朝鲜开刀,现如今正好朝鲜杀了属国首领,刘彻有了理由没道理放过鼠目寸光的朝鲜王卫右渠。 作为曾经在辽东作战一举封侯的将领,陈君爱刚把自请前往辽东的上书递上去,天子就同意了。廷议之后,陈君爱被封为辽东郡东都卫,与汉使何涉一起屯驻辽东郡。 陈君爱去辽东的举动算不上草率,但他的动身之快却总让陈娇觉得他在跟整个陈家闹脾气,好像是陈娇代表的整个家族逼他娶长寿翁主才让他跟最好的朋友决裂一样。 这孩子从来就想法不同常人,让人生气。可是仔细想想年纪轻轻的时候谁不是总以为自己为自己而活,那些沉重的,冗杂的,别人都要去正视的家族利益与自己无关呢,前世年轻气盛飞扬跋扈的陈娇不就是那样吗,父亲建议一律不理,也从来没想过让胡闹的哥哥们收敛,她以为她自己就足够捕获刘彻的所有心神,他们有了爱情,利益算得了什么呢? 这些事,不是明白的太晚,就是自己现在太年轻。 陈君爱总会懂得,而现在,就随他去吧。 次年,按照刘彻之前的规划,四月底天子御驾驾临齐鲁,举行盛大而庄重的泰山封禅。 一代帝王登封泰山,被视为国家鼎盛、天下太平的象征,而这场典礼对刘彻巩固“天赋君权”又有意义重大,同时也是为来年进攻匈奴向天祷告,以求彻底解决边患。 作为“天赋君权”的重要象征,陈娇这个“星宿转世”的皇后正式得到了正统的神权封号,刘彻封她为“天后”,表现出对皇后代表神权的认可,这也就说明从此以后陈娇的神权地位在整个大汉都不可动摇。而作为唯一一个接受神权封禅加封的皇后,她的地位已经在敕封上超越了以往任何一个现任皇后,就连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后也从来没有在高祖在位时得到过加封。 泰山封禅典礼之盛大超越了以往所有的祭祀。刘彻在泰山下东方建封坛举行封祀礼,坛高九尺,其下埋藏玉牒书。行封祀礼之后,他独与陈娇及几位侍中登泰山,行登封礼。第二日,自岱阴以下按祭后土的礼仪,禅泰山东北麓的肃然山。 封禅结束后,刘彻与陈娇在明堂接受群臣的朝贺,并将次年年号改为元封,割泰山前嬴、博二县奉祀泰山,名为奉高县。 在他们携手接受群臣朝拜的时候,面对百人山呼万岁的场景,玉冕玄服的天子刘彻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娇,你看,这偌大的天下,从此以后也只有你能与朕比肩。” 凤冠金凤礼服的陈娇与他携手,俯视着眼下群臣跪拜,听到那一声一声的“万岁”,忽然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或许这是她身体里那个前世孤独的灵魂终于心愿已了的慰藉。 陈娇仰起头,骄傲的让泪水在眼眶里静静的褪去,她握紧与她携手的刘彻,这一生她终于没有重蹈覆辙,她有子嗣,有家族,还有身边这个值得她信任的男人。 前世,长门的那些不甘,那些遗恨,终于有了圆满的填补,填补了她前世所有的遗憾和孤独。 封禅大典结束后天子东巡的随驾人员都得到了两日的休整。陪同刘彻的侍中霍去病和列侯随驾的张琳琅就相约在山麓遛马打猎。 张琳琅是今年三月刚完婚,此次随行连新婚妻子长寿翁主也一起带来了,两人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不过刘岁不是寻常女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来到齐鲁之地也并不是天天与张琳琅成双入对,她也有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霍去病这几天封禅忙碌,跟着刘彻几乎一刻都不得放松,精神不如先前那么好,驰了半天马就勒住缰绳慢慢遛起来。 张琳琅打猎的水平是人所共知的差,他出来其实不过是因为霍去病这个还不错的朋友相邀,就当出来看看风景。 “没什么兴致?”张琳琅打马赶上霍去病问。 霍去病眺望着远处逶迤连绵的山势平声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争强好胜,没有对手的行猎完全提不起兴致,况且你显然心不在焉。惦记你的那位?” 张琳琅知道他说的是妻子刘岁,微笑之间只有蜜色,却又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惆怅。 霍去病勇猛过人,却也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看着张琳琅的表情就挑了眉梢,问道:“从求取到迎娶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够仓促了,你这婚姻还是联姻,我早就想问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长寿翁主?” “喜欢。”张琳琅毫不犹豫的说完就反问道,“你不觉得她很有魅力吗?” 霍去病嗤笑一声,偏过头去动作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不是不赞同而是对张琳琅的这些话有些不屑,片刻后他又问张琳琅:“那你喜欢她哪?你们赐婚前才见过几面,三五天就能喜欢一个人?” “我喜欢她的,眼睛。”张琳琅歪着头答的很认真,他表现出的样子也很天真,“还有她的性格也很好,天下女子少有她那种不拘小节的风范和英气。” 听起来倒像个男人该有的气质,霍去病嗤之以鼻,心说这样的特质根本算不上什么特质,单论风度和英气他霍去病也有,那张琳琅怎么不巴巴的赞赏他? “呵呵”霍去病撇撇嘴角刻意而不屑的笑了一声,然后向天面打了个唿哨,策马跑到前面去了。 原本天子东巡在齐鲁之地只做十几日的停留,但是封禅之后没多久天子和皇后就接到消息,堂邑侯病重。 堂邑侯的封地本就在齐地堂邑,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陈娇都必须要去探望父亲和母亲。刘彻当然与她同去,但是见了面才发现这一次堂邑侯病的确实重,就连赵谦都说有性命之忧。 所以不但陈娇走不了,连同身在长安的世子陈季须和隆虑侯都被馆陶大长公主叫了回来。 因为病情凶险恐怕要做好治丧的准备,陈娇的意思是一定要留下来为父亲侍疾。孝为汉立国本,若是远在长安她身为皇后不来也可,但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说回去就回去。刘彻也能理解尊重她,但他自己不能停留太久,毕竟辽东和西北都不宁静,他还是要尽快赶回长安。 这一分别恐怕又是两三个月,刘彻有点舍不得陈娇,临行之前在一起的时间格外多,连房|||事都比以往更加激烈和缠绵。 陈娇把看护两个孩子的事托付给赵无心,有她和大寒在陈娇对麒麟双子还是很放心。至于刘彻这个人,她在身边他就天天缠着,但若是几天见不到她,他就要犯毛病,风流成性,陈娇嘱咐了几句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就这事陈娇也不想跟自己找赌,随他去。 但唯一令她隐隐生出担忧的确是另一个人。 ☆、第283章 美人李妍 齐地堂邑侯府建在沂山以南,占地远比长安的堂邑侯府大得多,前府后园设计考究,虽然没有长安府邸的朱门高台彰显尊贵却低调华丽别有风格。府邸在沂山脚下,连接着沂河的活水,风光如画园林精致,四五月间正是赏景最好的时候。 府内的后院里,纵深的长廊直引湖心,湖心建一处水榭,四面雕梁悬挂彩绸和铜铃,远远看去水面若镜映出蓝天亭影,恍若空中楼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一首短歌,在园林雕琢的青山绿水间被咏唱的一调三叠,那非男似女的清亮声音在一个绵长的尾音后引出无尽的徐徐余音,只留下相合的磬声铮铮,余韵悠悠。 咏唱的李延年歌毕慢慢的低下头,拘谨的跪好,双手规矩的叠放在膝上,纤瘦的腰身微弓,身姿卑微恭敬,极其小心。 侧卧在软榻上的陈娇微微睁开眼睛,只用眼角的余光堪堪瞄一眼有些紧张的李延年,他跪在石阶下金丝翘头履的凤鞋前面,低着头似乎连皇后的一双鞋子都比他高贵很多。 李延年出身倡优家族世代贱民,年少时又受过宫刑,因此有很强的自卑心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保留了极好的歌喉,这个算不上男人的男人在乐律方面却有天赋,当他吟唱时清俊的脸上会自然流露出一股心无旁骛沉溺乐章的媚态,与眼下卑微至极的他大不相同。 “已经是协律都尉了,抬起头说话吧。”陈娇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上,声音轻飘飘的在李延年头顶飘过。 “小人不敢。”李延年抿着水润的下唇,一双明镜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刻也不敢抬起。 “抬头。”这一次陈娇的声音明显带了命令的意味。 李延年喉结翻动,放在膝上的手指扣紧了下袍,终于慢慢抬起头来,而眼睛却只是半垂着,只在抬头的一瞬间偷偷的看了一眼皇后,而后又怯怯的垂下去。 只是这一眼他已经看清了皇后的容貌。 她却如传言中那样绝伦绝艳,她的美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仪态慵懒又优雅,明媚而雍容,无论以什么样的姿态都会让人联想起超凡脱俗的国色牡丹,浑身散发着高贵的光辉,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芸芸众生的顶礼膜拜。虽然已经不再是最诱人的年华,却依然有一层令人心动的玉色,天姿国色不逊妙龄少女。 世上就是有她这样的人啊,让人看一眼就发现自己的丑陋,心冷如灰。 从前李延年时常在天子面前献技,远远的曾经见过皇后,不过他却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哪怕一眼。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因着他心中深深的卑微,他从来都不敢看那个与他出身简直截然相反的女人,他怕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地位,她的气质,每一样都会将他本就卑贱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他生来就低贱,倡优不过是玩物的代名词,那些匍匐在她脚下的贵族都是他要小心伺候的主上;而他自己不但无法摆脱这样的身份甚至还要更加不堪,他连正真的男人都不算上,在她的眼里一定是比宦官更脏的存在,宦官还有清白的家世而他不但出身不好还是戴罪之身,这样的他如何能不羡慕那个高高在上拥有所有的女人,如何不悲愤上天造人的不公呢? 李延年不是不知道皇后有着惊人的美貌,可是他就是不想承认,因为美貌或许是他唯一能让天子侧目的原因(皇帝不会待见一个会唱歌的丑八怪,唱得再好也没用),他不希望他唯一拥有的东西都在这个女人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李延年把头埋得更低了。 陈娇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李延年的扭捏让她觉得十分可笑。她微微摇头唇边露出一点看不上他的笑容。这样微贱的李延年,真不知道该不该浪费她的时间来亲自叮嘱。 李延年是个清秀的男人,眉目如画丹唇皓齿,青衣染烟唇珠悬美,因着宫刑的原因他的肌肤更加白皙细腻,整张脸都是男人的线条描画着女人的柔婉。 不错。可是,比韩嫣差远了。 陈娇从来没有太把李延年当回事,只不过敏感如她想要提防所有能预见到的潜在威胁。 “李延年,本宫听说你有一个妹妹。”李延年的怯弱让陈娇没什么好感,她不想再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经历,直接道,“是不是叫李妍。” 李妍是李延年的妹妹,聪明多智,热情美艳,自幼修习音律舞曲,是歌乐坊的伶人,前世她经李延年倾城曲的推荐,入宫成为刘彻的宠妃李夫人。她死的时候据说刘彻想见最后一面都不能,从此成了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这个女人死在了陈娇之前,所以她早有耳闻。确实是个大胆又聪明的女人,死的早,但智慧和美貌的印象却足够吊起刘彻在经年之后的胃口。 多年以后深谙帝心的陈娇才明白刘彻并非真心爱过李妍,不然以她产后失调的死因,少则也要卧床三月半年才会过世,这么长的卧病时间内她的容貌不可能只在最后离世的时候憔悴衰败,而她却为了给刘彻留下最美好的印象只拒绝了刘彻看她的最后一眼,这说明她缠绵病榻的这段时间,其实,刘彻早已在别的女人身边,没有看过她一眼,直到诀别。 真正的爱不应该有这样凄凉的结局,如果刘彻爱她,在没有利益牵扯的情况下他会自觉的维护他的家族和孩子,并不需要她用往昔美丽容颜在他心中的印象挽留一切,想来最后,李妍的心中也一定是凄苦莫名的。 都是一样的苦,何必相互为难。陈娇对李妍这样的后宫女子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这也是她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杀掉卫子夫,也从来没有动过直接除掉李妍的念头。不过陈娇不杀她并不代表陈娇不防她,所有美貌的女人都不喜欢旗鼓相当,所以这样一个以“倾国倾城”的名字来冠名的年轻女子,陈娇很不喜欢。 李延年很吃惊皇后为何会问起自己的妹妹,但现在不是他乱想的时候,叩首答道:“是,阿妍却是小人的妹妹。” 陈娇点点头,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也没说什么多余的理由,她只是淡淡道:“很好,把她送入长安的堂邑侯府吧。” 这句话虽然简单,但李延年听得明白,送入侯府如果只是做歌姬那么皇后会说,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这句话的意思就变成让她送妹妹给堂邑侯世子做侍妾。 以李家这样的出身,能够成为堂邑侯世子的侍妾已经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可是李延年在吃惊之外却并不兴奋,他原本有一个更好的,更精妙的打算。 “李延年,本宫的话你听到了吗?恩?”陈娇见李延年低头愣神却不谢恩,眼神就冷了下来,坐正了身体轻轻嗯了一声。 李延年很快闪神,马上叩首道:“小人听到了,小人多谢娘娘的抬举,娘娘的吩咐实在是阿妍的福分。” “是么。”陈娇站了起来,翘头履在李延年手边缓缓移动,“那好,你回到长安,立刻就去办吧,本宫等你的消息。” 李延年跟着宦官离开的时候脚步飞快,他一刻都不敢停留,他害怕哪怕脚下片刻的迟疑都会让皇后那双凌厉的眼睛看透心中所想。 他不过是因为容貌俊美歌喉婉转得到过天子一时兴起的喜爱才有了协律都尉的封号,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是乐府一员,仍然不能让全家脱离贱民的阶层。他很清楚,凭他的一己之力,他恐怕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如果真的要改变他们全族的出身,那么只能依靠姻亲,只有依附天子的女人生下孩子才能改变这一切。 他曾经很庆幸,因为他有一个能歌善舞美貌过人的妹妹,所以他早就谋划着将妹妹在适当的时候推荐给天子,霸宠的皇后留在堂邑侯封地数月不会回宫,这不正是绝好的时机吗?可是皇后竟然让阿妍去做堂邑侯世子的妾侍…… 李延年眉心蹙起来,紧紧握住了拳头,他不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还有办法瞒天过海。 半个月后天子车驾和随行官员侍从抵达长安,又过了三日李延年就将妹妹李妍亲自送到了堂邑侯府。 第173节 当晚一个身姿曼妙容貌极艳的女子伴随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歌声走进了大汉帝国最宏伟的建筑。 夜将何如,夜未央。 李延年的妹妹李央央很快成为了天子刘彻的新宠,她的得宠让那些本以为皇后离宫就可以得到宠幸的宫妃们分外不爽,因为自从她入宫以来,后宫简直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 ☆、第284章 李妍有孕 李延年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他送进堂邑侯府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李妍,而真正的李妍化名李央央还是出现在了刘彻眼前。 陈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央央已经呈宠了将近一个月。她是真没想到那么卑微,那么怯懦的李延年竟然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捣鬼。不过跟她玩花样李延年简直就是不想活了,他以为自己的妹妹得到了天子宠爱她这个“天后”就动不了他了吗?幼稚到可笑。 现在的陈娇不用直接出手,随便调动一些政治关系都可以让多疑的刘彻毁掉一个无关紧要的贱民家族。跟她相比,李延年和整个受宠若惊却毫无根基的新贵李家都太嫩了。 然而陈娇眼下真的太忙,她的心思全在父亲堂邑侯的身上,她现在根本就没功夫跟那个小小的李延年计较,甚至都没办法分出自己的注意力给他。长安她迟早是要回去的,李妍如何她不清楚,但是收拾李延年却易如反掌,倒也不急在一时三刻。 封地的堂邑侯府笼罩着主人即将离世的压抑气氛,而歌舞升平的长安依旧日日繁华。 广明殿里刘彻侧身靠在主位的曲木扶手上,他的手肘支着身体,指节扣在唇角,一双明眸在跳动的灯火下追随着大殿里那道明丽的红色影子。 化名李央央的李妍确实是个美人,这种美与不同于卫子夫的温婉,不同于荀丽的妩媚,不同于宫中任何一个妃嫔,那是一种动人的美丽,非常耀眼,就好像早春盛开的芍药花,在所有花朵都打着花苞的时候它就已经全然开放,在那样的季节里好像有了她就是全部的风景。 这种耀眼的美跟陈娇的美很相似,不过气质又大相径庭,雍容和高贵这样的字眼与她是绝不搭边的,她是鲜活和大胆的美,主动又大方的接受着所有的欣赏。打个比方,如果在人群中人们看到了美丽的陈娇,那他们一定是先惊艳而后垂首,因为她美得太耀眼让人难以逼视;但如果是李妍,那么看到她的人一定会得到一个鼓励而温柔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再多看几眼。 对于两种不同的美丽,霍去病回家对舅舅卫青谈起天子的新宠做过随意却精辟的总结。 霍去病说,这不过是皇后与花魁的区别:一个让人高不可攀,一个让人想入非非,所以才有“倾国倾城”的说法,让普通人产生倾其所有妄图占有的想法而不是顶礼膜拜不敢造次的尊崇。 霍去病没那么多形容词,直来直往状似不经心却点出了实质,连不善于想象女人面容的卫青都听明白了。 但是连霍去病都注意到了这个宠妃,那么李妍有的也就不仅仅是美丽了。没错,她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她已经想到把自己的兄弟推荐给天子,让天子引荐给大将军卫青,以图在不久北上的战役中能够由她的哥哥李广利领兵追随卫青。能想到这一点可真就不是平凡女子了。 虽然大汉所有人都知道自从天子启用大将军以后,对凶大规模作战几乎战无不胜,跟从大将军出征就快成了贵族子弟中挣得侯位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了。但是李妍这等出身能有如此想法就说明她是真的有眼光,因为她深知她的宠爱飘若浮萍,她和他的家族毫无依靠,就算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不过是众多皇子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他们根本无法抵御。 但是军功靠得住,有了军功奴隶一样会成为天下人追捧的大将军,看看眼下,谁还会在乎卫青曾经是个睡在马厩的骑奴呢?人们看到他只会兴奋的夹道欢呼,眼中闪耀的永远是看英雄和战神的崇拜。 李妍比任何一个李家人都更明白,有了军功他们的家族就可以彻底摆脱贱民的地位,她的孩子或许终有一天可以凭借外戚的力量昂首阔步的站在人前,而不是像那些卑微宫女生出的皇子,在离宫之前永远只能畏畏缩缩站在宫墙的阴影里遥望着很少见面的父亲。 李延年太软弱了,李广利又太平庸了,李家只能靠她了。 李延年的歌声里,李妍的舞姿翩然轻灵,鲜艳的大红色轻纱舞衣若有若无的勾勒出她极其匀称完美的身材,每一个递向御阶之上的目光都好似不经意又毫无意外的勾人心魄。 生于优伶世家长于坊间舞肆的李妍见过太多的人情世故,太多的面孔和情绪,她深知男人是怎样的存在。她比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更清楚怎么笑才能让男人陶醉在美丽的神态中;怎么哭才能然男人沉溺于迷离的眼波里;怎么说才能让男人醉心于动听的话语间;怎么转身才能让男人溺死在曼妙的身影里。 天子,也是男人啊,当她眨着眼睛的时候,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然而她却发现坐在那里看着他的天子真的走神了。他的眼睛会追逐这她的身影,可是他明显心不在焉。 “陛下,央央跳的好不好?”一曲舞罢,李妍被刘彻招到身侧,陪他宴饮。 刘彻垂眸抿着杯中酒笑了笑,揽着她眼睛都没抬便道:“很好。” 李妍也笑,那笑容好似一树洁白的梨花,芬芳馥郁。她为刘彻把盏,把他的酒尊斟满,然后小声的贴着天子的耳朵呵着气带着酥|||痒的温暖对他说,“可是陛下刚才走神了呢。” 刘彻对她的小把戏习以为常,却又很受用,宠溺的笑容在他薄唇周围荡开,他轻揉着李妍肌肤细腻的脖颈,却没有任何解释。 李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红色的舞衣,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另一支歌舞表演不再说话了。 时间久了会想念一个不在身边的爱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李妍入宫快三个月了,每隔十日,她就会看到就寝前的天子穿着绞绡的中衣坐在宣室殿燕寝的檀紫长案前面用劲瘦却极有风骨的小篆书写一封不长的书信。 每隔十日都会写,无论多忙总要抽出空闲写几句,有时甚至就是那么几句。 十日,刚好是驿路快马飞奔到堂邑侯封地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来的及时,她的信他会马上回写,一天都不会耽误。 烛盏下的李妍说:“陛下天后一定是天下最得神仙眷顾的女子了,我想所有知道陛下写信的女孩子都会非常羡慕。” 刘彻不由翘起唇角,用自己也没太在意的慨叹声音说:“羡慕不来的。” 李妍笑着点头,陪坐在另一端,像个乖巧的小女孩托着腮看刘彻写字,心里,却充满了落寞。 她不会看信的内容,哪怕一眼他都能察觉到。他不喜欢别人看,她知道,这是写给他妻子的信,他只和他爱的人分享。 所以李妍只看着他。 陛下真好看啊。 他的脸,他的眼,他脖颈习惯扬起的弧度,他右耳耳垂下那一颗小小的痣,他手掌蜿蜒的每一条纹路,他打猎时背后留下的细细的几乎看不到的疤痕……李妍闭上眼都能清楚的记起。 但有什么用呢?李妍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目光在刘彻身后高大的书柜上流连。那里有很多机要书信和没有颁布的政令决策,李妍一直都知道那些东西的重要性,天子很宠爱她,也对聪明过人的她分外放心(只是表面上的,不牵扯利益信任),所以她才能留宿宣室殿,甚至能够帮他整理一下偶尔凌乱的长案。但那些要紧的东西,她都不会故意去看,除非,不小心看到。 不小心看到的…… 李妍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就寝的时候她靠在天子身边,刘彻伸手摸摸她的小腹说:“早点休息,对孩子好。” 李妍点点头,她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她心里明白该好好安胎,但她不想因为这样就失去和天子独处的时间,她怕他们经过的这些时光太短促,稍一不留神就再也回不到现在。 她说:“陛下,今天下午您去看二皇子,他的病好些了吗?” 刘麒从前几天就开始风寒高热,退了又烧起来,反复了一次,刘彻很担心,昨晚和下午都去看过一次,今天傍晚孩子的烧退了,御医说没大碍他才放心,此刻闭着眼轻出一口气道:“不碍事,御医说小孩子高热时常会有这样的症状,朕看麒儿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李妍歪着头靠在他臂膀道:“那就好,那就好。陛下等以后我们的孩子生下来,陛下给拟几个名字让天后也过过目吧,也让孩子沾沾娘娘的福气。” 刘彻最近忙着西北发兵的事,又加上刘麒前几天病了他也担心,今晚算是松了口气,就有些乏累,现下已经想睡了,敷衍道:“好。” “陛下,快入暑了,您答应带央央去甘泉宫避暑的,您还记得吗?能不能等您忙完这几天就带央央去?” 刘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又随口倒:“好,等麒儿病好了就去。” 李妍不再说话了,向刘彻的背靠过去,脸颊贴上他宽阔的后背,隔着里衣感受他的温度。 燕寝只有一只玉枕枕在刘彻的颈下,而李妍则枕着自己的手臂,额头贴上他的背。 关于这只单人玉枕,她听未央宫的宫人闲谈时才知道是因为她有幸被招入燕寝,天子才让人把那只双人玉枕换掉的。 结发为夫妻。结了发,当然要同床共枕。他是天子,同床的人大概有不少,但是都不是和他结发的人,所以,都没有资格睡在他的枕上,包括自己。 李妍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紧贴着他的背,在心里默默的说:“陛下我也很爱你,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你能不能就爱我一点点呢? 这几天不逢朝会,刘彻每日习武回来都在早膳之前去探望刘麒,多数时候生病的刘麒都还在睡觉,只有刘麟一个人在外间的小书房联系刚学的字,看到他就会跑过来一起去看哥哥。 “哥哥说今天要早起的,但是嬷嬷都不让叫醒他。”刘麟小声说,“昨天晚上哥哥说他都好几天没出来了,再躺下去前几天学的基本功都要忘了,以后就没办法跟着大将军打仗了。” 刘麟一本正经的说完看看床上还在大睡的刘麒,眨眨眼睛又抬起头来看刘彻:“父皇,哥哥他都快好了,他说他要长蘑菇了,现在认得字都不如我多,赶紧让他跟我一起去博望阁吧,这几天就我和闳儿两个人特别没意思。” 刘彻一听“长蘑菇”三个字就笑了,这是刘麒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活泼爱动,要是一日不出门就要嚷嚷自己“长蘑菇”,病了几天躺在床上,现在刚见好就更待不住了。 刘彻想起最近要去甘泉宫便问刘麟道:“过两日等麒儿再好一点,父皇带你们去甘泉宫避暑好吗?麒儿不是说他要长蘑菇了,出去晒晒蘑菇。” 刘麟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可是还要习字呢,不然母后回来要不高兴的。” 他说完眼睛转了一下,看看床上的刘麒压小了声音道:“父皇其实哥哥想去太液池划船弄水,上次在船上宴饮汲黯大人的孙公子掉下水去,小霍哥一下就游过去把人捞起来了,哥哥羡慕的不得了,也想学游水呢。” 刘彻摸摸刘麟的脑袋道:“这有什么难,你们想学朕让人教你们。” 刘麟赶忙摇头道:“不行不行,母后不许我们近水的,除非她看着才行,再说哥哥那么霸道学一点就敢下水,我怕我劝不住他。” 刘彻看着刘麟很认真的睁着圆眼睛,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觉得非常有意思,小小年纪就前思后想万事周全也真是难得。 “好吧,那等麒儿好了,朕回来教你们游水。” 晚上刘彻在李妍那里用过晚膳又去看过刘麒,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偏厅和刘麟一起吃完饭了,虽然侍女和嬷嬷给他吃的还是很清淡,但他比前几天食欲好多了,看起来精神也好起来了,见到刘彻就高兴丢下白粥的粥碗,缠着他要肉吃。 “你若是不听博望侯夫人的话乱吃东西,那朕可就不能教你游水了。”刘彻教育难缠的刘麒非常有办法,往往一两句话就能治住这个别人面前的小霸王。 刘麒听了两条粗粗的小眉毛搅在一起,很矛盾,最后还是妥协道:“好吧。那父皇你要快一点教我。” 刘彻见他有力气缠人,比之前蔫蔫生病的样子强得多,心下也就轻松起来,笑道:“麟儿说你们不想去甘泉宫,那等朕回来就教你们。” “甘泉宫没什么好玩啊,跟琳琅哥去上林苑抓兔子才好玩。” 刘麒嘟嘴道,“父皇你什么时候去甘泉宫,为什么要去甘泉宫?” 刘麟马上说:“我知道,我知道,恩,因为那个很漂亮的夫人有小宝宝了,嬷嬷说有小宝宝的人怕热,所以要住到甘泉宫去。” 刘彻微笑点头,点一下刘麟的鼻尖说:“你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有一个弟弟了。” 小孩子都喜欢弟弟妹妹跟在后面一起玩,刘麒现在是长子,听说又要有弟弟还有点兴奋,不过一想弟弟还是没影的事,父亲倒是要先走一阵子,他急着想学游水,不免心里有点失落,拽着刘彻的袖子问:“母后不在,你也要等弟弟来了才会回来吗?” 刘彻把他抱在膝上安慰道:“就去两三日,最多三日就回来。” 陈娇不在他也不放心放兄弟俩独自在宫里,再者前方还有战事,奏报朝事要是都挪移到甘泉宫又是大工程,他也忙不过来。现下为子嗣着想只能先把畏暑的李妍送去甘泉宫安顿好再回来。 刘麒觉得两三日还是可以等的,又问:“那父皇什么时候去?” 刘彻搂着他的腰理所当然的说:“等你好了朕再去呀。” “我现在就好啦,你赶快去吧,赶快去赶快回来!”刘麒急急地说,他真的太想学游水了,真怕母后回来又怕危险不准他学。 刘彻被他着急的样子逗笑了,缓了口气道:“这样,再过一两日你要是不再发热好好吃东西,朕就去甘泉宫,再早点回来教你游水。” “好,那说定了,我和麟儿等着父皇”刘麒认真的不得了,言之凿凿的说,“不能骗小孩子,小孩子被骗就长不大了。” “好,说定了。” 刘彻在刘麒勾起手指上对了一下,亲亲他的侧脸,但看到他眉间的那可朱砂痣又不由怔怔出了片刻的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就想拉开幕唱大戏的,但是又觉得那样铺垫太少,会误导大家,因为后面这件事我不会做解释,所以要靠大家自己的判断,到文章最后才会说清楚。所以这章就仔细写了写李妍眼中的刘彻和她看不到的陈娇。 其实写到这句“结发为夫妻。结了发,当然要同床共枕。他是天子,同床的人大概有不少,但是都不是和他结发的人,所以,都没有资格睡在他的枕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莫名的想哭,哎。 ☆、第285章 刘麒的病 刘彻到甘泉宫的当日下午得到堂邑侯过世的消息,不由怔了怔叹了口气,然后命司马谈拟了追加堂邑侯谥号的旨意,命东方朔作为天子使臣,带上丰厚的赏赐去封地凭吊堂邑侯。 陈家接到天子封诏的时候正是丧事最忙乱的时候,陈娇看了刘彻写给她的信,知道刘麒染了风寒不由有些焦心,不过信中也提到高热已退,到刘彻去甘泉宫之前,刘麒已经能常规进食了,还嚷嚷着要跟刘麟和刘闳出去玩。 李妍得宠有孕的事陈娇知道,但她实在□□乏术,堂邑侯为陈家谋划了一辈子,更视陈娇这个女儿为珍宝,所以在父亲最后的时间里,陈娇只想要好好的陪伴他和母亲,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打扰自己。 陈娇人活两世,很多宿命里的东西她看的更加透彻,对自己的追求也更加清楚。与人斗,往远了说是没有尽头的,并不是这种争斗没有意义但与珍惜最该珍惜人,与陪伴父亲最后的时光相比,都太渺小了,小到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婚姻到了她和刘彻这个时段,经过了这么多事,陈娇认为她与刘彻能够达到的默契都达到了,能够建立的信任也都建立了,依刘彻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李妍跟他以前的宠妃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而且像李妍这样没有家族根基的年轻宠妃,等陈娇回到宫中,若想处理她还是有很多隐晦而安全的办法,她并不着急。 第174节 不过刘麒生病却让她猛然揪了心,即使已经并无大碍她还是觉得不放心,一时间眉宇也染上显见的焦虑。一旦成为母亲,陈娇就不得不承认,她最放不下的,最爱的,还是她的孩子,没办法这似乎是所有母亲的天性。 隆虑长公主看出陈娇心神恍惚似有心事,问过之后便不以为意的笑道:“其实父亲出殡之后这边也就没什么大事了,有我和大嫂子看着也错不了。你要是对母亲放心不下也没关系,我这边也想劝母亲过一阵子跟我们一起回长安去,你若想陪她,用不多久咱们就在长安团聚,用不着一直在这里耗。” 隆虑长公主还是那样挑剔,说起别家眼里就带着一些瞧不起,在陈娇耳边道:“阿娇,宫里现在也闹妖魔小鬼,该是肃整肃整的时候了,你赶快回去看看麒儿吧,顺带收拾收拾那些妖精,我要是你,非得让人准备几桶狗血泼在那妖女脸上,倒要看看是条什么样的狐狸现原形,勾栏里来的也能上龙榻。” 父亲重病离世陈娇也悲伤,但这悲伤早已既定,因为延续的时间太久,慢慢的反而能够接受父亲自身洒脱的态度,学着他用平常心来对待死亡。可是当他真的离开时陈娇还是很伤心,加上丧事浩大,里里外外都是事,就算身为皇后她也有做女儿的尽心之处,最近也累人,也熬心,几天来都很少展颜,此时听到隆虑长公主充满嫌弃的风凉话倒是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一笑之后陈娇又想起刘麒,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姐姐了,我心里确实放不下麒儿,等我跟母亲辞别之后,恐怕要尽快回宫了。” 陈娇的心情馆陶大长公主很明白,她也挂念外孙,催着陈娇早早回京。 七月正是长安的雨季,陈娇的车队仪仗来到长安近郊的时候天似乎刚下过雨,彤云未散,空气里还弥漫着水汽。 因为不久前长安附近的相当一部分军队被大将军卫青调用带去了朔方郡准备与匈奴的大规模作战,所以长安城周遭的御道也因为出兵的需要拓宽了不少,御道平整,即使下过雨也不难行走,车队一路前行,远远的就望见了长安的城墙。 陈娇抬手撩开车帘,透过那道并不宽的缝隙遥望着长安城。青灰色的天空中弄云压城,地平线上纵横百里的城墙仿佛天空下唯一屹立的存在,庄重而压抑。 不知为什么,看着远远的城墙,陈娇总觉得心里沉闷,好像昨天的那场雨并没有下透。 陈娇回到未央宫已经是下午,她从车驾上下来换乘宫中的凤撵,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儿子,她就不由得微笑起来,恨不得步撵再快一点。 快到椒房殿的时候,她远远的看到好多宫人排成一排快步向椒房殿的方向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娇眉梢一挑让人尽快过去,竟然发现这些人有一半都是女医。 往日宫中的女医若无特指一般都只为后宫品级较低的妃嫔看病,没有必要一次宣进这么多人。 “怎么回事?”陈娇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低头问上前询问的小宦官。 小宦官打听回来脸色也不好,连忙道:“娘娘,那些女医都是去椒房殿看二皇子的。” 陈娇只觉自己的耳畔一片模糊,忽然就觉得周遭的事情距离自己好远,只能听到心如擂鼓的声音。 为什么要找这么多女医,为什么麒儿需要这么多女医,赵无心呢,有赵无心还不够吗,还是连赵无心都束手无策…… 不可能! “二皇子生病为什么不找御医,找这么多医女做什么!”陈娇进了椒房殿的院门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冷着脸厉声问前来迎接的侍女。 “娘娘回来了。”大寒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很快跑出来,迎着陈娇跪下道,“娘娘,您快看看二皇子吧,昨天下午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午饭好好的,说是困了,站起来就晕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宫里御医令和各位御医都没办法让皇子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症候,早上开始又发起高热来,这样的病一屋子人谁都没见过,御医令说病来的凶险,耽搁不起,让所有女医都来看看。” 陈娇一听就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大寒快步朝刘麒的寝室而去。 刘麒的寝室里挂了几层帐幔,最里面的一层并没有放下,床前满满的站着都是女医,御医令和几个御医正一脸焦急的让女医一个个的过来看皇子的症候,见到陈娇连忙惊慌失措的跑上来见礼。 陈娇理都不理,直接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儿子的脸。 刘麒的脸色非常不好,双颊因为高烧通红,额头和脖颈以下却非常白,这样看上去很不协调,一看就知道病情凶险。 “麒儿,母后回来了,你,你……”陈娇的话只蹦出几个字就感到嗓子堵得升腾,竟然就说不出话来,眼框几乎瞬间就泛起红色。 刘麒的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附在眼下,对于陈娇的呼喊和触摸竟然动都也不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娇忽然转过头对身旁的御医令高声喊道,“二皇子怎么了,说不出所以然,本宫现在就杖杀你!” 御医令的脸色也很难看,又是怕又是无奈,只能跪地硬着头皮道:“天后息怒,二皇子前一段时间风寒高热,后来反复了两次就退了热,慢慢倒也见好,就是偶尔体温比常人略高,当时下臣和几位同僚看着都是暑热躁火引起的,天气又隐情不定湿热有雨,恶风入体引起外热内寒也是常有的症候,可是没想到昨日二皇子忽然就晕倒了,在用什么法子都醒不过来。” “那有什么办法退热?”陈娇刚刚摸着儿子的额头触手一片火烫,她知道高热危险,无论怎么样也必须要先退热。 “这,这寻常的法子下臣们也都用过了,可是,可是过不了多久二皇子的提问又会升高,皇子年纪又小,退热的药也不敢时时用在身上,所以,所以…” ☆、第286章 心念成灰 “那就是说你们没办法了吗?!”陈娇忽然扬高了声音怒道,“那要你们何用!来人,把太医令给本宫拖出去交给张汤!” 御医令大惊失色,跪地求饶,一旁的雨夜连忙上来劝说道:“娘娘,娘娘稍安勿躁,虽然不能用药但还有别的降热法子,只是见效慢,下臣已经准备了,二皇子病着正是需要娘娘冷静拿主意的时候,娘娘千万不要急,处置御医令于皇子的病更无益。” 陈娇现在的心情是又急又怒,听了御医这番话心里又不禁酸楚,她也是刚刚回来,若是她不会来这里竟没有一个拿主意的人! 陈娇也不再发落御医令,带着冰冷的威势环顾殿中诸人道:“天子呢,二皇子昨日就病了,没有人去禀报天子吗?” 宫女们噤若寒蝉,都低着头,只有一个掌外事的宫女道:“二皇子晕倒以后就命人去甘泉宫回禀陛下,想来到了那边已经太晚了恐怕要早上才见得到陛下,所以陛下还没……” “什么叫‘太晚了’!”陈娇现在听不得半点的不吉之言,指着宫女怒道吗“掌嘴!” 宫女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太晚了’这三个字听起来特别像诅咒二皇子,皇后一怒吓得她抖成一团,一边掌嘴一边道:“奴婢该死,说错啦话,奴婢该死……” 刘麒的病来的凶险,到现在又看不出是什么症候无法用药,陈娇心底隐隐就非常空,是自己强制忽略了最坏的后果才按下了那种致命的不安,让这婢女一提“死”字心里有事一阵抽疼,抬脚就踹了那婢女一脚:“滚出去!” 陈娇现在表面上再镇定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问大喊道:“赵无心呢,她不是一直在看顾二皇子和三皇子吗,她人呢?” 大寒听陈娇问起赵无心,脸上就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好像在斟酌要怎么答才能让主上不那么生气。 “说话啊!”陈娇的不安和怒火全部郁积在胸中,现在无论任何人,只要有一点不顺意就足够点燃她。 “回娘娘,赵女医两日前被陛下招去甘泉宫,给,给李夫人安胎。” 陈娇简直不能更生气,回身用力一抚长袖,刘麒榻前的铜盆药碗就被砸了一地,陈娇狠狠的瞪着甘泉宫的方向,眼里的怒火像要烧掉一切,她切齿道:“再派人去甘泉宫,派羽林去,把赵无心绑也要绑回来,谁敢拦她回宫,立刻处死!” 陈娇在这里发脾气,医女和御医就不能全神贯注的为刘麒看病,两个年长的御医便乍着胆子劝皇后去主殿歇息,让他们为皇子施针通脉。 陈娇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胸中那股强烈的火气又化作无数的锥痛和伤感,她深呼了一口气仰起头,抑制着眼眶的酸楚,点点头带着宫人走了出去。 “李延年在哪里?”陈娇走出刘麒的寝殿冷冷的问大寒。 “在宫中,应该还在乐府。”大寒答道。 “把他带来见本宫。”陈娇说完快步走向了主殿。 压抑着自己的盛怒,陈娇坐在殿中全身都散发着冷戾强势的气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想质问一个人,想把他拧碎。从来没有,就算是前世对卫子夫都没有这么恨过,因为这不仅牵涉到她,更影响了她的孩子。 但是在李延年到达椒房殿前,赵无心却先一步回来了。 “今早听说二皇子又病了,臣妾就跟随陛下加紧赶了回来……”赵无心听说了刘麒突来的病情既惊讶又焦急,见到陈娇甚至没有来得及行礼问候。 “无心别的我不想听,你现在就跟我去看麒儿,你一定要帮我治好他,你一定要救他。”陈娇也管不了其它,她从主位上快步走下来,拉着赵无心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是目标唯一的坚决。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不想在乎,只要她的麒儿能度过难关,只要她的麒儿好起来。她这一刻才清楚的感受到,比起她的麒儿,那些她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事到头来不过像是过眼云烟,完全不足挂齿。 只要麒儿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 刘麒的寝殿里,陈娇急切的站在她身边看她为刘麒诊脉观色,当赵无心面色沉郁的收了诊脉的手她就立刻问道:“怎么样?” 赵无心微微摇头:“这症候我也说不准,尽力而为。” 陈娇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但是她不能容许自己放弃希望,强打起精神道:“真的会危及性命吗,无心你有几分把握?” “娘娘你不要着急,我现在会尽我所能为二皇子医治,子夜之前若能退热不再反复便有很大希望。” 赵无心的话其实已经很没底了,陈娇也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是她只能拼命让子几冷静把麒儿的生命交付给赵无心。 “好,好,你,你一定要……”她还想再嘱咐赵无心几句,可是郁堵的喉头全是酸涩,她微张着唇,再没有把话说出来。 赵无心从来都没有见过陈娇这么伤心急切,然而她又逼迫自己压抑马上就要喷涌而出的情感,因为她不能放弃拯救孩子的希望,只要能让孩子转危为安她就必须要做到绝对的坚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垮掉,这里只有她,如果她都不能面对,那么医者要如何才有信心极力挽救这个孩子呢。 赵无心心下也是苦涩,伸手握住陈娇的手指,用一种朋友的方式传递温暖的慰藉鼓励她。 “我没事,我可以等到我的儿子醒过来。”陈娇拍了拍赵无心的手背,强自镇定挺直了脊背,对帐外的医女和御医冷然道,“诊病期间所有人都要按博望侯夫人的意思办,稍有怠慢,若是二皇子除了一丁点意外,你们都要陪葬,本宫,说到做到。” 她不会在这里影响赵无心,她只能在离开之前用指尖抚摸着刘麒发烫的脸颊,轻吻他的额头,然后强行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走出去。 “无心,这里,请你尽心。”陈娇转过身,有些无力的低声说。 当陈娇撩开纱帐就要步下台阶的时候,赵无心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道:“娘娘,陛下他得到消息就要赶过来的,但是一早收到了西北的军报,所以他……” 陈娇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赵无心不必再说下去,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我只想救我的儿子。” 天已经黑透,椒房殿的主殿里燃起点点跳跃的灯火。 李延年跪在殿中有些战栗的低着头,眼睛死盯着地面,鼻尖已经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陈娇走他的身后走进来,步伐比起以往的雍容步速快了许多,她在李延年身旁走过,李延年却见那双枚红色缀满了米粒珠的翘头履忽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延年终于忍不住了,他装着胆子抬起头,好听的声音有些发抖:“天后……” “让本宫先说。”陈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李延年也不知怎么,一接触到那两道火样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骇然瑟缩起来,好像真的被烫到一样。 “李延年。”陈娇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双手慢慢张开五指,指节弯曲,寸许长的指甲连同手指一起在李延年的双颊周围绽开,然后狠狠的扣住李延年清俊的脸,力气大的他都发出了呜呜的痛声。 “本宫真想把你剥皮抽筋挖眼掏心,然后剁碎了丢去喂蛇。”陈娇抑制着自己按碎李延年这张脸的冲动,“如果不是你欺骗本宫瞒天过海送李妍入宫,刘彻就不会把赵无心调去她的身边,本宫的儿子就不会病的这么厉害!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泄我心头之恨,恩?!” 陈娇越说越狠,眼中的恨意也越发露骨,说道最后她猛然用力将李延年的脸推开,被吓到愣住的李延年睁着惊恐的眼睛,冷不防踉跄倒地。 “天后,是,小人,小人不敢骗您,入宫的是,是我小妹李央央,不是二妹,李妍……” “住口,本宫不想听你的解释。李延年,你以为你妹妹成了宠姬本宫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拿你没办法了吗?本宫告诉你,我不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来送你上路的。”陈娇说完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道,“来人,遣十个大力宦官来,两人一组杖责李延年,就在殿前行刑,直到打死为止!” “天后,娘娘,娘娘饶命,小人不是故意期满娘娘的,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留小人一命,求您留小人一命……” 李延年哭喊着被大力宦官拖了出去,但他哭喊求饶声音却越来越大。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声伴随着求饶声传入殿内。李延年不停的列数着自己欺骗皇后的罪状,不停的求饶,但是毫无用处。 陈娇冷冷的看着殿外的夜色道:“打死了也不要停,打到不成人形再丢出去喂狗!” 处理了李延年陈娇长叹一口气,感到身心俱疲,她坐在主位上拧住自己的当阳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恨意。 杀了李延年,呵,杀了他又能如何,就算杀的了李妍,杀的了李氏全家,能让她的麒儿好起来吗?能吗? 陈娇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到那里传来一阵阵钝痛,不能自已。 “娘娘,二皇子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小雪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 陈娇忽然就站起身,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停都没停就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刘麒寝室的时候陈娇几乎是小跑着拉开层层纱帐来到他的身边。 赵无心半垂着眼眸,神色凄然,她向医女们使了眼色,所有人都安静的退了出去。 刘麒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目光有些迷茫的看着抱住自己的陈娇,用不能确定的很细微的声音说:“母后,是你吗?” 陈娇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哽咽道:“是母后啊,你,有没有想念母后?” 刘麒微微点头,神情还是不太清楚,高热让他身如梦境,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母后我好想你啊,每天都想你回来陪我和麟儿。我想和麟儿出去玩,到太液池去弄水,父皇说等我好了要教我游水的,你不要生我的气,等我会游水就不怕危险了,母后不要总是对我那么严厉,不要总是训斥麒儿不听话,我想看你笑的,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陈娇听着儿子呓语一样的话,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落在手背上,落在麒儿的颈间,落在金丝锦被上,晕开一朵一朵黑色的花。 小小的刘麒抱紧她迷迷糊糊的问:“父皇呢,他回来了吗,他说要教我游水的……” 刘麒迷糊间念念不忘的四处看,好像在找刘彻一样,他动着有些干裂的淡色的薄唇问陈娇:“母后父皇呢,我好想见他。” 陈娇抱着刘麒,胡乱的擦着眼泪,勉强微笑道:“他就来了,他从来都不会骗麒儿,等你好了,一定会教你游水的。” 第175节 “恩。好困”刘麒蹭动着陈娇衣襟,嗫嚅着小嘴又闭起眼睛:“母后,等父皇来,一定要,要叫醒我,我好困。” 刘麒这样安心的窝在陈娇怀里不多时就不再言语了,陈娇看着他闭起的眼睛也分不清到底是睡了还是又晕了过去。 麒儿说他会听话,希望她不要总是沉着脸训斥他,希望她笑,喜欢她笑。 “那你就好好睡吧,母后在这里陪着你,等父皇回来一定会叫你,我的麒儿。”陈娇擦干脸上的泪水,将刘麒在榻上放好,仔细的掖上被角,然后目光不错的看着他,抚摸他的脸颊脖颈,那么温柔,细腻。 她的心很疼,非常非常疼,她好后悔没有好好的捧着这个可爱的儿子,为什么没有给他所有孩子都想要的天性和自由,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束缚,如果他不是皇子,陈娇也更希望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成长,调皮却快乐,像天底下所有男孩子一样。 就算是皇子又怎么样!陈娇后悔了,重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后悔,痛彻心扉。 “娘娘。”赵无心的声音在身后的帐幔外响起,陈娇的思绪被打断,起身轻轻的走出来。 赵无心有话要对她说,陈娇看得出来。 “无心,你有没有把握?”陈娇直接问。 赵无心叹了口气:“虽然施针和汤药让二皇子方才醒过来了,但,但赵无心无能,仍然不能尽退高热。” 她说完低下头,似乎没有办法正视陈娇,好像完不成她的嘱托就无法面对她。 陈娇闭上眼睛,眼尾的泪就流了出来。 赵无心已经再没有办法了,刘麒的病来如山倒,既急迫又严重,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研究病因找到救治的办法。从医者的角度来说,他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但从朋友的角度来说,赵无心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也不希望看到陈娇那么难过。 “或许娘娘可以让术士来看看,也许有办法。”赵无心说,虽然她从来不相信术士真的可以救人。 陈娇整个人都像脱力一样垂着双肩,她抿着唇,努力的克制更多的泪水流下,半晌才勉强说道:“来人,去请柳生青镜和宫中所有的巫祝、术士过来。” 寝室的外面透出一点模糊的光亮,外面天就要亮了。 一夜未眠的赵无心看着纱帐后跪坐在床榻前仍旧守着刘麒的陈娇,心中的苦涩一阵阵泛起。 “你给二皇子吃的丹药真的能……” 柳生青镜摇头道:“只能退热续命到天亮,断气以后有几天的时间保持原样。至于其它,说什么回到恒山去找起死回生的法子,呵,这恐怕才是荒谬的执著。”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呢,救不活却让人痛苦两次。”赵无心轻声说。 柳生青镜叹了口气道:“不会痛两次,她已经接受了这个最坏的结果,她不相信什么‘起死回生’。” “我也不相信。”赵无心面无表情说,她是医者,看贯了生离死别。 柳生青镜笑了笑自嘲道:“但有人更愿意信,哪怕结果只有渺茫的万分之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寝室的时候,殿门大开,刘彻手里还没有放下马鞭,他迈着急切的步伐走了进来,风尘仆仆。他望着那道纱帐后熟悉的窈窕背影,走向了刘麒的床榻。 ☆、第287章 永失所爱 刘彻疾步走来却在进入最后一道纱帐前顿了顿脚步,几次有人来请他速回椒房殿可是边地战事一刻也等不了。他的迟来让他心中带着愧疚和惴惴不安,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多日未见的陈娇和生病的麒儿。 刘彻的指尖略有迟疑,可是也就在那短暂的迟疑之后,果断的撩开纱帐大步走了进去。 陈娇跪坐在榻边,双肩和脊背看起来都有些无力的下垂,不似往日□□傲然,她低着头半垂眼帘,对他的进入毫无反应。 刘彻第一眼看到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的麒儿,在不甚明朗的第一缕晨光中,他的小脸显出白昙花般的脆弱苍白。他看到面容憔悴而平静的陈娇,她的眼睛在熹微半明的光线下略微的浮肿,可是她的眼中并没有泪水。 刘彻知道她一定早就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但她还是没有动,这样的安静让他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不安,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惧。 “你派来的那些内侍请朕速来椒房殿,朕,刚处理过前线的要务……”刘彻想告诉陈娇他没有及时赶来的原因,可是他说了却换不来陈娇的任何注意,他心意虚浮没有底气,那声音便也小下去,最后只能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麒儿怎么样了?” 陈娇终于有了动作,她的眼睫轻颤,抬起眼帘看向刘彻。那道目光非常冰冷,掺杂着鄙夷和漠视,是他从未在陈娇眼中见过的情绪。 刘彻不由蹙紧了眉心,那样的目光让他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他没有再问,两步上前跪坐在榻边关切的看着刘麒,神情几分慌乱:“麒儿,麒儿?” 刘彻的轻声低唤没有得到儿子的任何回应,这个往日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兴奋而欢快的跑向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拥抱他亲吻他,喋喋不休的向他发问的孩子,此时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刘彻变了脸色,连忙握住他的手,却在一瞬间震惊的转过身大声道:“不是说高热吗,怎么会这么凉?!” 陈娇淡淡的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但那轻飘飘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仿佛让刘彻如坠冰窖。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刘彻的声音倏然提高带上了怒意,“不可能!” 他转过身去抚着刘麒苍白的脸颊急切的唤道:“麒儿,父皇回来了,父皇答应过你三日之内一定会回来,你跟父皇做过约定的,你快点好起来父皇回来会教你游水……“ “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他等你的时候你在醉你的美人乡,他想见你最后一眼的时候你在谋你的军国事。不要再碰他了,他不会醒的!” 刘彻紧紧的攥着刘麒的手仍在摇晃他,他回过身对陈娇气急败坏的喊道:“不,麒儿答应过朕会好好吃药休息,等朕回来的时候病就会好起来,这是我们父子的约定,他不会……” 啪的一声脆响,刘彻觉得左脸上一片火热的抽痛,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陈娇收回掌掴刘彻手,站在他面前愤怒而冰冷的俯视着紧紧抓住刘麒仍在发怔的刘彻。 “刘彻,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死了,麒儿死了,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永远不再回应你了!你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让一个孩子答应你,那你为什么不关注他的饮食和用药,你为什么任凭他一个人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病下去!说什么父子的约定,呵,他想见你的时候你来不了,他需要照顾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我想如果让他选择来世他一定再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父亲!” 刘彻怔怔的看着冷言怒目的陈娇,她的话很伤人,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的插在他的心上,像是要剖开他的胸膛心口,让他赤|||裸|||裸的面对最不愿面对的冰冷现实。 “你已经让我失去他了。”陈娇声音恍若春天薄脆的浮冰,碎裂时发出微小却清脆的响动,“所以,请你不要再碰我的儿子了,让他好好的离开。也不要跟我讲什么理由,我已经不在乎了。” “阿娇……”刘彻的眉心凝起,他眨着眼睛好像风尘入眼一样眼眶微红,那鼻腔连带喉头充满了酸涩的久违陌生感觉,一时封住了他要说的所有话语。 刘彻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冰冷的孩子,他的眉眼轮廓与自己那么相似,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他的笑,看到了他的泪,看到了他调皮时淘气的身影。然而他不会再有那些表情了,他已经彻底的离开了。 刘彻还是不敢相信他失去了麒儿,三天前他们父子还做过约定,那时麒儿大病已愈,他这个父亲是怀着轻松的心情暂时离开。他只想去三天而已,安排好该做的事情他就会回来,但是他的麒儿却再也等不到了。 以期三日之约,却成天人永隔。 刘彻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痛,最痛的,在心口。 “刘彻,你可以出去了。”陈娇偏过头去,一眼也不想看到他。 刘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半晌后他才抬起头,伤感已经悉数褪去,那双沉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坚定:“阿娇,朕不相信麒儿就这样……他还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朕听柳生青镜说过,青天观一定会有办法让他好起来,朕会让他好起来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 对于他的话陈娇无动于衷,她从跪坐的刘彻身边走过,来到麒儿身侧将他的手放入锦衾,盖好身体,然后眼都不抬的冷淡道:“刘彻,滚。” 刘彻撑着榻沿站起身,他回头看着背对自己的陈娇和毫无生气的刘麒薄唇微微颤动,然后握紧了宽袖下有力的手,撩开纱帐大步离开。 陈娇听到身后刘彻低沉隐怒的喊声:“柳生青镜,朕要你为朕做一件事,如果做不到,整个青天观都要为二皇子陪葬!” 陈娇的眼泪流下来,看着她死去的孩子,她的心已经空了,她想不到任何事,也不想做任何事,谁该死,谁该负责,她又该恨谁,统统的不要想!就那么静默的坐着,看着她三月未见的孩子,她的心中都是自责,她不该相信任何人的,不该留下他们的…… 刘彻从来没想过他也会这么深刻的自责,从来没有料到过。这种自责伴随着锥心的疼痛和内疚,让他深深的不安。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对外显现出任何过分的悲伤和软弱,他更习惯的是用至高无上的权力逼迫任何人成就他万分之一的希望。 “需要多久?”他的凤眸中闪烁着锐利的精光,整个人的气质都冰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柳生青镜半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犹豫道:“下臣也不好说,不过二皇子之前服了下臣的丹药,到青天观处理得当,十年之内保住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能找得到仙药,还,还是有机会好起来的。” 柳生青镜说话已经有些发虚了,这种事本来就如同长生不老一样,多久能有结果,呵,多久能找到长生不死的仙药,多久就能让死去的刘麒复生。 “朕给你机会,也会命人举国寻仙遍访术士,一定会找到你要的丹药。”刘彻凝视着柳生青镜,在他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目光里,绝不容许谎言,他一字一顿的说,“如果做不到,柳生青镜,你听清楚,你死之日就是青天观断代覆灭之日。” 陈娇坐在刘麒的床榻前已经一天一夜不进饮食了,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劝都没用,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也没有再哭,只是坐着,直到第三天的深夜忽然昏倒。 刘彻坐在椒房寝殿内,一双出神的眼睛盯着远处灯架上跳动的火光,眼下一片乌青。 “水。” 很轻的声音,刘彻立即回头看向床榻上的陈娇。 她的眼睛还闭着,但是已经显出了不耐烦,用几乎请的听不到的声音说:“拿水来。” 一旁伺候的小寒先是一愣,回过神后赶快端来热水,大雪上前将陈娇扶起来,刘彻便拿过杯盏扶着陈娇,将水慢慢送入她口中。 陈娇闭着眼睛蹙着眉心,却没有推开他,等她喝完水重新躺回到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娇……”刘彻小心的唤了一声。 “都出去。”陈娇说。她声音已经不想刚才那样绵软轻飘了,反而在平静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 小寒和大雪立刻行礼带着其他宫人退了出去,刘彻没有动,仍旧关切的看着她。 陈娇睁开了眼睛,出乎刘彻的意料,那双往日神采焕然的杏眼此刻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柔弱,相反,那里是一片冰冷的寒芒。 “是不是你做的。”陈娇望着帐顶忽然开口。 刘彻微愣,不知她意有何指,用疼惜和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似乎感到了刘彻眼中的含义,陈娇微侧过头,盯着刘彻的瑞凤眸道:“我在问是不是你故意调离了赵无心,害死了麒儿。” 此言一出刘彻的脸色立刻变了,无比震惊的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一般:“你说什么?” “不用在我眼前演戏,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该恨谁。”陈娇望着她,语气没有起伏,“我想了很多可能,但能被付诸实施的只有一个,能害麒儿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你,其他人谁也做不到。” 椒房殿的饮食用药都是整个汉宫最严格的,不要说害她的孩子就是其他皇子公子也都被看护的极其仔细,如果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害得了皇嗣宫妃,那陈娇治下的整个宫闱还有什么规矩律法可言。但如果这个人是汉宫之主刘彻,那么当她不在的时候,所有的不可能便都有可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刘彻怒了,要不是陈娇刚醒仍然虚弱,他一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压抑自己的怒火,“你是不是不太清醒!” “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陈娇说,“‘取天而代之’,从你知道淮南王的那句话开始对他的面相就开始怀疑了吧,难为你为了骗我,忍了那么久才动手。”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刘彻在再次袭来的震惊中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娇甚至忘记了澄清自己。 陈娇笑了,撬动嘴角无比嘲讽。 “刘安既然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只在书信上写出,却没人知道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我是如何知道的,还有意义吗,人都已经不在了。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淮南谋反案你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刘彻,你够狠,你不希望这句话被任何人知道,让你自己落下一个疑心杀幼子的狠毒之名,所以你让上万人为你的阴险陪葬,然后,暗中处理掉所有可能的皇权威胁,即使是淮南王人死之后留下的离间之计,即使是你的亲生骨肉。” 刘彻怔怔的看着陈娇,他没想到陈娇会说出这样的话。是的,他在淮南杀了那么多人,所有淮南王的近臣、家丁、侍婢、朋友一个都没有留下确实是他不想让人知道这句话,“朕不让你知道是不想让你多心,朕不让这些话传出去是想保护麒儿!” “一边保护他一边怀疑他吗?”陈娇冷笑,“你不疑为何会有会有那么多相士入宫,你不疑为什么会带着麒儿见那么多术士?哈哈哈哈,刘彻,他才六岁,你竟然就怀疑他会取代你,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我不相信你没想过这是淮南王刘安离间宫闱的计策,但是你还是毫不犹豫的……你……” 陈娇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她看着刘彻脸上变换的神情,她知道她言重了他的心事,他私下找过那么多相士,他的怀疑的那么□□,这些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吗?如今想起来她只恨自己,明明知道他在怀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她早就该想到他从淮南回来后对麒儿那么好是因为他也有感情,他也会内疚,可是这内疚从来就是来自于他的狠辣,来自于他会亲手杀掉儿子的自责,他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心那么难过,他就是这样自私而冷酷的人! “你怎么不否认你的怀疑了呢?”陈娇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恨他,更恨自己,她抿着唇,忍着泪水,最后一字一顿的狠狠说,“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允许威胁皇权的可能……刘彻,你很好,你够狠,天子啊天子,我陈娇祝你千秋万代,永失所爱!” 刘彻感到窒息,胸口钝痛,他忽然暴怒大喊道:“不是朕!” 陈娇摇着头,满是不信与无奈的苦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编下去了,他刚才的脸色已经确认了她当初的怀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朕怎么可能对麒儿下手,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朕!朕是怀疑过,朕那样做是……朕是想确认这件事,但是朕……” “确认,确认之后呢?确认之后你打算怎么做?”陈娇已经不想再听刘彻的话了,为了不再让刘彻编下去她干脆步步紧逼。 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不动声色就会下令处死怀孕宫妃的天子,是思虑深远当即剪短太子羽翼的皇帝,前世的刘据,今生的窦曼文,这还不足以说明刘彻的冷血吗?遥想前世卫子夫生下的刘据不也是万千从爱集于一身被他呵护着成长吗,可是等到他慢慢长大,当他被佞臣诬陷的时候,刘彻对他有何曾有过一丝仁慈和怜悯! 陈娇不否认刘彻是爱着她的,但爱她永远只能排在他的江山皇权之后,为了他的地位和权力,因为他深信不疑的天命面相,即使只是怀疑他也会足够狠心的杀掉麒儿。 “朕早就放弃求证了,朕确实多疑,但朕想明白了,只要你相信朕,只要咱们的儿子好好的,朕凭什么相信刘安这个反贼的话?阿娇,你心疼麒儿的心朕理解,朕也心疼,他也是朕最宝贝的儿子,但是你听朕说,朕已经让柳生青镜带着麒儿去恒山了,去青天观,青天观有办法救醒他,可以的,你要相信朕。” 刘彻说着双手按住她的肩,似乎不顾一切的想让她信任自己。但是陈娇用力抚开了他的手,薄怒道:“我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完全信任了你。刘彻,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曾经爱过你,但是我向天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爱你,你放手吧。” 第176节 刘彻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娇,他眼中的情绪混杂着震惊、疑惑、不甘、忍耐还有很多很多情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起,最后死死的拉住她微凉的手道:“你可以怨朕没有尽到照顾麒儿的责任,可以怨朕沉溺声色,朕都无话可说,朕都会弥补,可是朕爱麒儿,朕从没有害他也从没想过害他,朕,也不会放手。” “刘彻,比起麒儿,我并不会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怨你。因为让我死心的不是你的多情,而是你的无情。” ☆、第288章 跗骨之痛 刘彻听了陈娇的话愣了愣,竟然无奈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是,朕是无情,但是朕把所有可以有的感情都展示给了你。” 陈娇叹了口气,眼神幽暗的看向他:“刘彻,你这些年展示给我的就是怎样杀戮,你让我切切实实的看到了冷酷的你,残忍的你,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我自己跟你在一起算不算堕入地狱与恶鬼同食!窦曼文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可你为了避免窦家增加威胁你的筹码否认事实利用她向我发难的机会杀了她;江都王后罪有应得,但是你从来也没有看在毫不知情的刘非面上放过不满十岁的刘琪;刘宝如的幼子尚在襁褓,你也一样格杀勿论。所以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没有对与不对,他们的生死只是对你的皇权有没有威胁。” 陈娇说完放缓了语气,神色却更加坚定,她说:“所以,如果你的无情连我的儿子都要吞噬,我真希望从来都没有被你爱过。” “朕说过朕没有害麒儿!”刘彻一改刚才不厌其烦解释的耐心,立刻暴怒起来,他大力的按住陈娇的双肩俯身强行拉近他们的距离,鼻尖对着鼻尖凝眉怒视她道,“朕不会害他。” 对于陈娇的所有话刘彻都可以忍,唯独这一句他忍无可忍! 陈娇对视着满是刺痛和怒意的瑞凤眸,一双如水面般平静的杏眼看上去深不见底,没有恐惧和惊讶,就是平静而深邃,她淡淡道:“怀疑麒儿面相对皇权构成威胁的人是你,曾经无情抹杀窦氏皇嗣的人也是你,你现在跟我说你没有害他,我该怎么信你,呵,你杀窦曼文和她腹中婴孩的时候对窦家的人承认过吗?” 面对陈娇的质问刘彻整个人都僵硬了,是的,这些他都做过,他却从来不会承认,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会成为他亲手策划杀害自己爱子的证据,可是这些理由又是如此的真实与不容辩驳。 “如果麒儿现在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你大概早就会栽赃给他一个足够灭族的罪名了。”陈娇的声音冷凉,充满的绝望,她说,“我早就该料到,你是不会把你的敌人养大的,这一死,迟早而已。” 前世陈娇见过那个冰冷阴骘的铁须帝王,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对权力控制*,甚至比刘彻自己更加清楚。 当年刘彻那么需要一个皇子,可是就因为窦曼文的孩子有半条窦家的血脉他就宁愿将其扼杀。可就算她生下一个男孩又能怎样,不过是窦家多了与刘彻交换荣华富贵的筹码,可是哪怕这一点设计权力的机会刘彻都不想给,他要的是大权在握不容忍丝毫的胁迫和危险。可想而知,如果麒儿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如果他如刘彻一样有着天才的政治嗅觉和优异的政治表现,那么刘彻会怎么做呢?他会高兴还是猜忌?他还会强制自己按下深种的疑虑选择相信吗? 绝不可能。 这一死,早晚而已,刘彻只是更狠,为了皇权他用最凌厉的手段斩断所有的爱子矛盾,选择了最方便与最体面的方式,在自欺欺人的同时给了陈娇和堂邑侯府颜面而已。 最后陈娇用凄然而锐利的目光看向他:“刘彻,我说对了吗?” 陈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扎在刘彻心上,在怔忪与语塞中他慢慢松了手,起身背对陈娇坐在榻边,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望着远处,好像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陈娇闭上眼睛,良久才开口道:“我从来都不是好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脾气也暴烈,这些年我为了你,为了陈家和麒麟儿已经做到足够的理智,连我自己也觉得诧异,我竟然原谅了你这么多次。天子有天子应该尽到的宗室责任,所以为了天家子嗣我退步了,可你知不知道对于高傲的、暴躁的、专一的陈娇而言这是委屈!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也不愿意,只是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世上没有不委屈的人,为了我爱的人们退一步未尝不可,所以我原谅了你。” 陈娇看着回过头来的刘彻,她的脸色蓦然声音平淡,所有的情绪好像都随着刘麒的逝去完全凋零,每一句毫无感情的话都让人觉得寒彻骨髓。 “但是刘彻,我要告诉你,我爱你的时候可以原谅你,但是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我送走了父亲,对陈家已然没有任何未尽的责任;而我最宝贵的孩子,你已经让我失去了一个,所以,从此以后我无需对你忍让半分,我就是我,爱憎分明的陈娇,你给与我的东西:地位,权势,财富这些我统统都可以还给你,我不稀罕,而我给与你的,就当喂狗,我不要了。今天无论你愿不愿意的放手都没关系,你说的不算,我只当我命里从未有过你,你也应该清楚,从你生出怀疑麒儿的那一念开始,我们所有的感情就已经覆水难收了。” “你要跟朕一刀两断?”刘彻在震惊后诧异的喃喃道,似乎根本不相信陈娇话中会蕴含这样决绝的含义。 “刘彻,你害死了我和你的儿子,这说明我们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事都比不上我的孩子,而你不但不再是我的爱人,而且是我的仇人。”陈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麻木的平静,而是□□的恨和冰冷的狠,“我明确的告诉你,我非常恨你,和你在一起,还不如我养一条狗,至少我养的狗不会咬我!” 刘彻毕竟是九五至尊,每一个抬起眼睛看他的人都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陈娇不但做了第一个抽他耳光的人更骂他连狗都不如,高傲暴躁如他就算心怀愧疚一忍再忍也根本不可能生生吞下这些羞辱至深的话。 “陈娇你再胡言乱语朕一样会处置你!”刘彻急了,单手撑在陈娇的颈侧压抑着怒火低声恨道,“不要以为朕爱着你你就一再试探朕的底线!” 面对刘彻的盛怒陈娇却满不在乎的笑了,“虎毒不食子,你连亲生儿子都下的了手,底线像你这么低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你!” 刘彻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却依然冷笑的陈娇,他就这样讲拳头拧得咯咯响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生气,但是取代不了自己的愧疚和心痛。