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栩栩如生》 第1节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穿越之栩栩如生 作者:mo清明 文案: 夫君咬牙切齿说:“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放过你!” 那日,她跳下万丈悬崖,为的是一个成全。 哪知,她穿越后的精彩生活由此拉开序幕。 论【皇后与丞相的私生女】与【皇太子的双生哥哥】如何以多重身份相遇相知相爱。 前世,桃林之中欠了桃花。今世我穿越回来偿还。 关于男主形象,我是看着【胡歌古装乱炖——真英雄】来yy的,大家不妨也看看,个人感觉超代入男主的。 然后……作为大结局,我想再送给男主一首歌【我不做英雄】,弄不好背景音乐,就再加个视频,o(n_n)o嘿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乔装改扮 主角:栩栩,夏大夫 ==================== ☆、桃李无言花自红 与白泽相亲的前一晚,夏栩栩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中,她不在现代,却生在古代,身边有娘,有外公,有朋友。 时节十分好,正值春暖花开。她甚至能嗅得到满园的芳香。 “灵儿,你快准备准备,今天外公将会带一个大你三岁的哥哥来。”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视线渐渐从朦胧到清晰。 六岁的她,一身可爱的古装,正坐在镜子前细心的梳妆。 一个也身着古代服装的美艳妇人正站在门前,激动地望着远方。 “娘,外公是谁?”她梳好发髻,跑过来问。 “外公……外公就是娘的生父。”娘回答,摸着她的小脸蛋。 门外,是一片桃林。因为正是春天,桃花开得娇艳。粉色的花瓣衬着妇人年轻娇嫩的肌肤,很是好看。 似乎等了好久。 娘口中的外公终于来了,一身普通布衣,鹤发白胡,放在古代里是个很普通的老人家。不普通的是,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长得像仙童一样漂亮的男孩。男孩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把剑,气质很不一般,却冷冰冰的,不怎么说话。 娘和外公到屋里聊天了,她便拉起那个男孩的手,跑到桃林里玩。 他总是不说话。 她的话却很多,叽叽喳喳的像只欢快的小鸟。 “你是谁?” “……” “你爹娘是谁?” “……” “你喜欢吃桃子么?” “……” “我告诉你哦,等到了秋天,这里会结很多很多又大又香的桃子。可好吃了。就是桃林不是我家的,是吱吱家的,我和娘住的房子也是吱吱爹娘可怜我们,暂借给我们住的。我和娘都是流浪的人,你也是流浪的人么?” “……” 终于意识到交流是两个人的事,她有些捉急,“你怎么不说话啊?” “……” “你再不说话,我就不和你玩了。” “……话真多,谁想和你玩!”。 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男孩的渐渐发红的脸,“你不是哑巴,会说话哦。” 男孩目光死死定格在她抓着他手的小手上,冷冷地问:“你不怕我么?你可知道你现在握着的手,不久前杀死了很多人。”有大风刮过,盖住了他的声音。 她没有听清,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 见他不回答,她歪着脑袋,接着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只有告诉我你是谁,我才能和你做朋友啊。” “朋友?”男孩冷笑,一把将女孩推开,“一个杀人工具不需要朋友!” 她摔在地上,额头撞在石头尖上,鲜红的血液很快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好疼,是那样清晰的疼。可是,她在听了那个男孩那样的话后,心更疼。 不顾额头上冒血不止,她屁颠屁颠地爬了起来,趁那个男孩不注意,从身后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视死如归:“工具什么的也可以有朋友!如果你害怕和不是工具的人交朋友,就和我做朋友吧。我也是个工具,娘说,我是个将要代她嫁给别人的工具。” 男孩愣住,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她,“你知道工具的含义么?” 她摇头,“不知道。” “笨蛋!”男孩很生气地怒骂了一声。 “我不叫笨蛋,我叫灵儿。”她微笑着回答。 男孩突然咬牙,挥起拳头,似乎想打她,可不知为何拳头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来。“我叫千寻沐。”他深吸着气,说。 她高兴极了,伸出手:“那么,拉钩。拉钩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认识吱吱,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你是我第二个朋友。” 他愣了下,骂了声笨蛋就离开了。 那个带着千寻沐来的外公说,这里附近的山上,有几味他急需要的药材,得春天结束才能采摘。 所以,千寻沐会和他一直住在这里,住到春末。 一天,有一个自称是来自仙岛的仙人的厨子路过这里时,饿晕在她家门前。娘亲好心将他给救了,他为了报答娘亲,给他们做了一桌美味佳肴。 那时,她因为不小心着凉生了病,一直胃口不好,可是,那个仙人厨子做的饭菜,她一口气吃了好多。 仙人厨子在这里待了七天才离开。仙人厨子走后,她还是能每天吃到和仙人厨子做的一样美味的饭菜。 问娘亲,她才知道,千寻沐拜了仙人厨子为师。那些饭菜,是千寻沐做的。 她为了表示感谢,想送千寻沐一样礼物。想了好久好久,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于是,她屁颠屁颠地跑去问他:“阿沐,你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 他那时正在练习射箭,每一箭都可以完美无误地射中空中飘落的桃花瓣。 “我没有喜欢的,只有厌恶的。”他这样回答。 她可为难了,拉住他,不让他射箭, “不行,你必须得有个喜欢的东西。否则,我就不知道该送什么来报答你了。” “报答?”他沉吟了下,“为了报答我,你愿意什么都做么?” “诶?”她愣了一下,点头,“嗯!” 他再次沉吟了一下:“嗯……那……你可不可以长大后嫁给我做妻子?” 她愣了一会,回答说:“我只知道我长大后会嫁给一个比我大很多岁的男子,做他的妻子。嗯……我们做朋友不可以么?” 他生气地扭头,脸庞微红,“只要你长大嫁给我,就不是你娘的代嫁工具了。” 她还是不大明白,甚至有点委屈,“娘说我是工具,我不能不听娘的话。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要求?” “笨蛋!”他又怒了,怒了好久,没有理她。 直到一天夜里,他突然偷偷跑到她房间,和她说话:“你那天不是说要报答我么?” “嗯嗯。”她连连点头。 他说:“我想了下,你若想报答我,就送我一个名字吧。” 她愣了,“可……你不是有名字了吗?” 他不耐烦道:“千寻沐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外公给我取的杀人工具的名字,那个厨子因为没有儿子,收我作义子时,也给我取个名字,叫君赟。不过我都不喜欢。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是我作为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拥有的名字。” “唔,”她虽然不懂他的话,但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请求,于是很郑重地点头,“明白了,就交给我吧!” 于是,为了给千寻沐取一个很好的名字,她想了三天三夜。 白天想得发呆,晚上想得睡不着觉。 最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千白羽,你就叫千白羽怎么样?白羽,就是白色的羽毛。广阔无垠的苍穹下,一朵自由自在随风飞翔的白色羽毛。你总是喜欢穿着一身白衣服,感觉很适合你。” “我很喜欢。”他说,“我喜欢自由,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他说喜欢,她终于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 第2节 因为太久没有合眼,实在太困了。 梦里的她睡去,现实里的她便醒了过来。可是,关于梦里的点点滴滴,甚至是声音和颜色,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梦也太诡异了点! 已是天亮。 门被敲得咚咚响。 “起来了起来了。”夏栩栩抓着头发说。 母亲的声音传来,“栩栩,刚刚张阿姨来电话说白泽今天有空,想和你见一见面。” 白泽,取自古代神话里一个神兽的名字。名字看上去有一种凄凉的美,但人更美。碎碎的刘海,棕色的眼睛又大又好看,眼睫毛很长,高高的鼻梁,殷红的小嘴,白得可以挤出牛奶的皮肤,美得简直不像人! 夏栩栩突然好后悔没有穿上那件最好看的白裙子。 白泽也是本科毕业,和夏栩栩竟然念的是同门学科,也便有了共同话题。 聊了一会,夏栩栩渐渐了解到,白泽之所以没有女朋友不得不相亲,是因为他家族太古怪,导致他的性格也太古怪。他说他的家族祖祖辈辈都是相术术师,能掐会算,虽然也会做正经的工作,但也不忘家族所传,喜好给人算命。 夏栩栩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很感兴趣,听他说在网上开了个算命的网站,于是连忙拿出手机打开网址翻看,当看到解梦一栏时,心头一热,便把昨晚做的梦说给了他听。 白泽一本正经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此梦非梦,乃是你前世之景。梦前世之事,意味着寿命将尽。” “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夏栩栩匆匆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家。 她终于理解这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却交不到女朋友的原因了!哪有相亲会上才见面就诅咒女方死的!简直气死她了! 回到家里,父母少不了要问处得怎么样。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夏栩栩只好诚实说,“人不错,就是有点怪。” 父母也很看得开,反正女儿年轻,不急。 晚饭后,夏栩栩快速地钻进了被窝。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子,夏栩栩一阵心跳,捂着脸想要是能梦到他长大的样子就好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他。 啊,原来她已经变态到这个地步了吗? 抱着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夏栩栩沉沉睡去。 时光如白驹过隙,带走了桃林里所有的桃花,一丝痕迹都不留。 外公终于摘到了他想要的草药,便收拾了行礼,拉着千寻沐离开。 千寻沐那张好不容易有了各种表达感情的脸颊,在那天又变回了初来时的冰冷。 六岁的小女孩,虽然不知道何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隐隐约约感觉到,此次一别,或许以后再不能见面了。 千寻沐走后,她哭得很凶很凶。娘如何罐她酒,都没有用。醉了,她还是会哭醒。 可某天醉酒后醒来,她竟然发现身边站着千寻沐,差些以为是做梦。但那是真的,她真的触摸到了他的脸颊。他的肌肤,冰冷冰冷的。 “我害怕,所以逃回来了。”他说着,竟哭了。第一次看到他落泪,夏栩栩看得十分心疼,恨不得上前抱住他,好好地温暖他。 可惜,梦里的她只是惊讶不已的同时,也不由得跟着伤心,“阿沐,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他全身颤抖地缩在她的屋里,近乎祈求地说:“叫我白羽,我不想当千寻沐。” 她从床上爬起,走到他身边,摸平他因为赶路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好,我叫你阿羽,好么?” 他点了点头。 “阿羽,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灵儿,你相信么?我虽然杀了很多人,可是我怕死。” “世人都怕死的。”她安抚道,突然瞪大眼睛,“谁要杀你?我们快去报官……” 他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报官没用的,是师父要我死。” 她不敢相信,“外公怎么会要杀阿羽?外公是不是同你开了玩笑,你当真了?” “师父是真的要我死。”他说着,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灵儿,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便是当今的皇太子。师父说,从我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是为那个人而活,为那个人而死。为了让他顺利登上皇位,成为主宰大夏国的王者,我必须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师父才把我训练成一个杀人的工具,为了有朝一日帮他杀敌。” 说着说着,他双手掩住发颤的面孔,低声:“如今,那个人得了心病,需要换一颗健康的心脏。而这世上,只有我的心和他的心一模一样。所以师父要我把我的心给他。他来这里采药就是为了把我的心换给他做准备。如果我没有了心,一定会死的。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明明是一样出生的兄弟,为什么非是我牺牲不可……” 听到这样一段话,夏栩栩几乎心疼得快要死掉。她不要千寻沐死,她不想那个男孩子死,她还想看他长大的模样。 梦里的她虽是听得稀里糊涂,可清楚地知道,千寻沐如果跟着外公离开,一定会死。 她也吓坏了,小手拉起他,“那我们快逃,逃得远远的,教外公他们找不到。” 她的话音刚落,外公已经撞开了屋门,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似乎方才哭了的娘亲。 外公一把将她拉开,指着吓得脸色发白的千寻沐,呵斥:“身为一个工具,便是要抛却常人会有的感情和幸福,随时为需要你的人牺牲!原来,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竟是连这点牺牲的觉悟都没有么?竟然胆怯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是工具……”他缓缓站起来,似乎鼓足了很大很大的勇气才敢反驳,“我是人,我不是工具。既然是人,都是怕死的。师父,你放过我,我只想和灵儿在一起,我怕我死了,就再也不能陪在灵儿身边,给她做好吃的了。” 他想活下来,只是为了可以给她做好吃的。夏栩栩听得鼻子酸酸的,几乎哭出了声。 梦里小小的她也被感动得不行,不顾娘亲的拉扯,跪在了外公的脚边,泣不成声:“外公,求求你,不要杀阿羽……灵儿喜欢阿羽,想和阿羽在一起……” 外公大怒:“看来,你们两个都忘了身为工具的自己,肩头要担负的责任了!千寻沐,我明确地告诉你,灵儿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她将来是要嫁给早已与她有婚约的人。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是谁?”男孩原本稚嫩的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可怕,“那个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外公嗤笑:“我怕你没那个能耐。那个人就是你的另一个授业恩师,你的圣师父何擎苍。你能打得过你的圣师父么?” “什么?!”千寻沐愣了一下,再次咬牙切齿,“打不过,我也要杀了他!他害了灵儿变成工具,便该死!” “啪!”外公突然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看来,你真的已经不可救药了!” 她看得心惊又心疼,连忙拉住外公的裤腿,拦着外公,不让外公伤害他。混乱中,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片漆黑。 醒来时,她被锁在了一个漆黑漆黑的地方,只能隐约听到有琴声传来。 是娘常弹奏给她和千寻沐听的曲子——浮萍葬。那是千寻沐最喜欢的曲子,娘弹奏它是为了给他送别。 从小黑屋出来时,千寻沐已经和外公离开了,并且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真的离开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娘安抚她说:“我和寻沐说了,说我们很快也会去京城。如果他死了,我会让我的女儿灵儿亲自给他立墓刻碑。如果他还活着,正好可以让你们俩聚一聚。只是,无论如何,我的女儿不会成为他的妻子。我的女儿将要嫁的,是他的圣师父何擎苍。” 那一刻,六岁的她似乎才明白,妻子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重要意义。 娘说:“外公离开前,告诉我,他闻出了水井里被人投了毒,告诫我们该是离开的时候了。灵儿,准备一下吧,我们可以用假装中毒要去京城找大夫医治的借口,和吱吱一家告别,离开这里。” 虽然是梦,可是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夏栩栩真的很不想离开这里,她想在这里以灵儿的身份等着那个叫千寻沐的少年长大回来。 可是,梦境却不是她的心境。梦里的她还是和娘亲离开了那个地方。 去京城的路上,她哭着问娘亲:“阿羽会死么?” 娘亲知道阿羽就是千寻沐,哀哀地回答:“不清楚。但他说,如果他死了,他也不希望你帮他立碑。他说,他不想你记住他,省得伤心。你便也忘了他罢。他有他的命,你有你的命,你们的命运不该有任何的牵扯。” “嗯。”她点头,认真道,“娘,如果有来生,我来生做他的妻子,可以吗?” 娘亲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可以。” 她便趴在娘的怀里睡着了。 从梦境里醒来,夏栩栩看着明晃晃的卧室,脸庞通红得发了呆,眼睛里满是泪花。满脑子都是那个叫千寻沐的孩子。她好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了,真的死了吗? 想着今天还有公司面试,夏栩栩连忙起身,却在穿好衣服时,突然胸口剧烈的疼痛,哇的吐出一口的鲜血来,然后震惊地看着地上的鲜血,身体一虚,昏倒在地。 父母闻声强行撞开门,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女儿,吓得又哭又叫,连忙把她送进了医院。 各种医疗仪器都看了一遍,医院的医生说没查出什么病情,又见夏栩栩已经苏醒了意识,便教她留院观察。 可是,夏栩栩知道,身体这么虚弱,她这是要死了,耳边不由回荡白泽的话:“梦前世之事,意味着寿命将尽。” 原来是真的么? 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她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她的工作还没找到,她还有人生理想抱负…… 在这样的不甘心中,夏栩栩瞪着大大的眼睛停止了呼吸。 她本以为死了就结束了,却没想再度睁开眼时,已是不知几千年前的世界。 一个穿着青色衣服古色古香的丫鬟推门而入,隔着一层蚊帐,可隐约看到她将一盘糕点放下便匆匆离去。 门知啦一声合上,锁门的声音传来。 所以,她刚刚穿越过来就被人给关起来了?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却突然嗓子一甜,喷了一口血,身子一虚摔在了地上。 心中惶然:这,这是什么破身体? ☆、世间多少痴情苦(一) 一个月后。 “小姐,药放这儿,你且记得要喝。”身着青色厚衣的丫鬟站在门前,冲着屋内缩在角落里那个看不清的娇弱身影喊道,久久听不到回音,细眉微皱,呢喃:“真是倒霉,姥爷怎么派我来伺候这么个怪人。不会说话至少能吱一声让我知道你听到了吧。” 丫鬟一边不满地嘀咕着一边把一罐子的药放在门前,临走前狠踢了木门一脚,这才气势汹汹地离开。 丫鬟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撒泼,可见她伺候的主子,是多么的大度,也从侧面看出,她的主子,多么的没有地位。而她的主子,就是一个月前,从现代魂穿过来的夏栩栩。 夏栩栩见丫鬟走开,从角落里慢慢站起身来,裹着一身宽大的披风,一步一晃地走到门前,端起药罐,放到唇边。浓烈的苦药味儿呛得她直咳嗽,然而她还是一咬牙,将罐里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喝完,又如往常,吐出几口鲜血,纤细的身子骨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深秋,枯叶翩翩从窗前滑落。夏栩栩好不容易爬到了床上,跪在床边的窗户前,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叶子来。当窗外清晨的朝光照到她苍白毫无血色的手臂,她猛然一惊,将手臂缩回了衣袖中。然后,整个人都躲到了黑暗之中。 这时,从窗外传来总管家李奶奶训话。 “你们几个听好,以后你们就负责大小姐居住的漪澜院。不管事务大小,都要做得认真仔细些。这里是丞相府,若是一点做不到位的,可是要重罚的!” “是,总管家。”四五个声音回应。 “接下来,我要讲述漪澜院最重要的一条规矩——看到那个房间没有?那个房间是大小姐的闺房,你们切记不要进入里面,送饭的和送药的,也只需把药和饭菜放在门前就好。如果你们哪个不幸看到大小姐的真容,也不可惊慌,更不可四处胡说八道,否则便要割舌头的!” 这次,没有立刻回应的声音。众人好像打愣了一会,方声音不齐地回道:“是,小人记住了。” 声音虽相距遥远,夏栩栩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中呜呼哀哉了声,何等悲凉,何等凄惨。像她这样穿越落到这等悲惨境地的,怕是十分稀有。 父亲又派人来我漪澜院伺候了。夏栩栩回想一个月之前因为看到她的容貌而被吓病的几个仆人,苍白无力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些天来,一直是樱子一个丫鬟伺候,突然多出这么些人来,看来院中以后要热闹起来了。 只是热闹虽好,却也有弊处。她以后得更加小心了才好,若一不小心把自己这副面容暴漏在他人面前,那她的末日也算到了。 夏栩栩在穿越到这个身体的同时,也继承了这个身体大部分的记忆。八岁以前的记忆几乎忘却得差不多了。而八岁以后的记忆却很清晰,八岁那年开始,她的右半脸上每个毛孔都发奇痒、刺痛,然后莫名长出许多青斑。青斑越长越多,最后甚至覆盖了整个右半脸,让她看起来活生生像个怪物。父亲找来了数百个名医,也没能将她身上的病治好,最后也只是付了封口费,将一个个名医请出府外。 第3节 对了,她现在不能再叫夏栩栩了,她现在不姓夏,而是姓顾,名字倒还是一样,叫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 父亲顾仁德是大夏国的当朝宰相,所以断不能让怪物父亲的名声泄了出去,便只好将女儿关在了这漪澜院的囚笼里,没有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 记忆里,她从来到漪澜院居住,已经有六年了。六年来,她不停地喝着父亲令名医开的药,一开始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连走路都变得艰难,偶而还会不停吐血。 其实死了也好,这样子的她,死了也是种解脱。她常这样子想,说不定死了就能再回到她美好的现代了。她也曾想过自杀,撞墙割腕都试过,可是无数次下不去手。她这才知道,其实自己是个胆小鬼。 最近,那些药材似乎终于起了点作用,也不知是父亲请到了神医,她脸上的毛孔已不再刺痒,甚至青斑的颜色也开始缓缓褪去。只是情况虽似好转,摸着脸上,却有凹凹凸凸的伤疤。想必,此时的脸,已是惨不忍睹。 顾栩栩也已经八年没有照过镜子,只是每每在洗澡时看着水中的倒影,自杀的念头更盛。 微微叹了口气,顾栩栩吃力地从床头抱起从小便一直陪着她的紫金木琴。缓缓拨动琴弦,曼妙的音乐便响起。因为有这具身体前任主子的记忆支撑,所以她意外地多了项技能,便是弹琴。可惜是个既不能开挂,也不能增血,更不能打怪的技能。 两只青绿色的小鸟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琴弦上,并不怕顾栩栩的样子,拍了拍翅膀,冲着顾栩栩欢快叫着。顾栩栩淡淡一笑,绕过小鸟站着的琴弦,继续畅弹。 没有高山流水的契阔,有的只是森林天空的安静。音乐声中,顾栩栩似乎可以看到满山的桃花林,无数的彩蝶在林子间跳舞,一朵朵粉色的桃花,开得正盛。她像个孩子般,在满是桃花的山林间又笑又跳,好不快活。 不知为何,她会想到还在现代时梦里的那些景色。便是到现在,她还在心心念念放不下那个梦,以及那个梦里的人。有时候,她也在想,她现在穿越的时代是不是和那个梦里的一样。只是梦里的她叫灵儿,穿越过来的她叫顾栩栩。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子。 随着琴音的落下,那两只快要进入睡眠的小鸟猛然惊醒,对叫了两声,飞了出去。 “今天,他会来听我弹琴吗?”顾栩栩微微叹息,“不会来了吧。” 记忆里,两年前,一个名叫夏云欢的少年被特别允许进入这里。于是,从那时起,长隔十来天,短隔三四天,便会有个少年站在她的窗前,静静聆听她弹奏的琴曲。 这也算她这多出来的技能给她带来的意外惊喜吧。 记忆里,夏云欢说:“小姐,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至此,可否让在下听完刚刚那首曲子?” “栩栩小姐,可以请你继续为我弹奏那首曲子吗?” “阿栩,想知道我为何只喜欢听这一首曲子吗?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何缘故,只是喜欢,好像很久以前,有某个我至亲至爱的人为我弹奏过这个曲子。” “阿栩,我和你很久以前认识吗?” …… 而上一次,是在二十天前,“阿栩,我可以看看你吗?外界的人都相传当朝丞相的大女儿奇丑无比,被关在漪澜院见不得人。可我不信,能弹得出这么美妙琴曲的女子,定是闭月羞花的容貌……” 当夏云欢说完这句时,琴声戛然而止,顾栩栩随手端起旁边的水壶,从窗口扔了出去。窗外夏云欢显然被砸伤了脑袋,却没有因被砸痛而发出痛苦的声音。窗内,顾栩栩已经泣不成声。想她曾经的花容月貌,虽然不敌倾国倾城四个字,但也大小是个美女好嘛。结果穿越过来倒好,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丑八怪! 自那之后,顾栩栩已经二十天再没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了。而每天,她都会抚琴问这么一句:“今天,他会来听我弹琴么?”然后,自我否定:“不会来了吧。” 其实这样也好,长得这副容貌,见不得人,更不可能有什么爱情。没有了期望,便也不会有绝望。 不久,樱子送来了糕点。别说,古代的食物还真不错,很合顾栩栩的胃口。顾栩栩一口气塞了很多给嘴里,连同委屈一起咽下肚子。 正吃得差点噎住,窗外忽然传来夏云欢的声音:“栩栩,可以再次为我弹奏那首曲子吗?” 顾栩栩彻底噎住了,拼命咳嗽,想找水喝,才想起来那个水壶被她扔出去砸人了,后悔,何其后悔! 从床头摸索了琴来。大概由于心中激动,她一时无法找准音律。也大概由于琴弦已经过于老化,手指刚刚触碰琴弦,琴弦便断了,只发出了一声呜咽。 顾栩栩被吓得快失了魂。 她以为,琴弦一断,这个唯一可以和她正常聊天的人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然而,夏云欢说:“阿栩,嫁给我吧。这两个月来,我想了很多。我不在乎你的容颜,我只想你能陪在我身边,每天听到你的琴声。只有你,才会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也只有你,才会让我觉得安全。” “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天天为我弹琴吗?” 顾栩栩愣住了,泪水噼里啪啦地从眼眶中滑落。她躲在窗子下拼命点头,可又理智地挣扎,长得这么丑,嫁过去确定不是去祸害人家大好青年吗? “没有说话就代表默认了,我现在就去向顾宰相提亲。”夏云欢兴奋地说。 顾栩栩一惊,迅速站起身来,探出头去,却只看到夏云欢已经走远的背影。 这是栩栩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 只见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锦衣,隐约背后领口绣着金丝龙纹闪烁着光辉。背影伟岸却有些孤落,难掩少年懵懂的气息。 顾栩栩一直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怀着无尽的不舍,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边飞走了。无限的不安在心头越放越大,直教她喘不过气来。 当晚,顾仁德亲自来找了顾栩栩。隔着三层珠帘,顾栩栩依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父亲的欣喜和不安。栩栩知道,父亲欣喜自己可以嫁人,而不安也是自己可以嫁人。其实,她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顾仁德未说话先重重叹息:“栩儿,无论如何,为父该恭喜你,后天你就可以走出这个囚笼一样的家了。” 顾栩栩咬着嘴唇,心头发颤,最后心一横,秉着打死也不能祸害人家大好青年的原则,大气凛然地道:“爹,我……不能嫁!”嗓音沙哑。大概也因为身上这个怪病,她除了没有少女该有的健康容貌,也没有少女该有的银铃嗓子。 顾仁德嘴角微搐,再次叹息:“这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三天后,大将军高影的儿子高梵陌就会前来迎娶你。栩儿,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高梵陌?顾栩栩愣住,那个人不是叫夏云欢么?怎么父亲却说是高梵陌?难道说要娶我的人,和我要嫁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为父知道,”顾仁德见珠帘后的女儿久久没有回复,面露难过之色,“栩儿,你是怕自己的这副容貌被丈夫嫌弃。可……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或许,那高梵陌是个和善之人,不嫌你容貌,一心待你好也道不定。” 高梵陌,夏云欢……望着父亲的离去,夏栩栩在心头不断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遍遍回想那个淡蓝色的少年背影,想着他的声音。 ☆、世间多少痴情苦(二) 由于丫鬟不得近身,所以一切的事情顾栩栩必须亲自做。浴池与她的闺房是相同的,中间隔了一道暗格。换上衣服后,栩栩从浴池中走了出来,来到闺房换用被子。正当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二小姐,你不能去啊,二小姐……”四五个仆人的声音。 “我今个就是要见那个丑八怪,你们放开我!”一个蛮横的少女的声音响起,盖住了仆人卑微低下的恳求。 二小姐?顾栩栩一惊,才渐渐想起,她还有个妹妹,名叫顾云曦,比她小一岁。母亲在她十岁时因重病而死,所以云曦很依赖她这个姐姐。听丫鬟说,她十岁时,也就是母亲死去的那年,她被送往漪澜院,云曦哭了三天三夜,任何人都哄不住。 而这六年来,最让顾栩栩担心的,也便是这个妹妹了。 木门突然被人踢开,一个身着粉色岚衣的少女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在她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拉着她的脚的仆人。少女虽算不上美若天仙,却也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此时娇艳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见到有人进来,顾栩栩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躲在珠帘后一个黑暗的小角落里。 顾云曦一脚踢开了脚边的仆人,怒道:“你们快给我滚出去!”在仆人们一个个屁颠屁颠爬起来时滚出去时,顾云曦连忙关上门,插上门闩。 曼妙的少女身影很快步入了珠帘中,少女怒气冲天道:“丑八怪,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 听到云曦这般称呼她这个姐姐,顾栩栩无比心痛,但为了避免吓着云曦,她索性钻到了床底下。 实在找不到顾栩栩,顾云曦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蹬地,哭闹:“你给我出来,顾栩栩,呜呜呜……我要质问你,我和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顾栩栩一时糊涂了,这话怎么说? 见没有任何回应,顾云曦便站了起来,拿起床上的靠枕,一边出气似的狠狠拍打着床一边大声道:“顾栩栩,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要去勾引皇太子,明知道自己不能嫁人,为什么还要去勾引皇太子夏云欢?” 顾栩栩所在床底下,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夏云欢是皇太子?而且这个皇太子要娶她为妻!皇太子的妻子不就是太子妃吗?天!这是何等的荣宠!原来上天待她并不薄啊!她似乎可以预见进宫后的慢慢升职路了。 如此念想着,顾栩栩不由自主地抱住绯红的脸。这一摸脸,那些美好的幻想瞬间支离破碎。要想进入皇宫那个职场的第一要素,便是美丽的容貌。而她,连这最基本的资格都没有。 夏云欢是皇太子,断然是不可以取一个丑八怪作为老婆的,所以父亲便想乘早将她嫁出去么?嫁给那个大将军的儿子高梵陌? 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双眸里闪动着泪花。她的理想啊,她的抱负啊,她的鸿鹄之志啊,都被这看脸的世界给毁了! 此时,顾云曦打得累了,坐在床边娇喘着,声音渐渐放低,泣道:“顾栩栩,你知不知道,我和梵陌从小就相爱,已经爱得难分难解了。就在三天前,爹刚刚答应了我和梵陌的婚姻。昨天,就因为皇太子说要娶你的一句话,我就不能嫁给梵陌了!” “那个人是皇太子啊,他说的话我们岂有不从之理。但也因为他是皇太子啊,父亲若是把你这个怪物嫁给他,天知道后果会多么可怕!皇帝若是知道父亲把一个怪物嫁给了当朝的太子,我们……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所以,父亲要我冒充你嫁给皇太子,而要你冒充我嫁给梵陌!” “顾栩栩,我上辈子欠你的么?为什么这辈子你造的孽要让我来承担?” “顾栩栩,我恨你!”顾云曦毫无理智地大喊着,却不知道,她的姐姐此时也是无比地痛恨自己,的,容貌! 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让顾栩栩陷入绝望,现在在这份绝望上又添上了一笔对情感和未来的心碎。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谁来一剑杀了她吧! 沉寂了许久,顾云曦终于平静下来。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珠帘后慢慢从床下爬出来的身影,泪水再次流出。“顾栩栩,”她说,“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就此结束。从此,我再没有姐姐。” 顾云曦离开了,顾栩栩身体一晃,趴在了地上,翻滚,踢腿,捶胸,好不容易才从自责中平静下来。 撞墙死,头疼。割腕死,腕疼,而且她怕血。溺水死,憋得难过。所以最好的办法,绝食! 翌日,顾栩栩没有起床,昏昏沉沉地睡着,丫鬟送来的早餐也没有吃。当丫鬟樱子送来午膳却发现早餐还摆在门前时,吓坏了,连忙跑去找老爷。 不久,顾仁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顾栩栩的床前,看着躺在床上装死的顾栩栩,长叹:“我顾仁德一生积德行善,为何却让我的女儿们如此受罪!你是如此,曦儿也是如此。罢了,你们都不嫁,爹用这颗项上人头保你们的爱情。” 虽然是气话,却说得几分真。 顾栩栩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对这个父亲没什么父女情可说,但终究为人子女,怎么可以这样害人性命。就算不得已棒打鸳鸯,那也比害人性命来得强。都说自古红颜祸水,她这丑八怪竟也成了祸水,真是气煞人! 无论怎么选择,她这个坏人都当定了! 栩栩一骨碌爬起,趴在父亲的怀里,大哭:“不是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栩儿……是栩儿的错!栩儿知道自己不能嫁给皇太子,也不想嫁给皇太子。栩儿愿意嫁给高梵陌,只要爹你们幸福平安,就足够了。” 顾仁德紧紧抱着女儿,哀叹:“栩儿,委屈你了。”实则心里开心得很,心想:这下既不会被满门抄斩了,还可以让我的女儿当了太子妃,真是一举两得。只可惜当初下的毒没毒死她,否则也不用绕这么个大圈子。 原来,让顾云曦代替顾栩栩,是顾仁德早就有的打算。 原来,顾栩栩是小时候被母亲强塞过来的女儿,顾丞相一直不喜欢这个女儿,甚至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女儿,而一度生厌。原因放在后面说。 如此狗血的剧情若是让栩栩知道,一定要把她气得吐血身亡直接跑回现代了吧。这些也放在后面说。 想到毒药的事,顾仁德又一阵疑惑,明明亲眼看着丫鬟放进了茶水里,也亲眼看着栩栩喝下了毒茶,她怎么就没死呢? 殊不知,那个顾栩栩确实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栩栩是个穿越者,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就在这时,随顾仁德过来的侍仆匆匆从屋外跑进来,报告:“老爷,皇太子又来了,正往这边赶来。” 顾仁德一听,撒开脚丫子离开, 这次,夏云欢没有停留在窗前,而是走到门前,敲着门,兴奋道:“阿栩,我已经得到父亲允许,一年后就可以娶你为妻了!” 见久久没有回应,他从兴奋中平静了下来,近乎请求:“阿栩,能让我见见你吗?我已经等不下去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这些天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我只想见见你,不管你是何模样,我都不在乎。” “请相信,我爱着你的全部。”这一句话似乎是憋了很久,他才说出来,少年的脸庞顿时被血染了一般红艳, 可是回应他的,是很久很久的沉寂。 “阿栩?”夏云欢试探叫了一声,终忍耐不下去,推开了门。 屋中空无一人。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 “君与小女子无缘,若君执意取小女子,小女子唯有逃往天涯海角,永永远远消失。 顾栩栩留。” 字迹工整秀气,是顾栩栩含泪执笔所写。会写这个时代的字,也是她的一项很意外的技能。 此时,顾栩栩正躲在隔壁的暗格里,透过细缝,注视着那熟悉的少年背影,看着少年拿起笔,如行云流水在另一张纸上迅速写下了一段话,离去。 因着夏云欢一直背对着顾栩栩,顾栩栩终究仍是没能看得见他的面容。 第4节 见门被关上,顾栩栩方颤抖地从暗格里爬了出来,不知所措的目光落在夏云欢留下的字迹上: “阿栩,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因惧我皇太子的身份。可你当知道,我也爱你。如你是因我与你不曾见面而道与我无缘,那么至少给我向你证明的机会。