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所以看到她这个样子自己就会加倍痛苦。 刘彻猛的甩开手转身就走,那气急败坏的神情,简直把门口所有的都忍都吓得不敢上前。 “曹小北!”刘彻坐上御撵阴着脸怒道,“给朕查,到底是谁把面相的事……” 刘彻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他的脑海里闪过陈娇说出的一句话:刘安既然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只在书信上写出,却没人知道呢? 书信上,书信上! 刘彻的耳边忽然闪过好多陈娇的声音: “我在问是不是你故意调离了赵无心,害死了麒儿。” “能害麒儿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你,其他人谁也做不到。” “刘安既然说过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只在书信上写出,却没人知道呢?” 刘彻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薄唇抿起眼中立刻就显出了冷血弑杀的寒意。 他极其愤怒的拍了一下御撵的扶椅,大喊道:“备马,去甘泉宫!” “陛下,现在已经掌灯了,这到甘泉宫就,就下半夜了,那边宫禁都下钥了,恐怕不方便,不如陛下明日……” 曹小北到嘴边的话让刘彻一个冷眼看了过去,在舌尖上绕了个圈又吞回去了。他有点畏惧的咽了口口水道:“小人马上准备。” 赵无心将陈娇的手放回锦衾开了药方,嘱咐大寒下去煎药。 “无心,我有件事要问你。”一语不发的陈娇忽然开口说。 赵无心跪坐下来认真道:“娘娘请说。” 陈娇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她问:“麒儿之前到底生了什么病后来会病的这么重?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故意……” 赵无心知道她要问什么,连忙道:“娘娘不要胡思乱想,此事毫无根据。二皇子之前只是高热反复了两次,这么大的孩子时常会有这种事并不为奇,至于后来病情忽然来的凶险我却看不出是什么症候,也不能断定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至少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无心的话更大程度是在为陈娇宽心,刘麒的病虽然不排除自身恶疾爆发的可能性,但这个时候迅速发病又看不出什么症候也确实可疑。只是这孩子的饮食起居一直都被很好的保护,下位者谁又能害得了他呢。赵无心还是不想让陈娇在伤心之余胡思乱想坏了自己的身体。 陈娇微微叹了口气,赵无心便道:“娘娘,天子往日对二皇子十分看重,没有人有机会害他,你真的不要多心了。” 赵无心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反倒戳在了陈娇最伤感的地方,见陈娇垂下眼帘不语,知她心思过重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无心,是不是刘彻忽然调你离开汉宫的?”陈娇又问。 赵无心微微点头道:“是,当时李夫人腹痛难忍,一夜过去御医都止不住,天子怕她腹中皇嗣不保所以将我调去。” “那她可有什么大不了的症候?”陈娇忽然问道,语气比先前略微急切。 赵无心回忆着当时李妍的情况,摇头道:“满身虚汗憔悴不堪,腹痛难忍不能起身,但是又很难找到什么真正的症结,只当是胎相不稳引起的隐痛来处理,后来我留在甘泉为她调理了一日倒是能好一点。” 陈娇听罢冷冷的笑了一声。 赵无心略一怔,忽然惊道:“娘娘猜测李夫人有意伪装病情,意图谋害二皇子?” 陈娇闭目,眼角华夏一颗泪滴,在赵无心面前她没有必要掩饰,她的声音干涩,好像喉间被翻涌的情绪堵住,她说:“她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怕是有人故意让她演了一出戏给你看。” “恩?”赵无心不按深宫诸事,难以理解陈娇的意思。不过她虽然为人真诚到底跟张骞经历了无数经历,人又不笨,想一想就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除了那人谁还能让李夫人在他眼皮底下演一出戏呢? “娘娘怀疑陛下?!”赵无心到底吃了一惊,被自己的推断吓住了,不过她随即就蹙眉为刘彻辩解道,“二皇子是他的亲骨肉,这不可能!” 陈娇摇头凄然一笑道:“我心里早已清楚。” ☆、第289章 李妍之死 “娘娘……”赵无心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了顿才道,“陛下之心虽不能以常人度之但……无心还是娘娘不要轻易的下此定论。如果有可能的话……” 赵无心斟酌着,她本对这些暗潮汹涌的宫事有些抵触,对此即使陈娇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从来不置一词,只是这一次,她实在不希望陈娇那么痛苦——她已经失去孩子了,赵无心不想她在猜忌中再失去其他人,虽然她也不知道陈娇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娘娘如果想查清楚李夫人背后是不是有人授意装病,何不命心腹之人前去甘泉宫问话。” 李延年已死的消息恐怕在甘泉宫安胎的李妍并不知道(会封锁消息),但宫里殁了嫡长子这等大事她肯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真的与李妍有关,她不会对问话无动于衷,就算不承认破绽也在所难免。 陈娇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不必说我也一定会命人问话,我已传讯给卓文君,今日天色已晚,待到明日我便不信李妍见了我的人还能嘴硬。” 陈娇说到最后眼中已经闪出锐利的光泽。卓文君不是等闲之辈,心思、智慧、手段都非常人可及,在她的言语问话和威胁之下如果此事真的是刘彻授意李妍佯装有恙,她在卓文君眼中不可能滴水不漏。 陈娇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绝对不会姑息养奸,这一次无论对待谁她都绝不手软! 三更天的更漏刚过,躺在榻上半合衣衫的李妍又好无征兆的惊醒过来。 一旁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见到她心悸起身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李妍道:“夫人怎么了,又发梦了?” 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了,自从天子离开以后她就开始整夜难免,数次惊醒,不过几天的时间,整个人都消瘦下去。 这盛夏的夜本应浮热而静谧,可偏偏甘泉宫漫长的夜让她感到一丝丝凉意。李妍摆摆手,慢慢躺回去,拉了锦衾盖住小腹,她面容无奈而憔悴,轻轻的浅叹。 宫里的事她多少都知道一些,皇后回来的第二日清晨二皇子就殁了。虽然这个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她又莫名的恐惧起来。 跟她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 从看到那封不该看的淮南书信开始李妍就恍然明白宫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相士,也忽然明白在天子的心底还有这难以言明疑虑。她想他或许爱那人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牢固,不然他怎么会怀疑她的儿子。如果二皇子真的因为那场病过世了或许天子在对待的这件事上,在所难免的伤心中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心底的庆幸。 这件事他应该能够接受。李妍想,她爱着他,可是他还爱着别人,只是如果二皇子真的出了事,那个“别人”还会爱他吗?那个“别人”还愿意再被他爱吗? 所有事情都是这么顺理成章,解了他的心头虑又让他与天后的关系不再如一,关键是她从始到终都与此无关。他是不会埋怨她的,因为自己对二皇子真的什么都没做,如果她有错也不过是她隐瞒了那个孩子的病——她曾在宫外偏僻的村庄亲眼见到有人得那种病反复高热而丧命,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爱情这么盲目,谁不自私呢。她只是在无为中成全自己的爱情罢了,她没害人就不需要承担后果,天子与她也有孩子,他对她也有情,他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李妍原本是这么认为的,反复思虑后她把自己的想法用书信隐晦的告知了身在朔方的李广利,却隐瞒了软弱的李延年,她知道她那个卑微到骨子里的三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时的李妍自觉万无一失,可是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却害怕了。几天过去,三哥一点消息都没有,聪明如她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只是她还不能确定,她不认为刘彻会真的因为这些看似无关的事处置她毫不知情的三哥。 他会生气吗,可是他往日对她那么好。他已经死去了一个儿子,他应该会加倍珍惜他们的孩子吧,他应该不会对她生气的。 李妍的心中纠结,思虑深重,一会这样想,一会那样想,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眉心蹙起,好像锁了一层美人愁。 “夫人,夫人,陛下,陛下来了,已经过了前殿了!”内室的雕花门被打开,大侍女杨柳快步跑进来向她禀告。 李妍立刻就坐了起来,睁着眼睛看侍女发愣,脑中一片空白。 “娘娘,陛下就要进来了,您……” 侍女话还没说完,披着黑色披风的刘彻就走了进来,他的步速非常快,身后的曹小北小跑着都跟不上。 刘彻扫了一眼因消瘦而更加风流悱恻的李妍,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声音冷冰冰的:“出来,朕有话要问你。”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只留给李妍一个凛然冷峻的背影。 很快只披了一件轻纱外衣的李妍就站在了刘彻面前,她的精神不太好,声音绵软,人也恹恹,却仍有一副风流病美人的风韵。 “陛下。”李妍望着背对她负手而立的刘彻抬起眼帘,眼波流转的眼睛分外无辜而清澈。 “都出去。”刘彻抬手示意曹小北,然后侧了身对李妍道,“你过来。”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李妍极轻的脚步声,她慢慢走到刘彻身边,刚想要开口绵软询问,忽然就被转身的刘彻大力挟住了下颌。 “说,你在宣室殿是不是看过朕的信函!” 刘彻忽然展现的暴烈让李妍一时又惊又恐吓得无法言语,她的瞳孔皱缩,飘忽的目光一闪而过,接着就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惊恐的看着怒瞪双眼威势惊人的刘彻,在他的钳制下努力摇头。 刘彻眯起了瑞凤眸,拧住李妍下颌和小半张脸的手持续加力,声音更加危险,“你现在的眼神骗不了朕,你看过,李央央,好大的胆子啊,朕的信函你都敢看!说!你当时腹痛拼命求朕救你是不是有意想让朕担心子嗣从而调离赵无心让你有机可乘加害麒儿!” “陛下……我,我有何通天,本事,害得了二皇子……”李妍的眼角泛起泪光,神情及其柔弱可怜的看着刘彻。 第177节 “朕要听实话。”刘彻低下头,贴近了李妍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距离近的甚至可以令李妍看到他薄唇上的纹路。 那个动作像极了接吻,但是他的眼中除了肃然的冷狠却无半点*和情迷,他忽然用另一只手卡住了李妍细长的脖颈,眼中杀气乍现:“朕说了,朕要听实话!所有的实话!” 李妍只是留着眼泪摇头,一副伤心又委屈的模样。 刘彻最讨厌别人用各种方式欺骗和胁迫他,包括眼泪。他被李妍据不说话的态度激怒了,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更加用力,一边用力一边压抑着声音愤怒道:“你是不是故意利用朕的疑心,你是不是故意要让她认为是朕害了麒儿!” 刘彻常年习武,暴怒的时候手劲有多大是李妍从来都不曾想象过的,她只感到了恐惧,痛苦还有无比强烈的求生*。。 “陛下……孩子,孩子……”李妍的脸已经涨红,双手拼命的抓着刘彻有力的手腕,目光充满了祈求。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刘彻对她还有丁点感情,他就算再暴怒也不会舍弃他们的这个孩子,这事他们的孩子啊,流着他的血…… 但刘彻却对李妍的哀求充耳不闻,他仍是眉心紧促,双手加力,那种力道令李妍心惊,那种窒息的痛感让她丝毫不怀疑刘彻会在顷刻间结束她的性命。 “我见过那种病,我,我可以……”李妍已经无力的双手还在拍打着刘彻的手,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绝望中自救。 果然,李妍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刘彻,他目光一凛猛然松开了手。李妍的身体随即无力的倒下,趴在地上搭扣的呼吸着空气,红着脸不停的咳嗽。 “说下去。”刘彻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李妍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片刻后终于趴在地上喘着气说:“我小时候跟随父亲四处走街演出,曾在村落里见过有人得那种病,反复高热后慢慢好起来,不过三五天再次发病昏迷,一个成年人也只要两三天就没了性命,跟二皇子的症候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不早说!”刘彻忽然上前双手紧紧抓住李妍的肩膀,“为什么不早说!” 李妍凄然一笑摇摇头,看不出到底代表了什么含义,她看着刘彻语气很轻:“陛下,事已至此,至少我可以告诉她不是你做的。” 刘彻出神的看着李妍,慢慢松开了手,他站起身恢复了傲然和冰冷的神情,他说:“你现在就去准备,天亮跟朕回宫。” “好。” 李妍应了一声,艰难起身,见刘彻仍对她视而不见,便自嘲的笑了笑唤来侍女进入内室梳妆。 就在她进入内室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问道:“陛下,可以告诉央央我三个他现在如何了吗?” 刘彻看了她一眼,毫无表情的答道:“李延年一杯杖杀。” 李妍的眼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她回过头去咬着嘴唇,踉跄着走进了卧室。 “夫人,您还好吗?”李妍的心腹侍女杨柳在梳妆铜镜后看着她潮红退去后惨白消瘦的脸颊有些心疼的轻声问。 李妍擦干眼角的泪,用没线描画着自己的眼角,然后对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还好。” 她说着放下画笔,从妆奁的最下面拿出了一只锦囊交给了杨柳,压低声音道:“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找人把这个送到朔方李广利都尉手上,李家这一次免不了一场血洗,若他立了功便罢,若他战功平平就让他想办法远走西域不要再回来了。” 杨柳是李家选出来的侍女,自然事事都听李妍安排,听了这话不仅伤肝却也不能再说更多,赶忙收好锦囊,急切问道:“那夫人您呢?” “我?”李妍笑了一声,微微叹气道,“为我上妆吧。” 盛装的李妍走出卧室时光彩照人,好像第一次出现在刘彻眼前那般美若天仙。 可惜坐在主位上的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站起身道:“走吧。” “天还没亮呢,陛下。”李妍向杨柳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自己则莲步轻移走向刘彻,“还有一点时间,央央想和陛下说几句话。” 刘彻目光冷凉的看着她,没有开口。 “陛下,我非常爱你……” “这种话朕听得太多,你不必说下去了。”刘彻干脆的打断她。 李妍叹了口气,只觉早已麻木的心还是痛了一下。她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调整了情绪抬头道:“陛下真的希望我早点说出二皇子的病吗?” 刘彻目光微凛,显出怒意,他道:“有万一的可能朕也会救麒儿。” 李妍笑了,非常美,却很落寞,她说:“你真的以为早说赵无心就救得活他?” “但是你没有说!”刘彻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陛下,二皇子已逝,你现在这么说这么想并不奇怪,你是在拼命弥补自己的遗憾,可惜人活着你未必能一世如此,陛下的心里始终有根刺。” 李妍说完刘彻就怒了,他刚要发作却见李妍唇角有黑色的血液溢出。 “你服毒了!”刘彻大惊失色,一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你竟然……” 从刘彻卡住她脖颈毫无怜惜的想要将她掐死的那一刻起,李妍就绝望了,她终于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她腹中的婴孩对刘彻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的家族必定陨灭,或许她在陈娇面前的澄清能令她苟活十月生下这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一样得不到父亲的任何照顾和注目,这个孩子的一生也注定是个悲剧,所以她宁愿决绝,宁愿这个孩子不要降世! “陛下,我真的非常爱你,所以即便有万一的可能有人救得了二皇子,我还是帮你隐瞒了,你心里的那根刺终于不会再有,算是我爱你的礼物。但是你却不爱我,那我也只好给你一个惩罚,我不会到她面前澄清的,而你的话,你的证据,她永远不会信。你不爱我没关系,现在,连爱她的权利都没有了……” 李妍说着又一口血吐出来,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看着刘彻道:“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甘心做你的玩物,你自诩掌控后宫一切女子的感情,其实你自己的感情被人背叛和颠覆起来也是易如反掌啊。刘彻,你是天子啊,你要么就别爱不给任何女子爱情的幻想,要么就别自以为是的守着自己的爱情玩弄别人的爱,不然,会遭报应的!” 李妍用尽全力说完终于长长出来一口气,看着刘彻眼中变换的神采她觉得畅快淋漓却又痛的无法呼吸,她是真的很爱这个无情的男人,真的很爱…… 所以她要他记住自己! “其实我叫李妍,如你所知,是,是一个优伶出身的女子,但我虽然卑微……却不能被你……被你这么无情的玩弄,刘彻,你……你就后悔去吧,永远也别想让你爱的女人再回心转意!” 李妍最后的目光紧盯着刘彻的瑞凤眸,她看到他眼中疯狂的恨意和不甘,她知道这个男人终于记住她了,呵呵,在他心里她终于与那些无数籍籍无名的后宫女子不同了。 刘彻猛地推开李妍,就像推开最恶心的东西一样。愤怒和恨意让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厌恶,他一定要把李家灭族! ☆、第290章 痛定思痛 “死了?!”陈娇从软榻上坐起身,惊讶的看着刚从甘泉宫回来的卓文君。 卓文君之前也没想到李妍忽然就死了,无奈的出了口气点头道:“不瞒娘娘,臣妾也没想到,李夫人今日黎明服毒自杀了。” “她有身孕怎么会自杀?!” 陈娇对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很了解,一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哪怕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孩子,就算有轻生之念也会等到生下孩子,况且李妍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要自杀?还这么仓促! 卓文君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臣妾晌午过去的时候听说天子昨晚急匆匆的到了甘泉宫,平明时分离开时李夫人就自尽了。” 陈娇听了先是一怔,继而摇着头笑了,一边笑一边叹道:“刘彻啊刘彻,好手段,好狠辣!” 她说完便看着一旁蹙眉不语的赵无心道:“无心,你听到了吧,又是一个他的孩子,你现在还会认为我捕风捉影吗?一定是他做的!” “娘娘……”赵无心看着陈娇提起孩子时目光炯炯甚至有些癫狂的眼神,十分担心她却又不知该怎么劝说。 这时大雪进来禀道:“娘娘,陛下来了。” “来得正好。”陈娇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将要戳穿刘彻谎言的犀利。 卓文君是何等玲珑心思的人,她看向赵无心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她向陈娇行礼从侧门离开。陈娇也不多说,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只等刘彻进来。 刘彻刚从朝会上回来,换过衣服就想到椒房殿跟陈娇解释,从宣室殿前殿到椒房殿后殿,这一路他都在想该怎么跟陈娇说才能消除她的疑虑,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好的说词,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他认为先开口怎么都能代表诚意,不然没有必要来找她。 “你来做什么。”刘彻进了门陈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靠在软榻上淡声说。 刘彻微出一口气,调整了情绪,走过去平和道:“阿娇,朕昨日失仪,不是有意要跟你争执,当时实在是因为气得过了,你也不该那样……” “不该怎样?”陈娇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刘彻,就那样风凉的看着他目光卓然,语气淡漠,“不该骂你不该猜忌你,不该认为是你害了我的儿子吗?” 刘彻被她一抢白顿时无话,神色有点尴尬。 陈娇因为伤心过度精神不太好,但面对刘彻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句句简洁干练,直接道:“如果你是来解释的就可以不用开口,我没心情听,也不想看见你。我说过了,此后我们都没有关系,椒房殿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要,连同你所给予的所有我都不想要。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妻或者废后,你都随意,我等你的诏书。” 刘彻来之前所有难听的话都准备听了,但是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不由烦躁的上前道:“为什么不相信朕呢,你什么人都没问,什么事都不清楚,就这样断定朕害麒儿,你不觉得对朕不公平吗?姑丈刚走,你就不想跟朕好好说句话吗?” “你也知道我父亲刚走啊”陈娇冷笑,神色有些凄凉,“然后就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失去生命里最爱我和我最爱的两个男子了。刘彻,已经够了,不用你再提醒我。” 刘彻刚才着急解释,没注意措辞和内容,这会才发觉言语有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道:“不,你还有朕……”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千万别再说下去,最近精神不好,身体也不太好,可能会吐。”陈娇不耐烦的摆摆手,眉宇间都是厌恶和嫌弃,“你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谁都不是谁的,不可取代之类的话在你这里也行不通,如果你不是来跟我下诏和离的,那就什么都别说,听多了你的话我头晕。” 刘彻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但是他早就做好了被拒绝和痛斥的准备,今天就是死皮赖脸也得把话说清楚。 “麒儿得了急症,不是朕害他,而朕当时调赵无心去甘泉宫是因为李央央装病求朕保住子嗣,当时麒儿的病看上去已经大好,连赵无心都说没什么问题,朕才……”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李央央的计策,李央央利用你对她腹中子嗣的关心设计了你,刚好在你调离赵无心的时候麒儿就忽然发病,是不是?” 尽管刘彻不喜欢陈娇把他没说完的话一股脑全部用不屑的语气说出来,可是这本就是事实,他只能耐着性子点头道:“就是这样,李央央在朕的燕寝偷看过淮南王的书信,她知道那个关于麒儿面相的猜测,所以她想利用那个猜测离间我们,另外,另外麒儿的病她见过,她故意没有说出来,这些都是她设的局,她想离间我们的感情,阿娇,你不能那么草率的被这个女人骗了。” “你这么关心她腹中的子嗣为什么要急急忙忙的杀了她?”刘彻进门的时候陈娇大概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会也不急于,倒是反问道,“我就奇怪了,你去了一趟甘泉宫她就死了,你现在就不关心你的子嗣了?” 刘彻怔了一下,没想到李妍的死陈娇这么快就知道,讷然道:“你都知道了?” 陈娇气笑了,合掌笑道:“刘彻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说的话本身就是悖论,你问问你自己刚才那些话你信不信。好,就算不提子嗣,你说淮南王的那封信在你燕寝的书函里,她是怎么看到的?你的东西,那些最核心的机密她都能接触得到,那她可真是你的心上人。这么一个被你捧在心尖上的人,她又怎么舍得带着子嗣自尽?这事说起来也真是巧了,我就晚你一步,本也要命人好好问问这个李央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她死的太是时候。” 陈娇的话外之意刘彻听得出来,她已经知道自己昨晚去过甘泉宫,现在已经认定李妍的死是他所为。 “李央央是自尽,朕是打算天亮立刻带她来见你的!”刘彻摊手解释道,“她本来可以把话说清楚,是她自己自杀,朕不想让她死,她是故意的!” 刘彻的话音刚落陈娇就变了脸色,她极其认真的指着刘彻道:“刘彻,我告诉你,没有一个母亲心甘情愿带着自己的孩子共赴黄泉。如果不是你杀人灭口掩盖害死麒儿的真相那么一定是你让这个怀着你孩子的女人彻底绝望。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作为一个男人,你都不值得被原谅。” 刘彻定定的看着陈娇,她看向他曾经充满了热情和爱意的眼中凛然闪动着坚定和决绝的光,他忽然想到李妍死前说过的那句话: 你是天子,要么就别爱,不给任何女子爱情的幻想;要么就别自以为是的守着自己的爱情却玩弄别人的爱,不然,会遭报应的! “刘彻你不值得被原谅。”陈娇重复着。 别自以为是的守着自己的爱情却玩弄别人的爱…… 你会遭报应的! …… 刘彻的耳边不停回荡着那几句话,他看着陈娇,眼神却已放空,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刘彻也不记得他是怎样在陈娇鄙夷的目光中失魂落魄的离开椒房殿,李妍报复性的自尽让他进退两难,更让刘彻无法澄清自己的行为。他的心里很难受,很多年来都没有这种翻江倒海的撕扯般的痛苦,好像在拼命否定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他一直都那么坚定一直都尽力将每一件事做的精准无误算无遗策,他自负于对女人的控制,但正因如此他唯一大意过的事情也就是女人,那些他曾经以为永远都可以玩弄于鼓掌之中,永远都不会对他产生影响的女人,终于,终于在他万般不愿承认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她们轻而易举的颠覆了他的感情,让他失去了陈娇的信任和爱情,甚至,失去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 刘彻失神看着竹简发愣的时候,苏一上前送上一封信函:“陛下,朔方最新战报。” 刘彻立刻回神,收起乱七八糟的心绪伸手道:“立刻拿来给朕。” 刘彻对北部对匈战报非常关注,原本他打算再准备一年再与匈奴开战,派卫青提前去朔方郡也是想督促防务,做好后方建设。只是情况后来忽然发生变化,匈奴单于的主力的踪迹被卫青的哨探发现,根据卫清多年的作战经验,这次是消灭匈奴主力的绝好时机,因此刘彻当机立断,这一仗一定要打。 为了一举消灭匈奴主力彻底解决边患,刘彻不但将举国战斗力最强的十万汉军交给卫青,还把李广公孙贺等一批名将交给他,让博望侯张骞亲自担任向导,就连对霍去病都答应让他跟着卫青出去历练。这一战,刘彻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对卫青更是抱有极大的期望。 刘彻借到战报立刻打开就看,没想到几眼扫下来差点没气死!这不是前线捷报,而是出兵无果的奏报!李广利作为他钦点的前军竟然见到小股匈奴势力不敢上前打听虚实,错过了跟随这队亲军寻找匈奴王庭的极好机会,更关键的是在返回途中收集了假情报,造成破虏侯李广左翼军队的全军迷路,没能及时接应卫青大军的进攻,令单于的军队成功撤逃! 经此一役最想尽快扫清边患的卫青十分自责,自认指挥失利坐失良机,在马上就胃疾复发,险些坠马。卫青一病,本应军法处置的李广利竟然因为是天子宠妃兄长的缘故被多位将军求情,到卫青帐中为他求情,被带病的卫青全部杖责,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数日无法起身,作战全部停滞。 ☆、第291章 他后悔了 国事、战事、家事,事事不顺。刘彻怒极,阴着脸提笔就想写诏书,李广利立刻押解回京送廷尉府论罪处置。 第178节 这边天子的信使快马加鞭向朔方卫青的大营飞奔,岂料边塞战事瞬息万变,那边早已起了情况惊人的变化。 跟随卫青多年的游骑将军苏建身穿轻铠站在大帐外面,听到里面传来的药碗碎裂声和怒气难抑的叱声,不禁啧了一声皱紧了眉头。 “竖子叛国,混蛋!” 大帐里怒不可遏的声音他最熟悉不过,沉稳干练的人用那种时常斟酌下达作战命令的声音骂起人来确实令人胆寒畏惧。 但,更令人担心。 “苏将军,要不要进去劝劝,大将军似乎,似乎从来没这么生气过。都摔东西了,他的身体……” 校尉常青已经在卫青身边干了三年的卫队长,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见到的都是在朝中慎独儒雅,在军中威严坚毅的大将军,无论是在外行军还是入朝归家,他从来没听过自律稳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这样大发雷霆的骂人,简直要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怒火表达出来。 常青比划着,指一指自己胃的位置,压低声音道:“前几天对送药的兄弟们说句‘辛苦’都一头汗,现在这样,怕是晚上又要发病,大将军三军主帅,折腾不起。” 苏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因为大将军的病,军中上下已经瞒了六七日,今天是天子处置李广利的诏书到了,实在不能再向大将军隐瞒他投敌的事了,这才让他知道。这顿火气免不了,你我要是进去劝,他更要气我们知情不报。我苏建也不是怕但什么责任,实在是不想让大将军再生火气。” 常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好,来回的搓着手,但听里面一阵急喘后没了动静更着急,抬头对苏建道:“这是又牵起病了。苏将军,咱们跟着大将军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不说这样的英雄人物本该在疆场上力挽狂澜,就说眼前,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李广利这样的叛徒气坏了身体吗?你若不去,我便进去劝他。” 苏建略一思量,大步上前拦下了就要进帐的常青,摇了摇头道:“还是我去吧,少不得大将军还有军中要务要问,你不经手这些,答不出他又要担心再问。” 苏建抱拳行礼半跪在帐中,微微抬眸看向前面的大将军。卫青穿着浅色葛布中衣靠在榻上,多日胃疾令他气血不足,病中原本苍白的脸色却因这一同怒火泛起病态的潮红。他单手轻放在胃部,另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边,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 榻前的挂架上是卫青上阵必穿的银兽黑铠甲胄,那样威武的铠甲立在卧病的卫青身后,好像在无声怜悯着他本应器宇轩昂杀伐坚定的主人。 一名内侍在榻前小心清理着打碎的药碗,然后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卫青没有睁眼,病容显出一丝疲惫,声音也不大。 但即使如此,苏建还是感到了极大地压力,他低着头道:“七日前李广利就率部投降匈奴了。” 卫青忽然睁眼,撑起身体震怒道:“七日!七日你们都不来报我!” “大将军,末将是……” “住口!”卫青厉声喝止苏建,单手握拳紧紧抓住今日天子送来的诏书。他的手攥得那么紧,曾经肌肉流畅的小臂上因病凸起的血脉异常清晰的暴起,“李广利投敌,作战方略你们都未曾报我改动,若是大军突遇匈奴奔袭,如何对得起大汉百姓和天子重托!” 苏建见卫青又动了怒,赶忙分解释道:“大将军,李广利在军中虽为前锋但职位尚低,作战方略他未必知晓,您旧疾复发,病重理事恐会伤身,这才是进兵的最大隐患。” “胡闹!”卫青正色道,“李广利部下不过三千,若无军情,匈奴人如何取信于他?他身份特殊,在军中结交甚广,万一兵策有失就是上万将士的性命,如何能够瞒我!” 苏建自从入军就跟随卫青进兵,有处处谨慎用兵至奇的卫青在所有的战役策布都是滴水不漏,跟着卫青冲锋陷阵从来只有立功取胜,这样一直部队哪里有人会生反心,所以苏建也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者,也不怪苏建等人思虑不周,一般的校尉就是投降一百个问题也不太大,关键这李广利有一个天子亲派的地位,除却卫青麾下,燕赵两*中高参部将多数都与他交好,有些作战方略的事说他不知道苏见自己都不信。 卫青一番训斥下来苏建也察觉出其中的危险,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卫青:“大将军,末将该死,庆大将军责罚,为今之计,末将这就着急众位将军从新商议军情……” “已经七日了”卫青蹙眉思虑,摇头道,“若有变化也就在今明两日,来不及了,要立即拔寨重新布军。” 此时端着新煎好的药入帐的内侍在卫青面前行礼,小步上前道:“大将军,药好了。” 卫青看了一眼端起药碗的内侍,忽然下榻站起身,那伟岸的身形一下立起,苍白的脸上有重新写满了坚毅,那双澄明而果敢的眼睛再次透射出无比坚决的光泽,好像对战匈奴的战争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的灵魂不允许他因为任何理由再怠惰下去。 十万大军,赵、燕、中央三方汉军部队,就算调配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况且将领之间多有嫌隙不服,只怕他卫青若不出面很难有人快速全面的执行军命,他必须要亲自上阵,带领信仰着大汉国威的无数将士度过这场潜在的巨大危机! “我不需要汤药。”卫青说,声音里传达着强韧而坚定的含义,他看向榻边甲色凛寒的玄黑战甲道,“将我的铠甲取下,苏建,传我将令,一炷香后众将大帐议事!” “大将军……”苏建惊异又敬佩的看着眼前好像忽然恢复的卫青,直到看清他握的发白的指节,才终于明白他强韧的痛楚,敬重之情不禁又在心中油然而起,再顾不得劝说他休养身体,立刻抱拳干脆道:“喏!” 刘彻得知因李广利投降匈奴造成赵军后方突遇袭击,赵王刘荣重伤,汉军战略全盘失效后分外震惊,此次作战若非卫青及时部署,后果绝对不会是汉凶部队折损相当这个结果,单就赵国后方空虚遇袭这件事,恐怕赵王刘荣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然而没有胜就是没有胜,不但没有胜,而且对刘彻而言,是大大的失败。 败不在卫青,在他。在他鬼迷心窍的为了抬举一个宠姬,在他为了抬举一个女人安排了一个无关紧要却毁了他所有心血的无能的平庸的李广利! 卫青说过,这事百年不遇的机会。百年不遇的机会啊,单于却跑了;汉军损兵折将与兵力不敌的匈奴打了个平手,耻辱,耻辱! 心心念念二十年,坚定不移二十几年——彻底剿灭匈奴的梦想就这么化为泡影! 这场仗如果没有嫖姚校尉霍去病的一战成名抢眼立功,那么对刘彻而言举倾国之力发起的这场战役都会沦为天下的笑柄。 祸不单行,战报传入长安的第二日黄河决堤的消息又紧接着传入长安,刘彻紧急处理,大司农桑弘羊没日没夜的为此事调配赈灾款项,忙碌治水大事。而南部还在连绵阴雨,水患再次发生的可能性非常很大,这也让急需充盈国库且正在用兵的刘彻有了很大压力。 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同时发生了,集中在刘彻内心最无助的时候。甚至连刘彻自己都有意无意的隐约相信那些宫城内外的小小传言——天子的疏忽让天后的嫡长子病故,上天震怒,灾害频出,这是对天子的警告。 太多的失落,太多的百口莫辩,太多的伤感和自责。 当晚刘彻喝了很多酒,心里特别不舒服,身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未央宫的灯火在他迷蒙的目光里变得飘忽闪烁,那么不真实。 终究是他的错,他曾经不以为意的那些女人,他曾经以为他想给她们什么她们才能够得到什么的女人,他曾经以为他能轻而易举控制的女人,最终让他尝到了苦果,他失去的太彻底,代价太沉重——他的爱情,他的梦想…… 认错,否定,这是刘彻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从来都没有那些可有可无的女人,那些一时欢愉的时刻,他想要他的麒儿回来,他想要彻底肃清匈奴,他想要他的—— 朦胧里刘彻仿佛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她依稀微笑,她的眉眼,鼻翼,丹唇,她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他经历过的,最深刻的美好。 ☆、第292章 君爱归来 椒房殿的侧殿里,几名内侍恭敬的跟在不满六岁的刘闳身后,看着他们的四皇子眨着眼睛,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去。 刘闳最后选择不进去,但他伸头偷瞄了一眼坐在小几前执笔认真写字的刘麟,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麟放下笔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似乎比前一阵子瘦了,小孩子饱满的圆脸已经显出了略尖的下颌。他将写好的白绢吹了两下,整齐折好方巾盒子,然后起身向门外的刘闳走来。 “三哥……”刘闳看到他走出来,抿抿小嘴,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薄夫人让刘闳尽量多陪着刘麟,刘闳知道这是因为刘麟的哥哥,他们的兄长刘麒过逝了。 窦竟夕授意采珍毒杀刘据的事真相大白后,薄玉曾在去椒房殿外跪了一整天,请求陈娇宽恕她多年的不敬和误会。陈娇当时没有见她,只是让侍女淡淡的传话告诉薄玉:这些与她无关,她没有伤害过刘据也从没有将薄玉的怨恨放在眼里,清者自清,她不需要宽恕任何人,而作为一个母亲,薄玉痛恨加害儿子的人无可厚非,也没必要请求任何人的宽恕,更没必要让她接受本就不在乎的歉意。 皇后是一个清冷高傲的人,她不喜欢被接近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但她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权力和冷傲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说到底,她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女人,她从来不会向薄玉解释,也从来没有计较薄玉对她不该有的愤恨。她不屑计较莫须有的恩怨,更不会低下高贵的头用卑劣的手段玷污自己的清傲。 从那一天起,薄玉忽然觉得这个她曾经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向来恨之入骨的女人其实那么值得尊敬,忽然感到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从来都尊重别人的感情,她的盛气凌人只是拉开了她与尘嚣和平凡的距离,却从来不是划伤别人的利器。 不久前,刘麒疾病过世的事薄玉听说了,她也失去过最珍爱的孩子,所以她懂得陈娇现在的感受。只是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劝说,而皇后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能够做的就是希望刘闳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刘麟不那么伤感和孤独。 小刘闳懂得不算多,但有时候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月前还在一起读书玩耍的刘麒忽然就这么消失了,从此,少了一个和他偶尔拌嘴却时常摆出大哥架势带他和刘麟上树、掏鸟蛋、捉蝈蝈的哥哥。 每天都要见到的玩伴、同学、哥哥突然消失了,想起来刘闳也有点心里不是滋味,更别提刘麟了。 “这是之前祭酒布置的习字,前几日的我也补上了,帮我交给祭酒。”刘麟拿着不大的盒子递给刘闳,里面放着几张习字的白绢。 刘闳惊讶的看着他,讷讷的接过盒子道:“你还有心思习字啊?” 刘麟垂着眼睛,睫毛扑闪,却好像没有听到刘闳的话,只说:“我去见母后了。” 刘闳哪只眼睛都看得出刘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约透出的沉郁和伤感,他拿着盒子眼睁睁的看着刘麟走了很远才回过神来,放开步子急忙跑过去追他。 刘闳上气不接下气的拉住刘麟的衣袖道:“三哥,我阿娘让我告诉你,让你告诉天后,她说,我哥没了,她还有我;二哥去了,天后还有你。而且……” 刘闳骚骚自己的脑袋,好像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小大人一样郑重的拍着刘麟的肩膀说:“还有我呢,我也是你的兄弟。” 刘麟在进陈娇的寝室之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很好。哥哥去世后,每天晚上当他入睡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透过纱帐看向对面寝室,看到那里黑洞洞的再也没有亮起的灯,他就会难过很长时间,睡不着,偷偷的哭。 刘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祭酒说过,他是所有皇子里面最明礼最沉得住气的一个。很多事他其实已经看得明白了,比如父皇是最喜欢哥哥的,比如母后对他很温和却对哥哥异常严格。这些都预示着哥哥是他们最钟爱的儿子,将来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成为天下的主人。 然而哥哥过世了,他很伤心,他也知道父皇和母后都很伤心,但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哥哥的过世激烈争吵了很久。他猜想大概是外祖父去世了,母后很难过,而她回来的时候哥哥也去世了,她认为父皇没有照顾好他们兄弟。 刘麟真不希望精神不佳时常默默失神的母后再伤心了,所以他乖乖的每天待在椒房殿陪她,她不希望自己跟父皇多接触,他就听她的话,故意绕开父皇在的每一个地方。他在尽一个小孩子最大的努力让母亲不再难过,但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纵然他有着与哥哥一样的容貌,可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取代哥哥的,因为母亲曾经有两个孩子,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无论少了哪一个,母后都会伤心痛苦。 刘麟深吸一口气,脸上又现出了活泼的笑容,他跑进寝殿用孩子特有的清脆声音道:“母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陈娇靠在软榻上,听到儿子的声音回了神,心情比之前略好一点,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你用过早膳了吗?”陈娇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她最近精神还是不好,嗜睡,乏力,时常做恶梦,她不想见任何前来探视的公侯夫人,也几乎没有怎么笑过,除非看到刘麟。 刘麟乖巧的点点头,然后道:“早上习字了,还听说舅舅明日就要回来啦,母后,闳儿说舅舅在辽东打了胜仗呢。” 听闻陈君爱得胜陈娇微微松了口气,毕竟是战场,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更何况还是凯旋而归。现在的陈家远胜前世日日衰败的堂邑侯陈家,如今有陈君爱的军功在,陈季须又能担得住事,加上陈蟜长公主夫婿的名头,有没有她的支持陈家都应当无忧了。 “母后?怎么了?”刘麟见陈娇又失神了,还以为她又看着自己想起了哥哥,之前就有几次母后看着他,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陈娇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既然你舅舅立功回来了,想必你大舅舅和二舅舅也会很快会了结齐地的丧事,差不多也快赶回长安了。你大概,很久都没见他们了。” 刘麟坐在陈娇身边道:“恩,母后要带我回堂邑侯府去看他们吗?还是让舅舅他们都到椒房殿来?” 刘麟的问话让陈娇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抬起眼眸,仔细的看着儿子认真道:“麟儿,母后可能……母后问你一件事,你愿意一直跟着母后吗?” 刘麟很天真也很用心的点头看着陈娇说:“会,母后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母后的好孩子,我要代替哥哥一直都陪着母后。” 陈娇将刘麟揽入怀中,孩子真诚的话让她心酸又感动,代替哥哥一直陪着她…… “麟儿,母后不喜欢椒房殿,不想在这里住了。”陈娇说。 “那我们去堂邑侯府住吗?”刘麟问。 陈娇略微沉吟,出了口气道:“或许去那里住一阵子,然后,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地方。” 由于对匈奴作战失利,为了鼓舞士气,陈君爱辽东得胜归来受到了天子的大力的嘉奖,文武百官交||口称赞,欢迎仪式盛大热烈,那场面与曾经大将军卫青凯旋归来的场面不相上下。 然而陈君爱还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坐在马上面对着欢呼的人群,迤逦的排场,他一丝笑容都没有,甚至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 他本就是一个淡漠的人,经过了多次生死铁血的洗礼,更是对一切看得浅淡,他要胜利,但他并不在乎胜利能带给他什么,他冲锋陷阵毫不拒死用尽一切办法打赢他的战争,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赢。 经历了拒绝迎娶长寿翁主一事,陈君爱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与那个为了张家迎娶赵王第长女刘岁的张琳琅从此形同陌路。他一直都认为这样的自己不会再有什么家族责任感,也无需承担什么家族重任,他只做他自己,不需要陈家荫庇,也不会为陈家牺牲。 然而得胜归来的他发现自己错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发现自己错的那么离谱。 当他在去椒房殿的路上遇到刘麟的时候才第一次听说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麒儿突发疾病过世了。 陈君爱起先是惊愕,然后是不相信,再变成抗拒,最后化作愤怒。 “麒儿……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君爱弓眉倒竖一把拉过跟在刘麟身后的侍女小雪。 冷冰冰的陈君爱原本就不那么容易亲近,加上为将者的杀气,他这一怒把小雪吓得够呛,吞吞吐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谁知最后话还有点没说完陈君爱就大力甩开她的手腕火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给他引路的宦官一脸惊愕,在后面一面小步追一面期期艾艾的喊着:“侯爷,侯爷您这是上哪啊,侯爷,椒房殿在前面就快到了,您这方向错了,您这是上哪啊……” “宣室殿!”陈君爱头都不回,长衣宽袖,在风中划出无人可挡的气势。 刘麟怔怔的看着陈君爱的方向,最后看向同样呆掉的小雪道:“小雪姑姑,舅舅这是去找父皇了吗?” 掌灯时分,陈君爱垂首坐在陈娇软榻的旁边,沉默了很久才说:“长姐,我没想到麒儿会出事。” 陈娇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他对面缓缓坐下,平静道:“你去见刘彻了。” “天子应允,诛灭李家六族的事,我会亲自来做。”陈君爱愤然道。 “六族?呵,李广利投敌也不需要诛六族的。”陈娇语气淡淡似乎处死李家人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因为那个李妍麒儿才……原本天子就要处死李家三族,加上李广利的事,我要为麒儿和长姐出这口气。”陈君爱愤恨的握紧了拳头。 第179节 “不过是刘彻的一面之词,李家有多大能耐,也值得你动手。”陈娇不屑的笑了一声,“罢了,李家人我不关心,你也不必为难。陈家的事自有世子打理,你不必插手。” 陈娇最终没有把刘彻害死麒儿的猜测告诉君爱,这又是一个不该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不想自己的弟弟又在冲动下做出不理智的事,他能为了麒儿去宣室殿找刘彻要一个说法,足见他的愤怒和对她的深刻感情。然而刘彻无法允许更多的人知道他杀子的真相,她自己无忧无惧但她不能害了君爱。 “长姐……”陈君爱蹙起眉心,最后无奈叹道,“我和陈家,还分得开吗?其实从一开始就分不开,父亲故去我身在疆场未能尽孝,我流着陈家的血,却没有尽到保护陈家皇子和你的责任,听到麒儿离世的消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那么后悔和难过,我感到耻辱和痛恨,痛恨我自己的幼稚,痛恨我太晚才明白。其实,陈家的责任就是亲情,我若想挣开我的家族,就是鲜血淋漓的抛弃我所珍惜的每一个家人,长姐,我现在才知道,我做不到,请你原谅我当初的叛逆。” ☆、第293章 担心失去 “你不用自责,君爱。我现在反而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陈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做好你自己就是对陈家最大的责任,现在的你就很好。我倒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陈君爱望进陈娇的眼中,语气平静却足够坚定:“如果我足够好的话,你就不会有机会说这些话。” 陈娇与他对视片刻后移开眼眸,苦笑摇头什么都没说。 “长姐,我要回堂邑侯府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陈君爱站起身,深邃的眼睛似乎又多了几许幽暗。 单于遁逃,两军对垒忽悠死桑,现如今匈奴主力已经远走,西北的布军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刘彻下了令卫青班师回朝的旨意,盖上玺绶御印又分外抑郁。 最近的事够他忙了,又是战事又是水患,最无奈的还有百口莫辩的压抑和无人理解的孤寂。 刘彻走下御阶,负手站在殿中,孤高挺拔的身姿立于殿中。 他望着未央宫的夜色,黑暗中,点点燃起的宫灯屹立在汉白玉的石阶的两侧,却驱散不开浓重的沉夜。 刘彻的目光放远语气带着淡淡的喟叹,向着大殿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史官说:“司马迁,这外面的夜色,真令人厌倦。” 没有回答,年轻的司马迁绕到矮几前面,跪地匍匐,却并无半句可言。 “朕觉得,这十三年过的,真是弹指一瞬,想起来,这未央的夜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 司马迁低声道:“陛下,夜深了,请陛下保重龙体。” 刘彻“恩”了一声,转过身去看向主位旁边的司马迁,微微笑了,笑容里尽是落寞。 “朕都忘了,十三年前的未央宫,你是没见过的,那时候这里坐的还是你的父亲。”刘彻一步步走上台阶,似乎也是想放松一下紧绷的精神,朝司马迁问道,“司马迁,你娶妻了吗?” 坐在宣室殿里的天子往日都是威严强势不苟言笑的样子,司马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他知道史官很多时候是不需要也不能够回答天子的话,但是这一次,天子问的那么直接。 他还很年轻,他不会像父亲那样把最简单的话迂回无数个弯,也揣摩不到盛年睿智的天子到底有何等心思,他只是老师的回答:“是,陛下,年中的时候已经成亲。” 刘彻以一个轻松的姿态坐回主位,随意的靠在倚靠上讲授搭于膝头。连续的理政让他感到很疲劳,这时便有意放松,很感兴趣的问司马迁:“哦?你既然新婚燕尔,却不与其他史官排换,这些日子每夜都在宣室殿伴驾,难道不怕怠慢了你的新婚妻子?” 司马迁白皙的脸颊微微红了,唇角有一点愉悦的上扬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强行抿唇按了下去。 “这有什么好掩饰的,情从心发。”刘彻笑起来,声音放轻好像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低语如同自言:“朕刚大婚的时候,也经常想要到她身边去,就跟她在一起哪里也不去。却也如你一样身不由己,多数时候都好在这宣室殿了。” 司马迁没回答,倒是真因为天子的那句“情从心发”激起了对新婚妻子的想念,想起来就真的,浅浅的,淡淡的,很甜蜜的笑了。 刘彻看着司马迁那副少年青涩的样子,不禁挑眉无奈一笑道:“朕没什么事了,你下去休息吧,明晚朕准你回去,不用整完耗在宫里来。” 司马迁不禁惊喜的抬头,看到刘彻看着他像看着可笑的小孩子一样就有些挂不住,赶紧低下头去说不敢。 刘彻摆摆手,然后站起身道:“朕不想把话说第二遍,再推辞就别回去了,以后天天晚上住在宫里全你的忠君之礼,朕给你把俸禄翻倍。” 司马迁宁愿俸禄减半都不想天天晚上陪着理政到深夜的天子看奏章,他还惦记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呢,连忙谢恩。 司马迁走后刘彻更觉得孤独,宣室殿大殿里的烛火一闪一闪的在夏夜的凉风中摇曳,他看着烛火又开始寂寂出神。 苏一在旁见刘彻不看奏章也不动,怕天子想起匈奴战事失利伤神,又怕天子想起二皇子的事伤心,便小心出言道:“陛下,该歇着了,要不要招十四殿的美人和夫人过来?” 刘彻还没回过神儿来眉头就先蹙了起来,慢慢侧头看向苏一,不耐烦道:“从今日起别跟朕提这些女人,还有今年遴选家人子入宫的事让少府也停了吧,朕没心情。” 苏一眨眨眼睛,心里还是吃了不小一惊,心说天子转性了这是?! 不过转念一想,天子这将近半月了确实习惯变了好多,往日是朝事越繁忙天子夜间的招幸就越频繁,现在这大半月过去从没见天子正经招幸过哪个妃嫔宫人,倒是往日多饮头痛的天子近来隔三差五就要大醉一回,当真是变了不少。 “麟儿最近的工科还好?朕有些日子没见他去天禄阁了。”刘彻忽然问出身的苏一。 苏一反应倒也不慢,一闪神就答道:“三皇子最近没去天禄阁,在天后身边很少出去,身边都有椒房殿的大宫女时时跟着。” 刘彻叹了口气,怪就怪他对孩子顾虑太少,双生子少了一个,另一个就变得尤其宝贝,她再经不起麟儿有什么闪失了。 刘彻眼神里有些怅然若失,他诸事繁忙几日没去椒房殿了,其实就算去了也未必见得到她,见了也不见得就能好好说一句话。麒儿的死他有责任,他自知没什么脸面去见他们母子,可是,他真的很想解释,他不想她误会,他想见她,也想见麟儿。 每次看到西北的奏报,每次想起陈娇和麒儿刘彻就特别后悔,一辈子都狠辣强势从没后悔过的他现在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就那么大意的被她的美貌所惑,就干了那么愚蠢的事!他驱除胡掳的梦想,他关爱有嘉的继承人,都没了! 感情真是经不起玩弄的,文皇帝对女人的节制是有道理的。曾经在掌控后宫这件事上无比自负的刘彻现在也尝到了苦果,高傲如他被李妍这个低贱的女人摆了好几道,心里别提多不是个味了。 “明日派人去椒房殿,就说博望侯要回来了,皇子们必须要去博望阁和天禄阁学习。”刘彻想了想对苏一说,“另外明日朝会后,朕也要去天禄阁去看皇子们,你准备一下。” 刘麟回天禄阁学习这种事陈娇肯定不会阻止,所以刘彻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刘麟。 刘麟毕竟是小孩子,从小就喜欢父亲,也不像陈娇想的那么深,自然不觉得哥哥的死跟父亲有什么必然关系,对刘彻还是非常亲昵。 “就这些吗,母后没说别的?”刘彻已经在书架前面抱着刘麟问了一刻钟的时间了,从陈娇的起居饮食、身体情况到她最近做的事情,说的话都问了一遍。 刘麟啧这小嘴又想了想说:“母后有一天说她不喜欢住在椒房殿了,问麟儿愿不愿意陪着她。父皇,麟儿要陪着母后回堂邑侯府去看舅舅和舅母们,你能带我们一起去吗?或者来接我们。” 刘麟才六岁,想的单纯,就像着父亲如果送他和母后去接他们回来母后大概就会不生气不伤心了。但是刘彻却敏感的多,听了这话几乎霎时神色就严峻起来。 “父皇?”刘麟看到父亲变了脸色,小手小心拍拍他问,“你不能来接我们吗?” “麟儿,母后不喜欢住椒房殿,未央宫、建章宫还有很多漂亮的宫殿,你可以陪母后随便选,为她选一处最喜欢的;而且如果你和母后想见几个舅舅、舅母和表兄妹,可以让他们到宫里来玩是不是?不一定要去侯府。” 刘麟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抱着刘彻的脖子点点头。 刘彻觉得有些紧张,他蹙眉对儿子道:“麟儿你答应一直陪着母后,但你们都要在宫里不能离开父皇。” 刘麟有点不置可否,听不太明白刘彻的意思,只是很坚定的说:“麟儿一定会陪着母后,哥哥说要保护她的,麟儿要代替哥哥保护母后。” “父皇会保护她的。”刘彻抱紧儿子神色毫不轻松,“父皇会好好保护她,麟儿只要乖乖的听父皇的话就好。” 刘彻从天禄阁回到宣室殿就召集了内朝的心腹臣子司马相如、公孙弘、东方朔等人紧急入宫议政,晚膳时分又把丞相李蔡和储律都尉汲黯等重臣招进了宫,一天之内几乎宣入了大汉所有的权臣。 翌日刘彻从天禄阁带着刘麟一起来到椒房殿。 “母后,我回来啦。”刘麟想让陈娇高兴,有意蹦蹦跳跳的跑到她的软榻旁边,做出开心的样子。 陈娇刚吃过一点肉羹在休息,见他回来,便带上微笑轻声问:“博望侯回来了吗,听了西域有意思的事情高兴成这样。” “博望侯还没回来,不过,父皇来了。”刘麟说着就看向门的方向。 “阿娇。” 陈娇抬头,正看到身穿浅蓝玄武海水绣纹常服的刘彻缓步走进来,他神色平静,凤眸深邃,在门边已经站了一会了。 陈娇唇边的微笑逐渐散去,神情都变得冰冷起来。 “朕打算立麟儿做太子了。” ☆、第294章 朕做不到 陈娇的眉梢几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眼中的诧异一掠而过。 刘彻向她走来,声音平静沉稳:“麟儿现在是朕的嫡长子,朕立他为储名正言顺,三公九卿宗室重臣均无异议。” 陈娇的目光停留下站在身边的刘麟身上,他眨着眼睛,似乎还不太理解储君的含义。 “刘彻,你立谁做储君我都管不着,唯独我的儿子不可以。”陈娇缓缓抬眼看向刘彻,眼中满是无可商议的坚决,“刘麟绝对不能做太子。” 刘彻的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诧异和不解:“你不同意?” 刘彻年节之后才刚到而立之年,其实他并没有立即立储的必要,只是他现在多少有些紧张,他不想陈娇因为误会他伤害麒儿而对他彻底死心,所以,立麟儿做储君就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达诚意的方式。 如果他要怀疑她的孩子他就不会这么做,他是在用找昭示天下的方法让她明白,他最在乎他们的孩子,麟儿做了太子也就会得到最多的瞩目在最好的环境下长大,这样,这样她才会有为了孩子留下来的可能,也唯有这样她的戒心才会渐渐放下,她的人才不会离开自己。 然而刘彻没想到,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弥补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陈娇否定了,她甚至连考虑的时间都不肯要。 “你不想让麟儿日后成为天子吗?”刘彻眉心锁起,带着三分不解,七分质问。 “不想。”陈娇说。 “为什么?!”刘彻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分外憋屈,一股无名火起,提高声音道,“麟儿作为嫡子早晚要成为储君将来肩负起大寒江山,你为什么不想他成为天子!” 陈娇偏过头去傲然寒声道:“因为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变得像你一样,没有亲情,不顾爱情,手握千千万万的生命,用杀戮铺陈通向权力的顶峰的道路。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我痛恨你的冷狠和不择手段,所以决不允许我的儿子再走上这样的道路!” “如果是这样的道理,朕的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一点也不能说服朕放弃立朕的嫡子爱子做储君!” 刘彻话语含怒,他很生气,陈娇的话否定了他作为天子所做的一切事,他的残忍,他的狠辣,他从来不否定,但这就是天子的生活,不容许半点差池也不能给任何人半句置喙的机会。 “如果你只要一个站得住叫的理由,那我到可以告诉你。”陈娇站起身,与刘彻对面而立:“这个皇后我不打算做下去了,所以从此以后麟儿也不是你的嫡子,你爱立谁立谁,我要带他走,话说完了。” 陈娇的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充满了压迫意味,让刘彻听来分外恼怒。他一把拉住陈娇的小臂将她带入身前,紧逼道:“那你试试能不能走出未央宫一步?” 陈娇向后略扬下颌,尽量拉开与刘彻的距离,冷淡笑道:“那你也可以试试,西北的战事我既然能让你赢,也可以让你赢不了。” 陈娇用了将近二十年树立起了万民敬仰的神权,这就是她对抗刘彻的绝对筹码,刘彻试不起,也输不起。 “你在威胁朕!”刘彻眸中含怒。 “是你先威胁我。”陈娇丝毫不惧的回瞪着刘彻。 刘麟感受到父母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茫然无措,一双小手交握,眼睛来回的看着他们小声说:“你们要生气了吗?” 刘麟不大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两人之间炸开,刘彻松了手,陈娇也退后一步,坐在软榻上不再说话。 毕竟还有儿子在,再多的争吵,再大的矛盾,他们也不想让他亲眼看到。 “麟儿”刘彻看着刘麟始觉自己方才冲动,叹了口气缓声道:“到父皇这里来。” 刘麟迟疑着挪动步子朝刘彻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他站在距离刘彻不远的地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刘彻。 “父皇不是要跟母后生气,父皇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愿让你成为储君。”刘彻无奈,尽量放轻声音,伸出手拉着刘麟的小手,深邃的瑞凤眸中流露出不确定的脆弱和希翼,“麟儿,你不想离开离开父皇吧?” 刘麟看了一眼陈娇又看向刘彻,摇摇头,然后用清脆稚嫩的声音问:“储君是什么?” “储君就是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刘彻在儿子身边蹲下来平视着他,说完又目光陈恳的看向陈娇道,“阿娇,你想不想让麟儿成为储君,朕想不想让他成为储君,都还没有问过他的感受。麟儿,成为天子就有足够的权力保护你最想保护的人,你将是天下最强大的男人,没有谁再能伤害那个人,你不记得你是怎么答应哥哥的吗?” 代替哥哥一直陪着母后,保护她…… 这大概是刘麟最不会忘记的话。 刘麟忽然转身对陈娇道:“母后,我可以的。” 陈娇低下头,闭上眼睛,泪水就落了下来,但她立刻就忍住,仰起头,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眼下,然后涩声道:“麟儿,你过来。” 刘彻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刘麟过去,刘麟几步跑到陈娇身边,抬头看着陈娇道:“母后,你怎么了,你不要哭,没有哥哥,还有我。” 第180节 陈娇听了他的话更是抑制不住的想流泪,她只觉周遭的景物都在模糊,脑中的晕眩一阵阵袭来。 “麟儿”陈娇的鼻腔酸涩,良久才说出这句话,“如果天子真的能保护他的家人,麒儿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陈娇没法告诉年幼的孩子,对于天子而言,所有的家人,都将是敌人。 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成为储君昭示着天子的恩宠和父亲的深爱,可是伴随而来的将是不安的未来和充满猜忌的日夜。刘彻还年轻,他还会活很久,当麟儿长大的时候,当他成为一个意气风发年轻有为的储君时,他的父亲也还是一个盛年的帝王,而那时,前世刘据的悲剧就会在他的身上重演。 刀光剑戟,血流边地,阴谋和猜疑会如影随形,吞噬他年轻的生命。 “大寒,把麟儿带出去。”陈娇站起身,吩咐道。 看到刘麟离开后,她面对刘彻,肃然正色道:“有些话我不想在这里说,我恨你,但我不想麟儿也恨你。我和你在一起不快乐,麒儿的死,是你毁了我的生活,如果我留下来,我也会竭尽全力毁了你的生活。刘彻,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刘彻摇头,这席话像针锥一样刺的他心痛但他还是强自镇定道:“朕明白,但是朕就是知道放你走了,朕的生活就毁了。” “我无法再容忍你的任何理由,你的多情,你的无情,你的这些那些我都不会妥协半点,我说过了再在一起没有意义,从卫子夫到荀丽,到王氏姐妹到李妍,还有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我早就恶心透了!刘彻,刘彻,我不爱你了,我恨你,我恨你你明白吗?!” “朕说了,朕明白!”刘彻撕声喊道。 看着她努力抑制泪水的双眼,泛红的眼眶,噏动的长睫,只觉自己胸中郁堵,心口钝痛,喉间像堵着什么东西,他的视线也变得些许模糊,良久才带着并不浓重的鼻音说:“可是朕做不到,做不到!” “你出去。”陈娇指着们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 “朕不会改变心意的。”刘彻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就在他出门的瞬间,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令他不安的声响,他回头,看到陈娇扶着软榻倒了下来。 “阿娇!” 刘彻惊恐的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她,陈娇却没有一丝回应。 外室的廊柱下,御医令斟酌着言语向沉着脸的天子禀道:“陛下,天后这病是哀思过度心脉郁堵,火从心生,恐怕要病好一阵子无法起身,若是不好好休养勾起心疾,那可就……那可就是大症候了,到时恐有性命之忧。现如今还是以疏导为主,万事尽量不可动气。” 刘彻听罢长处一气,恩了一声,摆摆手让几位御医和宫人都退下去,独自坐在椒房殿的外室里直至掌灯也没有进去燕寝。 陈娇的病说来的突然倒也不算突然,从刘麒过世就已经显出症候,到这日昏倒也在医家情理之中。赵无心一直在宫中为她调理,说起陈娇的病,却也只能摇头。心病从心起,这些其他的症结无非都是外溢的反应,终归心病难医他病不治,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病着,一病就从盛夏转到了寒冬。 其间陈君爱因为辽东连克朝鲜十余座城池军功至伟,加封“征辽侯”为“平辽侯”,食邑再赐三千七百户。陈季须世袭罔替堂邑侯,另加食邑一千三百户。荣尊太主并未回长安,天子为表孝道,在齐地为她修建了一所名为悬月宫新的奢华宫殿。 陈君爱之前因为出征、处理李家和陈娇生病的事一直守在长安未能回封地,如今陈季须和陈蟜皆回长安他便去了堂邑封地陪伴大长公主祭拜父亲。 ☆、第295章 去病订约 飘雪的长安在年节前后尤其寒冷,雪将化又未全化的时候,无论是宣室殿的江山万年瓦当还是椒房殿的长乐未央瓦当上都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凌,远远看上去映着暖洋洋的太阳,反出彩色的光辉。 刘麟站在廊下,有些出神的看着冰凌,想起哥哥刘麒在时总会寻一块不大的石子,嗖的一下打上去,然后洋洋自得的看着自己说:瞧,又打中了这么多,将来我上了战场也是个百发百中的将军。 刘麟忽然有些难过,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他有点想哥哥了,那个天天嚷着长大要上战场打匈奴的哥哥,得意地笑。 “三皇子。” 刘麟怔了一下,赶忙收起自己小小的情绪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二舅母,四姨,小霍哥。”刘麟在小雪的和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走向隆虑长公主一行人,然后到最前面的隆虑长公主面前笑起来说,“母后让我来接舅母。” 隆虑长公主用放在狐皮手袖里的手轻抚刘麟的小脸,然后有些诧异又心疼的说:“麟儿站了这么一小会小脸都冻冷了,舅母给你暖暖。” 隆虑长公主用温暖柔软的双手捧着刘麟的小脸,那种温度又让他有点想哭。 以前哥哥在的时候看见二舅母最高兴了,她的手总是比一般人柔软又温暖,软软的感觉是那些嬷嬷,教习和宫女们远远不及万一的,哥哥爱冬天最喜欢让她抱着暖和自己的脸。 刘麟看着舅母和四姨走进去,最后看着跟在四姨身后的霍去病喊了一声:“小霍哥。” 霍去病顿住脚步看向这个不及自己腰高的尊贵的孩子。 十七岁的霍去病此次出征回来已经从崭露头角的嫖姚校尉变成了勇冠三军的冠军侯,他对陈娇这个皇后比较有好感,也感念她当年举荐自己到天子身边才有了出征立功的机会,但霍去病早就不希望自己再被当做长平侯家的小少爷了,作为外臣他对进入内宫还是非常抗拒,但是他舅母不知跟舅舅怎么说的,舅舅一定要他每次都跟随舅母进宫探望天后。 “三皇子?”霍去病两弯英气的浓密剑眉下虎目凝光,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向与天子六分神似的刘麟。 “小霍哥,如果你没有事的话能不能经常到椒房殿来,那个,教我,恩,教我习剑?”刘麟说。 霍去病蹙了眉心道:“三皇子,宫中的武官教习比我更有耐心,而且宫禁之内我为外臣,多有不便。” 刘麟有点失望,但还是不想放弃,跟上霍去病道:“小霍哥,其实我母后特别喜欢听你说话,我是想让她高兴。” 霍去病不禁诧异道:“我?” 刘麟认真点头:“因为,你说话的时候感觉很像我哥哥,带着那种,恩,好像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的感觉。” 刘麟说着竟然叹了口气,令霍去病很意外,因为这个动作实在不像一个六岁孩子做出的。 “小霍哥,我以前听父皇说过,说你的脾气像他年轻的时候,母后当时还笑着说哥哥长大或许就是你这个样子,骄傲,执著,无枉不惧又怀抱着平定匈奴的梦想,这些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小霍哥,你知道我母后永远也看不到我哥哥长大了,我觉得她看到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哥哥长大的样子,她或许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哥哥真的长大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听了刘麒的话霍去病怔怔然有些出神。 椒房殿里,隆虑长公主和陈琼正在陪陈娇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年节之前的琐事,隆虑侯又在哪里见了什么稀奇的人,哪家的侯府又有新奇的事,谁家的公子又娶了谁家的姑娘,反正说来都是些高兴的事情。 陈娇仍在病中,但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在隆虑公主略带高傲的绘声讲说下也露出淡淡微笑。 “现在父亲刚过世,君爱的婚事不宜办,但是母亲已经定下来了,君爱也不反对,到明年一年孝期过了就可以成亲了。”隆虑长公主笑说,“说到底,挑来挑去,还是选在宣平侯家了。” “宣平侯,那不是那位跟君爱幼时交好的琳琅公子家里?”陈琼拿着茶盏略有惊讶,“不是说张家这一代的小姐只有两位,一个早嫁了留后的公子,一个才十一岁么,与君爱这年纪差的不是很大?” 隆虑长公主道:“你在家里是贤惠惯了,外面的事都不打听,哪里是张琳琅这一代的小姐,是宣平侯最小的妹子,老侯爷去的时候连满月还没过呢,现年十七了。” 陈琼虽然不知但陈娇心里明白,隆虑长公主说的正是张琳琅的小姑母,大了一辈却比张琳琅还小几岁的张婧。有时候世事难料,这圈子来绕了一圈,君爱与张琳琅因为婚娶断交,却最后又娶了他的小姑母,终究还是绕不过去了。 “说起来君爱也是难伺候,既然答应了母亲要娶,我就给他选了多少貌美如花的公侯小姐,不行,看不上,画像一眼就掠过去五六个,摇头,没一个入眼。呵,还是隆虑侯的眼光,别看他平日没个正型作天作地的,倒是在这些事上一看一个准,指着那张小姐的画像一问,君爱就不说话了。” 隆虑公主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笑起来,好像有意夸赞隆虑侯能挑会选解决了陈家少子多年来婚娶的大问题似的。 “姻缘也要看眼缘。”陈娇靠在软榻上淡声说,“有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差不多了,至于这辈子后面如何,自己选的人将来过成什么样倒也不能后悔了。” 陈娇说的是陈君爱,惆怅的倒是自己。她重生一世,可惜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婚姻还是不能自主,现在想来,若是痴人说梦,真的能够由她选一次,那人未必就是刘彻。 她嫁给刘彻悔不悔?若是问前世长门殿垂垂病危饮恨而终的陈娇,她还是会坚定的说,不悔,她只是遗憾没能获得他的爱情。可是现在的陈娇却后悔了,因为即使获得了他的爱情又能如何,她唯一痛恨和追悔莫及的就是麒儿的死。 陈娇一向从心,自诩敢爱敢恨从不反悔,她已经明白她爱刘彻其实与刘彻无关,只是她想爱他而已,是她的意愿与任何人都没关系!她也确实恨前世刘彻的用情不专,今生刘彻的欺骗和谎言,但这并不足以让追求自己爱情的陈娇后悔,唯有麒儿的死,唯有他为了权力的稳固害死麒儿让陈娇彻底后悔嫁给了他! 后悔,就是后悔,比恨更深的感情。 “娘娘这话说得,君爱是好福气了,我们这些人,哪里有人能自己选?”隆虑长公主啧啧感叹道,“要是能自己选,我那苦命的二姐也不至于就嫁了匈奴人,背井离乡蛮荒野地,年过六旬的君臣一死就被伊稚邪抢了去,伺候完老子还得伺候儿子,在咱们看来哪里能忍?为了孩子才忍着,到头来连孩子都……哎,不说南宫姐姐了。” 隆虑长公主说话随性,不小心提起南宫死去的儿子于丹,怕又惹起陈娇丧子的心事,连忙引开话题向陈琼打趣道:“其实就算不是自己选的也未必就不好,天后看阿琼和大将军不就好好的,大将军为人又稳重又专情,不打仗的时候就对你一个人好,是不是?” 陈琼的脸颊立刻就染上胭脂色,她低下头去似乎是不胜隆虑公主的打趣,却又似乎是想掩饰自己不为人知的尴尬。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对卫青心中的情事稍有了解,那么这个人就是陈琼。很多事并不需要什么证据,有一些痕迹就足以证明,她身边的这个人藏起了最深的感情。卫青很好,对她也很好,她不知道卫青心里的人是谁,反正不是她,但她却不能说。 “长公主取笑了。”陈琼低头抿嘴微微笑了一下。 陈娇看出陈琼不再在,也不做纠结,含笑看向霍去病问道:“去病,你舅舅和舅母打算什么时候为你选亲事?” 霍去病对他们的谈话原本毫无兴趣,无聊之下就在盘中随手拿了只冬橘把玩了一会,这会刚剥开桔子往嘴里送了个桔瓣,百无聊赖的看向门口玩耍的刘闳、刘麟二人。 这时被陈娇点名一问还有点懵,含了桔瓣看向陈娇,怔了怔才说:“怎么说到我了?” 隆虑长公主率先笑起来,对陈琼说:“你瞧瞧,冠军侯这才有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样子,往日跟着长平侯入朝,沉着脸眼里谁都没有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大将军呢。” 