我会向你证明,你是我此生唯一爱的女人。嫁给我,你不会后悔。 夏云欢留。” 十分感人的回言,顾栩栩真的被感动到了。 欣喜在少女的脸上逗留了那么一瞬,便被浓浓的绝望覆盖。“没有时间了,”她放下了纸张,趴在床上,无力地感叹, “明天……明天我就要嫁人了。若是你在别人的花轿里寻到了我,若是你看到了我的容貌,你还会爱我么?夏云欢,你真的会爱我的全部吗?包括我的容貌……” 答案早已明朗。 “别妄想了,从古至今,都是看脸的时代。” 当晚,几个侍女来奉命来为她梳妆打扮。一个侍女别出心裁,用红色的面纱遮住了她满是斑疤的右脸。 望着她完美的侧脸,几个侍女一个劲赞叹:“若小姐病好了,当是个倾国倾城的天仙美人! 顾栩栩羞红了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 镜子里穿着红妆打着艳彩的自己好美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美得不像是人,像是传说中的仙。 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右脸,心叹:可惜,试问世间有谁能治好她这一身的怪病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那么一瞬,迎娶新娘的轿子便到了面前。顾仁德一脸喜气洋洋,恨不得把这个头盖婚纱的丑八怪女儿一脚给蹿进轿子里,要她不要再回来。 在媒婆的搀扶下,盖着红盖头的顾栩栩进入了轿子里。 由于视线被红盖头盖着,她无法看到新郎的模样,只是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说:“伯父,小婿一定好生对待云曦,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那一刻,栩栩心惊肉跳得厉害,实在不敢想象新郎看到丑八怪的她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喜炮声中,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出发了。一路上洋溢的喜气遍布京城的大街小巷。见了如此隆重华丽的队伍,人们皆知是大将军府的儿子迎娶了丞相的二女儿。 “看到么,在轿子里的是丞相的二女儿,长得和仙女一样漂亮。” “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啊!” 唯有轿子里知道真相的顾栩栩,越来越不安。 到达将军府,拜了堂后,顾栩栩便一直呆在屋中,聆听着外面时而传来的欢呼声,竟渐渐的从对未来的不安中平静下来。 或许,她的丈夫是个有情义的。她不求他如何待她若宠,只求他不嫌弃她的容貌,足矣。 只是,这世上,能如夏云欢那般不嫌弃女人容貌的,又有几人。 这个新婚之夜,注定是不能平静的夜。 ☆、世间多少痴情苦(三) 夜空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很快便电闪雷鸣起来。身着新郎服的高梵陌醉意朦胧地推开了新房的门。顾栩栩可以感觉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人的气息愈来愈近,在出嫁前的紧张和不安此时竟然全无,心平静如镜。 在高梵陌掀起红盖头的瞬间,顾栩栩抬起了头,这才看清这个叫做高梵陌的少年。 房间内点放着无数的红烛。所有的烛光此时好似聚在了一起,映照在这个男子的脸上。处在稚嫩成长间的他俊秀非凡,眉宇间一股子的浩然正气。剑眉下,漆黑的双眸映着她此时的模样,正应了那句眉目如画的描写,带着少年特有的某种探索般的欣喜和好奇。 忽而,美如冠玉的脸膛阴沉下来。“你是谁?”高梵陌猛然拔起墙上的佩剑,指着顾栩栩,怒问。 顾栩栩早料到这个情况,便把事先写好的信纸递与了高梵陌。 高梵陌半信半疑地接过信纸。 信上,顾栩栩把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的决定通通道了一遍,并在最后十分诚恳说道:“你可另取女子,只请你莫休了我,莫让我父亲难堪。” 看着纸上的信息,高梵陌愈加愤怒,随手将信纸仍在了烛火中,烧成了灰烬,然后怒眉瞪着顾栩栩,突然发狂了一般撕开了顾栩栩身上的衣服。 随着身上衣服的剥落,遮住右脸的婚纱飘下。 刚刚吻上顾栩栩脖子的少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数步,仍惊魂不定,嗤笑:“怪……怪物……呵……我高梵陌娶过门的妻子竟然是个怪物……可笑,太可笑了!” 衣衫不整的顾栩栩瘫坐在地上,捂着右脸,泪水淹没眼眶。毕竟平生第一次被男人那样对待,刚刚真是吓坏了,还好用自己丑陋的容貌震慑住了他,不然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是,转念一想,她这样算是新婚之夜便被抛弃了吗?所以到底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她自己也快分不清了。 高梵陌只留下了一句好自珍重,便转身离去。 新婚之夜,顾栩栩一个人睡得也十分香甜。她向来没心没肺的。 而这一夜,狂风暴雨得厉害。第二日凌晨,前来伺候顾栩栩更衣的丫鬟小鱼说:“少爷昨晚在连心树下坐了一整夜,今天都病倒了。昨晚,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连心树是高梵陌和顾云曦经常游玩幽会之地。 顾栩栩不知如何解释,只有惊讶,惊讶那个男子如此痴情。 又忍不住感叹,唉,世间多少痴情苦? 由此,罪孽感又升华了一个层次。 出于愧疚,接下来的日子,顾栩栩一直悉心地照料着高烧不退的高梵陌。即使身体弱到连吃饭都费力,甚至在背地里几次三番地吐血不停,她还是强装微笑,为自己的夫君尽最后的心意。 即使扮了坏人的这个角色,也是要有良心的。 婆婆王氏已半花了头发,因膝下只有高梵陌这一个儿子,所以对这个儿子格外宠幸。高梵陌生病之初,王氏气的对顾栩栩吹鼻子瞪眼,但见顾栩栩这么细心地照顾梵陌,心中又大为感动,终对这个儿媳也渐渐爱惜起来。 第六天,顾栩栩由于劳累而病倒,躺在床上,娇喘不息,婆婆去了庙堂祈求她平安。她身边此刻只有一直照顾自己的丫鬟小鱼。 突然,奉着顾栩栩命令前去给高梵陌送药的丫鬟急匆匆地跑进屋来,跪在顾栩栩床前,哭着说:“少爷他……他方才因为送药的不是您,而大发了脾气,不愿喝药。” 顾栩栩连忙从床上爬起,让丫鬟重新熬了药,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一步一颤地给高梵陌送了药去。可是,到达房间时,房中已不见了高梵陌的人影。 负责伺候高梵陌的几个丫鬟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告诉顾栩栩:“方才少爷拿了弓箭,道要去天云山狩猎。我们拼命地想要拦住少爷,可是……可是……少爷他……” 顾栩栩愣了许久,缓缓放下汤药,吩咐身边的丫鬟:“小鱼,准备马车,去天云山。” 这是顾栩栩第一次说话,声音一如往常苍哑。所有丫鬟都好似被这声音吓着了,瞪大了眼睛。 天云山是京城内唯一一座连绵百里的山脉,山势陡峭险壑,位于京城东北方,与皇帝住的皇宫只有一路之隔,与大将军府则是三条路之隔。 顾栩栩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上了轿子。路上由于颠簸,顾栩栩几次要失去了意识,但想到自己的丈夫正拖着病身子在天云山狩猎,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又挣扎着从黑暗中醒过来。 中间折转了两次,终于走完第三条路,到达了天云山。走入山中,顾栩栩在丫鬟的搀扶下,一心想着丈夫,硬是咬紧了牙关往山中爬。 丫鬟小鱼因为曾经伺候过高梵陌,也曾陪高梵陌来过这山中打猎,所以对高梵陌经常打猎的地方比较熟悉。 当顾栩栩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终昏迷了过去。她以为她快要死了,思着自己死了,对于自己对于丈夫都是一种解脱,她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似乎看到了现代躺在医院里的身体等待着灵魂的归来。 正当顾栩栩打算永远沉睡下去时,耳边却响起了高梵陌和顾云曦的声音。 顾云曦伤心说:“梵陌,我很快就要进入皇宫,成为万人之上的太子妃,请你祝福我吧。” 高梵陌说:“云曦,我们私奔吧。” “什么?”一声惊呼,来自顾云曦的口中以及顾栩栩的心里。 顾栩栩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躲在一处草丛里,身旁正趴着一副偷偷摸摸姿态的丫鬟小鱼。原来是小鱼把她背到了这里么? 透过草丛,顾栩栩可以看到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身着银甲拿着弓箭犹如战士的高梵陌,一个是身着彩色岚衣犹如风中蝴蝶的顾云曦。 “不行,不可以!”顾云曦突然慌乱地喊道,“我不能跟你私奔。如果我走了,父亲就没有女儿嫁给皇太子了。父亲会被皇上定死罪的。梵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丢下父亲。何况……你也已经娶了我姐姐不是……” 高梵陌笑了笑,道:“我方才射中了一只野山麓,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它拿来。” 对于高梵陌如此平静的反应,顾云曦似乎吓了一跳,匆匆地点了点头。 顾栩栩见妹妹如此懂事,心狠狠地被触动,悲伤、愧疚充斥了内心。她决定真诚地向云曦道歉,请求原谅。就算云曦不原谅她,她也认了。道了歉,一定会让云曦的内心好过些。 顾栩栩吩咐了小鱼留在原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个人走向云曦。 “顾栩栩?”见到姐姐,妹妹没有露出半点欣喜,却满脸嘲笑,“怎么,看着自己的丈夫与我私会,吃醋了,丑八怪?” 顾栩栩见云曦小小年纪便说话如此难听,大为难过,心中格外放不下心:若凭她这样直肠子说话,在皇宫里迟早惹出祸害。历来那些在皇宫里做了炮灰的角,不都是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人么!而说话太直的人,智商情商都堪忧。 她摇了摇头,咳了咳嗓子,方鼓起勇气道:“对不起,云曦。” 顾云曦捂住了耳朵,喃喃:“好难听的声音!”回味方才的话,嗤笑,“对不起?你是来和我道歉的?” 顾栩栩连忙点头。 “然后呢?难道你欠我的,只有一句对不起?”顾云曦压抑着愤怒,质问。 顾栩栩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我……” “你竟然有脸来与我说话?想求我原谅你吗?你竟然敢奢求我原谅你?是谁给了你这个权利的?是你的丈夫吗?”顾云曦质问着,突然瞪大眼睛,口中喃喃:“难怪当我拒绝梵陌时,他表现得那么平静,原来是他变心了,他一定是爱上了你这个丑八怪。原来如此,十几年的爱恋却终究抵不过一场婚姻的变故,他爱上别人了,呵呵,他爱上别人了……” “不是,不是,梵陌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你。”顾栩栩慌忙解释,硬是把那句他还是个完整的处.男的话憋了回去。 这时,不远处,高梵陌从深林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麓,兴奋地朝这边挥手:“云曦,看啊,好大的山麓呢!” 见高梵陌出现,顾栩栩本想躲开,可脖子忽然被顾云曦死死扼住。顾云曦站起身来,恨恨地道:“顾栩栩,你想知道自己的夫君究竟爱谁吗?我们不妨来赌一下。” 云曦如此冲动的做法,顾栩栩吓呆了,只是嗓子被云曦捏的快断了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梵陌这时也看到了顾栩栩,察觉到不对劲,丢下手中猎物,大步向这边跑来。然而,当他到达顾云曦面前时,顾云曦已经挟持着顾栩栩来到了半山腰处的悬崖边上。 高梵陌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云曦,你这是想做什么?” 顾云曦却满眼含泪,哭道:“梵陌,我只想问你,你究竟还爱不爱我了?” “爱,当然爱!”高梵陌连忙大声回复。 “你骗我!”顾云曦大喊。 “我没有!”高梵陌憋红了脸,气道。 “那你爱这个女人吗?”顾云曦接着问。 顾栩栩霎时间摒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几步远的男子,那个娶了自己成为自己夫君的人。 毕竟,他是她此生的丈夫,是她的归属。理所当然的,她想要知道,她的归属里,是否真的有她的位置,哪怕一点也好。她每天,每天都在祈求,祈求着……可是,究竟在祈求什么样的结果呢?她忘了。 高梵陌的目光渐渐由顾云曦转到顾栩栩身上,却久久没有回应。 顾栩栩看得心酸,心中明了,高梵陌放不下,就如同她也未曾放下一样,都放不下藏在心底的那份爱恋。 顾云曦忽然疯了似的笑了起来,冷道:“梵陌,你不是说你还爱着我么?那么,便杀了这个女人。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 面对这个妹妹,顾栩栩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看来六年前,云曦在离开她身边后,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才变得这般狠厉干脆,甚至是疯狂残忍。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顾栩栩抬头看着高梵陌。高梵陌也在看着他,手颤抖地按在弓上,另一只手则缓缓拿起后背上的箭。 顾栩栩闭上了眼睛。 高梵陌缓缓拉起了弓箭,指向顾栩栩的脖子,红了眼睛,咬牙道:“你此生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代替云曦嫁给我。你欺骗了我,便该死!” 顾云曦放开了顾栩栩,目不转睛看着高梵陌手中的弓箭,目光灼灼。 第5节 弓声嗡嗡响起,箭却没有刺入顾栩栩的喉咙,而是被高梵陌紧紧握在手中。 待顾栩栩睁开眼睛时,高梵陌正将顾云曦紧紧抱在怀中,任凭顾云曦在怀中挣扎,大喊:“骗子,骗子,骗子!” 高梵陌没有杀她。然而,顾栩栩清晰的知道,他是真的恨自己,是真的想杀了她,只是杀了她会让他犯下杀害妻子的罪过,所以不愿动手。 她的夫君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若是连他都想她死,那么,在这世间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是了,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顾栩栩缓步走向了山崖边。除了之前的那些自杀方法,她差点忘了这最经典的跳崖死。 “你给我回来!”高梵陌突然狠狠地命令道,“若是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回去便立即休了你!” 顾栩栩转身,望着高梵陌咬牙切齿的模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很爱云曦。我也知道,你从没有变心,从没有爱过我。所以,你放过我,放过云曦,也放过你自己。请一定要忘了我,好好的活着……” “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放过你!”高梵陌大喊着,向顾栩栩扑去。然而,由于抱着顾云曦,他的行动慢了一步。 顾栩栩闭上了眼睛,如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轻盈地跃下山崖,飘落于山崖下浓浓的雾气中,轻轻的余音回荡着:“真幸运,我也未曾爱过你。” 她只听得耳边风凄厉地嘶吼,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呼声:“灵儿,灵儿~!”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她一下子想起了梦里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想起了那个男孩孤冷的面容,孤单影只的朦胧身影。 产生幻听了么?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叫她呢? 这世上哪里有那个男孩的存在呢?她真的好想看看他长大的模样。 ☆、庄生晓梦迷蝴蝶(一)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栩栩坐于西河村边的桃花林中,抬眼望着漫空的粉色桃花,一片迷茫。 从昏迷中醒来,已经过去了两年。那些往事,恍如浮萍在脑海中时起时落,虚幻若梦。 梦中,她是大夏朝顾丞相的女儿,从小患有疾病,被关在漪澜院,过着暗不见天日的生活。有个叫夏云欢的少年喜欢窗前聆听她的琴音,并且信誓旦旦地要娶她。可夏云欢是要继承皇位的皇太子,不能娶她一个身有残疾、容貌尽毁的女子。于是,她被迫和妹妹换了身份,嫁给了将军的儿子高梵陌。那日,天云山上,发生了一些令她不知所措的事。她因为愧对妹妹,也因为生无所恋,选择弃了生命,跳下山崖。 她想,其实这个梦的结局是好的,她的选择也当是正确的。她的死,对于梦中的任何人都是一种解脱,包括她自己。可是,令她不甘心的是,特么的她竟然这么命大,跳崖都没有死!从昏迷中醒来,她深刻地知道,想要穿回现代,不太可能了。 虽然没死,原本就病弱的身体被摧残地更加可悲,两年来基本都在床上度过,几乎每日都在欲生欲死的病痛折磨中度过。也就这几天病情好转,她才得以偷偷出来走走。 两年的时光,两年的折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初来咋到的锐气,也有所收敛。 三天前,她意外地发现了这个桃花林,然后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因为这个桃花林和穿越前常做的那个梦里的场景很像,只是树木更粗壮一些,没有那间小房子。她常想,如果能够一直在这里,是不是也许能够等到那个叫千寻沐的男孩。 “小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忽地,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栩栩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 粉色的桃花瓣落,带来了熟悉的带着俏皮笑意的面容。普通人家的穿着,风中,青色的布衣袖角伴随着束在脑后的发髻轻飘。 哥哥叫韩荆棘,比她大两岁。虽已是双十年华,但天性如孩子那般烂漫。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总灌满着璀璨笑意,很温暖。 除了哥哥,她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母亲。 韩荆棘揪了揪顾栩栩的鼻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呀,真是比我还调皮,我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又跑来这里了。欸,我说,你是不是只对这里情有独钟啊?” 栩栩认真地点了点头。 韩荆棘打了一个喷嚏,“可是……这里风大。你刚刚从两年的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得狠,会得风寒的。夏大夫说,你若是得了风寒,怕是又要昏睡个一两年了!” “夏大夫?”栩栩喃喃,脑海中却不曾有这个人半点的影子,可是思着夏是皇族的姓氏,疑惑,“他是……谁?是皇亲国戚么?” 说到夏是皇族的姓氏,栩栩想她穿越前也姓夏,不由想笑。虽然不敢继续姓夏了,她也抛却了顾这个姓氏,遇人介绍自己,只说自己叫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 “皇亲国戚?哈哈哈……”韩荆棘笑得捧腹,“在我们这个破烂的小村子里,若是住着个皇亲国戚,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事情!” “不是……吗?”栩栩喃喃。 韩荆棘挠了挠头,“应该不是吧,夏大夫虽姓夏,可从小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虽然因为学习和采药的事经常外出,甚至有时一出去就两三年。嗯,你真不记得他了?” 见栩栩满脸的困惑,韩荆棘再次笑了起来:“哈哈……也难怪,夏大夫每次来给你看病,你都是昏迷着的。不过,小妹,你不记住任何人都可以,但一定要记住夏大夫。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两年前,夏大夫在京都附近的天云山采药,发现了坠落山崖的你,一个人幸幸苦苦将你背了回来。当时,他把你带到我们家时,你已经奄奄一息,几乎是个死人了。可夏大夫说拼了命也要救活你。夏大夫是我们村子里的神医,名声响彻方圆百里,就连皇宫里的皇后妃子皇子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来请他去治。大抵也因此,他的脾气有些古怪,甚至是傲慢。他给人看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来请他看病的人必须提前一年预定,否则那病人就是死在眼前,他也不会过问丝毫。所以,小妹,他对你可是开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例啊——不仅没有要你提前一年预定,也没有要我们把你送到他的跟前,而是每次都亲自过来给你看病。我一直思着,夏大夫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啊?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一见钟情?” 见兄长这番戏弄于自己,栩栩脸庞顿时涨得通红,只是心中静如止水。她摸着自己仍满是青斑疤痕的右脸,女儿害羞的颜红渐渐消退。 “没有人会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她沉吟了一句,站起身,离去。 韩荆棘一愣,连忙追上去,似是不甘心:“欸,小妹,你这样子怎么了?你在我们村子里可是有着半个天仙称号的。比起村子里的女孩,不知强多少倍。你可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有多少男子慕名上门求婚吗?” 韩荆棘的话并没有让栩栩心中好过。 西河村是个远离京都的荒原小村,十一年前,村子里的女孩都得了一种病,俗称肥胖症。每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女孩,即使每天不吃饭,长大后也会胖得像个圆球。据说,夏大夫之所以从医,是因为少年时喜欢的某个女孩因为肥胖症死去,让他无比痛苦,而下定决心学医的,为了有一天能治好村子里女孩的病。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结果。 回去的路上,放眼望去,路上行人不是瘦成杆子的男子,便是胖成圆的女子。景象对于外人可能很是滑稽,但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却是令人无比心痛的一幕。 栩栩现在的家是三间小草房,外加一篱笆院子。她与哥哥进入推门进入院子的时候,头上裹着红布的母亲杨氏突然挥舞着扫帚从屋中跑了出来。韩荆棘见势吓了一跳,绕着院子撒腿就跑。杨氏拖着圆润的身子,紧追不放,喘着粗气大喊:“小兔崽子,又给老娘放鸽子。老娘幸苦给你安排相亲,老娘我容易嘛!你个小兔崽子!” 杨氏是村子里有名的媒婆,一生最担忧的却是儿子的婚事。 韩荆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大发脾气的母亲,委屈得不行:“儿子知道娘您幸苦,可是……娘,你看看村子里的那些姑娘,一个个胖得跟猪一样,你要儿子我怎么吃得消! 杨氏终是追不动了,扶着篱笆,气喘得不行,一手擦汗,另一只手还拿着扫帚指着儿子:“这么说,你是嫌弃老娘我胖得像猪了是不是?” 韩荆棘做了一个鬼脸,低语:“说不定,爹就是半夜里被您压死的。我可不想步爹的后尘……” 于是乎,杨氏再度拿起扫帚,追赶儿子,大骂:“你个不孝子,老娘算是白养你了,老娘现在就把你打死,省得你天天来气老娘!” 于是,又一阵鸡飞狗跳。 这种场景栩栩自醒来,已经是第七次见了,已然习以为常。此刻,她只有捂嘴一笑,掠过眼前发生的事,来到厨房,择菜洗米。 午膳后,杨氏再次外出,直到傍晚方回来,一入家门,便喜气洋洋道:“荆棘,娘我又为你寻得一好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包你满意。” 韩荆棘几乎要哭,心心念念着明天要逃往哪里。 然而,这一次,杨氏也学精了,晚上拿了根粗绳,将儿子捆了个结实,并让顾栩栩负责看着。 夜间,听到杨氏的打呼噜声,韩荆棘猛然睁开眼睛,瞪了瞪老实奉命看守的栩栩,挤眉弄眼了一番,小声央求:“小妹,帮个忙吧,把绳子解开。” 栩栩坐在草堆上,昏昏欲睡,听到韩荆棘的声音,打着哈欠摇头:“不行,娘要我看着你。”虽然十分了解被逼婚的痛苦,可是她可不敢得罪杨大娘,那简直太可怕了。 韩荆棘再次央求:“我的好妹妹,就放过哥哥吧。如果你帮我解开绳子,我明天带你去见夏大夫。看得出来,你很想见他不是?” 栩栩继续摇头。那个什么夏大夫,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想象里应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可看的欲望。 韩荆棘咬了咬牙,放下狠话:“小妹,要是我娶妻了,娘可立马就为你找婆家了。依娘的本事,她肯定没有办法给你说个好婆家,更加不可能把你说给神医夏大夫。你难道不想报恩,嫁给夏大夫吗?只要放了我,我保证促成你和夏大夫的姻缘。” 脸庞再次通红,栩栩低下了头,喃喃:“我会跟娘说,我不嫁人。” “有用吗?”韩荆棘鼓起了腮帮子,吹鼻子瞪眼,“你看我跟娘说了多少次我不娶妻,娘她同意吗?” 这一次,栩栩的决心终于动摇,咬了咬嘴唇,将隐忍心中许久的话道了出来:“我……已经嫁过人,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在古代,女人一旦嫁过人,是不能再嫁二夫。不然要是哪一天被发现了,据说会被浸猪笼,被世人所唾骂,实在太可怕了。 “啊?”韩荆棘吓了一跳,结巴起来,“是……是谁?谁……谁的妻子?” 栩栩犹豫了一番,终是道出了那个名字:“高梵陌。” “高梵陌?”韩荆棘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是什么人?家事如何?是穷人还是富人?家中几栋房子、几亩田地?” “……”栩栩按下心头的不安,缓缓道:“他是大将军的儿子。” “大将军的……儿子!”韩荆棘狠狠抽了一口气,几乎要翻白眼昏倒。 沉寂了许久许久。 韩荆棘终于从震惊中平静下来,用着异样而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傻笑:“呵呵……那……那个……想来,我……我们一直都还没有问你的事情。你可以告诉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坠落山崖吗?” “我……”回忆往事,栩栩有些慌乱,垂下了眼帘,让心情缓和了许久,方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外漫天的星辰,一闪一闪的璀璨。 小屋内,昏黄色的烛光跳动,映入一风起云涌一波面如境的两双眼眸中。 夜很静,栩栩说故事的语气也很静。 关于穿越的事,她只字不提,毕竟她诉说的事已经令人难以置信,再加上穿越的梗,真怕被当作疯子。 然而,听的人,却不得宁静,先是对顾栩栩身份的吃惊,接着是对故事发展的愤怒,咬牙切齿声搅乱了宁静的气氛。 “王八羔子!”这是韩荆棘对故事里的丈夫的评价,愤然,“他既然娶了你,怎么可以还负你!将军的儿子就很了不起吗?”突然又回过味来,“好像……他也是受害者……” 顾栩栩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都是受害者而已,没有谁负谁。”又伸了个懒腰,微微笑,“都过去了,已经无所谓了。” 韩荆棘却放不下般再怒道,“你也真是傻,别人想你死,你就去死啦?这世上的恩恩怨怨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都如你这样……”忽然语气一转,叹,“不过,我并不清楚被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枕边人憎恨的感觉,或许,那才是生不如死吧。” “……”因着往事,栩栩再没有了困意,趴到窗子边,凝望星辰。有风吹拂,轻柔的冷意扑面而来,让她分外清醒。 夜间的村子最为安静祥和,仿佛能将心中的所有情感融化。 “你要回去吗?”身后,兄长突然道出了她一直最害怕的问题。 栩栩几乎下意识地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甚至容不下她。 “不想回去?”韩荆棘惊讶。 栩栩打了个哈欠,躺下,迷迷糊糊地道:“没了我,他们会过得更好。” “可是那里……那里有你的亲人……” “此生,栩栩只有大娘和哥哥两个亲人。” 韩荆棘听到她这样说,心里欢喜的同时也很心疼,呆呆地望着她熟睡的模样,只能看到她完好的那半张脸,真是美不胜收,赏心悦目,忍不住喃喃:“如果夏大夫能够将你脸上的怪病治好,让你恢复容貌,你和他真的会很般配。” 栩栩装作没听到,继续睡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 杨氏说原本安排今天和韩荆棘相亲的那个女孩突然有些意见,她需要前去看一看,便把在家看管韩荆棘的重任继续交给栩栩,一大早地急匆匆地走了。 由于昨晚睡得太迟,此刻望着初升的太阳,栩栩满满的困意,目送杨氏离开后,哈气连天地走进屋子。 韩荆棘昨晚比她睡得还迟,虽被绑成了粽子,此刻依旧睡得香甜,清晰可见他眼睫毛下黑色的眼袋。看来,他昨晚挣扎得很是痛苦。 栩栩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想动手给他解绑,又怕他突然消失,大娘回来训她。至今大娘没有训过她一句话,但是大娘训韩荆棘的模样,她确是领教了的,可怕至极且回味无穷。 栩栩煮了香粥端过来,不等喊话,韩荆棘已经被香甜的气味从梦里给引诱了出来,睁开眼,正好看到栩栩另外半张满是青疤的脸,吓得脸色白了一下,冷汗直冒。虽然看了一百遍了,他还是会被这样的半张脸吓到。 第6节 他的这个妹妹简直就算仙女和恶鬼的合体,一半好看得让人神魂颠倒,一半吓得人神魂颠倒。 还好,栩栩很快就转了方向,以正面对她。这样有了看的选择,就不会那么恐怖了。 “你醒了?正好,快吃早餐吧。”栩栩道着便拿起勺子要喂韩荆棘吃。 韩荆棘却把嘴巴闭得牢牢的,见栩栩拿开勺子,方哼道:“我不喜欢别人喂,你给我松绑,我自己吃。” 趁韩荆棘说话之际,栩栩看中时机,快速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满了粥的勺子塞入了韩荆棘的口中。 韩荆棘先是一惊,然后震惊得要把眼睛撑破,“妹妹,这……这粥谁做的?” 栩栩见韩荆棘脸色不太对,不安道:“我做的。我只是在里面加了一点以前喜欢的材料,怎么了?很难吃吗?” 韩荆棘泪水哗哗的,“太好吃了,此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想到大娘做的饭菜,栩栩十分可以理解韩荆棘此刻对比出来的感受。可毕竟是夸赞之词,她心里有点窃喜。 韩荆棘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催促着栩栩快些喂吃,再也不提松绑后自己吃的事了。 饭后,韩荆棘打着饱嗝再次蹦跳着要求自由,“妹妹,哥哥求你啦,帮哥哥松绑好不好?”不厌其烦的。 栩栩打着哈欠看着他被绑着也活跃得不行的身影,好奇道:“哥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韩荆棘突然停止下来,瞅了瞅栩栩的半张完好的脸,嘿嘿一笑,“妹妹这样的就很好。” 栩栩顿时慌乱了,“什……什么?”单手摸向了那丑陋不堪的脸,感叹,“哥哥你好重口味。” 韩荆棘知道她会错意了,迫不及待地解释道:“你个臭丫头理解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喜欢和你这样身材苗条的。” 栩栩睁大了眼睛,“脸蛋没有要求?” 韩荆棘连忙道:“当然有!当然越漂亮越好了!” 栩栩哀叹:“还以为哥哥会有更高层次的要求,原来也是这么的世俗。” 韩荆棘憋红了脸,“自古英雄爱美人。” “这么说,哥哥是英雄咯?” “不是……” “那你是?” 韩荆棘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形态,气呼呼道:“不明显吗?粽子!” 栩栩坐在草堆上笑翻了过去。 就在这时,杨氏一脸喜色地匆匆赶了回来。 韩荆棘预感不妙,直接倒地装死。 哪知杨氏开口却不是说相亲的事,而是道:“栩栩,夏……夏太夫找你!” 栩栩惊讶不已,“他找我?” 地上的韩荆棘也诈尸了,一下子蹦了起来,大惊道:“娘,你说什么?夏大夫找妹妹?” 杨氏咽了口水,摸着砰砰跳的胸,道:“对,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天齐医馆的人,那个人与我说,快点把栩栩带去天齐医馆见夏大夫,夏大夫找她有事。” 不等栩栩反应过来,韩荆棘已经哈哈大笑,“妹妹,你看吧,我就说那个夏大夫不会忘了你的,他铁定对你有意思!” 栩栩红着脸保持了沉默。 杨氏一边给韩荆棘解开绳子,一边依旧气喘吁吁道:“荆棘,栩栩她摸不到天齐医馆,你带她去吧。娘刚刚一路跑回来,累死了,在家歇会,还要给你们做午饭。” 韩荆棘松了松筋骨,嬉笑着探问:“这么说,娘你同意我不相亲了?” 杨氏狠狠敲了一下儿子的头,瞪眼:“你想得倒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乖乖地给老娘娶妻生子,为你爹延后。”目光转向栩栩,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不过,眼下,把栩栩送去天齐医馆才是正事。夏大夫向来不轻易见人的,更从来没听说过主动找人,此次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才要找栩栩。” 韩荆棘连连点头,眼含泪水:终于……终于不用去相亲了! 栩栩依旧一头雾水中。 夏大夫住在西河村东头,因着那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天门诊的客人仅十个,而且皆是由门徒接待。真正由他亲手主治的,据说,一年也就那么两三个。 前往夏大夫诊所的路途中,韩荆棘很是兴奋,与身旁的妹妹道:“夏大夫因为每天要忙着研究药物,除了外出采药,就是闷在屋子里,一般人很少能见到他。不过,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和我一样,心中只有两个字!” 栩栩为了配合他的情调,勉强打起精神问:“哪两个字?” “崇拜!”韩荆棘仰天高呼。 “啊?”栩栩难以理解,“为什么?他虽然是神医,但你又不是学医的,对他崇拜什么啊?” 韩荆棘愣了一下,挠头:“崇拜他,还真与他是不是神医没有多大关系。反正,就是不由自主地对他这个人崇拜了。这种感觉,待你见了他,就明白了!” “可他那么忙,会见我们吗?”栩栩有些担心地问。 韩荆棘冲栩栩眨眼:“会的,一定会的。” 结果,韩荆棘拉着栩栩冲到夏大夫所开的天齐诊馆前,忽地扯起嗓子:“夏大夫,我把你将来的妻子带来了,快出来迎接~” 果真是他的一贯作风。于是乎,天齐诊馆前立即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栩栩涨红了脸,一直低着头,找着地上可以钻人的缝。 韩荆棘却不顾栩栩的拉扯,又蹦又跳地喊着:“夏大夫,我把你将来的妻子带来了哟~” 正当栩栩打算逃离时,天齐馆突然跑出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把按住了韩荆棘,一个道:“你这样侮辱我师父的名义,是作何居心!”一个道:“我师父他此生早已奉给了医术,不会娶任何女子的!”又一个道:“你再乱喊,我们就把你送官去!” 韩荆棘被按在地上,不甘心地挣扎,大喊:“我没有胡说。夏大夫那番救我妹妹,一定是对我妹妹动了情的,不信你们让他亲自出来对峙!”他做事总是这样不经脑子。 栩栩见哥哥在地上挣扎得痛苦,连忙走上去,想解释什么,却由于紧张,苍哑的嗓子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无助地张着嘴,抓着那几个少年的手,欲让他们放开韩荆棘。 一个少年不耐烦地推了栩栩一把,怒气冲冲:“哪里来的又哑又丑的怪物,是不是想嫁给师父想疯了!” 栩栩被推倒在地,又连忙爬了起来,狠狠低着头,呐呐:“没有,真的没有,只是因为有人说夏大夫找我,我才来的。” 忽然,周围一片寂静,好像有什么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栩栩的耳边回响:“大喜,二喜,三喜,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些住手,把客人请进来说话。” 栩栩循着声音望去,天齐诊馆巨大招牌的下面,正站立着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脸庞若有仙笔勾勒,眉清目秀得不落俗尘。一身白衣风中轻扬,严谨中略带儒雅。虽一时间难以想到对方神医的身份,然而,那令人望而生慕的容颜,那足以震慑诸人的强大气场,已然让栩栩心头触动——正如哥哥所说,见到此人,就明白那崇拜之感是从何而来了。 只是,那声音明明从未曾听过,为何在听到的那一刻,会萌生熟悉的感觉? 夏大夫说了那一句,便转身进了屋。 此刻,栩栩脑海中那个大叔形象的夏大夫已经被她一拳打到了九霄云外。见到真正的夏大夫,她才知道什么叫年轻有为!何为惊艳绝伦!何为不落凡尘!这个夏大夫,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吧。 三个少年连忙松开了韩荆棘,道了几句对不起,面色难堪地将兄妹俩请了进去。 进了正堂,只看到三四个穿着奢华的病者,以及负责诊治的门徒,却没有夏大夫的身影。这时,一个貌似十岁左右的孩童掀了后门帘,跑了进来,冲着栩栩二人礼貌地鞠了一礼,笑道:“师父他在密室中,只允许栩栩小姐一个人进去。所以,请韩公子在这里等候,栩栩小姐随我来。” 栩栩紧张地看了韩荆棘一样,意外地发现这个粗神经的哥哥竟也有安静的时候。 “别紧张,快去快回。”韩荆棘突然平静得像个真正的兄长,抚摸着栩栩的头,安慰道。 栩栩感动地点头。 夏大夫研究医术的密室光线很暗,满屋子的书籍和蜡烛。在门前时见到的那个男子正端坐在长长的书桌前,一手铺开长长的书卷,一手拿着毛笔,扶着下巴,眉头微皱,仿佛在沉思。气氛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正当栩栩犹豫要不要自己先开口时,对方忽地开了口:“我救你,不是为了娶你为妻。” 栩栩吃了一惊的尴尬,想解释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她现在紧张得太厉害了。 “自然,我救你,仍是有目的的。”夏大夫再次道,抬起了头,打量着栩栩。 “我在山崖下面发现你时,你正被四只野狼围着。可是,狼并没有吃掉你,而是在舔你头上的血液后,纷纷哀嚎着逃跑了。我很好奇,就特地用你的血液喂了几只苍狼鼠。苍狼鼠是寿命最短长得最快的一种动物,它们一般三天就可以完成从幼龄到成年的转换。然而,它们在喝了你的血液后,全部停止了生长,直到寿命结束。经过研究,我发现你的血液里有一种毒,这种毒可以令生物停止生长。后来,在救你的这两年里,我曾三次悄悄取了你一部分血液,并参与其他药物中,送给阿陶的姐姐吃。如今已过去了一年半,阿陶的姐姐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因为不能确定你是否愿意付出自己的血液来拯救这个村子里的女孩,所以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让外人知道。” 语言虽长,却因着说话人的宁静幽和的语气,而让人难生拒绝之感,听得字字清晰。 栩栩怔怔地看着夏大夫,虽然并不想去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可还是清清楚楚地听明白了。心情意外地从紧张中平静了下来,原来夏大夫找她是真的有事。 她终于发出声音:“如果我的血可以治病,我……我愿意用我的血帮助她们治病。” 夏大夫低下了头,继续翻看书卷,“我果然没有救错人。那么,我现在可以招你为徒么?日后,你便可以徒弟的名义进出我这里,随时协助我治病。” 栩栩缓缓点头:“可以。”心里的历程似乎还没跟上眼前的变化,心情竟然这么平静。莫不是,她已经进入什么境界中去了? 夏大夫接着道:“自然,不可能让你无偿付出的。你会和其他弟子一样,每月领一笔月钱,作为报酬。” “嗯,好的,谢谢。”栩栩道,依然平静令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这时,之前带栩栩进来的那个孩童跑到栩栩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牌。木牌是棱形状,正面刻着数棵药草的图形,尾部边角有字的印章,是天齐诊馆四字。 夏大夫道:“那块木牌你拿着。我这里收徒不需要三拜九叩的凡俗礼节,凭着那块牌子,你便是天齐诊馆的医徒,可以随意进出这里。所以你要切记,莫把牌子弄丢或赠与他人。” 栩栩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收到袖子里,点头:“弟子谨记。” 出来时,孩童与栩栩兴奋道:“我叫阿陶,你叫什么?” “原来你就是阿陶啊!”栩栩惊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俯下身子,“我叫栩栩。” 阿陶一副认真的模样:“栩栩,我比你先来,你以后要叫我师兄。” 栩栩连忙道:“嗯,小师兄好。” “嘿嘿……”阿陶得意地笑了起来,忽停下指着大堂道:“师妹,你先和你的哥哥回家,与家里人打好招呼,三日后就可以来这里帮忙了。师父说,这三日里要忙着通知村子里的女子可以治病的事。我现在要去后门迎接我姐姐了。” “你姐姐?”栩栩疑惑,“你姐姐也是这里的医徒吗?” 阿陶摇头,“不是,师父他一向只收男不收女的,你是特例。姐姐她只是送吃的过来。好了,不说了,我要去迎接好吃的咯!”越说越兴奋的阿陶一蹦一跳地跑向了后门。 韩荆棘并没有在大堂等候,栩栩来到医馆外才看到他。 一见到栩栩,韩荆棘便迫不及待地发起了牢骚:“像夏大夫那么厉害的神医,怎么会有这么一帮无礼的徒弟,竟然说老子站在那里挡了他们济世救人的道,强行把老子赶出来了!气死老子了!”发完牢骚,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笑问:“看你喜悦的模样,夏大夫是不是向你表白了啊?” 这个哥哥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栩栩摇了摇头,诚实道:“没有。” “那你喜悦什么?”韩荆棘停下了脚步,不解地问。 栩栩将夏大夫给她的木牌拿了出来,交到韩荆棘手上,微笑道:“夏大夫收我为徒,要我协助他给村子里的女孩治病。” 韩荆棘惊讶得下巴脱臼:“不可思议,夏大夫竟然找到了医治村子里女孩的办法,更不可思议的是,夏大夫竟然破例收你为徒了!” 栩栩也像吃了一块蜜糖一样满心的甜,这样算是找到工作了吗?天啊,她终于在大学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了!她的理想,她的抱负,她的鸿鹄之志……好吧,其实当一个小小的医徒也挺好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三) 回到家后,不等栩栩开口,韩荆棘已经火急火燎地将这一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杨氏:“娘,您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妹妹她被神医夏大夫收为徒弟了!” 第7节 杨氏趴在木梯子上,往房梁上挂干菜,听到这一消息,脚下一滑,险些从木梯上掉下来,幸得地上的二人及时扶住了梯子。 从木梯上下来后,杨氏直接忽视了辛苦扶梯子的儿子,目光落到栩栩的身上,拉起了栩栩的手,两眼发光,喘息着问:“孩子,这……这是真的吗?” 栩栩低下了头,淡淡嗯了声,将袖子中的木牌拿给了杨氏看。 杨氏几近昏倒。 午膳时,饭桌上,杨氏突然语重心长道:“栩栩,你真打算留在天齐医馆济世救人了?毕竟你一个女孩子家,天齐医馆都是男人,你在里面进进出出,难免招人话柄。若是一直治不好村子里女孩的病,你岂不是永远都不要嫁人了?而且,就算能治好,村子里那么多女孩,一个一个治,得什么时候才能治得完?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嫁不出去了。” 韩荆棘拼命憋着笑,抬眼偷偷看栩栩诧异的神色,递眼神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娘是不会放过你的。 栩栩脸色难看地咳了咳,认真道:“娘,我才十八岁,一点也不急的。”她虽然在现代时已经活到二十二岁,但在这里确实只有十八岁。 至于婚嫁,她根本不担忧这个事情,反正不能再嫁人,也想单身挺好的,省得再用这副容貌去祸害人。 又道:“夏大夫是神医,一定可以治愈村子里女子的病的,应该……应该也不会花多长时间。而且那是医馆,救治病人的神圣之地,我也是去帮忙济世救人,别人没道理说三道四的。” 杨氏勉强算是被堵住了话,“既然这样,娘也没话可说了。” 韩荆棘惊讶妹妹何时口才这么好了,竟然可以堵住娘的嘴。他突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讶异地问:“妹妹,夏大夫给村子里的女子治病,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帮忙呢?他那么多徒弟,应该不至于缺人手要招一个女子做帮手吧?” 栩栩并不想把治病需要用她的血做药的事说出来,她也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不仅让娘和哥哥担心,而且哥哥说不定会阻止她去给夏大夫帮忙。如此的思虑中,她便也装作困惑的模样,“嗯……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了!”韩荆棘突然兴奋地叫道,“一定是夏大夫对妹妹你情有独钟,想把你留在身边。” 栩栩没料到哥哥又朝那方面想,一时羞红了脸,埋头吃饭。 杨氏似乎很赞同儿子的说法,点头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敲儿子的头,道:“荆棘,栩儿都有了夏大夫追求,你呢?明天跟我相亲去!” 韩荆棘顿时哭泣了脸,“娘,夏大夫已经找到了治愈村子里女孩子病的方法了,您就再宽限儿子一些时间嘛,待村子里女孩的病都治好了,儿子再娶老婆也不迟。” “不行!”杨氏拒绝得干脆,并且当晚,再次给儿子来了个捆粽子。 翌日,栩栩留在家中看家,韩荆棘被杨氏扛着去相亲了。 相亲的过程显然不会愉快,而结果……看相亲回来的母子黑沉沉的脸庞,似乎也能猜到。 杨氏一回到家,便揪住了儿子的耳朵,拿起扫帚便要打儿子的小屁屁。栩栩吓坏了,连忙上前,拉住了杨氏的手,“娘,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您不要打哥。哥他犯了什么错,坐下来慢慢训就是了。” 杨氏这才放下了扫帚,浑身颤抖地训道:“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太不懂事,太让老娘不省心了。他都多大的人了,连尊重别人这最起码地礼节都不懂,竟然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女儿丑,说人家的女儿肥的像头猪,比猪还丑!好好的相亲会,生生就被他给搞砸了!得罪人不说,怕是连牵姻缘的月老都要被他给得罪了!栩儿,你说你哥他以后要是娶不到妻子了,可怎么办哟!”杨氏几乎要哭了。 韩荆棘因着耳朵被杨氏死死拽着,痛得咬牙切齿,却仍旧不甘心地道:“要让我娶那么胖的女人,我宁愿终身不娶!” 杨氏顿时嚎啕大哭:“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啊!” 栩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知晓哥哥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就算自己与娘一起劝他,也于事无补。正焦急着,她忽然想到了夏大夫身边的那个阿陶,她的小师兄的姐姐。夏大夫说过,阿陶的姐姐因为吃了她的血,如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女儿身。想到这,一个主意爬上了心头。“哥,只要女儿家没有肥胖症,你便愿意立即娶她是吗?” 韩荆棘连连点头,“只要不是胖女人,我就愿意娶。”忽而又沉下了脑袋,悲叹,“村子里估计除了妹妹你,现在也没有哪家女儿是没有肥胖症的。依我们家的穷酸程度,也不会有外村的女孩愿意嫁进来。何况,村子里有肥胖症这么个诅咒,外村的人躲避还来不及呢,哪会愿意把女儿嫁到这边来。” 杨氏抽了抽鼻子,嘟囔:“原来小兔崽子也是明白这个理的。” “我知道村子里有家女儿没有肥胖症。”栩栩连忙道。 母子二人顿时目光齐刷刷地转到栩栩身上,不约而同道:“你说的是真的?” 栩栩点头,“夏大夫说他曾经治愈过一个女子的肥胖症。” “是谁?”母子再次齐声问。 栩栩却令二人大失所望地摇头,“不知道。”又道了句让母子二人从地狱瞬间升到极乐世界的话,“我只知道她是阿陶的姐姐。” 于是,母子开开心心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上午,一家三口盛装出发,前往阿陶的姐姐家。 杨氏告诉栩栩,阿陶与其姐姐瑞柳是一对孤儿,四年前,瑞柳与弟弟阿陶来到这个村子里,听说是因为被什么人追杀而逃到了观音庙里。当时,村子里吴天承和他的妻子,夫妇二人已经年过半载却还没有子嗣,就到观音庙里求子,正好看到了这一对姐弟,便收留了他们。 “阿陶那个孩子从小就聪明,特别喜欢医术,经常偷跑进天齐医馆,缠在夏大夫身边,求学医。夏大夫收徒一般要考验三关,一关考手,二关考眼,三关考心,每一关都极其严苛,据说能通过这三关者寥寥无几。阿陶尚是个七窍都还没有开的孩子,自然也没有通过,可夏大夫却破例收了他为徒,大抵是因为看上了阿陶的聪明好学罢。” 路上行了近半个时辰,方到达吴家。 开门迎客的是阿陶。 进屋后,杨氏拽住阿陶,笑问:“孩子,你的爹娘呢?” 阿陶却虚了一声,压着嗓子道:“小一点声,师父正在屋内给姐姐看病呢。爹娘他们出去做生意去了,中午才会回来。” “啊?”杨氏也压低了声音,“夏大夫也在?” 韩荆棘憋着嗓子喃喃:“没想到,夏大夫不仅对妹妹热情,原来对每个女子都热情。” 知道夏大夫也在,栩栩心头一跳。 阿陶搬来了椅子,让三人先坐着,然后又跑去后屋倒茶。栩栩去帮忙端茶时,无意透过门缝,看到了里屋内夏大夫为床上一青衣女子把脉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为之一动。恍惚间,她竟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那样一个背影。就像第一次听到夏大夫的声音时,心头泛起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她始终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或许,是因为两年的昏迷中,夏大夫也曾这样坐在床边为她看病,与她说话,所以,她才会觉得熟悉? 厨房内,阿陶悄声说:“姐姐昨天因为给我们送吃的,着了风寒,晚上回来就生了大病。本来爹娘是想请别的大夫来给姐姐看病的,师父却自己来了。师父说,因为要通知全村的女孩治病的事,医馆所有人都出动给村子里的女孩做思想工作去了,医馆这三天也不开了,闲着也没事干,就亲自来给姐姐看病了。” 说着阿陶拽了拽栩栩的衣袖,紧张兮兮道:“我听师父说给村子里的女孩子治病,是要用你的血做药。你不怕吗?要是血被用完的话,会死人的。” 栩栩微微一笑,“师父他是神医,是大夫,只救人。所以,没必要害怕。” 阿陶点了点头,人小鬼大地拍了拍胸膛,“听师弟这么说,师兄我也就放心了。” 一家三口在正堂默默喝了很久很久的茶。 夏大夫一直没有从里屋出来。 到了晌午时分,阿陶的父母提着大空篮子回来,见到闻名村子的媒婆杨氏时,大喜。吴天承道:“不知杨媒婆来我家是为何事?莫不是想为小女说个婚事?” 杨氏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被您一语就说中了!” 吴天承的妻子吴氏见这么多客人,放下手中的篮子,吟笑着,“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做些饭菜。” 阿陶连忙拦住,“娘,今个不用您下厨了,师父他已经帮我们做好饭菜了。” “啊?”吴氏吃了一惊,连忙跑入了后屋厨房。 韩荆棘与栩栩听到了阿陶方才的话,面面相觑:夏大夫竟然会下厨! 不久,吴氏与夏大夫一同端着饭菜走了出来。 吴氏一家似乎对于夏大夫的厨艺早有领会,对于那一桌子的美味没有多少惊讶。然而,栩栩等人却是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菜,心中叫绝,震撼不已。 韩荆棘一边与对面的夏大夫敬酒,一边叹道:“记得村子里两年前来过一个叫君赟的厨神,一年只做四盘菜。菜式各有不同,盘盘人间美味,价格简直是天价,只有大官能吃得起。依我看,夏大夫的厨艺绝对可以与那厨神一较高下了,而且绝对稳胜。” 一直埋头吃饭的栩栩,耳尖地听到君赟两字,心头咯噔一下,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像谁和她提过一次这个名字? 最近她是怎么了,怎么老是觉得这也熟悉那也熟悉,不会是哪根神经坏了吧? 夏大夫淡然一笑,并未回答。喝完一杯酒后,道了句:“医馆有事,我先回去了。”见众人站起,又道:“各位留步,屋外有徒弟马车等候,不用相送。”话音刚落,便听到有马蹄声从屋外传来。 然而,众人还是离开了饭桌,一起来到了屋外,目送夏大夫的马车远去。阿陶拽着栩栩,待栩栩弯下腰,伏在栩栩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个小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师父的弟子知道,外人是不能知道的,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哦。”见栩栩点头,方道:“其实,君赟就是我们师父。师父他有好几个名字。” “君赟?”栩栩默念着名字,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心中对于夏大夫的崇拜感又提升了一个层次,这个师父简直就是神啊! 突然,一个男孩的声音回荡耳边:“千寻沐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外公给我取的杀人工具的名字,那个厨子因为没有儿子,收我作义子时,也给我取个名字,叫君赟。” 叫君赟…… 千寻沐,也叫君赟…… 那个孩子……长大了么? ☆、庄生晓梦迷蝴蝶(四) 栩栩目光更热切地看着那已经远去的马车,满腹的惊喜。 真的是他么? 他真的是那个孩子吗? 他没有死,她终于找到他了对吗? 对吗…… 突然好想哭,太激动了。 韩荆棘拍了一下栩栩的脑袋,好笑道:“发什么呆呢?迷上人家夏大夫了?哈哈哈,也是,他可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鲜有女子见了他不心驰神往的。” 栩栩顿时只觉得脸膛发烧似的烫,恨不得立刻消失,勉强道:“我……我才没有。” 韩荆棘却笑得更加罪恶,“那你脸红什么?” 栩栩顿时羞耻得无处容身。 吴氏到里屋给女儿瑞柳送饭时,说了媒婆与她说的婚事。 不久,吴氏扶着病弱的瑞柳来到了正堂,与杨氏等人见了面。 少女一身淡雅的青衣,身材弱柳扶风,容貌如花似玉、软玉温香。此时,姣好的容颜带着几分娇羞,如水的目光垂落着。 杨氏母子二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韩荆棘喃喃:“瑞柳小姐一定是仙女下凡……”栩栩在一旁听得偷笑。 吴氏一直扶着女儿,脸色却不大好看,目光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阿陶从姐姐的身后钻出了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向栩栩道:“师弟,把你的家人带回去吧,姐姐她不愿意嫁给你哥。” 栩栩吃了一惊,看着娘和哥哥脸上的尴尬神色,也不知所措了。 吴氏一把拉过儿子,尴尬万分。吴天承同样神色尴尬,“真是对不住,虽说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可我们做父母的,也想女儿得到幸福。女儿不愿嫁,我们也勉强不来,还望您原谅。” 杨氏却没有生气,笑呵呵道:“瑞柳小姐如此貌美,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愣儿子。没事没事,那我们就不打搅了。”说罢,拉着发呆的韩荆棘走出了门。 瑞柳突然冲过来,拉住了欲离开的栩栩的手,好似恳求道:“我喜欢的人是夏大夫,对不起。” 栩栩愣了愣,微微一笑:“没事。师父是个好人,我和哥哥都会真心地祝福你。”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什么,你喜欢的是夏大夫?” 瑞柳很是诚恳地点头。 栩栩神情恍惚了下,转身离开。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好奇怪,太奇怪了…… 阿陶将栩栩送了出去,分别前,嘿嘿笑道:“如果姐姐和师父成亲了,我就是师父的弟弟了,到时,你可就要叫我师叔咯。就是不知道师父能不能看上姐姐。” 感情的事,谁能料定呢。栩栩摸了摸阿陶的小脸蛋儿,“就让我们默默祝福他们吧。” 回家的路上,韩荆棘一直默默无语。 娘说:“小兔崽子,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事,你就别想了。” 安静。 娘说:“小兔崽子,安安心心给娘娶一个能生胖儿子的儿媳,娘就安心了。” 第8节 安静。 娘拉着栩栩,悲伤道:“完了,小兔崽子得相思病了。” 相思病对于媒婆来说,是最棘手的一种病,尤为单相思,根本没有解药。杨氏看儿子挺可怜的,便暂时打消了让他继续相亲的念头,决定暂缓一缓。 放下儿子的事后,杨氏便开始了媒婆的工作。栩栩则留在家中照看经常望着天空时而发呆时而傻笑,总之极不正常的哥哥,心中担忧万分。 栩栩一边担忧着相思病的哥哥,一边偶尔望着天空痴痴地发呆,满脑子都是夏大夫的身影。 于是,两个人时常不约而同地一起望着某个方向痴痴地发呆,非常默契。 忙碌了一天,杨氏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栩栩将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忽发现娘好似不高兴,担心道:“娘,您怎么了?” 杨氏叹气:“唉,最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夏大夫告诉了大家有了可以治愈女孩的肥胖症后,村里的男子暂时都不愿意娶妻了,道着等夏大夫将村子里女孩的病治好,再娶妻。好不容易有几个愿意娶妻的,还都是……” “都是什么,娘?”韩荆棘突然来了精神。 “都是要娶瑞柳姑娘的,”杨氏苦苦道,“我说人家瑞柳姑娘暂时不愿嫁人,他们就说栩栩姑娘也勉强可以……真是气死老娘了。” “哈哈……”韩荆棘大笑。 栩栩只好默默转身去盛饭。 杨氏第二日的媒婆生意仍然是惨淡,为了维持生计,韩荆棘因着曾经学了点厨艺,来到村子里的一家小菜馆,干起了厨子。栩栩依旧看家,默算着似乎遥遥无期又近在咫尺的回家日子。 去天齐医馆工作的这天,夏大夫特地派了马车过来接送栩栩。接她的人是夏大夫的第八个弟子,名叫马若,人已中年,沉稳踏实,路上介绍自己时说曾经在远村做过大夫,因为误用药,害死了一个病人,而生意一落千里,终成了落魄的浪人。三个月前,他流浪到这个村子里,听闻了天齐医馆的名声,便来拜师。他因着有多年的医者经验,很容易就闯过了夏大夫的三道考验。天齐医馆里有人认出了他,知晓他的过去,并将他的过去告诉了夏大夫,强烈反对他进入天齐医馆。然而,夏大夫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相信他以后不会再给病人用错药。如此的理由,便收留了他。 栩栩听完,由衷叹道:“夏大夫真是个温柔的好人。” “好人?”马若闻此,却嗤笑不认同,“我可看不出来他是个好人,不过,我倒是看得出来,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的故事都复杂。” 闻此,栩栩淡淡一笑。如果夏大夫真的就是那个叫千寻沐的孩子,那他确实是一个有着非常复杂故事背景的人。 栩栩掀起轿子的窗帘,望向远处的粉色桃林,心向往之,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站在天齐医馆门前的偏偏公子,忍不住喃喃:“真想知道,那样一个完美的人,会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到达天齐医馆后,栩栩随着马若来到侧堂,见了夏大夫。 夏大夫依旧一身超然物外的白衣,站在案桌前,持着笔砚画着什么。身旁捧着墨盘的阿陶见到栩栩,眨眼笑了笑,小声道:“你们等一会,师父正在画药方呢。” 栩栩不解,悄声问马若:“药方不是写的吗?怎么是画的?” 马若苦笑,小声回答:“咱们年轻有为的师父,只认字,却不能写字,据说一写字,头就会剧烈地疼痛。” “啊?”栩栩不由得同情。 药方画好后,夏大夫叫来了徒弟三喜,将图纸交到他手上,吩咐道:“这几样药物你尽快买来,每样五两,到王大夫那里买。。”又叫来了二喜,问道:“今日上午的二十位姑娘都来齐了吗?” 二喜回答:“来齐了,都在后堂候着呢。” “嗯,你先去后堂给她们倒上茶水,要她们再等半个时辰。” “是,师父。” 二喜下去后,夏大夫这才看向栩栩二人,点头示意,道:“栩栩,马若,你们俩随我来密室。” 密室依旧如往常点满了蜡烛,不同的是,多了两把椅子,与一长长的木台,木台上摆着二十个放着相同药材的小瓷杯。 “你们二人先坐下。”夏大夫道。 栩栩与马若坐在了新增的两把椅子上,气氛严肃而安静。 “昨晚,大喜统计了下,村子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的接受治疗的女子总共有四百三十二人。”夏大夫看着木台上的二十个杯子,缓缓道,“因为治疗的药主要是栩栩你的血,而人体每天的取血量是有限的。”见栩栩欲开口,紧接着道:“过多的取血会导致身体虚弱甚至死亡。所以,我作了每天上午和下午分别医治二十人这个规定,且三日取血七日休息。如此算来,总共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治疗需分为三个疗程,每半年治疗一次,治疗三次。如此,栩栩,你一年半之后方能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留在这里……”栩栩下意识地道,然后不得不为这样的话感到羞耻。 夏大夫的身影微微怔了下。 马若突然激愤道:“姑娘,还是不要帮这个忙了,回家去吧。用你的血给村子里的女子治病,太过残忍了,何况你自己还有病呢。你只是个瘦弱的女子,哪里承受得了那个痛苦。” 夏大夫淡然笑了笑,“若你不愿意,我明日便会派人送你回家。医治村子里女子的病的法子,我自会另寻他法。” “没关系,”栩栩平静地道,“村子里的女子都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医治她们的方法,给了她们希望,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看着栩栩脸上的淡然的微笑,马若悲叹了一声真是苍天弄人,夏大夫神色却渐渐僵硬,怔怔地看着栩栩,许久,方道:“那么,当你准备好后,我就会开始从你的手腕上取血。” 栩栩深深吸了一口气,挽起左手的袖子,伸出手腕,压抑着心头的紧张,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切开伤口的刀子很细很锋利,夏大夫温暖的左手扶着栩栩的左手,右手熟练而稳定地持着小刀,轻轻地划过白嫩的肌肤后,红色的血液便涌流出来,落入下方放着药材的小瓷杯中。马若忙着递瓷杯,口中念念有词:“这真不是大夫该做的事,这真不是大夫能做出的事。” 栩栩静静地看着手腕上的血液流淌低落,虽然有点痛,但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瓷杯容量很小,几滴血液就可满杯了。 很快,二十个小瓷杯装满血液。夏大夫连忙按住了伤口,从马若那里拿过盛满药水的罐子,将栩栩的手放入药水罐中。 随着药水的深入,疼痛感渐渐消失,可意识却开始晕眩。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夏大夫说:“罐子里参杂了三种药水,分别有止痛止血和阻止伤口愈合的功效。这三天里,除了取血的时间,你的手腕需要一直浸在药水中,不得拿开。” 又听到夏大夫说:“马若,将每个杯子滴入一滴这药水,防止血液凝固,让后将杯子端与后堂的二十位姑娘,要她们无论如何将杯中的药喝干净,并告诉她们只此一杯,若打翻,以后就不用再来治疗了。” 黑暗中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期间,好像有人往她的嘴中灌入甜甜的东西。醒来时,她仍旧在密室。密室内,除了她,只有在木台另一边阅览书卷的夏大夫。 气氛宁静得让栩栩不想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看着他,心就意外的暖暖的,不会因任何事而惊扰。 明明来之前还那么想问他的真实身份,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千寻沐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问了。她只知道他是夏大夫,就足够了。反正,她也不是灵儿啊。 “若是醒了,就快些吃东西。你一直看着我,莫不是想要我亲自喂你?”夏大夫突然开口道,目光并不曾看向栩栩,却是一直看着书卷。 栩栩红了脸,这才发现面前的长桌上摆了四盘大补的佳肴,吃惊地喃喃:“这些都是师父做的?” 夏大夫仍旧看着他的书卷,缓缓道:“嗯,都是我做的。所以你要全部吃完,莫辜负了为师的心意。” 栩栩极其为难:“可……这也太多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五) 当天下午,天齐医馆又来了二十位姑娘。拿到所谓的药时,每个人都与上午的姑娘一样如出一辙地露出惊恐的表情,小声喃喃:“这……这不是血吗?” 马若将夏大夫交代的话再次转达了一遍后,便离开。大喜接着道:“吃完瓷杯中的药,就可以回去了,半年后再过来。若是半年内有什么不良的反应,立即来我天齐医馆就诊,免费的。” 三天的取血时间里,栩栩一直待在密室,由于身体失血,意识经常迷迷糊糊。然而,每一次从迷糊中清醒时,她总是能看到对面看着书卷凝思的夏大夫,以及面前的四道补血的美味佳肴,且每一次的菜肴都不同,百吃不厌,吃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最后一天取完最后一批血后,傍晚时苏醒,她的手腕没有再浸在药水中,而是被一个丝质极其柔滑的手绢包扎得严严实实。 面前依旧是四道菜肴,只是不见了夏大夫的身影,心中莫名地有些失落。 突然,马若走了进来,见栩栩发呆,关切道:“怎么了?师父今天做的菜不合胃口吗?” 栩栩连忙摇头,抬头看向马若时,同时看到马若身后的夏大夫,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连忙埋头匆匆吃饭。 夏大夫走到栩栩身边,突然握住了栩栩的右手,吓了栩栩一跳。待察觉到那一对纤细的手指探着手腕上的脉搏时,方平静下来。 “若是觉得难过和不舒服,可说出来。”夏大夫道着,松开了栩栩的手 栩栩连忙摇头,喃喃:“没有不舒服。” “吃完后,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切记七日后回来。”夏大夫道着坐下,拿起书卷翻阅,一如往常。 栩栩微微颔首点头,由于三天一直坐着,站起时,腿脚不稳,险些摔倒。马若看不下去,索性将栩栩抱了起来,冲着对此无动于衷的夏大夫嗤了一声:“冷血!” 由于身体虚弱,栩栩在天齐诊馆住了一夜。天齐诊馆上上下下,对栩栩的态度都极好,甚至用着满是敬意的目光看待她。那些个目光,却教得栩栩有些坐立不安。 在马若的安排下,栩栩在回去前得以在天齐诊馆的温水池子里洗了澡。三日三夜一直待在密室中,不能洗换,她的衣服已经不能穿。在进入澡池时,马若道会为她准备一件干净的衣服。 然而,医馆里一直都是男子,哪里来的女子衣服。马若找遍整个医馆,也没找到一件以栩栩那娇小身躯可以穿的衣服,叹了叹,索性拉住阿陶,与他一起去问他姐姐瑞柳借衣去了。 澡池内,栩栩觉得已经洗了足够多的时间,走到澡池幕布边,轻轻喊道:“马师兄,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 “还没有回来么?”栩栩叹息着再次回到温水中,却听到布帘外有脚步声邻近,她一向对听觉十分敏锐,听得出来来人是两人,且两人中不似有马若。 这时,二喜的声音传来:“师父,澡池的水早已烧好。” “嗯。”夏大夫的回应。 栩栩瞬间秉住了呼吸,心跳加速:完了,师父他怎么来了?马若师兄难道没有告诉别人澡池有人在洗澡吗?这……这可怎么办? 布帘外,二喜望着师父疲倦的面容,一边为师父宽衣,一边心疼道:“师父因忙着照顾栩栩师弟,三日三夜都没有睡个安稳觉,可是累坏了。弟子马上要人去买些燕窝煮给师父,补补身子。” 夏大夫淡然道:“不用了,你先下去照顾病人吧。对了,那接受治疗的一百二十个姑娘,你记得多找些师兄弟,每隔三日走访一次,若是发现她们有什么不适的情况,即时回来与我汇报。” “是,师父。”二喜回答,“那弟子这就下去了。” 夏大夫点了点头,披着一件单衣,掀开布帘,进入了澡池。然后,他望着澡池内露出的水面的女子惊恐的面容,眼神颤了颤,随即转过身,走了出去。 栩栩已然浑身涩涩发抖,紧咬着嘴唇,满脑子却不是方才的窘境,而是之前二喜的话。夏大夫那苍白的面容,疲倦的神色,全是因没日没夜地照顾她,甚至为她亲手做饭做菜,这要她如何担待得起。 想着想着,头脑突然有些晕眩。 这时,夏大夫突然将一件白衣从布帘一边递了过来,背对着栩栩,道:“你体内的血量尚未恢复,手腕的伤口也尚未愈合,不宜在温水中泡过长时间。这是我的衣服,若你不嫌弃,暂时穿上。” 因着头脑愈来愈晕得厉害,栩栩吃力地爬出澡堂,羞涩地接过夏大夫手中的衣服,慌里慌张地穿上,却在穿到一半时,昏倒在地。待醒来时,她已在澡池的布帘外,依靠着在夏大夫的怀中,而夏大夫正在为她流血的左手腕重新包扎,认真的神色不容打搅。她身上完整地穿着夏大夫之前递给的衣服。衣服很大,很干净,带着药草的馨香,将她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这一刻,好安静,好祥和,好……幸福。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前进了。 可是时间哪里停下脚步。 包扎好伤口后,夏大夫一边扶起她一边厉声质问:“是谁允许你来这里洗澡的?” 声音极其严厉,甚至有些可怕,栩栩吓着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夏大夫看着栩栩可怜兮兮的表情,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好不容易憋住了,方又道:“记住,待身体完全康复方能洗澡,若是我今日不来,你可能就晕在池水中,枉于淹死了!” “对不起,师父。”怀着感激,终于发出了声音。 这时,屋门突然打开,阿陶的姐姐瑞柳,抱着衣服,走了进来,其身后跟着马若。 见到眼前一幕,进来的两个人都吓傻了。 夏大夫显然也有几分尴尬,咳了咳,道:“瑞柳小姐,你来得正好,麻烦你帮栩栩穿下衣服。”然后走向马若,道:“你跟我来。” 看着师父尚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就走出去,马若连忙跟上,担心地喊道:“师父,您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 瑞柳的神色极其糟糕,栩栩担忧道:“瑞柳姑娘,你病尚未好,怎么就过来了?衣服让马若师兄送来就好。” 瑞柳将衣服狠狠地摔在栩栩身上,眼含泪水,颤抖道:“我若是不来,怎么能看到你在澡堂勾引夏大夫这么精彩的一幕!真不明白,夏大夫究竟是看上你哪一点了?先是破了天大的例子收你一个容颜尽毁的女子为徒,然后又……又……” 栩栩方想起瑞柳姑娘恋慕夏大夫之事,顿时慌了,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只是个误会,夏大夫收我为徒是因为……” 瑞柳哪里愿意听她的解释,红着眼,摔门而出。 栩栩默默地穿上衣服,心心念念着改日定要向瑞柳姑娘解释个明白。 第9节 不久,马若赶来马车,送栩栩回去。 路上,马若见栩栩一直闷闷的模样,笑道:“今日在澡堂,师父他不会是难为你了吧?” 栩栩连忙摇头,“没有。” 马若再次笑道:“呵呵,也是。师父他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算得上是个君子,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过,师父没有为难你,却把我狠狠训了一通。” 栩栩担心道:“为什么训你?” “因为我安排你去澡池洗澡的事,说你险些死在澡堂里。”马若道着,脸上笑容渐渐僵住,忽叹:“栩栩,对不起,我这个做师兄,有些不道义了。从医这么多年,没救几个人,竟然又差些害死一个人。” 栩栩匆匆摇头,辩解道:“这不是马若师兄的错,洗澡的事是我要求的。都是我的错,害了你被师父责骂,都是我的错……” 马若回头,看了看栩栩,空出一只手抚摸着栩栩的头,目光怜惜:“不必将错硬往自己身上揽。你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快到达家门时,马若突然停住勒住了马,回头道:“接下来的路马车不好过去,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栩栩下了马车。马若突然拉住她,将一钱袋塞到栩栩手中,笑道:“这是师父要我转交给你的,说是在医馆工作的工钱。我们天齐医馆是按照日子结算工钱的。这些天,你用这些钱多买些补品补补身子,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说罢,挥舞着马鞭,迅速离去。 栩栩注视着马车离去,一抬眼,再次看到远方的那片桃花林。眼看着春天就快过去了,那片桃花林的粉红颜色褪去了不少,让她不由得心疼。 回到家时,娘正在院子里翻着干菜,韩荆棘正拿着菜刀,追着一只鸭子满院子跑。 缓缓吸了一口气,栩栩载着温暖的笑容,推开院子的篱笆,道:“哥,娘,我回来了。” 母子二人齐齐抬起目光,看向栩栩,几乎同时尖叫:“子(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医馆这么快就放假了吗?” “嗯,夏大夫说三日工作,七天休息。”栩栩被杨氏抱在怀里蹂躏中,答道。 韩荆棘羡慕道:“妹妹,夏大夫可真是厚待了你啊!不仅工作期间包吃住,还放这么长的假期。” 当栩栩将夏大夫给她的工钱交到娘手中时,韩荆棘看着那白花花的十两银子,眼睛直了。 杨氏拍了拍儿子的头,恨铁不成钢道:“早些时候,要你去学医,你偏偏要去学习厨艺,不然你现在说不定也可以去夏大夫那里工作了!” 韩荆棘亦是叹息声连。 栩栩因着以前是在漪澜院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又昏迷了两年,所以对于这个时代的货币价值没有很明确的认知,好奇道:“十两,是不是很多啊?” 韩荆棘一把搂住妹妹,激动道:“不是很多,是非常多!足够我们一家三个人一年的花销了!你哥我一年也赚不来这么多啊!” “啊?这么多啊?”栩栩惊呆。 ☆、庄生晓梦迷蝴蝶(六) 正当韩荆棘为眼前的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高兴时,哪知乐极生悲。 杨氏忽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耳朵,哼哼道:“小兔崽子,看你这些天的单相思病应该也好了吧,明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老娘给你安排好相亲的好消息!” 韩荆棘心中大呼不妙,求饶般笑嘻嘻道:“娘,儿子明天还要工作呢。如果明天不去工作,老板会解雇我的。” 杨氏一甩手中的银子,笑道:“有你妹妹在,还用得着你挣的那几文钱?这些钱就已经够我们花销很长时间了。”忽地沉下脸,“你个小兔崽子别想耍花招,不然,老娘不仅还拿绳子绑你,还把你倒挂在房梁上!” 韩荆棘祈求的目光看向栩栩,见栩栩无奈摇头,暗暗咬牙:“姜果然是老的辣!” 自然,韩荆棘哪会这么轻易妥协。待白日里,杨氏出去为他寻花问柳之际,他做了一大堆的糕点,端到栩栩面前,好声好气道:“我的好妹妹,能帮哥哥一个忙么?” 栩栩猜到是与相亲有关,于是坚决摇头,劝道:“哥,您就听娘一回吧。”站起身,去拿昨日换下的衣服,叹道:“我还要把瑞柳的衣服洗了,尽早还与人家。”可话刚说完,头再次晕乎,眼前渐渐覆盖上了黑暗。 韩荆棘见栩栩走路摇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栩栩,关切道:“妹妹,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从昨日回来气色就一直很糟糕,脸苍白得,就好像被什么吸了血一样。你还好吧?” 栩栩摇了摇头,抱着衣服,无力地喃喃:“我得把衣服洗了,送还与瑞柳姑娘。” 韩荆棘见妹妹这个样子,实在心疼,一把夺过衣服,气道:“多吃些我做的点心,好好休息。衣服,我帮你洗了!真是的,怎么去医馆工作,还把身体弄成了这个样子。” 栩栩却没有吃糕点,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杨氏由于在为儿子的事情忙着的路上,接到了工作,便中午也没有回来。 阳光很好,衣服被韩荆棘洗好后,不出两个时辰,便晒干了。栩栩见天色还早,便收好衣服,念着要把衣服送还瑞柳,并向她解释昨天的误会。韩荆棘见栩栩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放心,便也随了去。 来到吴家门前,韩荆棘却停了下来,靠在门边道:“妹妹,你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栩栩疑惑:“可是,你不是喜欢瑞柳吗?不想见见她吗?” 韩荆棘摇了摇头,叹道:“其实,细细想来,我对那瑞柳姑娘并非是喜欢,只是倾慕于她的容貌而已。若是这种倾慕便是喜欢,见到个貌美的就喜欢,那我韩荆棘怕是个花花公子了。”说着,看着栩栩,苦笑了笑,“喂,你哥不是这种人吧?” 栩栩掩嘴偷笑,连连摇头。 阿陶还在医馆帮忙,阿陶的父母都还在外做生意,所以,吴家只有瑞柳一人在家。所以,栩栩在敲门后,是瑞柳开的门。 见到栩栩,瑞柳本来就不开颜的面容又抹了一层浓浓的伤心,近乎啜泣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栩栩将衣服递到面前,微笑道:“我是还衣服的,谢谢你的衣服。还有,我也想有关昨天的误会好好与你解释一下,若是你允许我进屋谈话的话。” 虽然带着不欢迎的色彩,栩栩还是进了屋。 瑞柳端了茶水接客,不高兴道:“喝茶。喝了茶后,有什么想解释的就快说。” 栩栩听话地喝了茶,沉思了一瞬道:“其实,昨日在澡堂,我与师父并没有发生什么。师父他不知道我在澡池子里洗澡,所以……” “这件事我知道了。”瑞柳打断了栩栩的话,“马若与阿陶说了,阿陶也与我说了。”口中说是知道,却不见开心。 栩栩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瑞柳忽又道:“我让你进来,其实是想听你解释另一件事的。” 栩栩一愣,“什么事?” “夏大夫为什么要收你为徒?他应该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想把你留在身边吧?” 栩栩慌忙解释:“夏大夫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把我留在身边,他只是因为需要我帮忙给村子里的女子治病。” “求求你,与我说实话。”瑞柳突然跪了下来,泪如雨下,泣道,“我问起这件事时,医馆的人都这么说,阿陶也不愿与我说实话。可是,我比谁都清楚,医馆不缺人,就算缺人,也不会找一个来历不明且一无是处的女子帮忙。求求你,告诉我真相,我真的爱夏大夫,求你不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知道他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又样貌出众,天下间的女子没有哪个见到他而不思慕的。可是,天下间没有哪个女子会如我这般爱她。” 