被隆虑长公主一说霍去病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睛吐出橘核轻咳了一声。 调皮刘麒被隆虑长公主玩笑的时候也会不好意思,讪讪的垂着头,装作听不到。有些人,一旦觉得性子像,再怎么看都会觉得越来越像。 陈娇淡笑道:“去病,问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 霍去病这会也释然了,放下橘子拍拍手道:“还没想好。娘娘,你有女儿吗?” 在座众人都没明白霍去病为什么这么问,天后只有一对双生子这是大汉上层贵族人所共知的事,获取并不会不知道却偏偏这样问。 陈娇也不明何意,摇头道:“没有。” 霍去病了然一笑,余光瞄着陈琼道:“那可就不肖舅母和舅舅费心了。娘娘,若你有女儿,将来可愿将她许配给我?” 陈娇这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奈的笑起来只当是玩笑话:“好,若本宫将来有一个女儿,一定把她许配给你。不过若真跟本宫教这个真,你恐怕就要终生不娶了。” 霍去病倒是郎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霍去病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会出尔反尔。待我日后灭了匈奴,正好来迎娶娘娘的女儿。” ☆、第296章 三年之约 “去病,又要乱说。”陈琼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霍去病,“看你就不像真心要娶亲的意思,拿娘娘的话来压我们,不让太夫人放心。” 霍去病被陈琼识破了反而笑的更开朗,那双往日时常闪动着坚定光芒的虎目如今弯成两弯月牙,带着少年特有的阳□□质,笑说道:“舅母,娘娘和长公主都在这里我怎么能乱说,我是真心求娶大汉的嫡公主,娘娘允了我,外婆才该高兴呢。” 在宫中不比府里,陈琼是庶出的女儿远不能像隆虑长公主一样在天后面前自由说笑,此时看着霍去病狡黠又得意的笑容,只能干坐着摇头,叹口气无奈一笑。 室内一片笑声,陈娇也跟着微笑起来,这时便听殿外刘麟和刘闳脆生生的叫了两声“父皇”。 刘彻刚从宣室殿过来,桑弘羊调配有方水患得治,宰门也慢慢稳定下来,如今年下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作为天子心情也就轻松下来。见到两个儿子摸摸他们的脑顶就走了进来。 “谁说要娶朕的嫡公主?”刘彻跨入内室,瑞凤眸在室内一扫便看着霍去病笑道,“冠军侯?” “陛下。”除却默然不语敛了笑容的陈娇,室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刘彻摆摆手在软榻旁边的主位上坐下来,随口笑道:“外面原本冷得很,听到有人早早要定下朕的公主,朕竟然就有些上火了。” 众人都听得出天子是有意打趣霍去病,便都笑起来,霍去病倒是坦荡道:“臣方才已经在娘娘面前立下誓言,待得为大汉平定匈奴边患便来迎娶娘娘的女儿,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既然天后已经答应,朕自然是从善如流。”刘彻的薄唇扬起,因为刚从雪天里走进来,唇色比以往更加殷润,面容也与他墨发之上的白玉冠几分相似,趁着枣红色的水缎金边曲裾看起来倒是越发英武俊美。 他说话的时候瑞凤眸的余光便不自觉的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陈娇,闪闪的瞳仁好像很期待她目光的回应,同时对众人戏谑道:“不过既然天子无戏言,那么当务之急,朕是不是应该与天后先有一个女儿?” 隆虑长公主和陈琼都抿嘴而笑,霍去病道:“陛下只肖待我剿灭匈奴大胜而归!” 刘彻见霍去病少年大志,语音朗朗,不觉合掌大笑道:“好,去病,当年朕初遇卫青他不过也是你这般年岁却也有荡平匈奴的雄心,如今见你,朕当知匈奴必亡边患必除!若你擒获单于直捣王庭,朕一定会把女儿嫁与你。” 娶不娶公主霍去病不在意,能不能给他足够广阔的天空让他这只少年雄鹰翱翔天际才是霍去病的梦想。 “遵命!”霍去病起身跪地抱拳领命,眼中都是壮志在前的华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刘彻即来,隆虑等人也就不便多坐,片刻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人已散去,一时间热闹的椒房内室冷清下来,殿外雪还在一片一片的悄然落下,室内,青兽火盆中忽明忽暗的炭火发出啪啪的细小声音。 陈娇闭目靠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好像没有见到刘彻一样。 刘彻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她的反应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沉默,并不陌生。她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听到他的话就好。 “赵无心说你比之前好很多了,朕很高兴。”刘彻今日心情很好,薄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所以朕想来跟你说一件事情,是关于麟儿的。” 第181节 陈娇睁开眼睛,目光冷凉的看着他。 刘彻并不在意,仍旧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各退一步吧阿娇,你不希望朕现在就立麟儿做太子,那么朕听你的,可是你也暂且不要离开朕。当然你要走朕拦不住你,也不会阻拦你,你是大汉的天后,朕的江山每一个地方都属于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如果你现在要走,就必须把麟儿留下来,他是朕的嫡长子年纪也还太小,朕不放心他离开长安。” 刘彻一直注视着陈娇眼睛,见她目光变换眼神凛冽就只她要开口否定,于是立刻缓声道:“别生气,听朕把话说完。朕说了请你暂且留在这里,朕会让你走的,也可以带着麟儿离开,但不是现在……” “我只关心你的‘暂且’到底是多久。”陈娇冷冷打断刘彻直接道。 她的反问那么迅速而决绝,让刘彻深邃的黑瞳里泛起一抹惆怅,但他还是知道怎样最能够打动陈娇,即使是下定了决心她。 刘彻语气温和,带着商量的意味:“三年,从过了年节算起,给朕三年的时间,三年期限一过,如果你还想带着麟儿离开朕,朕绝不拦你。阿娇,三年不算太久,况且现在的麟儿也确实太小了,他的成长还需要一个父亲。” “三年……”陈娇蹙眉,喃喃低吟。 她信不过刘彻,麟儿是她的全部,她要走也绝不会留下麟儿,她必须和麟儿在一起。然而陈娇也很清楚,神权加身的自己刘彻不会极力限制,但是现在要带走他仅有的嫡子,刘彻却绝对不会答应,毕竟他的皇子太少太单薄。 他们之间总要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方式,况且刘彻有一句话说的不错,麟儿毕竟还太小了。离开长安摆脱了束缚,她自逍遥无挂无碍远离了伤感和悲怆,可是麟儿呢?山高水长,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哪里隐居还是会有那么多的不确定,瘟疫疾病,天灾*,带着这么小的麟儿离开真的会比让他在汉宫长大更好吗? 或者,这也是一个办法,三年不算长,到时她要带着麟儿离开,刘彻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话说。 陈娇垂眸思量着,半晌抬起头,目光清明,她说:“我只会为麟儿妥协一次,刘彻,你说三年就是三年,我要你下诏备案,君无戏言,到时候我一定会带着麟儿离开。” “好。”刘彻微笑点头,心中似有千斤巨石落下。 “现在就写。”陈娇向长案的方向扬起下颌,目光冰冷,语气毫无温度。 刘彻没有任何迟疑,站起身来至长案前,掠袍端坐,执笔在白绢上写下应允陈娇离开的诏书,然后取出私玺盖上,待墨凝干,将诏书递给陈娇过目。 陈娇冷眼扫过诏书,用眼神示意刘彻可以,刘彻便唤来曹小北吩咐道:“将此诏书交于司马迁叠备,成诏授予椒房。” 曹小北离开后陈娇看着刘彻道:“刘彻,我是同意这三年不会离开,但是三年之内你我互不相干,你要怎样花天酒地我不管,我的事,我的生活你也决不干涉,我要见谁,我要做什么,宫中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刘彻理所当然的说:“你是朕的皇后,是大汉的天后,你若有令理当如此。” 陈娇不再说话,刘彻在这里也不会自讨没趣,他出门想要看刘麟个刘闳,就在将要走出内室的时候,陈娇忽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戒备:“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刘彻回过头去,浅浅绽开一个微笑,他说:“三年不长,但足够你看清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年节过后天气开始慢慢回暖,清朗的天气不再寒风凛冽,连汉宫四角宫墙里的天空颜色都似乎更加明快一点。 正阳门外,几匹快马疾驰,飞奔入宫,为首的年青年黑色披风之下露出松鹤道袍,正是大汉最受天子宠信的术士,青天观主柳生青镜。 “下臣已经命青天观所有长老一同商议残方,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还是继续寻访各处术士,找寻灵草仙药,用长生之术弥补残存的起死回生残方才能……” “朕对这些不感兴趣,朕只要尽快得到结果!”刘彻从主位上站起来,声音平静却也低沉,像是暴风雨前的气息,紊乱而压抑,“柳生青镜你记住,朕只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内救不回二皇子,世间再无青天观!” 柳生青镜拢袖躬身道:“喏,下臣一定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呵,柳生,把你和青天观所有人的脑袋加在一起,‘竭尽所能’这四个字恐怕分量太轻。” “陛下,可是这起死回生之事本就忤逆天意……” “天意?”刘彻目光如剑,倨傲强大的威势尽显,“朕什么都可以尊顺天意,唯有此事,忤天亦行!你要找术士,找仙药,找长生之法,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但你三年之内必须救回朕的麒儿!” 柳生青镜不再多言,他跪在天子脚下认命的闭上眼睛:“喏,只要陛下找到长生之法,下臣便能炼成起死之药。” 时光如流水,元封元年的春天很快就来了,春天以来,生机盎然,陈娇的病也比之前又见了起色。 刘彻每个两日听债务性提起她的恢复就很高兴,眼见陈娇生辰将近,他有心让她高兴一下,于是下了旨意,让京中诸侯世家皆送生辰礼,以贺天后华诞。 ☆、第297章 两瓶桃花 霍去病穿着浅蓝色如意纹银线叠压交领曲裾走在未央宫的前花园中,春风微醺,吹起洁白的梨花,花瓣轻轻散落几片,落在年轻的冠军侯衣上,清雅又芬芳。 面如冠玉,勇冠三军,当真无愧。 霍去病身后两名长平侯府的侍从小心端着锦盒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们霍少爷的身后,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霍去病一心琢磨的是如何突破匈奴左贤王的防线直取祁连山复地,却被外婆和舅母毫无商量余地的派进了宫给天后送生辰礼。 一边是里里外外忙着持家的舅母和从小养大自己的外婆,一边是待他温和又有举荐之恩的天后,霍小爷再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服个软领了差事进宫来送礼。 其实从霍去病的角度来说,平心而论,天后这个人确实很有魅力,不仅是容貌与气质远非寻常贵女可比,更是胸襟气度远胜凡人,单就说她抛却女子之间狭隘的门阀恩怨用封邑全部税赋支持北部作战的将士来说就非常令人敬佩,就是寻常公卿王侯也未必有如此气魄。而且,自从上次三皇子跟他说过关于二皇子与自己脾气几分相似的那番话后,他也确实有所触动。 每次去椒房殿的时候,当她安静的看着他,微笑听他说话的时候,霍去病倏然发现,这样的目光竟然让他那颗恣意徜徉不肯停留片刻的心变得平和,一种神奇的感受,从未体会。 霍去病的十七年生活里几乎没有母亲这个角色,他记忆里的母亲总是在各色男人身边,媚笑着摆动腰肢,他不喜欢那样的母亲,而那样的母亲也并不关注他的成长。霍去病从小桀骜,既然她关心自己,他也硬是没有要过一天母亲,可是在年幼的孩子心中,谁又不想有母亲的关怀和注目呢。 霍去病不是不遗憾,只是坚毅倔强如他,更不愿承认那种脆弱的遗憾。 “小侯爷,前面那位,是咱们侯爷吧。” 在侍从的提醒下,霍去病回神凝眸向前面一看,果然见石径的那头粉白桃梨花如梦绽开的地方走来一人,明眸英眉檀冠黑剑,青袍束袖身姿伟岸,正是他舅舅大将军卫青。 “舅舅。”霍去病看到卫青紧走几步上前喊了一声。 卫青步速很快,不过片刻就走了过来,见霍去病和两名侯府侍从便问道:“去病这事去何处?” 霍去病看着卫青来的方向就知道天子定是召他进宫商议下一步的进军战略,不由就有几分羡慕。他虽然此次在战场上表现上佳,可是比起卫青的资历和军功,自己这点战功还是不值一提,更别说军队里有的是多年作战的老将,他十几岁的年龄还摆在这,李广、李息、公孙贺他们不把他当大小孩看已经不错了。 “大将军,末将这是奉了家中外祖和舅母之命以长平侯府的名义代你去给天后送生辰礼。” 霍去病从小跟着卫青与他最熟悉,心里对卫青这个舅舅又倾慕又喜爱,看着他一身整齐得体的内朝装束不由说话间就带上几分打趣:“大将军是从宣室殿回来吗?” 卫青听出这个外甥语气里的酸味,知道霍去病想尽快积累军功独当一面,可是他还年轻,这种事如能急得来?眼下倒也拿这小子没辙,用力拍了一下霍去病结实的肩膀笑道:“少在这里磨嘴,将来你有本事进了宣室殿才见真章。” 霍去病笑起来,少年一笑,明朗若光。 卫青踱步到侍从面前垂眸看着锦盒问道:“送的什么礼?” 霍去病哪知道送的什么礼,被卫青一问也卡壳了,走过来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对颀长润泽的白玉瓶,通体晶莹玉色均匀,春光之下十分抢眼。 “咦,怎么是一对白瓶。”霍去病随口念了一句。 “怎么?”卫青看向他,微微挑了眉梢,“有何不妥?” 玉瓶这种东西要好成色好品相,古朴中又得大气,能达到这要求的除了青玉就是白玉,还真没什么可选的其他颜色。 “也没有什么大事。”霍去病说,“就是前几日去椒房殿看到宫女正在换陈设,天后让把素气的东西都拿出去换了,大概是最近因为二皇子的事不太喜欢。” 霍去病说着就把白玉瓶从锦盒里拿出来一只,转手看看又向卫青投来询问的目光:“要不我回去让舅母另选礼物?就怕觐见的时辰赶不上了。” 卫青看着玉瓶若有所思,一时也没有回答。霍去病只当舅舅默认了,将玉瓶放回去对侍从道:“走,回府去。” “等等。” 霍去病和侍从同时看向站在一旁声音不高的卫青。 卫青微微摇头道:“既然定了时辰入宫却让天后久等,不是臣礼应尽之道。” “那……” 霍去病还没问出口,就见卫青转身开始在花|||径间徘徊。 “舅舅……” 霍去病紧跟几步走上去,发现卫青正在认真的看着桃树上的花枝,片刻后便走上去折了两支深粉色的紧簇桃花。 卫青将桃花放在玉瓶中对霍去病平声道:“快去椒房殿吧,我还要去武成殿见演武的公孙将军。” 这明艳的桃花插在玉瓶里只会颜色动人却再不会让那白玉瓶素淡无奇。 霍去病看看侍从手中的桃花,又看看已经离开的那抹挺拔的青涩身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好熟悉,好像几年前舅舅也折过一束仔细挑选的桃花交给他,后来送给了天后。 椒房殿里,霍去病跪坐在外室的矮几后面,看着刚刚已经被摆在窗边的两瓶桃花有点出神。 深粉色的桃花花枝繁茂,灼灼妖娆,放在室内的玉瓶中好像整个房间都鲜活亮丽起来。 陈娇从小书房走出来把拿出的樟木玉兰漆盒放在矮几上,对坐在霍去病对面。 “这是越信长公主做了六诏王后,送到长安来的西南特产,尝尝。”陈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种竹叶包裹的六角吃食,一粒粒都有指甲大小,看起来很精致。 霍去病承情就取了一粒剥开放在口中,不肖片刻就觉得一股冲鼻的清凉甜味冲到了眉心喉头,一吸气似乎七窍都通了一遍,胸中一股凉意。 “这是什么呀娘娘。”霍去病的脸色很精彩,挑着眉毛问陈娇。 见未来“军神”霍去病的表情与刘麟吃这种糖时的神情差不多,陈娇难得笑的这么开心:“一开始不习惯,到后面却感觉别有滋味。这是西南产的升阳草,咱们长安的商人称作蕃荷,有提神醒脑、健胃祛风、阵痛清热之效。你吃的这种糖是升阳草取汁和甘蔗糖调配之后混制而成,专门拿给你的。” “专门给我?”霍去病乍一接触这口味还真有点消受不起,和着水赶紧吞了下去,只觉从喉咙凉到了腹中。 陈娇将盒盖盖上推到霍去病面前道:“是专门给你的,你们行军之处到处都是荒原沙漠,行军途中热浪排滚难免心神恍惚,若有此物,既可提神醒脑,又可暂解内热,你且拿去跟长平侯试试,如若有用可告知大行令,让西南为军中供给此草给边关将士。” 霍去病没想到陈娇竟是这番想法,联想起长途奔袭军中将士的表现,霍去病脑中领馆乍现,心中又惊又喜,立刻收了盒子抱拳道:“多谢天后提醒,此物甚是有用!” 陈娇笑而不语,看着大寒为霍去病添了新煮好的茶,拿起自己的茶著微微抿了一口。 霍去病本事来给陈娇送生辰礼,结果反倒收了陈娇的东西,他毕竟是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交握手指道:“还没恭贺娘娘的千秋,看娘娘的神色,去岁的顽疾应是大好了。” 陈娇的眼神微闪,淡淡道:“就这样吧,好不好的也没什么要紧,只当为了麟儿。” 霍去病知她想起病就想起了过世的孩子刘麒,于是有心转开话题,看着窗前那一对玉瓶桃花道:“娘娘,你喜欢桃花吗?” 陈娇也抬了头看着窗前,一笑道:“你送的这礼物倒是别致。” 霍去病笑了,直白道:“这不是我送的,瓶子是我外祖和舅母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我看着都觉得麻烦,那花啊,是我在来的路上遇见舅舅,是他折的,光这两支桃花,也选了好半天,他就是这样的人,万事谨慎,都要尽量做到最好。” 陈娇怔了一下,看着瓶中艳丽的桃花有些失神。 “娘娘,你果真是很喜欢桃花吧?” 陈娇的目光被霍去病的话吸引落在他身上,就在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眼前少年的容貌与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影子重叠。 那个年轻人立在马下,手拿一只桃花,他说,君上,你不是喜欢桃花吗…… “娘娘?”霍去病唤了一声。 “还好。”陈娇忽然回答,偏过头去,没有说喜欢。 “那真是巧了,舅舅两次都让我给您送了桃花。我还以为很多人都知道娘娘喜欢桃花。”霍去病随意的笑,“我第一次见到您的那次,为了表达娘娘举荐的谢意,那桃花也是舅舅帮我折的。” 那一次啊,陈娇微微眯起眼睛也想起了那时的事情,真奇怪,那些当年的事如今竟还历历在目,记得清楚。 不过她却淡淡笑道:“那我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是你舅舅让你来给你舅母送桃花。” “那是我送的,因为从来没见过舅舅给舅母送过花,所以我想帮他送一次。” 也许是第一见到皇后的缘故,霍去病对这件事也记忆犹新。 ☆、第298章 上林相见 第182节 霍去病从宫中回府已经是日落时分,进了内院的大门便被舅母身边的侍女请到后堂用晚膳。 霍去病十七,正是少年最得食的年纪,他在宫中向来不甚自在午间也没吃什么,骑马归来早已前心贴后背,二话不说便入了堂。 到霍去病进门四下一看倒笑了:“我还以为晚膳等我一个,原来只剩舅舅贪食。” 坐在主位上的常服卫青听他如此说便笑了:“还有力气说嘴,真该等你换了衣裳沐浴过后再唤你来晚膳。” 陈琼早已服侍卫妪吃罢休息,此时正在看侍女给霍去病布菜,招招手道:“去病快来,今日烤了整只泾河山羊,这半只都是你的。” 霍去病也不管卫青说什么,兴冲冲的入席净手,看着食案上解的十分精细的烤羊肉和各色精致菜色高兴的对身边的陈琼道:“舅母疼我,半只也够我暂且吃一吃了。” 军中男儿的力气与食量大多成正比,原本就是人人能吃,加上获取并又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一顿饭半只羊也是半饱。 “知道你吃的细,都拆好了。”陈琼说着已经起身到卫青身边,从侍女刚端上来的黑陶砂锅中盛了一碗眼色不甚好看的暗色羹汤放在卫青面前说道,“侯爷慢用,妾身去母亲那边伺候。” “有劳夫人。”卫青温和一笑,陈琼回礼便带着侍女出去了,堂内只余狼吞虎咽的霍去病和他两人。 霍去病早就吃上羊肉了。那肉拆解的很细并没骨头,是以他吃起来也非常之快,风卷残云一般,可偏偏因为羊肉都拆了骨,所以霍去病动作虽快却偏生平添了稳雅,不似军旅中人吃相粗犷豪放。 卫青看着胃口大开的霍去病心下慰藉,他早已因多年胃疾不能多食,多少还有些羡慕少年去病,只是瞧他每每吃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实在不是军旅风范,不免蹙眉念道:“平日也没少说,你在军中为将,这样食发,如何长久?” 霍去病已经将羊肉吃的差不多了,放筑擦了擦唇角,换了汤碗,一边慢慢喝汤一边道:“舅舅就不知了,带兵一人一个法子,我看不得舅舅打仗中规中矩,而我带兵行军唯图快速,军中口粮干肉切得细碎,食之快速,更得迅速果腹发力,若是不信,舅舅下次出征也可一试。” “偏是你好细食罢了。”卫青摇头一笑,也不再说霍去病,径直搅动眼前那碗热腾腾的褐色汤羹,一股清淡的药味便从碗中散出。 霍去病抬眼看向那只碗,不由放下汤碗挑起英眉道:“你还吃这个?” “不然呢?和你一样胃口,这半只山羊就轮不到你了。”卫青反问一笑,开始吃起那碗药膳汤羹,满不在意的问:“如何,今日见到天后,天后病况大好不曾?” “舅舅,你每每出征回来还要参知政事谋划军事,这胃病宿疾一年比一年更甚,就不能禀告天子推掉他事好好休养吗?” “我若休养,何人谋划后事?天子不出三年就要再兴兵事,若不参谋参策,不要说三年两载,便是一年之后我便无法参透天子兵策,又如何为大汉领兵北伐匈奴?” 见舅舅宿疾难愈却将这些话说的轻描淡写,霍去病徒然心中懊恼,恨资历尚浅的自己此时竟无力承担三军帅责,默然片刻后一仰头喝尽碗中清汤,却再没有胃口继续吃饭了。 “今日去椒房殿送礼者络绎不绝?”卫青随口问道。 霍去病咳了一声收拾心情,将今日在椒房殿的事大体一说:“奉天子之命贺寿,送礼之人应是不少吧,不过天后只见了我一人,那两瓶桃花倒是立刻摆出来了,我说是舅舅送的,叙话时天后就问到舅舅的胃疾。” 刘麒过世一年来陈娇亲近冠军侯霍去病的缘由因果连刘麟这个小孩子都知道,更不要说天子刘彻和卫府中人了,不然陈琼怎么能回回都带着霍去病畅通无阻的到椒房殿探望呢。 “你说是我所赠?!”卫青忽然抬头,不误担忧的责备道,“怎敢乱言!” “就是你怕玉瓶素净惹天后不悦,在路上攀折了两支桃花插入其中,这为何说不得?”霍去病对卫青的谨慎和责怪不以为意,“天后听说是你所折倒没你这么多的问话,舅舅你怎么事事都这般小心,不知你者反以为不坦荡。” “罢了。”卫青有些怠倦的摆摆手,不想多纠结于此,只道,“既是臣子探望,可见天后如何?” “在我看来已无病容。”霍去病今日觐见只觉得陈娇言行举止与往常无二,也没多说,倒是就着卫青一问答道,“今日聊及舅舅,天后还问起舅舅的胃疾了。” 卫青诧异却又对霍去病在陈娇面前提起他的病很是不满:“仍是孩子心性,君臣有别,不过宿疾,有什么好在天后面前提及。” 霍去病却冷下脸来,虎目中霎时带出肃杀的杀气,冷冷道:“舅舅此次前往朔方,在大战之时因那李广利迷路投敌致使胃疾发作,他一人怯懦胆寒险些坏了三军大事,若非舅舅带病上阵我大汉将士不知又要因李广利那贼子出卖军机阵亡多少,战后舅舅胃疾又发坠马抬回的事军营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班师回朝也是广为人知百姓称颂,难道还当不得天子和天后问一句吗?” 卫青知霍去病会错了意,竟开始为自己鸣不平,战场之上他本身倒也不在意,但看外甥一番心意于是心中快慰,叹了口气,唇边露出一点微笑:“我并非此意,只是若说起那事难免提起李氏一族,外面多有传言,二皇子之死因李夫人而起,天后难免心伤。” 霍去病因李广利投降匈奴出卖军情造成汉军伤亡无数的事早就恨之入骨,眼下提起更是恨恨咬牙道:“乐工李氏族内难道专出佞邪贼子不成,当年我为卫尉,多听宫人言李延年媚上,而今李广利投降害舅舅战场坠马,那李氏更是动摇国本害得天子嫡长子殒命,我若平辽侯陈君爱,定然亲自手刃李氏族人!” 霍去病虽然年纪轻轻却在杀伐之事上分外冷情狠厉。卫青平日教导就有意让他收收那嗜血冷冽的性子,对霍去病沉声道:“国有汉律,军有军法,此为大道,去病不要妄言嗜杀。” 霍去病心里有气,哼了一声,目光下转又看到那碗药粥,心头一震知道现下不该惹舅舅心中不快,便转了话题道:“今日提到舅舅常年军旅为国落下顽固胃疾,天后就随口问到下月天子上林苑春猎,舅舅可会随驾前去,若是去抽空也让博望侯的夫人为舅舅诊一诊。我帮舅舅应了。” “应了?”卫青又是一愣。 霍去病也知道自己私自为舅舅做主不应该,但博望侯张骞是什么身份,连通西域诸国的第一人,扣留匈奴数年仍不变节改志的英雄,博闻强出攻伐匈奴的谋臣国士,举国上下敬之佩之。他的夫人固然医术极佳,可是医为末道,就算是为了尊重博望侯旁人也不能再轻易提出让她看诊,现下除了天后还真没谁开得了口。 霍去病也是想就着这个机会让这妙手回春的女医为舅舅看看,不然凭大将军卫青和他冠军侯的名号都不好在场面上提这事,因为在世家贵族眼中提了就是对博望侯的一种轻视。 霍去病余光偷瞄着卫青,看他眸中有些许纠结,便好言劝道:“舅舅,其实于私这是天后对那两瓶桃花的答谢,于公也是你出征多年该有的待遇,应都应了,你就去吧,伴驾自有我来,你就让博望侯夫人瞧瞧胃疾。” “既然允诺,就这样吧。”卫青微叹,他原本因为宿疾休养将要上书推掉伴驾春猎的赏赐,上表都写好了,怎奈霍去病一应天后,他也只得前去上林苑了。 不过此去伴驾天子狩猎,原本会觉得诸多不自在的卫青却不知为何,莫名生出几分轻松和并未察觉的期许。 自刘彻与陈娇约定三年之期后,他一面遍寻天下术士施以信任和重压让他们高官厚禄的同时遍寻长生仙药,一面用尽量不着痕迹的平和方式取悦椒房之主。刘彻知道陈娇不想见他,他索性也不用强,凡事多留耳目,但凡听说皇后喜欢什么就一应满足,对皇子刘麟更是关爱有嘉。 尽管在去年年末的时候又有两位皇子出生于掖庭十四殿(这都是在李妍呈宠之前就怀孕的高等级嫔妃生的),但朝野上下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天子对三皇子的瞩目超过所有,将来也必定会立三皇子为王储。 对于陈娇的身体状况刘彻当然最是关心,听说她身体大好就开始思量让她出去散散心,一来能将心中的丧子之痛尽量派遣,二来上林甘泉两地宫室开阔,山水优美,自然比在宫中更容易亲近。 不过如果刘彻自己派人去请陈娇随驾到上林苑,那陈娇肯定是不会搭理,所以他索性用东方朔之策,只说要带三皇子刘麟去猎场锻炼骑射,如此一来,绝对放心不下儿子的陈娇也就会去上林苑小住一段时日。 陈娇果真开始准备凤仪去上林苑,不过她不是看不出刘彻的心思,她只是想带着刘麟出去散散心,至于刘彻的如意算盘,她压根就是漠视待之,她现在看刘彻恍如空气,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想都懒得想。 上林苑狩猎的第三日晌午,内侍向马场附近正在散步的陈娇和卓文君一行人通报说大将军卫青刚到上林,现冠军侯陪同前来拜见天后。 “小霍哥,你带我去猎场那边溜两圈吧,我想去看看父皇和李将军他们狩猎……” 远处传来刘麟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兴头满满。 卓文君与卫青见礼之后对陈娇道:“臣妾去看看博望侯夫人可曾过来,请娘娘和大将军前面亭中稍待。” “有劳夫人。”天青色曲裾的卫青微微向卓文君点头,表示谢意。 卓文君去后陈娇便优雅的一抬手对卫青道:“大将军请。” “不敢,承蒙娘娘恩典。”卫青垂下眼帘跟在陈娇的是女神后,一行人向不远处的六角凉亭而去。 “本宫与大将军有年余未见了。”身着金色百花绣衣曲裾的陈娇跪坐下来,赐卫青坐在对面。 “天后安好,大汉福祉。”卫青谢过落座,微笑淡淡。 “跟大将军说话,越来越场面了,如此一来,本宫竟无话可说了。”陈娇随意一笑。 陈娇看着眼前的卫青,年余未见,身为大将军的长平侯卫青谦和温文不改,也更加沉稳自如,进退有度。他再也不是那个抬头说话就会双颊微红的骑奴少年了,也不是那个漠然有礼,却在她面前时时紧张的建章侍中了。 卫青初闻陈娇的话,竟让他这个久经战阵的名将一时无措,片刻才笑道:“娘娘这样说,卫青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他始终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对面金灿灿绣着无数花朵的裙裾上,好像他的目光就是熏风中上下翻飞的蝶,因为本心不知何处,所以连目光也不知该定在何处安放。 然而他却伪装的很好,所有眼底的情绪,心底的情绪,心中时刻想要问出的种种问候,全部都悉数藏好,最后只是饮了侍女煮好的茶,然后看着矮几上的那盘棋道:“娘娘在此博弈吗?” “大将军有兴趣,解一解棋局? 眼前的卫青让陈娇有些陌生,她也不知两人对坐该说些什么,一指那棋盘便让侍女捧了过来,放在面前的矮几上。 卫青端详了一下棋局,放下茶盏对陈娇微微一笑道:“那卫青浅见,拿来做娘娘笑谈。” 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一指白棋道:“黑白两子纷争始于天元,绞杀厮杀在于中腹,俗语云,金角,银边,草腹肚,白子不夺取势地却绞杀主脉,果真大将风范。” 陈娇听罢就笑了,合掌道:“大将军说的可真有几分疆场厮杀的感觉。” “棋艺不佳,也没什么见地,娘娘见笑。”卫青笑的爽朗,一口贝齿被芳香的茶水润的晶亮,“倒是这荆山玉的棋子,很是难得。” “大将军还晓得荆山玉的棋子为棋中最佳?知道这个的人可真不多。”陈娇有些惊讶的笑看卫青,“大将军,风雅过人呀。” “对弈风雅莫过荆山玉,诸子喜好尤其过甚。不过听娘娘这话,卫青可就心中不安了,难道在娘娘眼中,卫青当真只是一介武夫?” 卫青笑中带着反问,那种明朗的,耀眼的笑容恍若一道光,那么轻易的就能点燃旁人的眸子。 ☆、第299章 胃疾赐药 陈娇笑出声来,也不再虚与委蛇的周旋,直白道:“我是真的以为大将军带兵不通风雅。” 陈娇话说的分明反倒比先前两人你来我往的场面话率直,此话一出弥漫在两人间的尴尬顿时一扫而空,气氛自在许多。 卫青听了连连微笑摇头,那笑容轻松却无奈,片刻后隐了笑容摆手道:“娘娘差矣,臣原以为娘娘要谦说‘并非此意,大将军文武皆通’,臣连谦辞都想好了,无奈娘娘竟直说卫青不通风雅,臣是实在无话可说了。” 陈娇见他这番话说的一板正经,偏偏其中内容在卫青这持重的人说来分外有趣,一时就笑的更加开怀,取了白色的棋子道:“大将军若是不服,能让黑子死地复生?” 卫青端详着眼前白子优势极大的棋局沉吟片刻道:“若是娘娘承让,或可一试。” 晶莹通透的白子啪的一声落下,陈娇收回手昂然道:“大将军想多了。” 若论胜负,陈娇高傲自在,从不会故意相让给他人机会。 其实这局残棋原本已经下的差不多了,陈娇的白子优势极大,现下让卫青执黑子翻盘,懂行人若是见了大概要说陈娇欺负人了。 卫青捻棋一笑也不计较,方在棋盘上落下黑子。 陈娇对弈想来十分认真,卫青却不似她全神贯注,神色自若云淡风轻,自是举重若轻的大将风范。 “娘娘这棋子,真算是荆山玉中的上佳之品。”卫青的指腹摩挲着手中黑子,一面等陈娇落子一面啧声感叹。 “大将军如何得知?”陈娇盯着棋盘随口答道。 卫青笑了笑道:“武夫之法,棋局结束,详与娘娘分说。” 陈娇低头某局,听卫青出言自我调侃,便也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入目只见卫青丰润唇下那道英武的下颌美人沟,长在他这一代名将的脸上固然是魅力非凡。 陈娇忽然来了一丝打趣卫青的兴头,她落下棋子脸上表情故意淡淡,语气悠然似是并不经意:“大将军并未蓄须,原也是觉得这道下颌的美人沟与众不同吗?” 卫青正在思量下一步落子何处,听了陈娇的话不禁有些疑惑:“卫青不及而立才无蓄须之意,娘娘何意?” 见卫青蹙眉疑惑,眼中好似有几分未料他意的局促,陈娇不禁就想起了多年之前言语逗弄老实的少年卫青,那时他见到自己都会紧张,说一句话要想半天,跟他说话着实有意思的很。多年过去两人心境地位都已大变,偏偏这时卫青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倒让她觉出几分失而复得的乐趣。 “这么说来,大将军到而立之年便要蓄须么?呵,那就可惜了。” 陈娇丧子久病,椒房殿故地伤感,在宫中实觉压抑,平日连笑容也难见,而今几日难得来到风景清幽美丽的上林苑,忧郁之色去了大半,赶上今日心情极佳,眼眸一转继续道,“大将军可知天下少有男子下颌生的若你这般英气内敛,这道美人沟,蓄须可惜了。” 陈娇说着用纤尖的食指再自己的下颌上划了一道,示意卫青。 “美人沟?”卫青的眉心凝起,浓黑的英眉微蹙,似乎对‘美人沟’这个称呼感到万般不适。 “民间皆是这样称呼,怎么,大将军没听说过吗?”陈娇表面佯装认真心里却已经开始憋笑了,“大将军若是女子,有此面容必定也是美人,‘美人沟’,此言无差。” 卫青闻言大窘,甚至因这‘美人沟’三个字都有些无地自容了。他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带数万将士为国之柱石的长平侯,没想到会有人说他“若是女子,必定美人”。 陈娇的肩膀已经开始因为憋笑轻微发抖了,她连忙示意让卫青落子,给他个台阶下也好让他分分精神,自己偷偷笑一会,“大将军落子吧,落子。” 卫青有几分窘迫的抬手落子,低头凝眸,饱满的唇竟不自觉的抿了起来。 这是不好意思的另一种表现么?陈娇掩袖喝茶,挡住不住上扬的唇角。 瞧,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坚毅冷静运筹千里之外,决胜疆场之中的大将军卫青了。这个眼中满是局促不解和无所适从的样子,就像当年长安城为那个清瘦的少年。 陈娇心里有点得意这世上怕是没什么比逗弄方正沉稳的大将军更有意思了,只是世人不知他们的大英雄长平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罢了。 这盘棋并没有下很久便结束了,数子之下陈娇大惊,先前那么大的优势,最后她却然只赢了卫青一子半! “你……”陈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对面端坐的卫青,“你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赢回去那么多!” 卫青笑道:“臣本是不服,几预赢棋正身,可惜娘娘不肯相让,还是棋差一招。” 第183节 陈娇原本对自己的博弈水平很有信心,没想到就这么让卫青一点一点的赢回去了,她老大的不高兴,但是又不好发作,只是略带尖酸的说:“方才闲聊你说你从入朔方之后才学会黑白博弈,这不过数年时间。先前说骑马驯马是无师自通,去病又言你当初学武也是一点就明,哼,我真是看不得你这种做什么都有天赋的人。” 卫青往日不涉军政便是话少之人,更不善言辞取悦他人,今日他诸多言语其实是心知皇后因二皇子过世之事久病不悦,有心为她排遣一番,可目下他一时间拿不准皇后是否真的生气,怕她当真不快,预要请罪又觉得不妥,心思几番反复才斟酌言语道:“娘娘何必与一介武夫较真,不是辱没了娘娘么。” 陈娇天之骄女从来都自负于自己的容貌和资质,只因为骨子里那番傲气,眼见得卫青天赋极高,连她最拿手的黑白博弈都是学学就比她好,潜意识里就觉得有点不愤,倒也不是真的生气。 “卫青,你现在已经会打趣我了吗?”陈娇万万没想到卫青现在都会变通着说笑给别人解围了。 “臣不敢。”卫青坐正了身体双手拢袖正色道,“天后恕罪。” “行了,一介武夫,你话都说了,本宫还能跟你一般见识不成。”陈娇微扬下颌玄然一笑,让侍女为卫青添上热茶道,“说说,为何知道我这是上好的荆山玉棋子。” 卫青见她笑了始知她并不生气,心下才渐渐一松,想了想道:“酷好棋道,一摸便知。” “我看大将军今日是不想用午膳了。”陈娇对卫青的回答分外不满,解玉原是一件风雅之事,要都像卫青这个说法,她何必多此一问,于是板着脸道,“也是,这里风凉快,大将军乃军神,吸风饮露也能成仙,就别吃了。” 卫青竟不知他一贯认为高傲冷艳的皇后还有这样“威胁”人的一面,怔了怔也笑了,低头抿唇道:“臣有胃疾,愿说荆山玉实情换得娘娘一餐。” “那本宫给大将军一个机会,说得有理便大宴相请,若无理,呵,大将军和冠军侯身手都好,徒手去林子里解决午膳吧。” 卫青摇头轻笑,从棋罐中夹出一子放于眼前抬头对日,借着日光端详道:“除了指感,若要仔细分解荆山玉之好处,用强光便可。透光玉石或蓝如海天,或红如朝霞,光晕若七彩虹霓,上品之玉。” 陈娇自幼见过珍宝无数,但也不是每一种珍宝都能说出其珍贵之处,此时卫青分解荆山玉的说辞竟也是头一次听。陈娇盛爱珍宝,也出于好奇,听了分解就拿起一枚棋子对光来看。 “娘娘那面光线略弱。”卫青提示道。 陈娇立刻起身绕到卫青身边跪坐挺身,对着日光细细看起。 “娘娘可曾看到?”卫青在她身后指着棋子边缘道:“此子为海蓝,周有七彩。” “果真。”陈娇点头,很是满意,回身喜悦道,“受教了。” 她自沉浸在欣赏珍宝的乐趣中,然卫青却恍然觉得二人距离太近,面面之间不过拳拳之距,他眼底生出一丝慌乱,却没有像平日那般恪守礼仪立刻起身,好像就是心中的一点犹豫就足以让他片刻沉沦。 “看来午间又要损失一只梅花鹿给冠军侯果腹了。”陈娇一笑,起身离开。 卫青怔怔然,仿佛那笑容犹在咫尺。 片刻后卓文君和赵无心就带着几名侍女过来,赵无心给卫青看诊时,卓文君便在一旁与陈娇闲话,看到桌上的一盘棋,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臣妾早上与三皇子下来游戏的那盘棋吗,这黑子如今又是谁的手笔,好棋,好棋。” “若有时间你倒是可以让司马相如跟咱们大汉的这位大将军讨教几招了。”陈娇悠然一笑,目光看向不远处看诊的卫青。 “大将军?”卓文君带着惊讶的目光看向一旁面沉如水正姿端坐的卫青,又看看棋盘,喃喃道,“如此高绝的棋艺,难得,难得。” 赵无心看诊从不避男女之讳,收了卫青腕上的手指正色道:“大将军忧思太重,痼疾难好,我先开几服药大将军服用月余看看成效再做定夺。” “有劳夫人。”卫青抱拳施谢。 赵无心开药方时,陈娇便踱步过来看着她写字,随口问道:“如何?” 赵无心没有回答陈娇,倒是开口问卫青道:“大将军在外是否怠倦服药?或者干脆不用药?” 卫青顿时就语塞难言了。 赵无心摇头叹气道:“重疾发作,药到口边还强撑着不肯用药的,除了天后,大将军也是唯一一人了,这般对待自己,小病也要拖成大病。” 刘彻狩猎未归,午间并未随驾的博望侯张骞来寻赵无心,陈娇正好设宴一同款待众人。卫青和霍去病下午还要上猎场,匆匆用过一点午膳便离开了,倒是张骞今日无事,在上岗高处指着下面的天子寻列队伍向陈娇分说了一番猎场狩猎形势,陈娇听来也觉得很有意思。 晚间天子狩猎满载而归,冠军侯霍去病骁勇强悍,虽然只随猎半日竟然就独得数只大型猎物,今日领受最多奖赏。卫青为人低调,若非战场他绝不逞英雄与人轮高下,今日一下午也两只麋鹿入账,算是中上成绩。 傍晚猎场王帐大宴,卫青因宿疾不愈不能饮酒所以天还没黑就回去休息了,来到自己帐外正见三名侍女。 “大将军,天后赐香砂枳术丸一盒,另有口谕。”为首的侍女正是小雪,她向卫青躬身行礼后便道:“天后命大将军按时服药,此为谕令不得怠慢,旬月之后再请大将军入宫一晤博望侯夫人。” 卫青送走谢雪一行人,双手拿着香砂枳术丸的漆盒,不觉唇角微勾,带出一抹淡然笑意。 ☆、第300章 因子而怒 刘彻换过了衣服侧头问苏一道:“今日谁陪着皇后?” 苏一老实答道:“上午天后和三皇子在六角亭赏玩,后冠军侯和大将军前来拜谒,天后午膳宴请了二位,司马夫人和博望侯夫人作陪。下午是博望侯和夫人陪天后去猎场观战,天后今日甚喜。” 刘彻听罢常舒了一口气,眼眸一转坐下道:“去吩咐,朕明日不去猎场,要带三皇子练习骑射。” “喏。” 苏一刚要转身出去传命,刘彻忽然又喊住他道:“知会堂邑侯,明日隆虑长公主和隆虑侯也来侍驾。” “喏。”苏一这才拢袖小碎步匆匆走了。 刘彻心下一松靠在了曲木倚靠上,双目微闭,薄唇勾起一点弧度。 在汉宫时,陈娇几乎是从来不见刘彻的,无论是他的探视还是小型宴会,只要是刘彻现身的地方,陈娇一律谢绝前去。那时她身染沉珂,刘彻心中亦有愧疚,确实不好说什么,现如今上林围猎,他自然要给自己创造机会。 猎场骑射难免磕碰,凭陈娇现在对刘麟的重视,刘彻猜想她一定会到场,如果善于察言观色的隆虑侯和爱说笑的隆虑长公主也在,人前陈娇就很难将他拒于千里之外。见面三分情,慢慢下来她总不至于一直对他冷若冰霜,他们关系的恢复不拘长短,慢慢来便是。 可惜刘彻这一次真的打错了主意,第二日清晨他一身骑装兴冲冲来到马场时,大寒带着几名侍女早已恭候。 “陛下长乐未央,奴婢带三皇子前来。”大汉规矩的行了蹲身礼。她身旁因为早起还有些迷蒙的小刘麟扬起小脸喊了一声:“父皇。” 刘彻见只有大寒前来话心中就有些不快,但见刘麟喊他也只好放一放那些不快,抱起儿子笑道:“麟儿今年七岁了,往后也该早起习武骑射了,瞧你还没醒呢。” 刘麟揉揉眼睛嘟起小嘴道:“父皇,我在宫里起的可早了,在这边睡不着才困的。” “为何睡不着?”刘彻目光一闪带着不悦和危险看向身边刘麟带来的侍女。 刘麟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我想睡营地,可以吗?我昨日听小霍哥说他行猎从不住宫室,我也是男人嘛,我想睡营地。” 刘彻笑道:“你这么小怎么睡营地?” 刘麟向来乖巧不想刘麒那样胡搅蛮缠,听父亲这语气似乎是反对他住在上林围场,低下头就不说话了。 刘彻拍拍儿子,看他低头不语又问:“怎么了麟儿?” “这里是猎场啊,我不想总和她们在一起。”刘麟小声哼哼着说。 刘彻看儿子余光瞟向身后那一堆教习嬷嬷和侍女,显然也明白了“她们”是指谁。 刘麒去世后,陈娇对刘麟分外爱惜,不敢出半点差池,是以他的身边总是仆妇成群宫人环绕。刘麟懂事晓得这是母亲担心特意安排,可他毕竟是一个男孩子,日渐长大就感觉这些萦绕身边的侍女教习让他束手束脚,这两天再见围猎的诸位年轻卫尉将军无一不是马上纵横骑射恣意,他这个年纪自然就会心生向往,两相对比便开始越发厌倦了嬷嬷侍女们苦苦哀求的言语:“三皇子不可,三皇子小心。” 皇子长于绮罗脂粉之间确实不是好事,帝国的继承人若是沉湎声色消沉意志便是他最不愿见到的,这一点刘彻最为清楚。 他旋即问大寒道:“三皇子今日骑射,难免摔打,皇后何事不来?” 大寒恭敬答道:“天后说男子骑射摔打难免,三皇子当得起。” “既如此,又何必日日让这些下人跟随三皇子。”刘彻道,“回去告诉皇后,三皇子身边这些人该裁的裁去,朕会在列侯宗亲中另选年纪适中的文武佼佼者陪侍三皇子。” 吩咐完便对刘麟说:“麟儿,若你今日骑射学得好,父皇就让你晚上住在朕的王帐,如何?” “真的吗?!”刘麟一下来了精神,挣脱刘彻的怀抱跳下来高兴道,“父皇快来,之前师傅教我骑马,我骑得可好了。” 晚间上林温宁宫里,陈娇正在等刘麟用晚膳,听了大寒回来转达的圣意,不觉就蹙起了眉心。 “你说三皇子今晚要在猎场营地过夜?” “是,陛下已经应允让三皇子住在天子王帐。”大寒回答。 陈娇倏然一拍案几怒道:“上林猎场山高林密,夜间风寒袭帐,一个小孩子怎么住得?!你去告诉天子,削减三皇子的宫人本宫自会打理但让三皇子住在上林猎场万万不能!去把三皇子接回来!” 大寒领命匆匆派人去围场接三皇子,此时刘彻正在帐中带着刘麟小宴近臣,卫青、张骞和李广、霍去病、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人都在其中,大寒请求拜见天子时破虏侯李广的长孙李凌正在舞剑助兴,行中气氛豪放热烈,小刘麟坐在刘彻身前非常高兴。 “三皇子在这里很好,让她回复皇后三皇子在林地住一夜无碍。”刘彻看一眼高兴的儿子,淡淡对附耳禀报的内侍说。 半个时辰后刘彻这边宴已入尾,大部分将军猎场驰骋,酒喝多了就有些乏累,退席之后席间只乘卫青、司马相如几人听张骞讲些西域见闻。刘麟毕竟是个孩子,练习了一天骑马射箭困了,已经让曹小北陪着去刘彻的寝帐里睡下。 “启禀陛下,博望侯夫人求见。”来着不再是宫中侍女,换做诸侯夫人,内侍便正经入内通报。 赵无心入内后先行大礼,而后不卑不亢的向刘彻道:“臣妾奉天后之命前来接回三皇子回宫休息,更深露重天后担心三皇子安全,请陛下见天后之谅。” 刘彻今晚喝了酒,听到赵无心的话放下酒樽,瑞凤眸虚眯成线,眸光透着烦躁与冷锐。 “什么意思?”刘彻的语气里满是冷讽,“朕不是已经让人回复了皇后吗,你又来做什么?” 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张骞见天子看着自己的亲自变脸还有点蒙,一时都没清楚是什么情况。 赵无心仍旧面无表情,低头淡声道:“臣妾来接三皇子回去,天后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刘彻忽然起身砸碎了酒尊大怒道,“朕这里又不是虎狼之穴!她怕朕吃了自己的儿子吗?!” ☆、第301章 疏远美色 天子盛怒下帐中人臣纷纷起身下拜道:“陛下息怒。” 唯有赵无心表情不变,双手拢袖垂着眼睛等刘彻将三皇子刘麟带出来:“陛下见谅。” “你回去!”刘彻怒极大喊一声,“告诉你们天后,若她一直这样看待朕,那朕也绝不能让三皇子长在这种偏见之中!” 无论过去多久,刘彻还是不能忍受陈娇用行动和言语怀疑他对儿子的感情,怀疑他居心叵测想对自己的亲生子下手,这让他愤愤难平甚至酒后暴跳如雷。 “陛下的意思是以后都不打算将三皇子送归天后抚养吗?”赵无心抬起头,声音无惧而平静,“天后来时也有话让臣妾带给陛下,如若陛下坚持不肯放三皇子回去,天后让臣妾问陛下一句:陛下,难道不记得二皇子了吗(意思是不记得二皇子是怎么在你照看之下死去的吗)?” “你!”刘彻指着赵无心,瑞凤眼瞪得睚眦欲裂,胸口剧烈的起伏,“放肆!” 刘彻愤怒,但这句话犹如攻城杵,瞬间就攻陷了他的心门。刘麒的死他愧疚,他痛苦,他尽管从没想过伤害麒儿,可是他确实质疑过那种“取而代之”的荒谬说法,不得不承认失去爱子他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他对淮南王妖言的怀疑,如果不是他对李妍的偏信或许他不会失去他的麒儿,不会失去陈娇的信任。 人这一辈子,有些时候真的不能错,因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不得不背负巨大的后果,即使,最大的元凶并不是自己。 刘彻感觉上涌的火气忽然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让他有气难发,心口闷堵,抑抑沉郁。他看着赵无心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开。 张骞紧跟其后,又懊恼又无奈的看了赵无心一眼,疾步去追天子了。 在场的东方朔、司马相如一干中朝智囊个个都是人精,当然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唯有卫青蹙起眉心,说不出因由,却有些担忧。 这一晚张骞与天子聊到三更,宫人皆不知君臣所谈何事,只知道最后三皇子还是被当夜送回了温宁殿,送还天后身边。 第二日刘彻仍旧没有出猎,午间换了一身玄武图的枣红常服前往温宁殿,刚过复道迎面就见赵无心带着两名侍女走出来。 “博望侯夫人。”刘彻一改昨晚的暴戾之色,微微一笑从容大气,他抬手示意赵无心免见大礼,“朕昨夜醉酒,众人之前言语多有激词,你与博望侯切莫多心。” “臣妾不敢。”赵无心道,“臣妾按天后之命行事,惹怒陛下,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朕也是来见她的,皇后在殿中做什么?” 刘彻毕竟是一国之君,堂堂天子,就算来服软也只能在陈娇一人面前,断不能让旁人看出他想示好的来意,他猜想自己昨晚醉酒言谈激烈必定会令陈娇不悦,现下只能旁敲侧击,看似无意的向赵无心打听陈娇目下的心情。 “天后今日一早已经离开上林苑回宫了。”赵无心回答。 “回宫了?!”刘彻错愕道,“朕怎么不知道?!” 第184节 赵无心低头不语,眼神瞟过去示意身后抬着箱子的宦官继续搬东西。 刘彻四下一看才发现,原来赵无心身后有八名宦官抬着两只大箱子,似乎确实在清理住过的宫室。 真的走了……仅仅一晚而已,就这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无论是争吵还是示好,已经连月过去她还是不想见他一面。 惊愕过后刘彻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不满。 刘彻回到围场王帐苏一匆匆上来禀报:“陛下,宫中传来消息,炼丹的姜术士一行人此次开炉仍未成丹,想请陛下再宽限数月,重制长生药。” 刘彻一面听一面大步走上主位,恰被抬着满满一案竹简奏章上来的宦官挡了一下,刘彻心浮气躁,抬脚就蹬翻了案几,几十卷竹简哗啦啦就倒在了地上。 刘彻冷着脸坐下,看着跪地不停求饶的抬几宦官沉声道:“拖下去,庭杖二十。” 看着被羽林军拖下去的宦官苏一咽了口吐沫,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陛下,那姜术士……” “他若练不出就不要向朕信誓旦旦的信口开河!数月?哼,朕的耐性可没那么好!将那日给朕保证炼出仙药的执炉术士腰斩,让那些术士都看清楚,朕的眼里不揉沙子。告诉姜于欢,一月之后再不成功,他和他们全族的脑袋都得落地。” “喏。”苏一战战兢兢的领命,又道,“陛下,溧阳侯从楚地巡查回来,寻了些许绝色美人献给陛下,能歌善舞,请陛下示下。” 刘彻靠在曲木倚靠上按着当阳穴不耐烦道:“晚间再带她们来,这点常识都没有,朕看你也不想做清凉殿的宫监了。”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苏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叫苦不迭,如今他的这位天子主上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自从二皇子过世夫人李妍畏罪自尽,天子对宫中美人的态度简直翻转,连景帝时期就开始的少府年年遴选家人子入宫的规矩都停了,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常识”。 刘彻心情不好,完全没有行猎的意图,闷在大帐里处理了一日政务,晚间摆上新鲜的山鸡鹿肉传来溧阳侯送入的美女解闷。 楚地美女多纤细,身姿妖娆美妙多姿。刘彻喝了几杯闷酒便命两名女子上来陪酒。那楚女皆是溧阳侯千挑万选的可人儿,自然懂得如何媚笑投怀侍候君王,偎依在刘彻身边真是柔弱无骨。 常说心中明镜千杯不倒,有心买醉三杯如泥,酒量一般的刘彻原就是借救消愁,几杯下去就有些凤眸迷蒙,低头看着竭力逢迎的楚地舞女慢慢就来了感觉。 “陛下……”楚女樱桃般的红唇开合,眼似凝露氤氲,见刘彻低下头来便仰唇迎上。 女人身上特有的弥香伴随着点点酒气萦绕着刘彻,可就在他醉眼迷蒙要吻上楚女之时,刘彻看着她的瞳仁恍惚竟觉得眼前依稀出现了陈娇冰冷的容貌。 她的目光冷冷,语气冷冷,仿佛就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刘彻,我祝你江山万代永失所爱! 刘彻用力眨眼,再看那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又觉得像极了李妍,她媚眼如丝藏着深深的讥讽,红唇凝出荡漾而颇有深意的笑容,好像在说:刘彻,玩弄别人的感情,你终于遭报了呵,你在她面前永远都说不清了,你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陛下。”楚女声音柔软,好似把人的心都要叫化了,她的手指抚上刘彻的脖颈,只是一下刘彻就暮然醒了过来。 不是李妍,更没有阿娇。 刘彻看着眼前的楚女忽然一阵反胃,推开那千娇百媚的女子凛然变脸,喝到:“滚,滚出去!” “陛下,陛下……”那名楚女不知好端端怎么惹怒了天子,一时不知所措,眼中满是惊惶与可怜,其他伴驾和舞蹈的女子也纷纷停下来看着忽然发怒的天子。 “朕叫你们滚!统统给朕滚!”刘彻倏然起身,怒火翻腾,威严凌人。 一帐妖娆的女孩子跌跌撞撞瑟缩着跑出大帐,曹小北听到天子的叫骂声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彻摆摆手不耐道:“出去,把张骞叫来。” 不多时张骞入帐,什么都还没来及说就被刘彻叫着对饮数杯。刘彻喝完也不说话,靠在倚靠上摊开手,任由手中的半盏清酒倾倒于地。 张骞来时曹小北早把之前的情形说与他听,此时他见天子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致还以为是因那些楚女不快,就小心劝道:“陛下心中闷闷应是这些楚女仍待□□,或可……” 刘彻倏然翻身起来抬手制止张骞将要说下去的话,拉近他红着眼睛道:“张骞,朕待你不同旁人,你要想个法子让朕与她尽快修好,如今朕看见那些奉承于前的美人便觉她们笑容可憎,另有所图,竟是那方面再提不起一丝兴头。” 那方面提不起一丝兴头……这样的话天子都要跟他张骞说可见是真急了。 但是张骞不是一般人,宫闱之事,尤其是帝后关系,这种话即使是劝和也不好说,万一一句让人误会的话传出去,就是没有挑拨之心也变得说都说不清,想当年韩嫣的下场就明明白白,可惜他才干出众,终是毁在拎不清天家感情上。 张骞默默然,故意反问道:“陛下指天后?” 刘彻叹气,蔫然后仰靠上倚靠郁闷不乐道:“明知故问。” 刘彻和陈娇的事别人不知张骞却大体都清楚,他又是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陛下先要戒躁,三年时间不算短,慢慢来便是。二皇子的事毕竟是一场误会,日久见人心,依臣之见,陛下万不可如前日一般,既损龙体又激化不必要的矛盾。” “可是你知道吗,她根本就不见朕!”刘彻一下就来了控诉的急切情绪,“你知道她回宫去哪里了吗,她住到建章宫瀛台三岛去了,瀛台三岛水域环绕宫殿林立,要是她有心坐船随遇而安,朕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 “臣觉得如果因为昨日之事让本就无意留宫的天后气恼,那她暂且不想见您,就算陛下现在去见到人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天后自在,过段时间再缓缓,遇到大典礼仪,天后是高傲得体之人,定不会缺席,总是能见到的。” 刘彻细细一想似乎也有道理。这段时间春躁他火气大些,没想到酒劲一上来就让之前的努力白费,好不容易诱她来了上林苑。 刘彻猛然扣了一下酒尊,烦闷焦躁浑身都不自在。 “陛下这样就不对了,耐得一时,平心静气。”张骞劝道。 “朕原本国事就够烦心了,现在,现在,看到这些歌女舞女就烦你知道吗,更烦!”刘彻强调了一遍,显然是一点办法都没了,连曾经喜好的美色之乐都打心底全然厌倦。 自从上林苑刘麟留宿林场那次矛盾之后,陈娇就带着儿子住进了建章宫瀛台诸殿。这期间除了刘彻派人给刘麟介绍了三位博学之师外,就是送来了两个世家伴读,一个是张骞的三子张恪,一个是申侯的少子梁程子,他自己倒是再没来烦陈娇。 原本春末入夏陈娇还想带刘麟去甘泉宫避暑,没想到一个月后刚一入夏长乐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赵王刘荣生母、长宁殿的赵栗太后薨了。 按照汉初的祖制,景帝阳陵之内应有皇后陵寝,但是景帝遗诏明确指出不许刘彻生母王娡以戴罪之身入陵,而原本正牌皇后薄氏如今也因毒杀王娡而获罪,无法随葬,排来排去真的就剩下景帝生前最喜欢的妃嫔栗姬入陵了。 栗姬病逝追加谥号孝景嘉皇后,葬于阳陵。因为以皇后礼下葬,葬礼般的尤其隆重,栗姬所生三位藩王也悉数前来凭吊,一时间宫里忙的人仰马翻。 陈娇是不屑于再去调度这些事了,现如今后宫实际打理诸事的都是薄玉薄夫人。薄玉原本中规中矩心地不坏,解开了刘据之死的心结倒是对陈娇十分敬重,无论陈娇怎样不在意宫中事务她还是会大事请示,按例汇报宫事,尽心尽力。 “除了五月溧阳侯送了八名歌舞楚女给陛下以外,不但这个月,就是半年以来宫中都再无其他女子入宫了。少府家人子的选拔从去年就废了循例,这个月陛下来过掖庭两次,除此之外都在宣室殿独寝,比上个月又少了三次,陛下此举实在是有些过于疏离御女,于子嗣不利,天后看是不是应该再添新人……” 陈娇合上手中的竹简棋谱淡淡道:“这事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了,你自去办事,若要询问就去宣室殿,我以后也不想再听。” 薄玉立刻住了声,低头道:“喏。” “没事你去休息吧。”陈娇放下棋谱,看着船舱栏杆外的盈盈水面说。 “栗太后的大殓之礼就在明日,按宗室礼法天后还需出席。”薄玉道让皇冠将两只紫檀描金大箱抬入,恭敬道,“一应素服首饰都准备妥当,请天后过目。” 陈娇疑心与刘彻一刀两断,但她毕竟尚未离宫,以她的高傲只要一日还是皇后她就不会容忍任何人在宗室诸侯面前僭越替代有辱她与生俱来的尊贵,所以陈娇还是会出席此次入陵大典。 送陵祭酒的时候玄黑色天子冕服的刘彻与银白色礼祭服的陈娇并肩而立神色都很庄重,但实际上刘彻不但没有半点伤悲,看到陈娇心底还有一丝兴奋,连今早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暗自窃喜。 刘彻一直相信见面三分情,他就不信事情慢慢过去了那么久,他和陈娇的关系不会悄然松动缓和。 “晌午回宫有大宴,赵王和胶西王、临江王都在,你,会去吧?”行礼结束,宫人抬灵,刘彻站在汉白玉台阶上保持着肃穆的神色轻声在并肩的陈娇耳边说。 陈娇没有任何回应,依旧微扬下颌看着台阶下分列两旁的大臣。刘彻的余光中她银衣雪裾,环佩玄然,侧脸完美犹如冰成,玉肌丰润色,皓颈凝霜雪,泠泠然若冰中仙子。 “皇后会去吗?”刘彻微微侧头又问了一次,黑瞳之中有几分闪亮的期许之光。 陈娇依然没有回应,直到礼官大唱礼成,文武大臣纷纷退去她才转身对大寒道:“准备撵驾,回瀛台。” 陈娇在刘彻殷切的目光中转身干净利落,绣着升天如意纹的银色长衣拖摆在莹白的汉白玉石阶上铺陈出傲然霸气的弧度,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向刘彻,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刘彻心下失落却也无奈,远远看着陈娇的背影又碍于礼制无法追上去,只能默然一叹转身入殿。 ☆、第302章 怀疑卫青(全) 陈娇没有参加晌午广明殿的群宴,但是她也并没有立刻回瀛台,她不走是因为想借此机会见见刘麟的三位授业之师,毕竟一个良好的导师会引导孩子走向正途,而授业恩师更是重要。 陈娇换下了礼服,因在丧期她不着艳服,仍是素银色的曲裾却比之前的礼服低调许多。她在宴席尾声入席,带着刘麟与三位祭酒敬酒攀谈,让刘麟向先生行礼,懂得尊师重道。三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下拜口称不敢。 陈娇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目,让刘麟行师礼之后就从侧门走了出去,想要穿过复道乘长廊尽头准备多时的凤驾离去。 卫青从广明殿的侧殿走出来,正看到前面朱红的廊柱见一个银色的优雅身影。 “娘娘。”卫青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唤了一声。 那略低的磁性声音让陈娇步下一顿,侧身看去,月白曲裾着身的卫青已然走上来躬身拢袖向她行大礼。 “是大将军。”陈娇淡淡的看着行礼的卫青,目光一转看向远处的复道,语气淡漠,“大将军宿疾如何了?” 卫青道:“已有起色,臣刚见过宋医官和博望侯夫人,多谢娘娘垂赐恩诊。” 陈娇大典之前交代过赵无心,若有时间便找个空档给卫青复诊,看看他服药月余的情况。其实这对陈娇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时想起就交代了赵无心,然而对于身为臣子的卫青却是深感大恩。 “你为大汉驰骋疆场保家卫国,自然当得起一诊,不必挂怀,起身吧。” 卫青起身见陈娇已经转过去似乎没有入殿的想法,便轻声问道:“娘娘不去广明殿入宴?” 陈娇微微摇头,并不言语。 “娘娘心绪不佳?”卫青见她若有所思,不由也跟着忧心起来,竟难得僭越问起她的去向,“娘娘要回椒房殿休息?” “呵,椒房殿,本宫早已不住了。”陈娇嗤笑了一声,缓步轻移,几步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尾忽而一挑道,“大将军不用去殿中随侍天子么,怎么对本宫的去向来了兴趣?莫非,英武如大将军也做起了为某些人探听消息的九流勾当?” 陈娇口中的某些人当然说的是刘彻,卫青也知道她意有所指,他已位极人臣自当在天子坐下陪宴,眼见今日天子整个酒宴都在向下首的博望侯张骞使眼色,甚至敬酒时看着诸侯夫人频繁走动的席间低语。卫青亦是通透人,有了上次上林苑的事自然明白。 但是卫青虽然明白却终是局外人,没想到陈娇会误以为他是说客,当即便再次行躬身大礼道:“臣不敢,娘娘多心了。虽……陛下虽挂念娘娘,但卫青实非……” “呵,大将军又知道天子心中所想了?”想起刘彻陈娇就不太痛快,言语之间便带上几分讥讽。 卫青微怔,无法言语相对,臣子揣测天子心思这种话说出来若认真追究不是小事,尤其对卫青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若是往常有人说出这番话卫青定要严肃以对陈词厉害,但此话由陈娇一时不悦说出来,他倒觉得可以理解并不以违意,只道:“娘娘如何说卫青皆可,只恐一时之气亦解不了娘娘烦忧,请娘娘珍重。” 卫青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谦礼敬,他一言出口陈娇便也知道自己说话的不妥之处——这些话隐患无穷,有可能会害了卫青。 宫中宫中,到底是他的地方,翻云覆雨生杀予夺,到底在他的一念之间。 陈娇觉得心口压抑,偏过头去几不可闻的叹息,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迤逦宫室,眼中有坚定亦有惆怅道:“天子与我,大将军日后休不要再提了,我与他姻缘已断,再无可能。” 天子与天后和关系不和朝野之中多有传言,但卫青没想到皇后会亲口在他面前说出这等决绝的言语。 卫青看着逆光而立的素衣皇后,她的下颌扬起,眼神毅然,他忽然觉得艳色褪去的她孤高更甚,却平添了单薄的落寞。 “陛下似乎,很担心娘娘。”片刻后卫青还是如是说。 陈娇冷冷的哼了一声,竟然面露不屑的答道:“身为人父害己之子,如此为夫,不要也罢。” 害己之子……由此四字对已经深谙朝局的卫青就足够解释那个人口相传的二皇子之死。人人都说天后是因为天子宠溺李夫人调走博望侯夫人造成二皇子急病不治才对天子心生怨愤,两人关系至此不和,但今日听天后一语,卫青忽然就明白了其中因由。 卫青彻底愣住了,震惊中也暗暗对天子所为甚是鄙夷难平。 陈娇原以为有些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对别人说起,可是与为请说话不觉就放下了那许多警觉,竟是心事外露。 “大将军与我算是故交”陈娇因自己的失语略带掩饰的摇摇头勉强笑道,“竟然说了那么多,很多事纷纷复杂并非局外之人可以理解,你权当笑谈罢了。” 故交……那便算是朋友了么,那个时候低微的自己和高高在上的她,云泥之别,原也有资金不敢奢望的“交情”二字。 既是故交,又岂会不明她话中之意。 卫青心中不觉一热,抱拳垂首截然答道:“娘娘对卫青有救命之恩,卫青以命为报,必不会多言,请娘娘放心。” 陈娇听了他的话竟然红唇微翘,牵出一丝淡漠而不可思意的笑容。她转过身看着卫青悠然淡声道:“卫青,你误会了,我已不惧生死之命,我是不想让你因我的一句话卷入其中,我早知君王如虎,但求不要害了旁人。” 卫青呼息一滞,心中竟有些许涩然,他是只向前却看不提前事之人,此时无以辩解,只低头怅叹道:“娘娘,卫青是何等样人,娘娘日后必会知晓。” 卫青表面沉稳谦和实刚热血忠勇最是至情至性之人,倘若真诚以对必会倾心相报,他自入长安第一个当要答之人就是路遇贵人丰邑君,这十五年来他又被陈娇助过两次救过三回,这大恩难谢卫青自问此生早已是还不清了,就算陈娇让他赴汤蹈火他也不皱眉心,又怎会担心因她牵扯事呢。 “大将军是何等样人,本宫不肖日后,当前便已深知。” 陈娇从未疑过卫青品性,听得他这一句话知他又想多了,若是再说,恐怕也是越说想的越远了,当下转开话题道,“大将军从前是建章宫监,建章始建宫室亭台想来你都清楚,不知瀛海之上还有什么幽静的好景观?” 卫青当初任建章宫监自是尽心,宫室验收大抵都了解过一遍,当下也不推辞,点出几处宫人罕至的岛屿,将那瀛台小岛的风致向陈娇细细说来,倒让想要寄情山水忘记不快的陈娇越发心生向往。 第185节 刘彻站在复道尽头的红阁里,看着远处立于廊下的两道身影,劲长的手不禁握紧酒杯,手腕处青筋骤显,细长的眼中带出几分不快与狐疑。 卫青是一袭月白曲裾,挺拔儒雅,陈娇是一身素银长衣,清冷高傲,两人站在琉璃碧瓦的长廊红柱间言谈自如,神情欣然,竟然有说不出的美感,尤其是两人腰间的墨玉貔貅,远远看去竟像一双! 刘彻忽然觉得特别不舒服,那种感觉混合着出离发愤怒、强烈的不甘、刺心的恨意还在瞬间激发出他最强烈的占有欲。 曾经他也不喜欢陈娇跟刘非在一起谈笑风生,不喜欢身为椒房詹事的桑弘羊出入后殿,可是那些毕竟都是有原因的,连他自己都知道那只是一股无名火,是他不想别的男人接近陈娇,可是这一刻的感觉与那些时候完全不一样,他有些不理智的感到危险! 说到底现在的卫青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刘非、桑弘羊等人能够企及,刘彻了解这个他一手发现、培养的军事天才,赞叹他的容貌,欣赏他的才华,对他的性情品格无一挑剔,就是因为这样他现在才回分外反感和恼怒,即使那样的谒见在宫中再正常不过,即使他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单是卫青这个人就足够让他在心底生出恐惧和愤懑。 刘彻没想到这种强烈到想要立刻杀掉卫青的感觉就是嫉妒,赤||裸的嫉妒。嫉妒,呵,生来锦衣玉食的尊贵皇子,如今富有四海的至尊天子,他从来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混合着强烈的威胁和愤怒的感觉——刘彻在嫉妒,嫉妒的要发狂! “卫青时常入宫吗?”刘彻抿起薄唇,眼尾闪动着阴郁的光。 曹小北被他问的没头没脑,看一眼远处廊道上带着一名侍女的皇后和站在一旁的大将军道:“陛下召大将军时大将军就经常入宫,陛下不问兵事大将军就很少入宫。” “他常见皇后吗?”刘彻的目光仍旧死死的盯着廊下的两人冷声问。 “呃……除了冠军侯,天后不大见外臣。”曹小北小心的回答。 伶俐如曹小北此时已经察觉到天子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了,在宴席上天子听说皇后低调前来私下找了皇后半天才追过来,现在忽然驻足在此阴下脸色问起大将军,肯定是心中另有盘算,说不好就在怀疑皇后与大将军另有私情。 想到此处曹小北一个激灵,在看廊下两人竟也生出一股觉得般配的奇怪感觉,强压着才按了下去。 刘彻哼了一声冷笑道:“霍去病不是卫青的外甥吗?” 这样冷到骨子里的语气,这样蕴藏着雷霆之怒的笑声,这样的天子——不仅让曹小北联想到宣室殿里生杀予夺握于手心,即将处死大臣的冷血帝王。 曹小北只觉得脖子后面都是冷汗,这可是这是大将军啊,傲视匈奴,手握重兵的大汉边战脊柱,即使是陛下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动得了的。可是眼瞎陛下明明就是动了杀心啊,倘或真的一声令下,那岂不是震动朝野要出大乱子! ☆、第303章 针对卫青 曹小北真是满心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抬头还就真的看到了救星。 “博望侯。”曹小北看着走入红阁的张骞连忙行礼,终于舒了一口气,心说能劝天子的人终于来了。 “陛下。”身穿松石锦袍的张骞大步走到刘彻身边躬身拢袖低头一礼。 刘彻阴沉着面容嗯了一声,视线仍然定格在红阁之下走廊中的两人身上。 张骞眼见天子此时这般沉郁不悦的神情,不由余光一瞟就顺着天子的目光看到了长廊上的卫青和陈娇。 张骞自幼跟随刘彻在宫中出入,刘彻敢作敢为焦躁狠辣的脾性他非常了解,他这位主上自少年时就迷恋堂邑候翁主,虽然两人间多有羁绊不和但那盘亘于心底的痴迷却是直指如今不减,这一点张骞也一清二楚。是以此时此刻他看着卫青站在皇后旁边立即就明白了天子刘彻的心中所想,不觉也是脊背一阵发凉。 刘彻对张骞的到来置若罔闻,良久后眉梢一挑寒声道:“曹小北,给朕查清楚卫青身上那块佩玉是从何处得来,是什么赠他,还是他把另一块赠给了什么人!” “喏,小人马上就去查。”曹小北不敢耽搁转身就要快步退下,却又被刘彻冷声叫住。 “你下去吩咐公孙贺,让羽林郎立刻看住卫青,查清佩玉来源之前,他不得回府去任何地方,必须留在宫中。” “陛下的意思是软禁大将军?!”曹小北心里咯噔一声,吃惊的话几乎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即使是软禁这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说朝臣和各方朝野势力会有什么样的猜测,单是京畿地区的卫青旧部就会哗然一片。曹小北觉得大将军这个人忠勇或许做不出什么忤逆之事,可是那群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粗人将军万一受了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的离间在长安附近举兵作乱有当如何?就算不伤国本也会让都城附近人心惶惶。 “软禁如何,朕就是杀了他,君要臣死卫青也不得不从!”刘彻的瑞风眸眼角凝出锐利的锋芒,强硬霸气不容反驳的主宰语气令曹小北战栗不已。 “陛下三思。”听到刘彻的这句话张骞立刻跪下来道,“陛下三思,陛下要禁要杀卫青都是圣命,卫青无敢不从,何人皆不违背,只是眼下匈奴边患未除,若是无缘无故禁杀卫青难免让我大汉浴血奋战的西北将士寒心,且又少一位可为将帅的长胜将军。陛下想,现如今军中除了卫青再无全胜帅才,就算为了陛下的灭匈大计,为了鼓舞我大汉将士,也请陛下三思后行。” 张骞说话技巧极高,在这个时候他既不为卫青辩解也不提眼瞎缩减之事,只陈述庙堂兵事,也是料定刘彻绝非昏君庸主。 刘彻的眉心微微蹙起,神情有些松动了。 “你起来说话。”刘彻毕竟是一国之君,英明天子应有的理智还是代替了妒恨交加的感性,他偏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廊下令他心情极差的卫青,但脸色依然阴鸷。 张骞起身看一眼不知所措的曹小北低声道:“曹宮监还不去为陛下查事?” “哦,是,小人这就去了。”曹小北这才在惶惶中回过神,再次向刘彻行礼,匆匆的走了。 “那佩玉,你也看到了吧。”眼前再无旁人,刘彻仰起头,闭着眼睛烦躁的出了口气。 张骞也是善于骑射的人,目力很好,经刘彻一说怎么可能看不到,不过他虽然心中没底却也一言不发。一来张骞与卫青有些接触对他的人品很是钦佩,绝不认为卫青会僭越军臣礼法与冷漠的皇后有私情;二来如此明显的一对佩玉,皇后和卫青怎么可能同时带出来出席大典,那不是明晃晃落人口实么。 不过这些话张骞都不能对刘彻说。当局者迷,就算他说的句句在理,刘彻也还是能找出卫青的过失。身为天子,杀一个人太容易,深谙帝王之道的刘彻就更是手段高明,即使他明着不杀让卫青,让他身在高位举步维艰的政治困局做起来也会易如反掌,世态炎凉趋炎附势之辈何其之多,但凡卫青入局,从红极到失宠人言可畏,一代名将身败名裂的危险如影随形,对珍惜名誉的卫青而言,流言中伤和巨大的心理落差都足够把他折磨死。 “张骞,抛却朝事,你也无话可说了吧。朕知道你在想皇后他们站在下面什么也代表不了,可是那佩玉分明一对,如何解释!” 张骞平声说:“尚有距离,形似之下陛下未必看得真切。” 张骞的说辞令刘彻非常火大,既无外人在场,单论感情这么分明的事情他张骞也含糊其辞,分明时不肯在他面前讲真话! 刘彻一甩宽袖道:“朕这就带你下去看个真真切切,然后再当面质问陈娇,看她如何说辞!” “陛下不可!”张骞连忙拦住大步要走的刘彻道,“陛下可曾想过万一这是一场误会,依天后的烈性高傲,陛下与她的关系即使再牵涉出三皇子也覆水难收了。” 刘彻的动作果然一滞。他身为人夫人父失责在前断送爱子,多疑在后怀疑正妻,凭着陈娇的高傲,刘彻现在仅剩的最后三年也未必能够再挽回她的心。 刘彻现在是嫉妒,是生气,是愤愤不平,可是这些建立的前提都是他越发想要独占陈娇身心,都是想要把她牢牢的留在身边决不允许其他男人有丁点非分只想。可是举国臣民皆知陈娇星宿转世神通天人,他作为天子不能不顾一切江山社稷违拗天意胁迫强留她在宫中,所以他一旦再做错,让她真的心灰意冷,那么他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还有比现在这样不理不睬不见不问更坏的结果。 刘彻猛地锤了一下廊柱,深情烦躁难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觉得自己憋屈郁闷的都快要疯了。 “陛下稍安勿躁,不如给下臣几日时间,让下臣和内子想办法在天后那里打听佩玉来源,再来与陛下定夺。” 张骞怕急脾气的刘彻真的烦狠了暴怒起来不顾一切,也想出拖延之法先稳住圣心。 刘彻一时间焦躁难安,来回踱了几步,再猛地转过身看向廊下,已然没有了陈娇和卫青,远远听到的是有宦官用尖细嗓音高唱的凤驾起鸾声。 刘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也就如此罢了。” 两日后再宣室殿书房,张骞正在向刘彻禀报陈娇那枚佩玉的来历。 “原是早几年天后在甘泉宫养身体的时候江都王送来的一对墨玉貔貅,天后觉得那佩玉颜色太重不适合往日佩戴,栗太后出殡那日天后礼服庄重才正合适拿出来配了衣裳……” 张骞话说道这里苏一已经小步走了进来,行礼禀道:“启禀陛下,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求见。” 这个时候听到卫青的名字,难免让刘彻皱起眉头,不过卫青不会无事请见,此来必有要事。刘彻与张骞对视一眼,张骞很有眼色,起身拢袖道:“臣告退,陛下若有召见,臣再入殿。” 卫青进入书房的时候刘彻已经褪去了满脸的疑惑与不悦,收拾好心情端正的跪坐于紫檀长案后面,听到卫青拜见的声音放下手中竹简平声道:“仲卿来了,何事?” 卫青抱拳正色道:“陛下半月之前口谕臣积极准备前往朔方郡带兵,臣已准备停当,特来向陛下请旨。” “恩,是有此事。”刘彻这几天除了处理朝事就是琢磨卫青跟陈娇的关系,这时才想起之前跟卫青讨论过派他前往朔方练兵布置下次对匈奴作战的事,骤然提起还有些恍然。 不过刘彻的城府颇深自然不会让卫青看出他来,他向背后的椅靠上微仰,下场的双眸凝视着低头的卫青,薄唇边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仲卿这么快就都准备好了,长安之内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天子在征讨匈奴这件事上几乎与卫青观点一致一拍即合,卫青曾经多次向天子请旨出征,天子都是爽快答应,勉励有嘉,从来没有想今日这般神情和莫名其妙的盘问。 不过卫青身正没有多想,虽然疑惑却实在答道:“臣家中一切安好,并无牵挂。” “呵。” 卫青听到主位上的天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心中更是疑惑起来,不知到底天子有何深意。他抬头不解道:“臣愚钝,陛下请明示。” “没什么,朕是随便问问。”刘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仲卿,朕看奏章有些累了,暂且不谈兵事,与你闲话几句。今日早间御工坊送来几样配饰,朕看来看去也不甚满意,忽然想起仲卿在栗太后国葬上佩戴那枚墨色佩玉,不知从何处而来,那般玉料朕也想定做一枚。” 玉料?卫青是在没想到天子会放下军国大事先问起这等不起眼的微末小事,当下也搞不清楚天子的用意,只是奉命思索起国葬那日的配饰。 其实卫青对这些配饰也不太上心,都是夫人陈琼为他选配打理,不过国葬必将大典,想一想卫青也有了印象,当即便回禀道:“陛下,那枚墨玉曾是陛下所赐,臣一直小心供奉,那日国葬内子见其庄重才请出来配在臣腰间。” “朕赐给你的?”刘彻定在卫青身上的那双饶有兴致的凤眼忽然变了,眼中的试探瞬间变作不可思议的惊讶,讶然道,“朕赐过此物给你?” 卫青点头道:“多年前陛下在上林苑令臣骑射比试,臣当时侥幸胜出,天恩浩荡陛下就赐了臣这枚佩玉。” 卫青所言属实,但他有意避过韩嫣不谈。这些年他跟随天子早就深知他的主上对自己过去的错误判断讳莫如深,除非他自己低头否则任何人提出都不会得到好结果。当年天子宠信韩嫣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已是不该,所以卫青绝不会主动提起韩嫣这个人。 但是卫青不把话说明白刘彻这个日理万机随手打赏的皇帝又怎么会记得八|九年之前的事。只是他没想到卫青会这么回答,一时间也没了其他说辞,给卫青颁了手谕就让他离开了书房。 卫青走后刘彻立刻让苏一召回曹小北。 当时刘彻一个“查”字可忙苦了曹小北,这两天曹小北为了个佩玉用各种渠道打听,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头绪。刘彻把他找来一句话就让他差这些年赏赐给卫青的物品,有指定了在狩猎时赏赐,这会没多少功夫就查到了天子建元三年赏给卫青的墨玉貔貅,再一对照正是江都王刘非进贡给他和陈娇的那一对。 这下刘彻是真没话说了,得知这对佩玉的由来他不仅一阵心烦,感觉就像自己打自己的脸,憋屈的有些透不过气。 可是即使得知了真相刘彻也还是不舒服,就好像在心中种下了疑窦,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判断错误,朱红廊柱下两道和谐般配的身影就是他心中的刺,一下一下,刺的他辗转难眠,除非,他能亲自验证卫青对他的阿娇绝无半点邪念,否则,哪怕只是想,他也不会放过卫青。 ☆、第304章 刘彻检讨 当天下午刘彻忽然获悉朝鲜王部队攻打了已经被割让给汉朝的朝鲜东部襄城,为了稳定辽东防止朝鲜国暗通匈奴作乱,刘彻当即发出召令命陈君爱为征辽将军赶往辽东歼灭朝鲜部队,并下旨令卫青十日内动身赶往朔方郡,防止匈奴趁乱出兵袭击河西地区。 几日后刘彻站在司马门的门楼上看着卫青及其侍从卫队快马离开长安,再心中隐秘的角落竟然略微松了一口气。 当晚建章宫瀛台揽湖岛的影岚殿里,小寒惊讶又惶恐的跑进内室向正在闲适翻看棋谱的陈娇禀道:“娘娘,天子来了。” 陈娇亦是一怔,自从她纵情建章宫岛屿美景之后刘彻就从来没有主动见过她,今日竟然能找到这影岚殿,确实令陈娇有些吃惊。 陈娇还没来得及放下棋谱做出回应,刘彻就已经跨步入内,精巧的后殿在他的大步下咫尺便到身前。 陈娇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刘彻。 刘彻本来面容沉静,见到她目光戒备的看着自己反而笑了,环顾四周道:“这座宫室修的精巧,若非皇后在此,朕还真是要错过了。” 陈娇没有说话,看着刘彻谈笑风生的样子仍旧面如冷霜。 “都下去吧,朕跟你们天后说几句话。”刘彻全不在意的说,也不管陈娇对他何种态度,径自踱步过来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局,而后悠然道:“春秋时廉英作廉氏棋局,皇后摆的可是其中一局?” 刘彻对棋艺研究颇深,更兼才智过人,往往感兴趣的棋局都会过目不忘,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陈娇不看刘彻也不看棋局,只是淡声回了一句。 