见瑞柳忽然伤心欲绝,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该有所动容了。栩栩扶起了瑞柳,忍着泪道:“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夏大夫收我为徒,是因为只有我能帮忙治村子里女子的病。因为治病的药,就是我身体内的血。” 因着本就不大舒服,此刻,这一闹腾,栩栩虚弱的身体委实吃不消,只觉得脚下发软,眼前渐渐昏黑,终昏了地上。 瑞柳前因着栩栩的所说的话,后又因见栩栩突然昏倒在地,受到了极度的惊吓,脸色惨白地看着地上趴着的女子,惊疑不定地喃喃:“什……什么?治病的药是……是血……” 门前,因为听到哭声跑进来寻望的韩荆棘,听到了方才的话,亦是被惊吓般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屋内昏倒在地的栩栩,怵了好久好久。 这时,一个子矮矮的中年男子从侧屋里跑了出来,冲着瑞柳道了声柜子已经修好了,便匆匆离开。 韩荆棘没有注意到惊慌失措的瑞柳,与瑞柳擦肩而过,抱起地上昏迷的女子,走出了吴家大门。 栩栩醒来时,正被韩荆棘温柔地抱在怀中。她挣扎着站到地上,有几分不好意思,“哥,我……我这是怎么了?” 韩荆棘握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忽而一把将栩栩抱在怀里,紧紧抱着,带着泣音道:“你还问我你怎么了?妹妹,告诉我,三日来,夏大夫从你的身上取了多少血?我今个要他全部偿还!” 栩栩怔住,连忙抱住要往天齐医馆跑的韩荆棘,恳求道:“哥,求你不要冲动,听我解释。夏大夫也是迫不得已,能治村子里女子的病的方法,只有这一个。哥不是也想娶个漂亮的妻子吗?夏大夫也是在帮哥哥啊!” “这哪是帮?”韩荆棘恨道,怜惜地摸了摸栩栩的脸,叹道:“妹妹,你真的不明白哥吗?我不是想娶漂亮的妻子,我只是想娶个我爱的人共度一生。若是我与她之间有情,谁还会在乎容貌如何。可惜,你哥我至今尚未遇到能让我爱上也同样爱上我的女子。也许,只是时机未到吧。” 栩栩呆呆地看着韩荆棘,似乎将这个兄长重新审视了一遍,终于明白了他一直拒不娶妻,是因为没有遇到真爱。“我愿意帮哥。”她坚定道,“上午哥哥要我帮的忙,我愿意。只要哥不找夏大夫的麻烦。” “……”韩荆棘转了转眼珠子,思着自己就算是想去找夏大夫算账,其实也没那个勇气,便故作一番左右为难的沉思,缓缓道:“那……那好吧。”心中接着道:反正你以后休想再去天齐医馆,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允许你去做傻事了。 “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娘。” “嗯,好,没问题。” 见韩荆棘答应得如此爽快,栩栩方高兴起来。 到了傍晚,杨氏回来喜气洋洋与儿子说了明日相亲的事后,见儿子答应得爽快,却皱起了眉头,心中扎刺般难受:这个小兔崽子怎么今个如此反常,莫不是又想耍老娘? 结果,韩荆棘因为答应得太爽快,又被杨氏捆了一夜。 翌日,韩荆棘乖乖地与杨氏去相亲,栩栩则按照韩荆棘的嘱咐,换上了一身男儿装,头上卡了个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大帽子。 按照这个村子正常的习俗,不曾相识的男女若要联姻需要到月老庙中见面,彼此若是认定彼此,便是月老的牵了红线,亲事也就说成了。栩栩绕了近路,提前来到月老庙中。由于月老庙一向参拜的人就多,今日是祈求姻缘的吉日,人更多。栩栩娇小的身子很容易埋没在人群中。 默默蹲在庙里的一角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杨氏带着韩荆棘与女方及女方家人见了面。 那女子虽容貌尚好,却因体质肥胖,而不堪入目。不过,女子却似乎很喜欢韩荆棘,一见到他,便跑过来,拉着韩荆棘,嚷嚷道:“就他了,就他了,我就要嫁给他。”韩荆棘几乎要作呕吐状。那一对父母却是开心得狠。 见时机成熟,栩栩深吸了好几口气,方鼓起勇气,跑上前,一把拉过那女子,吻上了那女子的脸蛋,怯怯道:“你……你不是说要嫁给我的么?怎么……怎么又说要嫁给他了?”见女子快要吓哭的模样,她急忙走人。 那一对父母呆了,韩荆棘却偷笑起来,暗暗冲着栩栩竖大拇指。 栩栩很快离开了月老庙,摸着又开始晕眩的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不可思议着:我竟然做到了,我竟然真的做到了,可是犯了罪孽,改日定要向她登门道歉了。 快要到家时,栩栩突然看到家门前走动着了好几个陌生的男子,便上前疑惑地询问道:“请问,你们是找谁?” 一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一把拉过一个子矮矮的男子,哼哧着问道:“是她吗?” 矮个子慌里慌张地回答道:“是她,对,就是她,她的血可以治村子里女子的病,可以帮我们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栩栩尚未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便因着后脑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 ☆、庄生晓梦迷蝴蝶(七) 阴暗潮湿小破屋中,栩栩缓缓睁开眼睛,发觉手脚都被绳子捆住时,下意识地明白自己被绑架了。惊恐无限扩大。 两个穿着露肩的彪形大汉押着一小矮个走了进来。关上门后,来到栩栩面前,一大汉哼哧道:“王二,若是你说的是假话,你可知咱们老大会如何待你?” 叫做王二的矮个子吓得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小的句句属实,昨日,小子在吴家修柜子,亲耳所闻,她自己与瑞柳姑娘说,治疗村子里女子的病的药,就是她的血。老大只要取出她的血,与夏大夫交换银子,卖个一万两,绝对不在话下。”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呼喊声,隐约可听到栩栩二字。 另一个大汉拿着大刀指着栩栩,哼道:“你要是敢发出声音,老子立马宰了你取血。”见栩栩闭上了眼睛,又自言自语地骂道:“这群人真他妈的顽固,找了一天一夜了还不放弃。” 王二喏喏道:“据说……据说他们还报了官。” 回应的是嗤笑:“报官?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天天忙着数银子,哪里来的空闲管寻常百姓家的事。最多派几个打发时间的小兵几家佯装搜一搜。” “我不是指这个,”王二突然压低了声音,惶恐不安,“我是说那个人。那个专管官府闲事的……” “千寻沐!”一大汉突然瞪大了眼睛,恐道。 千寻沐?听到最在意的名字,栩栩瞬间竖起了耳朵,心里颤抖不已。她果然是到了那个梦里的世界。这一刻,她真心地一点都不想死,她还要留着命去见千寻沐,眼前又浮现夏大夫的身影。 这时,另一大汉打了个哈欠,不屑道:“那个人因为四年前杀了十个官府的人,被朝廷通缉至今,便再没有出现过。他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敢现身管这闲事,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听此说,王二却仍旧不安地上下牙齿打架,结巴道:“可……可是朝廷一直都没有抓到他,谁知道他还在不在咱们村子。他若是来了,我们可就……死定了。” 第10节 其余两人嗤笑,一人道:“看把你吓的。就算他来了,我们二十多个兄弟,对付他一个还不容易。我倒是期望他能来,听说若是能将他的脑袋上交官府,可以得到十万两赏银。十万两啊,够我们兄弟用上一辈了。” 王二却浑身抖得更厉害,喃喃低语:“那个人若是来了,就是……就是一百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一大汉走了出去,问外面看门的人:“咱们老大去与夏大夫商谈买卖,都半天过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快看,老大回来了!”三四个人呼喊的声音。 走出去的大汉磨牙道:“真是的,老大去商谈买卖,怎么把人也给带来了。” 当看到老大押着夏大夫进屋时,王二突然捂脸,浑身颤抖地缩到了黑暗的角落。 一身白衣的夏大夫在那疤脸的刀下,依然不失风度的微笑,瞥了一眼那角落里的王二后,看向被捆绑在角落里的栩栩。 隔着近距离,栩栩方看清夏大夫的脸,那样若仙的面容,微笑下,是温暖的安慰,他弯下身,伏在栩栩耳边道:“不用怕,为师会救你。” 栩栩回以微笑:“嗯,我一点不怕。” 这时,贼伙的老大疤脸冷道:“人你已见到了,这笔买卖你可以答应了吧?”道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信纸,“这是契约,你看看若没有问题,就可以在上面签字画押了!签了契约,你便是和我们坐上了同一条船。届时,你要多少那女人的血,我们就给多少。你只要付我们相应的报酬便可。” 夏大夫直起身子,接过契约,看了看,点头道:“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我忘了带笔砚,不知各位可有笔砚?” 疤脸突然挥刀,划向了夏大夫的左手。夏大夫连忙收起手侧身,却仍没有完全躲避那大刀,左胳膊上被生生划出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溅落在地。 栩栩看得心惊,拼命摇头道:“师父,您快答应他们,然后快点离开。我不怕,一点不怕。” 却没人理会她。 疤脸收起刀,大笑:“这不就有笔砚了。用你的手指沾上你的血,快些签字画押,我们可没有多少耐心候着您!” “真是好残忍啊。”夏大夫一边微笑着喃喃,一边抬起右手的食指沾上左臂上的血液,在契约纸上划了一划。滴滴汗水从他的额头低落,仿佛在每写一笔,都让他无比煎熬。 在划完最后一笔时,他抬起头,微笑道:“写好了。” “哈哈……”疤脸大笑着看向纸上的字,笑容却在一瞬间僵住,随即挥起大刀便向面前的微笑得有些可怕的白衣公子砍去。 然而,这一次,夏大夫却身子灵活一跃,躲开了那一击。 旁边的两个大汉和那小矮个都吓呆了。疤脸气急败坏道:“你们还不快动手杀了他,快去叫兄弟,咱们今个一定要把他杀了,提他的头颅送去官府,他可比那女人值钱多了!” 两个大汉连忙跑出去喊人。 夏大夫在躲过疤脸的又一击时,身子一翻,落在了栩栩的身边,回眸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先睡上一会吧。” 眼前一阵迷烟飘过,栩栩只来得及看到地上的那张契约纸,便沉睡了过去。那契约纸上,鲜红的血液写成两个大字“千寻沐”,字迹僵硬潦草,像是一刚刚学字的人所写。 仿佛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又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再度睁开眼,可以看到漫天的桃花,落日的金色余光这些花瓣染得好美好美。微微侧过目光,可以看到夏大夫俊美的容颜,白皙的脸庞沾着滴滴刺眼的血迹,让那本让她敬重的容颜,看上去有几分可怕。 夏大夫正抱着她,看到她睁开眼时,找了个背风的大棵桃树,将她放了下来,微笑道:“再睡一会,就真正的安全了。”声音很是温柔,让她所有的不安顷刻间消失,留下的只有困到极点的睡意。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再度睡去。 随着意识的沦陷,那张写着“千寻沐”血字的纸张却从黑暗中漂浮出来,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好多人凄厉的惨叫声。“大侠,求你放过我~”“不要杀我~”“救命~救命啊~” 栩栩满头大汗的醒来,睁开眼,见到的是兄长韩荆棘充满惊喜的面容。她正躺在家中。 “娘,妹妹她醒了!”韩荆棘激动地喊道。 杨氏正在厨房做菜,听到声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菜刀,便匆匆跑了过来,关切道:“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舒服的话,我立马去叫大夫。” 栩栩看到杨氏手上的菜刀,一个画面渐渐清晰地浮出脑海:夏大夫白色的背影,还有他手中血淋淋的长刀。 惊恐中,汗水从额头滴落。 她又不由想起阿陶之前与她说的话:“师父他有好几个名字。” 原来,千寻沐也是他的名字么?他真的是那个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男孩子! 若说之前还有点怀疑,这一刻她已经完全确认无误。 栩栩冲杨氏摇了摇头,“娘,您先去忙着,我已经没事了。” 杨氏这才离去。 栩栩连忙拉起韩荆棘的胳膊,问道:“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韩荆棘正拿着湿热的手绢帮栩栩擦了擦额头,听此问,刮了一下栩栩的鼻梁,有些怒意道:“娘一直说我最不让人省心,可是错怪我了,因为还有你这个比我不让人省心一万倍的女儿!真是不明白了,那些个绑匪绑架你做什么?我们家又没什么钱财,依你的模样,就算卖到青楼也没几个钱。真搞不懂现在的绑匪。” 看着韩荆棘无奈叹息的模样,栩栩不由偷笑,忽然想到那张纸上的血字,神色冷暗了下来,“那是谁救了我?”她连忙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晓得。”韩荆棘挠了挠头,“我是在桃花林子里沿着一路血迹找到你的。当时,我还以为那是你的血,可是吓死我了。还好,你并没有受伤。不过,那些绑架你的二十多个绑匪却全部死于非命。据说,皆是被刀剑砍中致命处而死。官府的人说,是杀手千寻沐所为。” “千寻沐……”栩栩颤抖地念着这个名字,恍惚间再度看到夏大夫那张沾着血迹的脸庞。 见栩栩失魂的模样,韩荆棘突然兴奋道:“妹妹,你还没有听过千寻沐的故事吧?千寻沐是两年前突然出现在咱们村子的侠客,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甚至没有人见过他的容貌。朝廷虽然把他列为甲级重犯,不过,在我们老板姓眼里,他是代表正义的审判者,是侠士,专杀恶人和贪官。” 栩栩捂住了韩荆棘的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勉强挤出笑容,道:“哥,你能出去下么?我想再睡一会。” 韩荆棘为栩栩盖好被褥后,交代了一句“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和娘”,便离开。 然而,栩栩满脑子里都是夏大夫的事,根本无心睡眠。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穿越前的那个梦也是真的。那么,千寻沐,夏大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梦里的千寻沐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个老爷爷没有杀了他吗?可是皇太子夏云欢也活得好好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一切真相,却无从下口去问。毕竟,她不是灵儿啊。 虽然穿越了,而且是魂穿,可她就是没有成为那个梦里的她啊! 可恶,太可恶,这个穿越穿得太不让她省心了! 韩荆棘说是沿着一路血迹找到她的,而她是被夏大夫抱到桃花林中。夏大夫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吃饭时,杨氏关心了栩栩无数句后,又开始抱怨儿子相亲尽出奇葩事。栩栩这才知道,前日的月老庙相亲会,因为他的出现,果真是搞砸了。 杨氏扒拉着饭,嘟囔着着再不想管这小兔崽子的婚事了。 韩荆棘听此自然是大喜,念道:“娘可要说话算数啊!” 杨氏气得揪起了儿子的耳朵。 栩栩偷笑,可当听到韩荆棘说那位相亲的姑娘现在一直在找着月老庙突然出现的情郎时,再笑不出来,埋头吃饭。 因为担心着夏大夫,栩栩拜托了哥哥韩荆棘,让他去医馆看望一下夏大夫。 “夏大夫自己就是大夫,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呢?你这个丫头是想多了,还是吃撑着了?”韩荆棘被栩栩拜托得一头雾水,但看着妹妹虚弱的样子,还是答应了请求,去了天齐医馆。然而,回来时,他却是与夏大夫的弟子马若一起。 韩荆棘与栩栩说:“我今个没见到夏大夫,你若是实在担心他,可以亲自去看望看望,马若大哥的马车就在屋外不远处等候着你呢。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今天傍晚前,必须回来。” 不知为何,想着要去见夏大夫,栩栩的心头却突然生出一丝害怕,眼前仿佛再度出现那个持着血淋淋长刀的白衣背影。 然而,她终还是向韩荆棘点了头,坐上了马若赶来的马车。 ☆、庄生晓梦迷蝴蝶(八) “是师父要我来带你去见他的。”拿着马缰赶着马的马若突然说。 栩栩微微吃惊,“师父他……” “并且师父说,即使见了面,他也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马若接着道,“若是有疑惑,就在路上问我吧,我会尽我所知告诉你。” “为什……” “别问原由。”马若笑道,“若是你该知道的,总有一天,师父会让你知道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养好,治愈村子里的姑娘的怪病。” 沉默了许久,栩栩方缓缓问道:“师父……究竟有几个名字?” “嗯,”马若思了会,“据说有四个,但我所知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君赟,一个是……千寻沐。” “师父他真的是杀人凶手!”栩栩倒吸了口凉气,话不经脑便以因惊恐而吐出。 “是啊。”马若哈哈笑道,“师父他年纪轻轻的,不知与谁学的武功,可是厉害。据第一批入门的大喜二喜三喜三个师兄说,师父挥起刀剑来,威风八面,就是神见了,怕也要退避三舍呢。” 栩栩按下着心头的不安与惶恐,喃喃:“可是……师父是大夫,是神医,怎么可以杀人?既然杀了人,成了朝廷要犯,为什么还要收弟子,若是朝廷追查到他,天齐医馆所有的人岂不是都要受牵连?” 马若仍然大笑,“栩栩,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师父他虽是大夫,但不是什么好人。虽不是好人,但也算得上是个君子。师父他一生也许杀了不少人,但那些人绝对都该死。自然,师父救的人远比杀的人多,所以,济世救人的大夫,君子,侠客,这类的字眼,还是适用于师父的。” “那四年前被师父杀害的十名朝廷的人呢?”栩栩怯怯地质问。 马若的笑声突然僵住,换成了叹息,“其实,四年前的那个夜里,被师父杀害的朝廷中人,远不止十个。当时朝廷派来追杀阿陶与其姐姐的人,总共是一百二十二人。” “什么……阿陶和瑞柳被朝廷追杀?”栩栩惊呆,浑身颤抖,“那……那一百二十二人……全部……” “嗯,那些朝廷的人奉命,杀了瑞柳姑娘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百多人,甚至连孩子也不放过。一向很难生气的师父,在那一次真的生气了,一夜之间杀了那追杀而来的一百二十二个官兵,其中包括十名皇宫的大内高手。然而,官府的人怕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到朝廷的士气威严,便只上报死了十人。” 再次沉寂了下来,只有马蹄一步一踏的声音。 “瑞柳和阿陶,是什么人?” 马若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到达的天齐医馆,叹道:“瑞柳的姑妈是当今的皇后,也就是当今皇太子的母亲。四年前,皇后因犯下勾结外国番邦的大罪,而被罢黜皇后之位,株连其娘家相关所有人。瑞柳的父亲只是一个地方小官,也被牵扯了进来。皇太子因为早与皇后断绝母子关系,而没有受到牵连,只是皇太子之位一时间舆论纷纷,险些没有保住。据说,后来因为八皇子与十三皇子力保,皇太子方保住了位子。” 眼神微微颤抖,终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平静了下来。作为最后一个问题,栩栩有些谨慎地问道:“您为何会知道师父这么多?而且为何在知道师父是朝廷重犯后,还愿意进入天齐医馆?” “哦,这个啊,”马若笑了笑,“其实在师父最后一关考心中,每个弟子都会被告诉这些事,或者之前便已有所耳闻。记得,当时我在进入最后一关时,师父与我说,” 接着,他故意鼓着腔调,学起师父的语气来:“‘接下来,你将知道一件有关夏大夫的事,而且在知道这件事后,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成为天齐医馆的一部分,永生不得离开天齐医馆,永远为所知之事保密,且会担着随时被朝廷追杀的危险;二,成为死人。自然,在你不知道前,现在你还有得选择,完全可以选择放弃,回到你原本待的地方去。’” 放下了嗓子后,马若笑叹:“我和所有进入天齐医馆的弟子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入天齐医馆。——到了。” 马若拉住马,跳下了车,过来扶栩栩时,见到栩栩脸上的困惑与不安,笑:“你是想问我既然答应为师父保密,还将这些事告诉你吧?其实,这也是师父吩咐的。我不知道,师父让你知道这些后,是否还会在一年半后放你走。你也不用再问我,该告诉你的,我已经全部说了。不过,师父神出鬼没得狠,谁也料不定他是如何想的。” 马若将栩栩送到了密室前,便离开了。缓步走入密室,栩栩看到了夏大夫,以及正在为夏大夫包扎伤口的瑞柳。 夏大夫上半个身子□□着,腹上缠着厚厚的药布,即使如此,仍可见渗出的血迹。他大抵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微的痛苦之色。瑞柳咬着嘴唇,正在为他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小心翼翼。 栩栩见到夏大夫的一瞬间,万千思绪都化为了一,那便是深深的担心。她静静地站着,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搅了那二人。 瑞柳早察觉到栩栩的到来,在为夏大夫包扎好伤口后,方看向栩栩,拉着栩栩来到了密室门前,伤心道:“师父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即使是当年面对那么多的官兵的时候,也不曾受过半点伤害。” 隐约的记忆中,栩栩仿佛看到了这样一景:夏大夫抱着她,穿过那不断扑上来的贼匪。贼匪的老大疤脸佯装刺向她,夏大夫急中生生为她挡了那一刀。 那时,她处于半昏半醒中,记忆模糊得厉害,却在瑞柳的话中,记忆渐渐清晰。 夏大夫腹上的伤是因她。夏大夫全身的伤,以及杀人的罪过,全是因她。 “对不起……”栩栩踉跄着后退,喃喃。“他不想我看到他杀人时的模样,所以在一开始装作不会武功,胳膊才会受伤。后来,也是为了帮我挡刀……” “什么?”瑞柳吃了一惊,泪水噼里啪啦掉落,“你说夏大夫全是为了你?不,夏大夫是为了给村子里女孩治病,可不是因为喜欢你。所以,还请你不要轻易说出为了你如何如何的话。莫再让我误会了。夏大夫将来要娶的人是我,他会娶我为妻的。” 栩栩慌了,连忙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以后一定小心说话。” 这时,屋内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道:“瑞柳,你可否去厨房为我做些吃的?” 瑞柳擦了眼泪,“夏大夫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做,还是天莲汤么?” 第11节 “嗯,”夏大夫点头,苦笑,“也只有这个你做得不错了。” “是你嘴刁吧!”瑞柳有些羞恼道。 瑞柳与夏大夫这样可以互相玩笑的轻松关系,让栩栩好生羡慕。 待瑞柳离开,夏大夫方道:“栩栩,进来吧。” 栩栩再度进入密室时,夏大夫已穿好了衣服,再次如往常那般,静静地翻起书卷。那样的景色,让栩栩的心瞬间融化在宁静中,不忍打破。 “没有问题?”夏大夫突然问道。 栩栩摇头。尽管满肚子的话,却真的一点也不想说。 夏大夫抬起头,神色却好似有些窘,咳了咳,正经道:“我终觉得还是要与你解释什么。”又咳了咳,“瑞柳姑娘本应嫁给当今的皇太子的,在很多年以前,由皇后推荐,皇帝下诏书允许的。即使,现在皇后因罪处死,因着当年的诏书,瑞柳还是可以成为皇太子妃,这也正是朝廷人追杀她的原因。明年,我就会将她送到皇太子身边。所以,她说的我会娶她为妻的话,你且莫信。” 栩栩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大夫如此大窘的神色,抿嘴笑了笑,微微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听马若师兄说,师父有四个名字,其中,君赟是厨神,千寻沐是……是朝廷要犯,那么大夫的这个身份是什么名字?夏是师父真正的姓氏吗?因为夏是皇族的姓氏,所以……我很好奇。”如果穿越前的那个梦都是真的,那么眼前的这个夏大夫就是当今皇太子的孪生兄弟。她想要确认下那个梦的真假性。 夏大夫却神色渐渐阴沉,再次低下头,凝神看着书卷上有关药草的记载,“若是没有其他问题,便可以回去了。三日后再来。切记,莫再与人面前说血药治病之事。” 最后一句话虽说得风轻云淡,仍是带上了责备的色彩,压得栩栩心头沉痛。师父也果真如马若所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久,马若再次赶着马车送栩栩回去。 这一来二去,马若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马夫,心中骂着:师父太拿我不当大夫看了! 路上寂寞,马若便拿起栩栩的兄长开话题,嘿嘿道:“你那个哥哥着实关心你,在乎你,你失踪的那天,他大抵是等你一直等到半夜,没见着你人,急了,跑来我们医馆大吵大嚷,说我们绑架了你,害得我们没有一个人睡得安稳。他还说,若是见不到你人,就赖在医馆里不走了。呵呵,也幸得他这么闹腾,我们才知道你失踪的事。”接着话题扯到夏大夫身上,“当我们所有人都为找你忙得焦头烂额时,师父他却悠然自得地坐着喝茶,说是等人,我当初以为他是冷血,无情无义,不关心你,如他最后因救你而受了重伤,我方知道,他在救你这件事上倒是做了回好人。” 栩栩依靠着马车轿帘,不顾路的颠簸,微合着眼睛睡去。 师父,到底是怎么看她的?而她,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他呢? 这是个需要深思的问题。 ☆、庄生晓梦迷蝴蝶(九) 三日,栩栩一直留在家中修养身子,因着身子渐好,见哥哥与娘白天要出去工作辛苦,她便负责起膳食。 韩荆棘吃着她做的饭菜,拼命夸她厨艺超绝,做到味道又好吃又少见,虽然比起厨神君赟做的差了点火候,但胜在一个奇字。 栩栩十分自豪,她好歹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厨艺可都是和当代厨神学的,自然奇了。 突然瑞柳姑娘给夏大夫做饭的画面,心思怯怯地动了一下:也许,她也可以做饭给师父吃,犒劳师父一下。 只是,师父是厨神君赟,身旁又有着瑞柳姑娘照顾,何须她做吃的。于是,她又为自己方才那莫名的想法感到可笑。 三日后的凌晨,栩栩按时醒来,睁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今日要回医馆的事,哪知欲坐起身子却发现身子被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韩荆棘正在床边坐着,仿佛盯着犯人般看着她。 栩栩吓坏了,轻轻叫了声:“哥?” 韩荆棘瞥了一眼栩栩,打着哈欠道:“妹妹,娘因为要忙着一家婚事,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呢,今日特地请了假,不去工作了。你呢,就在家老实待着,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允许你再去夏大夫的医馆。拿你的血给别人治病,这种残忍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再发生。” “哥,我只是去医馆帮忙,并不会出什么事。”思着夏大夫若是没有见到她会捉急,栩栩连忙真切道,见韩荆棘漠然,又真真切切地恳求:“我已经答应了夏大夫今天一定会去的。你不能让妹妹我做不守信之人。哥,求你放了我。” 听着妹妹楚楚可怜的恳求,韩荆棘头痛地堵住了耳朵,烦心道:“够了,你不要求我。今天就算是夏大夫亲自来请你,我也不会答应。就是天天在家绑着你,也比你去医馆受到伤害强。” 见哥哥愤然离屋关门,栩栩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喃喃自语:“怎么办?今天按照约定去了医馆的姑娘,若是没能得到药物治病,该是多么伤心。师父他又会多么难过。我不能失信,不能失信……不能……” 屋外传来了马蹄声,是马若赶着马车来接她了。栩栩欣喜着,期望着马若快过来与她松绑,却不知,屋外,韩荆棘生生地将马若拦在了门外。 “请你回去,”韩荆棘决然道,声音冰冷,“我妹妹今天是不会与你走的。还劳烦你回去告诉夏大夫,教他好好当一个救人的大夫,莫再拿小妹的性命开玩笑。取一个柔弱女子的血为他人治病这种事,亏他能做得出来。” 马若理解韩荆棘这作为兄长关心妹妹的心情,叹道:“哦,原来你都知道了。是啊,你说得对,师父他老人家确实在这件事上做得过分了。也请你体谅,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你放心,你的妹妹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暂时把她放心交给我们吧。” 韩荆棘已然咬牙切齿,见马若欲走进来,挥起拳头威胁道:“你今天休想踏入我家门半步。即使是夏大夫亲自来,也甭想带走我妹妹!” 马若叹气,回到马车旁,掀开帘子,对坐在轿子中的夏大夫苦笑道:“师父,您真是神机妙算,再次猜对了。那小子果真会阻止我们来带走栩栩。” 夏大夫淡然一笑,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已经目瞪口呆的韩荆棘。 因着之前的争吵声,现在夏大夫又出现,路过门前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围观。人群中皆是惊叹:“看啊,是夏大夫!”“天啊,神医夏大夫怎么会来这里?”“果真是夏大夫!” 声音吵杂,夏大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着韩荆棘问道:“可否进屋说话?” “可……可以。”韩荆棘如木头般点头呐呐。 木门吱啦着声音打开,被捆绑在床上的栩栩侧着脸,看到了韩荆棘与马若,以及他们身后的夏大夫,呆了:“师……师父……” 夏大夫几步来到床边,探了探栩栩的情况,回头看向韩荆棘,苦涩地笑道:“原来你这个做兄长的,便是如此待你的妹妹吗?还不快给她松绑?” “是……是!”韩荆棘连忙解开绑着栩栩的绳子,神色极其紧张。 看着一向应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如若慌张的模样,栩栩大为吃惊:原来崇拜一个人会崇拜得紧张到这个地步么? “师父,哥哥他不是有意为难我,他是……”栩栩欲为之前的事解释,却被夏大夫一声“我知道”打断。 夏大夫站在栩栩身边,接着道:“韩荆棘,我如你所说,亲自来请你的妹妹了。你果真要按照之前的话,不愿让我带她走?” 正在倒茶的韩荆棘抬起目光,终于从紧张中冷静下来,坚定道:“是的。你们不能再那样对待我妹妹,她已经够可怜了。” “你别忘了,她的命是我救的。”夏大夫声音冰冷道,“你拥有的这个妹妹,可只是我暂放你家中的,并非你家之物。我要拿她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冰冷的语气让在场的每日一个人都不由得一阵后怕。 道完,夏大夫便抱起栩栩,冰冷着脸,走了出去。 马若拍了拍韩荆棘颤抖的肩膀,无奈道:“夏大夫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铁石心肠,其实并非冷漠无情。他其实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也想与你说,小伙子,你真的不用担心,栩栩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可以用我剩余的寿命与你做保证。何况,是栩栩主动答应帮这个忙的。你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子有觉悟么?” “我自然知道夏大夫既然救了妹妹,就不会再杀了妹妹。”韩荆棘颤着声音回答,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只是……我一想到妹妹她在医馆受那么可怕的罪,想到夏大夫救了妹妹只是因为妹妹的血可以治病,想到之前自己还一直认为夏大夫救妹妹是因为喜欢妹妹,如今想来,太寒心太可笑。不过,他说得也对,妹妹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想把妹妹如何,还不是抬手之间的事。呵,我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你……”马若瞪了瞪眼睛,生了气,“你这小伙子怎么就讲不通了呢。我不管你是不是关心栩栩,还是爱慕上了栩栩,总之,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她只能是你的妹妹,而且是有夫之妇,丈夫还是当今名镇朝野的大将军的儿子,你可万不能越过兄妹情义的这条线,爱上她,不会有结果的。” 马若说完,愤然走了出去,不久马蹄声与车轮声响起。 韩荆棘站在院子中,呆呆地望着马车离去,红了眼睛。 马若赶着马车行至到村子那边桃花林附近时,夏大夫突然抱着栩栩跃了下来,径直走入桃花林,方将栩栩放了下来。 “师父来这里做什么?”栩栩疑惑问道。 “赏一会美景。”夏大夫道,仰望着天空,眯起了眼睛,好似惬意,“放心,我已经要那些病人多等一会了。” 栩栩放下心来,探问:“师父也喜欢这个地方?” “嗯。”夏大夫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喜欢这里的桃花盛开的景色。”接过一片落下的桃花瓣,叹息:“可惜,春天快要过去。再过些日子,这里将不再看到这样的美景了。眼下,若是有一段琴音为这最后的美景歌颂,就妙了。” “下次来时,师父若是有琴,我可以为师父弹奏一曲。”几乎想都没想,栩栩脱口而出。 “你会弹琴?”夏大夫疑惑。 栩栩点头,“嗯,我小的时候与母亲学过弹琴,不过,只会弹一首曲子,而且那首曲子的曲谱是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是母亲亲手所作。” 细细想来,那首曲子好像与这里挺有缘的。她尚且记得,以前在漪澜院的时候,每一次弹奏起它,脑海中都会莫名浮现出这里的场景,漫天的桃花,与这里几乎一模一样。好象,那首曲子就是为这里的桃花所作。 “哦?”夏大夫好奇起来,“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有是有,”栩栩有些尴尬,“就是名字不太好听,叫《浮萍葬》。” “浮萍葬?”夏大夫道,“这个名字挺好。若是有机会,明年桃花快落的时候,你便在这里为我弹一弹那首曲子罢。” 师父竟然会觉得这个名字挺好?栩栩微微有些吃惊,木讷地点了点头,“是,师父。” 微风夹杂着桃花的味道,以及凌晨的清新,温柔地扑面,很舒服。栩栩张开了双臂,闭上了眼睛,静静迎着风,感受着生命的美好,突然间好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杂念地停留在这里。 夏大夫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那日在绑匪的手中,面临那样的危险,你为何不怕?还有,方才在屋里听了我说与韩荆棘说的那番话,你为何不生气?” 栩栩愣了好会,因为不清楚师父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而不知如何回答,然而终是要回答的,便道了句:“大概是因为无所欲无所求吧。” 夏大夫笑了两声,叹道:“好一个无所欲无所求。” 这时,站在桃林边高坡上看着马车的马若往这边呼喊道:“师父,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听到喊声,栩栩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眸微笑:“师父,该回去了。” 夏大夫突然抓住了栩栩的左手,轻握着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手腕,神色认真,“我会治好村子里女子的病,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我会还给大将军府一个健健康康的少夫人。” 还给大将军府一个健健康康的少夫人…… 师父什么都知道了吗?知道她嫁过人了,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她一点都不想他知道的,她一点也不想有那段过往! 栩栩下意识地摸起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看了毛骨悚然的右脸,那落下的疤痕下,再次泛起的点点青斑,从两年的昏迷中她一醒来便告诉她,这折磨了她十年的怪病,可能变得比以前更严重了,迟早会终结她的性命。她一直不敢问夏大夫她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严不严重,因为她怕,怕听到如同十年前皇宫里的太医说的话——就算竭尽所能,也只能保她活到二十岁。 她不怕,不生气,是因为早已从绝望中平静。她只想着,安安静静地过完她所剩不多的日子。能在这不多的日子里,多多陪在喜欢的人身边,那样她就满足了。 花开花落,是是非非,她已无心在乎。 “师父,我说过了,我想永远留在天齐医馆,一直到死。”栩栩坚定地道。她想永远陪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他长大的样子,怎么可以再轻易地说别离。曾经她想如果看到千寻沐长大的样子,一定会爱上他。而现在,她想她已经爱上他了。 “……”夏大夫不语,再度抱起她。 栩栩有些惊讶,依靠着夏大夫的肩膀,幸福地喃喃:“虽然不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但师父果真还是将济世救人作为己任的好人,真是太好了。不过,即使救不了我,师父也不要气馁。我的命早在两年前就该终结的,是师父让我多活了,我已经感激不尽。” 她只希望,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到死。 夏大夫没有回应,神色略显严肃,抱着栩栩,走向上坡的马车。 他到底如何的想法,栩栩猜不透,也懒得猜。如果爱只是一个人的事,她想她会一直孤独地狂欢下去。 ☆、庄生晓梦迷蝴蝶(十) 栩栩在医馆里的时光于昏昏沉沉中度过。时醒时昏中,她能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忙碌着照顾自己,心里温暖而感动。 夏大夫的密室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的。所以,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那个在身旁照顾她,帮她擦汗、为她把脉、喂她甜药的人,正是夏大夫。只是,每一次醒来,所看到的,都是夏大夫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阅览医书。而面前,摆着美味的食物,那只有夏大夫才能做出来的美食。 被夏大夫这般宠幸般的照顾,让栩栩的心无所遁形,只有感激,无限的感激。 这一次,取血的日子持续了四天。夏大夫说:“有一百多位患者不愿再接受治疗,所以,这四天来,剩余的愿意接受治疗的人都已经吃过药了。栩栩,接下来,你可以有半年的休息时间。” 栩栩这才知道,虽然她后来没有再与任何人提及用她的血做药的事,然而,这件事还是在村子中传了开来。马若怀疑说,很有可能是她的哥哥韩荆棘所为。因着这治病的方法太过奇葩可怕,不少女子因为无法接受吃人血,而毅然拒绝了接受治疗。 栩栩不由得担心起那些没有接受治疗的女子,“她们可怎么办?不接受治疗的话,她们的病就一直好不了。” 马若看着栩栩苍白的脸颊,满是疼惜,哼哼道:“她们都没有为你担心过,你又何必为她们担心。其实这样子更好,让你少受了不少罪。何况,她们得的病只是会让身体臃肿的病,又不影响她们的生命,只是在旁人看来不太美观而已。”道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大夫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来道:“好了,马若,你将栩栩住处安置一下,让她在医馆好好休息些日子再回去。” 