刘彻看了一会棋局顺手执起一枚黑子笑道:“皇后有兴趣与朕接着下?” 汉时白子为贵,刘彻身为天子却自觉选了黑子,这就是有意礼让陈娇向她示好。然而陈娇对他的示好却无动于衷,冷淡道:“毫无兴趣。” 刘彻亚种的不悦一闪而过,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平静,放下棋子道:“荆山玉是好棋玉,只可惜皇后这棋子虽然温润至极却还不是最好的,若是得白子为淡紫透光的荆山玉,才是上上佳品。” “天子,午膳时辰已到还望天子早些离开。”陈娇看都不看刘彻,甚至不想接他的话,语气里已经带出几分不耐烦,显然下了逐客令。 刘彻当然听得出来,但他却故作不明道:“如此说来皇后也没用午膳,不如朕在龙舟上请皇后泛舟游湖,一同午膳可好?” 陈娇不想再跟刘彻浪费时间,转过头看着他直接道:“不好。” “若你有兴趣任何地方随你赏玩,只是我陈娇无暇奉陪。”陈娇说完就养着下颌目不斜视的向外面走去,可是才走了两步就被刘彻一把拉住。 刘彻力道极大,让猝不及防的陈娇踉跄一步,险些跌到他身上。这一拉之下陈娇火气一下就窜了起来,回头怒视刘彻喝道:“刘彻你干什么!” 第186节 刘彻用力拧着她的小臂冷声道:“阿娇,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白白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么他总会厌倦的!朕告诉你,朕的耐心会快被你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陈娇看着刘彻气急败坏的样子竟然笑出了声,她毫不畏惧的对视刘彻,戏谑的笑容带出刺眼的讥讽:“你刘彻原本就是无情之人,还跟我谈什么消磨感情,真是好笑。你有你的掖庭十四殿,有你的千百家人子,厌不厌倦与我何干?如果不是为了麟儿,或者你愿意放下当初的三年约定,我现在就可以带着他离开。刘彻我也告诉你,不用你厌倦,自从麒儿死后,多看你一眼我都厌恶!” 陈娇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竟是对刘彻喊出了心中郁积已久的愤怒:“我早就厌倦了你的三心二意,厌倦了你的口是心非,厌倦了你这个流连于无数女人之间却还自诩痴情的男人的爱,事到如今你还来跟我说你会厌倦我,呵,刘彻你难道从来不会照镜子吗?” 陈娇一席话说的振聋发聩,让从来都不会反省自己感情的刘彻当即愣在了原地,松开了拉住陈娇的手。 他一直都在愤恨李妍设计算计他,一直都懊恼为什么自己相信了李妍的谎言,后悔自己的自负过甚让一个玩物女人的哥哥损失了他十万铁骑截击匈奴的最好时机。可是这些,这些在刘彻内心的最深处都是巧合,都是他被蒙蔽,是他大意的结果,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反省过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爱情观! 可是,可是,可是她真的是这么看自己的吗,厌倦,厌恶甚至避之不及,那他们从前算什么,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曾经琴瑟和谐,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和故事,那些和风拈花的岁月写满的都是他们灿然于心的过往,这些真的都不值一提了吗?! 不可能!除非她爱上了别人! 刘彻怒视着陈娇,深邃的黑眸中满是愠怒,他朝着已经转身离开的陈娇大喊道::“换做站在这里的是别的男人,你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陈娇忽然顿住了脚步,金色的长衣拖摆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上铺陈出华丽的形状。她而缓慢的转过身道:“你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她像看疯子一样看了刘彻一眼,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刘彻矗立的内室,果决干脆,毫不留恋。 月色如水,刘彻独自坐在瀛台一处岛屿的六角凉亭中,醉眼迷蒙的看着月色下泛起粼粼微光的瀛海,以及不远处灯火点点的揽湖岛,心中一阵苦涩。 说什么厌倦,不过是一事气话。他原本就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陈娇毫无保留的爱情,他总是想让她再爱自己一点,他享受着征服女人的快感,而征服这个天下最骄傲最尊贵的女人、这个他一直跟随迷恋的美丽表姐,远比征服所有谄媚讨好的女人更令他兴奋不已。 陈娇啊,陈娇。呵呵。他小时候痴缠她,少年时迷恋她,他想把他握紧,把他全部拥揽入怀获得她所有的爱和注目,可是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今天他才幡然醒悟他已经失去了她! ☆、第305章 提霍抑卫 夜月清辉下,夏虫声声。刘彻放下酒樽叹了口气。 在对陈娇的感情上他怀疑着卫青,但他却不愿承认内心深处的恐惧——他更害怕陈娇的动摇,他甚至想都不敢想她真的分出感情喜欢别的男人。 刘彻要验证卫青对陈娇的情感,一旦属实,他肯定会让卫青失去他赐予的一切。可是他却不敢在陈娇面前提起哪怕半个字的质疑,他们的关系已经很脆弱了,麒儿的死源于他的怀疑,如果他再表现出关于哪个确定男子哪怕一丁点的捕风捉影,他可能就让她完全死心。 刘彻更害怕的是,他会在她胜利般的口吻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哪怕是气话。 刘彻对卫青的怀疑无缘无故,只因当日他与陈娇站在一起徒然升起的般配感就让刘彻笃定他有非分之想。虽然那双佩玉似乎只是一个刘彻疑神疑鬼的证明,但那种感觉却如此强烈,这或许就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男人应有的直觉。 原本以为尽快将卫青调离长安,尽快改变自己被动的态度,尽快主动的去接近她,陈娇就会慢慢接受自己。 可惜都是徒然枉费心思,陈娇的话简直句句戳他心窝。 厌倦,她竟然说她早就厌倦了他。厌恶,她甚至还说看见他就厌恶! 刘彻的情绪一下波动起来,眼神从迷离惆怅变得锋锐犀利。 元封二年立秋之后,天子刘彻下诏各地封国郡县需大力举荐当地有能术士,献长生方术者千金重赏,有异能通天者一经验证便可直面天子。 此诏一处,原本就想扬名立万的术士更是各个如打了鸡血一般跃跃欲试,诸侯封王各地官员更是投天子所好,靠着推举和引荐获爵封官者不在少数。凡事有些本事的术士很快就能获得汉宫之主的青睐,天子刘彻对他们大行封赏不计其数。天子的大方令朝臣侧目,令百姓殷羡,各地百姓口耳相传,都说天子刚过而立之年文治武功皆超文景,所行之道直逼秦皇,竟是早早的就要寻求长生不老的方术,已固江山万代。 只是人们看到的往往是那些术士如何得势获宠,却不见一朝被天子识破所谓的长生把戏,便是三族尽灭的惨烈下场。 元封二年十二月的大雪将整个未央宫覆盖起来,银装素裹,让那些往日庄严而浮躁的宫殿变得肃穆异常,清冷而寂静。 未央前殿的朝会已经散去了许久,两名没有品阶的杂役宦官正在通往宣室殿侧殿的无人甬道里清扫着积雪。 “知道么,猗兰殿的徐美人被赐死了。土灰色无品宫布袍的宦官拿着扫把,一边清扫者积雪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 “那个经常唱曲伴驾的徐美人也被赐死了?!”另一名宦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先前的宋良人不是才被陛下赐了一条白绫么,还不到半个月呢!” 宦官叹了口气,更小声道:“自从术士公孙诡先生入宫以来,陛下入夜后经常宿在柏梁台斋戒问仙求长生之法,听说灵异的很,因为这个,现在陛下几乎不再踏足掖庭了。最近徐美人白日里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算是得宠了,谁知道怎么提了一句椒房殿的合欢树被前几天的大雪压断了大枝或许活不成了,就引来陛下一通大怒,当晚就被赐死了。” “听说徐美人出身也不错,入掖庭猗兰殿三四年才入了天子的眼,可惜没几天就……哎,真是命。”扫雪的另一名宦官也叹了口气,四下看看雪地里寂静无人才道,“陛下这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喜怒无常言谈刻易,越发叫人害怕。前一刻还跟哪位夫人美人说说笑笑,但凡有一句说到不高兴的地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赐了鸩酒。就说蔡丞相,汲黯大人这些两朝重臣,一句说不好陛下也要当着面翻脸呢,更别说咱们这些下人,小心伺候还脱不了杖杀鞭死的结果,那宣室殿里那天不死个人?” “快别说了,好像有人过来了。”扫雪的宦官慌忙制止同伴。 远处急切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踏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引起了宦官的注意。 “西北定襄匈奴夜袭战报!”三名羽林郎手拿战报急匆匆的走向宣室殿,根据宫规军报火急宫人避让,两名宦官连忙靠着墙根卑微的垂首站好,眼睛都不敢抬起。 刘彻的书案前铺陈着军报白绢,他沉吟着靠在主位上半晌沉默,安静而空旷的大殿里,只有青铜火盆内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匈奴左贤王一部又袭定襄,哼,看来上次给伊斜稚的教训还不够深! “司马迁拟旨,传朕旨意,命屯驻朔方的卫青将兵十万,深入匈奴右贤王部……” 司马迁手中的狼毫疾书,却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久久听不到天子的下一句口谕。正当年轻的司马迁有些好奇的抬起头时,他看到天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瑞凤眸虚眯起来,半晌天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传朕旨意,封平口练兵的冠军侯嫖姚校尉霍去病为骠骑将军,赶往代郡与朔方郡大将军卫青各领五万兵马,分出代郡、定襄共击匈奴右贤王王城,帐下众将,悉听军命。” 元封三年暮春,微醺的春风正是得意的时候,上林苑平整的田园驰道上,远远而来的是一个锦衣猎装的精神少年,他一身玄黑的猎装,额上一抹红色的头带,背着适中大小的雕弓,穿过开得正好的木香与蔓长春□□,衣服和叶片、花瓣摩擦,发出的是季节的声音。 “母后,好消息。” 已近九岁的刘麟“吁”了一声一勒马缰,动作纯熟的跳下枣红色的小马脊背,精致的棕色鹿皮长靴踏在绿莹莹的操场上,快走几步就来到了雍容高贵的红衣女子身边。 或许是因为刘氏家族优良的外貌基因,又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倍加珍爱,刘麟虽然还没有度过九岁生日却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颀长康健的身体,睿智沉稳的性格,甚至几分与堂邑侯年轻时相似的气度在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都有了那么一点冒头的势头。 被一众侍女簇拥的陈娇看着眉眼日渐长开已经有几分英俊容色的儿子露出一个几分欢喜几分欣慰的笑容。 “母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北出定襄打了大胜仗!”刘麟眼角微扬的眼中满是激动和欣喜,“听东方朔说骠骑将军第二次带兵就斩杀敌军四万余人,俘虏匈奴小王物人及王母、右贤王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一百二十多人,枭虏侯,擒虏目,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当真正堪称‘冠军侯’!” 刘麟跟随授业太傅学习已有两年,骑射书礼尽皆出众。虽然年纪仍然不大但最重要的君臣礼法却明于胸中,早就不是那个跟在霍去病身边叫他“小霍哥”的乖巧孩童了。 “我已听说了。”陈娇微微颔首,对儿子的兴奋报以温和一笑:“霍去病此次的确是立了大功。” 刘麟揽着陈娇的小臂陪她散步,神情分外亲昵。 “母后,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是最佩服大将军。”刘麟说,“虽然大将军只斩敌万余人,比起骠骑将军少了很多,虽然这一次从父皇到朝臣都对骠骑将军赞赏有加,但父皇跟我讲过他对此次用兵的战略的布置,我私下认为大将军所带步兵步步稳扎,本就是袭堵匈奴人的主力,若非如此骠骑将军如何能带领骑兵长驱直入驰骋千里,毫无顾忌的饶进右贤王后方立此大功呢?倘若换一换,大将军依旧能胜任骠骑将军的职责,但骠骑将军指挥盾阵步兵牵制匈奴主力就未必如大将军那样游刃有余了。” 刘麟说话声音明快清亮,还带着几分童稚,但他所说之话却句句在理,令陈娇不由心中惊喜纳罕。 一旁的大寒从小看着刘麟长大,见他这般聪颖也不由惊喜道:“娘娘,三皇子小小年纪,却是如此有见地,奴婢为娘娘高兴。” 刘麟听了大寒的话笑嘻嘻的歪着头看陈娇,有一点孩子气的得意。 “外面天天有人说好话,你再夸他,他又不知道他要怎么欢喜了。”陈娇嘴上这么说,唇边还是荡漾出喜悦的笑容。 “母后,麟儿真的很佩服大将军,大将军指挥六次匈奴会战从无败绩,此次更是不贪功不冒进,成就骠骑将军少年威名,名将风范尽显。”刘麟说起卫青,虽然还是带着微笑但神色已经正经了许多,语气里带着对卫青的骄傲和赞许。 “是,卫青这个人确实……是将帅之才。”陈娇若有所思,目光不觉看向身侧一名侍女手中捧着的彩绘漆盒。 刘麟很快就捕捉了陈娇的这个目光,不由也向那侍女手中看去,见到那彩绘漆盒便好奇道:“母后,那是何物?” “一件生辰礼。”陈娇淡然答道。 “母后我看看可以吗?”刘麟闪着眼睛问。 陈娇微微颔首,刘麟得到许可便轻轻打开漆盒,见两罐莹润的棋子放在里面,其中一盒白子竟是微微透着紫色。 刘麟还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悻悻的盖上盒子道:“母后,我去找闳儿骑马了。” 看着儿子翻身上马越跑越远,大寒轻声道:“娘娘,大将军有心了,此去定襄千里之遥,这荆山紫玉棋子能赶在娘娘千秋之前送到,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陈娇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没有任何回应。 月余之后长安夏,卫青与霍去病便在此时凯旋回到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争相目睹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归来。显然此次战役之后,十九岁霍去病的光芒已经盖过了卫青,成为了大汉最年轻的战神。 刘彻在微扬前殿隆重接见凯旋而归的众位将领,盛赞霍去病少年骁勇,冠军侯益封食邑五千六百户,赐冠军侯开府城南。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子只是在嘉奖卫青过后赏千金,却并没有为其益封。 几日后论功行赏的朝会散去,在回长平侯府的路上,霍去病骑在马上有些闷闷不乐。 “去病,怎么了。”卫青看着霍去病似有心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霍去病立刻不平道:“陛下是何意思,为何不给舅舅益封?舅舅也是,斩敌一万也是大功,没有增加封邑舅舅不面圣陈情就罢了,竟还能在朝会后与臣公风轻云淡的谈笑风生,是何道理?” 卫青一听原是外甥为他鸣不平,心中不禁慰藉,与霍去病的白马并排而行,淡笑道:“我已位极人臣食邑过万,联姻后族两子襁褓封侯,再要益封岂不是朝野侧目?去病啊,天子对我什么都不赏我这心中才能略松口气,不然,淮阴侯韩信功高震主之事怕是要今日重演了。” 霍去病毕竟年轻,驰骋疆场破阵杀敌自是天纵英才,可是朝堂之事牵扯颇多,朝中关系枝蔓恒生,他弱冠之年当真还还揣摩不到太多。自是听卫青这样分析也不由心中一震,联想起自己此次的无限风光和天子有意为之的大肆封赏,心知舅舅六次出征从无败绩,天子对他已然赏无可赏,如今之举大是“提霍抑卫”之举。 霍去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舅舅是何等样忠义在前舍命尊君的人他心中最为清楚,且不说当年舅舅在上林舍身搏虎救天子一命,就是这些年他为大汉尽忠尽责抗击匈奴,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在天子那里竟然落下的只是一个功高震主莫名猜忌的结果,即使天子刘彻一手培养并启用了霍去病,但他还是为舅舅不愤,更为他不值。 若说在军中的绝对威望,那些都是十几年来舅舅用鲜血换来的,凭什么就要被无端猜忌呢? 霍去病拒绝了天子在城南奢华豪宅为他开府的赏赐,一身玄黑甲胄的他在宣室殿当即豪言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这是霍去病的心声,更是一种为卫青不平的抗议——匈奴大患尚未解决,天子怎么能无端猜忌忠臣良将,如此一来,国之何家?! “去病,你说得很好。”刘彻的薄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色的霍去病不知道天子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直到他见天子离开主位踱步到他的身边,拍着他宽阔的肩膀说了那些话,他才惊喜的露出了笑容。 刘彻说:“去病,你还年轻,不要误会了朕对卫青的一番苦心。朝堂之上,不是只有你和朕两个人的眼睛在看着他,你舅舅想来为人谨慎低调,你知为何?他在朝中步步小心朕又怎么能无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呢,无封只赏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你回去告诉卫青,就说朕信得过他,等他下次进宫朕还有更好的赏赐给他。” “陛下果然深谋远虑。”霍去病听了刘彻一番话,拱手抱拳笑道,“去病少年跟随陛下,对陛下的谋略才敢钦佩万分,愿众生跟随陛下荡平匈奴,陛下网络天下英才只有万种手段驾驭,至此去病再不敢妄加揣测陛下的圣意了。” 霍去病心中快意,离开宣室殿时的脚步都带着少年的轻快。 刘彻负手立在殿中,看着霍去病的背景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二日卫青进宫述职,将兵务交接之事一一汇报给刘彻,刘彻扫了几眼他的奏章,似乎并不着急看清这些交接的事务。 卫青禀报之后,不见刘彻回应,抬头向天子头来礼敬的询问目光。刘彻只是淡淡一笑,将竹简奏章放下和声道:“仲卿,你可有怨朕?” ☆、第306章 诱梦试探 卫青闻言立刻躬身大礼道:“臣不敢。” 刘彻笑起来,摆摆手道:“仲卿请起,朕要说的话想必去病都已带到,你与朕心中自明。对了,朕今日叫你来除了这些俗物,还有一份珍宝赐你。” 卫青眉梢一挑,早在家中就听霍去病说天子要对他再行赏赐,却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忐忑,推辞道:“千金重赏陛下已经赐过了,臣不敢再贪功。” “大不相同。”刘彻笑的有些戏谑,拍拍手道:“传上来。” 须臾之间,卫青但见缁衣宦官领着十几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一字入殿,俯身行礼之间曼妙身姿尽显,她们声音柔软妩媚,低眉顺眼道:“拜见陛下。” “仲卿,如何?”刘彻起身离开主位,步下御阶指着这十二名女子道,“上年溧阳侯千挑万选进贡了这十二名楚地女子,朕有意将其留在宫中令乐府多方□□,就是想送给你的。” 对于刘彻赏赐的这些美人卫青着实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略带尴尬的看看这些面有微红的美丽姑娘,又有些尴尬的看向刘彻,拱手道:“陛下,臣……” 刘彻见卫青多少有点窘迫不禁大笑道:“仲卿,千军万马的场面在你眼中都不过如此,区区十二名楚女,何必推辞?朕这两年一心寻仙求药,时常斋戒,这些楚女都是专程为你所备,你无需多虑。” “陛下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忙于军务,恐怕对这些楚女并无……” “兴趣这种事,你得试了才知道。”刘彻在卫青耳边低声说完,才扬高笑道:“仲卿才回来也不过一月有余,朕却昨日听隆虑长公主说你夫人又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了。仲卿,大丈夫身边安能无人侍奉?朕跟你说,这些楚女你不但要收下,还要物尽其用,否则就连去病都觉得朕亏待了你。” 刘彻作为天子很多话都不会明说,把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赐给卫青这些美女不但是对卫青的赏赐也是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朝臣胡乱猜忌。若是卫青再要推辞恐怕就是不知好歹目中无君了。 但是十二名美女,这对卫青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数字,长平侯府不小一百二十名美人都不是问题,可是正是因为御赐的侯府辉煌,卫青身在高位他才最怕人多生事,往日连门客都不肯蓄养,更别说处处争奇斗艳的美人了。 第187节 “如此臣多谢陛下,只是臣往日忙于军务,在府中时日无多,十二名美女的厚赐臣着实不敢全部接下,还请陛下选赐一二便可。” 刘彻闻言似乎也觉得有礼,微微颔首道:“好,那你就在其中挑选四名,其他楚女朕过些时日命人送到快要竣工的冠军侯府去,去病这孩子不肯要朕上赏赐他的华美新宅,朕便在城中另选了一处大夫古宅,待几个月后整修一新再赐予他。” 卫青代霍去病谢了恩,在刘彻的授意下随意选择了四名楚女带会侯府。刘彻又留他一同用膳,卫青婉言推辞他告辞后刘彻也没有强留,只是看着卫青慨然感叹道:“仲卿啊,朕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成亲几年连得二子又获喜讯。” 刘彻说着竟然有些许怅然,昂头负手道:“朕啊,呵,却只有麟儿一个嫡子,若是朕的麒儿还在,朕亦无求了。” 一日晚间陈琼从卫妪处回到正房见喜好黑白博弈的卫青正在灯下的榧木棋盘上摆子成局研究棋谱,望着他硬朗而不乏俊美的侧脸,陈琼不由露出甜美的微笑。 换做如何女子嫁与这样一位温和儒雅却又百战百胜的诸侯将军都会喜从心起吧。车琼有种觉得幸运,未能够与这样的卫青相伴而心存对上苍的感激,虽然有时候…… 陈琼能感觉得到,似乎对她体贴入微的夫君心里,其实装着另外一个人。 “夫人。”卫青看到陈琼进来立刻起身温和一笑,上前几步到门边扶了她的小臂一下,而后两人对坐下来,陈琼看看棋盘不无娇嗔的说:“侯爷一个人下棋没意思,我们对弈可好?” 卫青笑道:“夫人有雅兴,求之不得。” 两人说笑几句便开始下棋,卫青酷爱围棋,无论和谁下棋都是越下越专注,却又能够把握分寸,不至让对手因棋艺相差过大而难看,其实这种棋才是最难下的。陈琼嫁与卫青多年,早就习惯他博弈时的认真,在他蹙眉思考落子前也从不出言打扰。 不过下着下着,陈琼忽然听到卫青声音极轻的笑了一声,而后他落下棋子,抬头时眼中晶亮,火光跳动灿若星辰,他饱满的唇微微扬起,是陈琼熟悉而陌生的弧度,仿佛能让人在静谧中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陈琼的心豁然漏跳了半拍,她有一瞬间的恍然沉溺,却在瞬间过后逐渐感受到来自心口的深寒,那种让她酸涩的痛感再次清晰无比的袭上心头。 他应当是想起了某个深藏在心中的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就会像会飞的鸽子一样,看着她却又越过她,好像她的身后,在那远到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地方,正站着另一个人,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无尽的注目。 陈琼的表情沉下来,她本不该多问,可是有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知道:“侯爷为什么发笑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琼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她将一寸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紧紧的拧住手指。这是她第一次意有所指的发问,她紧张,恐惧,甚至没有做好听到回答的准备,可是她就是想问。 “这棋路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交。”卫青垂下眼帘看着棋盘,竟然又微微笑了。 应该可以称之为故交吧,她曾经也是这么说的。卫青不知怎么觉得“故交”这个词分外神奇,好像无端就缩小了和她的距离,他在心底,很喜欢。 “夫人该落子了。”卫青看着对面的陈琼抿起下唇久久没有回应,以为她不知该如何落子,于是微笑指了一下上路的棋子道,“夫人,落在这边试试。” 陈琼回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但整个人的精神都与方才大不相同,似乎疲惫很快袭上了她的身体。 “夫人怎么了?”卫青蹙起眉心,担忧的看着她问。 “没什么,想休息了。”陈琼用手抚了一下依旧平坦的小腹,然后起身道,“妾身身上实在乏累,不留侯爷了,让家人伺候,请侯爷到后院休息吧。” 卫青知她有孕,月份尚轻最容易精神不济,若不好好休息极易伤及腹中胎儿,是以卫青这些日子都自觉的宿在偏房不与陈琼同寝,但是她今日精神如此萎靡,卫青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再要仔细询问陈琼的身体情况她又推说无事要睡,卫青也只好离开了正房。 侍女将卫青送出去,因着灯笼小声道:“侯爷,夫人已经做了安排,后院醒来的四位美人近些天日日都可伴寝,您看要去哪位的房中?” 这侍女一席话倒让卫青想起了那四名御赐的楚女,她们进府有些日子了,天子当日明明白白说让他一定不要浪费这厚赐,若是卫青一次都不去恐怕真的会被多疑的天子知晓以为他不敬或蔑视圣意,这便是祸及全家的不意之灾了。 卫青不由摇头轻叹,望着后院亮起的点点红灯道:“就过去看看吧。” 元封三年仲夏,朝鲜兵分三路由陈君爱率领,中路首度大捷下六十余城,大汉朝野上下一片振奋。 九月,在天子刘彻圣谕的传召下陈君爱暂别朝鲜战场回长安与宣平侯小姐张婧完婚。 堂邑侯陈午过世后,陈家这个显赫贵戚行事越来越低调谨慎,但这场婚礼却在天子的大力的鼓动下办得异常风光,毕竟是战场得意,陈君爱完婚之后还要继续奔赴朝鲜作战。汉初就是这样,内重孝外赏功,陈君爱大功且是天后的一母亲胞弟,更不要说娶的是累世勋贵万户侯最小的女儿,天子证婚太主观礼,这婚礼想不奢华都难。 大礼行过,达官贵人宾客臣公都被请到堂邑侯府的沁园如宴,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沁园后面的一处院落里花木掩映,比起前面吹打热闹人声鼎沸,此处却是幽静了许多。 跟随陈琼前来观礼的两位长平侯妾室之一在一名身材中等青年内侍接引下走进了院落的正厅。 雕花房门吱喲一声被关上,挡住了门外炫目的秋日阳光。 “奴婢絮语拜见陛下。”身穿鹅黄曲裾的楚女向主位上便装的天子刘彻盈盈下拜。 靠在主位倚靠上闭目养神的刘彻睁开眼睛,目光凛冽的看向絮语:“到卫青身边两个月了,按公孙诡的法子,查出什么来了,说。” 絮语声音文凭,语速适中,答道:“喏。回禀陛下,两个月来奴婢和另一名楚女幽昙共得宠幸五次,奴婢两人都曾用公孙先生的引梦之法在大将军熟睡后诱梦,但大将军意志之坚远超常人,除了一次深眠时蹙眉轻呼了一个称谓,其他再无所得。” “他喊什么?!”刘彻猛然起身问道。 “君上。” ☆、第307章 利诱陈琼 “君上……”刘彻的眼眸虚眯起来。 汉初“君上”二字是对朝庭封君的敬称,楚女絮语用公孙诡的试爱诱梦之术试探卫青却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称呼。 封君,封君。刘彻沉思着,显赫世家的嫡长女或曾经的后族女性长辈多有封君之人,卫青他…… 刘彻沉吟着忽然脑中有灵光一现。 当年他去卫青家中卫妪曾说有一名出身极高的女子帮过卫青,卫氏一家感恩戴德,卫青对她更是念念不忘,自己这个天子还曾许他功成赐婚的诺言!如果真像卫妪所言卫青倾慕那位封君贵女久久不能释怀,那么现在的卫青已经是大将军了,就算事隔多年姻缘无望,但以卫青重情重义的性格,又怎么会从来不去打听当年那位当年恩人的身份许以重谢呢? 刘彻这么想来,越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卫青一定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却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于人前重谢。 比如那个“君上”高贵到无法企及的身份,比如他还对那个人心念不死而使自己更加小心冀冀的掩盖,就连正常的感恩都不敢直接表达于人前。 刘彻无名的怒恨已经开始在整个胸膛发酵了。 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渐行渐远的至爱之人不正是曾经应该被称作“君上”的朱雀君(小时叫丰邑君)吗! 如果从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相识,那么……那么他与阿娇的那些少年心动的温情,那些蒙胧旖旎的好感岂不是与他人共有! 刘彻想到此处双目不由杀意毕现,面容冰冷如霜,双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真恨不得下十成力气亲手挥剑斩了卫青。 “陛下……”絮语见刘彻脸色无端变得阴沉可怖,一时竟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把话说下去,想了想才小心道:“奴婢还有一事禀告陛下。” 已经发狠发到有些偏执的刘彻被絮语出言打断倒瞬间清醒了不少,身为帝王的冷静和睿智又代替了狂热的恼怒和妒忌。 卫青喊的人真的是阿娇吗?他真的爱慕阿娇吗?阿娇知道吗?她回应过他吗? 刘彻知道自己多疑,而目下卫青又功高权重,作为天子的沉稳本性让他再度陷入深思。毕竟一切只是他的推测和臆想,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推断,或者说到底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不希望阿娇对其他男子有一丁点模糊的男女之情。 刘彻烦躁的摇摇头好像要把那些令他烦扰的想法赶出去,他抬眼对絮语道:“说。” “喏。”絮语开口道:“奴婢入府两月有余,已经慢慢得到了长平侯陈夫人的认可,偶尔她也会与奴婢闲话几句。其实奴婢也看得出来,大将军对夫人虽然尊敬温柔却几乎没有在相处中流露出哪怕微小的亲密之举,陈夫人近来因身孕缘故推掉了府中很多繁忙的家事,她自言大将军不喜结交朝臣所以对来往探望的贵眷夫人也很疏远,往往不会主动交见,一闲下来便是独自一人,即使大将军在府中也只是在书房处理军务或与冠军侯研究战策,很少能查觉到夫人孤寂需陪。” “哦,有这等事?不是说卫青从前只宿正房几乎不入后院吗?” 刘彻往日只听说卫青不好女色,府中妻室陈琼又几番有孕产子,所以一直以为卫青夫妇关系亲密不曾有疑,如今看来并非他从前所想了。 “大将军确实很少来后院,但军务繁忙也很少陪夫人,倘若仅是如此奴婢也不敢上达天听,实是发现了一样奇事。” “说下去。”刘彻的声音还是低沉微冷,但他对絮语的话却越来越有兴趣了。 “奴婢发现陈夫人私下密请巫祝行蛊。奴婢是楚人,楚人家家供奉神鬼,所以奴婢自幼对巫蛊也有些了解,依奴婢这些时日在陈夫人身边的留心查探,奴婢猜想,陈夫人乃是对大将军行蛊,而所行之术应是木人偶留情蛊。” 留情蛊是做什么用的,“留情”二字便故明思意。 “留情蛊,呵。”刘彻念了一声,竟冷冷的笑了,眼中泛起出乎意料的兴味,“竟敢对大汉长平侯行巫蛊,陈琼,哼,这女人看起来娇小胆子却够大。” 刘彻笑过后脸上又换做了果决的冰冷,他问絮语道:“蛊偶你能找到吗?” 絮语犹豫了一下,抿抿下唇决心道:“可以。” “很好,找到子偶拿来给朕,不要引人注目。” 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喜宴上陈琼坐在刘岁的旁边,看着张琳琅刚刚遣人送来的冰壶心中多少有些羡慕。 “阿岁最怕热了,入了秋晌午还要在身边放冰壶,亏得宣平侯世子是个体贴人。”隆虑长公主在一旁打趣刘岁。 刘岁也是大方,笑而不语反倒没有半点忸怩姿态。 隆虑长公主又瞧见陈琼走神,知她又有喜讯,也用卫青的娇宠她不喜侍妾的话揶揄,陈琼听着心中真是五味陈杂,到最后更有些不舒服。 头三月的孕期最不稳定,情绪起起伏伏是好时坏多愁善感,陈琼向来隐忍,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就是听不得隆虑长公主所说的那种玩笑话,一时间觉得害喜反胃,起身告辞让侍女扶她出去透透气。 陈琼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但找幽静之处的回廊花||径散步,走到一处假山凉亭上恰好看到下面的石径上一位妙龄的俏丽女子与一华服少年有说有笑的偎依在一起,两人笑声泠泠,一见便知正是情浓之时。 陈琼看着不由叹了口气自语呢喃道:“世上痴情子,独与我无缘。” 一旁的侍女赶忙劝道:“夫人这话说得,大将军外冷内热对夫人也是体贴入微,只是他是大汉的柱石之才,忙了些没时间多陪夫人,夫人最近害喜厉害,就不要乱猜了。” 陈琼靠在朱红的美人靠上苦笑摇头,看着下面那对调笑的少年男女,又想起自己,一时情绪不稳竟然红了眼眶。 “夫人就不知‘痴情不及久伴’这句话吗?只要他眼中只看得到你,甘愿终生相伴,不比其他更感满足?” 陈琼原以为身在高出视野开阔,与心腹侍女闲话几句也不会被人听到,没想到身后竟然传来一道清郎朗的男子声音,唬的她赶忙转头去看。 “夫人此处,好视野。” 绛紫长衣玉带束腰的便装天子刘彻带着宦官曹小北从假山的另一边走上来,眼看已经站在了陈琼眼前。 “拜见陛下。”陈琼在侍女的搀扶下掩饰般低下头,慌忙擦擦泛红的眼角,跪地向刘彻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朕方才去拜见姑母,出来后就随便走走,不期遇到了夫人。”刘彻语气悠然淡淡,负手向前站在没人靠前向下一望,薄唇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下颌一扬向陈琼道,“破虏侯李广将军的长孙李陵。” 刚才她与侍女的两句对话显然被天子听到,陈琼低着头有些尴尬,一语不发。 “世间多少好儿郎,春风年少,让人羡慕啊。”刘彻有些感叹的笑道,“朕像李陵那么大的时候,也是在堂邑侯府,心思一点不比他少。” 陈琼心知天子说的是他与皇后少年时的事,她不便插话也说不上话,以前她说不上话,以后她更不敢说话,因为所有陈家人都得到了皇后的严厉警告,她与天子之事任何人不得劝说半句,否则当即棒打赶出。 “这样看夫人当真有几分像朕的皇后啊。”刘彻俯视着闭口不言的陈琼眯起眼睛,深邃的黑瞳中泛起点点危险的深意。 陈琼看不到刘彻的表情,是是从他略微扬高的尾音上听出一片寒意,不由又将头低下三分道:“臣妾蒲柳之姿不敢与天后作比。” 刘彻很轻的笑了一声,转开了话题,躬身对陈琼道:“卫青最近的差事很多吗?朕不记得派了多少事做。当然,夫人是皇后的妹妹,又怀有卫氏血脉,如果夫人需要卫青在身边相陪,朕倒是可以帮帮夫人。” 这些话刘彻作为天子原不该在陈琼面前直白说起,但是他若总要循规蹈矩受制于礼,那么他也就不是现在手段高明大权在握的皇帝刘彻了。换句话说,刘彻做交易从来都不在乎方式,他要的只是目的。 刘彻的话有几分诱惑的意味,陈琼听得出来,更可怕的是,她在那一瞬间竟然动摇了,好在紧紧只是一瞬间。 可也就是那一瞬间眼中闪动的*,就让刘彻全然捕捉,看到了达到目的的可能。 刘彻向前一步,唇角还带着淡然的微笑,他优雅的弯下腰在陈琼耳边轻声道:“夫人,你也想让他心里那个人被自己取代吧?” 陈琼的眼睛倏然大睁,她的表情告诉刘彻她想,她太想了。 “只要夫人能让朕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或者任何能够指向那个人的东西都可以,朕就能帮主夫人让那个人消失,然后,朕会让卫青只属于夫人一个人。” “陛下……”陈琼忽然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面含微笑的刘彻。 刘彻漂亮的手轻拍在她美丽的削肩上,瑞凤眸中满是令人憧憬的深邃:“朕当然是在跟夫人相互帮忙,朕想挽回的人是谁全天下都知道,朕还要夫人教一教朕,那‘留情蛊’能不能用。呵呵。” 陈琼听到“留情蛊”三个字一下就慌乱起来,她充斥着恐惧和不可置信的双眼望向刘彻,而刘彻,还是那样和煦又满含深意的笑颜。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将巫蛊用在朝廷堂堂长平侯大将军卫青身上都躲不过一死,更何况,卫青知道后悔原谅她吗? 威胁与利诱,陈琼的心忽然空了。 第188节 “夫人,朕不是骗你的,考虑一下。” ☆、第308章 刘彻丢下那句话后也不管怔怔的陈琼,潇洒转身离开了凉亭。转过假山后,刘彻才对曹小北低声道:“回去告诉司马迁拟诏传密旨,派卫青秘密去往蓝田大营练兵,记住,是秘旨。” 曹小北闻言心中不禁疑惑,心想陛下派大将军到几十里外的蓝田练兵不是大才小用吗,而且蓝田练兵本就是每年训练新羽林郎必须做的,往年找个中郎将下旨去了便是,弄个密旨又是何必呢?不过虽然心中存疑但曹小北可不敢多问他的主上一句,只能低头称“喏。” 走了两步曹小北又想起一事,跟在大步的天子身后堆上笑脸小心道:“陛下,那,那太主刚才让陛下带回去的六名美人小人要差人带回……” 刘彻眉心一紧,冷笑道:“这是姑母在回绝朕,就是告诉朕,朕与皇后的事她劝不动也不会再过问半句,定是皇后那边认了死理,姑母一任疼爱皇后对朕也多有责怪,必是说不动也不想再劝,不然也不会送几个女人给朕草草了事。” 曹小北不敢接话,揣度着天子的意思道:“那陛下是给太主面子带回去看看还是像之前几批一样赏下去?” 刘彻冷声哼道:“朕不是不给姑母面子,朕对这些女人没有任何性趣。朕也要告诉她,朕只要阿娇回心转意,几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就想打发朕,她当朕对皇后只是表面功夫么?让苏一安排下去,把这几个女子接离堂邑侯府直接分赐到蔡泽,张汤和霍去病府上。” 晚膳时,还在喝陈君爱喜酒的霍去病听到新府上家丁来报,说下午天子又赐了两名美人过来,他当即就有些不耐烦了。 “又送两名?之前的还不知该往哪丢呢!”霍去病酒后不由牢骚道。 他自幼桀骜不驯,最受不了别人安排他的生活,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就是外婆和舅舅舅母也不行,更别说外人了,心中愤愤想,这天子是给别人送女人上瘾吗? 坐在他下席的东方朔见霍去病听了家人的耳语就烦躁起来,不由微微一笑,捻着下须靠过去缓声道:“冠军侯何事烦忧呀,下官来帮冠军侯分担一二可好?” 东方朔此人最是恃才,偏偏为人幽默,好以奇法解人之困,以此显示自己的博通百家之学。霍去病眼高于顶却始终年少心性,对多才正直的东方朔游戏朝堂讥讽妄臣的风骨很是欣赏,更觉得他为人幽默有趣,很喜欢和他结交。 有些微醺的霍去病道:“东方侍郎,你还真得给我解一解,为什么这两年天子自己不选留美人在宫中,却不管别人乐不乐意就往下赐呢?” 东方朔一听就眯起一双不大的眼睛笑了,探过身用略低的声音笑道:“侯爷又得到陛下的美人厚赐了吧?哈哈,侯爷恼什么,这在旁人看来,可是了殊荣啊。” 霍去病虎目一瞪道:“我霍去病只知沙场将士横刀马,马革裹尸方是殊荣,如此‘殊荣’不要也罢。” 此时庭中正是舞乐正胜,两人低声说话旁人倒也听不清什么。不过饶是如此东方朔还是目光闪烁左右一环,仍对霍去病微笑提醒道:“此处人多,冠军侯低声甚言呐。” 霍去病面色不变,傲然道:“陛下面前霍去病也是这般说辞,无甚好惧。你只为我解惑,我定不说与旁人便是。” 东方朔淡笑道:“要解此惑还得侯爷自己想想,侯爷想这陛下是何时开始停了家人子遴选的?” 这个问题好答,霍去病直接道:“两年前,自二皇子过逝。” 东方朔颔首继续道:“那二皇子病重又与谁相关?” “前协律都慰李延年之妹,前夫人李氏。” 这个问题更是人尽皆知,当时长安城的谣言甚嚣尘上,天子为给李夫人保胎调走赵无心,至使二皇子忽然病法无法急救。 东方朔满意的点点头道:“侯爷说的不错,想当年李延年向陛下献歌盛言其妹李氏容颜,言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 “什么倾城倾国,我看是红颜祸水!”霍去哼了一声道,“若非此女那李广利怎能领兵上阵,畏战迷途在前,投降卖国在后,令单于遁逃反扑,使我泱泱大汉十万将士白白葬身大漠,害得大将军疾病复发险像环生!” “正是。”东方朔点头,也有些感慨道,“单于逃走,大战失利,冠军侯因此役封爵都如此愤慨,那陛下之怒,陛下之痛,可想而知。自古红颜多祸水,可江山更替王朝兴哀又岂是几个女人之祸可以左右?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后人皆谓之红颜祸水,可是真正被天下指责的,却是宠溺纵容‘祸水’的夏桀商纣周幽王呀。” 霍去病听了似有所悟,竟一时无言。 东方朔又他前倾了倾身子,于乐声中低声长叹道:“自古先有昏君再有祸水,陛下终究是明白人,十万大好儿郎啊,就这么死于一个美艳宠妃为自己兄弟谋爵的自私上,还让陛下因她痛失嫡长子,这般经历过后,倘若陛下再不对后宫内事自省引以为戒,那可就真是昏君作派了,需知红颜祸水并非一个李氏,任何不了解的美丽女人都有可能啊。” “所以陛下不再将美人充入宫中,才顺水推舟悉数行赏?” 东方朔两撇小胡须一翘,满意的点头总结道:“陛下一来是防止自己对宠妃之言再有疏露酿成大祸,宁愿自罚绝了心中所患,二来,唉,陛下也确实是性情中人,情之所衷心有所愿,不然怎会日夜斋戒,请那么多术士呢。” 霍去病听罢眉间隐隐露出不解和惆怅,低声轻念好似自语道:“但二皇子已故……他倒底负了天后,如今再一意孤行,一厢情愿,又有何意思。天后若死心,自当该有一番新的生活,岂会为这如同隔靴搔痒般的补偿所动?” 鼓乐声歇,灯火通明,正是酒气微醺面若敷脂的新郎陈君爱来给满坐宾客敬酒,于是东方朔与霍去病的这番言谈也就止于此处了。 ☆、第309章 太主生辰(全) 半月过后有一日刘彻获悉陈家少子因娶新妇,太主欣慰高兴借明日生辰之便于侯府举行家宴。 太主的生辰又逢亲弟弟刚刚迎娶,陈娇这个皇后于情于理都会到场,这一点刘彻心里非常明白。所以刘彻得知此事后立刻命曹小北将明日准备为太主庆贺寿辰赏赐下去的丝薄礼品加倍,又推了明日诸多闲事,打算暂且隐瞒他人明日便装亲自去堂邑侯府。 第二日晌午,堂邑侯府的正堂上家人齐聚,珍馐满桌,馆陶大长公主揽着三皇子刘麟与皇后陈娇坐于主位分桌列席,左右下首陈季须与李吉儿,陈蟜与隆虑长公主还有陈君爱和有些娇羞的新妇张婧均按家中位次坐定,后面便是陈琼和几个外家的陈氏族人及家眷,加上他们的数个子女在场,真是满堂绫罗济济,侯府热闹非凡。 堂中大长公主举杯正要开宴,忽闻家人上来禀报,说天子驾临为太主贺寿,已到中门外。 天子亲临贺寿原本就是宗室亲眷的无上尊荣,陈家众人闻听禀报先是一惊,继而个个面露喜色,就连大长公主脸上都不由带出几分高傲的笑容。 刘彻身为大长公主的侄儿和女婿,陈家家宴原本应当请他前来,可是毕竟君臣有别,从来没有宗室臣子家中摆宴邀请天子的先例,这在礼法上毕竟不妥,况且现今陈娇和刘彻关系紧张,若是早早得知刘彻会来,陈娇便心存芥蒂不愿露面,所以大长公主这事就没有特意告知天子。 现在刘彻不请自来也是给足了大长公主面子,大长公主如何能不高兴?只是想起自己的女儿在侧,她才有些尴尬,余光不禁看向右边的陈娇。 陈娇面容冷艳,在众人满脸喜色起身迎接的时候依然端坐于席间,表情平淡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看样子是想把前来贺寿的天子夫君直接无视了。 因为牵扯颇多陈娇从未将刘彻害死刘麒的想法告诉过任何家人,包括大长公主;而大长公主虽然心疼女儿,痛恨刘彻听信李妍谎言导致刘麒重病医治不及,但两年过去再多的气也消的差不多,再加上刘彻在她面前亦是反躬自省态度极好,她现在还是希望陈娇与天子能够重归于好,毕竟无论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麟儿,都不该一直僵持下去。 大长公主看一眼被自己揽着的聪明外孙刘麟,再看一眼表情淡漠毫无表示的陈娇,不禁轻轻出了口气,就算抛却陈家不提,父母总是僵持不和,对刘麟这个刚满九岁的孩子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麟儿,走,陪你舅舅们把你父皇请进来。”大长公主对刘麟温声说。 刘麟自小明理懂事,知道自哥哥过世后母亲有意疏远父亲,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失望他从不在她面前主动表现出对父亲的主动爱戴和亲密,可他心里确实也很喜欢父亲,如今得到大长公主的首肯,自然心中欢喜,点点头微笑道:“麟儿这就跟舅舅们去。” 趁着众人都去迎接御驾的空档,大长公主对陈娇附耳道:“阿娇这事突如其来,陈家亲眷都在,如何安排你只不理他便是,麟儿半大的孩子心思可密着呢,别让他看着你们当众闹得不像话。” 陈娇无奈道:“我何曾与他有什么好说的,又何来闹?况且这里是陈家,我不会让母亲脸上无光。” 得了陈娇这句话大长公主总算放下心来,眼见陈季须几个簇拥着刘彻进来也笑道:“难为陛下还记得我的生辰,陈家得顾圣临,蓬荜生辉。” 刘彻大方一笑道:“姑母的千秋朕自当与皇后一同前来,只是政务繁多,今日迟来还望姑母勿要见怪。” 他说着目光便在殿中一扫,看清堂中座次格局后目光就定格在垂眸闲坐旁若无人的陈娇身上。 她今天穿了刺银线松柏图的红缎锦衣,内为淡紫色如意纹交领曲裾,应是取松鹤延年吉祥如意之含义,为大长公主生辰特意穿来。她黝黑光亮的黑发上带了一顶结金穗流苏宝石镂空钗冠,轻轻一动那闪金的金属流苏就轻轻晃动,衬着她饱满莹润的脸颊和殷红古雅的菱唇更加动人。只可惜她的神情冰冷若霜,目空一切,不然只要眼眸一转定时流盼生辉。 刘彻侧目看着她不由就笑了,冷若冰霜艳色照人,呵,如此,纵是无情也动人。 “今日姑母寿辰,陈府家宴,诸位不必拘礼,入座吧。” 刘彻是君,自古礼法第一便是君在上臣在下,君大于主,有了这条礼法刘彻自然而然的就代大长公主安排,一声令下后十分自然的坐在了陈娇身边,与她同席。 众人落座后,刘彻拍拍心情极好的刘麟笑道:“麟儿,今日外祖寿辰,去到外祖那里为外祖侍酒。” 天子亲临本就是极高的礼遇了,皇子侍酒却又是众人见都没见过想都不敢想的荣耀。若非大长公主这样身为天子敬重的长辈又有拥立之功的前朝嫡长公主,就算是卫青这样的高功显贵一辈子恐怕也没有如此待遇。 刘彻见众人惊后私语便悠悠淡笑道:“麟儿是朕与皇后爱子,姑母是其长辈,今日不论君臣只讲人伦。” 刘彻话里话外都带着陈娇大长公主如何会不明白,她这位天子女婿给她这么高的礼遇除了敬重更多的还不是为了做给她的女儿阿娇看的么,让刘麟到她身边一是在人前捧奉她,第二便是不让麟儿在他席间扰了他与陈娇难得的相处。 “不敢不敢,侍酒如何就用得上我的麟儿了。”大长公主虽然推辞却喜笑颜开,拉着刘麟坐到身边,跟宝贝似得揽着道,“麟儿今日就在外祖这里坐了,好不好?” 刘麟高兴的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空杯亲自斟了酒,双手举起道:“麟儿祝外祖福寿绵长,东海南山。” 刘麟这边一开敬酒的头,席间也马上热闹起来,陈家子弟纷纷敬酒,舞乐声起、新菜布上,堂中一片热闹祥和。 陈娇对坐在身边的刘彻只当不存在,自顾自夹了一点菜小品,而后竟好似真的欣赏起歌舞来了。 刘彻时不时侧眼看她,却又不说话扰她,直到侍女小心端上一盘桂花蜜汁的八珍宝鱼,他才夹了鱼肚上宽宽的一大片细肉,微沾蜜汁放在陈娇盘中轻声道:“你爱吃这个,多汁无刺,只别太贪甜,这个季节易口燥。” 他说完放下银箸对身后的曹小北低声道:“取一壶热水倒来冷着。” 陈娇自幼喜欢甜食,确实也喜欢这道鲜嫩的蜜汁八珍宝鱼,她原本也要夹来吃,却被刘彻抢先一步奉上,一时间举着银箸竟不好下筷了。最后她对盘中的鱼肉也只当视若无睹,另外夹了几筷鱼肉来吃。 她不吃刘彻夹的菜刘彻倒也不急不恼,一句既往的与前来敬酒的其他人谈笑,是不是看她一眼,若有陈娇喜欢吃的菜品,他还是会照例选最好的部分夹来给她。当然,他夹的菜还是会无一例外的被陈娇无视。 过了一会刘彻用手背试了试青铜杯的水温,感觉冷热正好,便拿起来方到陈娇面前道:“可以喝了,不会烫。” 陈娇吃过甜食总要饮水,而刘彻对她的生活习惯又太过了解,即使两年不曾同食那些小小的饮食习惯他还是了然于心,就连节点都把我的恰到好处——陈娇这会儿确实渴了,耕贝人伺候惯了,看着已经到手边的温水就再不想费事让小寒再去凉水。 有些人自己要献殷勤,用一用又何妨,只要万事不再理他他的殷勤又有何用? 陈娇这么一想也不拒绝,拿起青铜杯将温热的白水饮尽,把杯子丢在一边,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中的歌舞表演,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方才忙活着为她凉水的刘彻。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却悉数落在刘彻眼中,他看着空空的青铜杯,再看陈娇眼神愈发温柔,不由便露出浅浅的笑容。 下首唯一独坐一席的陈琼望着刘彻那柔和眼神心中不由几分失落几分羡慕。她低头看看身边空着的坐席,竟然泛起几分凄然。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样的事,有人心里眼里全是那女子,她却视而不见;可同为陈家女儿,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两人,他却也未必给得半点回应。 她是多么羡慕那主位上美丽的红衣女子啊,不是因为她凤仪天下尊为天后,也不是因为她美貌惊艳时间无双,她只羡慕她身边有一人倾尽心思痴情以待,即使她眼中无他,即使她冷若冰霜。 若有人也能这样待自己,该有多好。陈琼想。 少年时她得知自己要嫁韩嫣便高兴的欢喜非常,她在偶尔能够列席的宴会上常常偷窥看着举止优雅言谈锋锐的韩嫣,于是那个美貌绝伦气质卓越的翩然公子慢慢就成为了她心底最动人的画面。后来事事翻转,破了相的她带着脸上那条丑陋的伤痕被送出侯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庶出姐姐成为了她日思夜想之人的新妻。再后来她的伤好了,多年的沉寂和冷遇后她终于一朝得幸,满心欢喜的嫁给了名满天下的将军卫青——那么一个英武威严却又儒雅谦和的男人。 她爱上他就像她当年爱上韩嫣一样,愿意倾尽所有与他终身并蒂成双。可惜,她终于发现,那个对她很好很体贴的卫青心里装的并不都是她。 陈琼失落,伤心,却无可奈何。她是一个庶女,她从来都不敢奢求像那位称为天之骄女的长姐一样获得尊贵的地位,臣民的爱戴,帝王的垂青,她只想要一份爱情,一个属于她的,爱她呵护她的良人。然而心底的韩嫣是别人的良人,身旁的卫青心里想着别人。 陈琼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亲手为长姐夹菜,心中不停的问自己,是不是她太蠢了,是不是她要的东西太少了,是不是她太软弱了!是不是这样她的未婚夫才会被庶姐抢走,她才会被人暗算一度毁坏容貌,她才活该生养二子却不能让夫君想要停留身旁! “唔……”陈琼忽然赶到胃里反酸,她马上捂住口,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席。 主位上的刘彻淡淡看着匆匆走出侧门的陈琼,唇边露出很难察觉的狡黠笑容。 ☆、第310章 刘彻的局 堂后的走廊上刚从更衣室(卫生间)出来不久的陈琼还轻轻拍着胸口,纾解着方才的不适。 “夫人。” 陈琼回头正见曹小北向她行礼。 “曹宫监。”陈琼极有礼貌的点头示意,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天子刘彻从长廊转角处走了出来。 “陛下。”陈琼在侍女的搀扶下下拜。 “夫人有孕在身,免礼。”刘彻客气的走过去微一抬手,好似对陈琼不经意的闲话,“怎么夫人今日一人前来,仲卿没和夫人一同来为太主贺寿吗?” 陈琼微微出了口气,垂着眼帘道:“侯爷忙于陛下交代的大事,所以不便前来。” “大事?”刘彻纳罕道,“朕最近有交代卫青忙什么大事?” 刘彻想了想又舒眉了然笑道:“哦,朕想到了,不过是去蓝田例行练兵检阅,算不得大事。此去蓝田大营不过二三十里,若是他愿意,两三日从府中往返一次也可,怎么,他这差事接了小半月从没回过侯府?也没跟夫人说过?” 陈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胸口发堵,原本就因为害喜有些发白的脸色此时更加苍白,连呼吸都乱了节奏,握着侍女的手益发的紧了。 “这个卫青确实有些过头了,朕与皇后有隙且政务缠身今日都有到场,无论如何,太主大寿他还是应该与夫人一同前来才是,不然别人要如何看待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育有二子后在他心里就半点没有夫人了。” 第189节 陈琼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彻,刘彻面容淡淡,转了话题道:“夫人好自为之,朕先走一步了。” 刘彻说完转身便走。这时曹小北却上前将袖中一只不大的漆盒双手捧上小声道:“夫人,此物如何使用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陈琼心神已乱,已经不能思考盒中到底为何物,只是本能的抬手打开盒盖,却在瞬间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只有手指大小的巫蛊偶人上满是看不懂的符咒,唯有胸口处用整齐的隶书写着卫青的名字和他的生辰八字。 眼前这个不是她曾经请人布下的留情蛊子偶又是什么?可是自上次在陈君爱婚礼上她与天子私下对话后她就匆忙回去烧掉了所有巫蛊人偶,这一只怎么还会在天子的心腹宦官曹小北身上?! 陈琼身为陈家普通的庶女,心性平平,从来没有接受过政治熏染,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不懂得利益权衡,也不会揣摩他人心思,更不会懂卫青与天子之间权利的微妙平衡。她只知道大汉王朝最忌巫蛊乱鬼,有了这只人偶,若是大举审问起来她是必死无疑。 她猜想到那时,就是整个长平侯府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牵连,满城血腥风雨中,一直处处小心事事低调的卫青还能泰然处之吗?他会多么厌恶她,会多么痛恨她,还有,他会因为不肯原谅她而对她年幼的孩子们心生芥蒂吗?或者,廷尉府恶鬼一样的酷吏根本就不会放过她的孩子。 陈琼不懂汉律,却见过许多达官显贵卷入巫蛊事件为此家破人亡,她害怕了,怕得要死,她好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么愚蠢相信了外面的迷信之说,铤而走险的做了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事! 陈琼感到脚下一软,一不小心靠在了心腹侍女身上。 “夫人小心。”曹小北上前扶住陈琼的小臂,脸上是平和而颇有深意的笑容。 “夫人,小人私下里有几句话要劝夫人。”曹小北摆手让侍女退开,微微倾身用只有他和陈琼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夫人若是心有所愿不妨就帮了陛下。夫人想想,陛下贵为天子怎能私行巫蛊之术,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大有不妥,所以就算夫人将行蛊之术告知小人、将行蛊之人交于小人陛下也还是不会放心,除非夫人跟陛下做这一场交易,有来有往才能稍安圣心。” 曹小北的话外之意陈琼听得明白,天子要对付她轻而易举,可是为了行事周密他还是担心陈琼万一为了什么目的不怕死将天子行蛊的事透露出去,所以他要的是比陈琼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她对卫青的感情以及她放不下的子女。 一旦他们做了交易,如果陈琼敢出卖天子刘彻,那么她向卫青行蛊、借助天子除掉卫青心中之人的事情也会被立刻揭穿,那个时候卫青绝不会再对她留有感情,甚至连她的子女也会被迁怒,这样的风险是陈琼无论如何也冒不起的。 陈琼微微摇头,任何可能涉及伤害卫青感情的事情她都不想做,虽然她那么想那么想让卫青陪在她的身边,即使他心里还有别人,只要他眼里还有她,始终陪在她身边就足够了,好过现在这样的空寂和等待。 “夫人还不明白吗?”曹小北看到陈琼一脸纠结犹豫的摇着头,笑容愈发隐晦起来,“陛下的心思夫人已经知晓,只要夫人不做这笔交易陛下就始终不会放心,那么只好委屈夫人从此封口,也就是说大将军从蓝田归来之日,便是侯府这场巫蛊之祸事发之时。” “你……”陈琼死死的盯着曹小北,连指尖都在颤抖。 而曹小北则始终扶着陈琼,带着淡淡的笑容:“夫人,陛下并不想伤夫人,可您为什么不肯为自己着想呢,此事于大将军无害于您自己有利,夫人就不能遵从本心吗,只要您能让陛下得偿所愿,大将军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夫人又何必带着尚未出世的子嗣寻一条死路呢?” 曹小北的手指指着陈琼的小腹,令陈琼紧张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那里是她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她割舍不下付出不起的代价。 “夫人,陛下只想答道自己的目的,不想伤害夫人分毫,而且只要您答应,陛下会让大将军从此都只属于夫人,一个人。” 陈琼愣住了,很多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而脑海里,她能清楚听到的却始终是曹小北刚刚那三句轻飘飘的话: 夫人又何必带着尚未出世的子嗣寻一条死路呢…… 只要您能让陛下得偿所愿,大将军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陛下会让大将军从此都只属于夫人,一个人…… 前有利诱后有威逼,陈琼已经选无可选了。那么,何不就顺从本心呢!她要的不就是卫青只属于她一个人吗?! 陈琼现在的想法很单纯,她明白天子要逼她做交易不是真的想帮她,他那么急于知道卫青的心上人并除掉那个人完全是想逼迫陈琼跟他做交易,有了这场交易他才能够放心的使用从陈琼那里得到的巫蛊留情术,才能隐秘的完成他挽留皇后的心愿。 既然都是想要获得心爱的人,那么做个交易又如何妨? 陈琼猛然握紧了手,抬头朝刘彻离开的方向喊道:“陛下!” 已经快要走出长廊的刘彻回过头来,眼神平静的看向陈琼。 陈琼提起裙摆,一该之前柔弱用尽力气加快脚步,好像下定决心向着她选择的方向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在侯爷独寝的卧房里有一个上锁的盒子,是对侯爷很重要的东西,应该与那个有关。”陈琼站在刘彻面前笃定的说。 刘彻露出淡淡的微笑,颔首道:“朕还会与夫人见面,不会太久。” 回宫的马内,便装的刘彻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神色轻松。曹小北在一旁为他打扇,待马车离了陈家所在的街巷驶入御道才小声禀道:“陛下,陈夫人已将助她布下留情蛊的巫祝所居之地告知小人,陛下看要如何处理?是暂且安置在宫外日后再见还是直接接入宫中……” 曹小北的话没说完就被刘彻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刘彻睁开眼睛,瑞凤眸眼尾微挑,声音里带着讥讽:“接入宫中?哼,朕贵为天子怎会任由妖人横行,行那等邪魔外道之事。关起来,日后朕还有用。” “喏。”曹小北虽然应着却着实有些发懵,不是天子想要用巫蛊挽回皇后的心意吗,怎么…… 就在这个瞬间,曹小北脑中一线光闪,忽然明白了。 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对皇后行什么巫蛊,他与皇后自幼相处一往而情深,定不会冒险用她的八字命格成巫偶行巫术,哪怕只是为了“留情”也绝对不会。 他不过是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让那位陈夫人心甘情愿的走入圈套罢了。曹小北知道天子已经在怀疑大将军卫青对皇后有情了,如果他通过陈琼得知大将军心里的人真的是皇后,那么以天子的狠辣性格,大将军地位与性命都会岌岌可危。陈夫人显然深爱大将军,若是她知道天子的真正目的是查出大将军的心上人是否为皇后,从而根据结果处置大将军,那么她就算自己巫蛊事露以死抵罪也绝不会做危及大将军的事。 那位陈夫人的确是平庸,甚至在感情方面有些盲目,可她不傻,只有这样一个圈套才能让她对天子的用意无所怀疑。进为利诱,退有威逼,这分明就是一个只赢不输的局——他手段高明心思缜密的天子主上一手策划的好局。 半个月后天子刘彻在司马门送走了继续镇守辽东进行作战的陈君爱,从司马门回来他便换了便装,轻装简从,从永宁门而出前往长平侯府。 “陛下。”一处隐蔽的院落中庭里,陈琼跪坐在刘彻对面叩拜行礼,而后起身遣散侍女道,“请陛下稍待,臣妾去将那只上锁的盒子取来。” 刘彻放下茶盏淡淡道:“如果夫人不介意,朕与夫人同去。” 陈琼无法拒绝刘彻,当下点头道:“陛下请。” 刘彻此来除了曹小北和两名护卫以外,还带了一个年级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此人穿着朴素其貌不扬,却自有一股沉着稳重的气质。 来到卫青的卧房外面陈琼打开门锁请刘彻入内,却让侍女拦下了其他人。 “陛下,此处不便他人入内。”毕竟是卫青的卧室,卫青往日连仆役都甚少叫入,陈琼也不想太多人进去。 刘彻对身后吩咐道:“曹小北、孔仅你们在此等候。” 说完便跟着陈琼走了进去。 卫青前往蓝田大营练兵未归,卧室往日也就无人入内,门窗不开光线稍暗,里面陈设大气而简单,左右两厢被一张巨大的木刻屏风隔开,仔细看那屏风上竟是西北地势图。屏风左边为内室,右边为外室,外室三面书架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竹简卷牍,刘彻走过去顺手拿下一卷,一看便知是卫青手书的兵法策论。 “陛下,在这里。”陈琼向刘彻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入内室。 刘彻跟她过去,在内室环顾一圈,只见内室只有一张整齐床榻和角柜矮几,再有便是一幅墙上的挂相了。 刘彻走过去仔细端详,见那是一张女子的立像,画的很工整,像极了他当年掖庭选妃时看过的画像。画像上的人他刚见过也很熟悉,就是陈琼,旁边的落款上也写着她的名字。 刘彻没什么兴趣转过身看到陈琼已经从角柜上取出了那只黑红漆的方形盒子,盒子有锁,不大,却是精致的龙鱼锁,这种锁不好开。 “陛下能开此盒须得不伤锁。”陈琼将盒子捧到刘彻面前认真的说。 “自然。”刘彻接过盒子大步走出去交于那名中年人道:“孔仅,打开。” “喏。”那中年男子亦不多言,接过盒子,拿出一条细细的铜丝□□锁眼,进进出出几次试探后,木然的脸上才出现一点轻松的表情,等他再将铜丝深入锁眼时,不过片刻就听啪的一声龙鱼锁应声打开。 刘彻拿着打开的盒子并没有急于开盖,而是用询问的语气对陈琼道:“夫人?” 陈琼明白刘彻的意思,这是在示意她他会马上打开,如果能够证明那个人的身份,那么她们的交易就算达成。 “陛下请。” 陈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只是通过卫青日常的生活细节推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对他非同一般,往日除了卫青自己连她都不能触碰,卫青唯一一次惩罚下人也是因为内室扫灰时摔了这个盒子。 陈琼希望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可以让刘彻帮她找到那人人,除掉那个人。 刘彻向后退了一步有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然后长而有力的手指扣住盒盖,咔的一声打开了。 一股很淡很淡,淡到几乎无迹可寻却又让刘彻分外熟悉的香味从盒子里飘了出来。 ☆、第311章 祭祀的酒 一只颜色已经暗淡且绣功拙劣的五彩香囊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只一眼,只有一眼就让刘彻啪的一声合上了盒盖,那速度快得,好像多看一眼就会勾起心底所有的愤怒和不快,就会立刻失去理智做出难以收拾的举动。 “锁起来!”刘彻将盒子厌恶的推到曹小北手上,他的眉心紧蹙,双目闪着复杂的光焰。 “喏喏。”曹小北赶紧手忙脚乱的锁上盒子,有些担心后怕的看着天子。 那双时常深邃如海的瑞凤黑眸曹小北向来难以读懂,但是那双眼中有一种最强烈的情绪他看的分明,那是愤怒,拼命隐忍的愤怒,是从坚强心底流露而出且非同寻常的愤怒。这种怒,他已经很陌生了,只是依稀记得幼年时在长门殿,他年幼的主上得知南宫公主远嫁匈奴时出现过一次,仅此一次,剿灭匈奴就成了主上无论付出多少都从不动摇的执著所在。 曹小北低头,疑惑好奇又分外忧心的看着那只盒子。 到底是什么呢?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引起天子这么大的敌意和愤恨。哎,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吧。曹小北心底轻叹,他已经能够预见这小小盒子里的东西将会引起一场震动朝野的轩然大波。 位高权重受人爱戴的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他的部将遍及大汉军统,从天子卫队羽林郎到皇家禁军,从京畿虎贲到北地驻队,即使天子内心有一百个愿意信任他的理由,天子也会有一千个怀疑他的原因,更何况还有这盒子里触怒天子的□□。 大将军,怕是要盛宠而衰岌岌可危了。 刘彻背对着所有人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心中澎湃的情绪,最后酝酿成一片眼底的锋锐与冰冷。 “夫人,多谢。”刘彻转过身将曹小北手上的盒子递给陈琼。他的神情与往日无异,但他的眼睛却分外森寒,目光所及像一把利刃,刮骨起皮。 陈琼只看了一眼就像被闪电闪过一样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像是要避开那强烈的目光,接过盒子的手微微颤抖。 刘彻低头,薄唇在陈琼的耳际轻轻开合:“你做的很好,朕不会食言,卫青从此以后就是只属于夫人一个人的了。” 刘彻确实没有食言,第二日卫青就由蓝田大营调回长安,暂不安排朝事,留府待命。与此同时刚刚代天巡视南郡而回的公孙贺被天子嘉奖,官职由宫廷卫尉升任虎贲军统领,执掌京畿虎贲军;而驻守朔方郡的李广因数次击败匈奴偷袭获赏,其子李敢封为未央卫尉接替公孙贺。 天子的旨意下达的不算突然,而升赏补缺又是寻常之事。目下天子盛年,朝中领军主将主要出自三家:破虏侯李广世家,葛绎侯公孙敖与其弟南奅侯公孙贺兄弟代表的公孙世家,再有就是大将军卫青与其外甥冠军侯霍去病一系。 细细分说的话李家资历最老,上下四代皆为大汉名将忠良深得几任天子的信赖,李氏子弟外可为将征战内可统辖禁军;公孙家祖上虽有匈奴血统但公孙兄弟自少年跟随太子刘彻,向来是天子在长安统兵的左膀右臂,直接受天子节制;而三家当中论功绩爵位和威望胜率,首屈一指的还属卫霍。 虽然此次军中封赏调动李家与公孙家,从大将军卫青手中收回了虎贲军的指挥权,但几乎没有朝臣会怀疑天子疏远大将军,人人心中都有数,毕竟匈奴未灭,大将军带着冠军侯不久后还是要回到朔方和代郡,杀鸡不用牛刀,镔铁至于锋刃,进一步打击匈奴拓展河西之地,还是要靠立下盖世奇功的大将军。 朝臣有朝臣的想法,可曹小北最近两天却一直在忐忑中度过,他伺候了天子二十五六年,对这个主上暴戾的脾气秉性太了解了,他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主上的雷霆怒火,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天子仍然每日处理政务,甚至处理朝事处理的越来越晚,甚至通宵达旦;当他短暂休息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垂着眼睛神情蓦然,不准任何人打扰。 曹小北害怕这样沉郁却过分平静的天子,原来天子暴躁,每日都会有宫人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又或者更有不开眼者于小事上激怒他被直接杖毙,然而那个时候只要小心谨慎摸着天子的脾气来总会平安无事,可是现在他甚至不敢靠近天子,好像那宣室殿一级级御阶主位上盘坐的是一条隐忍着万千怒火的孽龙,全身逆鳞,碰一下就会遭来无数人的灭顶之灾。 这种感觉于知道□□的曹小北而言就好像明知会有一场灾难巨大的风暴即将降临,可是乌云压城那场惊雷滚滚的大雨却迟迟不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几日后的朝会上,天子颁旨命冠军侯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军八万前往代郡进一步巩固河西战果,打击匈奴,开辟疆土。 而一直被群臣公认的领军主帅长平侯大将军卫青却过度兵权与年金二十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于长安赋闲待命。 朝臣们看着十二挂玉冕垂珠冠下天子不甚清晰的表情,忽然明白,能堪大汉灭匈将帅大任的,已经不止卫青一人。 对待这件事卫青的态度是淡漠的,没有失望和愤恨,有的只是平静。在朝臣各色各样的目光中他依旧走得很稳,在他声名鹊起立下不世战功的时候他没有骄功恃宠,所以在赋闲暗淡的时候他也不会狼狈不堪,卫青便是卫青,一如既往泰然自若。 十日后天子刘彻于骊山举行盛大的祭天出征仪式,请求上天庇佑汉军横扫匈奴。 几番预言战事令汉军大获全胜的陈娇,作为星宿转世天意佑汉的神圣象征出席过数次出征祭天,此次也不例外。陈娇很清楚自己必须出席祭天典礼,一来这是对大汉将士的鼓励和支持,二来,她作为天后是刘彻天授皇权的象征,正是因为她有天命加身,她才能与刘彻做到真正的平等,令刘彻对她和她所代表的陈家有所敬畏。 炫目的骄阳,瑟瑟的秋风,骊山祭天台下黑甲列阵的万千大汉将士将士瞩目以待,他们手中锋锐的□□横戟在日光下反射出白亮的光泽。 沉重肃穆的号角声起,天子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军旗猎猎。 一番九鼎祭天的大礼之后刘彻举起青铜尊朗声道:“天佑大汉,保家卫国,朕会与天后在这里,等待你们凯旋的消息。” “天佑大汉,保家卫国!”响亮的口号响彻甘云。 陈娇也拿起面前的青铜酒尊,面对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黑玄甲红披风的年轻主将,仪式般拱手举樽,将里面并不算多的清酒一饮而尽。 首次挂帅的霍去病面容肃整,一身甲胄英武非常,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霍去病,定当不辱大汉天威,不负天子殷望!” 庄重的祭天仪式持续的时间并不算久,霍去病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整齐的兵士在几路将军的带领下逐渐退出,御阶上分列两旁的文武大臣也从后向前依次离开。 陈娇站在刘彻的身边,忽然觉得阳光刺的耀眼,那些缓慢退出的臣子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溃散。 第190节 怎么回事,已入仲秋,不可能在阳光下站一会就产生眩晕的感觉,可是…… 就在陈娇一时迷离天旋地转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腰后恰到好处的撑住了她的身体,而她也只能倚靠这只手臂的主人勉强站立。 陈娇脑海中仅存的意识不停的提醒着她:这里是祭天台,在这里她是天命的象征,所以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除此之外,现在的她已经想不到更多。 大典已是尾声,但群臣并未散尽,礼仪还没有完全结束。刘彻看着杏眼半合的盛装陈娇靠在他肩上,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威严而沉着,但他从身后揽住陈娇的那只手却分外有力的搂紧了她的腰肢。 站在御阶最前面的卫青在转身退去的时候余光轻撇,一眼就看出了站姿有些奇怪的皇后,他用不解的目光看过去,那一瞬间竟与冰冷的瑞凤眸四目相对。 天子看向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寒凉,他甚至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看到了高高在上的警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挑衅。 卫青读不懂,卫青也不明白,他从来没有见过天子用这种眼神看他。 礼官轻声的咳,似在提醒走神的卫青按例他该退下御阶了。 卫青匆忙回神,低下头去躬身拢袖而后慢慢退下御阶,而他的身后,那双细长的眼睛似乎仍在冷冷注视着他,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陈娇醒来时看到的是轻蓝如烟缀满太湖小珠的帐顶。 这熟悉的纱帐让她的意识慢慢恢复,意识到自己身在瀛台揽湖岛的影岚殿里,她燕寝熟悉的床榻上。 陈娇感到有手指从她的脸颊轻轻滑过,她的目光游移,定格在刘彻线条已经十分硬朗的英气侧脸上。 他侧坐在床榻上,一双不悲不喜的瑞凤眸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她,看到她醒来仍旧没有说话。 由于刘彻的出现陈娇的意识更快的开始复苏,她想起那日的祭天,骄阳在天,军旗猎猎;想起那樽酒以及酒后的晕眩…… 陈娇一下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祭台上忽然神智迷离,此时的她怒不可遏,向神情恬然的刘彻怒道:“你竟然在祭天的酒里下药……刘彻你不怕报应吗?” 刘彻唇角一勾,淡淡的笑望着她说:“朕为天子当然尊重天命,但天后失德,事出有因,朕相信天意还是公正的。” 陈娇听了他这番话忽然偏过头去讽刺的笑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真是对牛弹琴,她怎么会想到要问刘彻怕不怕报应,刘彻怕什么,他根本就是无药可救,一个疯子有什么好忌惮的。她不想再追问什么叫“天后失德”,因为她同样明白,只要刘彻说得出口,针对她的理由一定特别充分。 刘彻见她偏过头似乎不想与自己再做交流便开口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阿娇。” “无话可说,滚出去。”陈娇看也不想看刘彻,闭起眼睛声音疲惫,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如果朕不走呢。”刘彻平静的开口,好像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语气无奈中还带着一点点宠溺的味道。 陈娇蹙起眉心,流露出一丝厌恶。她不喜欢刘彻的口气,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不喜欢他这个人,不喜欢与他相关的所有!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陈娇说着猛然睁开眼睛,锦被下的手向枕下划去,可是她一动之下才发现身体根本就软绵绵的无法控制。 “你想拿这个?”刘彻依旧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的微笑,他的手轻轻滑向陈娇的枕下取出了一只漂亮的匕首。 “锵”的一声,锋利的匕首出鞘,银光四散映出刘彻狭长虚眯的瑞凤眸。 “真是一把好匕首,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锋利,朕,也就只舍得送给你。”刘彻把玩着那把匕首然后将它“噌”的一声又合入刀鞘。 这把匕首是刘彻八岁那年于长门殿幽居时送给陈娇的,当时他说:若我负你,就用这把匕首取我的性命吧。 “阿娇,朕知道你的脾气,让你喝下那杯酒不是怕你伤了朕,而是怕你伤了自己。”刘彻倾身向前在她耳边道,“你总是在挥霍朕对你的感情,不过没关系,你比任何人都有这个资本。” ☆、第312章 云雨一度 “原因,说说吧。” 陈娇不想跟刘彻废话,她只想知道刘彻的目的。对于刘彻这种目的性极强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浪费精力,两年的互不相问都过来了,他不可能忽然就想到给她下药。 刘彻低头与陈娇四目相对,鼻尖略带暧昧若有若无的蹭动她的鼻翼,他的声音很平静:“原因就是,朕生气了。” 陈娇嗤笑一声偏过头,躲开刘彻即将落下的浅吻。 刘彻也不恼,声音低而魅惑,温热的呼吸轻轻躲在陈娇的脸颊:“说真心话,朕真的无法忍受你因为对别人的另眼相待而拒绝朕。所以,朕觉得应该主动一点,让你明白一下你可能快要淡忘的铁律:你是朕的女人。” 刘彻说着就双手撑在陈娇的肩侧,俯下身,薄唇在她的颈间游移,一点一点,蜻蜓点水似得亲吻。 陈娇全身无力,努力偏着脖子想要逃离刘彻的吻,而脾气也越发急切和暴躁:“你把话说清楚!” 陈娇的态度让刘彻蹙起眉头,露出一丝不悦,他抬手捧住陈娇的侧脸,手掌有了三分力气迫使陈娇躲不可躲与他直视:“朕真希望你确实不明白朕刚才的话,可是朕又特别讨厌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彻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笑意,他的目光寒凉,其中还夹带着几分不耐烦,他的唇紧贴着陈娇柔软的耳垂,缥缈的声音却好似咬牙切齿:“如果你真的要朕把什么都说清楚,那也要在朕让你明白你属于谁之后再谈!” 他说完就开始吮吸陈娇的耳垂,时而舌尖灵活逗弄,时而贝齿用力噬咬,那种如万蚁攀爬的麻养,令陈娇全身紧绷,避无可避。 刘彻逗弄了一会薄唇用力吸了一下耳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然后他满意的舔了一下陈娇的侧脸,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的笑了。 “要看着朕动手还是闭起眼睛,你都随意。”刘彻的笑容扩展成更加完美的弧度,出去陈娇身上的薄衾开始解她的中衣。 陈娇的脸颊已经不可抑制的出现蜜桃般的水红色,她咬着下唇,忍无可忍的说:“刘彻你我有言在先,你今日却逼迫于我,身为天子食言天下!” 刘彻的目光一下冷了下来,他一字一顿的说:“朕给你自由答应以后让你走的前提是……你心里不能有别人。” 话音一落雪白的绸缎中衣就把他刺啦一声扯开,陈娇的话已经让他没有了耐心,他冷冷的看着陈娇挣扎而不情愿的美丽的脸,竟然拔出了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在你背叛朕感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朕会杀了你?”刘彻寒冰一样的目光下似乎燃起了天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似要将陈娇的身体连骨带肉的吞噬。 陈娇看着那血量的刀刃,片刻后闭起眼睛微微抬起了下颌,似乎有意露出了颀长白皙的脖颈。 陈娇只觉耳畔生风,接着就是一声难以形容的声音落于枕侧。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刘彻已将匕首深深的□□了距离陈娇一指之遥的地方。 刘彻忽然暴怒起来,猛然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怒是陈娇道:“你不怕死还是真以为朕能下的了手!” 陈娇看着他,眼神复杂,但很快就归于死寂,好像他的怒意已经无法翻起她心中的点滴涟漪。 刘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里满是无奈,他喃喃道:“朕不跟你生气,跟你生气还是要朕伤神。” 刘彻说着就用匕首挑断了陈娇亵衣的几根系带,曼妙的酮|||体顷刻间呈现在他的眼前。刘彻的手指轻轻的抚上去,从锁骨到小腹,又轻又柔,若有若无,所到之处都引起陈娇肌肤敏感而轻微的颤动。 陈娇身体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刘彻,他了然的微笑起来,有些得意的说:“阿娇,你的身体等的太久了,它那么敏感,根本不需要任何催|||情的药物。” 而后他躺下去,并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在陈娇的身边搂住她的腰,手指在她的腰际灵活的打着圈:“朕很想你,想要你,而且说来奇怪,朕对别的女人竟然一点都提不起兴致,你说奇不奇怪?” 陈娇的身体□□在外让她感到万分不适,更不能忍受自己的身体在刘彻抚摸下表现出的敏感与战栗,她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刘彻,你在羞辱我吗?” “不,朕在欣赏我最喜欢的珍宝。”刘彻笑出声,眼中都是挑衅成功的快意,“阿娇,你猜猜朕不用合欢香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别生气,你这个样子看朕会让朕觉得是朕迟迟不动手让你迫不及待而生气,这算勾引朕,知道了吗?朕不用合欢香是因为那种东西对子嗣不好,朕现在很想再要一个孩子,给麟儿作伴。” “滚!”陈娇不堪忍受刘彻的言语,愤怒的偏过头。 “哈哈哈哈哈”刘彻大笑,翻身把她揽在怀里,蹭着她的脖颈道,“就这样开始好了,细水长流来日方长,朕会让你无法自拔的沉沦。” 一场激烈的□□从第一天是日婚持续到第二日的掌灯时分,刘彻不准宫人进入燕寝点灯,随着日光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燕寝内也越发黑暗。 刘彻的手抚着陈娇汗湿的脸颊,而她早已筋疲力尽,他凝视她,晦暗的光线下看的那么仔细,轻声道:“朕多希望你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或者有时候朕真希望自己就是个不顾一切的昏君,管你什么星宿下凡天命承接,朕就要把你锁在这里给朕生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让你没有任何时间去想别的事,那时朕还可以做一个暴君,只要你有一点离开朕的想法,朕就杀掉一个你的孩子,让你绝望,让你跪着求朕,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祈求做朕的奴隶。” “刘彻你不会看到那一天的。”陈娇闭着眼睛,声音很疲惫,但疲倦的平静里带着示威。 “哼。”刘彻笑了,淡淡道,“朕确实看不到那一天,可是现在也足够了。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醒过来而不是在宣室殿、在清凉殿、在椒房殿?因为这里是建章宫百里水域纵横的瀛台,因为你总喜欢让人找不到你,所以即使你被朕关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怀疑。等朕‘吃’饱了再来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大概会大吃一惊。” 陈娇力竭,但她的意识很清醒,她对刘彻的话全然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刘彻笑了,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淡淡道:“等卫青枭首示众,弃尸于市的时候。” ☆、第313章 陈琼礼物 “你要杀卫青?”陈娇吃惊的看向刘彻,脸上满是惊讶,脱口道,“为什么?” “因为你。”刘彻低头看着他,语气笃定,“都是因为你呀。” 陈娇不明白刘彻的逻辑,蹙眉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刘彻你,你能不能用正常的逻辑跟我说话。” 刘彻气笑了,声音却冷下来,:“香囊的事你还打算瞒朕多久,嗯!” “就算你打算给我按一个罪名,给你自己找一个借口,你也应该把话说清楚,我不想不明不白成为你冠冕堂皇陷害别人的借口!” “你不是借口,你就是原因。”刘彻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说不明白,朕就问问你,你,早就与卫青相识了吧,至少在他跟随朕入宫之前。” 陈娇怔了一下,然后坦然道:“是,他来长安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他。” 刘彻攥了攥手指,尽量用平静的声音继续道:“你比朕更早与他相知?” “谈不上,只是偶然帮过他。”陈娇毫不遮掩。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哄着朕,救了他两次!”刘彻怒目圆睁,“当年说什么他是朕看中的人,说什么为朕好才救卫青,都是因为你与他的私情吧!” “刘彻你狼心狗肺吗,你两次宠幸卫子夫先对不起我,最后惹出假孕诬告这样的事,你后来因为这个要推卸责任除掉卫子夫和卫家,是,是我当时劝你留下卫青,可是卫青我救错了吗?我为什么要救他,因为我知道他会对你有用,我会跟他有什么私情!” “但是你对朕说了谎!既然早就相识,当初见到卫青时你为何要在朕面前做戏,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朕你们相识,你把朕当做什么!”刘彻缓了口气,压低了自己的怒火和声音道,“好,这些都算你又原因,都算朕冤枉你,没关系,朕本来也不希望这事真的。那香囊你怎么说,卫青的卧室里,有你亲手做的香囊!与你每年送给朕的一模一样,你要怎么说!” 陈娇怔住,眉心蹙起眼神疑惑:“香囊?不可能,除了你,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个男人会有我的香囊。” “那还真是巧呀,朕亲眼看到了卫青将你做的香囊锁在他的寝室。”刘彻冷笑:“阿娇,出乎我的意料啊,朕以为在真||相面前你是不屑遮掩的。” “我从来都不屑遮掩你所谓‘揭穿’的‘真||相’,但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我也绝不会承认!”陈娇声音虽然低弱语气却毫不妥协,针锋相对。 “这样的争执没有意义。”刘彻站起身披上中衣道,“以卫青的战功和现在的地位,朕原本不想要他性命,但是他敢肖想朕的女人,朕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娇对卫青的人品多有赞赏,她也知道卫青绝不会有拥兵犯上的想法,他们二人之间更没有什么“赠送香囊”的龌龊私情,而刘彻的做法实在对卫青不公平,陈娇实在忍无可忍,虽然知道作用不大但还是拿着性子道:“刘彻,你听我一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卫青能够帮你平定匈奴建立不世战功所以才几次出手相救帮你保全他,仅仅是因为他于大汉是绝对有用的人才……” “你知道的可真多,可朕就是有一点不明白,你对卫青后来的战功那么清楚,一定要保全他,这到底是上天的意思,还是你陈娇的意思!”刘彻一甩宽袖冷声道,“朕要让卫青也知道,不是他现在有了地位和权势就有了跟朕争夺你的权力,朕可以塑造他,也可以毁了他。” 陈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刘彻既然已经认定,那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将卫青推下万丈深渊的推手。 刘彻唤了苏一,内室立刻就有侍女点灯捧水又在忙碌后速度很快的退了出去,片刻后刘彻从苏一手中拿过早已写好的绢旨在陈娇面前展开道:“你看,明日这道旨意就会下达,朕已经夺了卫青的兵权,下一步就会夺他参知政事的权力。” 陈娇闭着眼睛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刘彻却不在意,收起绢旨递给苏一道:“明日一早就去长平侯府颁诏。” 苏一退下后刘彻便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坐会陈娇的身边轻声道:“朕就让卫青好好在长平侯府休息一段日子,等那些坐高踩低趋炎附势的朝臣让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之后,朕就可以跟他玩下一个游戏了。” 刘彻微笑着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慢慢道,“大将军卫青,除权不满,心怀愤恨,行巫蛊咒害天子,究极部将欲图不轨。怎么样阿娇,你觉得这个理由是不是充分到无懈可击?” 陈娇始终没有正眼,只道:“天子防而不疑,可是刘彻,你这个天子做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足够寒尽天下人心了。” “承让了。还不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么。”刘彻自嘲的笑了,然后低下头认真道,“阿娇,你好好听着,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与朕修好,朕对你有愧,可以破例为了你放他一次;第二,你依旧一意孤行,看着卫青死。” 陈娇睁开眼睛,眼中一片寒芒,她说:“与你修好绝无可能,但这与卫青无关,有没有他我都不会再与你携手。若你执意要他死,请便。” 陈娇清楚,刘彻的第一条路根本就是卫青的思路,刘彻认定她对卫青留情,那么但凡她说一句为卫青开脱的话,刘彻就会更加坐实想法,卫青死的越快。出了做到对卫青不闻不问,陈娇现在确实也什么都帮不了他了。 刘彻手中她已全然无力,卫青,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陈娇讽刺又凄凉的笑了,而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陪着朕吧,等卫青的死讯传到建章宫的时候,兴许你都已经有了身孕的喜讯。”刘彻唇角一撇,似笑非笑,“放心,朕把麟儿交给了张骞,博望阁的教授最少持续三个月,他昨日来向你辞别的时候你还在休息,他不会多想的。至于姑母,朕可是等姑母来宫中探视过你之后才举行了祭天大殿,之前是你自己搬到了瀛台,她们找不到你也是你的意思,没人会怀疑几个月不露面的天后,因为你原本就是这样。”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能不能闭上嘴。” 第191节 陈娇仍旧闭着眼睛,她对刘彻算计已经恶心透了,如果他不走,她宁愿自己不再睁开眼睛,眼不见心烦或许还能少一点。 “其他事?”刘彻笑的很轻,呵着气蹭在陈娇肩上轻吻,然后手指按在她的肋下,带着情||欲轻轻的动,“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呵,还有你的身体最喜欢的事,不是吗?” 最近几日前来长平侯府拜会的车马已经稀疏寥落多了,似乎在一夜之间人们便都知道大将军在天子面前失宠了。 清早卫青向往日一样在院中晨练舞剑,方收了剑就听家人前来禀报,说是有人押运了一件来自朔方郡的物品。 “来得正好。”卫青将长剑放下,露出快意的笑容,大步朝中门而去。 “侯爷,早膳还不曾用便要出门吗?” 卫青听到身后又女子的轻唤,回头一看正是妻子陈琼。 卫青看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过来,连忙上前扶住小腹已经高高隆起的陈琼,微笑道:“并不出门,只是有一样我在朔方郡的东西运了回来,刚好夫人在,陪我去看看。” 陈琼拉着卫青的手偎依折他有些惊讶的问:“什么东西从朔方郡大老远送过来?” “去看了便知。”卫青只是微笑却不点明,扶着妻子慢慢的走出去。 刚出了中门,管家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侯爷,夫人,圣谕,圣谕到了!” 卫青与陈琼闻言对视一眼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立刻让管家请传旨的宦官进来。 传旨的宦官一入内就向卫青行礼,而后毫不拖泥带水,省去寒暄直接宣读天子诏书。 “圣谕。长平侯大将军卫青,数年征战劳苦功高,内外秉政朕心甚慰,特赐卫青休沐静养,一应辖事皆移交有司,若无传召可缺朝会。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跪在卫青身边的陈琼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既兵权之后,卫青总领朝议参知政事的权力也被天子一并收回了,虽然诏书写的客气,但这毕竟是一件不能再坏的事。 对,不能再坏的事。这道诏书一下,卫青除了侯爵封邑和一个大将军的空衔之外,所有的实权都已不复存在。那些见风使舵正在观望的大臣也可以就此断定,曾经盛宠优渥的大将军,不仅失宠,而且很可能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末路穷途。 怎么会这样呢?陈琼的内心有些慌乱,隐隐觉得卫青的赋闲失宠与她不无关系。陈琼记得天子看到那盒子里的物品最后露出的神情,也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从此以后,卫青就只属于你一个人。 这句话陈琼当时没有细想,最开始卫青被调回蓝田的时候她是欢喜的,而后卫青没有出征,她依然是高兴的,她以为天子一定是履行了诺言,真的让卫青陪在了她的身边。可是后来事情好像失控了,陈琼隐隐觉得天子不是在帮她留住卫青,而是忽然决定对位高权重的卫青下手。 为什么,为什么天子会忽然对卫青下手,明明,明明一直都好好的,虽然天子对卫青早就有所防范,可是匈奴未灭,霍去病也刚刚二十岁还是一个尚待成长的将帅,一切都还没有到立刻起疑的地步,为什么呢…… 陈琼想到了那只盒子,尽管不愿承认,但她已经隐约猜想到卫青的失势一定与她把那只呢只拿给天子有关。 卫青接了圣旨,神色如常,他走向神色灰白若有所思的陈琼,拉住她的手轻声微笑道:“夫人,宫中来的内侍已经走了。” 当陈琼回神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卫青蹙起了眉心,他凝视着她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恩?没事,没事。”陈琼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连忙推辞说,“起的猛了,没事。” “既然无事,那夫人与我去看看朔方送来的东西。”卫青唇边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他把圣谕交给管家供起,然后像是从来没有接过那道□□的圣旨一样拉起陈琼向中门大堂走去。 当卫青命人打开那只包裹严实的木箱,展开其中的物品时,陈琼怔住了,那是一张及其精美的彩绘羊毛地毯。见过不少珠宝的陈琼一眼就看出那绘制地毯的彩色画料使用珍贵的上色宝石研磨而成,整张地毯织工精细,画风艳丽,美妙绝伦。 “夫人喜欢吗?”卫青拉陈琼到地毯前面道,“这是在匈奴乘席王的王庭得到的,据说是乘席王阏氏最喜欢的东西。缴获之后我把它带回了朔方,当时回京匆忙,不曾带,运了这些时日才到长安。送给夫人的,喜欢吗?” ☆、第314章 卫青剖白 陈琼看看地毯,又看看含笑的卫青,不知怎么觉得猴头有些发紧,涩声道:“侯爷还记得从这么远的地方带东西给我。” 卫青开怀笑道:“早就存了要给夫人送一样北地特有礼物的心思,只是最近几番出征多是旷野作战,匈奴之地无非是兽毛马匹,选无可选,不曾有些满意的礼物,拖到上次去病告捷才得到一件配得上送夫人的礼物。夫人喜欢便好。” “多谢侯爷。”陈琼鼻子酸酸的,心里却有欢喜又激动,伸手扶着那柔软而美丽的毯子回头道,“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陈琼说着眼眶竟然就红了,眼角有泪光闪烁晶莹。 卫青先是一怔,继而走上去笑道:“怎么夫人一高兴反倒流下泪来。” 说着向下人摆摆手道:“把东西收起来送到正房去就散了吧,我与夫人说两句话。” 下人退出后卫青伸手抹掉陈琼眼角的泪滴,竟然有些感慨和愧疚:“夫人,你不必说谢,若要谢也是卫青谢你。” “侯爷……” 卫青做了抬手制止的动作,示意陈琼听他把话说完。 “对夫人,卫青心中实则有愧。从战十载有余,多年来我一直把精力都放在战事上,于国于君尽忠,于同僚袍泽尽义,忠孝无法两全,对母亲亦有你我膝下二子代我承欢于前,唯独对夫人,甚少相陪。” “侯爷不必说这样的话,能嫁与侯爷我已是三生有幸。” 卫青一笑轻轻摇头道:“夫人,卫青对你虽有愧疚,但终无悔。我少年时得遇陛下青眼之恩,起于贱奴之身,陛下一代雄主待我大恩,因为终我一生唯愿踏平匈奴报效大汉。儿女之事卫青实在无暇顾及太多,全赖夫人多年体贴谅解。你出身后族公侯世家,嫁与我以来勤谨尽孝,卫青却从没有感谢过夫人,今日借此机会,请夫人受我一拜。” 卫青说着双手拢袖就向陈琼深深一揖。 “侯爷,侯爷,妾身不敢当。”陈琼连忙拉住卫青,心中又酸又涩,脱口道,“侯爷这样说妾身无地自容,妾身心胸亦非开阔,今日听后也这般分手更是无地自容。我曾以为侯爷必是在心中有所挚爱,才会对妾身略有距离,却从来不曾真正理解侯爷的报复和雄心,是臣妾狭隘了。” 卫青听罢还是淡淡的笑了,轻声叹道:“卫青既娶了夫人为妻便对夫人真诚以待,若当年与夫人无缘娶了旁人也定不会有任何差异,亦是坦荡如一。前事已去,不过是在心底不忘旧恩,卫青绝对不会因为她人而冷淡疏远夫人。人非圣贤,大丈夫不困于情又岂能无情,于心底之事如此,对夫人更是如此。正如夫人心中,不是亦有韩大夫一席之地吗。” “你,你知道我与他之前的婚约?”陈琼感动之余惊讶的看向卫青。 ☆、第315章 囚于禁庭 “你,你知道我与他之前的婚约?”陈琼感动之余惊讶的看向卫青。 卫青了然笑道:“无妨。” “可是……其实侯爷可以早些点破,我可以解释给侯爷听,我与他并无许多交集,只是当时的执念……” “我不问夫人是我明白夫人所想。”卫青道,“心有一人未必与他情深,但很多事不是我们想要放下就能放的干干净净,感情,恩义都是如此。夫人不必紧张,难道卫青还会担心他韩嫣再来与我相争不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必说来让夫人不快。” 陈琼低着头,抿紧下唇。卫青的坦率和理解让她自惭形秽,心中越发难过和忐忑,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把自己私自将卫青的东西拿给天子查看的事告诉卫青,可是她又不敢,她又害怕,她害怕她好不容易留住的他的感情会因为自己当初的糊涂和自私而烟消云散。 更何况天子与她做过交易,那是涉及巫蛊的大事,卫青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一旦他存疑发问,那场交易势必败露,天子会放过她和长平侯府吗? 陈琼忍了忍终究没有说出口。 卫青除权的事在朝臣之间确实引起了轩然大波,只不过这“波”是暗波,朝臣们私下无人不揣摩议论,可当着天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毕竟圣谕上一字一句都是对大将军的“休沐恩宠”。就算有些朝臣对匈奴未平卫青赋闲有所异议想在朝会下上达天听,他们也很难见到天子,毕竟秋祭之后,天子起居从未央宫搬到了园林阔大的建章宫,除了传召,九卿之下的官员想见天子是越发难了。 况且又逢年底,眼看着还有两个月就是年节,朝廷各处开衙府庭没有一处事务不繁忙,诸位大臣渐渐的也就先把卫青的这件事放下了。 可是越是年底,这世态炎凉便显得越发清晰,自古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原本应是年底人人拜会的大将军长平侯府,眼下却愈发冷清起来。 不来就不来吧,人心难测,反正卫青从前也不喜结交朋党。令陈琼想不通的是,曾为卫青旧部现留长安军中的几名将领如苏建、李沮、常青这些人的拜访卫青也都谢绝了。以前这些人来府上卫青都会很高兴,现在少有人登门更应亲近这些不忘恩义的同袍旧故才是,怎么反倒疏远了呢?。 既然卫青称病不见,陈琼也无法,让家人准备了一些年节礼物让刚刚吃了闭门羹的苏建带回去。 陈琼回正堂的路上正想不明白卫青所为时,正巧碰到侯府的幕僚宁乘,快到年节了,他正是前来向卫青拜别归家的。 卫青虽然不养门客但侯府有几个幕僚总是正常的,这宁乘便是其中比较出色的人才,很得卫青礼遇。 “先生此去还回来吗?”寒暄之后陈琼问宁乘。 宁乘脸上略显尴尬,但还是直白道:“在下此去便不回侯府了,多年来承蒙大将军重用,夫人照顾,请夫人多保重。” 陈琼的心里一凉,不由心生感叹,这个世道是人当真是趋炎附势,世态炎凉。当初长平侯府烈火烹油荣宠无二时谁不是对侯府幕僚的位子趋之若鹜,而今大将军失宠□□才不过区区数月,这些便要离开了。 陈琼看着快要走出二门的宁乘咬了一下嘴唇,忽然叫道:“先生请留步。” 陈琼快步走到有些惊讶的宁乘面前道:“既然先生从此一去不回,那么说话自然也能坦率,还请先生帮我解答一下心中疑惑。” 中堂偏厅内陈琼与宁乘对坐,将卫青谢客的心中疑惑向宁乘求教。 “夫人,侯爷不见几位将军不是疏远他们,而是在保护那几位将军,同时也是在保护侯府。”宁乘既然要走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慢慢向陈琼分说道,“夫人想想,那几位将军现在的身份,如果与大将军走得太近,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天子又会怎么想?” “可是往日他们与大将军就经常相互往来,陛下都知道,如今不见岂不是更让人觉得不妥?” 宁成摇头道:“不妥归不妥,总比让人拿着所谓的‘真凭实据’做文章强。天子虽然知道这些将军与侯爷的曾经的隶属关系,但此一时彼一时,夫人想想,天子若不是先怀疑侯爷怎么会剥夺大将军军权限制他参知政事呢?既然怀疑,那么天子肯定对长平侯府现在的一举一动多有关注,越是往来的官员减少,越会对那些上门的宾客严加排查,倘或有心人要给侯爷编织罪名,只要说侯爷失势心怀不满,纠集旧部意图谋反,那陛下会作何反应?” 陈琼一听当即惊了一跳,连忙道:“可是侯爷对陛下忠心耿耿,这种事全是子虚乌有呀。” “人心险恶,嫉妒侯爷食邑万户战功卓著的人遍及朝野,曾经侯爷身为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位高权重圣宠优渥,所以那些小人不敢轻举妄动。可人现如今天子怀疑侯爷,那么那些网罗罪名意图投天子之好谋害侯爷的小人便会蠢蠢欲动,侯爷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不太懂得政治博弈的陈琼听了这番话更担心了,问道:“听先生的意思天子是有心要对侯爷下手了?” 宁成叹了口气道:“不瞒夫人,确实如此。” “那该如何是好?”陈琼紧张的说,“先生,侯爷有难先生一定要帮侯爷,求先生一定要帮侯爷。” “夫人不要急,虽然天子夺了侯爷的军权,但侯爷岂是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之人,虎符不在但侯爷自己就抵得过十只虎符,大汉将士谁人不仰慕大将军卫青?侯爷心中有数,夫人不要惊慌。保住侯府宁乘别无他法,还看侯爷自己。不过以侯爷的才智,应该还足以应付眼下,以不变应万变,目下天子与侯爷应是在相互试探,侯爷不懂天子也就一时没有机会下手,所以这两月以来朝中也再没有动作。夫人,侯爷往日性格沉稳,却是洞若观火之人,这些天若不是侯爷早有防范,闭门谢客只怕侯府大门早已被廷尉府敲开调查。” 陈琼慢慢松了口气,但还是很不安心:“先生可知为什么天子要对付侯爷,侯爷领兵从来都没有过贰心,天子怎么会忽然对侯爷起了杀心?” 宁乘说完思量了一下道:“其实现在匈奴之患仍在,侯爷又为人低调不结党羽,按说从没有任何僭越之举,天子虽防却不应该现在就对侯爷起疑,就算是功高震主这种说法天子也该徐徐图之,慢慢削权,到边患肃清再做计较,更不该一连串动作立时就夺了侯爷参政的权力。” 说完这些话宁成又缓了缓摇头不解道:“看以往天子对侯爷的恩宠和赏识,这变脸也变得太快,实在匪夷所思,到底不知侯爷做了什么事一下惹怒了天子,让向来做事把握十足的天子仓促间忽然动手,才有这等横祸。” 仓促间忽然动手…… 卫青能做什么事惹怒天子?以他的沉稳谨慎他什么都会再三思虑,根本不可能做出惹怒天子的事!那么,难道真的是她拿给天子的那只盒子…… 陈琼的表情很难看,心里越发乱了起来。 最近这些日子长平侯府很平静,而汉宫似乎更平静。自从天子搬入建章宫理政,天子身边的侍女宦官感到压力一下轻了不少,因为大部分时间他们不知道天子去了什么地方,也就不用守着常常阴冷暴怒的天子,而当天子回到勤政殿接见大臣下达圣谕的时候,他看起来心情就还不错,多少有点人情味,不像之前动不动就冷着脸处死宫人了。 刘彻最近两三个月心情确实还不错,宫人见不到他是因为他大部分是见都没黑没白的腻在建章宫瀛海的一座小岛上了。 刘彻以旺盛到几乎令人发指的精力与陈娇在揽湖岛影岚殿的任何地方交|||合。天气好的时候,他会穿着宽大的中衣,抱着被锦被裹起的陈娇走出内殿,在走廊,在水榭,甚至在阳光和煦花香浓郁的合欢树下做他喜欢做的任何事,毫无芥蒂。 而他们所到的每一个地方,全部的宫人都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这座美丽的小小岛屿上,好像这所安静的庭院,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人。 后来天气慢慢转凉,刘彻就不再允许陈娇走出后殿,就像关着金丝鸟一样将她囚于燕寝。刘彻早就把陈娇的四位大侍女派去了刘麟身边,如今在这里,没有大寒她们在身边伺候,也没有任何可以人能来探视,除了在刘彻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一名老宫女有时会与陈娇说几句话,其余她极少能见到的宫人无论是侍女还是宦官都是一言不发。 很久以后陈娇才从老宫女零散的回话里知道,目下这些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被灌下了哑药。寒冬来临,当刘彻偶尔离开这座宫殿的时候,这里就会绝对安静,除了炭火和灯花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除了第一次刘彻用药把她弄来了这里,之后他再也没有对她使用任何药物。开始的时候陈娇还会对他冷言冷语,有时会发怒,会挣扎,但是被她冷落了两年的刘彻好像越发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和存在感,用发带,玉带,帐带,凡是能够在情|||事前缚住她双手的东西他都愿意试试,也基本都试过了。 对于刘彻的亲热,两个多月以来陈娇就是想吐也吐习惯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与刘彻沟通,宁愿在他□□旺盛的时候逆来顺受,闭上眼睛不言不语,不听不想,也不愿意在刘彻身上主动浪费半点精力,虽然她被刘彻强行软禁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但在她看来刘彻就是比无聊更无聊的所在。 临近年关长安城又落雪了。陈娇坐在窗口,迎着不甚明亮的天光望着窗外飘然而下的雪。她的坐姿极优雅,远远看去,出神的样子让人着迷,即使她的面色有些暗淡的发白,不施脂粉素面净容;黑发在脑后简单结成一束,没有挽髻也不插钗环首饰;身上也只穿着一件暗花素气的赭石长衣。与往日艳丽而雍容的她相比,更有一种娉婷若仙的感觉。 刘彻披着裘皮雪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便除去狐裘轻声走了进去。陈娇听到脚步声收回视线,站起身眼睛平静无波的看向刘彻,那目光却比窗外的雪还要冷凉。 刘彻不在乎她冷冰冰的目光,薄唇含笑像是一种胜利的示威,他淡淡的问:“外面下雪了,要不要朕陪你出去看看?” 陈娇偏过头转身就走,刘彻却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紧紧的箍在怀中,看着她的眼睛,邪肆的笑了:“既然不肯出去就陪朕一会,御医宋希不多时就会来给你看诊。” “我没有怀孕。”陈娇冷冷的说。 刘彻的笑容淡下去但仍在笑,他说:“那就继续待着,直到宋希告诉朕你怀孕了。” 他说完就一用力打横抱起陈娇把她放在宽大的凤榻上按住她的肩膀,开始撕扯陈娇的衣服。 陈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刘彻,拿你的合欢香来吧。” 第192节 刘彻眼睛一亮,似有几分兴奋:“怎么,你也想更快活一点?” “呵”陈娇不屑的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说那种东西对子嗣不利吗,拿来点上吧,我不想跟你生孩子。” 刘彻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抿起薄唇低声怒道:“那你想跟谁生?卫青吗,嗯?!”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刘彻。”陈娇厌恶的出了口气,难得在榻上睁开眼睛直视刘彻,“我只想问你,三年之期的约定,你还能不能遵守。” “哼。”刘彻冷笑一声,唇边是鄙夷的冷笑,不过片刻后他的不屑与阴冷,愤怒和暴戾就悉数侠士在了表情里变成了似笑非笑的邪魅神情。 他的手指抚摸着陈娇圆润光华的肩头,在她耳边道;“阿娇,不要再跟朕谈什么三年之约,朕顺应天命封你为天后,曾经按下心中你对朕的误会和曲解定下君子之约,那么尊重你,那么爱你,可是你让朕很失望很气愤。朕原本真的打算履约放你带麟儿离开,朕不想逆天而行强留你,让你不快乐,可是自从看到了那只你送给卫青的香囊,朕就改变了注意,朕不相信天命会让一个妻子背叛自己的夫君,既然你背叛了朕,那么朕也没什么君子道义再与你讲。” 刘彻一面脱下她与自己的衣衫一面呓语一样的说道:“朕拿你真的没办法,朕那么气你,那么恨你,卫青有什么好,有时候真想用张汤的法子好好逼问逼问你为什么为了这么一个贱奴出身的男人背叛朕,可是朕就是,就是对你,对你……朕不忍心让你受一点皮肉之苦……陈娇,朕为你病了疯了,你就是一点都不明白!” 陈娇苦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绝望:“我们千疮百孔已无法回头的感情到了这一步,你就不能坦率一点吗,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加一个子虚乌有的‘罪证’来掩饰你自己内心不愿践诺的谴责呢?刘彻你好恶心,做了龌龊的事却偏偏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我曾经用一生追逐你的爱情,怎么就不知道你的感情那么肮脏那么令人不齿呢?” 刘彻闻言一怔,手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看着陈娇表情,眼中先是疑惑不解接着又变作了讥诮,他不可思议的嗤笑道:“朕在装?呵呵,阿娇,如果朕没有在卫青卧室亲眼看到那只你做的香囊,你现在的表情真的会让朕以为是朕从头到尾误会了你!” 刘彻一把撕掉她的衣服,用力钳住陈娇赤|||裸的身体愤怒道:“难怪卫青曾跟朕说想要在平定匈奴后解甲归田,原来是你们早就做好了决定。你要走,要离宫,是不是要到他身边去?!想让朕成全你们双宿双飞,根本不可能!朕动不了你也舍不得动你,但是你给卫青留情,朕就一定不会放过他!”你就只能是朕一个人的,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你都是朕一个人的!谁敢跟朕抢,朕就杀了他!” 因为下雪阴天的缘故,影岚殿的夜晚似乎来得比往日更早一点。掌灯时分御医宋希从燕寝把脉出来向天子跪地禀道:“启禀陛下,天后确实没有任何妊娠脉象。” 刘彻心里都明白,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让陈娇受孕,那么在麒麟双子出世后,陈娇的九年专宠时间里,他们早就儿女成群了,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步田地。可是当这句板上钉钉的话从御医宋希嘴里说出来,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失望了一下。 “赵谦就你一个弟子,平生所学都传授于你,他云游之后难道就没有留给你一点秘方能让皇后尽快有孕吗?”刘彻面容阴郁的问。 “这……”老实的御医宋希跪在地上犹豫了一下道,“这种药有倒是有,师傅说服此药可以增加女子受孕的可能,且多双胎,但是早年天后也服用过,成效并不显著,也是过了一年才传出有孕的消息,就是不知道两位双生皇子降世是不是与此有关。” “真有此药?”刘彻来了兴致,“可会伤身?。” “不会伤身,只是对天后加速受孕的效果不好说,下臣只能向陛下言明。” “好,既然不会伤身,那从今日起,就用此药。” 元封三年的年节平静的度过了,虽然祭祀宗庙时天后缺席,但不经常露面的她隐居宫内不愿出席的理由也还勉强站得住脚,就连陈家人都没有太多的怀疑。 陈琼借着年节无事的理由也劝卫青出门散散心,说来说去也确实说动了卫青,借着郊外祭祖的由头,到南山附近散心三日。而陈琼因为身孕的原因不便前去就留在了府中。 卫青不疑有他,带着两名仆从一早就从侯府出发了。卫青走后陈琼吩咐侍女,让她悄悄的到长安一处不引人注目的院落,寻找一名早就选好的锁匠秘密前来府中。 那只为侯府引来祸患的盒子,陈琼倒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316章 生子不疑 当陈琼一个人躲在卫青的卧室里捧着那只刚被打开锁的盒子,她的心境是激动而忐忑的,甚至带着深重的负罪感。如果没有之前她与天子的那场约定,陈琼笃定她一辈子也不会偷窥卫青的秘密,而现在…… 陈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打开盒盖后猛然睁开了眼睛。 片刻的静默后,陈琼忽然收手,那盒子啪的一声滚落在地,绣工粗糙的褪色香囊翻滚出来,掉在青石地面上,分外显眼。 在刚看到这只香囊时陈琼只是疑惑不解,觉得有一点点眼熟。可是当她联想起那日天子的神情和如今天子的所为,她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时她还是个少女,与庶姐一起坐于堂邑侯府最精致漂亮的闺房楼阁,看着她往日不习针线的高傲嫡姐那般专注的缝绣着一只不甚精细的香囊…… 陈琼的脸色苍白,指尖发抖,她已经认出了这只香囊,这是她的嫡长姐亲当今天子的正妻天后陈娇亲手缝制刺绣的香囊!这种香囊她出阁前每年只会缝制一个,作为节礼从来只属于天子刘彻! 陈琼慌忙扶着柜角,蹲下笨重的身体费力的去捡香囊,当她将香囊握在手里的时候却毫无征兆的滴下了眼泪。 好蠢,好蠢,她真的好蠢……千想万想陈琼都没有想到,卫青心底的人竟然是皇后! 眼泪像决堤的水,止不住的落下来,一滴又一滴。陈琼捂着嘴靠在柜下,无声的抽泣,眼泪里全是懊悔和自责。 是她的冲动和愚蠢害了卫青,是她的多疑和妒忌害了整个长平侯府! 天子高高在上却又是一个痴情狠辣的男人,如果他知道自己心爱之人曾对卫青赠以手绣香囊,他怎么可能不动怒?况且如今皇后不肯见他,夫妻感情冷至冰点,天子那么多疑,无论卫青与皇后之间还有没有瓜葛,他都不会放过皇后曾经喜欢过的人(在汉初女子赠给男子香囊明珠这样的东西,一般就代表对这个男人有意思,喜欢他,所以不会随便送)! 难怪宁乘说天子会忽然对卫青出手很奇怪,难怪他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除去卫青所有的兵||政大权,难怪,他存着杀卫青的心。 陈琼失魂落魄的走出卫青的卧室,双眼红肿而无神,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该如何救赎自己因多疑而犯下的罪过。 卫青出城今晚不会回来,熄灯后陈琼一个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和卫青相处的画面。 陈琼心里其实很清楚,尽管他温和有礼,时常淡淡微笑,可是卫青不快乐,而且一日更胜一日。天子的疏远冷落,军旅生活的渐行渐远,这些都让他离踏破祁连扫平匈奴的梦想越来越远。 卫青将帅之才,男儿心胸,他就是一只雄鹰,本该属于天空恣意翱翔,如果硬要折断他的翅膀让他远离沙场,其实比让他死更残忍的多。自从与宁乘谈话之后,陈琼知道,卫青现在与天子的试探和隐忍更多是为了保全长平侯府,保全他的母亲、孩子还有她。 就算他拼尽全力与天子斗智周旋,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像现在一样赋闲在家,更不要说最坏的结局了。可是即使是“最好”的现在,陈琼也看得出,他的微笑只是他的习惯和礼貌,卫青的郁郁寡欢早就是掩盖不住的事实。他的报复得不到施展他的心也就慢慢的死了,一个被她害的死了心的卫青,要陈琼在日后的漫漫时光中如何面对呢?更何况,卫青不死,天子恐怕难解心头之恨。 如果可以的话,陈琼真想到天子面前用自己性命去换卫青的生命和理想,可惜她不值,她什么都不是,在天子眼里她就是一个利用过的工具而已。 除非…… 陈琼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想了一夜,终于决定打通门道去建章宫见天子。 第二日陈琼按照年节礼数要去堂邑侯府拜访嫡母馆陶大长公主和长兄堂邑侯陈季须夫妇。也是刚巧,她进门时就听管家说起天子也代皇后前来拜访大长公主了。 陈琼没有进正堂,她知道天子便衣离宫为了不引人注目走时都会过长廊绕到西角门,所以她有意在廊下无人处静待,只等天子出现。 “陛下留步。”陈琼见刘彻带着曹小北和两个护卫走过来,连忙扶着侍女的手走过去问安,“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看清了来人是陈琼,表情里多少带着点不耐烦,出于礼节淡声道:“夫人请起,太主在正堂,夫人过去吧,朕还有事,先走一步。” “陛下请等一等。”陈琼见天子抬脚就要走,立刻道,“臣妾有话要说,是,关于那只盒子里的东西,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刘彻急于赶回影岚殿,他不放心把陈娇一个人锁在燕寝,更不想在一个无用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不过陈琼的话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刘彻蹙了眉心,片刻后半信半疑的看着陈琼微微颔首。 侯府僻静院落的偏厅里,刘彻拍案大怒:“大胆!” 陈琼垂首跪在地上,面容却很平静,她说:“臣妾原本只是对大将军的冷淡有所怨愤,想让陛下出手相帮才仿造天后的香囊给陛下看,没曾想陛下让大将军留在臣妾身边的同时,竟然还要他□□去政,看着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大将军心思重重郁郁寡欢,臣妾实在不想害了他,如果今日再不说清楚,臣妾怕连累大将军性命。陛下盛怒,说来说去都是臣妾一个人的罪过,臣妾欺君,陛下要杀要剐臣妾绝对无话可说。” “真是你伪造了皇后的香囊?”刘彻猛然起身恶狠狠的紧盯着陈琼,“你敢再说半句假话朕马上就移平长平侯府!” “假香囊就是臣妾做的,臣妾少时就时常看到天后在闺阁刺绣香囊,有时候陪着长姐一看就是一上午,如何落针如何调香,臣妾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从陛下第一天提出交易的时候臣妾就动了心,推阻不过是在准备这香囊,臣妾觉得如果不拿天后的东西伪造给陛下看,陛下又怎么肯帮臣妾阻止卫青出征陪臣妾待产呢?”陈琼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陛下,是臣妾错了,臣妾鬼迷心窍,都是臣妾不该动歪心思,请陛下处死臣妾吧,不要再难为长平侯府上下……” “你敢利用朕!” 刘彻怒目圆睁,他回忆起当时自己向陈娇摊牌香囊一事时陈娇的反应和表情,那时他确实疑惑过,以陈娇的性格,他既然摊牌她就绝不会再隐瞒,她做过的事她会痛痛快快的承认,而事实是那时的她眼中满是不可理喻和对他的鄙夷。 香囊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凭刘彻对人心的洞察,在那种情况下陈娇是不是说谎他必然看得出来,所以陈娇的眼神才让他起疑,可是在铁证面前他做出的就是陈娇说谎的判断,但他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原来是陈琼在其中作梗!原来陈娇真的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送过什么香囊给卫青!她当时的眼神不是假的! 刘彻气,他最恨别人利用他,更气利用他的还是一个女人!又是女人,他竟然又被女人摆了一道! “你!”刘彻一把揪住陈琼的衣领恨恨道,“好,很好,既然你不想活,朕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跟你陪葬!” 刘彻虽然盛怒,但陈琼的罪名毕竟不能公之于众,况且她还是长平侯大将军的正妻,刘彻不可能立即就处死她,但只要他回到宫中略微用一点手段,就会让陈琼死的不明不白。 “哼。”刘彻冷哼一声猛然松手将陈琼推在地上,看都不看就推开了门大步离开。 趴在地上抽泣的陈琼早就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她虽然不忍肚子里的孩子跟她赴死,但她更耽误不起卫青,耽误不起长平侯府上上下下的家人和她挚爱的另外两个孩子,因为天子随时都可能一声令下,网罗罪名将长平侯府一网打尽全部处死。 天子走后,侍女赶紧跑进来扶起地上的陈琼焦急道:“夫人,夫人怎么样了?” 陈琼想起身,可是身下却疼得厉害,她紧紧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咬牙道:“我,我的肚子……” “不得了了,夫人流血了!”侍女瞥见陈琼衣下那抹鲜艳的红色吓得立即魂不附体,“郎中,郎中在哪里,郎中!” 陈琼强忍剧痛一把抓住侍女的手道:“记住,不,不要对任何人说,天子,天子见过我……” 她说完一歪头就晕了过去。 卫青感到堂邑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人来人往的院落里他来不及问任何人陈琼如何,就这样一直跑进了产房。 “大将军,刚生完孩子您这不合适……”稳婆目瞪口呆的站在榻前的屏风外拦住卫青。 “我夫人怎样?”卫青额带薄汗,急切的问道。 “夫人她……她还没醒,女医刚去煎药了。夫人早产,如今血还是止不住,大将军要有所准备,哦,孩子还好,是个男孩。” 卫青后面半句都没听进去,听到陈琼血崩就执意走了进去。 “大将军……”陈琼的贴身侍女跪在榻边,满脸泪水,看到卫青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夫人她……” 卫青不及多想来到榻前,握住陈琼的手轻声唤她:“阿琼,阿琼?” 或许是陈琼心里到底放不下卫青,在他的呼唤下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卫青。 “坚持一下,我派人去请博望侯夫人,她一定会来,她一定能救你!”卫青的声音都变得低哑生涩,担忧而悲戚的神情陈琼从未见过。 脸色苍白满脸汗水的陈琼忽然淡淡的笑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会为我这样担心,我觉得已经很幸福了,不要为我去请博望侯夫人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人非议,而且,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卫青放柔声音,拍着她的手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阿琼,你不会有事。” “把,把我的孩子抱过来,给侯爷看看。”陈琼侧头对侍女说。 侍女哭的滴滴答答,赶快把榻上包裹好的孩子抱给卫青。 卫青看着怀中早产却平安降世的孩子,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我一生最幸运的莫过于嫁与侯爷,而我一生所做过的最错误的事,就是怀疑侯爷对我的用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琼无力的呜咽起来,紧紧握住卫青的手看着襁褓里小小的婴孩,断断续续的说,“这个孩子,就叫不疑吧,卫,不疑。” ☆、第317章 阴谋再起 “博望侯夫人到了!” 门外侍女的声音传来后,卫青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陈琼拼着一口气拉住了心腹侍女的手,强撑着说:“你要答应我,发誓,对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我今日见过天子,尤其是大将军,你记住了吗?” 侍女一边抽泣一边使劲点头:“记住了,夫人,奴婢记住了,奴婢一辈子都不说,对谁都不说。” 陈琼已经没有力气了,终于放下手欣慰的出了口气,看着身侧襁褓里的卫不疑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赵无心走进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问,她看着脸孔惨白的陈琼,立刻伸手在她脖颈、手腕处试了试,神情一变,试过鼻息后终于叹了口气回身对急切等待的卫青道:“大将军,请节哀。” 卫青怔怔的看着赵无心,眉心缓缓蹙起,好像还不能明白赵无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但他眼中失去神采的茫然已经映射出了冰冷的事实。 冷静下来的刘彻独自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萧索的冬景出神。 陈琼,陈琼说她伪造了阿娇了香囊……刘彻轻轻出了口气,瑞凤眸微微眯起。 刘彻的多疑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在堂邑侯府时他想到陈娇那日不甚明白的眼神就气昏了头,当时一心只觉得陈琼利用了他,可是现在仔细想来这件事还有不少疑点。 一个怀孕的女人想要留住自己的夫君被感情一时冲昏了头脑不难理解,可是刘彻自知他对陈娇的心思满朝皆知,陈琼难道不清楚伪造皇后香囊嫁祸卫青与皇后有私情会引来他的雷霆怒火吗?这种涉及满门性命的事她都会感情用事如此草率吗? 如果不是,那难道这个女人是在为了卫青说谎? 刘彻的目光尖锐起来,但是转念想起陈娇的反应又疑惑了。她那时的反应很真实,凭自己对她的了解她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再隐瞒。想来想去刘彻竟把自己绕进去了,香囊的真伪一事让他有点烦躁。 刘彻手一挥撩开车帘道:“曹小北,明日以皇后的名义宣旨让长平侯夫人入宫,朕要亲自审清楚。” “喏,小人明白了。” 第193节 华丽的马车一路畅通驶入安远门进入建章宫宏大的主殿建筑群。刘彻下车才换了御撵,守在二道金安门外的苏一就跑了上来:“启禀陛下,丞相李蔡大殿求见。” “自从李广将军领兵前往朝鲜战场驰援兵力不足的平辽侯,朔方郡后方就十分薄弱,如此一来骠骑将军虽在河西连连取胜却始终不能长驱直入匈奴复地,毕竟后方隐患难防,匈奴右贤王一部对朔方郡虎视眈眈,时常探听虚实出兵骚扰,城下战事屡战不止民心不稳,还望陛下早做决断,再派熟悉匈奴作战的将帅镇守。” 李蔡年纪大了,说起话来全是套路,这一番话说完就等着刘彻反问他们臣子的意见,其实这些臣公早就私下拟定了几个人选,只等天子金口一开就拟旨。 但是刘彻今天心情不是太好,就是不想按套路出牌,摆摆手道:“朕知道了。” 一把白胡子的李蔡这下有点傻眼:“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你有话就直说,不然就退下。”刘彻横了李蔡一眼。 像李蔡这样熬资历上位的两朝老臣,就喜欢说半句留半句等着别人问,可要是不让他把话说完,憋在嗓子眼里回头他们出了大殿搞不好就能一口气上不来憋死。李蔡也看得出天子今天心事重重不加掩饰,本以为又要碰钉子,没想到天子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连忙从宽袖中取出竹简呈上:“这是臣与汲黯等几位大人商议的主将拟选名单,还请陛下过目。” 刘彻随手拿起李蔡呈上的竹简粗略一看就哗啦一声合起来道:“这名单上为何没有卫青?” “呃,这,大将军……汲黯确实首推大将军卫青出征,只是陛下圣恩让大将军休养,臣等认为……” 李蔡话没说完刘彻就摆摆手道:“丞相下去吧,朕知道了。” 李蔡走后刘彻又拿出那份出征名单细细看了一遍,而后冷笑一声将竹简甩在了长案上。 李蔡正经本事不大却是个明哲保身的狡猾老狐狸,在他的提点下很多事都是按照刘彻最顺手的方式来处理,可是如果到了推将作战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一味溜须迎合,那么这个朝堂还真是该洗一洗了。 刘彻的脸色沉下来,慢慢在殿中踱步。 当年最先向刘彻提议限制卫青军权的人就是汲黯,不过这个老头素来最分得清,还是他说的没错,现在最适合领兵朔方的人就是卫青。这一点刘彻调走李广的时候心里就比谁都明白,卫青最稳妥也最能打,可是他却不想用卫青。 刘彻心里乱的很,刚巧又赶上刘麟因年节不必去博望阁,特地跑来建章宫拜见他和陈娇,刘彻只得按下心中诸多不快并未前去影岚殿,而是在主殿陪了儿子一晚。 刘彻暂时不想让刘麟见陈娇,只说不知陈娇在何处,哄得儿子到建章宫的三大岛上自己去找,也是让他读书之余游玩一番。 第二日曹小北去长平侯府传陈琼入宫,不想回来就给刘彻带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陈琼昨日早产血崩,过世了。 刘彻听闻也是一惊,不过之后便更糟心了。陈琼这女人是死是活刘彻真不在意,可是她一死,那香囊的事确实就真问不清了。 刘彻不悦的坐在主位上,手指有以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长案。 其实当他听陈琼说那只香囊是她伪造的时候,刘彻虽然暴怒,可是内心最深的地方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从他的角度来说,他真宁愿那只香囊就是陈琼伪造的。 想想陈娇当时听他提起香囊时的反应,说实话,刘彻觉得陈娇那么气他,也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要是她当场承认直接就能把他气个半死,可是这样狠狠报复他的机会陈娇都没有用,而是又恨又鄙视的说他找‘借口’。这么说来,陈娇送香囊给卫青这事又好像真的不存在。 想到这里刘彻忽然站起身,下定了决心一般吩咐道:“来人,去影岚殿。” 刘彻走进寝殿的时候老宫女正在为陈娇梳理长发,看到他连忙躬身退开了。 刘彻从陈娇身后环住她的肩,手指轻抚她肩头的长发,看着铜镜里映出两人暧昧的身姿轻声淡笑道:“昨晚朕在想朔方调动守将的事,想的太晚就没过来,你休息的好吗?” 陈娇偏开视线不再看向铜镜,一言不发根本不想回答刘彻。 刘彻得不到她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他不生气还是微微笑着:“今天,麟儿要来看你,高兴一点,不要让我们的事影响到他。” 陈娇终于有了反应,回头侧看刘彻道:“麟儿在何处?” “你想见他,朕现在就可以让人去传,他就在建章宫。”刘彻将她脸旁的一缕碎发温柔的拨于耳后,“不过在这之前要先回答朕两个问题,很简单,不会让你为难,但是要说实话。” “你说吧,即使没有麟儿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也不会骗你。”陈娇转过头看着铜镜,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刘彻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到底有没有给卫青送过香囊呢?” 陈娇冷笑,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荒谬,她道:“没有。” 刘彻心中一喜,不禁将她的身体又抱紧了几分。 陈娇有些厌恶刘彻的动作,不耐烦道:“还有一个问题,快点问,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第二问题是,朕打算在西北与匈奴做一场决战,你的话代表上天的意指,你来告诉朕,如果在霍去病挂帅的同时朕启用卫青,这场大战会不会赢。” 陈娇沉默的看着镜子,半晌道:“会赢。” “哦?真的吗?”刘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笑了,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可不要为了救卫青活命来骗朕。” “既然不信,何必问我。”陈娇冷淡的说,“与匈奴大战六次,所有的行军战术都是你事先布下的,你自己心里明明很清楚,如果卫青与霍去病一同出征都打不赢,那谁可以打赢?” 刘彻不打无准备之战,但凡汉军数十万出关必要有一场准备持久的大战,如果没有六成以上获得胜利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劳民伤财白白让汉军大举出动,而在六成胜率里,最好的将帅就要占到两成。刘彻这么问本身就是有心要用卫青。 “有道理,不愧是朕最爱的阿娇,这么了解朕。”刘彻听了陈娇的话还是微笑,“不过大战赢得了并不代表卫青赢得了,朕兵分几路很难说卫青就一定会立功。” 陈娇忽然心中一震,刘彻的这个意思是,他要利用卫青诈引匈奴故意让他死在战场上吗? “朕跟阿娇打个赌吧,就赌卫青所部能不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如果可以,朕就放你离宫,如果没有,你就留在这里陪朕,永远陪着朕,怎么样?” “你的承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陈娇说。 “这一次朕一定不食言,等朕安排好朕就带你一起去朔方郡北巡祭天,让你亲眼看一看朕的大汉雄狮如何踏平匈奴。” 是亲眼看到卫青战死绝了心思吧,那个时候刘彻就可以不必在意任何政治影响用战争除掉卫青,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堂皇的赢得赌约,带她再回到这座金丝笼里。 陈娇哼笑一声,想得真美啊,可惜你无法遂愿了,刘彻。 “你也知道我的话代表天命,那你一定输定了,这个赌,我跟你打。” ☆、第318章 陈娇的计 刘彻笑起来:“好啊,朕求之不得呢。” “我要见麟儿。”陈娇说。 刘彻放开她转身吩咐道:“曹小北,传三皇子到这里来。” 陈娇转过身,很认真的对刘彻道:“刘彻,我可以不把我们的恩怨灌输在孩子身上,但是你必须放我出去,这事赌约践行的条件。” “好,不过不要忘记,你答应陪朕北巡的,你要做好一个天后应该做的事。” “我一定会去。”陈娇唇角一勾,露出冷锐的笑容。 陈娇不会相信刘彻的约定,她说过,他的承诺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陈娇要离开这里,离开汉宫,她就不会再指望刘彻的放手。 刘彻再次启用卫青带她北上观战,自然有一把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会费尽心机设计好作战方略,而用这套战术他会想尽办法弃卫青性命,保大战胜利,同时让她看到卫青的死,让她“死心”,让她输掉根本就没有胜率的赌约,冠冕堂皇的与她重新开始。 于是陈娇就将计就计了。 陈娇同意刘彻的赌约不是因为她相信刘彻会放她走,也不是因为她知道作战的结果——如今汉凶实力对比早已与前世大相径庭,能不能赢她根本不清楚。她爽快的答应是因为只有她离开了宫禁,她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自由;因为只有离开戒备森严高高筑起的皇宫她才有更多的机会离开刘彻。加入刘彻北巡的御驾,她能够更灵活的安排自己悄然离开的一切细节,北地沙海浩渺,天地广阔,她会依靠自己的安排脱离刘彻所谓的“爱情”,脱离这个害死他儿子的凶手,脱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汉宫桎梏。 只是她知道还有一个人要说服,那就是她的麟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让他与自己一起离开,但是,她必须带着麟儿走! 刘麟蹦蹦跳跳跑进来的时候陈娇正坐在梳妆台前,刘彻站在他的身侧。 “母后我好想你啊。”刘麟扑在陈娇身上,一副天真快乐的样子,他环着陈娇的手臂坐在她身边端详着她道:“母后你好像瘦了呀,不过还是很漂亮,就是这个粉有点厚,你可以不用涂那么多的,你本来就很漂亮。” 陈娇不想让儿子看出她脸色不好,这时只微笑道:“母后也会老,不把粉涂厚就不好看了。” “才不是呢,这不算理由,长安清越坊的姑娘都十五六岁我觉得也没有你漂亮啊。”刘麟很久没见母亲,一见了陈娇亲的不得了,说说笑笑,比起往日的懂事沉着要活泼开朗的多。 “清越坊?恩?”陈娇忽然就笑了,点着儿子的鼻尖道,“说漏了吧,偷偷跑到宫外去了。” 刘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既然被拆穿也就不再掩饰了,笑起来道:“是申侯公子梁程子带我和张恪去看清越坊的展画,都是文人去的地方,我没去过就跟着去看看,顺便听了几支歌姬的曲子。” 梁程子和张骞的小儿子张恪都是刘麟的伴读,其中梁程子年纪又长三岁,文武皆能,性情也很好,张恪和刘麟却是最投缘,大有刘彻小时候跟张骞混在一起的样子,三人在一处读书非常合得来。 “出去要小心。”陈娇嘱咐了一句又问,“那你喜欢到外面去玩?” “恩,还好吧。”刘麟想了想说,“没什么新奇的,还不如去天禄阁看看书,跟张恪到上林苑溜溜马呢,博望侯和宫里师傅讲的东西倒是比清越坊的歌舞有意思的多,长安城人虽多,也就不过尔尔。要我看,还是宫里好一些,因为这是麟儿的家呀,有父皇母后,还有闳儿弟弟,阳石姐姐,还有师傅、张恪他们,不比在外面好么。” 刘麟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兴奋起道:“母后,父皇已经准我去宣室殿的书阁看书呢,都是孤本,先秦的,特别棒。” 刘彻看他那么激动高兴也笑起来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你读书这么大的隐。” “也不是只有读书,父皇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术,我都练熟了,父皇你可不要食言,还要抽空再偷偷教我一套,不然下次公孙将军考剑术的时候我就不一定能赢梁程子了,师傅教的那些梁程子熟着呢。”刘麟一边跟陈娇说一边看着刘彻,好像就怕他爽约一样。 “你这就是偷师了,胜之不武。”刘彻笑道。 “啊?不会吧。”刘麟一听说自己这叫偷师都有点傻眼,他还是个很规矩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花心思,眨眨大眼睛不确定的说,“梁程子在家,申侯爷也教他吧?” “都以为别人的父亲像朕一样有时间带着你疯?”刘彻佯装沉下脸,刘麟反倒明白过来,有点小得意,拉着刘彻的衣袖道,“那说明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啊。” 刘麟原本不会在陈娇面前表现出对刘彻的亲昵,可是他今日一来见父母在一处,还以为自己去博望阁学习的这三个月里他们和好了,心底就更高兴,所以也就没有掩饰对父亲的喜欢。 刘麟的表现都看在陈娇眼里,看到他健康的成长,开心的长大,这些比任何事都让她行为高兴,可他对刘彻这个父亲的依赖和喜爱却让陈娇为难,渐渐陷入了沉思。 午膳后刘彻离开影岚殿,刘麟在陈娇的寝殿午睡。陈娇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刘麟,心中百味陈杂。 “麟儿,你都长这么大了……”陈娇轻叹着喃喃道,“如果母后要走,你会跟我走吗?” 刘麟睡得很沉,啧啧小嘴凡个人,忽然不太清楚的咕哝道:“哥,我记住了,我不怕苦,我要做天子。” 虽然刘麟说的含混不清,但陈娇听得明白。刘麟梦中的呓语就像攻城杵,在陈娇的心口重重落下。 陈娇忽然明白,她的麟儿或许并不想要她给予的生活,他属于汉宫,他说这里是他的家,他习惯这里的一切,喜欢这里的教育和朋友。如果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复制的回忆,因为别处不会再有博望阁,不会有先秦的书籍孤本,不会有跑马的上林苑,不会有陪他读书游戏的童年挚友,更不会有教他剑术的最好的父亲。 她觉得麟儿不该成为太子,她怕他将来被刘彻猜忌怀疑,她更怕失去他。可是她忽略了麟儿该有自己的选择,他十岁了,已经有能力分别是非做出选择,他应该过他喜欢的生活。而她也应该相信他的未来,相信未来无论是福是祸他都能够独当一面,勇敢地面对和承担,而不是被她安排,被她给予所谓的“最好”,她不能那么自私,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决定麟儿的生活。 “麟儿,我很爱你,超过爱任何人,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希望你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希望你……不要忘记母亲,不要怨恨我的离开。母后知道你很爱你的父亲,可是我已无法原谅他,无法在他的身边压抑痛苦的生活下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麟儿,对不起。” 陈娇说着俯下身,在刘麟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快速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痕,走了出去。 睡梦中的刘麟又翻了个身呓语道:“哥,我真的记住了,我一定会成为天子,父皇说了,只有天子才能保护母后。” 陈琼的丧事在卫青的主持下按照律制举行了三日,一切妥当后长平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絮语暂时接管的侯府的家事,开始抚养卫青的子嗣,然而卫青对她和后院的美人们更加淡漠了。 陈琼去世后的半个月里,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廊下,面对院中常绿的花木,高大修长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在怀念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眺望。 陈琼给卫青留下的是情,一个妻子能给与丈夫的所有感情,而卫青给予她的却是愧,只是这愧并无悔。他已经把自己能够倾注给她的感情都给了她,专注的温柔和尽责的体贴,但卫青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感情的全部,所以他愧。然而除去那些,余下的感情,却都是卫青无法再给予的,他没有办法后悔,因为即使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丧期满月后,卫青意外的收到圣旨,命他前往朔方抗击匈奴。在卫青心里,国事永远大于一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悼念于心有愧的亡妻,更没有精力来照顾尚在襁褓的幼子,他只能披上战甲重新出征,前往朔方。 满头白发的卫妪心里明白,卫家上上下下心里也都明白,朔方才是长平侯真正的归宿,那里才是大将军这只雄鹰翱翔的天空,卫青这个名字注定不会属于儿女情长。 接下来的一年刘彻放手让大司农桑弘羊和大农丞孔仅施行五铢铸通和盐铁专营,命主父偃继续推恩令的推行,并将燕国、齐国除国后的封地重设郡县,极大限度的扩充国库钱粮,打造军备设施。而他自己在处理繁多政事之余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设计了与匈奴决战的战略计划。 刘彻的投入也给了陈娇更多的机会,她暗中调动部分陈家暗卫在北巡仪仗沿途和丝绸之路所经的几个西域重镇设计逃离和补给接应,这件事她做的非常小心隐秘,所知暗卫不超过十人,都是显星精挑细选的死士。 元封五年二月,刘彻再次举兵八万分两路前往朔方郡和代郡屯兵,分别由骁骑将军公孙敖和轻骑将军李沮率领。一个月后天子御驾从长安出发前往朔方郡巡视祭天。 早年陈娇曾几次成功预言匈奴偷袭的时间和地点,因此边地百姓从很早以前就信奉朱雀君能够庇护汉军和百姓,所以对朱雀君也就是现在的天后分外崇敬。刘彻此次带陈娇来祭天除了打好自己的小算盘之外,更重要的是借助陈娇天后的影响力给边塞军民以战胜匈奴的坚定信心。 北巡之前,刘彻想带刘麟随行却被陈娇坚决阻止,言称北地战事不休条件恶劣,不宜年少的皇子前往,刘彻觉得陈娇说的亦有道理,加上陈娇请馆陶大长公主入宫坐镇照料三皇子刘麟,刘彻也就放心打消了带刘麟前去的念头。 ☆、第319章 痛斥使节 第194节 刘彻与陈娇的御驾一路北上,到达到朔方郡后,刘彻先是接见郡守太守,继而携陈娇一同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除了祭天,陈娇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她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的容貌,这样她离开的时候被认出的几率就会更小,如果边城百姓对她的相貌人尽皆知,那她的逃离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此时的卫青并不在朔方的任何一个关城,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刘彻调离,率领一万军队前往雁北草原驻防,与兵力五倍于他的匈奴右谷蠡王对峙。 刘彻此举就是利用卫青的威名牵制右谷蠡王一部,匈奴右谷蠡王为人谨慎狡猾,他的部队对河西腹地是个巨大的威胁,虽然他不会轻易大举出击,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他在等待时机。如果不能很好的牵制右谷蠡王一部,霍去病就始终不能长驱直入放手深入匈奴腹地作战。 可是汉军在朝鲜和朔方双向作战,为了战术的全面完成刘彻不可能投入相当的兵力跟右贤王耗下去,所以他采用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那就是让卫青带领一万军队驻扎在右贤王大营五十里外的雁北草原上。 匈奴右谷蠡王禅姑衍这个人年近五旬,精通汉族文化,为人多思甚虑,他对卫青是又敬佩又忌惮,卫青越是坦坦荡荡开诚布公的告诉他自己有一万兵力他越是不敢与卫青作战,因为他也知道卫青的带兵习惯,卫青虽然多有出奇制胜的战略但更多的是打稳妥之仗。试想一个以谨慎着称于世的不败战神忽然带着区区一万兵力驻扎在他的家门口,他这老狐狸能不怀疑卫青的来意吗?这种仗他还真不敢打。 所谓知己知彼,兵不厌诈就是这道理。对相互了解的对手,玩的就是个心理战,你不敢打我就拖死你,让前面能打的先锋直捣黄龙。 汉家天子北巡的事早在刘彻离开长安不久的时候就传到了匈奴人的耳朵里,匈奴大单于伊稚邪在两军对垒的紧张时刻竟听从了南宫大阏氏的建议,特意遣使到朔方的边城平城关拜见刘彻。 匈奴来使刘彻自然要见,不但要见还要给匈奴使节一个下马威。于是匈奴使节都勒利来到平城行宫拜见天子时,刘彻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随军的文武官员都要出席,陈娇自然也不例外。 这场会面刘彻有意彰显国威震慑匈奴人,那匈奴使节自然也带着藐视大汉宣扬匈奴兵力的目的。自从前次李广利投降,汉军大战未捷损伤惨重的战役之后,原来屡战屡败却始终没有伤及根本的匈奴对汉军也不再如鬼神般忌惮,甚至看到了战胜汉军的希望,加上匈奴偶尔骚扰雁门定襄一带弱势的城镇偶有所获(就是小规模打劫),便认为只要不是李广、卫青带兵,汉军也并无什么可怕。现今除了防着神出鬼没的少年阎王霍去病,再几倍兵力看死了大将军卫青,反正飞将军李广也不在北线作战,他们匈奴这两年兵强马壮的,有什么好怕? 那匈奴使节都勒利生的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在席间落座后故意毫不避讳的看着刘彻身边盛装的陈娇,他明显的冲撞显然让刘彻感到了愠怒,那都勒利看出天子冷脸蹙眉,悠然一笑,起身单手抚在右胸上浅浅鞠躬行礼。 “汉家皇帝陛下,都勒利在我大匈奴就听说汉家富裕,钱粮丝帛应有尽有,尤其是汉家的女子尤为动人,我却不敢苟同,汉女弱不禁风和软不堪,怎比我匈奴女子。不过今日见了皇帝陛下身边的这位美人,始觉汉家女子还有几分颜色。倘或天子愿意休兵,将这样容色的女子送上几百上千给我匈奴大单于和勇士们享用,或许就用不着兵戎相见了。” 匈奴与汉时常征战,但也是打打和和早有邦交,尤其是刘彻一朝卫青领兵以来,匈奴人打仗只有输的份,虽然他们民族天生傲慢但使臣入长安见天子还都是客气又尊重,可都勒利明明知道此次汉家皇后与天子同来北巡,像这样气度容貌坐在天子身边的女子只有可能是汉家皇后,他却偏偏说出这么一番话,有意羞辱汉室,若非他身后有伊稚邪授意有十几万匈奴大军撑腰,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刘彻做了十五六年天子自有天子的稳重和权衡,可是单论他这个人的脾气本来就焦躁暴戾,听这么一番话不但嘲弄大汉男儿无能需要女子求和还用他的正妻作比,不要说刘彻挚爱陈娇,就算是没什么感情的空壳皇后也不能让人说这些话。刘彻虽是天子但血性未减,就算再有涵养也要拍案而起放两句狠话教训都勒利一顿。 其实不必刘彻自降身份发作都勒利,宴席之上舌尖牙利的言官比比皆是,只是都勒利这人也是刁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就当自己不知道那个天子身边的端庄美人是汉庭皇后,大臣们自然也就不好言明,他们毕竟是臣,说明吧怕得罪天子,暗指骂回去又好像更不合适。 刘彻当即重重放下酒杯,瑞凤眸中威严霸气尽显,目光寒凛迫人心魂,直扫的那都勒利浑身一个寒战脖颈发凉。 刘彻正待开口训斥,却听身边传来陈娇毫无起伏的冷凉声音。 “难怪匈奴人在我天子威势大汉将士面前一个个都成了软骨头,一朝七战屡战屡败从无胜绩,原来自上而下眼里看的都是财粮美女,匪盗般蝇头小利的目光还敢觊觎大汉之物,说什么休战只怕单于心里早就没了作战的底气。果真不怕,伊稚邪何必将王庭牵往漠北,缩头缩尾犹如海鼍,现在又为了几个女人就兴兵起事斩断汉凶边贸,出尔反尔不顾匈奴百姓求索,无怪冒顿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还请贵使回去给大单于带句话,温柔乡英雄冢,还是守着他的漠北王庭和女人好好做缩头鼍吧,免得我大汉将士一朝踏平祁连,那所谓的‘雄鹰血脉’说断就断了。” 陈娇这话说的是真的狠,真的难听,把匈奴最神圣的单于“雄鹰血脉”骂成缩头乌龟,还把民族自豪感强烈到暴的整个匈奴民族骂成了鼠目寸光毫无信义的匪盗。这话也就是她能说,谁让那都勒利装糊涂不知道她是谁呢,既然故意不拿她当一国之后那陈娇也不用考虑什么邦交礼仪,国体脸面,直接啪啪打脸毫不顾忌。换做刘彻和众位大臣就算再想骂都得说的冠冕堂皇,不然国体尽失。 “你!”都勒利眼睛睁得铜环一样,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差当众爆粗口了。 “使节莫急,此番前来你也辛苦,你也知道我大汉地大物博珍宝无数,你也知道我大汉女子端庄温和美丽异常,你也品得了好酒,也见过了珍馐,这些都想带回去吧?” 陈娇端着酒杯起身明媚一笑,那笑容恍如三春花开,登时让都勒利看的怔怔发愣。 “想带回去的话,那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快回下榻的驿馆早点睡吧,一做梦就什么都有了。” 陈娇说完自顾自抿了一口酒,看着被气憋得满脸通红的都勒利温声道:“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就不打扰使节接下来做梦的雅兴了。” 陈娇说完放下酒杯,向天子刘彻略一点头行礼,转身就高傲的离开了席位。 都勒利既憋屈又生气,两只眼睛都气得通红,可是在天子森然的目光下愣是把气生生憋了回去,那双看起来细长的眼睛就是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让他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发作了。 一大把年纪的司礼官郭崇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打了句更不像话的圆场,好声好气却不怀好意的笑问都勒利道:“使节要是不打算回去早睡,那就不妨看看我们汉家的乐舞,算是开开眼界了。” 都勒利还能说什么?没人打算点破窗户纸告诉他刚才那位是皇后,他自己又故意不知道,这下好了,没有亮明身份就不能拿羞辱邦国来说事儿,其他人更是装聋作哑故意让他难堪,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活该找挨骂,骂完这事就揭过去了,他还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娇离席后刘彻虽然表面没有什么表示但心里其实非常高兴,他碍于君王身份不能当众发作,但见陈娇骂了那匈奴使节就觉得畅快淋漓。可是刘彻却不会因为陈娇当众骂了都勒利就认为气出够了,当晚他就派了几个贴身护卫的羽林郎在驿馆趁都勒利醉酒出来内急的时候把他打了一顿。 反正邦交就是那个样,只要道义上不落下风一言不合就开打,没什么话好说。 作者有话要叨叨: ----------祝大家心想事成的分割线---------- 本来我真想三言两语就把阿娇写走,赶快让卫青出来英雄救美,差点就把大纲加工加工贴上了,但是感觉使节这个事还是比较重要,后面要用,所以还是好好写了。话说写邦交骂人真的好累呢,给伦家留言安慰嘛。另外明天高能,一定要看。 ☆、第320章 平城地动 “朕有话要跟你说!” 宴请匈奴使节的这晚,醉酒的刘彻闯入陈娇寝殿的时候已经有些脚步虚浮了。 已经就寝的陈娇被刘彻吵醒蹙眉坐了起来,看着纱帐外侍女们拦都拦不住的刘彻不耐烦的吩咐道:“他若不走,不用扶他,随他闹够了躺地上。”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侍女宦官们哪个敢放手,别说让天子睡地上,就是在真的把天子跌一下他们也得没命,只能拼命的劝着:“陛下,陛下请回,请陛下回去吧,天后睡了。” “她就在那儿,朕听到她的声音了!”刘彻猛地一挣,将侍女太监推开,摇摇晃晃就扯开纱帐大声道,“都出去!再跟着朕刖刑,有一个算一个!” 劝个酒就要挖膝盖,这样的天子谁还干在接近,战战兢兢的工人们连忙躲得远远的,小步往外退。 “阿娇朕跟你说。”刘彻跌跌撞撞的几步上来拉住她笑道,“你今日开了个好头,把那个匈奴人骂的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后面你猜怎么,东方朔把他气得都快吐血了,朕是好久都没听东方朔说过那么多趣话了,冒顿(匈奴最牛逼的单于)要是听了这些话,一准气得,气得活过来,哈哈哈哈。” 刘彻双颊红润,醉眼迷离,笑声里带出的都是浓浓的酒气。陈娇被他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这几年他们关系疏远,原来喝几杯就头痛的刘彻也不知什么时候添了爱饮酒的习惯。 “好了好了,赶快回去睡吧。”陈娇不耐烦的偏过身去,尽量李刘彻远一点。 “你躲着朕?”刘彻长眼一眯很是不悦,继而冷笑道,“你躲得开吗?” “刘彻,我们说过,你赢得赌约之前我不会再跟你……” “可是朕没答应!”刘彻一下按住陈娇怒道,“朕这一年为了麒儿几乎逢五起坛月月斋戒,别的女人朕都不屑看一眼,你……” “不要跟我谈麒儿!是你害死他!”陈娇忽然激动起来,挥手朝刘彻的面颊就是一个耳光,可是陈娇的手还没有碰到刘彻就被他动作极快的单手拧住。 “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吗?”刘彻愠怒的盯着陈娇,“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杀柳生青镜,因为他让朕看到了希望,你知道吗麒儿的身体保存得好,他……” 陈娇完全不想在听他说下去,尖声道:“刘彻你够了!不要再跟我提他,我不想在这里跟你翻脸!” “已经闹了四年了,你还嫌你翻脸翻的不够彻底吗!”刘彻因醉酒和发火双眼赤红,脾气也比平常暴躁许多,他按着陈娇道,“朕在很努力的补救朕当年的失责,可是没了一个儿子难道就不能再有一个吗?!” 他说完根本不给陈娇机会,硬扯开她的深衣,无论陈娇怎么挣扎都不肯放手。 第二日平城校场的华盖下,随侍的司马相如已经第三次提醒天子带队的将军已经前来拜见。 