第12节 “是,师父。”马若连忙止住了笑,恭敬道。正当他抱起栩栩时,身后那袭白色的身影突然倒下。 “师父!” “师父……” 栩栩与马若都吓着了大喊。 不久,一直奉命守在密室门前的阿陶叫来了大喜和二喜,一起将昏迷的夏大夫从密室中抬了出来,进行诊看。 栩栩被马若强行带到了安排宾客的住房。因为挂念着师父,她很想去看望师父,可是马若将她强行按在床上,命令般道:“你给我在这里好好休息!”见栩栩双眼含泪,语气缓和了下来,“师父他只是劳累过度,不会有事。依你现在的虚弱身子,需要多多的休息,不宜走动,万一弄出个好歹来,那可是会折寿的!总之,师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晚些时候会来与你说明师父的情况。” 马若道完,便神色匆匆走了出去。见门关上,栩栩慌忙从床上爬了下来,由于头晕眩得厉害,她无法站稳,只是心中想见师父的强烈愿望,催促着她前进。她摇摇晃晃地来到门后,手刚碰触到门,便眼前一黑,昏了了过去。 师父……师父……师父…… 即使昏迷,满脑子也都是师父,担心他,害怕他出事。 夏大夫昏厥的事很快惊动医馆上下所有人,除了几个必须留在原地照看重病的患者的医徒,其余人全部来到了夏大夫躺着的床边,一片担忧至急的神色。 马若虽是这些人中最迟入门的弟子,然而其大夫的阅历远比其他人多,所以由他为夏大夫把脉。 其实,即使不用把脉,只要有点大夫的知识,都看得出来,夏大夫是因为旧伤未好,又添积劳成疾,再加上没有好好调理,方昏厥。 阿陶吓得立即回家告诉了姐姐夏大夫昏迷的事。瑞柳听了吓得差些失了魂,连忙赶到了医馆,侯在床边,守着夏大夫不愿离去。 马若本想开药方,然而因着心中难过自己曾误开药害死了人这个结,将开药的事交给了跟着师父比较长的大喜三个兄弟。他则来到了栩栩的房间,欲与栩栩说明夏大夫的情况,哪知推门进来,却见栩栩昏倒在地。将栩栩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褥后,他直叹:“你这个师妹太不让人省心了,如何睡在了地上,若是着了寒,师父定会责罚于我……” 栩栩听到了马若的话,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对不起,马若师兄,对不起……” 马若欣喜道:“你醒了?我这就去给你端些夏大夫为你准备的药去。” 栩栩摇了摇头,紧紧抓着马若的衣袖,担忧地问:“师父,师父怎么样了?” 马若安抚道:“师父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天累坏了,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不必担心,安心地修养身子。我现在去端药,很快就回来。” 看着马若离去,栩栩却心如刀绞。她看得出来,马若脸上的笑容分明是挤出来的,他在担忧着夏大夫的情况,可见夏大夫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有人推门而入,来的人却不是马若,而是满眼泪水的瑞柳。 瑞柳恨恨地看着栩栩,说:“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四天前,师父伤口尚未愈合,你怎么可以让他抱你,你知不知道,夏大夫因为抱你,伤口又裂开了!这也就罢了,你还要受了那么重的伤的夏大夫,没日没夜地兼程照顾你,甚至为你做吃的,你可真会享受。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了报复师父拿你的血给别人治病?若是你觉得拿自己的血做药,对自己太不公平,就直接拒绝好了,何必要做出把这件事告诉外人,来毁天齐医馆的名声,又何必,如此折磨夏大夫!你的心该是多么恶毒!” 瑞柳说完,再度摔门而出。 床上,栩栩怔怔地喃喃:“我没有……我……没有。” 然而,她累了,再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她的脑子里只有夏大夫昏厥的那个场景,她只想着夏大夫现在的情况,泪水不觉落了眼眶:“师父……” 马若为栩栩送来药时,栩栩正坐在桌前,扶着笔写字。 “你怎么又下床了,不是要你好好休息么?”马若生气道。 栩栩将方才写完的药方交到了马若的手上,“这是一个主治积劳成疾的药方,我娘以前经常按照这个药方熬药给我爹喝,很管用。并且,它好像除了医治劳疾,还有治疗其他伤病的药效。” 怕马若不信她一个不懂医术的女子,栩栩慌忙又道:“我爹曾经患有腿疾,连皇宫太医都医治不好,吃了这药之后,不出半月,便全好了。娘说这是一个曾救过她和我的恩师送给她的药方,那位恩师交代娘,这个药方太奇太险,只要多加任何一味稍微具有毒性的药材,就可以炼制世上不曾出现过的奇毒,毒性远比世上任何一味毒药都强烈可怕。所以,恩师一再交付娘不得把这个药方交给外人,否则,外人的利欲熏心会把这救人的药做成杀人的武器,除非遇到了心地绝对纯正的人。” 见马若脸上震惊的神色,栩栩淡淡一笑,“我相信夏大夫,相信天齐医馆,也相信马若师兄。可以请您为师父抓这些药材么?然后,由我亲手熬制,以防出差错。我以前经常看母亲熬药。而且抓了药材后,劳烦马若师兄将这药方摧毁,并且将药方忘光。” 见马若点头答应,栩栩欣喜地道谢,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马若连忙将她重新安置在床上,叫她好好休息后,便拿着药方出去。 马若看着栩栩给的药方上的药,因觉得依自己这十多年的从医经验,也看不出个凶险厉害,所以一时之间不敢贸然抓药,本想等夏大夫醒了之后,向师父请教是否按照栩栩给的药方抓药,可夏大夫虽然吃了大喜兄弟准备的药,仍一直昏睡不醒,急坏了所有人,亦是急坏了他。 想着栩栩还一直等他抓的药方熬药,马若只得先把药抓给她,做个交代。 栩栩一直等到天黑,方拿到了药材,见马若这么迟送来,她自然猜得出师兄是在怀疑她。自然,怀疑是好的,这样子,他便不会特意去记下这个药方。栩栩问马若要来了自己的药方,并将药方放到烛火上烧毁后,便用着马若拿来的火炉药罐,开始在屋中连夜熬药。 因着之前吃了药,也因着心中的那份担心和执念,这药一熬便是一个晚上。 天微亮时,栩栩看了看旁边坐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的马若,悄悄端着刚刚熬好的药,独自来到了夏大夫的房间。 夏大夫的床边,瑞柳正坐在那里,半个身子伏在床上睡着,双手紧紧握着夏大夫的手,口中念着:“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栩栩悄悄唤了瑞柳两声。 瑞柳迷迷糊糊地醒来,仿佛习惯般,没有看栩栩一眼,便接过药,喂与夏大夫的口中。待察觉到送药的人是栩栩时,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将喂了一半的药扔到了地上。 药碗碎地的声音惊动屋外看门睡着的人。 不一会,四个夏大夫的弟子跑了进来,询问怎么回事。 瑞柳见人多,方定了神,弱弱地泣道:“我不知道是她送的药来,就把药喂给了夏大夫,也不知道药里有没有毒……”越说越伤心,泪水流了一地。 “啊?”众人一片恐慌,“不……不会吧?” “没有毒的,没有毒的。”栩栩见误会大了,连忙解释,“你们可以拿银针验……” 果真有个人拿出了银针,沾了地上洒落的药水,见银针没有变色,笑道:“没有毒,瑞柳姑娘过虑了。” 这时,马若从屋外跑了进来,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幕,皱起了眉头,指着瑞柳,叹道:“瑞柳姑娘,你这么做可是有些过分了。你可知,这些药是栩栩用了一夜的时间为师父煎熬的,你竟然……” 栩栩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若身边,按下了马若指向瑞柳的手,微笑道:“没事的,师父他已经吃进了一些药。”道完,摇摇晃晃地离开。 身后,传来了惊呼:“师父醒了,快看,师父醒了。”有人道:“多亏了瑞柳姑娘没日没夜地照顾师父。”还有瑞柳的泣诉:“夏大夫,您终于醒了,可是吓着我了。” 可惜,栩栩没有听到,夏大夫醒来的第一句话。 夏大夫说:“方才的药,是谁做的?”由于刚刚苏醒,声音极其微弱,没有传到栩栩的耳朵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十一) 由于一夜未睡,栩栩回到房间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一如往常在漪澜院的小屋里弹着琴,静静听着窗外的少年与她说话: “栩栩,如果我将你的病治好了,你可以陪我去看十里桃花吗?听说天云山的尽头,有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景色特别好看。” 她在窗内,拼命地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不知为什么她竟会做这个梦。难道是身体的前任主子还在留恋着那个皇太子夏云欢吗? 只是,她身上的病,是绝症,再也好不了了。那只能是一个无比奢侈的愿望。 头突然晕眩得厉害,浑身冷得厉害,又烫得厉害。有个声音说:“师父,她的额头好烫,是发高烧了。” 高烧让栩栩昏迷了好些天。病好苏醒时,她已身在家中。娘开心地告诉她,是夏大夫亲自送她回来的,夏大夫临走前,还一再嘱咐他们要好生照顾她。 杨氏挤眉弄眼说:“依我二十多年的媒婆经验来看,夏大夫绝对对你有意思,错不了。话说,你原来的丈夫虽然是什么大将军府的公子,可待你并不好。夏大夫如此待你好,你倒不如随了夏大夫。” 结果大娘竟也知道了她的过去?肯定是那个臭哥哥说漏了嘴! 栩栩羞得脸通红,钻入了被窝里,沉闷地回道:“娘,夏大夫是我师父,他只是把我当作普通的弟子看待,并没有其他念想。栩栩是嫁了人的姑娘,万不会高攀师父的。” 杨氏欲再说些什么时,被刚刚进屋的儿子捂住了嘴巴。韩荆棘气道:“娘,您以后能不能别再提那个夏大夫。他是个大夫,对每个人都这么好的。若你这样子猜想,那凡是被夏大夫救治过的病人岂不是都要嫁给他了!” 杨氏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只是被儿子捂着嘴不舒服,手一抬,揪起了儿子的耳朵,生气地教训道:“诶呀,你这小兔崽子,老娘几天不教训你,你还胆大上了天呢,敢捂老娘的嘴!” “痛痛痛……”韩荆棘大喊求饶。 为了庆祝妹妹大病初愈,韩荆棘特意在厨房中做了许多菜。栩栩想去厨房帮忙时,被正在喂家禽的杨氏一把拉住。杨氏将手中的稻谷都洒在地上后,把栩栩拉回了屋中说话:“乘你哥哥不在,我正好有话与你说,不知你可愿意听?” 栩栩连忙道:“娘有话说了便是,女儿会一直恭听。” 杨氏这时看向栩栩缠着手绢的手腕,轻轻抚摸,心疼地道:“疼吗?被取了那么多的血,伤口还一直不能愈合,四天那么长的时间,一定很痛苦吧?” 栩栩心头一颤,怯怯地问:“娘……都知道了?” “嗯。”杨氏点头。 栩栩连忙缩回了手,微笑道:“不疼的,一点也不疼。夏大夫的医术很厉害呢。” “那就好。”杨氏接着叹道,“不过,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天齐医馆惨取人血治病的事,并且人人谈之色变,天齐医馆的名声也是毁了。想来,那济世救人的夏大夫也是救人心切,无可奈何。可惜,他医治了别人,名声却毁了。” 栩栩低下了头,喃喃:“他们终有一天会明白夏大夫的良苦用心的。当那些女子身体恢复正常时,就不会再有人怀疑夏大夫了。到时,天齐医馆的名声也一定会重新树立起来的。” “希望如此吧。”杨氏深吸了口气,却露出更为忧愁的表情,“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天齐医馆吗?如果有一天,夏大夫要带着你去远方,你会怎么选择?” 栩栩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师父需要,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你还看不出来么?你哥他……”杨氏忽然面露尴尬,“你哥他希望你留下来。” 栩栩落下了眼帘,“我知道哥哥就我这一个妹妹,舍不得我,可是我终究是嫁了人的女子……” “你哥不嫌弃你是嫁了人的女子。”杨氏突然打断了栩栩的话,叹息,“娘也不嫌弃。”见栩栩面露疑色,苦笑了笑,“孩子,你虽看上去挺机灵的,然而,对于感情的事,却是看得糊里糊涂。你可知道,这些天来,你哥担心你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吗?你又以为你哥为什么一直以来不肯成婚?荆棘的心意,你到现在还看得不明白么?” 沉寂了一会,杨氏喃喃着要去抓几只大白鹅留着明日烧菜,便出去了。屋中,栩栩已然泪落两行。 她在心中惶然:不对的,这是不对的。栩栩只是个将死的残人,是个嫁过人的有夫之妇,是个容貌尽毁的丑陋女子,如何可以得到哥哥的爱。栩栩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只求在最后的时光里过得心安理得。 因着这慌乱的心情,晚膳时,栩栩一直没有说话,杨氏也没有说话。韩荆棘被这诡异的气氛吓糊涂了,心里怕怕地以为娘又要给自己说相亲的事。 晚膳后,杨氏端着饭碗去厨房洗刷。 栩栩扯了下正在剔牙的韩荆棘的袖子,轻轻地问道:“哥,天齐医馆用血治病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韩荆棘怵道:“什么?连你也怀疑我?我……” “拜托哥哥以后都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栩栩大声打断了韩荆棘的话,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韩荆棘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思索:“妹妹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病还没有好,心里难过?还是,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说来,今个好像都不太正常。”说着,使劲晃了晃脑袋。 晚上睡觉前,栩栩在床头枕头下无意发现一封信,署名是夏大夫。她慌忙打开了信。 信上写道:“若是病好了,便来医馆一趟,为师有些话要询问你。” 因着信的内容,栩栩一夜未睡好,满脑子都是夏大夫有什么事要问她的疑惑。 第二日一早,栩栩乘着韩荆棘去隔壁帮忙搬柴火,打算偷偷前去天齐医馆。哪知脚刚刚踏出门,韩荆棘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双手架在栩栩的肩上,惊恐道:“完了,因着上次绑架你的绑匪被杀事件被官府上报给了朝廷,朝廷派又派人来我们村子缉拿杀手千寻沐了,人今早刚到。据说,这次奉命缉拿千寻沐的头领是大将军府的人!” “什么?”听到大将军府一词,栩栩惶然不知所措起来,“哥你知不知道名字?” “嗯,”韩荆棘想了想,“名字听着还挺耳熟的,好像叫高梵……高梵陌?”忽而震惊,“是大将军的公子,妹妹的……丈夫……” 韩荆棘的话音刚落,栩栩便已经推开了韩荆棘,向天齐医馆的方向跑去。 韩荆棘吓了一跳,连忙追上,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必须立即通知师父,”栩栩含泪道。 “为什么?”韩荆棘不解。 第13节 栩栩将师父写给她的信交到韩荆棘的手上,便匆匆离去。 韩荆棘看着信上的内容,又看了看栩栩远去的背影,挠头:“夏大夫这是又想做什么?妹妹的一切,他不都了若指掌么?还有需要问的?”正当他想追上去时,突然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两个官兵按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千寻沐!”韩荆棘挣扎着大喊,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银色铠甲,威风八面的将军站在面前,年轻峻拔的面孔,带着傲视一切的桀骜冷漠。 “你的妹妹在哪里?我奉命缉拿千寻沐,需要她的协助。”高梵陌剑指地上挣扎的布衣男子,喝道。 栩栩在去天齐医馆的路上,拼命加快步伐,担心官兵会提前一步到达天齐医馆,而师父那时还没有任何准备,露了馅,届时一切不可收拾了。 忽然,一辆与她驰往同一个方向的马车从她的身边经过,停在了前方,待她走近,轿子里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眯着小眼睛探出头来,询问道:“请问这位姑娘,去天齐医馆按照这个方向走,正确吗?” 看对方穿着富贵,一副商人的模样,并不似官府的人,栩栩方点头:“嗯,是。” 男子抬头看了看远方,又看向栩栩,忽看到栩栩另一半满是可怕瘢痕的脸,眼神剧烈一颤,随即镇定下来,问道:“你也是去天齐医馆的?” 栩栩捂住了右脸,再次点头,“嗯。” 男子掀开轿帘,憨厚地笑道:“我是普罗州知府的管家吴用,是奉知府大人的命来天齐医馆送一封信的。不知可否请姑娘一同坐轿子,顺便带个路?” “普罗州?”栩栩喃喃着,想起小时候母亲曾提过那个地方。 普罗州是大夏国最美丽富饶的一块大宝地,因州中有一块硕大的海洋,而盛产珍珠。在那里生长的女子皆是美若天仙,在那里生长的男子则是才貌双全。据说,京都的许多大官退休后,都到那里颐养天年,甚至,历史上有几位皇帝退位后都在那里度过晚年。 所以,普罗州的知府一般都比其他州的知府官品大上好几级。 因着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普罗州俨然成为一块犹如蓬莱仙岛般的地方,人人向往之。然而因交通不便,且在那里花费高昂,不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根本去不了那里。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从普罗州来的人,栩栩心中满是敬重,可是想到对方是官府的人,又有了几分戒备。思着对方只是来送信的,应该与朝廷派人缉拿千寻沐之事无关,而自己此刻又急于到达天齐馆,栩栩便答应了下来,上了轿子。 颠簸的轿子中,栩栩小心翼翼地问对面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请问您去天齐医馆送信给何人?” 吴用知晓了栩栩是天齐医馆的学徒后,态度略显恭敬,道:“姥爷是让我将一封邀请信交给一位天师大人,说是应三年之约。” “啊?天师?”栩栩惊讶得狠,“这……这怎么可能,天师怎么可能会在医馆?” 吴用苦笑:“呵呵,这我一路上也疑惑着呢。可当初,那位天师大人便是给了姥爷这么个地址,说若有事,便可寄信于他。姥爷不放心,特要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把信送过来。” 栩栩忽地想起了马若曾说过夏大夫有四个名字。既然有四个名字,也当是有四个身份。一个身份是大夫,一个身份是厨子,一个身份是杀手,难道最后这个身份是超度死人的天师? “请问,您可知道那位天师的名字?” 吴用想了想,拿起袖子中的书信,看了看,方笑道:“噢,那位天师大人复姓东方,名晟。” “东方晟?”栩栩喃喃。原来这就是师父的第四个名字啊。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给师父取的。 察觉到思维有些倒乱,栩栩急忙从脑海中除去了那些个碎碎念。 不久到达了医馆。负责传师父话的阿陶在正堂接过吴用递过来的信,拿与还在密室的师父。栩栩见阿陶离开,连忙跟了上去,急道:“师兄,我有重要的事想与师父说,快带我去见师父。” 阿陶却拦下了栩栩,嬉笑道:“师妹,莫着急,师父要我与你说,官府派人来缉拿杀手千寻沐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你先去找马若师兄,他一人在柴房忙着熬药。师父一会就去那里见你。师父看样子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呢。嘿嘿,你就放心等着师父。” 听此,栩栩松了口气,乖乖地去寻了马若。 马若正被煎熬药的柴烟呛得咳嗽,迷蒙中,看到栩栩走来,欣喜道:“栩栩,你是师父派来帮我分担些任务的么?” 看着马若一人忙着同时煎熬三罐药,栩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思着方才在正堂见到的诸多闲人,一边接过马若递过来的煽火的扇子,一边疑惑道:“师父叫你一个人做这些事?” 马若叹道:“师父这是在惩罚我,因我前些日子没有照顾好你,害你险些因为重度发烧而死去。师父估计是气坏了,罚我做这些事已经是轻的了,没把我杀了,真是得万幸。” 想到夏大夫除了大夫这个身份,还有杀手的身份,栩栩深知马若那一句没把他杀了真是万幸的话并不假,不由尴尬,“真……真对不起。” 在栩栩的帮忙下,那充斥整个房间的烟雾终于散去。马若长长地松了口气。 栩栩忽想起了普罗州知府派人送来的信,疑惑道:“对了,东方晟,也是师父的名字么?” 马若一愣,“师父还有这么个名字么?” 栩栩方想起马若只知道师父两个名字,叹了句:“没事,当我没说。” 就在这时,阿陶跑了过来,站在门前喊道:“师妹,师父叫你去密室见他。” 栩栩跟着阿陶前往密室,一头雾水地问:“师父不是说要在柴房见我的么?” 阿陶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师父才不会去柴房呢。师父是有洁癖的。” “啊?师父……他……他有洁癖?”栩栩不可思议道。 阿陶道:“是啊,师父他老人家超爱干净的,沾不得一丝脏。” 想到夏大夫总是一身白衣,栩栩终于明白了其中原由,却又挠头不解:“那你之前不是说师父会来柴房见我?” 阿陶皱起了小眉头,喃喃道:“我也问师父这个问题了,师父说,是想让你看看弟子犯了错误要接受惩罚的例子,又说,让你明白师父他关心你的心意。” 栩栩连忙捂住阿陶的嘴,尴尬道:“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是要对师父产生误会了。” “唔,好的。”阿陶点头。 ☆、庄生晓梦迷蝴蝶(十二) 密室中,夏大夫正在翻着书桌上一大摞的书信,其中,普罗州知府的信件被放在所有信件的上面。 “师父。”栩栩轻轻叫了声。 “哦,你来了。”夏大夫抬起头看了看栩栩,又埋头整理书信,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出于关心,栩栩道:“师父的病已经痊愈了吗?” “嗯,吃了你连夜煎熬的药,第二日便已经全好了。”夏大夫回答道,却因没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皱起了眉头。突然,他泄气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坐下,定定地看着栩栩,“为师现在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回答。”见栩栩点头,方接着道:“你那日与我煎熬的药的药方子,是叫续谷经吧?” “师父如何知道?”栩栩呆了,并不记得自己曾与何人说过药的名字。 夏大夫却没有理会她的话,接着道:“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了你娘亲的?又是什么时候给的?那人交给你娘亲药方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话?”神色认真得可怕。 栩栩不曾想师父会问这个问题,有些吃惊,但作为弟子,只有乖乖回答:“我只隐约记得是个冬天,大抵是十一年前的冬天,那时大雪下得很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突然来找我娘,给了我娘这个药方,,老者具体长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嘱咐的话我记不得了。只是隐约记得后来,娘说,那位老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什么时候救过我的命,娘并没有告诉我。再后来,娘将药方托付给我的时候,说了药方的利处与弊处,并要我不要随便将药方给别人。” “那位老人家是我的师父,姓千,名禺。十一年前的冬天,死于非命。”夏大夫突然悲伤道,“我从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师父收留了我,并倾尽所学,教我医术。那副药方是师父特地为我所做。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至今未能查出杀害他的凶手。” 栩栩吃惊的同时又黯然神伤,她不敢以下犯上地劝师父放下仇恨,莫再杀人,只得紧张地沉默。 夏大夫忽又道:“你的娘亲与我师父的渊源我以后自会查得水落石出,既然你的娘亲与我师父有过交往,便也有可能是害死我师父的人。” “我娘没有害过任何人!”栩栩突然生气道,浑身颤抖。 虽然她只记得八岁以后的事情,而八岁以前的事,她几乎都忘却,记得的也只有七岁后模糊的影子。然而,八岁到十岁这两年的记忆,清楚地告诉她,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母亲,从不会有任何的害人之心。 栩栩忽然愣住了,她的母亲,长着什么样子?为什么关于娘亲模样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她很温柔,她的怀抱很温暖,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山茶花的香气。她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她长着什么样子。 见到栩栩激动的模样,夏大夫却笑了:“呵,终于见到你生气的样子了。这样子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表现。” 栩栩愣了。敢情那一句话是夏大夫在捉弄她? 夏大夫却再度道:“你这个表情也不错,值得记下。”口中说着戏谑的话,目光却严肃地落在桌上那封普罗州知府的信上,沉思了一会,道:“栩栩,愿意陪我去普罗州吗?” “师父要离开医馆?”栩栩惊道。 “嗯,”夏大夫点头,“朝廷突然派了大批官兵来这边抓我,而且带头的是你的好夫君。你和我暂时都需要离开这里,避一避风头。” 栩栩知道,夏大夫这是怕自己被高梵陌认出,强行带走,届时,村子里姑娘身上的病就没得治了。为了完成救治村子里女子所患的病的承诺,她点头道:“我愿意和师父一起去普罗州。”自然,她也是相当高兴可以去大夏国闻名的宝地观光。 “那你便先回去与家人道一声,并准备好行李。我们今天便要出发,不久,我会去接你。”夏大夫道着,再次整理起书信,又唤着门前的阿陶,吩咐他好生安置知府的管家吴用。 栩栩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进入院子,只看到娘在院子中修理着似乎因为什么撞击而散架的木桌。想到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多天都不再见到娘和哥哥,她的心中突然多出了些伤感和不舍,问道:“娘,哥呢?” 杨氏正在砸着木桌上的钉子,听到栩栩的声音,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看向栩栩,却是愣了好久,眼神飘忽不定道:“荆棘他……他下午随他的老板去外地购买做菜的材料的了,估计得好些天才能回来。你知道,你哥这些天厨艺大有长进,深得客栈老板的喜爱和器重,连出外买材料都要带上你哥。” “是这样子……啊……”离别的最后的时间见不到哥哥,栩栩大为失落,见杨氏一副游神的忧色,她不由想起昨晚娘与她说的话,心中叹着娘也许是在为那件事伤怀,怪罪了她。然而,她若是留下来,以她的容貌,以她的身份,以她所剩不多的寿命,带给他们的,是更可怕的伤害。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她想她是自私的,因为她希望能够一身轻松毫无挂念地离开世事,所以她不想看到任何人为她难过的模样,所以,她害了娘有现在这样的神情。 “娘,对不起。”她轻轻道。 然而,栩栩大错特错了。人心也好,命运也罢,她永远都只猜得了其一,猜不得其二。当时光岁月流逝后的某天回头她方发现,这样的一句对不起,道一遍岂够。 听了栩栩道要与夏大夫去普罗州过些时日,杨氏却仿佛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催促道:“那快些去准备行李啊。”道着,推着栩栩进了屋。 杨氏这样迫不及待想让她离开的态度,教得栩栩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杨氏的帮忙下,一大包的行礼准备得妥妥当当的。这边行礼刚收拾好,那边接人的马车已经赶到。是普罗州知府管家吴用的马车。车轿子中坐着夏大夫与管家吴用。 栩栩与杨氏挥泪道别了一番,多句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之后,方上了马车。 车轿中,栩栩欲问夏大夫医馆没了师父会不会有事,却被夏大夫捂住了嘴巴。夏大夫瞅了瞅对正望着窗外风景的管家吴用,伏在栩栩耳边道:“现在我是东方晟,还劳烦栩栩小姐尊称我一声天师。” 栩栩方明白现在夏大夫的立场,再不敢叫师父,也不敢再问天齐医馆的事。 夏大夫对栩栩乖巧的模样似乎很满意,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映着零星几朵桃花的半脸面具,卡在了栩栩的右脸上,道:“这是对你听话的奖励。嗯,大喜的手艺非常不错,做得很适合你。” 面具的质地很柔软,卡在脸上非常舒服,而且完美地遮住了那吓人的半张容颜。栩栩摸着脸上的面具,感动得鼻子发酸,“谢谢师……天师,谢谢天师。” 夏大夫清淡一笑。霎时间,仿佛天地间都开满了桃花。 吴用这时回过头来,见到带着面具的栩栩,眼神再次颤了颤,惊叹:“这位姑娘带了面具,真是美若天仙,清新脱俗!” 栩栩羞红了脸,夏大夫笑道:“面具的功劳不浅!” 吴用目光又转向了夏大夫,无比恭敬道:“三年前,天师大人在姥爷府上做客,我还只是个初入府中的下人,很可惜没能见到天师大人的面容,只是一直听着别的下人议论纷纷,说您能够让人起死回生。我当时,还以为您是个白胡子拖了一地的老神仙,今日见了,方知原来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听说闻名四方的天齐医馆的夏大夫也是个二十来岁之人,且与天师大人是兄弟至交,真是令人慕仰,羡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夏大夫闻此,权当马屁,耳听若无,风轻云淡地道了句:“您过奖了。” 一旁,栩栩却是吃惊得下巴脱臼:夏大夫……东方天师……竟然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从天云州的西河村到普罗州的官地,尽管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甚至路途中换了十四辆马车。在陆地上赶了七天七夜后,又开始了水路。 上了船,看到夏大夫脸色惨白坐都坐不稳的模样,栩栩方知道,无论威震四方的杀手千寻沐,名声显赫的厨神君赟,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天师东方晟,还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夏大夫,也是晕船的。 见天师如此难过的样子,管家吴用实在过意不去,行了两个时辰的水路到达岗头换船时,他找来了马车,道走陆地也可到达普罗州的官地,只是有些绕路,需多行三四天。然而,夏大夫毅然拒绝,道必须在十日内到达,否则此行便是空忙。 吴用怕了起来,只得应了继续坐船的事,道这一条船直通目的地,只是需一直行上两天两夜。 两个时辰夏大夫便已经脸色难堪成了那个样子,何况是两天两夜。栩栩担心之至,一上船,便时刻侯在夏大夫身边以便照顾他。 正当栩栩拿起手绢,为躺在床上的夏大夫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时,夏大夫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闭着眼睛,“栩栩,与我说话。” 说话,该说些什么呢?栩栩愁了。她和夏大夫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默默相伴,二人显然都是个不大爱说话之人,其实主要是因为没什么话题。沉思了一会,栩栩怯怯问道:“我……可以问您问题吗?”见夏大夫点头,方欣喜地将这些天来的疑问道了出来:“普罗州的知府大人找身为天师的师父,不像是为了超度死人,是为了什么呢?三年之约,是什么约定?” 夏大夫皱起了眉头,道:“他找我是为了何事,待你到了那里,便知晓了。至于三年之约,准确的说,是个赌约。三年前,我路过那里,曾与那知府赌了一件事,道他三年后定会再度找我帮忙。若我赢了,他必须给我一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若我输了,我则自毁前程,再不做天师。” “啊?”栩栩思着师父即使不做天师,也还有其他三个身份可活,所以对于这个赌的输赢并不担心,便接着问道:“他找您帮什么忙呢?” “他有一个妻子,三年前得了重病,却从不肯看大夫。估计这会,已经没命了。所以,他会来找我帮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复活他的妻子,二是为他死去的妻子超度亡魂。” 第14节 “那么说,师父真的会让人死而复生的法术?” “法术?”夏大夫默念了句,淡问:“……你认为我会输?” “……”栩栩摇了摇头,喃喃,“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说法,果真骗人的……” “嗯,也不全是。”夏大夫笑道。 沉默了一会,栩栩小心翼翼地问了下一个问题:“我……我可以问师父的真名吗?”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黯然。 栩栩见这个问题惹得师父不高兴了,有些羞愧,正打算放弃这个问题时,却听到夏大夫道:“若是你愿意与我说一个故事,且这个故事可以打动我,我便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真的?”栩栩欣喜,“那师父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夏大夫想了想,“嗯,与你有关的故事,友情提示,爱情题材的故事比较容易打动我,比如,你可曾爱过某个人,若是爱过,只要将你与你曾爱过的那个人之间的故事说与我听便可。” 脑海里,一个九岁男孩站在桃花林里落寞的射箭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曾爱过某个人,自然爱过,这个人便是眼前的师父啊!可这中间包含的过程,栩栩羞红了脸,打死也不想说,她才不想承认她有恋童癖呢!她很正经地,是个三观很正的好姑娘! 栩栩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出了船舱,待被清凉的海风吹去了心中那份牵肠挂肚的羁绊,消去了她对往事的困惑,她方回到船舱,与再次闭上眼睛修身养性的夏大夫道起了另一段故事。虽然与她来说,这个故事无关痛痒,但若是唤作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或许就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了。 她可以肯定,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一定深深喜欢着那个叫夏云欢的皇太子。毕竟漪澜院里两年来的唯一陪伴,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动心的。至少,这个身体清楚地记得有关夏云欢的每一句话甚至说话的语气,就可以证明她所猜不假。 毕竟,作为故事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从未谋过面。也未曾共同经历过什么风雨,唯一牵扯他与她的红线,只有那一首琴曲。所以,栩栩说起这个故事,除了简单的开场白——“他是循着琴音寻到我的院子里与我说话的。”接下来,便是一段段的单人独话。 听了那一句句他说了什么,隔日说了什么,再次来时说了什么,或者这次来他没有说话,夏大夫终忍不住开口:“你若是再这番讲下去,怕是打动不了任何人。之前的问题,我便不能回答你了。” 栩栩一听心中捉急:“那……那我说别的故事罢,娘以前与我说了不少故事的。” 夏大夫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你如此清晰地记住他每一句话,便是真心爱过他了,这个故事便还算是个爱情题材的故事。听得出来,那个‘他’并非你后来的夫君,便是说这个故事终是有个结局的,与我说这个结局吧。” 栩栩心叹:我才没有爱过他,只是穿越过来后无端拥有了别人的记忆,有点困扰而已。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个心心念念的人,道不定真会因为这个记忆,而喜欢上那个男子,从而发展成与相爱的人咫尺天涯不得结果的悲剧。幸而,她喜欢的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见栩栩像是想什么出神,一直没有回答,夏大夫继续问道:“那个‘他’是谁?” “皇……皇太子。”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栩栩方敢道出这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荒谬的话。堂堂大朝的皇太子,如何会与她一个容颜尽毁身患绝症的女子相爱。又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只是,那个窗前聆听琴音的少年,他的每一句话,话中每个字的语气,她记得清清晰晰,如何也忘不了。 “哈哈哈……原来是皇太子啊!”夏大夫果真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开心,忽收住笑声,半探出身子,道:“如此说来,这个结局便是,你嫁了他人?终与他断了缘分?” “或许本就无缘吧。”栩栩为身体的前任主子惋惜。 然而,夏大夫微皱起了眉头,却叹:“其实……这个结局是好的。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的女人无数,你只不过是他此生将拥有的女子中的沧海一粟。你若是嫁与了他,后宫中只会受尽委屈,那段懵懵的爱恋也会在委屈中灰飞烟灭。如此,倒不如将那段爱恋的美好定格在琴音中。如此,你与他也两不相负了。” “嗯。”栩栩连连点头,经过夏大夫这么一分析,她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分外感人了。 夏大夫道:“故事很好,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见栩栩投过来满满期待的目光,却道:“我的真名很好记,只有两个字。不过,我只能给你提醒,但不会亲口说出来,否则便没意思了。”顿了顿,在栩栩露出失落的笑容时,接着道:“因为这个名字天下间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人是我,还有一个人,是你。” “啊?”栩栩受宠若惊,拼命地回想过往的一个个与夏大夫相处的片段,怎么也想不起来夏大夫什么时候和她提过他的真名了。难道,她得了间接失忆症?难道,夏大夫是在给她取血昏迷的时候和她说的? 啊啊啊啊,师父太狡猾了,怎么可以这样考验她的记忆力。 夏大夫突然又自顾自地道:“其实,两年前,我在天云山救你回村之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那部分记忆似乎对我并不重要,所以,即使失去了,对我的日常也没有多大影响,只是时常会因记忆中突然少了一个片段,而在一些事上莫名想不通而已。我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天云山救的你,不过,我知道我必须救你。” 师父失忆了……这个消息震得栩栩久久回不过神来,也不知道师父是否还记得九岁时在一片桃花林里遇到的一个叫灵儿的女孩。 不过,他记不记得好像也与她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不是灵儿。 再次想到自己没有穿越成那个叫灵儿的女孩,栩栩又一阵心里闷闷不快。因为千寻沐喜欢的是灵儿,她没有成为他喜欢的人。这场穿越,充满了遗憾。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船抵达了岸口,是两天后的凌晨。 待栩栩与吴用都上了岸,夏大夫却停在船头,犹豫着什么。 