刘彻按照礼制,淡淡说两句赏,借着就是台下将士三呼万岁的震天喊声。 “陛下今日的阅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司马相如小声的说,“陛下有什么事需要吩咐下臣?” “无事,昨日醉酒精神不济而已。”刘彻冷着脸说,“你盯好那个匈奴人都勒利便是。” 司马相如也不再多言,余光瞄着跟随天子前来阅兵的匈奴使臣都勒利,那高大的匈奴人原本肤色夋黑一脸络腮胡子,却不知怎么今天盯着满脸青肿淤痕而来,两只眼似乎都不一样大小了,也不知昨晚怎么跌的,看起来脸上黑中透紫,紫里有青,一张脸花花绿绿的让人忍俊不禁。原本这雄壮的阅兵仪式就是做给都勒利看的,不过瞧他今日那心不在焉的怂样,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有。 阅兵式之后东方朔就过来请见天子,把天子几日后的行程一一汇报上来。刘彻打眼瞄了一眼就知道明日要离开平城,象征性的去雁门关一代几个重要管卡巡视,算是让边关将要浴血奋战的将士知道天子的重视。这一去就要七八日才能回,刘彻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带陈娇去。 昨晚醉酒之后发生的事刘彻今早想来都十分后悔,早上借着阅兵的正事急急忙忙的更衣离开,现在也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陈娇。 他们两人原本感情就已经薄如春冰,刘彻都不知道怎么询问陈娇去不去跟她巡视。 曹小北回来告诉天子皇后同意与他共用晚膳的时候,刘彻还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娇的凤驾已经在门口了。 一顿沉闷的晚膳,桌上美味珍馐,可是对坐的两人却无一句对话,直到那顿晚膳快要吃完的时候陈娇才忽然开口道:“我身体不太舒服,雁门关一带的巡视,我就不去了。” “恩?”刘彻没想到她会然开口,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眸道,“好。” 按刘彻原先的计划他从来没想过把陈娇安顿在什么地方后自己再带人单独去别处,可是昨晚的事他实在酒后乱性理亏的没话说,所以陈娇说不去他也只能当下点头说好。 “那就这样吧。”陈娇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刘彻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陈娇会这样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但是没想到她走到门边时忽然回过了头。 “刘彻。”陈娇看着坐在那里的刘彻,目光平静恍如一湖深水,但那平静的水下又似乎闪动着与以往不同的光点。 刘彻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像少年时代那样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无措的定定看着陈娇。 “你以后要少喝酒,你会头痛。出去巡视要多带羽林侍卫,不要对自己的武艺太自负。”陈娇的眼神有些复杂,顿了顿又继续道,“朝政是处理不完的,早休息,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好照顾你自己。” 刘彻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陈娇会忽然对他说这些话,或者连陈娇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双眼中流露了什么,但刘彻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潜藏的都是这些年早已不见踪迹的感情,即使藏在平静的目光后,藏的那么深。 刘彻黑亮发瑞凤眸中全是兴奋的惊喜之色,高兴的有点无所适从,握着手指道:“朕……很快就会回来,很快。” 刘彻不由自主就笑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不用担心,你也好好的。” 陈娇没有答话,就那样看着他,目光不错,片刻后转过身,移步离开。 隔天刘彻是怀着轻快喜悦的心情踏上巡视之路的,他心情非常好,一路在御驾车马上都在跟随侍的司马相如讨论词赋,与昨天沉着脸的天子简直判若两人,难怪司马相如觉得天子随着年纪的增加越发喜怒无常了。 城楼上,陈娇的目光竹简从刘彻远去的御驾上移开,慢慢放空:“显星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接到传书,三日后,待显星回来就可以施行天后的计划了。”大寒低声回答。 “好,务必做好准备,万无一失。” “娘娘宽心。”大寒轻声说完叹了口气道,“您真的打算把三皇子留在长安吗?您放心的下吗?” 陈娇微微摇头,淡声道:“麟儿有他自己的路,有他自己的选择。” 陈娇已经做好了离开的计划,只等三日后显星安排好沿途的一切事物回到平城。陈娇殚精竭虑做了这个逃离的计划,几番推演都确定万无一失。可是有时候人算总不如天算,就在显星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平城发生了巨大的地动天灾,城池房屋坍塌一片,城内百姓顷刻在黑暗中乱作一团。 陈娇命也算大,虽然围城倾坯但她所在的主殿在大地动的第一时间却还算坚实,没有当场倒塌,当大寒拉着她慌慌张张跑出之后,身后的朱红殿柱才咔嚓一声碎断,借着整个大殿倒塌下来,轰隆一声便是宫灯尽灭一片烟尘在黑暗中腾起。 “娘娘,奴婢,奴婢去找羽林军来!”四周哀嚎声中大寒紧紧抓着陈娇,一步也不敢离开她。 “不要去了,羽林军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地动得这么厉害我们趁乱离开这里。”陈娇当机立断,“你准备的东西不是藏在这附近的花丛里吗?找一找,看看找不找得到,找到后我们立刻就走,先离开行宫再说。” 大寒藏东西自然有技巧,又是在花丛里受地动影响不严重,很快就找了出来。陈娇与她拉开包袱,找了两件葛布外袍披上,点起一盏小火灯就匆匆走了。 平明十分大寒与陈娇已经跑出了行宫宫城,街上到处是受伤的灾民和倒塌的房屋。路不好走,大寒和陈娇先在一处人多安全的地方休息,反正大灾在前,大家也相互顾及不上。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正要准备出城,却不知哪里来了一声呼喊:“匈奴打过来了!” ☆、第321章 被俘匈奴 “不好了,匈奴人打过来了!快跑啊!” 第一声呼喊之后,越来越多的难民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跑动,陈娇和大寒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判断便听到城内战马嘶鸣,铁蹄哒哒,天光不甚明亮的断壁残垣间烟尘四起,正是彪悍的匈奴人举刀杀抢过来。 平城前一夜刚发生了大地动,不但四面城墙损毁严重,就连城防军也死伤无数,正是防御力最弱的时候。早就对朔方边塞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的右谷蠡王部队,自然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绝佳时机,眼见匈奴部队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为。 陈娇和大寒被裹挟在逃难的百姓当中,跑无可跑躲无可躲,已经被大批手拿弯刀的匈奴兵围了起来。 “全部都蹲下!” 一个看似级别较高的匈奴将领用生涩的汉语大喊道,“男人在这边,女人去另一边,快!快!” 本就折腾了一整夜,流离失所又疲惫带伤的百姓如今更无半分还手之力,但面对匈奴人也并不那么容易妥协,开始时竟无一人按照指令移动。 那匈奴将领大喊几声都不见动作,抽出腰刀当即就砍死了两名百姓,鲜血从他们的胸膛处喷涌而出,溅了周围的人一身。其他匈奴人也都纷纷抽刀效仿,不过片刻光景就有几十名无辜的汉人百姓倒在血泊中。 人群被震慑了,骚动起来,在匈奴人的威逼下分作男女两队,唯唯诺诺的蹲在地上。 第195节 “把包袱丢掉,跟着我。”陈娇走在乱糟糟的分队人群中对大寒小声说。 她们的包袱里有不少金银和部分首饰,甚至还有一些能够查出出处的宫廷用品,现在陈娇还来不及想如何脱身,但她知道皇后不见肯定会引起汉庭的高度重视,刘彻和显星都会想办法寻找她,所以当下最重要的就是隐藏身份,一旦身份公开无论是逃跑还是营救都要困难数倍。 陈娇和大寒混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女人堆里蹲下,周围的女子从未见过这样阵仗,不是嘤嘤抽泣就是瑟瑟的发抖,相比而言陈娇镇定的多,她用手掌沾着地上的灰尘和泥土慢慢的抹在脸上,然后用眼神示意大寒跟她一样做。 接下来匈奴人开始在人群中来回走动,专挑年纪看上去十几二十几岁容貌尚好的年轻女子出来,将包括陈娇和大寒在内的这三四十名女子用一根粗长的绳索连串绑缚起来。 陈娇少年时就学过匈奴语,听到那匈奴将领对属下说将这些女俘和获得的两车珠宝金银带走,送回右谷蠡王大帐所在地。 尽管陈娇对这个去向十分担忧,但是眼下她和大寒两人在几千彪悍匈奴士兵的面前没有更好的逃生机会,如果不走可能下一刻就会成为匈奴人的刀下之鬼。 人生有很多转机和可能,但无论是使用计策还是寻找时机,前提都必须是先活下去,所以陈娇选择隐藏身份,跟随匈奴人前往右谷蠡王的王帐所在地。 当然,作为坐在破旧板车上被一路押解呵斥的俘虏,日夜跋涉的滋味不会好受,但好在她们要被送回王帐还不至于在路上遭受轻薄和死亡的威胁。陈娇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养在深宫只会发脾气摔东西的傲慢皇后了,她更懂得保护自己能屈能伸的隐忍。 经过一整天的押送她们先被送到匈奴的作战驻地,又经过三日的加急押送,陈娇和大寒与数十名女俘被送到了驻扎在雁北草原的右谷蠡王王帐。 大地动后赶来烧杀的匈奴部队将原本固若金汤的平城关腹地洗劫一空。由于周边山脉多有坍塌,地裂又造成驰道阻塞,所以刘彻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发生地动后的第三天。 “天后失踪是什么意思?!”身在雁门关的刘彻眼中闪着幽寒又锐利的光,直盯盯的看着前来报信抖成一团的平城太守。 “就是,就是,天后在大地动后暂时没了下落,但是,但是匈奴兵撤退后下臣已经命人再次日夜搜寻……” “混蛋!”刘彻怒拍长案咆哮道,“匈奴人都杀进来了你身为太守不思就近求兵抵御反倒连夜逃跑!你的命还在却来告诉朕朕的皇后不见了!朕看你和你全家都应该消失不见!拖出去,立斩!” “陛下息怒。”东方朔看着被拖下去的平城太守出列道,“平城关一带已毁,陛下现在又杀太守恐怕……” 刘彻余怒未消,胸口还在起伏,脸色也很难看,但他却非常理智,冷声道:“这种上不报大汉皇恩下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员,不能留。倘若朕不马上处置这等只顾已私命的官吏,平城上万军民亡魂如何安寝,朕何以面对天下百姓?” 东方朔听罢点头拢袖道:“陛下圣明。” 其他随驾的武文大臣也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刘彻已经听不进这些没用的话了,他只觉得两耳嗡鸣,好像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为今之计,为今之计……” 东方朔的余光忽然看到高大修长的天子身形有些不稳,但下一刻就又听到掌控一切的威严声音再次响起:“边关驻军不可妄动,立刻传召赵王刘荣,命他调派一万赵军迅速赶往平城驻防,征发朔方郡民役,立刻恢复平城关城墙缺口……李敢调朕护卫羽林郎一千立刻前往平城,救助平城受伤灾民,搜寻皇后下落,务必尽快,尽快……找到,皇后。” 刘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但在他努力的克制之下还是保持着天子的威严把事情调配完毕。 “退下,都退下。”刘彻说完脸色几乎变得青中带白。 文武退下后他的视线也越发模糊,竟然感觉一阵晕眩,跌坐在主位上。 自从得知平城地动匈奴劫城陈娇下落不明以后,虽然帝王的本能支撑着他处理完成各项事务,但他脑中始终有些混沌。 匈奴向来为劫掠钱粮人口才会攻城,这些刘彻很清楚。地动之后就算太守再胆小也肯定会先四处发掘倾坯宫室寻找皇后下落,然而他们并没有找到。那么两天过去了,陈娇要么就还在废墟之下,要么就被匈奴劫掠离开,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面临着生命危险,都是刘彻无法接受的结果。 刘彻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离开时陈娇嘱咐他少饮酒,不要熬夜,好好照顾自己的画面,是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矛盾的深情的让人无法释怀的眼睛。 不行,他要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生要见人,死……不可能!她不会死!她是星宿转世,她是神谕的代表,她会转危为安的!无论是在平城还是在匈奴,他都要把她找到! 刘彻下定决心,吃力的从长案前撑起身体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冰凉无力。 “曹小北,传密旨,传加急密旨给驻扎雁北的卫青,让他无论如何打探右谷蠡王此次俘获的战俘,一定要确切的告诉朕那里面有没有皇后,如果有,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打也好,谈也好,偷也好,骗也好,抢也好,朕只要他把皇后给朕带回来!” “喏。”曹小北答应着就要下去传密旨,刚一回头却感觉不对,再看天子不禁吓了一跳,高喊道:“陛下!” 只见刘彻高大的身体犹如玉山崩塌,顷刻就昏了过去。 右谷蠡王得知前方盯着朔方郡的先头部队打了胜仗分外高兴,看着运来的一车珠宝和几十名女俘开怀大笑:“好,很好,由此一役本王终于能给大单于一个交代了,哈哈哈哈。有了这场胜利,跟卫青对峙,我们也就更多了一分底气。” “禀报大王,卫青汉使修书求见。”右谷蠡王正在高兴之际忽然得到禀报,多疑的他闻言,本能的眯起了眼睛。 看过卫青的书信,熟知汉文的右谷蠡王合上了绢书,浓粗的卧蚕眉挑起,对汉使道:“卫大将军今晚要来拜访本王?” “正是。”汉使不卑不亢又起有礼貌的回答。 右谷蠡王再问因由那汉使便絮絮而谈,无外乎就是君子交兵邦交为上,国事不废私交可立,大将军对右谷蠡王这位用兵前辈十分钦佩等等,反正都是说了和没说一样的套话。 送走了汉使,右谷蠡王帐下的心腹军师陆步忽诧异道:“大王可知这卫青忽然前来是什么用意?为何就答应了?” ☆、第322章 王帐会面 “卫青……”右谷蠡王念了一句,哼笑道,“卫青不会白来,这个时候拜访,目的必然是二者其一。要么,他是为我们刚刚取胜的这场大捷而来;要么他就是奉了汉家天子搞得什么阴谋诡计,想要领兵出其不意为汉庭扳回面子。” 陆步忽点头道:“大王判断不差,依属下看,卫青此来第二种可能更大,如果没有诡计他怎敢在如此形势下前来大王的王帐?听说汉庭天子现今就在雁门关巡视,很有可能真的给了卫青什么指示,汉人狡猾多诈,不得不防。既然大王料定卫青此来多有可疑为什么还同意了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卫青到底要耍什么花招我们才更得见见他,汉人兵法有云,将计就计见招拆招,本王就不相信卫青他真是天神下凡,在本王的数万大军中能翻出什么风浪。或许,就有意外收获呢?” 陆步忽疑惑道:“那大王的意思是?” “你去查查缴获那些珠宝和被俘的女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万一卫青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我们也要知己知彼早做准备。” 右谷蠡王吩咐完忽然又道,“这样,你把那些女俘都带进来,本王亲自看看。” 不多时陈娇和一群汉人女子就被匈奴兵押进了大帐,她低着头,身体微弓,表现的极为不起眼,与那些普通的汉女并无二致。 右谷蠡王鹰隼一样的蓝眼睛在这些女子身上扫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废话,站在大帐正中用标准的汉化道:“说说你们叫什么名字,都是哪里人,做什么的,怎么到了平城关,再把你们的手亮出来让本王看看。” 陈娇虽然认不出年幼时曾见过的右谷蠡王,但比其他帐篷都要大而豪奢的王帐她认得出来,能在王帐中穿着丝绸便服又气派不凡的中年匈奴人,就只可能是这座王帐的主人右谷蠡王了。 右谷蠡王这个人陈娇并不陌生,他是匈奴大单于伊稚邪的叔叔,对汉文化颇有研究,景帝时代曾多次出使过长安,当年君臣单于过世,伊稚邪即位他也出了不少力,一直被伊稚邪视为智囊心腹,可以说现在在匈奴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汉女们来了匈奴营地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几天以来都只是在匈奴人的看管下嘤嘤哭泣,现今见到匈奴的右谷蠡王哪里敢不依他言,都颤抖着伸出手一个个小声回答自己的姓名出身等问题。 右谷蠡王一一听着也不答话,目光都在这些汉女张开的手掌上。 “妾林寒,汉齐吕县人,与家妹随夫婿前来平城贩卖即墨货产。” 右谷蠡王站在大寒面前,听她报过出身后竟然拉起了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家中情况如何。” “尚可。”大寒不明其意,低头回答道同时心跳加速。 右谷蠡王没再说话,放开她走到陈娇面前,听陈娇道:“汉齐吕县人,林娇。” “你是她的妹妹?”右谷蠡王淡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 陈娇简单的答,仍是低着头,接着她就感受到一只温暖干燥又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右谷蠡王慢慢握紧她的手,似乎在感受什么,然后放开她,声音很轻的笑了。 “大王,我比姐姐嫁的好,她嫁与商贾而我入官宦世家,后来丧子离家才寄居在姐姐家中。”陈娇的声音也很平静。 “哦?你知道本王在想什么?”右谷蠡王说汉话其实很好听,不急不缓,音调平和厚重。 “不,只是猜测道大王观手的用意,怕大王误会。”陈娇淡声回答。 其实从右谷蠡王让她们伸出手的时候陈娇就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应付也很聪明的匈奴人。他看手甚至摸手的用意不是他好色更不是有什么癖好而是在判断她们的出身,再结合这些汉女的自述从而推测她们有没有说谎。 大寒是宫廷女官,虽然在宫中让她亲自做的活计并不多,但总有陈娇需要她做的针线和日常服侍,因而她的手虽然无皮无茧包养较好但总归能够看出一些常年做活的痕迹。而陈娇的手不但没有任何痕迹,抓握之下还能感受到极度的柔软和细腻,这便不是一般养尊处优的女子所具有的手,必然是精心养护之后才会有的手感。 右谷蠡王淡淡笑了笑,眼角细碎的皱纹显露出来,他向身后的副官使了个眼色,没有再对陈娇盘问下去,又去观察下一名女子的手了。 等这三十几名汉女被一一看过之后,右谷蠡王坐回主位道:“带出去吧。” 有惊无险。陈娇心里终于舒了口气,起身正要跟着那些女子出去,忽然又听到了字正腔圆的浑厚汉音:“等一等。” 汉女们脚下脚步一顿,都起了一身冷汗,有些害怕的看向主位上的右谷蠡王。 右谷蠡王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他站在陈娇身边道:“把脸转过来,抬起头。” 大寒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以为陈娇会被发现,全身都紧紧的绷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陈娇慢慢转过身抬起头,沾了灰的面孔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眼帘,长长的睫毛缓缓抬起,看向比她高大许多的右谷蠡王。 看着这双眼睛右谷蠡王的眉心蹙起来,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却终究想不起到底在什么地方什么人的脸上见过。 “大王。”正在这时一名匈奴高级将领走进大帐,右手抚胸向右谷蠡王行礼并用匈奴话道,“回禀大王,刚接到传信,大单于使节已经离汉五日,返回途中将到王帐拜谒大王,使团一行不日即到。” 右谷蠡王同样用匈奴语道:“大单于王庭的神圣使者已经光荣归来了吗?很好,本王今晚招待过汉朝将军卫青的拜访,从他那里试探一下汉庭天子的诡计,正好与使节商议如何对付卫霍率领的汉军。” 右谷蠡王显然更在意使团这件事,他摆摆手让人将汉女们带下去,开始询问匈奴使团的情况。 因为听得懂匈奴语,陈娇出了大帐心中就开始盘算,如果今晚卫青会来,那么卫青来的什么目的是什么呢?显然卫青不可能是来通风报信通敌判国的,对卫青的人品陈娇还是很有把握,况且就算通敌也没有一军主帅大张旗鼓亲自前来的道理。 虽然现在弄不清卫青此来的目的,但既然卫青来那么陈娇总是多一个逃出去的机会,她相信只要自己能与卫青取得联系,卫青一定会尽全力帮他脱险。可是她现在完全被限制了自由要怎么才能跟卫青取得联系呢? 陈娇正在女俘所居的毡帐里苦想,几个匈奴卫兵就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拿着一份羊皮名单,点着帐篷里被编了号码的几个汉女高喊,每点一个人,那女子就会被两个匈奴士兵带走,陈娇和大寒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人强行拉起带出了帐篷。 傍晚时分,夕阳金色的余辉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碧青却并不算高的绿草随着晚风一浪接一浪的浮动,被多情的春风抚摸成各种形状。远处的高山逶迤在地平线上,背光的逡黑轮廓苍劲迤逦,恍若卧龙。 “大将军,前面就是右谷蠡王禅姑衍的大帐了。”卫青的护卫队长简峰勒马提缰对身后不远处的卫青说。 卫青打马上前看着矮丘下连绵不绝的右谷蠡王营帐,对身后十四名精挑细选武艺超群的护卫转身道:“今日重任在身,还望诸位协助卫青,共赴狼穴。” “大将军只身犯险,我等钦佩之极,能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三生有幸,粉身碎骨绝无怨言。”年轻的近卫将士纷纷表示。 “好!”卫青眼中闪动着坚毅又欣慰的光,他向这些年轻人握拳拱手。护卫们连忙低头抱拳还礼:“全凭大将军吩咐!” 卫青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匈奴大帐似乎在观察它大体的走势和布局,片刻后他挺身举鞭高声道:“走!” “大王,卫青及其部将已经接近大营!”探马跑入大帐禀报。 “来了多少人?”陆步忽立刻问。 “据观察包括卫青在内,总共十六人。” “十六人?!再无兵马接应?” 陆步忽吃惊的问。 “没有。”探马报的简洁迅速。 陆步忽的脸色都变了,他是右谷蠡王最倚重的幕僚,凡事都要思虑再三,是个谨慎周全之人,现下听说卫青带着十几个人就敢独闯匈奴王帐,实在震惊到难以置信,习惯性的认为卫青一定有阴谋。 “大王,卫青区区十几人就敢前来我匈奴大帐,他这是什么意思?” 右谷蠡王终究是城府极深稳如泰山的匈奴重臣,他抬手示意陆步忽不要再说,起身负手踱步到大帐前,思虑片刻后唇边挂出一丝意味深藏的笑容:“好,好一个卫青,好胆色!走,跟本王去会会这位而立之年的汉庭大将军。” 右谷蠡王王庭大帐的入口处,禅姑衍亲自带着王帐官员武将来到了营口。 “哪位是卫大将军,让本王好好瞻仰名将风采。” 卫青一行人刚勒住马,右谷蠡王禅姑衍就亲自迎了上去。 “右谷蠡王有礼。”卫青走上前去向热络迎上的右谷蠡王抱拳点头翻身下马,言谈舒朗大气,“卫青匆忙来此,有劳大王盛待。” 卫青今日未着铠甲,一身藏青戎装,头戴黑玉高冠,腰系银边绶带,身披一件玄黑红里的薄氅披风,骑乘在神骏的黑色马王上,颀长英挺,风姿飒爽,果真有一代名将的潇洒和威仪。 已过五旬的右谷蠡王审视着眼前高俊稳重好爽英武的卫青不禁暗暗点头:好一个不凡人物,目光如炬顾盼生辉,英气凛凛正当盛年。 再看卫青身后那些身着轻甲的青年护卫,一个个高大英挺,满面精锐之气。只是好虽好,可是看过去也不过十几个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强将手下无弱兵。可就这么几个年轻人也敢护着一军主帅深入敌营,是不是也太小看了他们大匈奴的勇士们。 第196节 右谷蠡王想到此处心中就有些不快,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将卫青迎如帐中后小声在陆步忽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右谷蠡王宴帐中早已摆下了盛大的酒席,卫青入座后,右谷蠡王与他一阵热络的寒暄,卫青均笑答接应。其间匈奴文武官将列坐其间,无一人不对卫青好奇,都在暗中观察。只见卫青端坐席间,虽然如沐春风的笑容常在脸上,可眼中毕竟带着军旅中人特有的肃杀和威仪。 酒过三巡,席间一些匈奴武官就开始蠢蠢欲动,终于有一人起身出列行抚胸礼,挑衅般的看着卫青向右谷蠡王说了一番匈奴语。 卫青多年与匈奴作战如何不会匈奴语,只是他更愿在这场合使用汉语,有意装作听不懂那匈奴人的话,低头只是自得饮酒。 “卫大将军,打扰将军雅兴。”右谷蠡王听完那高大匈奴武官的陈情,笑对卫青道,“卫大将军的名声在我匈奴可是如雷贯耳,多少匈奴勇士都盼望能有机会与大将军一较高下,今日承蒙大将军抬爱来到本王帐中,如不嫌弃,不如请大将军对这些年轻武士指点一二如何?” 卫青自然明白右谷蠡王打得什么主意,一来他是想试探卫青的身手和能力,二来他也是想给卫青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匈奴王帐人才济济,不是他们十几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卫青依旧只是淡笑,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长简峰,简峰立刻道:“右谷蠡王盛邀,只是大将军是我汉家军神,我大汉将士都以跟随大将军北伐匈奴为荣,岂可轻易指点他人,就算要大将军出手也要先看看此人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看刚才那位仁兄还差得远呢,不如就请大王给个机会,让简峰试试这位勇士的武艺。” 简峰这边说话早有匈奴翻译将他的话译给那名武官,匈奴人原本就暴躁易怒,见简峰这么年纪轻轻就在右谷蠡王面前大放厥词贬低自己,当然气不过,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右谷蠡王原本想要试探卫青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被卫青的人反客为主激怒了早就安排好的匈奴武官,实在是丢面子。但是丢了的面子右谷蠡王还是有信心找回来的,于是立刻答应当庭比试。 说起来这位匈奴武官力大无穷,也是一名悍将,可惜遇到的是卫青百里挑一的侍卫队长,简峰年纪虽然不过二十四五,可功夫却是一顶一的好。况且近身格斗并非上阵杀敌,简峰身法敏捷,出招迅速,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远在那匈奴武官之上,不过十几招就将匈奴人的弯刀挑落在地,轻松胜出。 可是一个匈奴人败了,更多匈奴人就开始不服,这比试一开始就有收不住的趋势,前前后后换了五拨人,卫青的近卫将士五战五胜,在匈奴人的王帐里给汉庭挣足了面子。 右谷蠡王好生气,但还要保持微笑。 “承让。”卫青放下酒杯向右谷蠡王微微一笑。 按照卫青往日沉稳低调的性格他必不会让近卫当庭比试让旁人难堪,可是如今不同,毕竟是右谷蠡王的王帐,我方主将深入敌穴还要完成打探甚至救人的任务,其艰巨危险可想而知。倘或匈奴人翻脸,就卫青这十几个人的力量,就是插翅也飞不出数万人的匈奴营地。 但是,兵者诡道,卫青兵行险招就是在跟右谷蠡王博弈,保持汉军布防不乱的情况下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营救。卫青此来只带十四名精锐将士原本就是让右谷蠡王摸不准他的底牌,以为卫青身后自有大军接应埋伏。右谷蠡王谨慎多疑,越是摸不准他的底牌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再通过当庭比试让匈奴人好好看看这些将士的实力,就会使他们知道汉庭将士虽然人数少却毫不惧怕。这样的效果反而比带四五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更有震慑作用。 当然卫青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右谷蠡王的武官们输了庭前比试他心里虽然不悦却更加在意卫青极其属下毫无顾忌异常傲慢的态度,笃定卫青早有准备,便也不再试探,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右谷蠡王活跃了一下气氛,几倍酒饮下后便端着犀角酒杯用汉话笑问卫青道:“卫大将军之名本王早就有所耳闻,原以为将军是个身高八尺不苟言笑的铁血将军,不想今日得见英雄儒雅舒朗豪放,竟是如此爱笑之人,与本王很是投缘呐。只是,只是这时机……恩,若往日本王见了大将军这般年轻有为的天纵将才当真是喜不自胜,无论将军身属何族都要做个忘年交好好相知一番,可是现下你我分属两国,汉凶之战又在眉睫之间,卫大将军这一来未免让本王心中没底啊。” 卫青淡淡笑道:“无怪大王多虑,卫青此时前来确实分寸有失,不过也是为了并肩作战的沙场兄弟的一点私事。谈不上邦国大事,只来与大王攀个交情,还望大王看在卫青薄面上,通融一番。” “哦?那不知卫大将军到底为何私事而来?”右谷蠡王似乎对卫青所言的“私事”很感兴趣。 ☆、第323章 伪装夫妻 卫青摇头无奈笑道:“大王见笑了,此次平城地动事出突然,有不少军中将领的妻妾在平城遇难,其中就包括一位卫青副将的妻子。我这副将也是性情中人,对发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几日打听下来有人说见过他的妻子被匈奴大军带走,所以卫青此来,特地请大王……” “卫大将军。”右谷蠡王忽然打断了卫青,和悦的微笑已经变作了为难和责备,“大将军多年征战应该知道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的规矩很难因为私交改变。自冒顿大单于以来,汉匈两国交战数不胜数,哪一次的战俘回国不是相互置换的结果?本王可是从来没见过大将军这等做派,直接就找上门来要人。要真是大将军的姬妾,本王今日还卖给将军一个面子让将军带回去,可是别人,恕本王无能为力。” 右谷蠡王说的确实是事实,自汉凶开战以来的百年时间里,两国相互虏民无数,要是都能通过简单的讨要救出百姓,那么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作战了。卫青早知讨要战俘的规矩,因而也早对右谷蠡王的这套说辞有所准备。 “大王说的是,卫青自然会按邦交规矩办事,如果这位夫人真的在大王军中,卫青愿用匈同等身份的奴战俘交换。这位夫人卫青也曾见过,还请大王先让卫青看一看帐中女俘。”卫青说起这番话来语气自然平顺,听不出有什么问题。 “好,既然大将军要交换战俘,本王就没什么可说的。”右谷蠡王说完大手一挥用匈奴语吩咐道,“把那些汉女都带上来。” “大王且慢。” “大将军?”右谷蠡王狐疑的看着打断了自己吩咐的卫青。 卫青起身道:“毕竟是军中女眷,还请大王按照我汉家规矩,至□□相见,勿在人前。” 卫青是个极其心细之人,他恐怕陈娇在这些汉女当中,若是让她以女俘身份当众为匈奴文武评头论足,对她来说必然是一种折辱,卫青知她烈性高傲不愿让她受辱。 “如此,来人,在□□另开一宴,本王与大将军对饮。”右谷蠡王说完对卫青一笑,眼中满含深意,叹道:“卫大将军,心细如发啊。” 明亮的□□营帐中,卫青端坐在客座首座,看着两名匈奴士兵引着八名同样布衣着装的汉女入内,没来由心底竟有些紧张,打了十几年硬仗,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的感觉了。 “大王就只带来了这些汉女?”卫青侧头问。 “卫大将军不妨看过再问,如果卫大将军要找的人真的在本王帐中,应该就在这里。” 只有八名女子,实在太少了,右谷蠡王的部下不可能就掳来这么一点女子送回来。卫青已经有些怀疑了,只选八人,是不是右谷蠡王察觉了什么。 怀疑虽怀疑,但卫青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如果他看到了陈娇他就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把你们的头都抬起来。”右谷蠡王用汉语对低头跪成一排的汉女说完,看着卫青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大将军请。” 卫青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定格在素颜脱俗的陈娇脸上。他立刻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道:“夫人请起,卫青来迟。” 陈娇下午被匈奴人拉出毡帐后就被带去了另一处营帐,应该是右谷蠡王阏氏的群居之所,在那里有匈奴女子为她们梳洗,而后准备了同样的衣裳让她们换衣待命。虽然奇怪又心中忐忑但陈娇还是在意外的情况下见到了卫青,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要见的卫青就这么站在了自己面前。 陈娇不是不激动,那种在流徙外族举目绝望的生活中遇到一个故交朋友的感觉真不是一般话语所能形容,她甚至能够感到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可是她看着卫青,余光又看向目光阴晴不定的右谷蠡王,激动的心情便不得不因理智平复下来。 现在不是亮明身份立即相识的时候,既然卫青能够在这里必然有他出现的原因和跟右谷蠡王交涉的理由,她如今不知道卫青的理由和想法,那么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言打乱卫青的计划。 “大将军。”陈娇低声轻轻唤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大寒,示意卫青还有她的存在,而后就立身站定再不言语了。 卫青看向陈娇时眼里是热切的兴奋光芒,但当他转身再看向右谷蠡王时,他的眼中却只剩下了淡淡的欣喜:“大王,多谢大王成全,找到了这位夫人和她的侍女。” 右谷蠡王笑了,笑容里意味深长,他说:“大将军,你确定这位就是你要找的部将夫人,而不是一位汉室贵族吗?” 卫青和陈娇闻言心中同时一震,但他们都没有动,陈娇仍是低眉而立,卫青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大王何故如此说?” 右谷蠡王轻笑一声负手淡淡道:“本王年轻时第一次前往长安面见前朝天子文皇帝,有幸见到并请求迎娶文皇帝的嫡长女馆陶公主,也就是你们当今天子的姑母,皇后的母亲。当时虽然未能获得文皇帝的应允,但本王年轻时对这位公主一直十分留恋,收藏了一幅馆陶公主的画像,很巧,今日看这位夫人的形容,竟然有许多相似,而大将军又专为她而来,不禁让本王联想颇多呀。” 右谷蠡王看着一时无话的卫青和陈娇,颇有些自得的笑道:“本王还在当日缴获的一些珠宝中找到了几样你们汉宫中的饰物,这小小的边地平城,女子的御用之物真是难得一见呐,大将军现在还不打算一五一十告诉本王来意吗?本王虽然好客,但是我匈奴人一想最讨厌谎言,如果大将军不打算据实相告,那么就不要怪本王不做你的朋友。” 陈娇脸上虽然没有表示但她的心跳的很快,从右谷蠡王的言语中可以判断他还不能断定自己就是汉庭的皇后,或者皇后失踪的消息想必还未传到这里。可是多智的右谷蠡王已经猜出了她出身不凡,只要有了汉室贵族的身份,那么卫青今日想把她无条件从这里带出去就几乎不可能了,弄不好连卫青自己都难以脱身。 陈娇看向卫青,见他依旧沉着,心想此事她什么都不清楚无法与卫青配合,只好咬紧牙关让他来解决了。 “大王真的要让卫青据实相告?”卫青脸上客气的笑容散去,变得沉抑起来,“卫青说了,如果恐怕大王还把卫青当做朋友,那么您连交换战俘的机会都没有了,大王确定还要听?” “大将军但讲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卫青笑了一声,毫无征兆的把陈娇拉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好像都释然了。 “大王,其实这位夫人是卫青之妾。” 不但陈娇暗自吃惊,连右谷蠡王也是吃了一惊,看着卫青脱口道:“你的妾侍?” “正是。”卫青答得很自然,微微一叹道,“大王应该听说卫青一年多前发妻仙去,为此消沉良久。发妻为我育有三子,情投意合,突然过世卫青实在很难接受,于是访遍长安才寻来了这么一位与我妻室容貌相似的女子。” 卫青停了一下继续道:“大王说她神似馆陶大长公主此话不假,大王既然对大长公主有所了解自当明白她与大王错过一段姻缘后嫁与堂邑侯,而卫青之妻便是堂邑侯与大长公主第四女,如果大王不信卫青所言,尽可去找人打探。至于宫中饰物,卫青曾经也将天子所赐赠与她,故而有一些也不足为奇。” 皇室关系盘根错节,匈奴跟汉室又连年战争,宫廷之间很少往来,右谷蠡王就算当年仰慕过大长公主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到底有过几个儿子几个女儿,就算是远嫁的南宫公主走时也只知道大长公主有孕,至于后来大长公主有没有再生其他儿子或女儿她都不知道,更何况右谷蠡王,他最多知道馆陶的大女儿嫁给天子罢了。 至于打探,卫青就更不担心了,名义上无论嫡庶陈家儿女都是大长公主与堂邑侯的子嗣,除了宗室贵族之间了解的清清楚楚,其他人就知道卫青娶的是堂邑侯和大长公主的四女儿,这一时半会的右谷蠡王上哪里去找长安皇族问个明白。 “竟有这样的事。”右谷蠡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片刻后点了点头像是自语道,“本王几年前似乎也在大阏氏那里听说过大将军与天子似乎是你们汉人所说的连襟关系。” 陈娇见卫青临危不乱想出这个借口帮自己脱身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刚才的紧张退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卫青攥在手心,一时间竟有些不自然,不过眼下还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既是如此大将军为何不早告诉本王,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右谷蠡王笑说。 卫青笑叹道:“卫青亦是看中名声,两军交战一方主帅竟为一女子前往敌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天下耻笑。” 右谷蠡王大笑道:“大将军侠骨柔肠胆色过人,日后必将是一段佳话,何来耻笑之说。既然如此,就请大将军和夫人入席吧。” 右谷蠡王虽然是匈奴人却十分讲求礼数,既然招待卫青就必然不会草草了事,所以第二次开宴后歌舞乐曲还是少不了的。 席间陈娇就坐在卫青旁边与他同席,大寒站在她身后。卫青很照顾陈娇的感受,并不与她过分亲近,但为了表现他们的关系,他也不会离陈娇太远,席间就一直为陈娇布菜。 匈奴的烤全羊端上来以后,卫青抽出匕首先用酒淋湿再让林峰于火焰上烤干消毒,都做完以后才亲自动手将羊腿上的肉片片割下放在陈娇盘中低声道:“匕首是感情的,多吃点东西。” 陈娇觉得卫青给她传递的信号就是:赶快吃,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走。 这个深入人心的信号让陈娇也没打算客气,她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即使习惯了少食也勉强自己多吃一点,跑起路来也好不给卫青拖后腿。 “这位夫人竟然是大将军妾侍,可真是让本王空欢喜一场啊。”右谷蠡王与卫青饮酒后说。 卫青放下酒杯淡笑道:“大王虽然有言在前愿将卫青的妾侍奉还,但卫青回去后还是会遵守之前的约定将匈奴战俘还与大王,断不会白白让大王邦卫青。” “大将军误会了,本王不是在乎这个。本王原以为这位夫人定是与馆陶大长公主有关系,是汉庭贵族一员,原想汉家天子在雁门,既然汉室看重宗室就可以用这宗室女子与他谈谈条件,换得大将军雁北退军不要逼得本王夜不能寐,看来是想错了。” 卫青极轻的哼笑一声道:“右谷蠡王说笑了,大汉疆土,有卫青在一日,便是寸土不让。若是大王急不可耐想要收回雁北全境,卫青随时奉陪。” “大将军之意本王明白了,本王也说了,若是大将军的人大将军自可带走,本王交大将军这个朋友。可若是大将军欺骗本王,那就不要怪本王了。” 卫青唇角微扬,慢慢的品着酒道:“难道大王还不相信卫青?” 话正说到此处,卫青身边的陈娇忽然“唔”的一声掩住了口,甩下银箸来不及多说就跑向了帐外。卫青脸色马上就变了,倏然起身大步追了出去,连身后的护卫简峰也跟了出去。 右谷蠡王坐在主位上没有太大的反应,眼神示意两个匈奴侍女过去看看,然后招来近卫道:“派人去查查卫青妻族的事,尽快来回。” 帐外卫青追上靠着旗杆干呕的陈娇急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娇躬着身体摆摆手,余光看到那两名掌灯追出来的匈奴侍女,她揽过卫青靠在他胸口手抬手抚上他的脖颈示意他低头,被陈娇忽如其来的倚靠弄得有些怔忪的卫青很快就回神会意,立刻附耳到她唇边。 “假的。”陈娇的声音好轻好轻,在卫青的耳边气息暖暖的,“右谷蠡王已经怀疑我们了,再待下去会更明显。” 卫青明白了,右谷蠡王精明异常,席间几番观察就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怀疑,陈娇是想借故离开,如此便不会暴露的更明显。 “先休息一下,简峰,去拿些水来。卫青也是聪明人,她抱着陈娇配合她演戏。 这时大寒已经捧着水杯快步走了上来,陈娇接过喝了一点水,靠着卫青虚弱道:“大将军,我想休息了。” 走出帐外的右谷蠡王闻言便道:“本王已经命人为卫大将军和夫人以及几位勇士准备了休息营帐,既然夫人身体不适就请与大将军到帐中休息吧。” 卫青点头,转身从简峰手中拿过自己的披风动作轻柔的披在陈娇肩上,而后将她横抱在怀中对右谷蠡王道:“多谢大王。” ☆、第324章 路遇使节 右谷蠡王为卫青准备了奢华的营帐,柔软的床榻和两名乖巧的匈奴侍女。卫青抱着陈娇进入帐内,将她放在榻上,为她除去鞋子,然后揭开披风,盖上锦被。 做完这些他才回过头用熟练的匈奴语对站在身后的两名侍女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出去吧。” 侍女相互对视后行礼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却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榻边的卫青。 “她们虽然出去了,但外面还是有人。”卫青弯下身子,余光警惕的看向帐门,在陈娇耳边轻声说。 他耳力惊人,外面一点细小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右谷蠡王明显对他和陈娇的关系起疑,不可能不做监视。 这一点陈娇也很明白,她轻声问近在咫尺的卫青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卫青的神色并不轻松,想了想满含歉意道:“夫人,我们必须要取信右谷蠡王,不然恐怕没办法脱身敌营,所以卫青得罪了,大概要在这里过夜,待夫人回到我军大营,卫青任凭夫人处置。” 卫青这话说的还算好听,其实如果右谷蠡王真的确定他们骗了他,不但走不出匈奴大营,说不好命都没了。这都命悬一线了,还是在乎这些礼教的时候吗?什么事有命才有以后。 “你别这样说,让你冒险到这里已经……”陈娇为了化解窘迫的客气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卫青警觉的一回头,紧接着外面传来了生涩的汉话。 “卫大将军,我是右谷蠡王帐下的陆步忽,奉大王之命给大将军送一样东西。” 陆步忽进来的时候卫青已经走了过去,他听不惯陆步忽阴阳怪调的汉话,直接用匈奴语问他什么事。 第197节 “大将军的匈奴语原来如此流利,果真是天纵英才。”陆步忽先捧了卫青几句,见卫青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赶紧进入正题,指着身后侍从捧上来的锦盒道,“右谷蠡王知道将军和夫人多日不见,今晚必要调和感情,所以特命下臣将此物送来。” 陆步忽笑的很狡黠甚至有一点猥琐,卫青随手打开盒子一看就无奈的扣上了盒盖,不太高兴的蹙眉道:“右谷蠡王的这番盛情让卫青很是为难,卫青千军万马都指挥的了,对待女子,还需此物?” 是个男人都知道,调和感情用的药是什么。右谷蠡王想借着送药试一试卫青和陈娇是不是有实质性关系,但这事本身似乎还有点质疑卫青能力的意思,卫青刚好借题发挥了。 陆步忽连忙收了猥琐的笑容急切解释道:“卫大将军,右谷蠡王不是这个意思。” 卫青摆摆手随意一笑道:“无论右谷蠡王是什么意思,贵使都请代卫青转达谢意,不过东西卫青是不会收的。” 卫青的拒绝斩钉截铁,理由也很充分,让尴尬的陆步忽只能称是。 陆步忽走后卫青才想起陈娇就在身后,刚才和陆步忽用匈奴语说的这个话题要不要告诉她成了卫青最拿不准的事,不说吧,好像隐瞒了她,说吧,又实在难以启齿。 卫青觉得这个时候还是相互信任比较重要,所以走过去向陈娇解释道:“刚才这个使者是来,来,来送……” “我听得懂匈奴语。”陈娇知道卫青窘迫,她其实也不想多说,咳了一声小声说。 “哦,那就好。” 卫青是真的觉得很尴尬,不过接下来两人在匈奴人似有似无的监视下的一夜相处似乎更尴尬。 简单的洗浴过后他们两个穿着中衣坐在床榻边,既不能离得很远也不能离的很近,这种尴尬的处境真的令两人心里有些抓狂。 匈奴侍女的离开简直可以用恋恋不舍来形容,纷纷表示自己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传唤。 帐内已经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灯火了,还是陈娇先打破僵局跪坐在床榻上,抱住了卫青的肩膀。 卫青脊背一僵,整个人都镇住了。 陈娇靠过去将侧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我仔细看过了,这灯的位置是故意布置的,外面的人看得到我们的影子。我们要做一场戏来取信匈奴人,卫青,说一句心里话,你来救我我很感激,我不能害了你,我希望我们可以顺利的离开这里。如果你觉得面对我很不自在,请忍耐一下,就把我当做是素昧平生的女子,我不是你的天后,也不是天子的妻子,只是一个你第一次遇到的女子,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做阿琼。” 帐外的风吹动草场传来沙沙的响动,也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卫青忽然转身将靠在他肩上的陈娇反身按在床榻上,他的动作虽然快但很轻,他还托着她的后背,怕她被按倒时碰痛。 得罪了,君上。卫青用口型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身体覆盖了陈娇的身体,双臂撑在陈娇身侧,一双明澈的眼睛就这样望进陈娇的眼中。 他脑中想着陈娇刚才嘱咐他的话,可是,他却做不到。 他没有办法把她当做一个陌生的女子,更没有办法把她想象成任何人,因为,她本来就是他不愿承认的,那个心底藏得最深的人。 卫青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这样看着她,从没想过。 “青,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陈娇的声音不小,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她在说给外面的匈奴人听。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来的真的是你。” 陈娇看着卫青,她说着这些话时眼神很平静,但,也很真挚。 “终于等到你了。” 请你,不要再说了…… 卫清闭上眼睛让眼底泛起的苦涩和挣扎悉数敛尽,他眉心微微蹙起,俯下身却没有吻她,他只是很轻的落下,柔软的唇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陈娇的脖颈,只是碰到,那绝对,不是吻。 帐外,两名监视他们的匈奴侍女看到,两道影子叠合在一起。 这一夜卫青是抱着陈娇入睡的,但准确地说他没有睡也不能睡,睡的只有昏昏沉沉几日颠沛的陈娇。卫青假寐的时候知道有人走进来远远的窥伺着他们,这场戏终究难演,但好在,他们成功了。 天刚亮的时候穿戴整齐的卫青一行人就来到王帐与右谷蠡王拜别了。 右谷蠡王没有难为他们,显然关于卫青妻族的打探和卫青陈娇昨晚的假戏骗过了精明的右谷蠡王。 “多谢大王盛情,卫青一定会送还战俘答谢大王。” 卫青骑在黑马上向右谷蠡王拱手致谢。 他身姿笔挺面容坚毅,腰配长剑鞍缀弯弓,风吹起他黑色的披风,泛起红色的里衬,分外潇洒。 陈娇和大寒骑在两匹红马上,穿着深黑的连帽斗篷紧跟在卫青的马后,被高大的近卫护送,离开了匈奴右谷蠡王的大营。 天已大亮,当连绵数里的营帐与身后的地平线混为一体时,陈娇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 “大将军,我们终于完成陛下的圣谕了,恭喜天后脱出狼穴。”简峰一面骑马一面笑起来。 其他近卫也都高兴起来,连一直紧绷着面孔的卫青也稍微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神色。他转身问骑马的陈娇道:“娘娘骑得惯这马吗?” “还好。”陈娇心情很好,露出了久违的舒畅笑容。 正在这时一名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忽然眯着眼睛道:“大将军,您看,前面似乎有一支马队过来了。” 卫青闻言循望过去,果然见一支不小的马队正向他们这边而来,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那些人的移动速度很快,也看到了卫青一行人,很快就有加快驰马的人奔来喊话。 是匈奴语。卫青仔细看看他们的旌旗,还看到了使臣才会有的旌节。 “我们是刚拜访右谷蠡王归来的卫青大将军帐下汉使,幸会。”简峰向已到近前的匈奴马队说。 那边为首持旌节的匈奴使节和身边的几个副手显然都听得懂汉语,一名副使按照邦交礼仪上来拱手道:“我们是出使汉庭的匈奴大单于帐下使节,幸会。” 原本两帮使节相遇也没什么可说的,两国交战互赦来使,打过照面也就过去了。 陈娇全程都带着兜帽也没有看那些匈奴人,只等着卫青说走就催马赶上,从匈奴使节面前跑了过去。 可是刚跑过去几步就听到一声呼喝:“等一下!” 比起卫青所带的十几名近卫,匈奴使节这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卫青不想与他们冲突,勒马回身问道:“何事!” 为首的匈奴使节慢悠悠的打马上前,语气很是客气:“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件事想请教汉使。” “尊使请说。”卫青神色肃然的说。 “我等刚从雁门关而回……”匈奴使节打着马缓缓的说,忽然他手中的旌节一晃直接向旁边的陈娇而来。 陈娇猝不及防,兜帽立刻被旌节挑开,于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匈奴使节都勒利的那张仍有些淤青伤痕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汉庭皇后,果然是你!”都勒利一双铜环眼大睁,冷冷一笑道,“来人,这帮使节是假的,抓住这个女人,带她回去见大单于!” ☆、第325章 卫青出手(全) 都勒利呼喊手下的时候就已经动手去抓陈娇,陈娇御马不熟,就在要被都勒利抓的时候,一柄银翘长剑忽然飞出,力道之大直将猝不及防的都勒利打落马下。 掉马后下啃了一嘴泥的都勒利在匈奴卫兵的搀扶下连滚带爬的起身,气急败坏的瞪着忽然出手的卫青怒道:“给我上,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既然陈娇的身份已经识破,那么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硬仗是非打不可了,卫青说什么也不可能将陈娇拱手相让,让匈奴人把她带回去献给伊稚邪。 匈奴人一拥而上向陈娇而去,卫青情急之下强拉马缰,黑色马王高高跃起,双踢腾空将最近的一个匈奴卫兵重重的踢在地上。卫青顺势夺过匈奴人手里的长||枪,他跃马而出,向那些涌向陈娇的匈奴兵甩开长||枪。那柄长||枪在他手上犹如灵蛇,银亮的抢尖好似划破了清晨微凉的空气,带出灼热的温度,所过之处匈奴兵尽皆退散。 “先抓住汉庭皇后,重赏千金!”都勒利在一众匈奴人的保护下跳着脚大喊:“决不能让她跑了!” 卫青将陈娇护在身后,其他近卫早就与四面冲上来的匈奴人打了起来。匈奴兵人多势众,被卫青的长||枪挑开又蜂拥而来,手持弯刀毫不避忌卫青和护卫的保护,只想拉陈娇下马,活捉领赏。 卫青原本只想震慑那群匈奴人,尚存与都勒利谈判之想,不料都勒利一心只要活捉陈娇,而那些纷纷冲向陈娇的匈奴兵更是惹火了卫青。 卫青长||枪急舞,出手之间力拔山兮气势如虹,但凡近身而上的匈奴兵毫无例外,抢尖所到横划脖颈,一命呜呼。 匈奴人一波又一波的冲上去却始终不是卫青对手,他们忌惮卫青的骁勇又见无法向陈娇近身,于是纷纷持矛刺向两人□□的坐骑,妄图将他们打落马下。 卫青骑乘的马王神驹自然威烈无比,腾跳越空配合着卫青尽杀不轨的匈奴士兵。可是陈娇那匹马却是凡马,加之她御术有限,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控制不了马匹。红马在匈奴兵的围攻下想要逃跑,却又处处受到攻击,四蹄乱踢离卫青道黑马越来越远,最终嘶鸣一声被长矛刺中,马身翻滚令陈娇惊呼一声滚落马背。 幸而在草场之上,陈娇固然摔得浑身疼痛却没有受伤,可是一旦落马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更多的匈奴兵已经向她围追过来,其中一个将领跃马上前,弯身就抓住了陈娇的手臂。 卫青远远见她有难,顾不得许多,手上长||枪紧握横空脱手,下一刻就直直的□□了那匈奴将领的胸膛。那人抓着陈娇的手猛地一松,圆睁着眼睛一口鲜血喷洒出来,瞬间滚落马下当即咽气。 卫青调转马头,黑马王疾驰几步来到陈娇身边。此时那些匈奴兵已经上前围住了陈娇,卫青不及多想跳下马背的同时腰间长剑出鞘,一泓秋水映日,流光闪动,剑剑洞穿匈奴士兵。 激烈的搏杀中,卫青一手持剑一手揽过陈娇的腰,让她紧靠自己,面对不顾死活还想上前的匈奴兵,卫青即使单手亦是挥剑快如电掣,每一挥臂都是一捧血雨,他目光凛寒全身浴血,强悍的战力一时杀的匈奴人不敢上前。 重新上马的都勒利也看出卫青和手下近卫战力不凡,短短的两柱香时间他们已经折损了匈奴兵百人之多,一般的汉军部队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战力。 “你到底是谁!”都勒利看着面容刚毅,在四面包围下仍面无惧色的持剑卫青大喊。 卫青已经不再打算隐瞒,他手中长剑直指马上的都勒利,朗声道:“汉将卫青,领教尊使!谁不惧死,卫青奉陪!” “卫青,是卫青……” “真的是卫青?战神卫青?” “他就是卫青!” “那个汉人的大将军卫青?” …… 卫青搭话后包围他们的匈奴人中一片骚动,看向他的眼神更加畏惧惊恐。 都勒利也有些不可思议,懵懵的看着远处包围圈里的卫青等人,心说真是背运,眼看就要抓住汉庭皇后,竟然碰上了汉人奉为战神的卫青。他的使团之内除去近百人官员和随从能够战斗的骑兵步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三百左右,现在已经折了一百多,剩下的对卫青威名更是畏惧敬怕不敢轻易上前,再这么打下去他真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能不能抓住陈娇还是两说。 都勒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忽然笑了,扬着手中的旌节道:“原来是大将军卫青,幸会。大将军,我都勒利无意与你为敌,只想请汉庭皇后到我大匈奴做客,如果大将军不再阻拦,我绝对不会为难大将军和你的部下。” 都勒利知道卫青体恤士卒,但他还没傻到相信忠于汉皇的卫青会放弃皇后独自回去的地步,他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放松卫青的警惕。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声,一只黑色羽箭已从匈奴骑兵中射出,直向为情而来。 都勒利的唇角挂上阴涔涔的笑容,但是这个笑容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扩大就变作了惊讶。 “啪咔。”那黑色的羽箭竟然已被卫青长剑凌空斩断。 “卑鄙小人,竟放冷箭!”血染轻甲的简峰看着那只暗算卫青的断箭怒不可遏,立刻抽出翎失,使出全力,拉弓搭箭。又是一声破空之声,众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躲在人后射出冷箭的匈奴弓手就一声呻||吟倒毙在地。 陈娇是第一次经历沙场血战,无论是卫青和他的部下还是那些悍勇却已成刀下之鬼的匈奴士兵,舍命厮杀鲜血染透,都让她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悚然震惊。刚刚那只无端放出的冷箭更让她一身冷汗,心提到了嗓子,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卫青中箭,现在的情况又是什么样。 陈娇有些紧张的看向身侧的卫青,见他虽然全身是血却仍旧镇定异常才略松口气。 卫青说出的匈奴语语气中夹杂着对都勒利的不屑和嘲讽,但声音却醇厚洪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卫青今日算是见识了匈奴所谓的英勇作战,不过是小人之计。卫青尊敬这些死于我剑下的匈奴战士,可匈奴使节代表大单于,却是这样对待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荣誉吗?” 任何一种战争都有本身应遵守的规矩,比如鸣金收兵,不斩来使,像都勒利这样在双方喊话时暗箭伤人,在道义上确实是对战士本身的不尊重,也是对邦交规则和战争规则的不尊重。匈奴人虽为蛮夷却全民尚武推崇勇士,很看重势均力敌的正面较量,对这种战场上明谈条件暗箭伤人的行为非常不齿。 卫青这番话说完,很多匈奴人都对都勒利侧目而视,都勒利却不以为然,笑道:“我不带兵不懂将军的行军规则,而且非常时刻,非常之法,将军见谅。” “尊使的这套说辞当真无耻之极。既然尊使先坏了规矩,就不要怪卫青!” 卫青说完忽然长身暴起,锋利的长剑就近刺入一名匈奴的肩膀。黑马王似有灵性,嘶鸣一声踏飞众人奔向卫青,卫青抱着陈娇单手勒缰一跃上马。 “放箭放箭,别让他带走汉庭皇后!”都勒利见卫青伸手如此矫健迅捷,连声焦急大喊。 卫青此时正要拔出那匈奴兵身上的长剑,远远看到飞来的数只箭失,不得不躬身侧躲。可是他这个动作就会让陈娇暴露在箭失的目标之下,为了不让陈娇中箭卫青只好扭身放手,让陈娇暂时不能上马。 第198节 “继续放箭!”都勒利一指卫青的方向道:“除了汉庭皇后,其他人格杀勿论!” 匈奴弓兵立刻整齐上阵,搭箭就射。源源不断的箭失射向卫青和护卫们,这种情况下卫青左右闪躲如何能还能带陈娇脱身? 见其中一个护卫中箭手上,卫青恼怒到了极点,他加紧马腹,身体为了躲避箭雨斜挂在马的身侧,抽出马鞍上的箭失,就着这个动作弯腰拉弓,难度极大的瞄准了人群中最显眼的都勒利。 白羽箭带着强劲的威势破空而来,一声入肉闷响,都勒利左肩受伤大喊一声。他一受伤匈奴兵就有些慌乱,卫青顺势用剑斩杀几名弓兵,强回黑马,四蹄踏风,借着高速飞驰的骏马速度一把抱起陈娇将她带上马背。 陈娇就势上马时并没有按照卫青的动作直接坐上他身前的马背,而是抱着卫青的腰,很吃力的爬到了他身后,紧紧抱住他。 “都勒利,不怕我死就放箭吧!”陈娇坐在马上回头快意的大喊,“我倒要看看你损兵折将却竹篮打水一无所获,拿什么回去给伊稚邪交差!” 手上的都勒利气得咬牙切齿,但见满地都是匈奴士兵浸血的尸体,再看坐在卫青身后回头大喊的陈娇,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停止放箭。走,去右谷蠡王营地借兵阻拦,一定要抓住汉庭皇后!” 简峰带领近卫们跟随卫青一口气驰出十几里,见到一条明净的小河才逐渐停下来。 卫青在略高的小丘上四目远望,然后对简峰道:“匈奴使节人不多,必是去找右谷蠡王派兵了,暂时不会追来,我们休息一下,给郭忱处理伤口。” 其实在方才的战斗中很多近卫都受了一些轻伤,但对常年追随卫青作战的他们来说这点伤并不算什么。而郭忱就是那名在战斗中受了箭伤了近卫,他伤的比较重,又是一路驰马颠簸,此时靠坐在简峰身上脸已经煞白。 卫青见陈娇没有受伤就过去帮忙处理郭忱的伤口,他抽出匕首割断箭翎,然后让其他人拿绷带为郭忱包扎伤口。 陈娇在一旁看的疑惑,不禁问道:“为何不拔箭呢?” 简峰道:“天后有所不知,匈奴人力量很大,箭头已经深入骨肉,如若取出不当便会血流不止危及性命,还是斩断箭羽待回营后让军医取出箭头上药包扎更为妥当。” 卫青处理完郭忱的伤就到溪流旁清理身上的血迹,看着卫青满是血渍的衣裳陈娇走过来半蹲在他身边关切道:“你受伤了吗?” 卫青看着水中的倒影,蓝天白云,还有她关切的神情。 他不禁浅浅一笑,有些自信也有些欣喜,更像是有意宽慰她道:“几个匈奴兵还伤不到我,君上放心,卫青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回。” ☆、第326章 战神卫青 陈娇也蹲下来处理一下身上的血污,看着水里自己有些消瘦的影子说:“我知道战场不是儿戏,却也从来没想到是这么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地方,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作战的吗?” “今日是危险一些,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不必顾忌君上安危和使节身份的话,我会最先射杀敌首。”卫青说着竟然爽朗的笑了起来,“其实也算痛快了,自从陛下委以重任后,我已经很少亲自冲锋陷阵快意厮杀了。” 陈娇看着卫青,觉得他的笑与以往在汉宫的笑容有所不同,他以前的笑容总是带着谦和,那种笑容虽然让人如沐春风却总觉得他收敛了最真实的快乐。因为他笑的时候会微微低头,将真正的笑容敛去,等他再抬头与人对视时那个最灿然的微笑就已经过去,只在他清俊的面容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余韵和淡淡的弧度。 但是在这里他的笑容毫无顾忌的绽开了,那是一种与阳光一样灿烂的笑,总能在这个笑容里看到霍去病的那种桀骜和明朗。 陈娇觉得这两种笑容的对比就好像看鹰一样,纵然收敛双翼的雄鹰亦有孤高傲然的美感,可是翱翔天宇的雄鹰将双翅铺展苍穹的时候才美得更加动人心魄。 “君上怎么了?”卫青习惯性在宫外这样称呼陈娇,看她望着自己有些失神,不禁轻声问。 陈娇随意一笑道:“没什么,觉得这里风景其实很好……恩?你的手上……” 陈娇说着就蹙起了眉,指着卫青仍在渗血的手腕,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卫青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翻过手腕一看就笑了:“不过是一块擦伤而已,君上,这种伤在行军当中难免,是最常见的小伤了,在我看来连伤都算不上。” 陈娇听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用严肃的口气强调道:“什么叫伤都算不上?都现在了还在渗血,你就这样不管不问,若是伤的深一些恐怕会留疤痕。” 她说着就站起身向那边仍在给近卫们处理小伤口的大寒喊道:“大寒,拿点绷带和疮药过来。” 绷带疮药都是军旅之人时常配备的东西,近卫身上人人皆备。简峰离得近,见陈娇要绷带赶忙先大寒一步跑来递给她。 “你单手不方便,我帮你处理一下。”陈娇晃一晃手里的药瓶对卫青说。 卫青连忙收回手道:“不劳君上动手……” 卫青推辞的话还没说完陈娇便道:“现在不论身份,你救了我和大寒的性命,这点回报都不肯要,那我恐怕要心中难安了。” 卫青见她会错了意微笑解释道:“君上错会卫青的意思了,不是卫青不愿包扎,实在是小伤在腕上,上药包扎后不够灵活,使用武器多有不便,所以……” “这都……”陈娇很难想象仅仅是普通的包扎卫青都觉得手腕不够灵活,那他是要随时保持多高的戒备状态准备应敌呢? 一旁的简峰看了便笑道:“娘娘,您别劝大将军了,大将军就是这个习惯。早年他上阵杀敌战事频繁时,他在战场上受了皮外伤,如果伤在发力或者关节处,只要不致命,他绝不用绷带,多疼都忍着,说是影响作战,所以大将军身上可留下了不少疤痕。” 伤口不包扎,多疼都要忍,目的就是要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精力去战场上继续杀敌作战。养尊处优的陈娇听听都替卫青疼,所以这个战神不败根本就不是生来如此,只是比旁人忍受了更多的痛而已。 “简峰,你去看看郭忱现在是不是好点了,如果他休息的差不多我们该走了。”卫青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似乎不想让简峰继续说下去,找了个理由把他支走了。 陈娇叹了口气道:“其实难为你了。” 陈娇这句话是真心地,曾经她为自己的贵女身份,皇后身份而无比骄傲,可是经历了今天这一场厮杀她才明白,他们尊贵的头衔,奢靡的生活,都是卫青这样的将领和他麾下千千万万的大汉将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她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如果有一点,那也是她还知道把自己那些平白得来的封邑钱粮拿来为他们做点贡献。 卫青淡淡道:“陛下待我甚厚,这原本就是我的责任,守护大汉疆土,体恤每一个为大汉战斗的将士。” “就算不包扎,也该上点药,我不把你当大将军,给你上药就当让我为大汉的将士们尽一点微薄之力。”陈娇向卫青伸出手,露出温和的笑容。 卫青听了也跟着笑了,伸出手把伤口露了出来。 陈娇在溪水中洗过的手指微凉,在卫青伤处的周围轻轻涂抹药膏,让卫青感到点点温柔的凉意,直入心底。 “这样的伤,多长时间会好?”陈娇一边给卫青上药一边问。 “两三日就会结痂,不会痛,没什么感觉。”卫青简单的回答。 陈娇看了为轻易言,眼神有些不悦。 不会痛,没什么感觉。怎么可能呢?只要是人,会流血,即使再小的伤口也不会感觉不到痛。 卫青这个人就像他说的这个谎言,只要与他人无关,只要事情仅仅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他内心再挣扎煎熬,他的表情也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坚毅平静,他不是一个喜欢表达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表达自己苦楚的人。 他只会说,没什么,不痛。 “你的胃疾都好了吗?”陈娇抬起眼睛看着沉静不语若有所思的卫青又问,“我听博望侯的夫人说你往日的行军饮食习惯很不好,不改的话很难好全。” “行军在外风餐露宿很正常,不过还好前一两年都没有出征,用博望侯夫人的方子倒是调理的好多了,没有再犯。” 卫青说到“一两年没有出征”的时候,眼中的自嘲一闪而过,他抽回手臂对陈娇道:“有劳君上,时间差不多,应该走了。” 卫青走到矮丘上简峰就走上来道:“大将军,我刚才观察过了,右谷蠡王先前布置的作战部队就在西面不远处驻扎,他们有烽火为号,一旦匈奴使节将天后的存在向右谷蠡王禀报,右谷蠡王定然会命人燃起烽火发出信号,然后让作战部队出兵大举拦截,到时我们十几人就再无法护得天后周全。” 卫青思量片刻后问道:“据我们回到大营还有多久?” “最快一个时辰。”简峰说。 正在这时另一名近卫指着远处燃起的烽火道:“大将军,烽火已经起来了。” 卫青极目远眺点头道:“我们无论如何都过不可能绕过匈奴人直接回到大营了,他们会先一步守住赶往大营的道路,等我们过去。” 陈娇听了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卫青下一步又有什么打算。 简峰见卫青还在想解决办法,就先出言道:“大将军,末将有个想法说与大将军听听,应该可行。末将认为大将军说得对,无论是追击还是拦截,匈奴人都会守住回去大营的主路,而其实这边的山谷中还有一条偏僻的小路可以通向我军大营,虽然那条路比大路远很多,但末将认为那里应该没有匈奴人拦截。” 卫青道:“确实可以,那条路我知道怎么走,但是……” 卫青没有把话说下去,简峰明白卫青担忧的是什么,于是补充道:“大将军是担心我们人多马众,这么多马改道踏过草原的痕迹很容易引来周为匈奴的注意,如果不小心,说不好我们还没走上那条小路就已经被追击的匈奴人发现了行踪。” 看到卫青颔首,简峰继续道:“其实大将军无需担忧,末将想说的办法是分兵两路,大将军带着天后乘一马走小路,我们护送大寒姑娘扮作天后走大路,这样匈奴人既不会发现改道的明显痕迹,也不能拿我们这些走大路的汉使怎么办。毕竟天后不在其中,我们又是使节身份,匈奴人找不到天后又不得不对距离极近的我军忌惮三分,定会放我们回去。而大将军只要带着天后从小路到达军营即可。” 卫青想了想觉得当下确实也没有比简峰这个办法更好的方式了,于是同意分兵两路的做法。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右谷蠡王的精明远超卫青想象。当卫青带着陈娇一路驰马通过小路来到汉军大营附近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满是匈奴军队,显然右谷蠡王已经让匈奴军与汉军进行了近距离对峙,防的就是卫青换路迂回汉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娇坐在马背上询问身后的卫青。她虽然聪慧,可是在军事方面毕竟比卫青差的太多,遇到这种事还是依赖卫青的意见。 卫青的眉心紧紧锁起,勒住马缰遥遥眺望着远处的汉军大营,半晌才道:“据我观察汉营和匈奴营帐的规模,公孙敖带领的三万援军应该还没有到,而匈奴已经出动了将近两万大军,我军现在已经是寡不敌众,而我之前交代苏建的布军方法也只能拖延不可开战,一旦开战就算不输也会损失惨重。”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娇认真的看着卫青,他的眼睛流露出少有的犹豫之色。 “你不必矛盾。卫青,你放心,虽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但我不会让你想办法派兵来接应我回汉军大营,因为一旦这样做右谷蠡王就会知道我身在汉营,他一定会调集更多军队立刻发动战争,将我抓住送去伊稚邪的王庭用以威胁刘彻。而现在汉军本就寡不敌众,在援军到来之前一旦双方动兵,会有数以千计的大汉将士为我而死,我不会让他们打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卫青听完陈娇直白的剖析,坚毅的面容上已经露出了愧疚和矛盾之色,最后他终于满含歉意的说:“君上,卫青的命可以给你,为你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但是,我不能让这么多大汉将士死得不值。” 陈娇听他这么说反倒轻松的笑了:“你要是不这么说我反倒于心不安了。” 卫青抿了一下唇,忽然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陈娇诧异道:“要去哪里?” 卫青抿了一下唇,忽然勒住马缰调转马头,陈娇诧异道:“要去哪里?” “雁门关。”卫青的语调不高,却带着不可违拗的果断和坚定,“军中之事我已委托给了苏建,无所挂碍。这里距离雁门关快马加鞭不过五日路程,我送君上去雁门关,君上放心,卫青拼却性命也会护得君上平安入关。” ☆、第327章 露宿草 要想从雁北草原驰马到雁门关,中间需要经过五到六天的时间,如果再加上去西域小国的边陲小镇补充食物行李,回雁门关至少要八天时间。 陈娇原本以为右谷蠡王只会在汉营周围以逸待劳,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右谷蠡王竟然派遣小股部队在周围的边陲市镇暗中查探,一路之上令她无法放心。 辽阔广袤的草原上,背风的山丘之下燃起一团篝火。火焰跳动映照着卫青坚毅俊朗的侧脸,但从神情来看,他似乎心事重重。 “卫青,你觉得,后有追兵前有拦截,我们平安回到雁门关有几成可能。”陈娇看着篝火上炙烤的野兔,忽然轻声开口向卫青发问。 通过几天的朝夕相处,又因时时在危难之中,陈娇和卫青的距离比之前拉进了不少,通常情况下已经不会在途中太讲究君臣之礼,说话也比之前随意很多。 卫青回神,低头抿唇笑了一下,看着燃烧的篝火缓声道:“君上,在我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匈奴的势力远比现在强大得多,那时候每每有北上作战的新兵入伍,全家都会涕泣相送,因为人们心中一直觉得汉军无法完胜匈奴,北上主动作战在百姓心中无异于千里送葬,哀兵上阵,其胜犹难。” 卫青说到这里抬起闪着亮光的双眼看向陈娇,唇角带着微苦的笑容,似乎回忆起当年出兵的艰辛和无奈,他说:“卫青当年就是带着这样一只部队北出雁门打击匈奴。所以我告诉所有的将士,我们可以赢,也一定会赢,但在赢之前我们必须相信能赢。越是艰苦,越是困难,我们就越是要有信心,不然,匈奴会一天比一天强大,我们终会失去国土、家园,失去父母、妻儿,我们不能等到那一天再赢,所以,要有信心,要有战胜敌人和完成心愿的信心。” 陈娇明白他此番话语的含义,她向卫青报以浅浅的微笑,掰开手中的胡饼递给卫青,点头道:“我一直都相信,我们可以平安的回道雁门关。卫青,你让别信充满信心,可你自己现在却满怀心事,这样,能够说服别人吗?” 卫青终于明白元来陈娇这样问不是真的想让卫青给她信心,而是,她希望他不要过于担忧。 “君上说的是。”卫青笑起来,接过胡饼道,“多想无益。” 陈娇用漂亮的手指慢慢掰着坚硬的胡饼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总是把信心、希望这些带给别人,万千思虑却一个人揣摩。卫青,人太聪明心思又重的话会很伤神。” 卫青垂下眼眸,这句话他听进去了,可他却无言以对。他知道这样对自己不好,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成自然,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劝过他。 今晚是陈娇第一次露宿草原,幸好现在是暮春初夏,燃着篝火夜晚多盖一点衣服也不会太冷。 卫青常年行军,对露宿草原也很有经验,他将地铺铺好就对篝火旁的陈娇说:“君上,你先休息吧。” “恩。”陈娇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她正在吊着她的铜水壶温水,卫青看到就有几分不解。 片刻后陈娇将水壶放下来道:“我小时候听赵无心说过,有胃疾的人睡前最好是喝热水。大将军,我还要依靠你回到雁门关,所以,请你爱惜自己。” 卫青轻笑出声,拿起温温的铜壶,有些揶揄的笑说:“君上放心,臣明白了,会照顾好自己,精神抖擞的把君上带回去。” 陈娇也不多说,走到睡铺旁边躺下去裹紧披风,听着周围晚风吹动蒿草的沙沙声,忽然怔怔的问:“卫青,你说这草原晚上会不会有狼?” “会。”卫青简单的回答,他在全神贯注的架起篝火,让它保持尽可能长久的燃烧。 “那……”陈娇刚躺下又坐起来,不放心的说,“那岂不是很危险?” 第199节 “野兽畏火,通常来说不会到有火的地方,而且马王也很警醒,君上不必担心,就算真的有野兽靠近,还有卫青。” 卫青还在为篝火添柴,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抬起头,给了陈娇一个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 因为这个眼神,陈娇忽然就觉得很安心,她躺下去望着草原上广阔无垠的闪亮行空,轻轻出了口气,好像放下担心之后终得轻松。 “君上,我只是浅寐,请你放心安枕,卫青不会离你太远。” 卫青走到距离陈娇两步远的地铺躺下来,长剑就放在他的手边。他说完那句话就闭上眼睛,长睫覆下,好像马上就进入了睡眠。 陈娇也闭上眼睛,可是她睡不着,她张着眼睛看天上的星,良久又转过头看向篝火边呼吸均匀似已熟睡的卫青。 他大概真的睡着了吧,这两三日驰马,狩猎,力战匈奴,还陪她在那么紧张的气氛下演了一场逃离匈奴大营的戏,就算他真的是天神下凡也该有累的时候了。 陈娇这样想着,就更加细致的用目光描摹起卫青的容貌。很多年了,她连自己都惊讶,竟然还记得卫青少年时的样子。今夕何夕,此时彼时,那时候眉目如画的少年俨然已经长成眼前坚毅不凡沉稳英俊的男人。 陈娇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卫青,已然有些出神。 “君上,不要看着我,我会睡不着。” 卫青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失神的陈娇吓了一跳,他明明就闭着眼睛,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怎么会知道她在看他呢?陈娇感到十分窘迫,轻轻翻了身背对卫青闭上了眼睛。 而卫青却在她翻身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涌起的感情,一闪而逝。 卫青对雁北到长城一带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什么地方有河流水源,什么地方能够最近的穿越隔壁,什么地方可以安顿休息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在他的带领下,虽然两人同乘一马却也非常顺利的走完了一大半路程。 “再有一天的行程,我们就能到雁门关了。”卫青在山丘上勒住黑马,望着远方唇角带笑。 陈娇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也笑着轻轻舒了口气,终于,终于不必再日日担心身后的匈奴追兵了,再过一晚就能到达大汉的疆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兴奋的心情过去后她的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失落。 天高云阔的草原,这样充满绿意的开阔视野,这样无拘无束自由往来的长风,这样生机盎然的广袤无垠大地,这一切都比长安那高高的威严宫墙更让她心驰神往。 草原的最后一晚,陈娇和卫青像往常一样坐在篝火旁沉默的吃着简单的晚餐。 陈娇仰头又看了一眼行空,忽然对卫青说:“我觉得你更适合这里。” 卫青心中一颤,看着陈娇,片刻后垂下眼帘说出了真心话:“被君上言中了,卫青并不喜欢长安繁华奢靡的生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非我所欲。如果有一天,卫青真的能够为大汉荡平匈奴,我一定会回到草原来。当然,如果我还能够回来。” 卫青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自嘲和萧索的味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功高震主的结局他不是不知道,更何况他已经尝到了天子猜忌的滋味。 “你可以的。”陈娇认真的说。 卫青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最后一次与她这般平等相谈,他竟然就把压在心中从未言说的话说了出来。 “君上,陛下已经开始怀疑卫青了,若是有朝一日匈奴真的可灭,那么卫青也绝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卫青说话时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或许我就是为战争而生,战争结束,我也就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必要。唯今但愿陛下能够让我实现荡平匈奴的报复,战死沙场。” 陈娇蹙起秀眉有些急了,她不喜欢卫青这个论断,立刻道:“未必会这样,说什么战死沙场,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卫青也不在意,看着篝火道:“君上,卫青能有今天,能够有机会一展抱负,都是因为陛下的恩赐,所以就算陛下这样对我,作为天子他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这不公平。”陈娇薄怒道,“他凭什么就可以揣度别人的想法,就认为别人一定像他想的那样不堪?我对他的这种自负和狂傲已经受够了,就算他成就了你,你也没有必要接受他不公的安排,你也可以在战争结束后逃离他的掌控。” “君上。”卫青打断陈娇,平静的望着她,很郑重的说,“陛下很在意你,因为平城地动你的暂时消失,他已经出动了身边所有可以调动的羽林护卫,他能下达命令让将兵的我用一切办法去右谷蠡王的大营打探你的下落并且救你回来,说明你在他的心中的地位与江山无异。君上,你不知道,在此之前陛下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改变行军战略,让在外出征的将帅离位。” ☆、第328章 不算表白 陈娇听了卫青这番话并没有任何触动,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对于刘彻,我已经死心了。一个为了一己私欲怀疑并侮辱我感情的人,我无法再面对他的卑鄙。” 陈娇说到这里忽然对卫青道:“卫青,虽然我以前帮过你,你不必觉得你欠我,因为……因为我也间接害了你。” 卫青不太明白陈娇的意思,眉梢微挑道:“君上何出此言?” 陈娇叹了口气,她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她实在不想把话憋在心里,她不愿欠任何人,她应该把话说清楚。 “刘彻怀疑你针对你,除了他身为天子不得不疑的原因外,还因为,他怀疑我对你……”陈娇顿了顿,好像下面的话不太好说。 “他怀疑我们有私情。天子刘彻,呵,他不能容忍别人染指他的一切,只要他认定一样东西属于他,就算他不在乎那件东西也绝不会让给别人,他自己杜撰猜忌那段所谓的‘□□’,所以他才会对你充满了敌意。” 卫青愣住,微微蹙眉,神色有些复杂。 陈娇道:“你说他在乎我,是的,我知道他在乎,但在乎的原因不是他真的爱我,而是他强烈的占有欲。说来可笑,他为了毁约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找一个借口,竟然说你手上有一只我亲手做过的香囊,他认为我对你……我们之间……呵,我陈娇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心中有他就绝不会背叛他,如果我心中无他,我亦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我就是不能容忍刘彻肆意侮辱我的感情!” 提起刘彻陈娇是真的生气,这些话她放在心里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她越是憋在心里就越是气愤难当。卫青让她觉得安全,让她觉得无所顾忌,她宁愿有这样一个倾听者让她一泄心中苦闷。 但是卫青却沉默了,片刻后他才低声说:“君上,陛下不该质疑你的感情,但是有一点他没有错,我这里确实有一只你的香囊。” 陈娇的神情从余怒未消变成不可思议,她吃惊的看着卫青。 卫青的神色略显为难,他不知如何开口,不过还是尝试着说:“我确实有一只君上的香囊。很多年前我在灞上遇到君上,君尚走后遗下这只香囊,我曾两次想要还给君上,但君上没有听我把话说下去,只说既然已经给了我就不想再收回,这是您赏赐的原则。” 卫青微微出了口气继续道:“我那时不知这是君上亲手所制,更不知,君上只为陛下手制香囊。” 陈娇听罢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那一眼说的滋味,吃惊,无奈,郁闷,或许都有一点,但她最清楚的一种感觉是可笑,因为香囊这件事竟然不是刘彻在为他自己的错误找借口诬陷她。 真是难得,呵呵,她还错怪了刘彻。 陈娇摇头笑叹,好吧好吧,即使如此她也依旧无法在对刘彻生出愧疚,更不要说好感——她对他所有的爱和温情,早就随着麒儿的死烟消云散。说到底,刘彻为了自己的皇位稳固害死了她的麒儿才是陈娇真正的心结所在。 陈娇曾经深爱着刘彻,两世不改,她曾天真的想要取代他的江山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存在,可惜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现实的冰冷让她看清楚,不但她赢不了刘彻的千秋帝业,甚至为了他的皇权永固,他不惜亲自筹谋害死他们的亲生骨肉。 这就是刘彻,这样的人,她留在他身边又有何用!如果入得了雁门关,如果还有机会,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个男人,义无反顾。 “没关系,不知者不怪,当初你要还我是我没有让你把话说下去。既然东西在你手上,就是送给了你,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当初这是我的原则,现在依旧是。”陈娇随意笑着,语气是风轻云淡的无谓,“休息吧,明天就要入关了。” 她说完站起身走向篝火旁的地铺,心绪不佳的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看见篝火旁的卫青沉默的坐着,目光放空,侧影清傲而落寞。 第二日又是半日的飞马驰骋,两人的话都很少。晌午时分卫青的黑色马王冲上一处戈壁高丘,他极目远眺,指着前方远远地平线上地虎偶有不同的地方对陈娇道:“君上,那里就是雁门关,再有半日就可以到达。” 陈娇的目力远不及卫青,即使站在高处她到的依然是荒凉的戈壁滩,她眯起眼睛低头避开明晃晃的阳光,却无意间看到戈壁上投射的影子,两道高低不同的影子紧密的靠在一起,坐于马背。 *的阳光照在脸上,这一瞬间陈娇觉得眼前白光恍然,忽然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刘彻的身影,那是上林苑一望而么有尽头的绿杨草场,他骑在马上拥着少年时代的她恣意的欢笑驰骋,比阳光更耀眼。 陈娇猛然闭上眼睛,让所有沉入白光的幻想像是消失不见。她回过头扬起脸,险些碰到背后那长着美人沟的完美下颌。 卫青有些惊讶的看着忽然回头近在咫尺的陈娇,他的双臂因为勒住马缰还环在她的腰间。 陈娇就这样看着他,北来的风吹起她两鬓的长发,她忽然开口问:“卫青,你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人?” 卫青说:“有。” “那你有没有带她骑过马?” “我……”卫青喃喃,温唇噏动,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可是有些话,有些他从来都没想过会生根发芽的情感,就在她提问的这一刻忽然蠢蠢欲动,似要喷薄而出。 “君上,我……” 卫青的话到了嘴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本能感到了威胁,虽然只是极其细小的震动。 卫青会然回头,目如鹰隼,带着凌厉的光看向远处。北边,他们来的方向,烟尘四起,卫青听声音就能判断,上千铁骑正在向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君上,是匈奴人!”卫青立刻做出了判断,双腿加紧马腹道,“君上抓紧。” 他声音刚落,黑马王就像离弦飞箭一样冲了出去。 尽管黑马王速度极快,可是它毕竟负载着两人,跑着跑着,就有穿着鲜明的匈奴校尉追了上来。 “前面可是汉庭皇后!”追击的匈奴人用匈奴语高喊,“请汉庭皇后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大单于好客,请你跟我回去!” 卫青根本不理,双臂以保护的姿态紧紧箍住陈娇,拉着缰绳专心驰马。陈娇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夹杂着凌乱的马蹄声,心悬一线。 匈奴人见前面二人一马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趋势,纷纷搭弓向他们射箭。 箭失破风嗖嗖而来,卫青蹙紧了眉心,在陈娇耳边嘱咐一句小心,马上摸弓取箭,一个漂亮的回身,白羽箭一箭射下最近的匈奴骑士。但身后的箭失还在不停的射卫青,陈娇尽量按卫青所言躬下身体紧贴马背,而卫青接二连三搭箭,例不虚发。 很快追上来的十几个匈奴骑士就全部被卫青射死,也幸而追击的匈奴人中只有少数高军衔的将领能够骑乘好马追上黑马王,不然一拥而上,卫青一个人就是三头六臂也解决不了。 卫青射毙匈奴骑兵,转身就拉紧马缰,鲜少使用马鞭的他竟然数鞭落在,恨不得黑马王再快一些,而此时的卫青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水,饱满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卫青保持着这个动作跑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遇到一片山丘下的胡杨林后才减速奔了进去。 “现在停下可以吗?”陈娇惊魂未定,仍然有些紧张的问身后的卫青。 卫青没有回答,艰涩的恩了一声,就开始频繁的喘息。陈娇这才察觉不对,转身一看卫青汗如雨下,唇色都变得发白透明。 “卫青!” 陈娇大惊,跳下马来,扶住险些坠马的卫青,一扶之下竟然沾了一手鲜血,卫青的肋下一只长箭的尖端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 “你怎么样?”陈娇扶他在厚厚的胡杨落叶上坐下来,焦急地问,“我帮你处理伤口……” 卫青的眉心紧紧的蹙着,他摇摇头,泛白的手指用力抓住陈娇的手腕:“君上,你现在上马立刻就走,去雁门,或许还有机会先一步到达。” “可是按照你之前的计算,还有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到雁门关。”陈娇说,“来不及的。” 陈娇知道雁门关已经很近了,但更近的是匈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陈娇知道,用不了多久匈奴的骑兵部队就会追到这里。 卫青急了,红着眼睛用力喊道:“来不及也要走!” 卫青这么一吼,陈娇看着他竟然更加镇定了。她二话不说抽出卫青身上的匕首用了命令的口吻道:“我自有办法,你别说话!” 陈娇说完按住卫青,手起刀落将他身上长长的箭翎削了下来。她听简峰说过,箭头是不能随便□□的,她还要把箭头留给为卫青医治的郎中。 陈娇疾跑几步从马上取下绷带和伤药,顾不了多么讲究,划开卫青伤口处衣衫,直接撒上药粉用绷带裹起。无论如何要先止住血,只有这样卫青才有机会等到来救他的人。 陈娇昨晚这些卫青已经脱力了,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滴下。陈娇为他擦干额上的汗水,又拿过水囊给卫青喂过水,然后双手捧着卫青的脸颊深吸一口气说:“卫青,现在你听我说,我理解你,你是一个荣誉感很强的傲骨将士,你不能让自己落在敌人的手中,如果我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过匈奴的追击,但是你一定不会活下去,你会自刎。” 卫青的目光一闪,偏开视线,好像被陈娇说中了心事不愿面对。 陈娇站起身,在卫青震惊的目光中拿起锋利的匕首斩落黑马王的缰绳和马鞍,然后抚摸着它的鬃毛在马耳处喃喃道:“灵璧,我知道你是神驹,你一定能回到雁门关带人找到这里,你看,就是这里,去吧,快点跑,跑回去带人来救他。” 卫青曾经驻守雁门关,雁门关的将领大多见过卫青这匹神骏无比的马王坐骑,她相信如果马王回到雁门关,一定会引导他人来救卫青。 “君上……”因为失血过多,卫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孱弱。 陈娇赶走黑马很快回到卫青身边,刨开集落的厚厚树叶扶卫青躺下去,然后将败叶附在他的身上。 “匈奴人要的是我,如果找到了我他们不会太在意你的去向,但是如果找不到我就会在这里大肆搜索,你会在劫难逃。卫青,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保全你的性命,你要坚持下去,你不能死,我还需要你,如果你能脱险,就再来救我一次,我就在伊稚邪的大营等你们荡平匈奴,等你们打过来。” 陈娇说着仰起头,努力平复自己激动又紧张的心情,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因为她觉得不吉利,她没有把握卫青能够活下去,她害怕他会死。 “君上……”陈娇听到卫青低低唤她的声音,他说:“君上,死生契阔,未必会有再见之日。你不要怪陛下多疑,因为卫青,原本也有非分的感情。” 陈娇听了他语意模糊的话越发想哭,但她终于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他,目光晶莹却坚定:“卫青,如果真的有一天可以荡平匈奴实现你的理想,如果有一天你也厌倦了所谓的归宿,或许,我们还会在另外的地方相见。但是,前提是,你一定要活下去。” ☆、第329章 雁门一别 第200节 雁门行宫的寝殿外面,曹小北看到风尘仆仆的张骞恨不得扑过去热泪盈眶的迎接他:“博望侯,您可来了!” “陛下怎么样了?”张骞面色微沉,一边跟着曹小北向寝殿里走,一边询问天子的病情。 平城地动后,连日的巡边奔波和国事操劳终于使盛年的天子刘彻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往日天子大权独揽事无巨细,丞相李蔡早就被架空的只剩一副丞相的空壳,现如今天子一病多少国事压下来,一时间搞得李蔡千头万绪顾及不暇,急忙请张骞上书远赴雁门探看天子病情,并询问朝中诸事的安排。 曹小北道:“现在陛下龙体是好多了,不过……侯爷见了就知。您是不晓得前些日子,陛下病的起不来,昏昏沉沉坐都坐不稳,您是知道的,陛下向来身体康健,这么些年小人从没见陛下病成这样。” 张骞微叹又问:“天后可有下落?” 曹小北面露担心和忧郁之色,摇头低声道:“没有下落,之前听说有可能被匈奴右谷蠡王的人带走,陛下已经命大将军查探,这也有十几天的时间了却一直没有音信。大将军的稳妥作风您还不知道吗,八成天后是真的没有下落。其实,侯爷不是外人,小人不妨直说现在的情况,下面的官员其实心知肚明,地动死伤军民无数,天后有可能已经在地动中……” 曹小北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心里也不是滋味:“哎,但愿娘娘福大命大,不然陛下这病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小人给侯爷交底,希望侯爷一定能劝劝陛下,不然现在这样实在是……侯爷全靠您了。” 张骞进入寝殿的时候正看到苏一引着一众巫祝从里面出来,他不由微挑眉梢眼神暗了几分。 刘彻穿着宽大的白色中衣坐在殿内,他没有结发束冠,黑色的长发在身后结成一束。他在殿内四处燃烧的龙延、芸香中静静的闭目而坐,阳刚的锐气和帝王的冷峻在氤氲的紫气中消退了不少,竟显得苍白平静,甚至有几分柔和。 “陛下。”张骞在殿中伏地轻唤。 刘彻睁开眼睛,看向张骞的瑞凤眸中有流动的喜悦光泽迸射出来,好像沙漠中的旅人忽然看到了甘泉一般。他立刻向张骞招手道:“张骞上前,朕有话要问你!” 张骞几步走上去,看到天子竟然打开了汉边西域图。 刘彻指着地图一把抓住张骞的衣袖道:“你最了解北地的情况,也了解西域的地理,你说如果阿娇只是借着这场地动出走了,她会去哪里,最有可能先去哪里?” 张骞自少年就跟随刘彻,从刘彻登上帝位以后他日渐深沉稳重,喜怒无常城府深沉,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莫名又执念入骨的天子刘彻。 张骞惊讶的看着兴奋的有些入魔的天子,一时间心中竟然泛起无限的酸楚,他说:“陛下,臣已经听说天后的事,陛下不要执念太深,迅游完全准备,万一天后在地动中有什么……” “不会!”刘彻目光陡然变作凛寒,冷冷的射向张骞,忽然暴怒起来指着张骞怒吼道,“不可能!朕有感觉,她还活的好好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消失了,朕都要继续找,找到为止!” 刘彻发过火又忽然凑近张骞,神秘道:“张骞,朕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希望她平安,所以你要帮朕,帮朕找她,她消失的每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放过对不对?朕问过神了,她没事,她受上天的庇佑,一定会没事!” 张骞见刘彻因急火攻心、病后失爱而有些神经质的表现,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是不是什么人在行巫蛊诅咒天子。 “陛下”张骞思量了一下道,“臣自当尽心为陛下寻找天后,但是陛下以后万不可在寝殿中再兴巫祝,就算做法祈福也在大殿。” 刘彻犹豫了一下有些失落道:“张骞,朕也是没有办法,朕现在真的很担心她,朕想见她,哪怕通过巫祝也没关系。你知道她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她没有离开过姑母和朕的保护,先在她一个人在外面,朕就想知道她在哪,她现在好不好。” “陛下……” “张骞你让朕把话说完,这些话朕憋在心里很久,朕就只能跟你说。”刘彻说着脸上就露出不耐烦的焦躁和担心的忧郁,“就算朕以前真的做过错事,上天要惩罚朕也不该报在她的身上,朕什么惩罚都能接受……朕以前不明白,朕现在什么都做不下去……张骞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朕知道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朕必须要振作,可是朕就是没有任何精力,就是这样昏昏沉沉,朕讨厌这样的自己!” 刘彻断断续续的说着,一拳打在长案上,整个人都沉浸在挣扎和矛盾的痛苦中。 这么痛苦的天子张骞看不下去,他轻声劝道:“陛下,臣让内子前来为陛下调理一下龙体吧?” “不用!”刘彻甩开张骞,大怒道,“朕要你们去把皇后找回来,不用你们对朕惺惺作态!” 张骞走出天子寝殿的时候心情万分复杂无奈,他正琢磨该怎么继续寻找皇后陈娇,能找到人最好,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死都要有个交代,就算是死也能让天子断了念想,免得天子整日喜怒暴戾瞬间无常。 就在这时曹小北慌三火四的跑上了御阶,张骞立刻拦住他问什么事。 “博望侯,刚才守城的将士看到了一匹马,是大将军的黑马王,马上有血!”曹小北焦急道,“马颈上挂了只私印,是大将军的私印!除非陛下有命,否则大将军不会擅离军中,所以他回来一定跟天后有关,小人要把这个消息禀告陛下!” 张骞想起刚才暴怒无常的刘彻,脸色一变道:“先不要告诉陛下,带我先去看看那匹马!” 撩接天地的大风中,陈娇站在胡杨林外高高的戈壁沙丘上,她身上披着卫青玄黑的披风,在风中翻出灼亮的红色里面。她面色沉静中带着一丝冷傲的清贵,长发随风而舞,唇边扬起轻蔑的淡然微笑。 “汉庭皇后,别来无恙。” 匈奴千骑铁军前,都勒利打马上前,看着俯视千军万马的陈娇眯起了眼睛,露出终于如愿的笑容:“大单于盛情相邀,还望皇后不要推辞,随我等共赴匈奴王廷。” “使节千里奔袭不辞辛劳为本宫而来,本宫如何好驳回大单于的盛情相邀。”陈娇冷冷的笑着,“有劳使节,本宫只想问一句,匈奴的待客之道到底如何。” “皇后请放心,大匈奴对待最尊贵的客人,从来都是以礼相待。”都勒利将粗厚又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抚上右胸低头向陈娇简单一礼,然后对下属喝道:“为汉庭皇后选一匹好马,我等愿护送皇后前往王庭。” 匈奴驭手牵来的棕红色战马在风中嘶鸣两声,陈娇傲然走过去接过马缰,驯服的红马向她低下头,陈娇便轻轻理了理它的马鬃,好像不久之前抚摸黑色的马王。 她原本就穿着简单易动的猎装,动作尽量利落的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一眼身后无缘的雁门关和眼前的胡杨杨林,深吸一口气打马上前,加快了速度。 两旁的匈奴骑兵在都勒利的点头下为她让开一条道路,然后紧跟在她身后迅速合隆。 陈娇忽然勒住马缰,回头越过无数的匈奴骑兵回看着仍在原地的都勒利道:“使节不走吗?难道这就是你们匈奴人的陪客之道?” 都勒利看一眼雁门关的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不过他再陈娇催促下收回了视线,志得意满的目光又回到陈娇身上,最后轻笑一声喊道:“走!” 有了这个汉庭皇后,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当张骞带着一队汉军跟随着马王的引领来到胡杨林时,他们只找到了重伤半昏厥的卫青。当将士们将他抬出胡杨林的时候,他迷蒙中只对张骞说了一句话:“快去追击匈奴,营救天后。” 张骞蹲在沙丘观察着地上,马蹄印已经很浅了,匈奴人离开了很久,再追也不会有结果。 张骞轻声的叹息,带着汉军重回雁门关。 雁门行宫的内殿里,刘彻最心腹的几个中朝大臣陪同天子刚听完张骞的回禀。 “打!发兵匈奴王庭,给霍去病下诏,让他给朕狠狠的打!”刘彻暴怒的咆哮着,双目赤红,胸口起伏,“给朕把地图拿来,朕要改变做战方略!” “陛下,陛下冷静,龙体要紧。”张骞一听刘彻立即就要动兵连忙劝谏,看着刘彻的状态非常担心。 其实刘彻修改作战方略一举两得,打击匈奴的同时营救陈娇这没什不可以,可是他现在这个状态与往日沉稳冷静心思缜密的铁血天子刘彻差的太远,张骞还真的怀疑他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为今之计他认为还是先稳住天子,彻底调理好他的病情让他全面恢复更重要。 “匈奴欺人太甚,你让朕怎么冷静!”刘彻吼道,“你看不出来匈奴人是有意为之吗?!他们打她的注意,是准备想要挟朕!竟敢要挟朕!” 一旁的东方朔连忙道:“所以陛下息怒,更不能意气用事,如此一来便是把天后至于更危险的境地。” 原本东方朔的话说到这里刘彻早就应该明白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刘彻病急交加,一病就是十几天,现在大战将至又被匈奴掳走了正妻,他整个人都不太正常,脱口就冷声道:“朕若不发兵,不但做不好一国之君,连男人都算不上!” 张骞只得顺着东方朔的话解释道:“匈奴本就要打,天后也一定得救,但是陛下不能让天后成为要挟陛下调兵的筹码。陛下细思,若是匈奴人见陛下一怒之下修改作战方略,以后不是要利用天后牵着我大汉军队的鼻子走吗?他们见天后有用就更不会将她送还大汉,倘或陛下稍安勿躁平心处之,让他们日久觉得天后无用,臣通过邦交还是能尽量想办法解决。” “日久?”刘彻怒极反而冷冷的笑着反问,“你打算多久?张骞你跟朕说你打算拖多久!先不说阿娇在匈奴要面对什么,这种事传扬出去,大汉的皇后,万民的天后被匈奴掳劫,天命啊,天命都跑到匈奴的王庭去了,朕这个受命于天的天子还怎么做下去?你要天下人都看朕的笑话吗?!你这博望侯是不想当了!” 张骞知道刘彻病中原本就有些神经质,只能先稳住他的情绪,进言道:“陛下,臣说错了,臣会尽快解陛下之忧,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将此事交于臣等。陛下,臣跟随的天子从不是这么意气用事的君主,请陛下明鉴。” ☆、第330章 抵达匈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 刘彻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骞认真又坚定的神情,无名的火气瞬间就如热水成冰一样冻结了。 刘彻靠在主位上出了口气,缓声道:“你们都退下吧,朕再想一想。” 张骞再拜,众人也都无声躬身行礼慢慢的退出了大殿。 刘彻保持着以手支额的坐姿蹙紧了眉心,他就那样坐着,一直坐着,直到掌灯时分。 “陛下。” 刘彻睁开眼睛,看到曹小北身后是正装行礼的博望侯夫人赵无心,曹小北手中为她提着的正是医箱。 “张骞让你来的?”刘彻叹了口气坐正了身体,似乎颇为无奈但还是露出手腕道,“请吧。” 赵无心微微低头然后起身上前在刘彻身边规矩的跪坐下来,隔着一方杏黄的绡帕搭脉慢诊。 刘彻还是面色沉郁的坐在主位上,时不时露出不耐的神情,片刻后向曹小北道:“去给朕拿樽酒来。” 曹小北应声就要去拿,却被赵无心无声无息的拦下来。 赵无心收了搭脉的手,一面折起绡帕一面平静的说:“还是请陛下不要饮酒了。” 刘彻看了赵无心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曹小北去拿。 曹小北去后大殿里只剩下了刘彻和赵无心,以及史官司马迁。 赵无心没有告诉刘彻他的病况,只是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中沉默的写下将药方,交给司马迁撰写备案。 曹小北的酒已经为刘彻端上了长案。刘彻拿起酒樽在手中晃动,心思似乎飘得有些远。 “陛下,她不希望您喝酒。”赵无心忽然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刘彻修长白皙的手指就顿了一下,他看向赵无心,语气有几分急切:“她对你说过?她还对你说过什么?” “很久以前她问过我宿醉解酒的方法,她说陛下会头痛,她不希望陛下喝酒。在她来北巡之前有一日还莫名嘱咐我写一个医酒后头痛的方子,等曹宫监回来交给他。” 刘彻蓦然怔忪,片刻后对曹小北说:“你和司马迁都出去,朕与博望侯夫人说几句话。” 殿门被轻悄的掩上,刘彻放下了酒尊,目光没有焦点的看向大殿阴暗的角落,他好像自语一样轻声说:“朕从来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儿女情长的帝王,更不想让别让臣子、百姓和后人对朕有这样的评价。说什么天命旁落,说什么无法面对天下,其实朕刚知道她被带去在匈奴的时候,朕的目的很纯,就是要发兵把她抢回来。” “呵,没来得及想什么江山社稷天命所归。”刘彻苦笑一叹,声音里满是嘲讽和凄凉。 赵无心是个很好的听众,她的回话只有一句:“其实匈奴并没有陛下想象的那么不堪,如果陛下尽快恢复,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是等得了。” 赵无心和张骞曾被匈奴扣押多年,在哪里生活过,她的话虽然像是安慰可在刘彻听来却矛盾又担忧。 “可是朕等不了。”刘彻说。 赵无心叹了口气道:“陛下很清楚是两军对峙决战才让她对匈奴而言有了非凡的意义,她才能被以礼相待,她不仅是匈奴与陛下交兵的筹码也是匈奴战败的退路。这些她也很清楚,她在等陛下取胜。可是陛下的冲动会让我军涉险,万一战败,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受辱。” 赵无心的这番话完全是从陈娇朋友的角度来说,她说的很委婉,但她的意思很清晰,如果汉军战败,通透高傲如陈娇,她一定会自尽。 这个道理刘彻不是不明白,然而当局者迷,刘彻在病中更是早就迷了心窍。 他沉吟良久才换了语气,认真的问赵无心:“朕的身体怎样,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赵无心在眼神颓丧迷茫的刘彻眼中终于看到了往日深邃而锐利的目光,这一刻她的心底是高兴的,为了陈娇,也为不负张骞的重托。 她恭敬的回禀道:“若是陛下愿意,多则两月,少则半月。” 陈娇跟着都勒利不过骑了半日马就在匈奴营地换作了平稳的马车,两名笑容温顺却身手不凡的匈奴女子按照都勒利的安排陪侍在马车上。 都勒利在匈奴女子扶陈娇上车的时候玩味的笑着说:“汉庭皇后陛下,都勒利一定会将你安全的送到大单于的面前,请你不要动其他心思。” 陈娇回头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千军万马,还怕跑的了一个女子吗?” 都勒利满含深意的微笑摇头道:“不,我是怕皇后陛下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让我没有办法回去跟大单于交代。” 都勒利确实想的很周到,都勒利这次出使可以说是无功而返,回去一定会伊稚邪冷落,他之所以动用了那么多骑兵损失了使团那么多人为的就是抓住陈娇弥补出使无果的后果,甚至还可以请功,但如果陈娇逃走或者自尽,他就真的没办法跟伊稚邪交代了。 陈娇明白都勒利的如意算盘,凛然冷笑道:“尊使真是狡黠,只可惜都是这等小聪明,没能让你在汉庭没有讨到半分便宜,也只有剑走偏锋来请功了。你放心,我可怜你,不会为难你。” 陈娇原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那一日她完全可以拔出匕首血溅沙丘让都勒利和右谷蠡王这些天的拼命追击一无所获,所有的如意算盘转瞬成空,可是她舍不下卫青的命。她若藏若躲,哪怕是死,都勒利都要找到一个向伊稚邪交代的借口,他们必定会搜索树林,而重伤的卫青身为战将必会自刎。 陈娇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她不想让几日以来拼命护她的卫青因此殒命。陈娇一直都知道,死亡是最简单的方式,但也是最不负责、最没有担当、最忘恩负义的方式,她绝不会用,就算是死她也要死的值得。 匈奴人为了战争和政治利益才把她带去王庭,这一点她很清楚,其实在她的心底她还是有一份坚信,她坚信这场对决之战大汉必胜,她还是在心底坚信,如果卫青脱困他一定会荡平匈奴。 她要看到那一天,她相信卫青会来,他一定不是一个失信的人。 十几天的行路后陈娇终于来到了匈奴的王庭大营,草场碧绿,苍穹高远,帐连数里,王旗展烈,这里的气象确实与一路走来的其他匈奴营地大不相同。 第201节 “这是您休息的地方。”匈奴女子打开一扇大帐的,低头用匈奴语说,“请。” 陈娇保持着惯常的冷淡神情走了进去,匈奴侍女难得没有寸步不离的跟随陈娇进入,而是谨慎的守在门外。 进门后陈娇眉梢一挑,竟恍然发现营中的一切陈列摆设全部都是汉家的器具布置。陈娇用寒凉的眼神打量着帐内的布局,步速缓慢的走向山水屏风隔开的内室。 陈娇刚入期内就暗暗吃了一惊,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盯着内室多宝阁前背对她的负手高大男人,停住了脚步。 陈娇虽然进门时吃了一惊,但几乎瞬间就平复下来,语气平直听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阁下是谁。” 衣着华丽的高大男人转过身,用一双微蓝的眼睛审视着陈娇。 陈娇第一次见到这种不同寻常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精明通亮的眼睛,阴鸷中闪着透视一切的光,似乎在他的审视下他人全无遁形。配上他高挺的鹰钩鼻给人一种特别难以接近的感觉。即使五官较为立体但陈娇还是轻易就看得出这是一个有着一半汉人血统的高大匈男子,从他较为柔和的面部轮廓和与其他匈奴人完全不同的细腻肌肤就可以看得出。 “汉庭皇后,欢迎来到大匈奴中央王庭。”男人虽然说着内容客气的话但语气和神态却漫不经心,甚至带有明显的倨傲,他看着陈娇慢慢踱步走近道,“南宫的布置,想来你应当满意吧?” 陈娇听罢,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面对这个倨傲的匈奴男人,她的态度冷淡中也带着敷衍,用匈奴语道:“大单于,有幸相识。” 能够用这种毫不避讳又司空寻常的语气说出大阏氏南宫的闺名,整个匈奴王庭恐怕就只有伊稚邪一个人了。 伊稚邪没想到陈娇竟然就认出了他,他也不急着多说什么,依旧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陈娇。而陈娇只当没看见,下颌微扬神色淡淡的看向别处。 伊稚邪看着一言不发却能在他透入心底的目光中依旧保持从容淡定的陈娇,带着一点赞点了点头道:“虽然本王远在匈奴,却也曾听说过皇后的事迹,星宿转世的身份。因为你汉家天子的天命所归才更为万民信服,不知是不是。” 陈娇随意一笑,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天命自然是在天子身上,天子觉得我是星宿转世那我便是,天子若觉得他人是星宿转世,那与大单于有今日这一番对话的又是他人了。大单于也是一国之君,难道不明白吗?” “这么说来”伊稚邪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也有些阴测测的,给然感觉不是特别舒服,“本王会觉得,皇后是在有意撇清自己的重要性。” 陈娇笑了一声也不再分说,好像觉得对伊稚邪说话就像对牛弹琴,连说话的精力都不子昂浪费。 伊稚邪冷眼看着站姿傲人的陈娇,她面色镇静淡然,神情中似乎总有一种隐藏的不屑,如同她刚才的这一声轻笑,明明是对他的蔑视,却因良好的教养和尊贵的姿态将这种鄙夷藏在了笑容之下,并不完全显露,可又能让他看到一点隐约的显露,令他十分不舒服。 伊稚邪觉得陈娇这个女人处变不惊值得欣赏,但是他非常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想看看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伊稚邪微蓝的眼眸转动,换了一种玩味的眼神看向陈娇。他踱步到陈娇旁边道:“本王少年时就曾听叔父盛赞馆陶大长公主当年容貌,皇后身为大长公主之女,今日一见果然容色绝代,又有天命之说。本王想,既然汉朝百姓人言天子得皇后而有天命加身,那么本王也想通过得到皇后,让这天命泽陂我大匈奴,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伊稚邪以为,他会在陈娇的眼中至少看到一瞬间的惊惶,只要她有所怕他就能更好的控制这个女人,就能够了解她利用她,从汉庭哪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因为南宫说过,他的天子弟弟,最在乎的女人就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 可惜,伊稚邪失望了。他惊讶的发现除了那种意味不明的不屑浅笑外,任何吃惊、恐惧和慌张都没有出现在她极美的容颜上。 ☆、第331章 再见南宫 “大单于难道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陈娇转身,眼帘微抬似笑非笑的看着伊稚邪。 “大单于,我是谁,我有什么,我能给汉室的江山社稷带来什么,这些其实本与我无关,都是天子的意志,只不过我是他敕封的皇后才有幸拥有了这些,并非拥有这些我才是皇后。换而言之,如果大单于尊重礼遇,以我为国宾待之,那么我就是大汉的皇后;若大单于当我是普通汉女强留在匈奴,那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想大单于千里迢迢的请我来到这里,应该不是只是为了一个普通的汉女吧?” 陈娇声调悠扬缓慢,条理清晰丝毫不乱,让伊稚斜一时无言以对。 匈奴人费那么大劲把她带到匈奴不就是因为她是大汉的皇后吗,不就是因为她对汉室和天子有一定的影响吗?可是,如果伊稚邪真的侵犯了她,让最在意礼法纲常的汉室天子丢了脸,为了维护国体和统治,就是再难舍难分的皇后刘彻也完全可以直接翻脸不承认。 伊稚邪与南宫多年夫妻,肯定知道刘彻对陈娇的感情,也知道陈娇为刘彻生下了嫡长子,所以她对刘彻来说才不同,才有要挟刘彻的利用价值。没错,刘彻为了她的确会与匈奴谈判,且不会轻易翻脸,但是不轻易翻脸不代表不翻脸。 坦诚来说,皇后算得了什么呢,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天下百姓没有见过的女人。如果触及了刘彻底线,那么刘彻说她不是皇后,就算她是也不是,到那个时候大费周章的匈奴人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所以,在战争形势不明朗的时候,伊稚邪为了更大的政治军事目的只能对她礼遇有加,还不能公开她的存在,因为一旦放在明面上,很有可能这张直接能够威胁到天子帝心的王牌就会成为不得不失效的弃子,毕竟天下不是刘彻一个人的,无数臣子又有哪个愿意看到天子为了个女人停战开战。惹恼了刘彻,什么利益都没用。 “皇后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拿拧的聪明女人”伊稚邪冷冷的笑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冷酷目光在他微蓝的眼中涌动,“让本王非常讨厌。” “我也,并不习惯大单于的待客之道。”陈娇不受任何胁迫,淡淡道,“无论这是谁的营地大帐,大单于身为一方霸主,在内室与宾客谈话岂不失礼?” 陈娇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内容也机锋暗藏,控制的非常到位。她不说太难听的话激怒伊稚邪,却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劣势,每一句都有理有据,每一个动作眼神都从容平和,让伊稚斜的火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此时一名匈奴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在伊稚邪的耳边絮语几句,伊稚邪的神情立刻微变,然后忽然眼神锐利的看了陈娇一眼。 伊稚邪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匈奴大单于,他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阴郁的平静。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凛冽,对陈娇道:“皇后就在这里休息吧,过些日子皇后自然对我大匈奴意义重大。” 伊稚邪走后陈娇轻轻的出了口气,略带苦涩的摇头笑了笑。 听伊稚邪最后说的那句话,陈娇觉得他应该打错算盘了。陈娇觉得刘彻或许会因为她身陷匈奴而命人私下接触匈奴使节,利用邦交谈判尽量满足匈奴的物欲要求来解救她,可是如果匈奴真的得寸进尺用她威胁刘彻退兵或者试图用她牵制汉军,那么伊稚邪就太看得起她了。 陈娇绝不怀疑刘彻会为了踏平匈奴而舍弃自己,对他来说江山巩固,万代无疆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他的江山,她真是太不值一提了。虽然深感嘲讽,但从一个天子的角度来说,陈娇能了解,也能够理解。 陈娇坐下来出了一会神,难得身边没有任何人,她缓缓从披风下取出一把匕首,从刀鞘中抽了出来,锋芒毕现,银光如练,正是卫青的匕首。 看着这把匕首陈娇自己也有些茫然,如果伊稚邪拿她去威胁刘彻退兵失败,或者匈奴战败胁迫她让汉军退让,到那个时候陈娇或许真的会用到这把匕首…… “皇后陛下,有客人要见您。”匈奴侍女无声无息的走进来,在门口低声说。 陈娇慢慢的收起匕首起身来到外室,她看着不远处刚走进大帐的女子,微微怔住。 她们在相互审视。 “南宫姐姐。”陈娇看着眼前美艳的女子轻轻唤了一声,她险些就认不出她了。 来人确实是当年的南宫公主,如今的匈奴大阏氏。 南宫并没有像那些匈奴女子一样结辫束发,她的发髻高高梳起,插着六支鸽子血一样殷红的石榴宝石制成的精致发簪,黄金耳坠制成十分精巧奢华的造型,项上也是工艺繁复的嵌宝石金饰。这样的一身极其奢侈的首饰通常会给人累赘和庸俗的感觉,可是偏偏在她身上就是难掩的惊艳。 长长的睫毛,精致又略微翘起的鼻尖,艳红而唇线分明的嘴唇,她高高扬起的下巴,慵懒高傲的眼神,逐渐西斜的阳光把空气中的粉尘变成一片金色,她站在那里,美得惊艳,却也给陈娇一种悲凉的感觉。 “这里没有汉宫的南宫公主,这里只有匈奴的大阏氏。” 其实南宫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变得是她的气质。当年温柔婉约的南宫已经彻底的消失了,站在陈娇面前的是匈奴最有权柄的女人,是犹如一只梧桐上高贵的孔雀,俯瞰着脚下一切的匈奴大阏氏。 陈娇嗤的一声笑了,轻叹着点头:“是,这里只有南宫大阏氏。” 多年未见,南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娇,那个曾经跋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容貌与幼时有很大的不同,但南宫认得出,因为陈娇骄傲端贵的气质没有改变。 南宫在心底微微感慨,没变,其实也是变了。同样是高贵,她如今却不需要任何华美贵重的首饰,精致艳丽的服饰来衬托和凸显,她更不必高高扬起下颌用不屑睥睨的神情来突出自己的骄傲。她现在的高贵和雍容,骄傲与优雅全部融进的她的骨血,是举手投足间的冲和淡定,是顾盼颔首间的雍容大度,是一种再也不需要任何衬托就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高贵。 和光同尘又卓立尘俗,就是现在的陈娇。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再次与你相见了,阿娇。”南宫开口,不见笑颜。 “大阏氏很早就在谋划与我见面吗?其实在两国休战时,大阏氏若想回故国探访亲人,必定也不是难事。”陈娇说。 南宫笑出了声,然后冷冷的看着陈娇道:“故国?什么故国?亲人?我哪里还有亲人?休战,哈哈哈,为什么要休战!” 陈娇看着忽然愠怒的南宫眼中露出伤感和疑惑。 “可怜我?还轮不到你!”南宫扬高了声音,“当初你母亲为了你和刘彻的前程撺掇我狠心的母亲将我送到这里,后来是你的丈夫下令包围我的于丹格杀勿论,最后又是你的亲弟弟陈君爱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陈娇,你说我想不想再见你,我想见的很啊!我告诉你,战争不会停止,刘彻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绝不会让战争停止!” 面对眼眶微红神情激动的南宫,陈娇有些动容却依然平静,她说:“送你来匈奴是你母亲为了你的弟弟做出的妥协,与我母亲无关。刘彻当初给过于丹机会,于丹不肯投降还突袭汉军才会战死当场。大阏氏,你该知道战场上输赢胜负命悬一线,谁的生死都怪不得别人,如果于丹没有死在君爱手中,那么很可能就是君爱死在于丹刀下,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什么仇怨可言。” 陈娇看着南宫的眼睛继续道:“如果真的有人对不起你,那个人就是刘彻,确实是因为他你才远嫁到了匈奴,可是他亲口告诉我,你离京的那一日已经原谅了他,那么现在你又在怨恨什么?怨恨你的儿子死于两国交战吗?景皇帝希望当初的南宫公主以大局为重,息止两国战火,互通邦国有无,就是希望不要再有这样无谓的流血牺牲,而大阏氏却为了一己私欲挑动战火燃遍长城边关,看着十几万大汉和匈奴的战士流血牺牲,难道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 南宫怔怔的看着她,面对陈娇的质问她一时间竟没有更好的话语驳回,可是,她绝不甘心。 大义凛然的话说得再好,抵得上她的独子于丹吗?这么多年她违背自幼受到的人伦教养,忍辱负重的伺候两代父子单于,她为了什么,她为的是她的于丹!为的是于丹能够长大成人,于丹就是她的全部寄托和希望! 可是那些曾经出卖她的所谓高贵的“亲人”再一次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毁了!曾经是冷血的父母,现在是铁腕的兄弟,她要报仇! ☆、第332章 陈娇有孕 南宫美艳的脸上露出刻毒的冷笑:“别说是亲弟弟,如果死的是你的儿子,只怕至亲夫妻都要翻脸吧?” 南宫此话意有所指,她故意在陈娇的耳边泠泠的笑着:“我听李广利说,因为你的儿子意外病亡,你弟弟不但灭了李家三族,你还跟刘彻彻底翻脸,难道不是吗?他只是没有很好的尽到父亲的责任,一场意外的病亡而已你就如此愤怒的毁了李家并与他彻底决裂,难道李家三族人不是无辜的?” 陈娇没有说话,她不想跟南宫纠结这个问题,家事和战事这原本就是两件不同的事。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明明充满了恨意还装什么大义凛然。”南宫见她沉言不语笑的更加高声,她走到陈娇身边在她的耳机用略带诱惑的语调说,“既然恨他,不如我们一起报复他呀,设个计策你书信引他入局,我帮你给他的军队致命一击,看看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天子还能得意到几时。到时候我会跟大单于进言,让匈奴的大军护送你直达长安,逼他退位立你的儿子为天子,我们永结盟好,这样不好吗,恩?” 陈娇的神情严肃起来,目光肃然冰冷,她转头看着南宫一字一顿道:“南宫你听好,我的确因为麒儿的死无法原谅刘彻,但我不是你,我不会用大汉的大好河山和万千臣民的性命福祉来发泄自己的私愤。你用战争来平复自己的恨意,无视匈奴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这样自私女人不配为一国之后,甚至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身为王子的于丹地下有知,也会为有你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母亲而感到羞愧!” “住口!不准你提我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南宫恼羞成怒,指着陈娇怒道:“你不过跟我一样都是被故国抛弃的弃物!”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好,你不把你自己当做景帝的女儿大汉的公主,那你就不是,你觉得大汉抛弃了你,那你就是弃物,你把这些作为你丧心病狂报复故国的理由,那你就继续疯狂吧,痛苦吧。南宫,你不但不配做匈奴的大阏氏,不配做于丹的母亲,你也不配做大汉的公主。” 陈娇迎上南宫饱含泪水的愤怒双眼,冷笑着说:“至于我是不是弃物你不是更清楚吗,如果我是,你还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陈娇,你不要太嚣张,你真的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南宫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霍去病所部队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大单于和机密重臣已经决定把你在王庭的事情修书给他,如果他不退兵,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出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让所有的汉军都看清楚,她们所谓庇佑大汉的天后已经在匈奴人的手里!” 陈娇真的震惊了,不是因为南宫的威胁,而是她被伊稚邪此次愚蠢的政治手段震惊了。 也许霍去病在匈奴这边的名气的确太像活阎王,伊稚邪也不知是不是被霍去病的突然进攻打懵了,还是汉军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病急乱投医,竟然会将俘获汉庭皇后的事写国书直接送到汉帅霍去病的帐下以示警告,让他退兵。 这种明显带有“你别过来,你,你,你再过来我就回去打你家里人”的小伎俩,简直让人扶额。 向来非战争俘获敌人宗室的事,从来都只以不可见光的暗中邦交形式进行交涉,也就是说伊稚邪只能与汉庭刘彻的心腹邦交使臣暗中联络,若是把事挑明,莫说掌军将帅信也不信根本不吃那一套,就是为了帝国和天子的尊严汉军将军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承认。 还是那句话,一个皇后算得了什么,无非是个女人,别说是铁血冷心的刘彻,就是换做优柔寡断看中亲情的汉惠帝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一个女人,只说匈奴诓骗全无此事就足以解决所有的难题。 况且霍去病这种速战速决与敌人无话可说的阎王将军,会因为匈奴人空口无凭的一纸威胁书信就退兵?简直是笑话,不,是笑话中最幼稚的笑话。 陈娇真是跟着伊稚邪那些怕惨了霍去病的匈奴机密大臣开眼了。 “好好,很好。” 陈娇无奈的笑了,但顿时也轻松了,如此一来她不必再茫然,也不必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再做打算,为了不受解押阵前的侮辱,她会从容的选择自尽。 她想说南宫请你出去,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但当她轻启朱唇的时候忽然一阵酸意从胃中升起,陈娇来不及多想,几步就夺门而出。 她的忽然举动让南宫有些发愣,看着跟上去的匈奴侍女,南宫狐疑的挑起了眉梢,对自己的侍女低声说:“把给我诊脉安胎的那名汉医召来给她看看,有什么事不要声张,速来回我。” 南宫离开陈娇的营帐后,早有一队侍从在转角处待命,为首的汉族男子四十上下,见到她连忙上前小声说:“大阏氏,刚才前面又接到奏报,霍去病已经击溃了左贤王部,斩杀三万多匈奴将士,大单于和群臣为之震惊,已经决定亲自带兵前往了。” 那男子说完抬起头左右看看又道:“咱们的人听到大帐里面的话,说大单于是打算带着汉庭皇后日夜奔袭,与霍去病阵前交涉。” “知道了。”南宫点点头,对那不再年轻却十分俊朗的汉族男子道,“中行説,盯紧那边的风声。” “大阏氏放心,您只要保护好您的身子和单于血脉就好,其余的,都交给我吧。” 南宫妩媚的眼神从他的脸上瞟过,微微笑了,然后轻轻抚了一下自己并不明显的小腹。 南宫请来的汉医走后陈娇只吃了一点羹汤就表示累了要去休息。大概是她一路上都比较沉稳且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所以两个匈奴侍女在她熟睡后也就退了出去,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其实陈娇又哪里睡得着,匕首握在胸前,脑袋里各种想法纷纷扰扰,让她连最近身体的不适都没有太在意。 要做出一个自尽的坚定选择并不容易。陈娇不怕死,但是她还有许多牵挂,她的麟儿在大长公主的照看下不知过得还好不好,如果得知她的死讯他一定会很伤心。还有母亲,虽然尊荣无限可是她的年事也渐渐愈高,父亲过世,现在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又要先走一步,不知母亲心中又要怎样的苦涩。陈君爱这个混小子,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道有没有看顾他的新娘,有没有在意身上的新伤…… 还有卫青,不知他有没有被救回雁门,他是为了她才重伤濒死,她总是于心不忍,又放心不下。 还有…… 还有…… 还有刘彻。 陈娇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匕首上,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长门殿,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刘彻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送给她,他说如果他负她,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 第202节 那把匕首在地动的那个夜晚还是因为匈奴人的入侵丢失在了慌乱中。可惜。她还曾经想过,就让那把匕首作为逝去感情的纪念,免得她会真的忘记刘彻这个人。不过现在想来,好像多虑了呢。 呵呵,原来孑然一身无需他物,即使前世今生那么恨,也还是会想起他。 其实自麒儿过世,每每想起刘彻都会让她烦躁甚至愤怒,但死亡总是让人面对最真实的自己,陈娇今天很平静,反正,也没人知道,也无需自己的接受,想一想就结束了,又何必在乎呢。 她的牵挂那么多,但想一想之后又觉得了无牵挂。麟儿有大长公主的照看,有陈君爱的扶持,没有她,他们依然有陈家,有希望。至于其它,陈娇想,如果卫青获救她便释然,若是没有,大不了到了黄泉跟他道声歉,卫青必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说不定他还会微笑。 至于刘彻,他…… 陈娇已经抽出了匕首,闭起眼睛,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与他就来生不要再相见了吧。 “皇后陛下,大阏氏来看您了。” 外面声音一响陈娇就本能的回头去看,见那侍女已经进来便将匕首暂且收在锦被下,淡声道:“本宫已经休息了,请大阏氏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可说。” 侍女还没有动作,南宫就已经转过屏风,慢慢的走了进来:“跟我有没有话说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一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你。” 陈娇略微起身,面容冷凉的看着失礼入内的南宫。 但是南宫带来的消息不由得陈娇再淡定下去:时隔十年,陈娇再一次有孕了。连她自己一时间都震惊的没能回过神来。 “两个月多一些。”南宫坐下来将侍女遣出去,颇有些愉悦的说,“看来是刘彻的无疑了。” 陈娇和刘彻的孩子就是汉皇室最宝贵的子嗣,刘彻宫中儿女都不算多,如果生下嫡出皇子,那么匈奴人就又多了一个筹码,难怪南宫那么高兴。 陈娇是真的有些心乱起来,她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听南宫说话,一直回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小日子”一直都不太准确,北巡之前的一个月好像没有来,后来平城地动后又是一月的颠沛流离,她也没想到还有“小日子”这事,而这个月算一算似乎还没到日子,这样想来两个多月确实有,而且她也却又偶尔的呕吐感觉…… 不会真的是吧? 陈娇真是无奈了,她原本受孕就很艰难,是以嫁与刘彻这么多年只有过两次有孕的经历,往后他们感情破裂陈娇就更没了这种想头,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出了有孕的消息。 “因我先前诊出有孕,所以今日看着你那个样就疑心你大概也有了喜事,果然一诊,月份与我也差不多。虽说上次见面不太愉快,但我们到底还是血脉难断,这个时候我也没心思难为你。”南宫似乎颇为无奈,摇头道,“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了大单于,这前线你也就别去了,免得几日颠簸奔劳,等你到了这孩子也没了。大单于已经带兵出发去左贤王那里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陈娇忽然抬头,目光凛然的看着南宫道:“你打算做什么?” 南宫心情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好了,她笑的娇俏,抚着艳红的指甲道:“我帮你保住你的孩子你不高兴吗?问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写一封亲笔信给我那身在雁门关的天子弟弟报喜,免得跟他说晚了他疑神疑鬼,哈哈哈哈,我可是想看看那么心狠手辣的他拿什么来换回自己的儿子呢。” “天子弟弟”和“疑神疑鬼”八个字南宫还加重了读音,配上她那尖锐得意的笑声简直让陈娇恶心透了,真想一巴掌把她扇出去。 陈娇的脾气就是暴躁,怀孕只会让她更暴躁,在别人想利用她的孩子威胁她时,陈娇就更没有不出手的理由。 于是陈娇在毫无表示的情况下忽然拿起矮几上的犀角杯,兜头一捧水泼在了南宫脸上。 南宫在匈奴后宫的地位无可撼动尊贵至极,面对这泼突如其来的冷水,她完全愣住了。 陈娇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自己怀孕这件事,她心里仍旧很乱,但她知道,南宫比她更想保住这个刘彻的子嗣。 陈娇看着一脸水滴狼藉的南宫冷冷的说:“南宫,话说清楚,我根本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所以如果你打了什么如意算盘,最好求我成全你。” ☆、第333章 偷龙转凤 回神的南宫并没有愤怒的跳起与陈娇理论,她的脸色确实沉了下来,站起身,在听到响动进来查看的侍女手中拿过一方锦帕将脸上的水渍擦尽。 南宫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火气,她将用过的锦帕狠狠摔在侍女身上,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冷声道:“陈娇,我希望你清醒一点,你没有什么值得我南宫求,你只不过是我优待的阶下囚而已。一碗堕胎药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想好了尽管来找我。” 南宫能成为两代单于的大阏氏,必有她的不寻常之处,若她像寻常女人那样为一点小事就大喊大叫她早就死在宫廷斗争中,断然不会有今日影响力非同小觑的南宫大阏氏。 但陈娇又哪里是等闲女子,她不作表态,只当南宫是透明的,理也不理。 南宫见进退都无法试探出陈娇的真实想法,冷哼一声便快不走了出去。 陈娇很烦躁,她从来不是一个收人胁迫的人,她原本已经想好自己最后的归宿,无非一死何必多说。可是,她或许又要做母亲了,她想起刘麒,想起刘麟,心里就不免一阵苦涩,她舍不得,确实舍不得。 但是如果生下他又会怎么样呢?无非让形势更加复杂,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想清楚。 陈娇想了一整夜,辗转反侧,最后所有的利弊所有的局势,所有的一切都让位给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前路如何来不及多想,所有的变数不是她可以控制,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她不想剥夺这个孩子降世的权力。 雁门行宫的长案上堆满了战报和方略策论,早已病中痊愈的刘彻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眸光深邃。他一手支着下颌,一手夹拧着从匈奴而来的书信,已经思考了很久。 “陛下打算作何应对?”张骞见刘彻已经沉吟良久,终于问出了声。 刘彻忽然开口道:“张骞,大月氏的军队现驻扎在匈奴的什么位置?” 张骞不明其意,不是在讨论南宫大阏氏的来函吗,怎么忽然问起了大月氏的军力部署。不过纵感觉有些莫名,张骞还是命人拿来地图如实作答。 刘彻看着这张地图,看了很久才开口道:“朕要改变作战方案。” “陛下的意思是……” 张骞话还没说完刘彻就抬手制止了他,语气略带深沉却分外坚定,“张骞,这件事,你的邦交已经无法解决,还是用朕的办法吧。” 伊稚邪带着几万匈奴大军感到左贤王驻军之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那封写给霍去病的书信换来的也只有他的冷笑和不屑一顾,以及身后千军万马更凶狠的冲杀。当伊稚邪带着援军感到的时候霍去病早已大破左贤王一部,带着再次斩敌一万和亲斩左贤王的辉煌战绩消失在了广袤的草原之上。 神出鬼没出其不意,快如闪电奔袭千里,狠若阎君片甲不留,这原本就是霍去病的作战方式,是无数匈奴人终生的噩梦。 伊稚邪面对尸横遍野的左贤王庭气得咬牙切齿,他调集大量军队索性就在此处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并四处寻找汉军的踪影,誓要与霍去病决一死战。可是这一驻扎就是三个多月,却连霍去病的影子都没找见。 刘彻为了督战全局一直留在雁门,如今他大权在握根基稳固,即使不在长安也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君权。 公孙敖在于右谷蠡王的对峙中明显一日日趋于下风,其他两路进展勉强顺利,在面对小股匈奴势力的时候大军所到皆可取胜,但是北地草原戈壁十分广阔,真的遇到主力匈奴部队,恐怕分兵之后兵力会明显不足。幸而卫青的箭伤好了七八成,在他主动请战后刘彻重新将雁北兵力交给卫青,命他继续牵制右谷蠡王一部,并令公孙敖带领三万兵马支援李息等人进兵。 九月的草原已经透出了汉地晚秋的寒意,齐腰高的连绵绿草如今已经枯黄,匈奴人赶着牛马在草地上来来往往,开始做着入冬的准备。 陈娇在帐外略站了一会就在匈奴侍女的搀扶下进帐休息了。披着滚边狐毛披风的南宫看着她走近营帐,眼底是毫无感情的平静。 “大阏氏如果此次能够产下小王子,很有可能会改变大单于立二王子为储的主意。”中行説在南宫身边轻声说。 南宫的眼帘微抬,孤高的身姿散发着高贵清冷的气质,她淡淡开口道:“大单于已经打算册封二皇子为新的左贤王,你知道匈奴的储君在即位之前不是尊为左贤王就是尊为右贤王,如今汉凶交战频繁,看来大单于是想立刻有一位立的起来的接班人。” “只要大阏氏生下小王子,往后的事不是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吗?”中行説道,“再说死了一个左贤王,谁能保证第二个左贤王就能做得长久呢。” 南宫的红唇勾起一抹弧度,淡淡笑道:“你说的,倒是不差。只要我帮大单于赢了这场大战,还怕刚立起来的二王子越过我的孩子吗,哼。” 南宫在匈奴一步一步走上今日的位置已经足见她的本事,但是她现下也不再年轻了,如果她还想日后继续保持宫廷地位笼络住伊稚邪,那么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儿子。况且自于丹死后,南宫也早就需要另外一个母爱和精神的寄托了。 四个月后就在南宫对孩子的殷殷期盼下,这个小生命终于迎来了降世的日子,巧的是这一天也正是陈娇临盆的日子,而且陈娇比南宫还要早一些。 此时伊稚邪正在鸣崖山一代与李息的汉军对峙交战,连月的带兵已经让他暂时无法分神关心王庭临盆的南宫和就要生下的这个孩子了,整个王庭内账都在南宫心腹中行説的控制之下。 南宫生产的帐内,苍老的汉人稳婆将刚刚生下的孩子抱出内室,蹙眉低声对外室等待的中行説道:“大人,是个女孩儿。” 中行説闻言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有些懊恼的抱过了孩子,心中十分不悦。自于丹死后他被调来服侍南宫已经有几年了,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将来的前程全在南宫的身上,如果南宫生的是个男孩,凭她的手段和影响力,他们就可以想尽办法让这个男孩成为匈奴的储君。可是上天偏偏让南宫生下一个女孩,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中行説知道即使是个女儿南宫也会喜欢,至多也就是有些遗憾,因为只要有他在,南宫就会避开伊稚邪与他再行云雨,所以生儿子对她来说似乎还有机会。可是中行説自己却不想再冒这样的风险,因为即使伊稚邪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南宫为他生一个匈奴特征不甚明显的孩子并不要紧,但是如果第二次仍是如此,即使生下了男孩,多疑阴险的伊稚邪也一定会怀疑,到时候不要说荣华富贵,他必然连小命都不保。 中行説烦躁的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漂亮女孩,确实很可爱,也很漂亮,像极了南宫,可是…… 中行説看着看着忽然惶恐起来,因为再不明显他也心里有鬼,他总觉得这张饱满的小脸上有一丝他的影子,心想万一这个孩子长大容貌慢慢长开,他日日在南宫身边,伊稚邪就看不出来吗?但凡伊稚邪有丝毫怀疑他都逃不过一死的结局。 中行説的手有些发凉了。 “汉庭皇后那边什么情况?”他问身边南宫的心腹侍女。 侍女连忙低声道:“大人,汉庭皇后是双生,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正在生产,还没有结果。” “男孩?!”中行説眼睛一亮,立刻让侍女附耳过来低声耳语几句,“好了,去办吧。” 侍女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这时内室另有南宫的其他心腹侍女来请中行説:“大人,里面已经收拾停当了,大阏氏请您抱着孩子到里面说话。” “知道了。”伊稚邪说完对那名苍老的稳婆耳语道,“在这里等着,不要把大阏氏已经产子的事情泄露出去,等我的消息。” 内室中,中行説抱着孩子见到面色惨白的南宫就露出的关心和温柔的笑容:“大阏氏辛苦了,瞧瞧孩子吧。” 南宫虽然虚弱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抱住刚降生的孩子,摸摸她的小脸激动又有些欣慰的喃喃道:“这个孩子真漂亮,虽然是个姑娘但和于丹刚出生的时候有些像呢。” 中行説看她高兴,在一旁笑容有些讪讪,他挥手让那名侍女退出去,压低声音对南宫道:“大阏氏,汉庭皇后刚刚已经产下一子。” 南宫的神情顿了一下继而又露出了微笑,满不介意的说:“这不是更好,刘彻知道自己有了皇子在咱们手里,肯定要更加忌惮,咱们的筹码又重了,这是好事。” “是,但这好事的意义对您却不大。”中行説说,“大阏氏眼下生下的是公主,即使为匈奴和大单于立下战胜汉军的汉马功劳也无非就是和眼下一样尊荣,还能怎么样呢?” “什么意思?”南宫听出中行説话里的味道不太对,抱着孩子狐疑的看向他。 中行説长叹了一口气,十分爱怜的抚摸着南宫怀里的孩子道:“大阏氏,我有一句不得不说的话要向您禀明,您如果把小公主留在身边就是给她日后带来杀身之祸。大阏氏,您请想一想您如今的地位,二王子一向与您不合,如果他跟着大单于立下军功成为储君而您又没有王子,那么日后您和公主该如何安身立命?” “可是我未必以后没有王子傍身,况且……” 南宫刚说了一句就被中行説摇着头信誓旦旦的打断了:“就算有,那时候二王子已经坐稳了左贤王的尊位!您且想想,公主完全是汉人血统,在您和下臣面前长大,有下臣在这里,大单于总会从公主日后长开的容貌上看出端倪,就算下臣被调离您的身边,二王子万一以此生事那也易如反掌,政敌之间无风还要三尺浪,到时候公主一定会大祸临头。” 南宫一听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闷堵,再看怀中的女儿,就是不像中行説也有几分后怕,现在是不像,可是万一长大一点呢,本来就没有匈奴血统,伊稚邪怀疑起来岂不是更容易?再有与她不合的二王子离间其中,以伊稚邪的阴毒,他一旦发现自己和中行説的秘密,就算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很有可能就直接处理掉中行説和小公主,就是她恐怕也难逃一死。 “那……那该怎么办?”南宫原本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可是她刚刚生育又对女儿关心则乱,一时间就慌了手脚,连忙问中行説,“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本来大纲只打算让阿娇生一个皇子的,但是大家那么想要小公主就满足亲亲们吧。之前也买了伏笔,说事生两个宝宝是因为刘彻私下给阿娇用了赵谦的药方,所以就不要吐槽我又让她生两个啦,看文图个乐,满足大家霍将军和小公主的超萌爱情。 ☆、第334章 攻取王庭 话说到此处,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大阏氏,中行大人让奴婢带来的东西,奴婢带来了。” 中行説闻言就起身过去,在侍女拿来的竹篮中抱出一个刚刚出生的强抱婴儿。 “大阏氏,您看一看,这个孩子与您也相似的很。”中行説眼中都放着光,将孩子抱到南宫面前,“这就是汉庭皇后刚刚生下的男孩,您是他的姑母,汉庭天子是您的弟弟,皇后是您的表妹,无论以后怎么样,这孩子总是与大阏氏相像且血脉相连。” “你说……”南宫看着陈娇生下的这个男孩已经大概明白了中行説的主意。 “大阏氏,常言外甥像舅,外甥女肯性也不差多少,小公主就算在汉宫长大也与汉庭天子长的相似,即使出生在匈奴,谁还能怀疑她呢?不如趁现在汉庭皇后对所生子嗣一无所知,索性偷龙转凤,这样您有了王子,既可以在匈奴王廷立于不败之地,又可以顾全公主的性命。” “用我的女儿去换她的儿子……”利害关系南宫都明白,可是她怀中的毕竟是她刚刚生下的女儿,让她去换,一时半会见她又如何舍得。 中行説见南宫还在犹豫,有些急了:“大阏氏,反正汉庭皇后有两个孩子,将来大阏氏达到了目的把公主还给汉皇就是,到了那边公主仍是嫡出公主,汉庭富庶一生尊荣,总好过留在这里性命堪忧强啊。大阏氏,您固然舍不得,可是为了公主,您一定要早做决断,难不成要亲眼看到公主被大单于处死您再后悔!” 中行説故意把话说得很重,一旦扯上这个孩子的未来,性命攸关,南宫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早已经不能在考虑更多。更何况一个儿子对她眼下稳固地位对抗二王子来说的确很重要,就算以后尽力一搏还是逃不脱东窗事发,那死的也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想到于丹的死,南宫就再也坐不住了。 “中行説,现在就把公主送回去,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南宫双眼一闭就将女儿狠心的抱给了中行説,心中却是酸楚难当。 中行説却松了一口气,保证道:“大阏氏放心。恭喜大阏氏与大单于喜获王子。” 陈娇诞下双生子早已脱力,昏睡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沉了。一对漂亮的女孩睡在她榻边,非常安静可爱。 “皇后陛下,是一对可爱的汉庭公主。”匈奴侍女恭敬的回答。 陈娇看了一眼熟睡的孩子,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口气,还来不及高兴就先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多么神圣的任务。 第203节 侍女把两个孩子抱到她眼前让她仔细看,陈娇带着微笑仔细看了一会竟有些喃喃道:“麒麟儿刚出生的时候除了额心一点朱砂痣就长的一模一样,这两个小家伙,却看着不太一样。” 那匈奴侍女维奇丽原来就是右谷蠡王挑选出的人尖,尽责温驯又很会说话,此刻向陈娇笑道:“皇后陛下受天神庇佑,两次诞下双生麟儿,但是双生子也是分两样的,有的就是一模一样,有的就是不一样。您瞧两位小公主虽说不是完全一样,可容貌上也有不少相似。” 两个孩子放在一起,一样的襁褓,一样的睡姿,看起来倒真的很像,很像……刘彻。 陈娇忽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眶热辣辣的,她连忙眨眨眼睛把精力转到别处,轻声问侍女道:“外面比往日吵闹,出了什么事?” 侍女欢喜道:“外面在准备庆典,大阏氏比您早半个时辰诞下了小王子。” 原来如此。陈娇对南宫的事不太感兴趣,她确实也觉得乏累,好像睡不够,吃了点东西就继续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陈娇醒来时侍女已经给孩子喂过奶了,抱过来给陈娇看:“皇后陛下,昨晚您休息之后大阏氏那边来人把两位小公主抱过去给大阏氏看了一会,大阏氏为孩子选了奶母,就让送回来了。” 陈娇起先有点震惊,毕竟担心南宫拿孩子做文章,但见两个孩子现在又好好的在自己眼前就松了口气。也是,不过是两个女孩,南宫对刘彻的行事算是了解,拿两个刚出生的女孩儿跟他做交易筹码简直轻的不像话,还不如陈娇自己贵重些,并没什么必要。 有了小孩子在身边日子过得就更快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匆匆过去,伊稚邪还在北边打仗,南宫也没什么政治动作,唯独让陈娇奇怪的是南宫似乎很喜欢这一对女孩,一两日之内总要抱过去看一看,但她的儿子陈娇却很少见到,只在满月的那一日远远看了一眼。 陈娇对南宫的事确实不在意,因而也就没有深究,至于南宫喜欢她的女儿或许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南宫只生育过两个男孩,还失去了十几岁的于丹,看到与小儿子同样大小的一对女孩儿难免也喜欢。再说两个孩子就那么大小一点点,天天看顾着也没有多少时间想别的事,能够再做母亲陈娇虽然表面表现的平静但心里还是很高兴。 虽然已经入了三月,但是北地的三月不比长安,时常还有大雪,这一日大雪下了一天一夜,走出帐篷四下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天地万物从远山到草场都都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月露银霜,周遭似乎都因为雪的缘故寂静了不少。 天气冷人就懒得动,晌午陈娇用过中饭就歇下,午觉睡醒都不知是什么时辰,见中午抱去南宫那里的小公主们还没抱回来就遣侍女再去南宫的大帐看看。谁知侍女才去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却乱了起来。 陈娇还没来得及吩咐,跑到外面一探究竟的侍女维奇丽就着急忙慌的跑回来,高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躲起来!” 陈娇见那维奇丽着急上火,就自己起身走过来一探究竟。她虽不清楚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但见识眼界到底非寻常女子可比,临危不乱镇定得多。 陈娇上前刚一撩开帐帘,就见一捧鲜血撒在了自己面前的雪地上,猩红刺目,紧接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匈奴士兵就睁着眼倒在了雪窝里。远处更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拼杀的匈奴人和汉人,陈娇远远一看那旌旗上分明写着“霍”字。 是霍去病所部打了过来!陈娇看到那旌旗就已经激动不已,汉军即来那她的两个孩子就不用担心伊稚邪归来再有意外。 “皇后陛下,快躲起来!”一直服侍陈娇的维奇丽见她还在帐口站着,也是怕的慌了手脚,一心只想着活阎王打过来了,赶紧躲起来才好,见着陈娇就拉她进帐躲藏,却忘了陈娇就是汉人里最有身份的女子。 维奇丽拉着陈娇刚进了大帐,帐帘就被粗暴的甩开,两名汉兵第一眼就见维奇丽一身鲜亮的匈奴衣裳,于是二话不说上手就要困她。 “住手!”陈娇立喝一声将维奇丽拉到身后,横眉冷对向那两名汉兵道:“你们将帅何人!让他来见我!” 无论是匈奴还是汉人,攻城打仗抓男女俘虏、斩敌人首级这都是晋军功的凭证,他们做的轻车熟路,却被一个忽然出现的汉女喝住,两人都有些发愣,一时竟没能反应上来。 也是陈娇的威势凌人,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仍旧让人畏惧。那两名汉兵见她本为汉人又语气凌厉气势不凡,竟然开口就问他们的主将,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也不敢再去抓维奇丽,只是互相对视一眼道:“你是何人,竟敢让我们骠骑将军来见你?!” 陈娇已知是霍去病的部下,心中已定,可她来匈奴毕竟鲜为人知,眼下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为了镇住场面尽快见到霍去病,她仍厉声道:“我是何人你们不必多问,等战事定下来,你们就告诉冠军侯,这里有位陈夫人要见他,他自然明白。” 两名汉兵见她态度冷冽高傲,说话底气十足也不敢耽搁吗,相互看了一眼道:“我们这就去告知校尉转达骠骑将军,请夫人稍等。” 外面虽然闹得厉害,但很明显王庭是被霍去病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王庭几道防线都已经攻破,也不会现在有汉军来抓俘虏。 陈娇的大帐很快就被保护起来,但是直到太阳落山时她才见到了一身银甲面容冷峻桀骜的霍去病。霍去病带兵一向崇尚速战速决,他这回才来见陈娇可见确实有不少军务要处理。 “果然是天后!”霍去病一进大帐就显出十分的愉悦,大步上前向陈娇见礼。 陈娇连忙制止他,用眼神示意帐中还有不少护卫。 霍去病左右看看不以为意的笑道:“娘娘放心,这都是我的近卫营兄弟,娘娘若要回雁门关我还要派他们小心护送,不必避讳。” 既然霍去病这么说陈娇也就不再阻拦,待他见礼后让霍去病落座。 “冠军侯可曾擒获匈奴王室?有没有见到南宫大阏氏?”战事一起陈娇就有些担心自己的一对女儿,现在也顾不得其他指向打听一下南宫的下落,找到她也就找到了自己的一对女儿。 “匈奴王室倒是擒获了不少,太后、阏氏、小王不计其数,至于南宫大阏氏我也不知道是否在这些人中,既然娘娘问起,我这就命人去查。” 