栩栩正疑惑着师父是在想什么,吴用喊道:“天师,快些上岸与我去见我家姥爷。” 夏大夫这才点了点头,跨步上了岸,却在刚刚站稳之时,身体晃了两晃,哇的呕吐起来。 吴用摇头叹道:“天师真是怪体质,晕船时不吐,怎的到了陆地上还吐了。” 栩栩轻拍着夏大夫的背,喃喃:“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习惯了船,到了陆地上又不适应了吧。” ……夏大夫表示无语中。 不久,他们坐着普罗州知府派来的轿子,到了府上。 普罗州的知府名叫楚颜辛,于三年前在普罗州担任的知府,是个为名做主的好官,在当地饱受老百姓的赞扬。 栩栩见到那个请来师父帮忙的普罗州知府时,却是吃了惊。在她看来,那些个能升官到知府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也该三四十来岁,且必定是神色庄严,威风凛凛的。而这个从帷幔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楚颜辛,如何看,都只有二十来岁,且一身普通人家的素衣,丝毫没有大官该有的官威,却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 楚颜辛好似生了病,脸色不大好,是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的。他见到夏大夫时,也没有露出半点迎客的喜悦样子,只是咳了咳,淡淡道:“您来了?” 令栩栩更费解的是,夏大夫身为一个大夫,见到病人的第一反应应该便是看望病人的病情,把把脉什么的,然而,夏大夫只是微微点头,面带笑容,道:“嗯,我来了。” 楚颜辛坐下后,命了丫鬟上茶。 夏大夫开门见山道:“你邀请我来,可是想请我帮忙的?” 楚颜辛点了点头。 夏大夫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接着道:“既然如此,依着三年前的赌约,你输了,便是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交与我。” 楚颜辛终于露出了笑容,却是极苦的笑容,“自然,在你帮了我这个忙之后,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取。” 性命?栩栩愣了,这才发觉那个三年之约的厉害所在——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自然便是生命。如此,师父赢了,便是要取对方的性命。而依着师父杀手千寻沐的身份与性格,杀人这种事,他自然是做得出来的。 “原来对你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生命。”夏大夫这时叹道,“这真是太好了,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味药材,需要人的大脑做药引子,正愁到哪里弄货呢。如今,你可是解了我这燃眉之急。” 栩栩听此,只觉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原来师父这么可怕的。 “你不问我是找你帮什么忙?”楚颜辛问。 夏大夫一愣,笑道:“忘问了,你是想要我帮什么忙?”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 夏大夫想了想,“我近来记忆下降得厉害,且是属于间接性失忆。我记得三年前与你有这么个约定,却忘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你且与我说说。” 楚颜辛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缓缓道:“三年前,你与我吃了一种名为九霄的神药,那种药可以让人忘记想忘记的东西。我因为吃了它,确实忘记了诸多不开心的事以及至今也未曾想起的人。一个月前,一个别院的丫鬟不顾生命危险闯入府中含泪与我哭诉,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三年前便取了妻子,且妻子名叫纪宁,是大禹国的三公主。” 栩栩吃惊:原来那位大禹国的三公主没有死,而是嫁给了眼前这个人! 四年前,京城中曾发生过一件倾国大事。大禹国是唯一与大夏国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国家,只因多年来一直与大夏国连亲,才能和有着“战神”之称的大夏国友好往来。两国的友好关系却险些因这件倾国事件而破裂。 导致倾国事件的,便是当时送来与当今皇太子结亲的大禹国三公主纪宁。纪宁在来京城的路途中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最后宁死不愿嫁给皇太子,甚至与皇太子大婚之夜,与那个落魄书生私奔离去。可相传第二日,那位公主与那位书生双双死在皇宫士兵的乱箭之下。 这件事当时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一直久居漪澜院不问世事的栩栩耳中。而告诉栩栩这件事的,便是第二次来听她弹琴的皇太子夏云欢。 当时栩栩并不知道对方皇太子的身份。若是她知道,她想她一定就能明白当时夏云欢与她说这些事时,是如何难过的心境,也明白那一声接一声叹息苦笑是为何故。 那时,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叹息,他的无奈苦笑,以及他离去的脚步声。 想来,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在夏云欢的人生中,只是个默默的聆听者,她以前就很可怜她,现在更可怜她了。 听了楚颜辛的话,夏大夫也微微吃了惊,只是对于早知道这件事的他来说,吃惊的重点自然与栩栩不同。“世间竟有九霄如此的神药?还是我给你的?”他如此惊讶道。 楚颜辛呆了呆,“看来天师大人果真是忘事得厉害。” 夏大夫道,“你接着说。” “我赶去别院的时候,我的妻子纪宁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将她的身体被放在冰窖中,至今完好无损的保存着。”楚颜辛接着道。 “因此呢?”夏大夫问。 “我想要记起与她之间的往事,我想要知道我为何与这样一位本应嫁给皇太子的别国公主走到了一起,我想知道,我与她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夏大夫打断了楚颜辛的话,“刻骨铭心这个词你用错了,你没有记住你与她的感情,甚至她这个人,你都忘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我吃了你给的药,是九霄让我忘记了一切。”楚颜辛慌张企图辩解。 “但我也没有逼你不是?”夏大夫道,如同质问,“既然你吃了药,便是心甘情愿的忘记。既然是心甘情愿地忘记,便是因无法忍受。让你无法忍受的记忆,要回来作何用?” 栩栩心中叹息,或许他与她之间曾经真的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可如今,她死了,他忘了,所谓的爱情,已不复存在。 “为一段不值得你珍惜的记忆丧命,不值得。我劝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夏大夫站起,拉着栩栩,往外走,刚到达门口,却被门前持着刀剑的士兵拦住。 楚颜辛缓缓站起,剧烈地咳嗽,阴冷道:“若是你不帮我这个忙,便是违背了当时的约定。违背约定的代价,按照我这里的律法,是死路一条。” 夏大夫冷静道:“若是我帮你这个忙,你便是死路一条。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岂不是两全齐美?” 楚颜辛却没有因夏大夫的话有半分动容,“给你一夜的时间思考,明日晌午前若还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我会毫不犹豫地斩了你们的脑袋。而且,我会先杀了你身旁的这个女子。” 在楚颜辛道出最后一句话时,夏大夫突然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面色可怕地吼了一声:“你敢!” 声音之大之厉,震得房梁嗡响,众人不由吓得一哆嗦。 栩栩从未见过夏大夫如此的模样,一时也懵了。她也不曾想,那楚颜辛没有架子时像个弱弱的病书生,好不容易摆起了官架子,却是这样蛮不讲理得可怕。 楚颜辛这时得意地大笑:“哈哈……看来天师非常在乎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如此,天师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情!” 很快有官兵将栩栩与夏大夫押往了大牢。栩栩始终没有明白,那知府大人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当抛弃了重要的记忆后急于追回的心情,是怎样的? 牢门锁上后,那些押着他们来的官兵便离去了。这几间牢房是专设为即将处死刑的犯人所用,平时便没什么人,此刻,也便栩栩与夏大夫二人。 隔着一道木桩墙壁,灰暗的光线下,栩栩依稀可以看到夏大夫沉思的脸庞。在隔了两日的宁静后,栩栩终于再度鼓起勇气与夏大夫说话:“师父,依您的能力,方才在正堂,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可为什么……” 夏大夫从沉思中回过神,淡然一笑,“知府大人不曾想杀我们,我们又何必逃跑?” “什么?”栩栩吃惊,“就是说就算师父不帮忙,知府大人也不会杀我们?” “嗯。”夏大夫点头,“一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好官,如何会滥杀无辜。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栩栩终于安下心来,却又有些不解,“那师父方才为什么那么生气?” “……”夏大夫一脸迷惑,“……有吗?” 见师父又失忆了,栩栩终选择在这件事上放弃说下去,沉默了会,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楚颜辛是那么好的好官,他的失忆又是因吃了师父的药,师父给他解药帮他恢复记忆,又有何不可呢?” “我并不记得我曾有九霄这个药,医书上也从没有关于这药的记载。”夏大夫靠着墙壁,仰着头眯着眼睛,“也许药是我自己研制的,只是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九霄的药量和成分,根本造不出九霄的解药。何况,消除记忆的药,向来都是没有解药的。” “没有解药……”栩栩喃喃,想着楚颜辛的情况,因这个消息松了口气。然而,心情却又因另一件事而无比沉重,“师父……师父的失忆,会不会也是因吃了九霄?”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对面墙壁上方的油灯,眼眸中映着的跳跃的灯火。许久许久。 “并不清楚,也许是。” ☆、此恨绵绵无绝期(二) 第15节 若是真的是铭心刻骨,想忘记,便能忘得一干二净吗?在牢狱的这一夜,栩栩思考着这个问题入眠,却在半夜被梦惊醒。 一如往常的梦中,她仍在漪澜院。这一次,她走出了那间关了她六年的小屋子,在屋外的窗下,看到了那个一直与她说话的少年。只是当那个熟悉的背影转过来时,却变成了夏大夫。 “又做噩梦了?”夏大夫的声音。 随着意识的清醒,栩栩方看到隔壁牢房的夏大夫尚还未睡,想起方才的梦境,尴尬地点头。 夏大夫又道:“方才,我听到你叫了声云欢,当今皇太子的名讳。你又梦到了以前?” 栩栩狠狠地垂下了脑袋,不安着,“啊,我又说梦话了啊?” “你想忘记以前那些令你不快乐甚至是害怕的事吗?”夏大夫突然道,“若是忘记了,便不会夜里再被这样的噩梦惊醒。若你想忘记,为师可以为你研制出九霄……” “我不想忘记。”栩栩打断了夏大夫的话,轻轻道,“我一点都不想忘记。过去对我来说,也并不总是不开心的。其实,梦也不是噩梦,因为我在梦中并不感到难过。若是因为难过忘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那才是真正的难过。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很可悲的。” 夏大夫扬起嘴角,轻轻嗤笑了一声,合上眼睛睡去。 第二日上午,楚颜辛来了牢中问话。 栩栩以为只要夏大夫一直不给楚颜辛回答,下午,便可和她离开这里。哪知,夏大夫却与楚颜辛作了回答:“九霄没有解药。很遗憾,我不能帮你恢复记忆。” 楚颜辛竟也没有生气,难得地露出了来自内心的笑容,道:“我差些忘了天师大人是因何事而得以出名。四年前,当今皇帝携着刚进后宫的容瑄妃到这普罗州一游。容瑄妃因为突感重病,医治不得时而终。当时,是天师你一展身手,令容瑄妃死而复生。因此,皇帝赐了你上仙天师的称号,您的名号也从此为人知晓。我便是差些忘了,天师拥有这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栩栩此刻已经惊讶地快要灰蒙灰蒙的。原来师父的天师称号竟是这么得来的!原来师父竟然真的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师父,您真的不是大罗神仙下凡吗? 夏大夫却黑了脸色,沉沉道:“那你也别忘了,我救容瑄妃的代价是什么,我救了她,却杀了她身边最贴心的丫鬟。我虽是天师,但并不是神仙,救人一命,便需还一命。”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只要你答应我救纪宁,我愿意用一命换一命。”楚颜辛坚决道,“既然我再不可能恢复记忆,那么,我便等纪宁醒来,亲自问她,问清楚我和她之间的一切。” “哈哈……”夏大夫大笑,指着楚颜辛,“你真是执着,不过,执着得聪明。让我用你的一命帮你救你的妻子一命,既可了了三年之约的代价,又可救活妻子,得到想要的答案,一箭双雕啊。” 栩栩连忙拉着夏大夫的衣角,拼命摇头,喃喃:“师父,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医馆……” 夏大夫没有理会栩栩的殷切恳求,看着楚颜辛,冷笑道:“既然知府大人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夏大夫便是如此接下了楚颜辛的这个帮忙请求,也接下了他的性命。对于事态的发展,栩栩不曾预料,也自知再没有阻止的能力,只得随着夏大夫正式住进了知府楚颜辛的府中,一边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师父会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一边又疑惑着那令人死而复生的事是真是假。 刚出了牢狱,楚颜辛便焦灼地要把夏大夫往冰窖中请。 夏大夫道:“冰窖中过冷,不宜救人,请知府大人将夫人的身体放回别院。放心,她的身体不会在三日内坏掉,且三日内,我一定会救活她。” 楚颜辛半信半疑地命人从冰窖中将妻子纪宁的身体抬了出来,放回她原本居住的别院闺房。 夏大夫又道:“若要救人,需开坛做法请神三日。请神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所以待我明日进入别院后,三日内,不得有任何人打搅。你也不可踏入别院半步。” 楚颜辛又半信半疑地将别院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并在别院大门外布了一层又一层的士兵看守。 一切安排妥当时,已是黄昏。 夏大夫很是满意,却道还需最后一件事。 从别院回到府中后,夏大夫匆匆回了屋中,从行李中取了一贴着药标签的箱子,撕了标签后,令栩栩端着,与楚颜辛道:“起死回生还需的最后一步,便是让灵魂归附到死者身体中。死者已死,生气已灭,纵然开坛做法唤回了死者灵魂,灵魂也会因感觉不到生气而寻不到肉身。如此,便是需要死者生前挚爱之人的指引。从明天开始三日内,你每一日午时都要准时送上一碗你的血,且必须是新热的血,用于指引夫人灵魂归来之用。”目光落到栩栩手中的箱子上,“这个箱子里放着二十颗可增强血液指引灵魂效用的丹药,从今夜零时,你开始吃下第一颗,且每隔一个时辰吃一颗,直到吃完所有丹药。” 楚颜辛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药箱,平静道:“只要天师能够救纪宁,我一切都会按照天师所说的做。”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一定会救活你的夫人。”夏大夫淡然笑道,“不过,你会因您夫人的复活而死去。我再次问你一句,这么做,值得吗?” “没有值得与不值得。”楚颜辛苦笑了一声,眼神仍是视死如归的坚定,“我只是在别院见到她死去的模样时,便下定了这个决心。我想看到她睁开眼的模样,想看到她微笑的模样,想知道她与我说话的模样。若是能如愿,哪怕只是未来的某一瞬间,或是过去的一段回忆,也心满意足了。” “何为绝情,何为痴情,我终全都见识了。”夏大夫叹了一声,接着道,“因着是用你的血液指引死者亡魂,所以,随着亡魂一步步靠近肉身,你的寿命也会相应减短。您夫人醒来之时,便是您丧命之日。而在这段期间,你随时可以选择放弃。一旦放弃,你便可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只是,您夫人将失去唯一一次复活的机会,再不可能活过来。绝情痴情,生生死死,孰是孰非,接下来的三日内,还请知府大人好自斟酌。” 栩栩看得出来,夏大夫并不想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楚颜辛死。然而,她听不出,夏大夫话中真假。直到第二日,她随着夏大夫来到别院,见着了楚颜辛的妻子,大禹国三公主,纪宁。 这个曾闹得大夏国中沸沸扬扬,曾让皇帝太子失尽颜面却又无可奈何的外国公主,原来有着这样出水芙蓉般俊美的清冷容颜。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身着如雪的白衣,仿若睡着般。虽睡着,却仍不失公主的高贵气息,令人生慕生敬。 当注意到纪宁紫色的嘴唇时,栩栩呆了,喃喃:“不是病死的,不是病死的……是因为中毒才死的……” 夏大夫今个穿着一身正式的道士服,在昨日准备好的法坛前耍着剑玩,听到栩栩的嘀咕声时,风轻云淡道:“准确的说,是服毒自杀的。” “自杀?”栩栩不解,“为什么?她已经如愿地嫁给了所爱的人,并且当年皇帝与太子以及大禹国在这件事上都已经做出让步,不再予以追究,她为何还要自杀?” 夏大夫将宝剑插入剑鞘,扶着法坛的边,看着栩栩,“你为何不问我知府大人为何要吃九霄呢?” 栩栩忙问,“为什么?” 这时,有个紫衣丫鬟推门而入,与夏大夫恭敬行礼道:“青珠见过天师大人。” 栩栩疑惑道:“师父不是说,开坛做法只要我一个人过来帮忙,不得外人打搅的吗?” “哈哈……”夏大夫闻此大笑,“阿栩,你可真是天真,还真信了。什么开坛做法,不过是个乌龙。” 栩栩忽地羞红了脸,低下头,却不是为自己信了这一开坛做法的乌龙,而是因着夏大夫那一声阿栩的称呼,那样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点? 青珠这时一下子跪在了夏大夫的身边,哭道:“求天师大人救救公主,求求您救救她,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以为回报……” 夏大夫扶起了青珠,道:“当初是我给了公主毒.药,如今,我自然会救她。你且放心,只等晌午时,知府大人将解药送来,三日后,我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公主。” “师父给的毒、药?”栩栩喃喃,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夏大夫不仅与楚颜辛有过交际,与纪宁也有交际。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她越来越好奇。 夏大夫瞅了一眼呈发呆状的栩栩,抿嘴一笑,将青珠拉倒栩栩的面前,与青珠道:“我叫你今日过来,只有一个目的。据我所知,你是纪宁公主唯一的贴身丫鬟,与纪宁公主一起从大禹国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后,便一直与纪宁公主寸步不离。纪宁公主身上所发生的事,你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想要你将纪宁公主来到大夏国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说与我的助手听。” “是。”青珠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此恨绵绵无绝期(三) 夏大夫与青珠说了要求后,便道出去散一会步。 栩栩拉了拉夏大夫的衣角,慎问道:“师父不与我一块听那个故事吗?” 夏大夫摇头,“我对那个故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虽然因着失忆的缘故忘了一些情节,但对那些个忘了的情节也不感兴趣,所以,青珠只需讲给你一人听便可。何况,没有我,你们姑娘之间还可聊得尽兴。如此,我便不打搅了。” 夏大夫离去后,青珠微微一笑道:“栩栩小姐的师父真是个温柔之人。” 栩栩心中暖暖地点头,“是啊,师父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恍惚间,她想起了漪澜院闺房窗前的那个少年,仿佛再次看到了他的执笔写信与她的背影。那个人,也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甩去了心头的回忆,栩栩连忙拉着青珠坐下,指了指床上的人,探问:“公主她为什么要自杀?” 青珠原本苍白的脸立刻抹上了一层伤心色,“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看小姐的书房。”说着她站了起来,拉着栩栩来到了隔壁的书房。 当栩栩看到那满屋子挂满了栩栩如生的字画时,惊讶极了。细看那些画,都是风景与人,且每幅画中皆只有两个人,一个女子,一个男子,关系很是暧昧。画中女子容貌不清楚,而且有的是身着粗布的农家女,有的是身着华丽衣裳富丽堂皇的贵人。画中男子的容貌倒是清清晰晰,且明显是知府大人楚颜辛。 画中的男子与衣着华丽的女子关系显得僵硬,如若陌生人,却是与那布衣农家女暧昧得厉害。 书房中的这些画加起来,足有一千多幅。 栩栩忍不住道:“这都是谁画的?画得真好,尤其是知府楚大人,画得眉清目秀,与真人丝毫无差。” 青珠走到书桌边,摸着书桌上展开的一副半完成的字画,缓缓道:“这些画都是公主画的。公主在这个别院中等了楚大人足足等了三年,三年中的每一天都坚持完成一幅画,从与楚大人相遇的时光,画到与楚大人成亲,分离。不知不觉,便积累了这么多。” 听此,栩栩顿觉每一幅画都好似有段令人可歌可叹的故事,忘了之前的问题,一边欣赏着画一边如聊家常的语气道:“纪宁公主与知府楚大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一段过往啊?青珠,你快和我说说。” 青珠点了点头,缓缓道:“栩栩小姐可知道,其实四年前,我们大禹国皇帝决定要送来大夏国和亲的公主时,决定的人选并不是三公主,而是七公主……” 四年前,大夏国边疆又起战事,大夏国不仅在战争中取胜,而且乘胜追击,将敌国西邻国完全占领。征战时期,有人发现敌国的一个将军是大禹国的人。大夏国的皇帝立刻写信质问大禹国皇帝。 大禹国皇帝信誓旦旦地与大夏国皇帝解释,道那人是国中的叛乱者,早已被赶出了国,又作为诚意,送了无数金银珍宝,且将国中的最漂亮的公主送与大夏国的皇太子作妃子。事情这才平息。 因着七公主纪芸是被一致认为国中最美丽的公主,所以大禹国的皇帝决定将七公主送与大夏国。三公主纪宁一向与七公主玩得好,也最宠爱这个妹妹,因着担心妹妹年龄太小,又调皮如斯,若是嫁了他国,惹出祸患,怕是又要引出一段祸事,牵连战火。于是,纪宁毅然向皇帝请命,愿代妹妹嫁入大夏国。 那时,纪宁尚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过男女之情的她,一直以为婚事只是皇帝的一句话,是国与国友好的象征,所以,也没有想那么多。她亦是抱着对强国大夏国的种种幻想,来到了这个她一直所期盼的国家。 纪宁并没有直接去京城,完成与皇太子和亲的使命,而是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心和玩性,不为人知地来到了闻名遐迩的大夏国宝地普罗州游览了一番。 纪宁当时并不知道,隐姓埋名来这普罗州观光的,不仅她,还有大夏国的皇帝与容瑄妃,以及她将嫁之人皇太子夏云欢。 喜欢自由自在的纪宁偷偷化妆成了男子,携着同样化妆成男子的丫鬟青珠,溜出了侍卫和士兵的眼线。 当时,普罗州的海边有一个罗阳学馆。正在准备着一个月后上京赶考的楚颜辛便是那所学馆的学生。那一日,楚颜辛因为写的一篇论官文章而被学馆的老夫子训斥,并被罚站海边,面海思过。这一站,便是大半天。 那一日天气并不好,一直阴沉沉的。 扮作男子的纪宁行到海边,正赏着海上渔船捕鱼的风景,一位捕鱼上岸的渔夫看了她,突然与她招手道:“那位公子,马上要下暴雨了,您还是快回去吧。看你身娇肉贵的,淋湿了,怕是要生病的。” 纪宁指着海边站得像个竹竿的书生,问道:“既然快要下雨了,为何那个书生还不回家?” 因着罗阳学馆有个容不得他人论足的规矩,渔夫便没有回答。 纪宁那时以为楚颜辛和她一样是来看风景的,看着他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思着莫不是那里看风景的角度最佳,于是屁颠地跑了过去,与楚颜辛肩并肩站在了一块。青珠则一直跟在身后。身为丫鬟的她,无权干涉主子的任何决定做法。 “欸,站在这里看风景也没什么特别嘛!”纪宁皱眉,抬头看向这个神情始终如一的书生,“喂,跟我换个位置行吗?” “我不叫喂。”楚颜辛回答,一动不动。 “那你叫什么?” “楚颜辛。” “楚颜辛,可否与我换个位置?” “为何要与我换位置?” “我想看看站在你那儿,是不是能看到什么特别的风景。”纪宁如实道。 “你以为我是在看风景?” “……不是吗?” “……” 天空忽地下起了暴雨。 纪宁在丫鬟的拉扯下,正欲四处观望可以避雨的地方,却发现那个叫楚颜辛的书生在风雨中仍一动不动。纪宁好奇极了,问道:“下雨了,你怎么还站着?这个角度的风景该是多么特别,让你如此流连忘返?” “……我只是在找作诗的灵感。” “……原来……这样啊?哈哈哈……”纪宁第一次觉得文人真是不可思议得好玩。 最终,纪宁来到了距离最近的罗阳学馆中避雨。正是在罗阳学馆,纪宁知道了皇太子夏云欢也来了普罗州。在学馆的门口,她无意中拾到了皇太子的御用印章。 与此同时,夏云欢正在书院内屋看着楚颜辛写出的文章,并且对这篇文章赞不绝口。当时的知府是个草菅人命的昏官,文章中对知府的诸多不满以及国家用人的政策,毫无顾忌地论述了一遍。夏云欢很是喜欢。 拿着皇太子印章的纪宁冲到了书房,询问谁是大夏国的皇太子。当时夏云欢戴着一个面具,用的是当时知府师爷的身份。 因着湿透的衣服贴身,夏云欢很容易认出了纪宁女子的身份,便开玩笑地问:“若是我告诉你谁是皇太子,你打算接下来如何做?” “当然是嫁给他啊!”纪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夏云欢毕竟少年心性,也因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怀着开玩笑的心理,扬起嘴角,瞅了瞅手上的文章,与纪宁道:“皇太子写了这篇文章后,便出去了。他是来民间考察民情的,所以凡事需要低调,还望姑娘不要与他人说起。” 第16节 文章的署名是楚颜辛。 纪宁是一国的公主,不曾有人与她说过谎言,也没有人有必要与她说谎。不曾经历被谎言伤害的人,最为天真。纪宁天真地信了夏云欢的那句话,立即跑出了学馆,再次来到海边,不顾风雨,站在楚颜辛的身边。 “你这是做什么?”楚颜辛问。 纪宁得意地微笑道:“与你共同经历风雨啊!” 楚颜辛终于抬眼看了纪宁一眼,却道:“不知所云。” 纪宁嘿嘿一笑,“你也不需要知道。楚颜辛,你只要记得,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一心一意地待你,狂风暴雨也好,刀山火海也罢,我都会与你一起,不离不弃。”这些话本是她从母后那里听来,是母后与父王定情时的话,如今,她自己说了出来,脸上一阵害臊的红。 仍然把纪宁当作男子的楚颜辛,自然不明白纪宁的这些话,一时有些慌乱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纪宁,“你莫不是个傻子?” 纪宁摇头一笑,青珠气不过,正要说出公主的身份,却被纪宁捂住了嘴。 不一会,有学馆的人来唤楚颜辛回去,道是有贵人找。楚颜辛正要回去,纪宁却因淋雨病倒在地,瑟瑟发抖。楚颜辛为了送纪宁看大夫,而失去了面见皇太子的机会。 到了医馆,通过大夫之口,楚颜辛方知道纪宁女子的身份,也才清楚海边时那句话的含义。青珠开玩笑说:“公子,我家小姐看上你了。” 楚颜辛木讷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做半点表示,只是,后来一心一意地照顾纪宁,一夜未睡,直到第二日纪宁醒来,方离去。青珠那时也以为这楚颜辛便是皇太子,只不过为了低调,而取了楚颜辛这个假名。见楚颜辛如此温柔细心照顾公主,她的心里也是满满的感动。 纪宁一直没有告诉楚颜辛,她是大禹国的公主。 回到住宅后,青珠不解地问她:“公主为何不把身份直接告诉皇太子?” 纪宁说:“从小,母后就一直与我说她与父王之间的爱情故事。那时,母后就和我一样,扮成了男子,与微服私访的父王相遇。父王没有告诉母后他的身份,与母后相遇相知相爱最后成亲。母后说,爱情经不起权势的折腾,只有在平凡中,才能绽放最耀眼的光芒。我想让将来做我夫君的人,因为平凡的相遇,爱上平凡的我。” “所以,公主是渴望爱情了?”青珠问。 纪宁害羞得红了脸,却很认真地点头。那样娇羞又认真的表情,青珠便是到了现在,也忘不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四) 为了拥有她以为最美丽的爱情,纪宁扮作了普通的渔家女孩,每日去学馆看望楚颜辛,思着哪一日他要回京城时,再与他坦诚相告,并与他一道回京城。第一次,楚颜辛故意避着纪宁。第二次,楚颜辛便接受了纪宁,并问了纪宁的名字。 纪宁不想过早的暴漏自己的身份,想了想,道:“我是一个渔夫的女儿,名字红鱼。娘说,爹最喜欢吃红烧鱼了,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楚颜辛大笑,“你的父母真是有趣。对了,你的父母是谁?” 纪宁道:“我父母在一个月前去外地做生意时,被强盗杀死了。” 这是纪宁第一次说谎,所以说话的神情极其僵硬,就是傻子也当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哪知,当时的楚颜辛比傻子还要天真,竟如纪宁信皇太子那般信了她。 大抵因觉得一个女孩子家生活不容易,楚颜辛怜惜起了纪宁,对纪宁也渐生了情愫。 上次皇太子来学馆点名要见楚颜辛,虽没见着便回去了,但与学馆的夫子道楚颜辛若上京赶考,不论成绩如何,定会给他封一个官位。 学馆的夫子虽饱读诗书,却不是个圣贤,一心攀龙附凤。他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孙淼淼,本想介绍与皇太子认识,哪知皇太子连瞅都不瞅一眼。又见学生楚颜辛将要飞黄腾达,他便一心想把女儿嫁给楚颜辛。而那孙淼淼,对楚颜辛也一直情有独钟,只是碍于家教,每次书院见了楚颜辛,也只是低头走路,不敢说话。 孙夫子几度与楚颜辛说起自己的女儿,甚至特地安排女儿过来与他送饭倒酒。楚颜辛在学术上虽是个聪明人,但在感情上,却是个愚者。夫子道女儿是来送饭送酒,他便真以为那孙淼淼是来送饭送酒,几次被人家眉目传情,他也全然不知。 而这一切,都被纪宁看在了眼里。好似是孙夫子的特意安排,纪宁后来每次来看望楚颜辛,都正好遇上这一幕。纪宁显得很坦然,青珠不能如纪宁那般大肚,气呼呼地欲上前理论,却被纪宁拉回了住处。 纪宁微笑说:“楚颜辛是皇太子,将来总归是要做皇帝的。皇帝便是要三宫六院,若是他每娶一个女子,我都要嫉妒一回,理论一回,那我岂不是做了不可理喻的小人,要被大夏国的子民说闲话的。” 然而,青珠看得出来,公主只是在强颜欢笑。青珠虽是宫女,但也听过不少爱情故事,知道平凡的爱情容不得沙子,而现在公主所追求的就是平凡的爱情。为了让公主明白这点,她试探地问:“那……若是皇太子爱上了孙夫子的女儿,并且明日就要娶她呢?” 纪宁没有回答青珠,怵了好久好久,瞪大的眼睛里,颗颗泪珠滑落。 青珠难过地想,公主终于明白爱情的味道了。 一个月后,楚颜辛将要上京赶考。 孙夫子见楚颜辛日日念着红鱼,却对自己送上门的女儿视而不见,而依着这里的风俗,只有男儿家向女儿家提亲,却没有女儿家倒向男儿家提亲的。孙夫子的耐心终于磨光了,在楚颜辛去京城的前一天,办了以恭送学生之名为楚颜辛办了鸿门宴。 因皇太子没有见过楚颜辛,所以,楚颜辛一死,孙夫子随便找个识抬举的学生代替便可。 鸿门宴中,孙夫子在楚颜辛的酒中下了缓毒千鹤。吃了千鹤的人,并不会感到不适,但一日内,若是没有吃解药,必死无疑。 千鹤产自大禹国,原料本是用于伤者止痛之用,经过多重加工,方成了毒,药。 大禹国的人对于千鹤极为熟悉,甚至可以从微不足道的气息中判别出来。 楚颜辛回来时,遇到了一直在学馆前特意等他的纪宁。纪宁从楚颜辛身上除了闻到浓烈的酒气,还闻到了千鹤,当即拉了楚颜辛去见大夫。 大夫用银针探了楚颜辛口中的残留酒气的唾沫,银针果真变黑。 楚颜辛似乎这才明白孙夫子的为人,忙问这毒可有解药,并道若是没有解药,可否拜托红鱼姑娘帮他照顾他娘。 纪宁被楚颜辛的话逗乐了,道:“有解药的。” 大夫询问楚颜辛与纪宁的关系,纪宁抢着道:“我是楚公子的未婚妻。” 楚颜辛连忙道:“红姑娘莫这样说,会毁了姑娘的清白。” 纪宁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楚颜辛不知道,可纪宁知道,这千鹤的解药,本身也是一种毒。它帮人解了千鹤的毒后,却会在人体内滋生另一种毒,而解毒之法,便是洞房。 千鹤的解药,又称,春,药。 青珠看着纪宁扶着吃了千鹤解药的楚颜辛进了房间,便靠在门边,无聊地数着手指。她知道楚颜辛是个温柔之人,可吃了□□的人,又有几个在房事上还能温柔。青珠听到了公主拼命忍住也没有忍住的叫声,想着主子身体的痛,她吓得瑟瑟发抖,与屋内的主子,一起哭了起来。 楚颜辛不是皇太子的事,纪宁是在这件事后的清晨知道的。楚颜辛起来穿衣服时,发现了从纪宁衣服中掉落的皇太子御用印章,忙问纪宁她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因着皇太子这样的印章有多个,所以,那日夏云欢并没有问纪宁要回,纪宁因为想要配合皇太子所谓的低调,装作不知道其身份,而一直把印章私留着。 纪宁连忙解释:“这是我那日在学馆门前所拾,一直想还给你的……” 楚颜辛笑道:“这是皇太子的印章,给我作什么?看来,这一定是那日皇太子来学馆,看我的文章时,无意掉的。” 纪宁想起了之前拿着文章与她说话的带着面具的贵公子,呆了:“什……什么?那个人才是皇太子……” 楚颜辛将纪宁抱在了怀里,柔声道:“那日,我听夫子说,你跑来与皇太子说话,说要嫁给他,然后皇太子随说了一个笑话,你便当真了,连印章也没有还给人家。起初,我还以为是夫子为了让我专心学业,不为儿女私情所扰,而故意损你。如今看来,他说的是实话了。”道着,亲了亲纪宁的额头,心疼道:“不过,你如今只能嫁给我了。我楚颜辛发誓,定会对你负责。明日,明日我便到你家提亲。” “红鱼,放心,待我去了京城,考取功名,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楚颜辛不是风流之人,这样的情话,大抵已是他的极限。 楚颜辛走后,一直趴在门前的青珠才走了进去。 看着坐在床边衣衫凌乱的主子,青珠哭道:“公主,这可怎么办?他……他不是……” “他不是皇太子。”纪宁接过青珠的话说,却是开心的语气,仿佛松了口气,“青珠,真是太好了,他不是皇太子,不会娶三宫六院的妻子,只一心待我一人就好。青珠,我真是太幸福了。” 看着主子幸福开心的模样,青珠打从心里温暖,也已分不清这一切是福是祸了。 纪宁说:“发生的这一切皆是因皇太子的那一句话,因果报应,也不是我的错。我会去京城,与皇太子道个明白。至于我的身份,暂时还不能让颜辛知道,否则,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道不定,我会毁了他的前程。” 楚颜辛当天回去便开始张罗,第二日果真来到纪宁以红鱼身份暂住的草屋,迎娶了纪宁。没有轰轰烈烈,一切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然而,青珠知道,喜帕下的新娘,无比地幸福。 红尘中女子的幸福,莫过于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并且知道,那个人也只爱自己一人。这比嫁给将拥有无数女人的皇太子,要幸福得太多太多。 婚后第二日,楚颜辛便匆匆忙忙收拾东西,要去京城赶考。纪宁也必须恢复公主身份,前去京城完成两国和亲的使命。虽然这个使命必然是失败的,但总得是要做个交代的。 因着担忧京城相遇,会产生误会,纪宁在与楚颜辛分别时,与楚颜辛道:“据说,有个外国来的纪宁公主,和我长得很是相像。你若是遇见了她,可莫产生了误会,与她纠缠。否则,就是那个纪宁公主原谅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楚颜辛也早有听闻大禹国纪宁公主来大夏国和亲的事,听此好奇道:“哦,你见过那个公主?不然怎么知道她长得与你相像?” 纪宁点了点头,用着昨晚想了一夜的理由,道:“我……我有个亲戚做生意四处跑,路过京城时,碰巧看到了纪宁公主。是他写信与我说,那个公主长得和我简直一模一样,连他都差些认错了人。想来,我也挺好奇呢。她长得该是和我多像啊!” 意料之中,楚颜辛信了。“红鱼,放心,不管别人长得是何容貌,我都不会错认是你。因为,这个世上,我只认你红鱼一个妻子。” 这边楚颜辛去京城,那边,纪宁便于楚颜辛的母亲道要与楚颜辛一块去京城,便离开了家,换上公主的服饰,来到寻了她好些时日的士兵面前。 大夏国的皇帝在容瑄妃病死复生后,便携着所有人早早回了京城。 纪宁到达京城见着皇帝,已是两个月后。 朝堂之上,纪宁对着皇帝拜了又拜,平静地道出了令皇帝恨不得立马将她斩首的话:“纪宁不能嫁给皇太子。” ☆、此恨绵绵无绝期(五) 青珠因为是丫鬟,不得在朝堂之上面见皇帝,所以对于那天纪宁在朝堂之上拒婚的细节,她没能亲眼所见,只是后来听主子提及一二,又听了一些传闻。 有当时在场大臣的仆人说,当时纪宁公主拒绝得很干脆,并公然指责造成她不能嫁入皇室的便是皇太子。只是公主所道的具体原由无人能够复制道出,青珠只知道公主将在普罗州与皇太子相遇的事道了出来,并且,皇太子也没有否认。 总之,最后,纪宁平安地从朝堂上回到了暂住的丞相府中,回来时,满脸的羞愧色,仿佛是要哭了。 青珠关上门,方敢问:“公主这番委屈的模样,是不是被欺负了?” 纪宁因着青珠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而放开了一切,一边抹泪一边泣道:“那个皇太子真是不可理喻,天下间没有比他还不可理喻的人了。我那样地明确拒绝与他成亲,他也承认在普罗州时的事是他的错,可他却坚持要与我成亲。他甚至跑过来,公然搂我,捂我的嘴不许我说话。他还抓我手腕,告诉我身体有样,不宜太激动。” 青珠立即问道:“公主,皇太子是如何抓您手腕的。” 纪宁做了个标准的大夫把脉的手势。 青珠无比惊讶,喃喃:“皇太子竟然会医术……”接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纪宁显然一头雾水,不明其话。 青珠问道:“公主可知这‘身体有样’是何意吗?” 纪宁摇头。 青珠笑道:“公主,您腹中怀了楚公子的孩子了。” “啊,真的?”纪宁顿时忘却了所有烦恼,开心得像个孩子,口中不断念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楚颜辛。 然而,青珠却疑惑了:“既然皇太子知道公主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坚持娶公主为妻呢?” 伺候顾丞相的婢女与青珠闲话时说:“我昨晚听丞相大人说,昨日朝堂之上,纪宁公主拒绝与皇太子成亲,道是皇太子在普罗州时与她做了过分的事,让她很生气,不愿再嫁给皇太子。皇帝却似乎很赏识纪宁公主的这份胆识,不仅不怪罪纪宁公主,还很喜欢纪宁公主的样子,并且亲自定下了大婚的日子。皇太子似乎也喜欢上了纪宁公主,甚至在朝堂之上与纪宁公主做出逾矩的亲昵动作。唉,世间的怪事可真多。” 眼看着与皇太子的婚事一日临近,纪宁紧张不安中一日难过一日,终病倒在床。皇帝派来的太医开了多副药材与纪宁喝,结果也没有起多大作用。 后来,皇太子亲自来丞相府看望纪宁公主。 夏云欢依旧如那日在普罗州罗阳学馆时,戴着一个刻印着桃花的白木面具。青珠虽知道公主此刻定是极不想见皇太子,可身为侍女的她,又如何能拦下皇太子,只得尾随夏云欢身后,一同来到了纪宁的床边。 遣走了外人后,皇太子方道:“为何不喝我给你开的药?难道你不想保住腹中的孩子?” 原来这些时日太医送来的药皆是经过夏云欢之手掉包过的安胎养生药,纪宁却因害怕乱吃药伤了胎气,一直都把太医送来的药偷偷倒了。 纪宁感激皇太子这份良苦用心,也很疑惑:“你明知道我已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何还要与我成亲。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愿与我成亲……” 第17节 “我若说我不愿与你成亲,父皇会以为我对你大禹国派来和亲的公主不满意。依着父皇的脾气,他会立即与你大禹国发动干戈。”身为皇太子,夏云欢这般道。 纪宁毕竟不是一个多么聪明之人,自然想不到这一点。听了皇太子的这一番话,她方醒悟过来。她也看得出,皇太子是个聪明且和善的人,并不想两国发生战争,于是更加坚定道:“但我终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不是?当初,若不是你与我说颜辛是皇太子,我便不会爱上他,和他成亲。是你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你难道不该为此负责吗?” 夏云欢点头,“你且放心,我会为此负责。三天后的大婚之夜,我会安排你脱身,以死去之名义。” 三天后,大禹国三公主纪宁与大夏国皇太子夏云欢大婚。而当夜,纪宁公主与一个扮作太监借着关系闯进宫来的书生私奔,造成轰动整个京城的倾国事件。 那个按着皇太子的指示带着纪宁逃出皇宫的书生,确是楚颜辛。 可楚颜辛进宫带走纪宁,却不是因为纪宁,而是因为红鱼。 第二日,将军府的人与皇帝报告,道纪宁公主因被反朝廷势力挟持,而与反朝廷的人一起死于乱箭之下。青珠得知了主子已死的消息。伤心过度的她悬了一条白绫,打算自杀,却被皇太子赶到制止。 皇太子告诉青珠,纪宁没有死,死的是易容成纪宁的孙淼淼。 原来三个月前,一直思慕着楚颜辛的孙淼淼也偷偷来到了京城,想乘着纪宁不在,勾引楚颜辛。然而,楚颜辛并没有买她的账,几次将她拒之门外。 因着楚颜辛刚到京城时,便被一心想提拔他的皇太子派了眼线关注,所以楚颜辛身边的一切,皇太子都了若指掌。 皇太子那日于丞相府,与纪宁说了会安排她在大婚之夜顺利脱身后,便街头四处寻着脸型与纪宁相像且只要黄金百两便愿意代纪宁一死的女子。 几经选择,孙淼淼的脸型与纪宁最为吻合,是易容成纪宁的最佳人选。 孙淼淼爱慕楚颜辛已然到了疯狂的境界,为了能陪伴在楚颜辛身边,哪怕只是短暂的三日,她也愿意。 之后,孙淼淼被易容成了纪宁,不,是被易容成了红鱼,终于得偿所愿的陪伴在了楚颜辛的身边,做了楚颜辛最爱的妻子。 只是,皇太子设好了计划,却失算了变端。纪宁大婚的那天,反朝廷势力的一些人,将红鱼认成是纪宁公主抓走。待楚颜辛一再与他们解释红鱼是他的妻子,不是纪宁公主时,他们要求楚颜辛:“若想救你的妻子,便将真正的纪宁公主抓来与我们交换。” 皇太子在完全不知道反朝廷势力与楚颜辛所做的那番交易下,将楚颜辛安排进了皇宫,以及安排了之后的逃跑路线。 第二日,反朝廷势力地点被发现,将军府派了大批官兵包围了那个地点,将所有反朝廷的人乱箭射死,无意将被挟持做人质的“纪宁公主”也射死在乱箭下。 夏云欢说:“虽然事态的发展出乎预料,但也符合之前的设定。如此,你便别再寻死归尘,快去找你主子吧。” 青珠听了解释后,欣喜万分,在皇太子的安排下,很快出了皇宫。在街头寻了半天,她终于见着了失散两天的主子。 可是,终于可以和楚颜辛心安理得地在一起的纪宁公主,却得了病。 楚颜辛把死去的孙淼淼当作了妻子红鱼,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相信纪宁就是红鱼,每日借酒消愁,将纪宁扔在了大街上,如拒绝孙淼淼那般,决绝地将纪宁拒之门外。 纪宁因此疯掉了。 青珠找到纪宁时,纪宁正披头散发地流落街头。 纪宁抓着青珠的手,又哭又笑地说:“我一直都好想与他说的,我一直都想与他说我不是红鱼,我是纪宁。可是,当我终于可以与他说的时候,我只能与他说,我是红鱼,我不是纪宁。可是……他不信我了。青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的夫君颜辛他不相信我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妻子。他说他的妻子被我害死了。于是,我又与他说,我既是红鱼,也是纪宁,他就……他就说我是神经病。哈哈哈……我是神经病……怎么办,他不信我了,不信我了……他说我是神经病……” 见主子这样,青珠害怕极了,与主子抱在一起痛哭了好久。然而,唯一还保持理智的她知道这样不是个法子,于是,在安排好主子后,她依着走出皇宫时皇太子与她的令牌,再次进宫,求皇太子帮忙。 对于这样的结果,皇太子也是痛心疾首,但也只能尽力作最后的弥补。他尽全力说服了皇帝赐予楚颜辛普罗州知府的职位,并从后宫要来了一道将红鱼赐给楚颜辛做妻子的懿旨。 皇太子给了青珠可以治愈纪宁疯癫的药,一再嘱咐道:“因着这种药的药效太过强烈,怀孕的女子忌用。所以,待纪宁将孩子生下后,再与她吃这药。” 圣旨与懿旨很快到了刚刚得到名落孙山消息的楚颜辛手中,却是将楚颜辛也逼得快疯掉了。快疯掉的楚颜辛找到纪宁,强行拉着纪宁要去见皇上,说明一切。 疯掉的纪宁像个孩子,被生气的楚颜辛吓到了,拼命挣扎。 青珠刚刚买了安胎药回来,见了这幕,连忙上前阻止。当听到楚颜辛一再嚷嚷着要把纪宁带去见皇上,她抱着浑身颤抖的主子,哭道:“你个没良心的,公主一心想要做你的妻子,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拒绝两国的和亲,你却是这般对待她的。你现在把公主拉去见皇上,想与公主同归于尽是吗?你就这么希望公主死吗?你知不知道,公主都怀了你的孩子啊!” “什……什么?”楚颜辛依然不相信,仰天大笑。 纪宁在楚颜辛的笑声中昏了过去,双腿之下,一片刺眼的血红。 纪宁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却正因为失去了孩子,而得以再度成为楚颜辛的妻子 ——楚颜辛尽管仍不承认纪宁是他的妻子,也不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但因害纪宁失去孩子的愧疚,而按照两道旨意,回到普罗州,担任了知府,并娶了纪宁为妻。 皇太子给青珠的药,一直没有用上。 纪宁失去了孩子,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便已恢复了正常。只是,她失去了以往的灵光,如同换了一个人般,经常望着天空发呆。短短不到半年的时光,纪宁便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可怕变故。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终一去不返。 纪宁再次嫁给楚颜辛的那天,婚事办得极其风光,洋洋喜气传遍了整个普罗州。 青珠为主子化了一个美美的妆。从屋中到院外的花轿上,需要走上一段路。 前往花轿的路上,青珠听到,喜帕下的纪宁自言自语说:“纪宁死了,纪宁的孩子也死了。我是楚公子的妻子,红鱼。” 青珠觉得,那是她此生听过的最凄凉痛心的话。 那一刻,青珠哭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六) 热热闹闹的大婚之夜,新娘的喜房中却一夜的宁静。 纪宁独守空房呆呆地坐了一夜,大抵也想了一夜。 凌晨,青珠来到喜房为纪宁更衣梳洗时,却见到纪宁早已脱下了喜袍。 纪宁站在打开的窗前,一身单薄的白衣,长长的黑发如瀑布散落着滴,在晨光中,美得无暇。 青珠怕主子冻着,连忙拿件衣服给纪宁披上,怯怯地问道:“楚大人……一直都没有来吗?” 纪宁淡淡地点头,却不似伤心的模样,笑问:“青珠,你说颜辛爱的到底是什么?是纪宁这个人?还是红鱼这个名字?” 青珠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纪宁却回答了自己,回答得大彻大悟:“他从来没有爱过纪宁,他爱的是红鱼这个名字。一直以来,都是我妄想了。” 纪宁很快离开了楚颜辛的府上,搬到了别院。 搬去别院的那天,楚颜辛难得地过来看了纪宁一眼,却与纪宁说要纳妾的事。 楚颜辛说:“我终无法与一个害死我妻子的人洞房,可楚家不能无后。所以,三日后,我将与孙夫子的小女儿孙缪心成亲。” 纪宁淡淡地说:“楚颜辛,你也别忘了,是谁搅了我与皇太子的大婚,是谁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我没有与你追究,你却与我说我害死了你的妻子。楚颜辛,你的良心何在?呵,其实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也都看开了。只是,不管你纳妾也好,让谁为你生孩子也好,你永远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我生下的孩子才是你家族的继承人,不管我生下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任谁都听得出来,纪宁最后一句是气话。然而,恨透了纪宁的楚颜辛,却如何也想不到这是气话,勃然大怒,立即写了休书。 纪宁却将休书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继续说着气话:“楚颜辛,你若再写休书,我便立即回京,告诉皇帝你与我的诸般行?a@,与你同归于尽。我纪宁说到做到!” 楚颜辛气红了眼,当即欲再提笔写休书,但被闻声赶来的老夫人拉住。 楚颜辛认不出纪宁,老夫人却清楚地知道纪宁就是她的儿媳红鱼,只是被蒙在鼓里的她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一直以来只是以为是小两口普通的闹别扭。秉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想法,老夫人一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加干涉。如今,闹到了这个地步,她终于知道是儿子负了纪宁,当即狠狠训斥了儿子。 楚颜辛从小便没了爹,是老夫人一手把他带大,所以他对老夫人极其尊敬。然而,他表面上虽表示愿与纪宁和好,实则倚到了恨不得纪宁死的地步。 楚颜辛那番咬牙切齿的模样,纪宁看在眼里,寒在心里。 虽然老夫人一再劝纪宁留下,纪宁仍执意搬到了别院。对于楚颜辛的作为,她已然绝望。 那个爱着楚颜辛的纪宁死了。 她的爱情死了。 在别院住下后,青珠见主子如此委屈,一再劝主子:“公主,我们回家吧。大夏国的皇帝已经不再追究这件事了,并且已和大禹国签订了两国友好的合约。您不必担心,可以安心回去了。” 纪宁说:“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彻彻底底忘了楚颜辛,再回去重新开始生活。” 青珠问:“公主还爱着楚大人吗?“ 纪宁:“纵然不爱,却是恨的。可我并不想恨楚颜辛,因为若是不恨,就可以很容易地将他忘了。可是,若曾经爱得死心塌地,如今又能如何不恨。” 一个月后,楚颜辛与孙缪心大婚。 纪宁却忘了,罗阳学馆的孙夫子只有一个女儿孙淼淼,并没有第二个女儿。 孙淼淼来到别院问候纪宁时,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她才知道,原来一切不过是风月里的一场计谋。 反朝廷的那些人不过是孙淼淼花钱雇来假扮的。告诉高大将军反朝廷的人所在位置的,亦是孙淼淼所为。而为了报答孙淼淼举报反朝廷人所在位置,高大将军答应了孙淼淼的请求,让她炸死。 孙淼淼是偷偷来别院的,所以告诉纪宁这些时,并没有外人听到。 孙淼淼说:“皇太子的计谋我早就看穿了,想让我代你死,真是可笑。不过,为了得到你的脸,我只好将计就计。之后,我与颜辛说,我红鱼当初是死了,是一个叫东方晟的天师将我复活的。我因为无依无靠,便认了孙夫子为干爹。干爹给我换了一个名字,叫孙缪心。你猜颜辛听了怎么着,他竟然全都相信我了。” 看着孙淼淼得意大笑的模样,纪宁却没有如对方所料生气,淡淡道:“请你代我好好照顾颜辛。” 孙淼淼自知无趣地离开了。 孙淼淼知道,纪宁也知道,就算纪宁将这些告诉楚颜辛,楚颜辛也只会道这一切是纪宁因嫉妒编造的谎言计谋。楚颜辛早已不相信纪宁了。 三个月后,孙淼淼怀上了楚颜辛的孩子。 纪宁得到消息后,想该是回去的时候了。正当纪宁收拾衣物打算离开之时,天师东方晟来到了这里。 东方天师告诉纪宁,三天前孙淼淼的□□被一个丫鬟发现了。楚颜辛在看到孙淼淼的真面目后,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一病不起。可楚颜辛依然不愿相信,别院的纪宁才是他原来的妻子红鱼。为了摆脱思念红鱼的痛苦,楚颜辛吃下了忘情药九霄,忘记了以往的种种。 纪宁听后只淡淡地道了一句:“哦,他忘了?” 东方天师将一粒紫色丹药递到纪宁面前,问:“你是否也要吃了它?它可以帮你忘记痛苦。” 纪宁接过那粒紫色丹药,却在放到嘴边时犹豫了。纪宁说想把将要忘记的记忆用画的形式保留下来,待她把记忆全部都画下来,再吃下这忘情丹。她说她想知道一件事,当把这段记忆拿给楚颜辛看时,楚颜辛会作何反应。或者说,她在期盼一件事,期盼着失去记忆的两人可以凭着画中的记忆,再度相爱。 纪宁这一画,便是三年。在完成最后一幅画后,她吃下了东方天师当初给她的丹药。可是,她并不知道,那粒丹药不是九霄,而是可以让人呈现假死状态的毒,药。 青珠与栩栩说起这一段往事,却是不悲不喜的神情,好似已经随主子一样,看破了红尘。 栩栩却因听了这个故事而心情悲伤,为纪宁悲伤,为纪宁的爱情悲伤。 故事总得是要有个结局的,在纪宁看来,那段记忆的结局是什么呢? 栩栩问起时,青珠将纪宁的最后一幅画拿给了栩栩看。 画中,只有一个没有画脸的男子,不过依着男子的穿着,可辨出是楚颜辛。画的背景是坟地。 这最后一幅画显然不是循着记忆所画,教人看不大懂。 然而,青珠说:“大抵这就是公主心中的结局。” 栩栩终还是不太明白。 听到了隔壁的房间传来动静,栩栩与青珠连忙走出书房,来到纪宁躺着的屋中,却见夏大夫正端着一大碗的热血喂与纪宁的口中。 栩栩看得心惊肉跳,苍白着脸问道:“这么一大碗的血,都是知府楚大人的? 夏大夫专心喂着纪宁的血,背对着栩栩点头“嗯”了一声。 “既然开坛做法的事是个乌龙,为何还要用楚大人的血啊?难道他的血也很特殊,可以解毒救人?” 夏大夫这时刚好喂完碗中的血液,抬起头瞥了栩栩一眼,笑笑:“他的血并不特殊,只是,在吃下我给他的丹药,而变得特殊了。也就是说。他的血也不是解药,我给他的丹药才是解药。” 栩栩更不解:“为什么不直接给纪宁公主吃解药,却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第18节 夏大夫皱起了眉头,盯着栩栩看,“青珠没有与你说纪宁公主的故事?或是你没有听?” “青珠说了,”栩栩认真道,“我也认真听了。” “那你不觉得故事中的男主角应该接受一些惩罚吗?” “啊?” 原来夏大夫兜这么个圈子,是为了惩罚楚颜辛对纪宁的绝情!栩栩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夏大夫嘴角勾起的阴柔笑容,忽地想起了夏大夫济世救人的本性中,还有杀手的残忍,当即后怕地有些心跳加速。 青珠却捂嘴偷笑道:“天师果然和皇太子很像,温柔,而且义气。” 这哪里是温柔了?又哪里义气了?栩栩叹了叹气,忽一愣,与青珠悄声喃喃:“你也觉得我师父……不,东方天师,和皇太子很像?” “是啊。”青珠点头,“可惜我几次见到皇太子时,皇太子都是带着桃花白木面具的,所以,我并未见过皇太子的真面目。不过,我却依稀记得,皇太子的脸部轮廓,却是和天师大人几乎一模一样的。” 自青珠说了这样的话后,栩栩更加确定了夏大夫和皇太子是双生兄弟的关系,也更加确定穿越前所梦都是真的。 只是,皇太子如果没死,夏大夫,也就是千寻沐,他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栩栩虽然好奇,但想只要他还活着,就非常好了,他的过去如何,又何必去在乎呢? ☆、此恨绵绵无绝期(七) 楚颜辛第二次来别院送解药的血时,栩栩与夏大夫一同去了大门口接药。 因为夏大夫说过,血药必须是新鲜的,所以楚颜辛等到夏大夫与栩栩到达面前来时,方撸起袖子,挥起匕首。 在楚颜辛的胳膊上,清晰可见一道足有三寸长的伤疤。昨日的旧伤疤还在往外渗着血,随着匕首划过,又一道血痕与旧伤疤交叉而过。血如止不住的泉水往外涌流。因为疼痛,毕竟是柔弱书生的楚颜辛咬着牙关,脸色苍白如纸,滴滴汗水从额头滑落,看得任何人都不由得为之揪心。 栩栩终觉得楚颜辛就算以前有错,可这样的惩罚一次便足以够他偿还了,何况已经是第二次。她想劝夏大夫就此放过楚颜辛,可抬头看到夏大夫毫不同情的冷漠模样,几度想张嘴说话,却终没有勇气,而且当着楚颜辛的面,也不好说话。 就在血液快要溢满碗口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楚颜辛手中的血碗,哭喊道:“楚颜辛,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当年差点害死你的女人,你竟然这样做贱自己!我不许你为了那个活该死掉的女人,伤害自己,我不允许!” 栩栩问向身旁的青珠:“这个披麻戴孝的女子是谁?”仔细看,竟有点像纪宁,可是远不如纪宁好看。 青珠平静地回答:“是楚大人现在的正室妻子孙淼淼。今天是孙夫子的忌日,所以她才这样的穿着。” 栩栩惊讶,“那个孙夫子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在孙淼淼嫁给楚大人的第二天,暴毙家中。”青珠说着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意,“真是因果报应。” “把碗给我!”楚颜辛喝令的声音传来。 栩栩连忙望去,只见楚颜辛踉跄地走向孙淼淼,神色可怕至极。孙淼淼则面色惶恐地后退,一直摇着头。忽然,孙淼淼转过头,红红的眼睛瞪向夏大夫,咬牙恨道:“是你,都是你,你这么想要楚颜辛的血液,我这就给你!” 孙淼淼突然将手中的碗砸向夏大夫,只是,方向微微有些偏。瓷碗擦过夏大夫的肩膀,撞在了夏大夫身后的墙壁上,碎了一地。鲜红的血液却在碗飞过夏大夫的身旁时,落了夏大夫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吓呆了。 被鲜血沾染的夏大夫失去了那一层天师或大夫该有的光辉,却更著了杀手的阴厉,让人望之不由颤栗。 看着夏大夫愈来愈阴沉的脸,栩栩突然想起阿陶曾说过,师父有洁癖,容不得一丝赃物。看着夏大夫眼中渐渐涌起的杀气,栩栩连忙拿起袖子中的手帕,走上前去,为夏大夫擦去脸上的血液,强忍着心头的惶恐,轻声道:“师父,您需要换衣吗?要不,我们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栩栩没有注意到,在她的手触碰到夏大夫的脸膛时,夏大夫的怒气已经消失,再无了杀意。 “不用了。”夏大夫扬起嘴角道,拿开了栩栩的手。 楚颜辛这时命令道:“来人,夫人已经疯了,将夫人押回去关起来。” 几个官兵闻令,上前将孙淼淼押下。 孙淼淼挣扎着大喊:“我没有疯,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的知府大人,疯的是楚颜辛,你们再不去阻止他,他就要死了……不要,不要……” 渐渐的,喊声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孙淼淼被押下去后,楚颜辛接过师爷递过来的新碗,再度挥起匕首,在手臂划下第三道伤口。 看着那已然血淋淋的胳膊,栩栩突然有种想吐的冲动,再看不下去,跑回了院中。 思着夏大夫那样残忍的做法,栩栩实在无法原谅,甚至不想再看到他。她回到院子后,便一直躲在书房,午膳与晚膳都没有吃。看了那样血淋淋的场景,她已吃不下任何东西。 当晚,书房起了大火。 栩栩趴在书桌上睡得很沉,感觉到浑身焦热难耐,方觉不妙,睁开眼睛,当即被眼前的滚滚浓烟吓了一跳。这时,火势应当是刚起不久,只烧及了屋檐。 她本想一口气冲出去,可看着不断吞噬字画的火焰,想着这些画是纪宁公主花尽心血所做,她一咬牙,开始拼命与火争夺字画,想着能拿多少拿多少。然而,当她抱着一大抱画卷来到门前时,却因吸入大量浓烟,眼前忽黑,便没了知觉。 迷糊中,好似听到了有人喊她。 “阿栩~” 渐渐的,声音清晰起来。……是夏大夫的声音。 有清凉的药味滑入口中。意识随着这股清新的凉意而渐渐苏醒。 睁开眼,看到了夏大夫的满是烟尘污垢的脸,以及担忧的神色。 这是栩栩第一次看到夏大夫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一直以为她的师父从不会为任何事担忧的,可如今看到他这模样,却觉得好为滑稽,忍不住笑了。 目光微微侧过夏大夫的脸,可以看到夏大夫身后,一片可怕的火海。 栩栩被夏大夫从火海中救了出来后,便一直抱着怀中的字画,即使昏迷,也不曾半点松手。 栩栩真正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正躺在知府府上的客房里。青珠正拿着湿手帕,擦着她的额头。 “画卷……大火……”这是栩栩醒来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两个词。 青珠连忙将放在床头边的字画拿给栩栩看,“字画在这。”忽然,她跪了下来,磕头泣道:“谢谢栩栩小姐为我家公主保住了这些字画,您的大恩大德,青珠没齿难忘!” 栩栩连忙下床,扶起了青珠,难过地问道:“书房的火被扑灭了吗?其他的字画呢?”那些都是纪宁公主三年的心血啊! 青珠摇了摇头,“没有了,书房没有了。” 栩栩不由得泪水滑落,连忙又问:“纪宁公主呢?” “公主也被天师大人移到了楚大人的府上。”青珠回答。 栩栩方松了口气,回忆着昨晚火是又屋外燃起的,喃喃:“昨晚的火,是怎么燃起来的?这样的天气,不该失火的……不该的……” “是孙淼淼。”青珠忽然说,语气坚定,不似猜想。 “她?”栩栩有些惊讶,“她不是被楚大人关起来了吗?” 然而,青珠说:“是她没错。昨天,我出去买菜,亲眼看到她给了街头几个混混好多银子,并吩咐了一些话。买通别人帮她做坏事,这种借刀杀人的做法,是她惯用的手段。可惜,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点,只是怕惹了是非,而匆匆离开。孙淼淼大抵是想毁了公主的身体,可惜,她雇佣的那些人有些蠢,因着书房与公主的闺房相邻,而将书房误认做了公主的闺房,便烧了书房,却险些害了……害了栩栩小姐,对不起。” 青珠道着又要跪下谢罪,栩栩连忙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与我道歉。况且,也没有人因此受伤不是?” 青珠却坚持要与栩栩磕一个头。 因为要去照顾纪宁公主,青珠很快离开了。 栩栩虽然想知道纪宁现在的状况,也想知道纪宁何时能醒来,然而,想到在纪宁身边还有一直在照顾她的夏大夫,想到夏大夫对楚颜辛残忍的做法,她仍心有余悸。 因着不想见到夏大夫,栩栩选择了留在客房中继续睡觉。 然而,她辗转反侧了几次,却始终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夏大夫,甚至于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她心心念念喜欢的人,爱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第一次生出想要去了解他触碰他的念头,而不单单仅仅是陪在他身边。 门突然被推开。栩栩正思着是谁,夏大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眼帘。这样的猝不及防,让她的心剧烈一跳,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此刻的栩栩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 看到栩栩突然整个头缩进了被窝,夏大夫皱起了眉头,问道:“你就这么不待见为师?” 栩栩在被窝里点了一下头。 “是因为我对楚颜辛的惩罚太过残忍?” 栩栩再次点了一下头。 夏大夫忽地叹道:“那是因为你只看到楚颜辛痴情的一面,却没看到他绝情的时候。” 话题到了这里,栩栩也感了兴趣,这才从被窝探出脑袋,怯怯地道:“我知道楚大人当年对纪宁公主的所作所为是过分了,可是,那也因为他太过爱他的妻子红鱼了。而且,他并不知道纪宁公主就是他的妻子红鱼……” “他知道。”夏大夫突然道,神色玩味。 “什么?”栩栩吃惊。 “三年前,在孙淼淼身份揭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夏大夫苦笑道,“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他不敢承认他抢了当今皇太子的女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差些害了两国和睦。饱读圣贤书的他,一心壮志报国,他怎么敢承认自己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古忠义不两全,他在忠与义之间苦苦挣扎,最终两样都没保全,委实可笑。”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吃下九霄,忘记过往的?”栩栩不可思议地问道。 见栩栩终于明白了,夏大夫露出安慰的笑容,点头道:“嗯。他虽知道纪宁便是他的妻子红鱼,只是,在他的眼里,纪宁是纪宁,红鱼是红鱼。他不想知道纪宁是谁,他只想知道红鱼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吃下九霄,只为了忘记让他有罪孽感的纪宁,并不想忘记他的妻子红鱼。不过,记忆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控制。而九霄只负责帮他忘记,但并不负责帮他区分想要忘记的和想要记住的事情。毕竟,纪宁和红鱼本就是同一个人,他想要忘记的和想要记住的也是同一件事。纠结的结果,是都忘记。”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栩栩喃喃,“我还以为师父是……”念及师徒尊卑,她没敢将“无理取闹”四个字说出来。 夏大夫离开前,道:“纪宁快要醒了。” 欣喜中,栩栩终于明白,夏大夫并非是冷漠,而是恩怨分明。因着楚颜辛的绝情做了惩罚,但也因着他的痴情,帮他救了纪宁。而且,这个惩罚与帮助从三年前便开始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八) 栩栩听到纪宁醒来的消息,是在午后。府上的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到屋子里来,告诉她:“夏大夫让我来告诉您,红鱼姑娘醒了。” 身体还有所不适,可栩栩已然顾不了那么多,随着丫鬟,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纪宁的住处。然而,好不容易到达了纪宁的房间门前,却被十几个官兵拦在了门外。“大人吩咐了,没有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内!”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栩栩一头雾水,转身打算离开时,忽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阿栩,随我来。”夏大夫的声音。 栩栩转头看向夏大夫,却见他神色疲倦,并不似因喜事而开心的样子,倒好似受到了什么打击。莫不是纪宁虽醒来却生病了?还是很重的病? 怀着心中的疑惑,栩栩随着夏大夫来到了屋内。 纪宁确实醒了,不过,虚弱得很,半躺在床上,依靠在楚颜辛的怀中,瞪大了眼睛,好似惶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甚至于看床边青珠的神情,都是陌生的。 见到栩栩进来,青珠一步一晃地走到栩栩的面前,苍白的脸颊,两滴泪水滑落。栩栩看得清楚,那不是喜极而泣。 青珠颤着声音说:“公主……公主她失忆了。” 好似一道惊雷震得栩栩发懵,悲痛惊愕不解三种情绪的交集,让她只能吐出两个字:“什么?” 青珠忽然笑了,只是泪水止不住地流,喃喃着:“真是太好了,公主终于忘了,公主终于忘了……”她一边疯了似地大笑,一边晃着身子走出了屋子。 栩栩脚下不稳,差些摔倒,幸得即时被身旁的夏大夫扶住。夏大夫轻声道:“阿栩,三年前的我算错了一件事。我只想到了纪宁对楚颜辛的恨,只想到了纪宁的痛苦,却没有想到她的绝望。纪宁在吃下以为可以让自己忘记过往的药时,同时服下了□□千鹤。解毒的时日早已过,如今,毒已入骨,无药可解。我拼尽了全力,也只能保她活过十日。” 第一次,栩栩感觉到了死亡的可怕,泪水浸湿眼眶。她趴在夏大夫的怀里,抛却了一切顾虑,闭上了眼睛。若是同样的悲伤,便不需再说什么。床边,楚颜辛凝视着怀中的可人儿,仿佛凝视着珍宝,一刻也不愿偏离目光。忽然,他轻轻地问她:“阿宁,我……爱过你吗?” 失去了记忆的纪宁,犹如孩子,支支吾吾地问他:“你……你是谁啊?” 第19节 楚颜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我是不是爱过你?我是不是曾经爱你爱地发疯,爱你爱得失去了理智,所以,我才做了抢走皇太子的女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告诉我。”语气渐渐从疑问变成了质问。 纪宁没有回答,只是无比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人。 栩栩再也忍不下心头的那口气,来到了楚颜辛的面前,深吸着气,笑问:“你想要她怎么回答你?她已经失忆了,她又能怎么回答你?不过,有件事我却是想代她与你说。你曾经中了千鹤毒,纪宁公主为了救你,不惜失去女子宝贵的贞洁。如今,她中了千鹤,并且毒已入骨,无药可解,你能不能救一救她呢?” 楚颜辛一片惶恐茫然,“什么?她曾经为了救我,她……” 栩栩突然想起了纪宁画的最后一幅画,恍惚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冷然一笑,继续道:“她快要死了,你却问她你可曾爱过她?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她可曾也爱过你?其实这些你应该问你自己。当然,若是她可以回答,她一定会回答你。她会与你说,她爱过你,爱你爱得撕心裂肺。但你从不曾爱过她。她为你付出了所有,你却否定了她的一切。若是有来世,她希望她从不曾来过普罗州,从不曾遇见你,从不曾爱过你。如此,你可满意?” “什……什么?”楚颜辛呆住的模样,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以及不相信,“我不爱她……我不爱她?呵呵……怎么可能……若我没有爱过她,如何会取她为妻?若我没有爱过她,为什么在一个月前在别院见到她死去时,会有那样……生不如死的感觉……” 纪宁突然从陌生的不安中安静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楚颜辛惶恐而不知所措的模样。 栩栩擦了擦眼泪,没有再去看楚颜辛,转身离去。 是是非非,她只是路过,不该参与。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足够了,不该再多说。 夏大夫也随着栩栩走了出去,笑道:“阿栩,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也可以为一件事激愤成这个样子的。你真的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栩栩狠狠低着头,弱弱地问:“可以回去了吗?” 夏大夫摸了摸栩栩的头,“现在还不行。楚颜辛已经按照约定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我却还没有完成承诺。既然救不成纪宁,我便只有帮他恢复记忆。” 栩栩惊讶又疑惑,“怎么还?” 夏大夫笑了笑,仰望天空,叹道:“九霄的解药,我必须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研制出九霄的解药。” “师父不是说,记忆是没有解药的?” “嗯。”夏大夫点头,“若是楚颜辛真的将那段记忆忘了,那便真的没有解药了。可……呵,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与纪宁的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他是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忘记的,甚至是深深地埋藏在了记忆深处。只是埋藏得太深了,又因体内药物的抑制,让他现在想取出来也取不出来了。” 栩栩半懂半不懂地接着问道:“可师父并不知道九霄的成分,怎么研制出解药呢?” “我虽然现在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夏大夫道。 “啊?师父要如何知道?”栩栩连忙问。 “楚颜辛的血液里尚还存在着九霄的成分,纪宁也是因吃了他的血,才会失忆。九霄能够一直抑制人的记忆,便是因其能够永恒地存在人的体内。九霄的研制,是从我师父千禺开始的。我至今还记得师父留与我的初始药方。我只需再取出楚颜辛的血,经过细致分离研究,与药方参照,便可准确得出九霄成分。一旦得知九霄的成分,不需三天我便可研制出解药。” 解释了一番后,夏大夫顿了顿,又道:“对了,明天之后,天会一直下雨。这几天你莫出门了,待在房间里好好修养身子罢。” 看着夏大夫离开的背影,栩栩张开的嘴慢慢合上。 接下来的日子,栩栩再没有见着夏大夫,只是听下人说有见到夏大夫在某药店买过药材。楚颜辛一直陪在纪宁身边,就连百姓来喊冤,他也只是交给了身边的师爷草草办了。如此的情况,栩栩也不敢擅自打搅,只得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天气果真如夏大夫所言,下起了暴雨。 已经四天没有见着夏大夫了,也不知道夏大夫如今身在何地,又在忙些什么。栩栩趴在窗子下,听着窗外的雷鸣,想着心里的事。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正当栩栩被这道惊雷吓得闭上眼睛时,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是栩栩想了两天也念了两天的夏大夫。 “你怕雷?”夏大夫问。 “师父?”栩栩心中一喜,睁开眼睛,又连连摇头,“我不怕雷。” 夏大夫闻言却皱起了眉头,走到栩栩的身边,再次问:“果真不怕?” “不怕。”栩栩站起来,坚决摇头。结果又一道闪电划过眼帘,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冷汗从额头飘落。她是怕雷的,也怕鞭炮。 这次,雷声没有那么震耳了,因为夏大夫的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耳朵。耳朵虽因被捂着而听不大清了雷声,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有些乱七八糟的心跳。 栩栩低着头尴尬地道:“师……师父,男女授受不亲……”天啊,她在胡说什么啊!什么狗屁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突然说这个破词语!这特喵地谁创造的词语,太罪恶了! 师父千万不要走,您这样捂着我的耳朵,很好,真的很好。 幸而,他没走。 “你果真把我当作师父了?”夏大夫突然这么问。 栩栩一惊,连忙点头:“是……是啊。师父永远是师父。” 夏大夫很是意外地笑了笑,“你还把我当作师父就好。师徒之间,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关爱!为师方才不过是念及你怕雷,方过来安慰于你,你且莫多想。雷声已过,雨水很快就小了,接下来的几天是小雨,不会再有大雨大雷,你可安心了。” 原来夏大夫是因为关心她,且是师徒之间的关心。栩栩心中又温暖又失落。心中一叹,罢了罢了,她是喜欢着夏大夫,深深爱慕着夏大夫,可那是她的师父啊!古代素有师徒之恋是乱伦的。所以,她想陪在他身边,将他看作高天孤月那般敬仰,万不敢以这样一副不堪的躯体,去妄想得到什么。 除此之外,她与夏大夫之间,多一步,她也是不敢多想的。 “师父对天气也能了若指掌?”为了转移话题,栩栩探问道。 夏大夫自倒了一杯茶,道:“天师之名,并不是浪得虚名。” 栩栩顿时对师父的崇拜感再次提升。 夏大夫喝了一会茶,望着窗外渐渐减小的雨滴,与一直站在身旁的栩栩道:“经过调养,纪宁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床走路了。该是还楚颜辛记忆的时候了。” “师父已经研究出九霄的解药了?”栩栩惊喜地问。 “尚没,”夏大夫道,“差一味药材。” “什么药材?” “天山妖莲。” “天山妖莲?”栩栩本充满希望的心顿时落到了崖底。娘亲曾与她说过,天山妖莲是极为稀有的药物,生长在极北部的雪山顶上,百年难得一现。而且,极北部的雪山足有千丈高,几乎无人能攀到雪顶。传闻曾有一批商人为了得到那价值连国的妖莲,不惜冒险攀上雪山,结果一去无回,后有人在山下看到了从山上滚落的白骨。 自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山妖莲之所以能为人知晓,便是因有人将其采下山过。可是,这样的奇人姓甚名谁,倒无人知晓。 如此难得的药材,如何能得到?! 正当栩栩感觉无望时,夏大夫道:“天山妖莲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大抵今晚便到。九霄的解药明日一早便可送到楚颜辛手中。” 栩栩瞪大了眼睛。 ☆、此恨绵绵无绝期(九) 夏大夫将这四日来的行踪与栩栩道了一二。 栩栩这才知道,原来夏大夫在五日前便已经将解药的成分研究出来,剩下的日子便在忙碌着凑齐制出解药所需的各种药材。只是,那些个药材都极为特殊,有一半在普罗州当地的药店中买不到。夏大夫只好找了能够帮他段日内集齐剩余药材的人帮忙,而这个人便是相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万恶盜手梁鬼。 梁鬼是十年前突然出现的强盗,传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曾偷过皇帝的玉玺,威胁过太后,却从未失手被捕过,被朝廷列为比杀手千寻沐还要高三级的顶级罪犯,没有一丝正义可言,只有残忍恐怖,人人谈之色变。 关于梁鬼的诸多传说,栩栩是在一故事本上看到的。毕竟被关的那些日子无事可做,便要求丫鬟多拿些最近所著的故事书过来,天天看着故事书打发时间。 夏大夫请梁鬼帮忙去雪山摘寻天山妖莲,是三个月前的事。毕竟,天山妖莲不仅可以作为九霄解药的成分,还有其他诸多神奇的功用,夏大夫身为大夫,自然一直都需要。 栩栩不曾想,夏大夫的人际关系竟已经广阔到,与万恶盜手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徒都有交道。“师父他是怎么做到的?”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问。 夏大夫道完要与栩栩说的话,便因有其他事而匆匆离开 下午时分,青珠来找栩栩,道公主有请。栩栩连忙随着青珠去见了纪宁。 屋中不见楚颜辛,只有纪宁一人。纪宁仍然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衣,站于窗前,眺望着雨下的景色,好似有几分惆怅。 “公主,我把栩栩小姐请来了。”青珠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纪宁回头,微笑着望了望栩栩,道:“请坐。” 栩栩与纪宁面对面坐下。因着紧张,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保持了沉默。 沉寂了一会,纪宁微笑道:“听下人说,天师大人正在研究九霄的解药,道是要帮助楚颜辛楚大人恢复他所遗忘的与我有关的记忆,是也不是?” 栩栩连连点头,“是的。师父说,您也有可能是因为九霄而失去重要记忆的,所以,解药研究出来后,道不定也可以帮您恢复记忆。” “重要的记忆?”纪宁嘲讽一笑,“都被遗忘了,哪里重要了?” “不……不重要么?”栩栩一头雾水。 纪宁摇了摇头,“我此次找你来单独谈话,便是要请你帮一个忙,请你告诉天师,要天师不必忙碌了。过去的那些快乐的事,我已叫青珠都说与我听了,那些个不快乐的,我也不想知道。也就是说。我并不想恢复记忆,也不想他恢复记忆,如此,我与他两清,便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什么?您要离开?”栩栩顿时慌乱了,纪宁不想记起过去不快乐的事,她可以理解,可是离开之事确是不大妥,毕竟,纪宁所剩的时日已不多。“不行,你不可以离开。你……” “你是想我最后的时光都陪在楚颜辛的身边?”纪宁道出了栩栩心中的想法,嘲讽的语气更重,“可笑,我堂堂一国的公主,为何要陪在一个区区地方官的身边。