陈娇神情严肃,点头道:“她那里有一双不足两月的女婴,请冠军侯务必查到她们的下落。” 霍去病应下来立刻就冷着脸下达军令,命手下的校尉马上去查南宫大阏氏的下落,转身难得在将士面前带上几分柔和,向陈娇道:“娘娘莫急,我麾下虽为虎狼之师,但绝不无缘无故屠杀婴孩妇孺,若是她们在王庭,就一定能够查到。” 陈娇虽然心中牵挂,但见霍去病言之凿凿也只能颔首,但那神色多少还是透出几分不放心。 霍去病想起书信中天子的嘱咐,左右看看这件大帐,见一应器具都十分整齐精致,且都是汉地之物,心里就知匈奴人对陈娇还是以礼相待,但他天子恩旨在身职责所在,还是单膝跪地抱拳进言道:“末将和大将军在外征战,保护天后不利,致使天后移驾匈奴王庭,请天后责罚。” 陈娇见他忽然就行大礼,连忙抬手让霍去病起身,又因他提起卫青,陈娇便立刻问道:“你可知大将军当日中箭,如今身体怎样?” 霍去病抬头,目若星子明亮有神,朗声道:“末将听说大将军已然无事,现重领雁北守军与右谷蠡王两兵相峙。” 陈娇一年来第一次听说卫青的消息,知他手上痊愈再次领兵,心中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由轻松道:“幸而他无事。” 说到这里陈娇忽然想起曾听为请说过刘彻此次的进攻计划,霍去病应是一路打入祁连复地的先锋,怎么忽然转了个弯进攻起了原本重兵把守的匈奴王廷? 陈娇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这一次霍去病的回答就没有那么干脆了,他三缄其口,最后一摆手还是让帐内的近卫退了出去。 霍去病的这个举动让陈娇有些纳闷,不是过命的近卫吗,身份都不用回避,此时又是因为什么要回避呢? 霍去病直到所有近卫都离开了才不再像之前那么一板一眼,对陈娇说:“是因为陛下得知娘娘身陷匈奴王廷,陛下为了尽快营救娘娘修改了针对匈奴的整个作战策略,让我暂时放弃了直取祁连复地的计划,诱伊稚邪出兵,让利息拖住他造成王庭兵力空虚,我再带兵趁虚而入,出其不意的救娘娘出来。” 修改了针对匈奴的整个作战策略?!陈娇听了无比吃惊,当年刘彻为了制定决战的策略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苦心琢磨,然而却在一夕之前完全放弃重新制定,并且在短短的一年内就成功实施了王庭突袭,这需要多大的精力和多么不凡的胆识,力排众议,雷霆之势,迅雷不及掩耳的打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 陈娇有些不敢相信,刘彻会为了她日夜孤诣重置作战安排,她曾听卫青说过,刘彻在平城地动后大病过一场,数日之内水米难进无法起身,就这样还要在大病初愈后付出这么多心血在兵事上,岂不是自伤根基。 陈娇不由叹了口气,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动摇,她只知道自己对刘彻的判断又错了,他没有那么过分,那么冷血,她对他来说或许比她想的还要重很多。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陈娇想起刘麒,白结心思瞬间成灰。 终究是他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听信流言的挑拨害死了麒儿,就凭这一点陈娇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 ☆、第335章 李广利说 正在这时一个军衔不低的副将撩帐走了进来,身上的铠甲铿锵,见到霍去病立即低头抱拳:“骠骑将军。” 霍去病正在跟陈娇说话,见到有人进来立刻冷下脸愠怒道:“不是不让你们入内吗,我的军令听不懂吗?!” 霍去病的治军风格与卫青不同,因此它们在部下心中的形象也截然不同。士卒对于久战沙场的大将卫青,更多的是尊敬与心悦诚服,而对冷峻强势少年领兵的霍去病,则更多的是敬佩和畏惧。 霍去病令行禁止甚至有些残酷的军法让他年纪轻轻就立下了军威,几乎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这也是霍去病不得不做的事,不然以他的年纪将如何服众,如何掌握八万骑兵。 “骠骑将军,我们找到了李广利!”副将并没有退缩,相反他抬起头,眼中都是解气的兴奋,“将军不是说了吗,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找到他,立刻带来见您。” “好!”霍去病一下就站了起来,虎目放光,又惊喜又切齿的合掌朗声道:“终于抓到这个叛徒,当年我大汉十万将士葬送在他的手上,今日就跟他好好算算帐!来人,把他给我带进来!” 陈娇看着霍去病,眼神有些莫名的纳罕,只觉就算他要处置李广利这个叛汉降凶的叛徒也没有必要在她的帐内进行,眼下倒是让她有些莫名其妙。 陈娇固然疑惑,但霍去病却自有原因,他兴冲冲的转身对陈娇道:“娘娘,我听东方先生分说,当年李广利之妹李氏假托身孕不适调走博望侯夫人,这才使得二皇子疾病难愈不幸殒命,如今这李广利逃到匈奴,跟我霍去病也有深仇大恨,我今日就把他带到娘娘面前,亲手收拾了他,为二皇子和我大汉枉死的十万将士出了这口恶气!娘娘且看着我的手段!” 霍去病虽不比卫青仁慈,但血气方刚他嫉恶如仇,最见不得十万同袍无端为这等小人叛国害死,再加上李广利当年害的卫青旧疾复发险些搞出大乱子,这国仇家恨叠在一起酝酿了整整五年,是以霍去病恨李广利早已入骨难平,唯有将其手刃方解心头之恨。 霍去病说完这席话还来不及等到陈娇表态,李广利就被押入帐中。 李广利当年投降也算为匈奴立下大功,还间接救了伊稚邪一命,因此在匈奴他也获得了大单于的盛宠,甚至被封为侯。可是眼下到了霍去病的手上,哪里还有一点将军侯爷的样子,吓的全身发抖面如土色,被人一推就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大喊饶命。 “李广利,你抬起头来,还认不认得本帅!”高大的霍去病身着铠甲一步上前就单手揪起了李广利的衣领,迫使他抬起头来。 “骠,骠,骠骑将军,冠军,冠军侯……”李广利浑身抖如筛糠,眼睛惊恐的大睁着,好像生怕愤怒的霍去病会把他一口吃下。 “既然认得,那就不必多话,当着天后娘娘的面本帅将你食肉寝皮,你当无话可说!”霍去病猛一放手,早就四肢发软的李广利就烂泥一样的趴在了地上。 “骠骑将军饶命啊,骠骑将军饶命……”李广利龟缩成团不停的磕头求饶,见霍去病理都不理转身拔剑,更是大骇,拼命向陈娇爬过去,吓得连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也不管有用没有,只管大声求陈娇道,“天后救我,天后救我!当年害死二皇子都是阿妍一人所为,都是她的主意,与小人没有半分关系,都是她策划害了二皇子啊!天后明鉴啊!” 此时霍去病已经提剑上前,怒道:“让你一次死了太对不住那十万英魂!” 他说着就举起剑作势要斩李广利的左臂,李广利爆头缩在陈娇脚边,陈娇却忽然冷声呵道:“霍去病住手,本宫有话问他!” 霍去病挥在在空中的长剑不得不停下来,带着疑惑望向脸色极难看的陈娇,再看李广利,眼中满是不能收拾他的不甘。 陈娇也不管霍去病,只是看着李广利厉声道:“本宫问你,你说的可是真话!?” 李广利瑟瑟缩缩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味来,一时间没来得及回答,可霍去病早就等得不耐烦,一剑就把他的大腿戳了个对穿,大喝道:“说!” “啊!”李广利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却不敢耽搁半分,连忙道:“我说我说,我刚才说的千真万确,害二皇子的就是阿妍,是她,都是她策划的,小人,小人有证据!所以,所以绝无半句虚言,若是有假让我,让我当即死在骠骑将军剑下,万蚁噬心,永世不得为人。” 李广利见陈娇可以喝止霍去病救他性命,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眼下为了活命,就算让他亲手掐死李妍他都不会犹豫,更别说供出之前李妍的所作所为了。 事关陈娇的儿子,在此时面前别的事早就再入不了她的心,她只对李广利道:“李妍是如何害了二皇子,一五一十说清楚,是不是背后还有人指使!” 虽然陈娇一准认定是刘彻推波助澜借李妍的手害了麒儿,可是她毕竟没有证据,自己的儿子就算死她也要一个确凿的证据,不然她如何甘心! “是是”李广利又疼又惧,可是为了活命什么都得忍,哆嗦着说二胺这句话才意识到不对,愣了一下诧异道,“指使?没人指使啊,这,这从前到后都是阿妍一个人的主意,二皇子先头那病就她见过,她从小就主意大心思密,有的是法子,并不需要指使。” 李广利顿了顿说:“那时候阿妍怀有身孕,对天子又十分一心一意,只盼着圣宠不衰能生下皇子为我们李家改变倡优的低贱身份,偏巧那时候二皇子病了,阿妍跟天子去看过一次二皇子,御医令先天子所言二皇子的病情状况,她在一边都听得一清二楚。阿妍原先在宫外见过二皇子那样的病,高热反复,中间看着像是慢慢痊愈,其实更是凶险,再若发病不过一两天人就没了,这种病罕见,又来得突然,宫外的郎中也总是没搞清楚病人就死了,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她当时知道二皇子得了这种病就故意不说,大概那时候她就动了心思,筹划了以后的事。” “阿妍一直都觉得李延年没本事胆子小办不成大事,于是就写信与我,把她的主意都告诉了我,让我帮她拿主意,她说……”李广利说到这里眼睛偷瞄着陈娇,因为扯上了自己竟有些吞吐起来。 “快说!” 霍去病一脚踹翻李广利,李广利哎呦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和被踹的痛,连忙回道:“阿妍说天子对天后用情至深,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现在她盛宠优渥我们李家才能风光无两,要是天后为堂邑侯丁忧回来,她就算有了皇子只怕也得跟掖庭十四殿的姬妾妃嫔一样失宠,况且她的出身又低,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和李家出头,所以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她圣宠不衰。” 陈娇的面色极其难看,沉声道:“她出什么主意?” “她,她说”李广利咽了口口水,想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说就是死路一条,说了兴许还有活路,只得心一横道,“阿妍说天子喜欢天后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就动摇不了天后在他心里的地位,谁要乍着胆子进谗言那就是找死,只有从天后这边下手才行。她说她在天子的书房里无意间看过一封淮南王写给陵翁主的家书,说二皇子有‘取天而代之’的面相,天子疑心很重找了无数相士来看,现在虽然把这事放下了,可是就算不当真心里也有个疑影,如果天后知道了,必然心有余悸,若是二皇子再因病无缘无故的殁了,那天后说不定就会认为是天子所为。她说天后性格要强聪慧又非常了解天子,但越是聪明人想得越多越认为自己了解对方的想法错不了,为着二皇子肯定要与天子大闹起来,到时候无论天子用情多深,只要天后一准认定二皇子的死跟天子有关系,她就绝不会原谅天子。到那时候,二皇子已逝,天子就算再恼恨再解释也无法挽回天后的心,两人关系破裂,那盛宠不是还要留在她的身上么。” 李广利偷眼看陈娇,见她一言不发,脸色只有更阴沉,好像平静的海面下万顷波涛汹涌澎湃即将而来的感觉。 李广利赶紧撇清自己:“天后,小人没有半点假话,后来阿妍真的就实施了这个计划,她觉得这个计划就没什么难度,因为那病本来也未必有人治得了,她只怕博望侯夫人医术太精湛坏了她的好事,于是趁着二皇子似乎要痊愈的时候,推说孕期不适跪求天子让博望侯夫人到甘泉宫看诊。她都是自己那得主意,小人当时也劝过她,但是她不听啊。天后明鉴小人这里还有当时她写给小人的书信,事情的原委计划都在其中,小人也是长了个心眼,怕将来出事好留下来保命,全都没敢烧。” 李广利立刻赌咒发誓道:“小人不知道天后御驾前来匈奴,就算想欺瞒您这一时半会也造不出假,要是天后不信现下就可以让骠骑将军命人去小人帐中取那些书信,求天后放小人一条生路。” “去病,命人带他去取!”陈娇冷寒的声音里带着出离的愤怒,但她努力的隐忍着,还没有把这些怒火发泄出来。 李广利怕的很了,继续道:“天后,这真不关小人的事,小人还有人证,有人证,当年阿妍的心腹侍女曾经奉她之命从甘泉宫来给我带消息,后来李家出事她也回不去就随小人来了匈奴,小人收她做了侍妾,阿妍那些事,她都知道!她她现在也在这里,骠骑将军命人把她一并带来说的更清楚!” 此事涉及皇子,事关重大,霍去病立刻就命人拖着李广利查取李妍书信,并将当年李妍的侍女带来陈娇面前当即审讯,果然与李广利的供词如出一辙。 这么短的时间又是这么巧合的机遇下,人证物证具在,这件李妍故意见死不救利用刘麒之死,挑拨陈娇刘彻关系的案子是绝对假不了了。 ☆、第336章 南宫毒计 这注定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霍去病的书记官带人直查到了下半夜才为难的告知霍去病,并没有找到南宫大阏氏,连同陈娇所说的小王子狐陆孤和一对小公主也全然没有下落。后来在继续审问中,终于从一个匈奴侍女口中得知,南宫大阏氏已经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带着一对公主逃往了右谷蠡王的王庭寻求庇护。 霍去病立刻命人查点一队汉骑,命他们立刻展开追击,务必抓回南宫和小公主们。 一双女儿在南宫的手上,境况不知,又刚得知麒儿死因的真相,陈娇的心情很压抑也很混乱。这也许是她此生最难度过的一个夜晚,打开帐帘,凛冽的风裹挟着雪粒打入帐内,陈娇站在帐口,只觉一阵好似针扎的扑面冷意,只是那凛冽的痛感远不及她心中的翻江倒海意难平。 李广利的话揭开了她充满恨意的伤疤,然而可笑的是她竟然恨错了人,一错就是五年的时光。 谁说重生就全都是好呢,陈娇苦笑,苦笑里露了凄凉。总觉得前世的刘彻废过后杀过子,为了帝王权柄不择手段,那卫子夫的戾太子就是凄凉的证据,所以再看见他逼死窦竟夕的子嗣,处置刘宝如的幼子就对他的冷酷不寒而栗,总以为他下得去手,哪怕是自己最爱的孩子;总以为他爱的做作,对她不过一场浮梦。 刘彻是疑过,可是正像他说的那样,他从没想过伤害麒儿。刘彻是看中江山,可他也不愿失去她的感情,不然他何必宵衣旰食冒着出其不意的作战风险让霍去病出现在她的眼前。 陈娇已经告诉自己,她不爱刘彻很久了。是的,说的久了连自己的心都变得麻木,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说不上对刘彻的感情重燃信心,她只知道,她很彷徨,失落,懊悔,忧伤,所有的一切都涌上心头,仿佛尘封的伤口被揭穿,又让她在泪光里到她失去的麒儿。 第204节 她已经失去了麒儿,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她的麒儿,他还那么小,他总是围绕这她,弯弯的眉眼调皮的神情,喊着,母后,我很想你…… 陈娇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泪倾泻涌出,直到黎明才昏沉的浅眠过去。 霍去病说兵贵神速,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天后,我出兵时陛下御旨有令,如若见到您的凤仪,应第一时间送您前往雁门关见驾。”霍去病对陈娇说。 陈娇精神不是太后,听说刘彻还在雁门关不禁诧异道:“他还在雁门关?” 霍去病点头道:“是,陛下关心此次决战战况,一直关坐镇雁门关。我会派遣近卫营领一千兵马护送天后回去。” 陈娇微微颔首,出于礼节性的关心问道:“那你呢,还要何时返回?” 霍去病笑了,笑的自信昂扬眼中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他说:“天后不必担心,伊稚邪找了我这么久,要是不让他见见冠军侯本尊,恐怕他这辈子都不明白什么才叫做勇冠三军。” 见霍去病这样信心满满,陈娇也勉强笑了,温声道:“一切小心,待冠军侯凯旋而归。” 霍去病仰头笑了,对陈娇道:“天后放心归汉,伊稚邪还等着我呢,到时我把他的项上人头带回去,还赶得上贺一贺陛下的春秋万圣节(刘彻的生日)。还有那个南宫阏氏和天后找的一对女孩儿,我已经吩咐骑兵,若是追到会送去大将军的雁北大营,待天后下途径榻时再做定夺。” 陈娇对霍去病的安排没什么意义,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队骑兵身上,不然南宫带走两个孩子肯定还要生事。 陈娇走时霍去病对近卫营的队长姚希吩咐,让他在途中完全服从陈娇的命令,权当是他的将令,如有不从军法处置。 陈娇被卫队护送走了将近二十几天的路程,才来到雁北大营,这里就是卫青驻防与右谷蠡王对峙的地方,也是一年前陈娇离的很近却终究没能来到的地方。 当日卫青并不在营中,陈娇的队伍来到时,士卒说大将军带着卫队刚到不远处的山脉上观察地形去了,那边山下的腹地里有一个新兵营,大将军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巡视一下,估计要过两天才回来。 陈娇知道卫青上次的箭伤痊愈就已经很欣慰,她确实很像见一见卫青,亲自道谢或者,看一看他过得好不好,别人说的话终究是别人说的,她县亲眼看一看卫青。不过眼下到有一件比建伟请更令陈娇焦心的事情,那就是得到两个孩子的下落。 很遗憾,霍去病的军队已经回去了,他们一路追击南宫,却因为大雪的缘故,终究没能在他们到达右谷蠡王营地之前追上,走时专程来过雁北大营,遗憾的留下了追击失败的口信。 刘彻派来的使节崔巍已经在雁北大营等待了陈娇三日,今日见她前来非常庆幸,虽然心里急着请天后回雁门关向天子复命,但毕竟不能无礼,还是劝着陈娇在这里稍作休息,一日之后再启程前往雁门关。 最令陈娇欣喜的是大寒跟着崔巍一行人来到了这里,专程伺候陈娇回去。一年前大寒和简峰等人脱离右谷蠡王的盘查回到大营,她也不肯回长安,禀明天子就留在了雁门关,一心等陈娇归来,此时见到陈娇更是热泪盈眶。 陈娇从大寒的口中得知刘彻已经知道她在匈奴生有两名公主的事,陈娇再问刘彻如何得知,大寒沉默了一下还是犹豫着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在陛下身边伺候,听曹宫监说过,前一阵子匈奴王廷被冠军侯攻破救出了娘娘,南宫大阏氏却不得不遁逃右谷蠡王王庭避难,她本就心存怒火,又被骑兵千里追击如丧家之犬,若不是她与右贤王早有利益共生,只怕右贤王还不肯出兵相迎,那她早已落入冠军侯骑兵的手中。南宫身为匈奴大阏氏灰头土脸的跑到了右谷蠡王王庭,她之前从来没受过那么大侮辱,恼羞成怒顾不得许多,就用两名公主的性命作为要挟,书信要求天子十日内下诏命冠军侯全军撤出草原,并将朔方郡土地还与匈奴,不然就……” 大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着陈娇小声道:“不然就不留公主的性命。” 陈娇早知南宫会以此为理由生事,但当她真的听到“不留公主的性命”这句话的时候心还是猛然沉了下去。 毕竟那时她的两个女儿,是她无法割舍的眷恋。 “南宫大阏氏那样的要求,陛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两边谈判就无法进行,陛下好像连谈也不想谈,南宫大阏氏后来送来的书信,陛下直接就让人退回去了,看也不看。” 陈娇了解刘彻,南宫的要求到了刘彻这里,根本就只有四个字:绝无可能。 因为南宫的要求超出了刘彻底线,刘彻最多只能容忍用金银财帛去交换公主,若让他退兵割地,那想都别想。不要说是公主,就是南宫把刘彻所有的皇子都捆在一起威胁刘彻,刘彻也不会退让半步。 而南宫其实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当初她不用公主威胁刘彻是清楚公主的分量不足,而且她手上还有陈娇。而如今她连王庭都丢了,为今之计手上的任何筹码都不能浪费,无关轻重都要试一试,因为只要刘彻不撤兵,整个匈奴复地就会被搅得翻天覆地,所有匈奴人都会寝食难安,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再回去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大阏氏,没有权柄甚至没有王庭的大阏氏,还算得了什么呢?南宫早就对亲情弃若敝履,她现在要的只有权力,为了权力她有足够的理由疯狂,刘彻能杀她的于丹,她当然就能狠下心对刘彻和陈娇的女儿开刀。 陈娇坐在大帐中静默不语,心思纷扰,脑中掠过的都是女儿们可爱的小脸,甜蜜的笑容。 或许汉营与右谷蠡王军队驻防的地方并不太远,陈娇与一千骑兵刚来到雁北大营,斥候就把这件事传到了右谷蠡王的大帐。 “汉皇已经不再接收大阏氏的去信了,现在汉庭皇后刚到雁北,大阏氏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右谷蠡王坐在王座上,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向南宫发问。 红衣的南宫眼中闪出刻毒的光,冷冷道:“我已经收到了维奇丽的禀报,霍去病亲口说刘彻为了陈娇修改作战计划,可见这个陈娇在他心中自然比别人重得多,这两个女孩便罢了,若是陈娇在手,我倒要看看刘彻愿不愿意退一步,就算不愿意,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当晚近卫营巡逻的时候捕获一名鬼鬼祟祟的汉人,他手上拿着一只玲珑的宝石小金镯,说要私下求见天后。 陈娇看到那只小金镯就知道这里女儿腕上之物,立刻召见了这个汉人。这人正是南宫派来的秘密信使。 南宫给陈娇的信上说的明确:若要她的两个女儿平安,陈娇就用自己来右谷蠡王营帐换回她们,不然南宫会对其中一名公主下手,两日内必让陈娇见到小公主的尸首。 ☆、第337章 交换公主 陈娇不置一词的看完南宫的书信,啪的一声将白绢拍在案上对那名信使冷声道:“回去告诉南宫,她若是敢碰公主一根手指,我向她保证,她连寄人篱下的机会都会失去!霍去病灭得了匈奴王廷,难道就灭不了右谷蠡王的王庭吗?若是她想尝尝真正的丧家之犬什么滋味,我一定成全她!” 汉人信使纵然迫于陈娇的威势但还算镇定,低着头答道:“喏,小人知道了。” 陈娇起身,沉吟片刻又道:“南宫的要求,我会考虑,但是公主的安全她必须保证。你可以滚了。” 南宫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陈家要是不稳住她,难保南宫不会做出真正出格的事。陈娇没心思跟她好勇斗狠,她不稀罕南宫的烂命,更不稀罕右谷蠡王的王庭,她只要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的回到大汉。 大寒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陈娇是怕陈娇担心小公主们的安危,可是她对陈娇又从来不能隐瞒,所以最后还是选择告诉她。大寒的担忧很有道理,陈娇能够理解刘彻作为天子在国格面前寸土不让的坚定,若她是天子,她也会毫不犹豫拒绝南宫的要求。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作为一个曾经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当她听说自己的女儿生命存在在威胁时,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冷静自持呢? 她已经失去了麒儿…… 她已经失去了麒儿,所以不能在失去她的女儿! 南宫的大帐里灯火暗淡,她刚从右谷蠡王的大帐内回来,毕竟她有王子傍身,右谷蠡王对她仍旧十分礼遇。此时的南宫也很庆幸,如果没有王子,她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翻身。 可是南宫始终是愤懑不平的,当初那个所谓的高贵皇室将她当做一件礼物送到了匈奴,多年过去却又剥夺了她在匈奴辛苦建立起来的根基,南宫对这个汉朝王庭都充满了敌意和愤恨,尤其是刘彻。 若不是他她的于丹不会死,若不是他她的王庭不会丢,她的尊贵,体面,权力这些全部都因刘彻的进兵而丧失!当年还说什么迎她回汉,可是君臣死后她上表归国的时候他这皇太子可曾为她说过一句话?他地位稳固数征匈奴的时候可曾想过伊稚邪兵败的火气全部都倾泻在她的身上?当她苦苦哀求请他放了于丹的时候,他那斩钉截铁的格杀令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明明自己是为了他的太子位才被母亲送到了匈奴,明明他永远都应该亏欠她,她为了她和他的帝国失去了那么多,可他却从来没有半分愧疚! 所以,他也应该尝尝失去的滋味,比如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挚爱死掉,比如他与儿子永远不能团圆,比如死掉一个女儿,呵,呵呵,哈哈哈哈,无论是哪一个都很让她开心呢。 灯影下南宫露出妖异的笑容,森寒刻骨。 “大阏氏。”中行説微微躬身来到南宫的身边,唇边带着谄媚的微笑,“刚刚收到雁北汉庭皇后的书信,她已经想明白了,同意了大阏氏交换的要求。” 南宫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容。 “大阏氏的计策真是让下臣甘拜下风,如此一来不但有了把公主送归汉庭的理由,又让那位汉庭皇后自投罗网。” “好了,就不要再借着奉承我的机会挂咱你自己计策无双了,这个想法不是你早就暗示我的吗?”南宫横了中行説一眼,淡淡道,“别跟我耍小聪明,也别把我的感情当做你的政治筹码,不然,我会生气的。” 中行説连忙道:“是,是,下臣明白,下臣为大阏氏愿肝脑涂地。” 南宫哼笑一声道:“准备一下,按约定的时间交换公主。” 黎明时分陈娇在姚希等十几名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向右谷蠡王王庭西面的山坡而去。 眼看天边的红日大放其光,整个落雪的草原似乎都变得鲜活起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姚希忽然勒马转身蹙眉道:“天后,马上就要到了,可是末将请您三思而行,此事真的……” 陈娇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道:“姚希,此事与你不必再拦我,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你只是遵循骠骑将军的将领,完全听我吩咐,等我换得两位公主,你就护送大寒带她们回去,到了大营用事先约定的信号燃起烽火回应,我见烽火必会放心。这些做完你也不用等在雁北大营,直接带着你的一千骑兵去跟骠骑将军汇合,这是我的命令,你记住。” 陈娇私出大营前往匈奴由姚希护送,这原本就有违天子的意思,她不愿连累姚希,索性不把他牵涉其中。 “可是娘娘,此去凶险,右谷蠡王兵多将广,一时间很难救娘娘脱身啊”大寒苦劝道,“您知道陛下不会答应南宫大阏氏的要求,您这样避开众人用您自己换回公主们又是何苦呢?” “对于邦交有用的女孩叫做公主,如果无用,你以为南宫真的会留着她们吗?这是我的事,一个母亲的事,与国事无关,我绝不会让天子为我为难。” 失去麒儿的痛苦太深刻了,深刻到陈娇已经没有能力再次承受孩子的死亡,她宁愿死掉的是自己,那种无私的,纯粹的,愿意付出一切的感情,除了母亲,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的明白和体会。 言语无力,陈娇知道大汉姚希他们为她的安全着想,可是陈娇没有办法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心情。 陈娇说完也不愿再解释,紧握缰绳快马加鞭的向约定的山丘跑去。 “又见面了,阿娇。”南宫站在山坡上,身后是一排身材高大悍勇的匈奴武士。 陈娇也不用大汉搀扶,立即下马走上去问南宫:“我的女儿在哪里?” 南宫一笑,微扬下颌,有匈奴侍女抱着两位小公主缓步走上来,停在陈娇身边。 陈娇第一时间看向女儿们娇嫩的小脸,见她们面色依然红润,睡得十分香甜,这才略放下心来,转身对大汉吩咐道:“大寒,把公主报过去。” 南宫默认了大寒抱走小公主们,她不说话,只是慢慢踱着步,好像在欣赏远处山脉上仍未消融的冰雪景致。 陈娇让姚希立刻护送大寒和下公主回去,但是姚希却不甘心陈娇孤身留在这里,分辨道:“天后……” “回去。”陈娇说。 南宫笑了,缓声道:“我们的交易算是完结了吧,恩?” 陈娇面容平静,并不搭理南宫,却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姚希带人立刻离开。 “阿娇,说起来,我是佩服你,你够胆量。”南宫说话慢条斯理,好像贵妇之间的闲聊,“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们都扣下一个也走不了吗?” “那对你的目的又有什么作用呢?”陈娇转过身来嗤笑反问,“公主的筹码有多轻你不是没有见识到,你想背信弃义也要有本事挡得住汉军,恐怕右谷蠡王并不乐意给你几万匈奴兵抢两个没用的孩子玩,就凭你自己那点本事,你挡得住吗?” 南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哼一声去也没有他话,吩咐匈奴人带陈娇离开。 右谷蠡王的营地大帐里,南宫将白绢递给陈娇,笑的妩媚:“你说过你这人言出必行,既然答应我亲自给天子写信,那你可一定要做到呢。” 当时南宫提出交换条件时就在信上说过,陈娇换回小公主后要给刘彻写亲笔信,劝他退兵让城,确保她性命无虞。 陈娇接过那幅白绢,看也不看南宫,提笔在白卷上写下清隽的字迹,她的信有一句话: 君为天子,深谙天下之道,此生无悔与君识,就此诀别。娇上。 陈娇的话说的委婉简短,但是她要表达的意义却很清晰明确:第一,刘彻身为天下之主,必然不应以一人安危换国之疆土,陈娇理解他,同样支持他;第二,虽然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猜忌、误会和不愉快,但当一切真相明晰,她最终不后悔,不后悔爱上他,不后悔嫁给他;第三,她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纵然用一己之身换取女儿性命心甘情愿,她也不会让刘彻在大汉疆土和个人感情之间为难。 南宫看着这短短的信忽然就大笑出声:“好啊,好,好一个诀别。让你写劝他的退兵书,你倒写了一封诀别书,有意思。” 陈娇容色淡淡,并不说话。 “不过这样,似乎也够了。”南宫大笑过后将白绢递给了中行説,眯着眼睛吩咐道:“去,送到雁门关,让那些汉官告诉汉庭天子,如果这封信他不看,那么他会终生有悔,呵呵。” 雁北大营里,刚起床的特使崔巍急的差点跳起来:“什么!天后用自己把两个小公主换回来了!” 他看着大寒怀中的两个小公主,内心已经崩溃到了极点。天子让他来接天后去雁门关,这事圣谕啊,这下好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砸了,他回去可怎么交代! 崔巍觉得自己就是棵倒霉苗苗,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将陈娇前往匈奴的消息派人通知卫青,让他想办法营救,然后自己带着大寒和两位小公主速回雁门关向天子请罪。 卫青得知此事也是震惊,连忙赶回雁北大营与众位副将商讨办法,偏偏李息那边军报迭传,一时间卫青都有些□□无术。 陈娇前往右谷蠡王王庭的第五天,羽林郎百里加急赶到雁北大营给卫青下达密旨,勒令他立刻准备,当晚率领五千兵马夜袭右谷蠡王王庭救出天后。 出乎意料的是卫青竟然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拒绝接旨,传旨的羽林郎无奈,只好带着圣谕原路返回雁门关。 旨意下达后第三天的晚上,卫青像往常一样在帐中研看李息的战报,忽然就有巡逻士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什么人,竟敢……特使请。” 卫青蹙眉抬头,正见两名头戴兜帽的黑衣人走路带风匆匆入帐。为首那人身形颀长,腰中佩剑,连行走的姿态都气势不凡。 “什么人!”帐中的副将见黑衣人已经走了进来,立刻手扶刀鞘警觉起来。 较矮的黑衣人上前在众人面前一亮明晃晃的天子特使令,帐中众人立刻躬身抱拳道:“拜见特使,得罪。” “请大将军留步,众位将军离帐,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拿着令牌黑衣人道。 待众人退出后,为首的黑衣人在卫青的注视下拿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冷峻威严的英俊面孔。 第205节 卫青眼中的惊讶一闪即逝,连忙上前跪拜道:“卫青拜见陛下。” 作者有话要叨叨: 还有一章,晚点发上来。 ☆、第338章 调兵争执 刘彻身为天子夜间忽然现身雁北大营自然不可暴露身份,毕竟是汉凶对战的前线,一旦暴露身份会带来诸多麻烦,况且刘彻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是为了陈娇而来。有些感情在特殊情况下未必见得了光,但却深深的藏在他的心底,一刻也不能忘怀。 刘彻看一眼身旁的羽林郎卫队长,他立刻走出大帐到门外守卫。 刘彻并不让卫青起身,一撩斗篷在主位上座,冷冷的看着跪地的卫青道:“朕现在没有心情处理你,朕让你立即发兵去右谷蠡王王庭!立刻。” 卫青仍旧低头单膝跪地却没有动。 刘彻的眉心蹙起来,一双凛寒的瑞凤眸凝视着卫青,低声怒道:“卫青,当着朕的面你还敢抗旨吗?” “陛下,臣不是不愿发兵,是不能发兵。”卫青抬起头,坚定的眼神迎上刘彻沉黑深邃的眼眸,“雁北大营仅有一万守军,就够牵制右谷蠡王五万部队实乃兵法虚实令敌迷惑,倘或主动出击,破绽立刻显现,对于右谷蠡王这等常年带病的将领,莫说五千骑兵,就是全军出击也是以卵击石,请陛下三思。” 刘彻道:“朕并非让你主动正面迎击,朕早知右谷蠡王粮草在西营后侧,倘或五千骑兵出击,晚间先袭粮草,火光一起便从侧翼充入王庭,亦可大有斩获,这一点你比朕更清楚。” “可是陛下知道此举有几成胜算?”卫青既然已经顶撞了刘彻索性把话说得清楚,“右谷蠡王用兵谨慎诡诈,倘若所有破绽都如此明显,陛下不觉得其中有诈吗?再说右谷蠡王兵力雄厚,部下久经战阵,陛下以为仅凭区区五千骑兵就能杀入其中全身而退?岂非羊入虎口。” 刘彻道:“兵者诡道,虚实相生,卫青,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 “臣的胆子一直都不大,让臣白白断送上前汉军的性命,卫青做不到。” 卫青毫不退让,直白的禀报,“臣知道陛下担心天后安危,可是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拿着胜率如此之低的夜袭当做儿戏。臣身为大汉将军,不能打不值得牺牲的仗,臣绝不领命。” “卫青!”刘彻猛然站起身怒道,“常言富贵险中求,朕若不冒险,霍去病如何能去的王庭大胜。” “陛下奇谋,王庭一战险虽险却胜率极大,即使遭遇,去病八万骑兵也足够与伊稚邪正面对抗,可是眼下情景,如何能与王庭之战同日而语。再者,此地乃是雁门关的一道军事屏障,万一抽调骑兵,匈奴其他军队来犯,雁门关岂不危及,陛下安危岂不危矣。” 卫青所虑非常缜密,几乎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虽然匈奴进犯雁门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万一右谷蠡王突袭,那又当如何,难道真的让他从雁门关长驱直入在汉家伏地与他作战吗。 卫青所言句句在理,刘彻竟一时无法辩驳,可是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因为他收到陈娇写给他的书信时就已经明白了陈娇的想法,她既然不想让他在江山与感情之间两难,她就会自尽!而崔巍带去给她诊脉的御医那里,明明就少了一瓶驱寒利身却多服立死的百舌草丸,这种东西陈娇早就知道药性。 刘彻现在唯愿南宫发现她的企图,哪怕把她绑起来也比她自尽好一百倍! 刘彻薄唇紧抿,不想再与卫青争辩,如今眼前再无一人,他索性直白道:“卫青,如果你不快一点,朕就救不了阿娇了,她会自尽的你明白吗?朕不管你与她之前有什么纠葛,朕现在就希望你看在她当初帮过你,救过你的份上,调兵去救她!你们的过去朕既往不咎,你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 卫青听说陈娇会自尽,心中亦是震动极大。他怔怔的看着刘彻,眼中有复杂的光芒闪动,可是他最终还是避开了刘彻殷切的目光,再看向刘彻时他一字一顿,说的乃是肺腑之言:“陛下,卫青臣忠君为国,调兵行令绝无半点私情,不敢玷污天后声誉,请陛下明鉴。” “卫青!你一定要这样冥顽不灵吗?!”刘彻大怒,“好!你不出兵,朕自去调兵!” 刘彻说着就要出帐,却听到卫青陈厚又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授臣虎符,全权总领雁北大营军务,虎符不在陛下手中,陛下调不动雁北大营的一兵一卒。” 边关将士有几个见过天子,调兵遣将一直都是以虎符为准,刘彻早将虎符交于了卫青,他如何还能调遣此地的军队。 “卫青,你想造反?”刘彻的瑞凤眸愤怒的睁大,里面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危险。 卫青低头道:“臣不想,臣只想陛下收回成命,不要冒险而为。陛下一世雄主,臣不能让陛下的名节就此沦丧。” 卫青又何尝不想救陈娇呢,他在最初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就恨不得单枪匹马直奔右谷蠡王庭,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的命他愿意为陈娇死一千次一万次,可是那些大汉将士的命不可以! “卫青,算朕,求你。”刘彻几乎是放弃了他所有的帝王尊严,用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和殷殷期待的眼神看着卫青。 “陛下,臣不敢。”卫青叩首三百,言语中已是凄凉恳切,“臣宁愿战事一过陛下赐臣灭族死罪,也绝不能让这五千大汉将士白白送死。” 刘彻气得火冒三丈,可他还是硬压下了那股怒火,冰冷的看着卫青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出不出兵。” 卫青再拜,语气坚定异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恕罪。” “好,卫青,好一个大将军卫青,不过也是忘恩负义之徒!”刘彻愤怒已极,提起卫青的衣领就在他脸上狠狠的打了一拳,只把卫青的嘴角都打出了血迹。 “走!”刘彻一展斗篷,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大营。 卫青跪在地上,握紧双拳,他又何尝不恨自己,天子说他忘恩负义,他确实忘恩,可是他决不能负义!就是因为这样的自己,卫青才更加自责,使出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地上,鲜血染土。 刘彻带着一队护卫快马回了雁门关,刚下马就对前来迎接的东方朔下令道:“传朕的旨意,调代郡两万兵马前来雁门关,再命赵王带三万赵军前来,立即动身,不得有误!” 刘彻确实急也确实气,可是作为天子,他知道卫青的取舍没有错,他的话没有错,他的所作所为也没有错,所以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发落卫青。可是在政事上冷静了半辈子的刘彻这一次却止不住要任性一回,早晚都要灭掉匈奴,正面一战在所难免,无非是时机而已。既然南宫惹恼了他,害了他的挚爱,他索性就与右谷蠡王正面拼个痛快! 只是,调集兵马绝非一朝一夕,刘彻心里深处丝丝苦涩,他也只能为她报仇了。 阿娇,朕对不起你,朕没有办法用大汉的疆土换你回来…… 其实如果那瓶百舌草丸真的有用,陈娇在第一晚抵达右谷蠡王王庭的时候就该毒发身亡了,然而当她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闭上双眼与世间诀别的第二天一早,她竟然毫无预兆的醒了,就像睡了一觉,□□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陈娇很震惊,她只是不知道大寒去为她偷药的时候这辈子第一次违抗了她的命令,她偷拿的根本就不是御医的百舌草,她对陈娇的烈性太了解了,拿的只是颜色相似的参丸。 而陈娇在匈奴侍女的仔细监视下,也很难再来一次自杀了。 事情的转机往往也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陛下调兵可是要与右谷蠡王决战?”东方朔听了刘彻的命令捻了捻下颌稀疏的胡须问道。 “正是。”刘彻一边走向正殿一边冷声说,“你立刻按朕刚才的意思下去传旨。” 东方朔见刘彻冷着脸承认反而笑了:“陛下,或许用不着调代郡和赵王的兵马了,昨晚刚收到骠骑将军冠军侯的战报,伊稚邪大败退入祁连复地,他的二王子信任左贤王也被冠军侯所获,连带着千名匈奴王庭的贵族俘虏,已经一起送到了雁门关。” 作者有话要叨叨: 啊,明天要去长沙了,最后的□□部分估计要在机场码了,今天太晚了,昨天前天没回亲亲们的留言请原谅我,明天一起回,谢谢大家,我最喜欢看大家的留言了,爱你们。 ☆、第339章 奋不顾身 刘彻的眉梢微挑,略带狐疑的看着东方朔,他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似乎不太肯定。 “陛下,骠骑将军的战报上说伊稚邪受了重伤。” 东方朔把这句话说完刘彻就明白了,不由露出把控一切的笑容。 伊稚邪重伤急需单于王位的继承人回到匈奴,可他看好的继承人和众多小王又在刘彻手中,伊稚邪的单于王位若是不想旁落,唯一的办法就是暗中交换俘虏,把他的接班人左贤王二王子换回去。能够达到太子交换的条件,那么伊稚邪就只能用陈娇了。 刘彻不能用让土退兵为代价救回陈娇,但用一个匈奴皇子换可真是大大的值得,甚至再倒找给伊稚邪十个八个王子都不成问题。右谷蠡王是伊稚邪的臣子,南宫是伊稚邪的妻子,他们必然要服从伊稚邪的命令,哪怕南宫再不甘心也得放陈娇回来。 “陛下,下臣觉得算算时日,想必南宫也该收到伊稚邪的诏命了。”东方朔拢袖说。 “那这件事,就有你去办吧,尽快。”刘彻道,“办成这件事尽早约定下交换的时辰和地点,朕一定重赏你!” 东方朔连忙伏地接旨道:“下臣不敢,下臣必当尽忠竭力。” 刘彻刚走两步,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他沉吟片刻,面色变得阴晴不定,对还没来得及起身的东方说道:“东方朔,传朕的旨意,命张骞在雁门主持廷议,朕要立三皇子刘麟为储。” 东方朔讶然道:“陛下,立储乃国之根本,仓促之间还未还都,陛下春秋鼎盛,何必急于一时?”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刘彻打断东方朔的话,他站在通向大殿的两级御阶上,君临天下的睥睨之中散发着顺我张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告诉张骞,这就是朕的意思,廷议结果如何他心里应当清楚,廷议之后立即颁布立储诏书,命刘麟坐镇长安,桑弘羊孔仅暂为辅佐。” “喏。”刘彻从来说过一不二,是大权独揽的天子,他既然决心已下东方朔再不敢多言。 右谷蠡王的大帐内,与众位大臣商议过对策的右谷蠡王最后收起大单于伊稚邪的手谕,看了一眼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南宫道:“既然这样,那我等就按大单于的旨意来办吧,尽快营救左贤王。” “是。”重臣起座,抚胸行礼,然后纷纷退出了大帐。 众臣散后,右谷蠡王终于开口对南宫道:“大阏氏……” 右谷蠡王深谙王室斗争,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南宫不情愿换回极有可能即位的二皇子,更何况还是用她复仇的工具——汉庭皇后来还。可是为了匈奴王室的延续和传承,右谷蠡王也没有别的办法,正想开口劝说南宫交出陈娇。 “右谷蠡王不必说了,我知道大王要说什么。”南宫语气直接,丝毫不给右谷蠡王开口的机会,只道,“我倒觉得所有人都可以劝说本宫,唯独大王没有这个必要。” “哦?大阏氏此话怎讲?” 南宫微微一笑道:“大王在匈奴已经位极人臣,又是难得的才能出众的贤王,如果大王按照大单于的意思换回二皇子,二皇子也只当是大单于对他的施恩,所以即使日后二王子成为大单于,大王的地位也不过就如此而已,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大阏氏是想违抗大单于的命令,拒绝迎二王子回匈奴吗?呵,只怕大阏氏还没有这个本事。”右谷蠡王的笑容中露出些许不屑,“大阏氏只是一介女流,手中并无兵权,忤逆大单于的下场大阏氏应该很清楚。” “明人不说暗话,大王是个明白人,我南宫不想二王子成为大单于,这一点我并不想隐瞒。大单于这么着急让二王子回来就代表大单于重伤难愈,或者危在旦夕,此时正是最要紧的时刻。” 右谷蠡王当然明白伊稚邪现在的状况,他的神色严肃起来,用沉厚又带有威势的声音道:“大阏氏,无论你在想什么,你都必须把汉庭皇后交出来,本王决不能看到匈奴因单于之位变得四分五裂。如果你要蓄意阻止,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气。” 南宫笑起来,而后斜睨着右谷蠡王道:“单于之位当然不能旁落,难道大单于只有二王子一个王子吗?大王难道不想成为辅政贤王重振匈奴的威势吗?如果大王支持我的狐陆孤,那么他一旦即位,大单于年幼,自然是由大王来做辅政贤王。” 右谷蠡王微蓝的眼眸眯了起来,对南宫的提议显出了极大的兴趣,但他仍有顾虑:“可是如果大阏氏不听大单于的命令换回二王子,那么大阏氏就会成为匈奴的罪人,狐陆孤小王子就没有即位的可能。” 南宫的笑容益发妖娆,她嗤笑道:“大单于的命令怎容我违抗呢,换是当然要换,只不过存在着换不换的来的问题。到时我亲之前去,有大王的几万兵马在后面给我助阵,料想汉军也不敢怎么样。我只要大王安排给我一名准头良好的弓手,等交换就要完成之时,于隐蔽处用毒箭突然发箭射死汉庭皇后,那汉军岂不是立即就能把二王子射成筛子?汉军的人数本就比大王少最近又没有调军前来的任何迹象,跟大王硬拼起来肯定不是对手,所以绝不会因为俘虏交换未成就立即发动交战。” 南宫得意的笑着,继续道:“等这件事做完,大王就立即拔寨,回漠南拜见大单于,言说二王子死在汉军乱箭之下,推举狐陆孤为左贤王,大单于已经重伤,为了匈奴王位的传承,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雁门关行宫,张骞讲太子册封诏书呈给刘彻,刘彻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曹小北,宣吧。” 此诏一宣就是昭告天下,三皇子刘麟自今日起就被立为汉室皇太子,成为大汉名真言顺的储君。 曹小北去后大殿里只余下张骞与刘彻两人。张骞躬身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低声道:“陛下,迎接天后的交换就在明日,为保完全,臣请陛下派臣前去。” 刘彻慢慢的转过身来,淡淡道:“朕亲自去。” 张骞惊讶的抬起头道:“陛下不可!匈奴阴险狡诈,万一其中……” 刘彻微微摇头道:“你留在雁门,卫青守在雁北,料想汉军必然控得住局面。就算朕有意外,不是已经有储君了吗?” “陛下此言……” 刘彻抬手制止了张骞的话:“南宫恨朕入骨,又因陈君爱手刃于丹而迁怒阿娇,她本就不希望伊稚邪的二王子归国,所以不会那么轻易的完成交换。朕早就知道此次阿娇境况凶险,朕早就决定要亲之前去,所以朕才会立即立麟儿为太子。”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料定此行凶险,何必如此,陛下至祖宗基业江山万民于何地?” “张骞,这种话朕听得太多了,可是朕现在也越来越清醒,朕觉得大汉未必非朕不可。” 刘彻苦笑:“霍去病封狼居胥大破王庭外患已除,大汉内部儒学独尊江山稳固,待战事过去桑弘羊孔仅行与民休养之策,你亦是国之肱骨,辅佐麟儿,朕信得过。朕这一辈子有太多的束缚,负了她太多,朕想任性一次,若还是救不得她,也不会因帝王的束缚抱憾终生。” 刘彻所说的凶险其实并不是针对自己,真正的危险不是指向他,却实实在在的指向陈娇。所以他才要亲自前去,要亲眼看到她,亲自保护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为她挡住,为她脱去帝王的责任做一次纯粹又勇敢的爱人。 太初元年三月,天子刘彻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出现在雁北一处山丘,亲自参与此次汉凶高层的秘密交换。 无论是汉庭的皇后还是匈奴大单于的接班人,他们的地位都无比尊贵,这场交换都不能声扬于天下。 作者有话要叨叨: 好了好了,甜蜜的部分马上就来了,阿娇和刘彻都不会有事的,们放心,后面的部分我一会到了机场再写,今天会贴上来。出门赶时间,还没改错别字,亲亲们不要嫌弃。 ☆、第340章 大结局上 这是一场避人耳目的高层交换,按照两方之前的约定,来到淮虚山山阴前来参与的汉匈使臣及其护卫都不得超过三十人,当然,无论是哪一方,身后都有千军万马确保万无一失。 第206节 “大阏氏,汉使的团队来了!”一名匈奴哨探快马来到南宫身前禀报。 “来得到也挺早。”南宫笑了一声看向一边坐在马上,并没什么表示的陈娇。 按照战争双方多年的战俘交换规矩,受换之人不能得知交换时间和地点,因此陈娇的双眼为黑缎所蒙,骑乘的红马也是为头马骑手引领,带到了这里。她全程都没有说话,保持着冷静的姿态。 陈娇知道她交换的人是匈奴二王子,是伊邪稚的储君,而南宫无论是出于对二王子的忌惮还是对她和刘彻的痛恨都不可能轻易的完成交换让她回去,所以今天的交换必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至于是什么陈娇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大不了只是一死罢了,她只要用她该有的态度和气节平淡的面对即可,因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真的就无所畏惧,无欲则刚。 “阿娇,你马上就能回去了,难道就不想跟我聊聊你心里的想法?”南宫带着一抹刻意的微笑打马来到陈娇身边问。 陈娇耳边的长发在风中轻微飘动,白皙精致的脸颊上,因为黑缎蒙住了神采流转的杏眼而令那高翘的鼻尖,古雅的红唇美得更加引人注目。 她淡淡道:“我并不知道到大阏氏在打什么注意,当然,我也不在乎。人之大事无非生死,走到今天这一步,即使生不归汉也不过是魂归故国千里送葬,好过大阏氏去国怀乡却终究无家可归。” 南宫知道陈娇是个明白人,她原本以为陈娇面临生死关头,会在这个时候说两句发自内心的真心话,表现出一丝伤感和不舍,不敢和懊悔,让她南宫终于有机会用胜利者的姿态看到她的软弱和怯懦,却没想到陈娇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和坚强,按始终带着对她的蔑视。 “你!”南宫怒了,但最终没有将火气倾泻而出,她马上就要赢了,何必在这个时候因为不必要的言语激怒耽误她的大事。 南宫冷哼一声道:“很好,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千里送葬。你怕你就是今日死在这里,我那好弟弟也没法子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葬礼,他可丢不起皇后陷落匈奴的这个人呢。” 南宫的言语讥讽已经不能在陈娇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哪怕是小小的涟漪也不会激起。她的孩子已经回归故国,在以后的时光里她们可以在母族和兄长的看护下成长;她与刘彻多年的误会也已清晰解开,爱恨无悔;她亲耳听到霍去病封狼居胥彻底战胜匈奴的消息,她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如果说是爱情,一直以来陈娇想要的都是超越唯一的爱情,她不仅想要刘彻心中唯一的地位,她更想超越他的江山成为他心中的第一。而今她终于能够明白,有些事,终究不能以次序论之。权且不论有没有可能,如果刘彻真的愿意拿几万汉军将士用命换来的朔方郡交换她归汉,这样的爱情她无法承受,这样的爱人她也无法原谅。她就算得到这备受诅咒的爱情又能如何! 时至今日陈娇已经再清楚不过,无国无家何来情爱,她终生骄傲,但早已不是为她的出身和血统而骄傲,她是为她的国家与责任而骄傲。刘彻既然愿意殚精竭虑的修改作战计划,在对外用兵的同时想尽办法营救她,无论她能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对他还有无感情,但这本身就足够证明她曾经两世追求的爱情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陈娇很庆幸她有机会从活一世,弥补了爱情和终生无子的遗憾;她更庆幸她此生有机会用所知所得引领大汉军民彻底解决了匈奴边患,又没有让大汉将士用生命拼杀出的疆土因她而失去分寸。一个人可以带着骄傲的不甘和对爱情的渴望重生,那么她也能带着同样的气节和骄傲不惧死亡。 陈娇释然,此生无悔。 “大阏氏,多说无益。”陈娇的声音仍然平淡,好似散落风中的羌笛胡笳,一句简单的话就表达出再不想跟南宫尽费口舌的含义。 南宫抿紧了薄唇,眼中满是狠厉,她先看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扬起烟尘的汉使马队,又向中行説使了眼色。 中行説会意,点点头,打马上前在陈娇身后语气客气的说:“皇后陛下,得罪了。” 他说着就用绳索将陈娇的双手紧紧绑在身后,然后将绳索的另一端不着痕迹的连在了马鞍的后面。此等做法一直是战俘交换的常用方式,双手紧缚防止战俘逃脱或袭杀,但对没什么武力威胁的陈娇来说完全可以不用。中行説此举,明面上来看是让陈娇在交换时不会从马鞍上脱落,实则也是让陈娇的身体固定在马上,无法短时间脱离。 汉使一行人来到矮坡,匈奴方面早已列好队形静候多时。南宫看着为首的戎装汉使勒马收缰,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的呆立当场。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那个气质不凡的弟弟。虽然他与从前那个稚嫩温情的男孩早已大相径庭,但他的轮廓五官式中带着他们血脉相通的父母的恩赐。 南宫的眼眶有些热,她没有想到这一生他们还有再见的一日,更没想到再见的一日,他们续的不是姐弟情深而是两族大仇。 是的,仇,早在于丹战死沙场的时候,他们就没有什么姐弟感情可言了,她南宫要做的就是复仇,复仇,为她的爱子复仇! 所以刘彻,你来得好啊,你这么在乎她,你要亲自来换回她,亲自来迎接她,哈哈,那么今天就让你亲眼让你看着挚爱香消玉碎吧,让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痛不欲生的滋味! “真没想到,我南宫此生还能再次见到汉庭天子。”南宫骑在马上,风轻云淡的语气伴随着嘲讽的笑意,“陛下可还记得我么?” “南宫大阏氏。”刘彻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深沉,带着天子应有的威严,他平视着南宫,深邃的黑瞳波澜不兴。 是南宫大阏氏,而不是二姐。刘彻的表达很清楚,既然南宫今天会站在这里就是摆明要与他为敌,既是敌人,他身为天子就绝不会姑息亲情。 南宫讽刺的笑意仍在唇边,她看着面容冷峻的刘彻道:“天子因何亲自而来?难道我离开大汉这些年,大汉已经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了吗?” 刘彻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他没有任何兴趣跟南宫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朕因何而来,大阏氏心里清楚,她在哪里?” 今日能跟随刘彻前来的都是羽林军中的近卫高手天子心腹,刘彻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南宫的神情冰冷下来,想到当年栗姬曾告诉她是姑母馆陶大长公主为了自己女儿将来的皇后之位才出主意给她母亲让她远嫁匈奴,她就心中怨愤,而今再见当年口口声声说要迎自己回国的亲弟弟现在却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心心念念只想救这个女人,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南宫冷声道:“陛下要的人自然就在这里。话不多说,我们匈奴要的人呢?!” 刘彻向羽林队长看了一眼,接着就有两名骑于马上的羽林郎押着一名黑缎遮眼,双手被缚,骑于马上的匈奴年轻人走了上来。 羽林郎将那健硕匈奴人眼上的黑缎扯下,那匈奴人蹙眉一挣,适应了光亮后栗姬看向对面,见到南宫一时间神情很是尴尬。 “大阏氏看看这位左贤王可有假吗?”刘彻道。 南宫唇角一勾,陈娇也以相同的形式被带了上来,南宫亲手扯下了陈娇眼上的黑缎,在她耳边冰冷的笑着:“你看看,谁来了?” 陈娇早就听到了刘彻的声音,当那个心底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心早就随之一震,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最后留下来的竟然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他来了。 刘彻看到对面的陈娇,瑞凤眸中的情绪明显有所波动,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他胯||下的那匹神驹还是在他越收越紧的缰绳控制下,烦躁的来回踏了几步。 “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就开始吧。”南宫眼帘微抬,微微扬起下颌向中行説道,“放汉庭皇后过去。” 与此同时刘彻也微微颔首,羽林郎放开二王子的马,两匹受过训练的战马便缓慢的向对方的阵营走去。 陈娇的双手被缚在马鞍上,她坐的笔直,看着年余未见的刘彻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莫名酸楚难耐,有无数说不出口的话,有无数被压抑的感情,都在她出乎意料迸发的莫名情绪里竞相挣扎。 刘彻的薄唇已经不由自主的描摹出“阿娇”二字,他那么专注的看着她缓慢的向自己走来,不知不觉就打马上前想要走近她,向她伸出手。 但就在两匹马相交,刘彻就要触碰到陈娇的这一刻,刘彻的脸色忽然大变,已经出口的阿娇两字,由深情变作惊惶:“阿娇!” 陈娇只觉刘彻的身影在眼前的红马上飞快略过,她身后一紧,伴随着一道呼啸而过的破空之声,全身震颤。 “陛下!” “保护陛下!” 陈娇听到很多羽林郎的喊声,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年轻的脸,听到几道箭羽划过的风声,然后就是身后不远处传来的闷哼和坠马声。 当她终于在一系列巨变中闪神回头的时候,刘彻英俊的容颜已经近在咫尺,她这才意识到他已飞身上马,将她环在怀中,温暖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二王子殿下!” “快救治二王子殿下!” 南宫看着被五六只箭射中后背坠马不起的二王子,神情冷漠,任由表面焦急的中行説指挥士兵将他抬了下去。 匈奴二王子中箭,局势瞬息变化。两排羽林郎已经满弓挡在了刘彻和陈娇马前,与那边的匈奴弓手成对峙之势,似乎只要刘彻一声令下就会箭雨起发。 “都住手。”刘彻的声音在紧张的气氛中向起,好似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紧紧拥着刚回神的陈娇,冷傲的眼眸直视着有些心虚的南宫,但他的语气却并非如开始时那般强硬,分明在严厉中多了一丝不忍:“二姐,匈奴漠北败局已定,虽然你身后仍有五万军队,但只要朕一声令下,卫霍大军前后夹击,用不了多久你也退无可退,死路一条。但朕今天放过你,你送给朕的这一箭,就当是朕这个弟弟把当年所有欠你的恩情全部还清,从此以后两不相欠,朕绝不会再给你机会,你好自为之。” 刘彻背后的箭斜入肋下,南宫显然没想到他会为陈娇挡那致命一箭。当她得意的看到二王子落马,才恍然发现被她安排的毒箭射中的人不是陈娇,而是刘彻。 南宫看到刘彻中箭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的筹划毁了,全都毁了,刘彻中的是毒箭,若是他真的就此殒命,那么汉军必定会不遗余力的攻击匈奴,到时候匈奴必定再无宁日,用不了多久汉军就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她的死在所难免,所有的复仇□□都再无意义。 南宫的心都凉了下来,她以为刘彻中箭后会在盛怒下立刻下令命羽林郎与自己的匈奴护卫决战,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刘彻竟然让她走,他说这一箭,算是他这个弟弟,还她的。 南宫显然受了触动,还是一旁的中行説多方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一脸冷傲坚毅的刘彻,她甚至看不到他中箭受伤后应有的衰弱和虚张声势,他的帝王气势始终霸道而强势,令她充满了忌惮。 南宫就那样看着刘彻,眼中竟然就不知不觉的溢满了泪水,她猛然抬起头,控制住眼眶的泪水,回头大声道:“回营!” 南宫与匈奴人退去,陈娇才感觉到身后刘彻笔挺的高大身体猛然松弛,靠上了她的背。 “你受伤了……”陈娇的双手被缚无法动弹,但声音却带了焦急的哽咽,她回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刘彻,余光里她甚至能看到他顺着戎装滴下的黑色血迹。 箭上有毒,中箭殒命者十有六七。 一瞬间,还来不及感受一年时光离别相见的悲欢,仔细体会所有的前因后果,理清所有的爱恨纠葛,那种急切、恐惧、害怕彻底失去的感觉就让陈娇忽然明白,她对他的心意始终鲜活如初。 刘彻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急切的侧脸,薄唇边带上一点温暖的笑意,他说:“朕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教会了你骑马,到了雁北大营还是让你说跑就跑掉了。” 陈娇看着他说完这句话,瑞风眸一闭就晕在了自己肩上。 ☆、第340章 大结局下 雁门关的行宫寝殿里,中毒受伤昏睡了三天的刘彻躺在床榻上,寝殿内外蹭蹭宫人御医守候,陈娇坐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又一夜即将燃尽的灯盏,蹙眉垂眸,怔怔出神。 又一夜即将过去,陈娇的心又向下沉了几分,这三天时间,她已经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坚强,再熬下去,她甚至不知能自己能不能承受刘彻毒发的死讯。 她恨过他,想过离开他,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他,但当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自己携手两世的男人为她挡箭毒发即将死去的时候,这些怨恨与不和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的一生起落,说白了真的只有生死大事。与死亡相比,一切爱恨情仇都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而在死亡面前,那些被遗忘的时光,被封存的情感又无比鲜活的呈现出来,让陈娇不得不面对最真实的感情。 她始终是爱他的,一如大婚吉时他亲手用那杆“称心如意”挑开她面前珠帘的时候。陈娇的眼睛有些酸涩的痛感,她低下头,努力平复着自己起伏的情绪。 就在她垂眸专心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时,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刘彻长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那下场的瑞风眸慢慢睁开,黑色的瞳仁朦胧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而后慢慢清明起来,眸中的光华瞬间点亮了苍白晦暗毫无生机的面孔。 “阿娇。”他侧头看着陈娇,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低低的声音还有些喑哑。 陈娇全身一颤,条件反射般张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的刘彻,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略红的眼眶里瞬间滚出了热泪,一滴一滴落在刘彻枕边。 刘彻看着她哭,先是无所适从的怔了一下,但片刻后竟然悄然微笑起来。 陈娇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醒过来就喉头发紧,千言万语变作无话可说,她本不想哭却只顾眼泪涟涟,她努力的擦拭着眼泪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软弱而狼狈,可是根本就止不住。 刚醒来的刘彻似乎精神不少,一径微笑,欣赏似得看着她哭了一会,才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多少有点惊喜的虚弱道:“你哭了,你刚才在担心朕醒不过来?” 这会儿陈娇终于用手帕止住了泪水,用力按一按眼角,顺势挡开刘彻修长的手,将他的手按在榻上,也不理他,只对外室道:“来人,请博望侯夫人速来,天子醒了。” 赵无心原本就在寝室旁边的偏殿休息,见到侍女来请,不过片刻功夫就赶到了内室。 “既然陛下醒过来,说明伤口进入体内的余毒大部分都清了出来,按时服药,注意伤口的清理换药,暂时就无性命大碍了。” 赵无心说话比吞吞吐吐三缄其口的御医直白多了,她为刘彻诊了脉就要出去重新配药,看到陈娇眼眶泛红知她这几日担心忧劳便劝道:“臣妾这就换了新药方给陛下煎药,娘娘在此稍安勿忧,陪陛下说两句话,好歹等陛下服了药再行养伤休息。” 刘彻此次中的毒箭毒性猛烈,连赵无心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救活,当时也只能说服过清理箭毒的药再看刘彻原本的身体素质和造化,若是务日志能能醒便好,醒不过来就是毒入心脉无药可救了。好在刘彻往日习武身体强健,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终于舍得回来了,经过这么一会陈娇心里总是不敢大意,虽然不想红着眼睛让刘彻来回看,但既然是医嘱,她自然小心翼翼,留下来陪刘彻说话。 刘彻饮了半盏温水,进了一点薏米羹,体力稍稍回复,脸色也好看一些,虽然身体还是感觉乏累,但看着陈娇在眼前就好像过去一年时常做的梦,心里顺畅精神就比较好,忍不住就想跟她聊几句。 “阿娇你刚才……”刘彻刚醒没什么力气,声音也低而虚弱,刚说了半句陈娇就岔开话打断他道,“我陪陛下说几句话没什么,但是陛下说一句,听我多说两句便是,没道理陛刚醒就一直问这问那。” 刘彻能醒过来本就让陈娇惊喜不已,原本想要问清楚说明比的很多事一时间也都丢在身后了,唯有心底高兴是千真万确。可是即使如此陈娇还是不想让刘彻再提起她刚才哭的那段事,她心里难受贵难受,但是毕竟性格要强,还不想被刚醒过来的刘彻一下看出心事问的清清楚楚。 刘彻是何等通透之人,听了她的话哪里还不明白,心中忍俊不禁表面上却真的不再提刚才之事,只是清清嗓子微笑低声说:“你怎么不叫朕的名字了?” 自从陈娇与刘彻感情决裂,陈娇就对他直呼其名“刘彻”,再无半点修饰。如今陈娇又尊称他为“陛下”,可见他为她改变进兵策略,为她挡箭,这些事陈娇都是心有所感情为所动,不然不会守着他为他的昏迷心伤垂泪。这些刘彻都明白,所以这样问陈娇本身就是刘彻心里得意的表现,越发觉得自己这些事做的值得。 陈娇真没想到刘彻会这么问,不由一顿,登时还真没说出话来,半晌才不由自主的笑了,眉眼弯弯,反问道:“陛下还想我这样叫你吗?” 刘彻也笑了,轻声道:“那要看你想怎么叫了,朕的意思你叫声十哥来听听。” “叫声十哥”这个梗在刘彻和陈娇小时候经常被刘彻挂在口头,就连他生病高热还都想着占一占陈娇的便宜,如今把这句话说出来到让陈娇又想起了他们亲密无间的小时候,两人多年的隔阂在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后不由就消融了许多,关系竟不知不觉间又近了一些。 陈娇想着就不由叹了一声,问道:“我也不知道你小时候为什么对做哥哥念念不忘,总要在称呼上站我一次便宜。” 刘彻身体还很虚弱,活动不便,于是只眨了眨狭长的眼睛,竟真的有几分小时候的感觉,他想起来也有些慨然,轻叹道:“朕没有亲胞妹,但觉得做哥哥总要英雄一些,让你叫一声十哥,是朕真的想护着你。” 或许最近真的遇到了太多的心坎,有太多的患得患失,陈娇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比以前的波动要大得多,刘彻提起的一点小事,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让她感慨甚至感动,正如这句“朕真的想护着你”,而他,也确实用自己的奋不顾身做到了。 刘彻看她默默然不语,眼中情绪涌动,怕再引她想起别的事不开心,就事转了话题道:“所以朕的儿子也能像朕一样,麟儿以后就能做一个护着妹妹的哥哥。” 刘彻提到孩子们果然一下就把陈娇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想起在匈奴出生的两个女儿,她马上就来了兴致,靠近刘彻温声问:“小花和小朵,你看过她们了吗?” 刘彻的眉心微蹙,有些不确定的说:“你说,夷陵和珈宁?” “恩……”陈娇忽然觉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说:“那个,我当时随便起的,其实小花小朵也挺好听的,大俗即大雅,呵呵。” 第207节 刘彻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因为尴尬而略带可爱的样子,若不是因为身体实在虚弱,真相把她抱起来吻一吻,眼下就只能笑说:“封号朕是想好了,不过名字想来你给她们取过,朕也没有另换,既然叫刘小花和刘小朵,这样阿娇随手特色的名字朕就更舍不得改了。” 陈娇还想为这两个名字分辨几句,门外就有侍女前来禀告,说汤药已经煎好请天子服药,另有御医在外听宣,为天子箭伤换药。 刘彻心知中毒的伤口狰狞溃烂在所难免,他不想让陈娇看到,便对她说:“御医等着用药,你看起来也乏累,去看看小花和小朵就休息吧。” 陈娇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多有不便,这几天手着刘彻也没有其他心思,多少疏忽了两个女儿,也就嘱咐了曹小北几句离开了寝殿,直到当晚刘彻再次醒来进药的时候才过来。 陈娇这次过来还带来了两个女儿特意告诉刘彻哪个是姐姐刘小花,哪个是妹妹刘小朵。 “这是妹妹小朵,当时我累的狠了也没什么意识,就听到稳婆打了她一下,一下就哭得满帐响亮,连我都被她一下子吵醒了,一眼看过去就见她被稳婆倒提着,胎里带的头发浓密又黑亮,非常与众不同。” 陈娇说起孩子就特别有话说,整个人都很愉悦兴奋,刘彻就从来没有见过她对什么比对孩子更上心,说起她的孩子就像提起天下无双的至贵珍宝,千言万语都讲不完,这种由内而外的快乐让她变得特别美丽,就像当年刚生下麒麟双子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刘彻都没想到还能跟陈娇再次分享这种属于他们两人的温馨和快乐,所以就更加珍惜,看向她和女儿的眼神都是极尽柔和,似乎身上很难愈合的毒伤也不那么令他难熬了。 陈娇余光看到刘彻对女儿也很好奇喜爱,兴致越发好起来,把不安分的刘小朵交给大寒又抱着乖乖闪着大眼睛的刘小花道:“小花刚降世的时候我大概那一会是暂时晕过去了,小朵出生以后才一起见到她,后来仔细看她胳膊上有一小片蝶形的红记。其实我当时第一眼看小花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的小嘴又红又薄,真是跟她父亲一模一样。” 陈娇的语气里带着骄傲和兴奋,像是把她的至宝拿出来跟刘彻分享似得,直到她满是欢快笑意的眼睛对上刘彻温柔的眼神,看到他等下薄而嫣红的唇时才意识到这样的形容似乎有些太过直白的表达自己在不经意间对他的想念。 陈娇有些不好意思,略微尴尬的抿抿下唇,看着别处不再说话了。 刘彻靠在软垫上看着夷陵公主刘小花只是微笑道:“确实有朕的影子,尤其下颌嘴唇这些地方,尤其像。大寒,把公主们抱下去吧,朕看珈宁公主都要闹觉了。” 大寒也有眼色,行了礼就带着小公主和侍女们小步退了下去。 “阿娇,麟儿已经是太子了。” 刘彻知道陈娇一直反对立柳林为太子,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他不像再有什么影响他和陈娇的感情,索性开诚布公,跟他把原因讲清楚。 刘彻的态度严肃,显然要与陈娇说正事,他现在陈体不好,精力也算不得旺盛,有些心照不宣的事陈娇也想早一点说完。 “我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的事?麟儿,他,是自己愿意的吗?” “是朕决定亲自去匈奴的时候决定的,昭告天下也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刘彻道,“真还没来得及询问过麟儿的意愿,但是这件事朕不得不做,这关系到大汉江山的安定和未来。” “陛下你知道南宫会动手?”陈娇惊讶的看想刘彻。 其实,从刘彻说他打算去匈奴迎接陈娇的时候就动了立刘麟为皇太子的心思,陈娇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她在这一瞬间还不能相信刘彻竟然真的做了这样奋不顾身的决定。 “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朕知道她恨朕入骨,为了报复朕她绝不会轻而易举的让你回来。”刘彻微微叹了口气,很认真的看着陈娇道,“是朕连累你,让你有性命之忧,朕必须要亲自去救你。” 愿意放下帝王身份前去敌方前线谈判营救心爱之人,这叫奋不顾身,可如果一开始就抱着为了保护她宁愿以身相替这样的想法,这就不是奋不顾身了,这是明目张胆的替死! “你疯了吗?!”陈娇讶然怒道,“你知道南宫为了报复你想杀我,你还来救我,不,你是来替我送死!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种想法,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你不要大汉江山了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出了事朝局巨变整个大汉会有多危险?” “所以朕做了所有该做的事。”刘彻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依然低而轻,他温和的平视着陈娇道:“朕立了麟儿做储君,给他安排了张骞领班的内政辅佐之臣,外面又有耿直的霍去病和他的嫡亲舅舅陈君爱,以麟儿的聪慧和才华,这江山乱不了。” “那你也太乱来了!”陈娇想想都觉得后怕,这种事真是军国大事,况且麟儿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刘彻这事就算安排的在缜密也还是太过冲动。 可是,她在心底却是感动的,甚至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深深的触动。 “阿娇,朕以前也不知道朕会做这种事。朕觉得在朕心里,大汉江山比一切都重,真不能让高祖的基业会在朕的手里,朕一定要做千古一帝,功过秦皇业盛文景,这才是朕一生的追求”刘彻笑了,笑容里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当朕知道你带着百舌草独身再入匈奴的时候,朕的心真的以下就凉了,阿娇你知道吗,凉透了,就是一种,一种彻底死心的感觉,对所有的事,无知无感。” 刘彻形容的很认真,他仍旧苍白的脸颊将他所表达的彷徨和绝望更轻易的展现在陈娇的眼前,他握住她的手说:“朕就一下子感觉心空了,朕只要想着以后只有朕一个人,再也不会见到你,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就觉得,朕没有办法跟你形容。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感觉不到,好或者不好,别人怎么评价朕,史书怎样撰写朕,这些朕从前无比在意的事,真的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了意义,你懂吗?” “我懂。”陈娇忽然说,“我懂,我明白。” 就在刘彻昏迷不醒的这三个昼夜里,陈娇对他所形容的这种心冷和空虚深有体会。有一个人,他在的时候,或者你恨,或者你不在意,或者你轻视甚至厌烦,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他死了,你知道他确确实实消失在这个世上永远不会再出现,你才会体验到什么叫做心死,什么叫做孤单。 刘彻与陈娇对视,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们彼此眼中的一切足够互通心灵。 刘彻忽然笑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带动肋下的箭伤,微蹙眉心。 陈娇回神,连忙轻抚他的后背道:“不说了,多大的事,不就立个太子,我的儿子这样聪明,害怕当不起么。” 刘彻平复着咳嗽笑道:“看来朕这一箭真没白挨。” “你可以不来的。”陈娇白了他一眼道,“其实你不来我也未必就会被那一箭伤的多狠,说不定和你一样,无知无觉心安理得的躺几天就醒了,好过在这里熬着难受。” 刘彻的眉梢微微挑起,似乎不太高兴,他收了笑意看着陈娇道:“胡说。出去了一年多样子没变,人也和从前一样傻,朕不为你挡着,这一箭要是中在你身上,你就死定了。” 刘彻虽然无力,但他义正言辞的神情还是让陈娇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不过看他还有精力跟自己讲道理,她也无形中松了口气,自己也不知不觉的发挥了自我安慰精神,好吧好吧,话虽然说得不吉利不过他也受伤了,就当让着他好了。 作者有话要叨叨: 七夕那天没有更新,所以今天补上,甜甜的一章,没有很快结束,就当发糖啦。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a href="" target="_b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