我不知道我过去是有多爱他,以至于违背了国家的意愿,拒绝了大夏国的皇太子。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回到我大禹国,向父王为我所犯下的罪孽忏悔受罚。明日我便要离开了。若你们真为楚颜辛好,便不要帮他恢复记忆。我可不想欠任何人的情义。” 见纪宁如此决绝,栩栩知道自己多说什么已没有意义,便道:“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话转告给东方天师。” 栩栩离开时,在门前看到了发呆的楚颜辛。才四天不见,楚颜辛却似乎瘦了一圈,身子骨比以往更加不济。比起纪宁,他此刻的模样更像是将死之人。 “阿宁她与你说了什么?”楚颜辛问。 栩栩毫不客气地回答:“她说她不想恢复记忆,也不想你恢复记忆,如此,她与你也好两清。”看到楚颜辛悲痛大笑的神情,栩栩终是心软了下来,道了句:“时间不多了,好好待她。”疾步离开。 栩栩想找到夏大夫,与夏大夫商讨如何能让纪宁留下来的对策,可是,询问了所有下人,愣是不知道夏大夫的去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栩栩回到房间时,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已帮她点上了蜡烛。丫鬟送上晚膳,便退下去休息了。 因着纪宁的事,栩栩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坐在桌前,便发起呆来。 忽然,一阵强风刮过,竟是将窗户吹开了。栩栩连忙起身去关窗,却在手碰到窗户的刹那,脖子处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凉意。一把满是血腥味的剑正从背后指在她的脖子处。 “小沐,几年不见,你不仅武功倒退了,竟连口味也变了,穿成了这个样子,委实不像话啊。”一个阴沉又有些俏皮的男子声音。 栩栩镇静地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中年男子一身潇洒的黑衣,齐肩的发丝凌乱不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倒有几分侠客的气息。嘴角边,泛着隐隐黑色的胡须。年龄看似有三十七八了。 黑衣男子见到栩栩的面容时,连忙收起剑,惊讶道:“你……你不是小沐。” “小沐?”栩栩眨了眨眼,“小沐是谁?” “小沐是我师兄。”黑衣男子道,忽然定定地瞪着栩栩看,眼眸中可见风流的气息,“我说,你这个小妹长得真好看,如何跟了不解丝毫风情的小沐。”说着一步步逼近栩栩,甚至伸出手捏住了栩栩的下巴,闭上了眼睛,嘟起了嘴,“来,亲个。” 栩栩吓懵了,正打算挥起拳头打人时,门吱啦一声被推开。黑衣男子收起了风流劲,睁开眼,与栩栩一同向门那边望去。 门前,夏大夫一边收起雨伞,一边用着威胁的口吻道:“梁鬼,把你的脏嘴拿开!” 梁……梁鬼?这个人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万恶盜手梁鬼?!栩栩呆了,望着眼前之人,僵直地后退,敬而远之。 听到夏大夫的威胁,梁鬼连忙松开了抓着栩栩的手,转身对着夏大夫笑嘻嘻道:“哈哈哈……小沐师兄,你知道师弟我一向爱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的对不对?” 夏大夫凛冽的目光一扫梁鬼,寒意大盛,缓缓道:“你说呢?” 梁鬼顿时头发都竖了起来,冷汗直冒,却仍旧大笑,“哈哈哈……小沐师兄果然没变,还和以前一样经不得开玩笑。” 听着这一句一个小沐的可爱称呼,栩栩方想起夏大夫杀手身份时的名字千寻沐,撇着嘴,好不容易忍住了夸张的大笑,只在心里乐了个打颤。 夏大夫皱眉掸去了肩膀上的雨水,进了屋,与梁鬼道:“天山妖莲,可带来了?” 梁鬼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黑袋子,“由于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坏境过热,只在冰雪中生长的天山妖莲半路上便凋零了。不过,我将其掉落的花瓣叶子以及其根茎都完整地装在了这个保阴袋子里,但愿还能入药。” 夏大夫接过黑袋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道:“药效还在,尚且能入药。”抬头看向梁鬼,“多谢,你可以回去了。还有……”他突然将栩栩拉到身边来,“她是我的人。”戛然而止。 第20节 梁鬼震惊地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栩栩则已经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师父啊师父,您可知道这句话会让人产生误会的啊! 一句她是我的人,梁鬼便知道了威胁的意思,想到之前的不雅之举,冒了几滴冷汗,随手拉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勉强出镇定的模样,翘着二郎腿, “我幸幸苦苦跑东跑西找遍整个大夏国帮你集齐药材,甚至在极北部的雪山上差些死掉,你却是这么个谢法?” “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可直说。”夏大夫一边将黑袋子交到栩栩手上,一边道。依着那冷漠的神色,无论如何,也不是个迎客的样子。 “我写给你的信,你没有读?”梁鬼又惊又气道。 夏大夫问:“哦?你写信与我了?” 梁鬼顿时气得蹦起来,“好哇,你写给我的信,我一字不落地读了,我写给你的信,你却完全无视了。小沐,你……你太过分了,太让师弟我生气了!” 夏大夫丝毫不理会梁鬼此刻气急的模样,淡然道:“究竟是什么事?若是不说,我便要去制作九霄的解药了。” 梁鬼连忙收起脾气,心平气和道:“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栩栩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乃是两个杀手在谈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多余了,好想逃。可是,真的很好奇接下来的对话内容。于是,留了下来。 “你要我杀谁?”夏大夫问。 “三王爷的女儿夏倾城。”梁鬼冷冷地道,神色十分认真。 “为何不亲自动手?” “我要是可以亲自动手,犯得着这么拼死拼活地来请你帮忙?。”梁鬼白眼,不屑,“限你一个月内杀了她,不然,你以后别想再让我帮你任何忙。一个月后,我会来与你要夏倾城的项上人头。” “……” 当栩栩反应过来话题好似变了时,梁鬼那一袭黑影已然消失在烛光中。那扇她好不容易关上的窗户已经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三王爷……”栩栩喃喃,循着记忆,想起夏云欢曾与她说过,四年前,皇帝出宫游玩期间,三王爷在皇宫内惨遭蒙面黑衣人杀?@6,凶手是谁,无人查出。却有刑部的人道三王爷是被当时进宫偷物威胁了太后的万恶盜手梁鬼所杀。只是,罪证一直没有。“他为什么要杀三王爷的女儿?难不成,三王爷也是被他所杀,他这是想斩草除根?” 夏大夫瞥了栩栩一眼,幽幽道:“你觉得我的师弟会蛮不讲理地杀人?” 夏大夫这一“我的师弟”,便是将梁鬼与他扯上了同门关系。如此,栩栩的潜意识便如何也难以将梁鬼的形象黑化了,连忙摇头,“师父和梁……梁师叔竟是师兄弟关系,难怪师父的武功这么厉害。” “我厉不厉害与和他是不是师兄弟没有关系。”夏大夫道。 栩栩一愣,方才察觉自己说错话了,顿时狠狠地红了脸,低头道是,呐呐:“那三王爷究竟是被谁害了?梁……师叔……他为什么要杀三王爷唯一的女儿?” 夏大夫沉着脸道:“三王爷是被朝中奸人所害,至于奸人是谁,若朝廷尚还有个眼睛不瞎脑子正常的,终会查出来,但绝对与我们无干系。至于梁鬼为何要杀三王爷的女儿,此事后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制出九霄的解药,帮楚颜辛恢复记忆。” “楚颜辛”与“解药”这两词一提,栩栩方想起纪宁白日里与她说的话,连忙道:“师父,今天纪宁找了我说话,要我请您别恢复楚颜辛的记忆。而且,她说她明日便要出发回大禹国。” “哦?”夏大夫却没有吃惊,好似是意料之中的事,平静道:“楚颜辛也道不想恢复记忆了?” 栩栩摇头,“这个倒没有。可是……师父不要阻止纪宁回国吗?” 夏大夫拿起栩栩手中的小黑袋子,踏出屋子时,道:“我只负责研制出九霄的解药,尚且没空管闲事。” ☆、此恨绵绵无绝期(十) 连日来的暴雨天气终于停止,没有雷声的夜里,栩栩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可正当半夜,她睡得香甜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将她生生震醒。 声源来自纪宁的房间。 待栩栩穿好衣服,尖叫声已经变成了隐隐绰绰的哭泣声。栩栩加快了脚步,却在纪宁的房门前,被夏大夫拦了下来。夏大夫说:“屋内是个悲剧,不看也罢。” 栩栩清晰地闻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并看到一个个丫鬟捧着清水进,端着血水出。由此,她知道,屋内确实是发生了悲剧,只是,这个悲剧的内容,她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 夏大夫终没有让栩栩进屋,只是将知道事发经过的青珠再次叫了出来,让她与栩栩说个原由。 栩栩见着青珠那漂亮的小脸蛋上有两道尚还渗着血液的伤痕时,吓着了,连忙拿起手绢要帮青珠清洗伤口。青珠却阻止了,并不似悲伤的样子,笑了一笑,语气淡淡地:“栩栩小姐,只需听我把屋内发生的事说完就好。说完了,我便要回去照顾公主的。” 栩栩连忙点头,“嗯,你说。” 青珠告诉栩栩,一个时辰前,被关着的孙淼淼不知怎么从房间再次逃出来,得知了纪宁苏醒,便发了疯般来找纪宁,要将纪宁赶出去。纪宁虽失忆,但通过青珠的口,她得知了孙淼淼并非是个善类,于是和孙淼淼僵持了起来。孙淼淼见纪宁如此不好对付,便拿出了匕首威胁,道若纪宁不离开,便要杀了她。 孙淼淼不是个知书达理的,纪宁却明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便做了退步,道明日定会自行离开。哪知孙淼淼却得寸进尺,要纪宁今晚便连夜离开。纪宁被逼得无奈,对于孙淼淼的无礼行为,也委实生气,便不愿再理会。 因着纪宁的不予理会,孙淼淼大怒,持着匕首便向纪宁刺去。一旁的青珠见势,连忙上前阻止,却被匕首划破了脸颊。对于纪宁而言,青珠是她的姐妹,是她在这里唯一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亲人。见青珠受伤,她哪里还能忍得,便与青珠一起与孙淼淼对掐了起来。 女人打架的结果,往往比男子之间的比武还要可怕。因为男子之间的比武尚且遵循点到为止的规则,而女人打架,绝然不会点到为止。 孙淼淼被二人合力狠狠地推到,额头撞到了柜角,又被自己拿过来的匕首刺中了腹部,血流成河。 是青珠夺了孙淼淼手中的匕首,刺了孙淼淼。 孙淼淼怀了身孕,青珠是知道的。 青珠笑着与栩栩说:“孙淼淼她根本不配生孩子。记得她生的第一胎,就是个死胎。这第二胎,估计也不是个活物。我这么做,不过是省得她再生下个死胎,给楚家丢脸。” 栩栩听得心惊肉跳,感叹现实里的剧情比那些肥皂剧精彩多了,也可怕多了。 青珠说完,便回了屋子。 不久,栩栩看到了被人从屋子中抬出来的孙淼淼。孙淼淼尚还昏迷,夏大夫说,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楚颜辛一直没有出现,据下人说,他最近正在查办一件严重的盗窃案,是朝廷颁布下来的旨意,道是与万恶盜手梁鬼有关,要他务必查出线索,最好能将万恶盜手梁鬼缉拿归案。 纪宁因着受惊,本就一直勉强在撑的身子,当夜大病,并且到了第二天早晨,病情更加严重。 九霄的解药已经被研制出来,因着楚颜辛尚还在外奉旨办案没有回来,夏大夫便携着栩栩先去看望了纪宁。 纪宁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着,口中不断嚷嚷着要回国。夏大夫探了探纪宁的病情,随后取出几粒携带在身上的丹药喂与了纪宁口中。服药半个时辰后,纪宁清醒。 纪宁似乎没有察觉屋中他人的存在,打着哈欠,迷糊道:“青珠,现在什么时辰了?马车盘缠都准备好了吗?” “小姐,天师和栩栩小姐来看您了。”青珠回答。 纪宁这才注意到栩栩与夏大夫,惨白的神色面前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夏大夫将九霄的解药递到纪宁的面前,言语带着一丝关切:“若是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便吃下它罢。它会告诉你,三年前,在你身上所发生的事。至于,那是爱是恨,是快乐,还是悲伤,由你自己体会。我只能保证,记起过去,你不会有遗憾。” 纪宁冷笑:“难道栩栩小姐没有将我的话转告与天师?” “转告了,转告了。”栩栩连忙道。 夏大夫却将九霄的解药塞到了纪宁的手上,“吃与不吃,你好自斟酌。”道完拉着栩栩离开。 “去哪里?”栩栩问。 “去见楚颜辛。”夏大夫回答,疾步走向孙淼淼的住处。 他这么快办完案回来了?栩栩心想,万恶盜手那么厉害的人物,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抓住吧?若是他被抓住了,身为他师兄的夏大夫,此刻不可能这么镇定,怎么也要为想办法救人焦虑一下的。 半路的走廊上,楚颜辛迎面走来,却是满脸怒容。走近时,他突然一把拽住了夏大夫的衣领,喝问道:“红鱼是谁?你告诉我,红鱼是谁?” 栩栩吓坏了,连忙道:“红鱼是纪……”可惜,她还未来得及说出纪宁的宁字,便被楚颜辛抢了先。 “红鱼才是我爱的人,才是我的妻子,对不对?”楚颜辛狂怒地喊道,“纪宁她不过是和红鱼长得相像而已,并且因为和红鱼长得相像,而害死了红鱼。我却将对红鱼的爱,转移到了害死红鱼的罪魁祸首身上。呵,她纪宁想要代替红鱼,成为我挚爱的妻子,真是想得美!三年前她害死了红鱼,如今又害死我的孩子,我却还不惜牺牲自己救她。好啊,真是好啊,这些个账我今个一致找她算个明白!” 不等旁人再说什么,楚颜辛已经松开了夏大夫,大步跑向纪宁的房间。 栩栩与夏大夫连忙跟上。栩栩本想与楚颜辛解释纪宁就是他的妻子红鱼,可想到夏大夫之前说了纪宁想代替红鱼,知道自己如此解释只是于事无补,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如今,对楚颜辛讲述任何故事,都已经于事无补,他不会听进去半分。 自始至终,夏大夫一直保持冷漠的态度,并没有想解释什么的样子。 夏大夫不急,栩栩却难以安定,惶恐地喃喃:“楚颜辛方才是从孙淼淼房间出来的,定是孙淼淼与他说了什么。师父,快把解药给楚颜辛,只有恢复记忆,他才能明白一切。” 夏大夫道:“即使吃了解药,也不可能立马恢复记忆,需要三两日的调息,才能除去体内所有的九霄,恢复全部记忆。” 屋内,纪宁正拖着病弱的身子收拾包袱,打算离开。青珠早被纪宁遣去准备马车,并不在屋中。 楚颜辛先栩栩二人一步进了屋子,因着对红鱼的爱,见到与红鱼一模一样的纪宁时,有几分莫名心虚,仍咬牙切齿,恨恨道:“纪宁,我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三年前要害死我挚爱的妻子红鱼?如今又害死我与淼淼的孩子。你如此处心积虑,究竟图什么?” 纪宁好似身子一颤,缓缓回头,冷然一笑:“图什么?你说我图什么?如果我说,我什么也不图,就图你痛不欲生,你觉得如何?” “你……”楚颜辛顿时红了眼睛。 “你想杀了我?”纪宁漠然,随手将一把尚还沾着血腥的匕首扔到了楚颜辛的面前,冷视着几近癫狂的楚颜辛,“这把便是杀害你与孙淼淼孩子的匕首。若是想为你的孩子报仇,用它再好不过。” 栩栩与夏大夫进屋的瞬间,便是看到了楚颜辛拾起地上匕首的一幕。 夏大夫终于与楚颜辛开了金口:“若是你杀了纪宁公主,我会立马杀了你。” 最终,楚颜辛只是恨得咬了一会牙齿。青珠赶来了马车,停在府外,进来拿了行李后,搀扶着纪宁,便离开了府上。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只是默默注视,无人说话,更无人制止。就连楚颜辛的母亲,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也只是望着将离别的儿媳,抹了几滴眼泪。或许,这位老人家终也明白了一些。 结果,一个大好的青年,饱读诗书,却没一个老人家看得明白。 纪宁快要离开时,栩栩拉住了她,满是同情地问:“别离前,可有什么话要说?或者,你觉得此生可有后悔之事?说出来,或许会好过些。” 纪宁的目光转向了府门前站在夏大夫身边的楚颜辛身上,尽管那个男子此刻一如三年前她搬入别院时那样,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她却微微一笑:“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来了普罗州,糊里糊涂地爱上了一个糊里糊涂的人。可是,我此生最无憾之事,也是糊里糊涂地爱上了他,并为这份爱情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若是那个人能够再爱我一次,我想我会向那个人说道一声对不起。当初的当初,我不该隐瞒欺骗他。但我不后悔我与他说了慌,因为若不是这个谎言,我与他或许不会相爱相恨,我纪宁这一生也不会活得如此精彩。” 栩栩突然心痛:对于纪宁而言,撕心裂肺地爱过,痛彻心扉地恨过,便是精彩么? 站在府门前,望着马车远去,栩栩默默祝福:“纪宁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知道她能不能在剩下不多的时日里,赶回她的国家。真心希望,命运能够多宽限一些时间给她,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国度里,过几天快乐的日子。” 夏大夫摸了摸栩栩的头,没有说话。 楚颜辛吃了九霄的解药后,第二日凌晨醒来,便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比夏大夫预期得要快许多,却又在意料之中。楚颜辛终于想起,也终于承认,纪宁是他曾挚爱过的女人红鱼。这天早晨,他抱着头,跪在地上,哭号了许久许久。 栩栩去看望他时,听到他说:“原来一直都是我害了纪宁,是我害了她,害了我们的孩子……” ☆、蜡炬成灰泪始干(一) 楚颜辛疯了,至少在外人看来是。他穿着凌乱,披散着头发,跑了出去,不断喊着纪宁的名字,在府门前遇到夏大夫时,竟跪下来,行了标准的君臣礼节,称夏大夫为皇太子,不断磕头求皇太子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由此,任何人都看得出,楚颜辛是爱着纪宁的,并且深爱的程度不亚于纪宁对他的爱。可是,他对纪宁也是恨的,恨的程度也绝对不亚于纪宁对他的恨。爱,来源于糊里糊涂,恨,却来源于糊里糊涂后的清醒。 纪宁的身份给了楚颜辛太大的压力,生生将他对纪宁的爱压成了恨。他恨纪宁为何是大禹国派来和亲的公主,他恨纪宁为何用欺骗换来他的感情,他恨纪宁让他一个立志报国的忠臣犯下了忤逆国家的大罪。说到底,他恨他对纪宁的爱,恨这份爱毁了他,也毁了纪宁。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们能够一直糊里糊涂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份爱,也不会毁了任何人。 楚颜辛疯了好几日,最后吃了夏大夫的药,才勉强恢复神智。这天,夏大夫携着栩栩打算离开,毕竟已经把事情办完了,便去与身为知府的楚颜辛告别,并问候了有关梁鬼一案。 楚颜辛脸色十分憔悴,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憔悴,仿佛随时会毙命一般,让人看着心惊。 夏大夫说他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 栩栩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吧,只可惜了一身才华。 楚颜辛与夏大夫道:“昨晚我已安排好梁鬼的案子,命人将梁鬼在三日后送往京城。这些天来,多多麻烦了您,却没能把您当作客人招待一回。还望您能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让我好生招待您一番。” 梁鬼真的被抓了!怎么可能,明明那么厉害的人……栩栩惊讶之余也担忧起来,又思及,梁鬼是个恶人,被官府抓起来,道不定是个好事。虽然不曾听过他究竟做过多大的伤天害理的事例,不过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头衔,可不是人会随便加在他身上的。 夏大夫没有因自己师弟被抓起来而担忧,平静得仿佛那是与他丝毫不相干的人,道:“不用了。我和阿栩身上还有要事,今日还要在府上休息一夜,明日便出发回去。” 栩栩正在收拾包袱时,夏大夫突然道:“阿栩,与我去纪宁的房间。” 第21节 栩栩一愣,“为什么……”见夏大夫走远,她便消了提问的念头,连忙跟上。 来到纪宁的房间,门前径直便可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封书信,以及压在书信上的紫色丹药。栩栩认得出,那正是九霄的解药,纪宁并没有吃解药,却恢复了记忆。还是说,她本就没有失忆,她只是不甘心楚颜辛先她一步忘了对方…… 信是纪宁写给夏大夫的。 栩栩没能看到信的内容,夏大夫却看到了。信上写着:皇太子,谢谢。 剑眉忽然皱了一皱,眉宇间渐渐涌起怒意。信被撕碎了一地。 看着夏大夫突然发怒的神情,栩栩吓着了,怯怯地问:“师父,信……信上说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吗?” 夏大夫突然抬眼,怒意中,目光灼灼地看着栩栩。 栩栩下意识地看到夏大夫手中捏着的九霄解药,心中突然欣喜,连忙道:“师父,您快快吃了九霄的解药,便可恢复失去的记忆了。” 话音尚未落下,那紫色的丹药便化作粉末,洒落于地。夏大夫显得更怒,甩袖离去时,道了句:“既是已被丢掉的记忆,便是不被需要的,要回作何用!” 栩栩怔怔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师父……这是怎么了……” 下午时分,夏大夫让负责照顾她的丫鬟告诉栩栩,“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可离开,回医馆了。”栩栩自然欣喜这个消息,可因着没有见到师父,心中莫名失落。 夜里,栩栩将包袱放在床头,便打算宽衣入睡。突然,院子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重犯梁鬼刚刚从狱中逃出,每个人都好好呆在屋中,我们要一间一间搜查!”她连忙打开门,刚踏出房门,便见十几个气势汹汹的士兵来到了面前。 带头的士兵虽模样凶得可怕,但还算礼貌,“栩栩姑娘,因着重犯刚刚从牢中逃了出来,逃到这里便消失了踪影,我们怀疑他可能藏在了某个房间里,所以……” 对方话还未说完,栩栩已让开了路,慌忙道:“请进。” “搜!”带头的士兵做了个手势,便带着人进入了房间,开始了翻箱倒柜的搜查。自然,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影,最后与栩栩道了声多有打搅,便离去了。 看着满屋子的凌乱,栩栩本想叫丫鬟一起来帮忙收拾,可想到现在已是深夜,丫鬟大抵都已经睡了,不好打搅,便只好自己动手收拾。 突然,一阵沉冷的风吹来,吹得栩栩后背一阵毛骨悚然。思着门窗明明都已经关好,她不由得疑惑风是从何处来,正站起身时,烛光中,一道剑光划入眼帘。 一个蒙面黑衣者持剑指着栩栩的喉咙,压着嗓门,喝问:“说,梁鬼在哪里?我知道你见过他!” 这种被胁迫的情形栩栩虽只经历两次,却已经习惯而不怪,眨了眨眼,真实地道:“我……我不知道,我师父知道。” “你师父?那个杀手非杀手,大夫非大夫,天师非天师,厨子非厨子,总之怪物一样的人?”黑衣人问道。 听到对夏大夫这么一窜长长的形容词,栩栩汗颜,尴尬地点了点头,“听您这么说,好像对我师父很了解。请问,您……是谁?” 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反问:“你师父应该很在乎你吧?” 栩栩瞬间石化,红着脸,更为尴尬道:“算……算是吧。毕竟我是他的徒弟。况且,他是大夫,理所当然地对谁都在乎的……”她正慌乱地解释中,却见对方仰天大笑。 黑衣人道:“那就好。我一直在愁怎么对付他,如此,若我拿你做人质,便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什……什么?”栩栩尚未明白那话中含义,便被黑衣人突然用黑袋整个套住了。漆黑中,一股迷药的气味涌入了鼻中。 栩栩被恶人梁鬼抓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夏大夫的耳中。 夏大夫正在一富商家中接下一个为死人超度的活,商谈着价格,听到从知府府中过来的下人的报告,大为生气,却仍不忘生意的事,瞪着那胖得像得了肥胖症的富商,咄咄逼人道:“一万两,少一分也不做,给你三日斟酌,逾期不候!”道完离开,留下被吓坏了的富商。 翌日,荒郊野外的草屋中,栩栩被牢牢绑住手脚,躺在干草上,静静地打量着正忙碌生火烧野菜的黑衣人。 黑衣人个子不高,此刻已经摘下了黑色面纱,竟是个皮肤白嫩、容貌极为俊秀的,大抵十五六岁,加上那娇小的个头,活像个女儿家。不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性别,栩栩还不敢妄自猜测,毕竟,对方那行为举止都透漏着男儿家的豪迈,何况还有从有那么多官兵的知府府上逃走的能力,武功定当不浅,不是女子能够做到的。而且…… 看着渐渐弥漫屋子的浓烟,栩栩格外坚定对方绝不是女子的想法。——那粗枝大叶的烧火方法,吹个火,能把木柴都吹飞,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渐渐,屋中的两个人都被溢满屋子的浓烟熏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万分无奈中,栩栩苦求道:“可不可以给我松绑,让我帮你生火烧饭,我在家经常烧饭,所以能做得来。我发誓,我一定不会逃跑。” 浓烟中,黑影站了起来,走到栩栩身边,一边为栩栩解开绳索,一边哼哼道:“就算你想逃,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不久后,黑衣人吃着栩栩做出来的野菜汤,惊讶道:“真不愧是那个怪物的徒弟,做的菜真是好吃。” 其实菜的味道很普通。栩栩看着黑衣人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思着他随身带着盐巴等一些佐料,不由怜悯:看来他定是好些天没能吃上一顿正经的饭菜了。 还剩最后一碗时,黑衣人似乎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还未吃过东西的栩栩,望了望手中的菜汤,眼珠子一转,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白,粉,洒进了汤中,递到栩栩面前道:“喝了它。” 栩栩一阵寒意,并不敢喝,“请问……你刚刚在碗里放了些什么?” “毒,药。”黑衣人回答,看着栩栩被吓坏的模样,嘿嘿一笑,“怎么?你不喝?这可不行。”突然抬手挑起了栩栩的下巴,神情更为奸诈,语气玩味,“话说,你这女人虽说半边脸坏了,但带着面具,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好吧,看在你为我做饭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用嘴喂你吧。” “……”栩栩流下冷汗。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梁鬼……这个人,该不会被梁鬼附身了吧? 栩栩挣扎着想逃开,却被黑衣人一把按在了地上。黑衣人喝了一口汤后,霸王硬上钩地吻上了栩栩的唇,强行把汤药灌入了栩栩的嘴中。 栩栩下意识地伸出手推,两手不偏不正摸到了黑衣人极为柔软的胸部——那是女人才会有的胸脯。双手触电般缩了回来。 这个黑衣人分明是女子! 栩栩呆住,呜,她宝贵的初吻,竟然被一个女的给夺了! ☆、蜡炬成灰泪始干(二) 黑衣人强行与栩栩嘴对嘴喂完了碗中放了药粉的汤,直起身时,抹了抹嘴角边的溢出的汤水,自顾玩味道:“原来这就是与人亲嘴的感觉。如此,我便是与人亲吻过的了,便算是真正的女人了。”俯视躺在地上已经完全石化的栩栩,怔了怔,回味道:“方才,你没有把舌头伸进我嘴里。梁鬼说,把舌头伸出来,才算是亲吻。”说着,又把栩栩按住,把嘴唇高高嘟起,再次霸王硬上钩。 “把舌头伸出来!”黑衣人咬着栩栩的嘴唇,命令道。 栩栩脸庞早已通红,紧紧抿着嘴。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这世上怎么什么奇葩都有啊?!救命! 与此同时,一个嘴角泛着黑色胡渣的中年男子推开了草屋的门,望着眼前的一幕,只觉一道晴天霹雳,从头劈到了脚。 “倾城……你……你这是……”梁鬼被吓得结结巴巴。 夏倾城这才从栩栩的身上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见到梁鬼时,冷着脸哼道:“梁鬼,你可终于出现了。听说你让千寻沐来杀我,你别告诉我这是真的……” 梁鬼一个箭步来到夏倾城的面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厉声打断了夏倾城的话:“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夏倾城身手利索地挣脱了梁鬼的手,道:“曾有过采花大盗之称的你,竟然连亲嘴也看不出来?呵,你不是一直与我说一个没有和别人亲过嘴的女子不是真正的女人吗?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吗?如今,如你所见,我和别人亲过嘴了,便是女人了。梁鬼,你可要信守承诺,娶我为妻!” “你……”梁鬼被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夏倾城愈来愈阴冷的脸庞,却不敢多说什么,转身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栩栩。 在听到梁鬼称呼那黑衣人为倾城时,栩栩已猜出那黑衣小子便是三王爷的女儿夏倾城。看着梁鬼与夏倾城斗嘴,她实在把这两个人的关系与杀父之仇联系在一块,于是,对于二人的关系,也愈加迷惑。 梁鬼一把将栩栩抱起,安慰:“是你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夏倾城见梁鬼不理自己,顿时极为恼火,拔出剑,便刺向梁鬼,然而,梁鬼轻松地身形一跃,便躲过了那一击。当夏倾城再度挥剑时,突然身子晃了一晃,持剑倒了下去,昏迷前,恨恨地喃喃:“可……可恶~忘了吃解药……” 夏倾城昏迷的同时,栩栩也在梁鬼的怀里沉沉睡去。原来,夏倾城之前在菜汤里放的是迷药。 梁鬼从怀中掏了一包热腾腾的包子扔到夏倾城的手边,便抱着栩栩迅速离开了草屋。 由于这儿是普罗州最为偏僻的一带,离官地很是遥远,又交通不便,只有步行。梁鬼一边无奈地嘀咕着:“倾城这个臭小子是怎么找到这么个鬼地方。”一边抬头望了望乌云渐渐云集的天空,愁上加愁。 路行了一半,大雨气势磅礴地倾泻而下。考虑到栩栩娇弱的身子,又想到当千寻沐看到生病的徒弟时的表情,梁鬼一阵后怕,停下了前行的步伐,走进了路边最近的一个人家。 梁鬼付了一个银元宝,屋中的人便满面笑容地将两人迎入了屋中,笑呵呵地张罗了一间宽敞的屋子与二人住。不过,这个人家毕竟不是富裕,所以,屋子的摆设极其简陋,甚至有的地方还漏着水。 屋檐上的水珠溅落在放在下方等水的木盆里,发出沉闷的嘀嗒声。 梁鬼给栩栩灌下了解药,栩栩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梁鬼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听到身后的动静,扬起嘴角,笑了笑,“待雨停了,我便送姑娘回官地知府。” 栩栩感激:“谢谢。” 气氛突然陷入了沉寂,而雨水似乎并没有减小的趋势,似乎要下个一天一夜的样子。 在梁鬼打算走出屋子事,栩栩终鼓起勇气问:“梁……师叔,我可不可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梁鬼顿住了脚步,回头,嘿嘿地笑:“你是想问小沐的事?”这神态,让栩栩瞬间想起了黑衣女子夏倾城。这二人虽然模样天壤之别,怎么神韵方面这么像? 栩栩摇了摇头,“我是想问您,三王爷的女儿夏倾城和您是什么关系?您……为什么要师父杀她?而且,若是您真的想杀她,依您的本事,定是能做到的。为什么……” “我想杀她,是因为那小丫头太缠人了。不过……”梁鬼忽叹了口气,嗤笑,“不过要我亲手杀她,我还是做不到的,毕竟,她从小是我一手带大的。” 栩栩瞪大了眼睛,出神地喃喃:“啊?难怪她与您举止神态那么相似……这么说,三王爷也不可能是您所杀。” “嗯,”梁鬼点头,无奈,“四年前,我想把倾城归还给三王爷,可惜,倾城尚未见上三王爷一面,三王爷便被朝中歹人害死。我当时为了找到三王爷,误闯了皇宫,便被人冠上了杀害三王爷的罪名。最后,我不得已胁迫了太后,方逃了出来。” 栩栩想起父亲曾为三王爷之死而愁闷了很长的时间,连忙问道:“您可知道,三王爷被谁所害?” 梁鬼道:“三王爷一直支持四皇子夏云欢当太子,且太后皇帝都极为信任三王爷,据说当年夏云欢能够当上皇太子,大半的功劳都属于三王爷。据此推算,害死三王爷的,自然是不希望夏云欢当太子的人。而朝中最不想夏云欢当太子的人,便是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当太子的二皇子夏斌。夏斌在朝中地位可谓是不下于皇太子,深得各大势力的喜爱,自然,那些个势力,都没一个正义。如此,谁害死了三王爷,有点脑子的人都当是猜得出来的。” 听了这么一段惊心的朝中之事,栩栩突然想起了漪澜院窗前的那个少年。他曾说:“只有你,才会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存在,也只有你,才会让我觉得安全。”如今,她方明白说这话的人心中该是多么痛苦无奈。 身在朝中,即使是皇太子,也过得步步惊心,却连个普通百姓都比不得安心。如今,他还好吗? 栩栩没有继续再问梁鬼与夏倾城之间的渊源。 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夜里。梁鬼本打算第二日再出发,结果当天晚上,夏大夫寻了过来。正在吃晚饭的众人望着突然推门而入的犹如落汤鸡的白衣公子,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栩栩连忙站了起来,“师父……您……” 梁鬼大步走上前去,抢了栩栩的话,“我说,你可真是急性子,怕你的小徒弟被我吃了不成?欸?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夏大夫一手将身后同样湿透的夏倾城拎了进来,淡淡道:“借她鼻子循着气味寻到了这里。” “……”不知为何,栩栩突然觉得被师父拎在手中的那一团黑黑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巴狗,本来想说的关心话顿时全消了,连忙回屋拿了干衣服为夏倾城披上。 梁鬼见着夏倾城,脸色大变,神情不定地指着她,喝问:“你难道是狗吗?” 夏倾城忽地抬头,目光带着恨。 夏大夫:“她可不是一只狗,你不是一直把她当作一只狼饲养的?” 栩栩同其余的人,被眼前的一幕,以及夏大夫方才的话,惊吓了。 夏大夫又道,“我并非为徒弟而来。我是来找你的,梁鬼。”不等夏大夫说完,夏倾城突然抓起梁鬼的手,几近吼道:“柳湮被朝廷抓了,你快去救她!” 梁鬼闻此愣了好会,笑道:“倾城,你这回诓我的理由可是糊涂了。柳姑娘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朝廷抓她作什么?” “倾城没有说谎。昨晚我在楚知府无意看到了一封朝廷发下来的文件,文件上提及了这件事。”夏大夫接过栩栩递过来的干毛巾,边擦脸边道,“朝廷有人查出柳湮曾救过你,给柳湮定下了罪名,是死罪。一个月前,朝廷的人抓了柳湮,再过四天便要将她送上绞刑架。若是你还念着与她一段未报的恩情,便快去救她。” “是……是真的?”梁鬼喃喃着瞪大可眼睛,再不见不正经的神色,却是怒气大作。他忽地抓住了夏倾城的手腕,恶狠狠:“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说?” 夏倾城因着手腕被捏得疼了而露出痛苦的神色,有些委屈,“我这么千辛万苦地找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事。是你一直不给我说这件事的机会。” “……”梁鬼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放开夏倾城便闪身离开了众人视线,速度若风地消失在茫茫雨中。 屋中,栩栩望着似有好些天不见的师父,忽然倍感亲切,甚至鼻子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自然,眼下场景她是哭不出来的,只淡淡叫了一声:“师父……” ☆、蜡炬成灰泪始干(三) 夏倾城出神地望着梁鬼消失的方向,口中呐呐:“梁鬼,求你不要怪我。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第22节 声音虽微弱,栩栩听得清晰,心中猜测:倾城为什么怕梁鬼怪她,莫不是她做了什么会让梁鬼很生气的事?与柳湮有关么?柳湮又是什么人呢?抱着这一连窜的疑问,栩栩凝视着夏倾城嫩嫩的脸颊,嘴唇翕动,欲问话,突感到一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栩栩抬起头,吃惊,“师父……” 夏大夫双手探在栩栩手腕的脉门上,道了句:“阿栩,你的身体愈发弱了。再过些时日,为师给你开些药。” 身体每况愈下,栩栩自己也是察觉得出来。她本想说迟早都要死的,不必浪费药材了。忽而,又想改口,问一问师父自己是否真的有救。想到楚颜辛孤独的身影,她突然害怕离开师父,害怕师父一个人孤独。 夏倾城忽然回身,瞅了瞅夏大夫的动作,没有丝毫医术概念的她,纯粹把那把脉看成了手拉手,渐渐羞恼,冲了过来,强行将栩栩拉在了身后,似是怕栩栩被眼前的人伤害般谨慎,冲着夏大夫吼:“别碰我的女人!” 夏大夫有几分尴尬地收回了手,“什么?你的女人?” 栩栩则完全僵住,那一句她的女人,听着如何那么暧昧。想起昨日在小草屋发生的亲吻事件,脸庞一阵不安的羞红。 夏倾城挺了挺胸膛,底气十足:“没错,我的女人。栩栩她已经被我亲过了,便是我的女人了。若是你再敢对她动手动脚,小心老子我剁了你!” 夏大夫呆了。栩栩则石化。 房子的主子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家人都遣走后,走上前,与夏大夫恭恭敬敬道:“请问公子今夜在这入住吗?”见夏大夫微微点头,喜笑颜开地将夏大夫往最好的一个房间请去。对于栩栩与夏倾城二人,却只随口道了句:“两位姑娘就住一间吧。” 夏倾城因被房子主子无视来了气,卷着袖子便要上前理论,幸得栩栩即时拉住。“若是你不嫌弃,今晚我们就睡一起吧。” 夏倾城这才放弃理论的事,回头望着栩栩,摸着下巴,“以前我都是和梁鬼一起睡的。后来梁鬼就不愿和我睡了,道是怕被我占了便宜。你要和我一起睡,不怕被我占了便宜?”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栩栩被夏倾城的孩子气逗乐,忍住想笑的冲动,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去了睡觉的房间。栩栩正铺着床,夏倾城看着窗外漆黑的颜色,忽然回头,依靠着墙壁,认真道:“栩栩姑娘,可否听在下一句话?” 栩栩掸了掸床单,笑问:“什么话?” “远离千寻沐那个怪物。” 栩栩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夏倾城的神色突然变得很气愤,“因为那个怪物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他迟早会害了你的。” 听此话,栩栩淡然一笑,扭头看着夏倾城,“梁鬼师叔他……他和师父是一样的人吧?因为都是杀手。你……不是也想嫁给他?” “那不一样!”夏倾城红着脸辩解,“梁鬼他虽是杀手,但很笨。他和那个怪物一点都不一样。那个怪物很聪明。聪明到可以把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玩死。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厉害。他说要给你开药,说不定就在药里加了毒,把你慢慢折磨死了。” 虽然早听马若师兄给过夏大夫不好的评价,不过如夏倾城如此极端的评价,却是第一次听到,有几分震撼。其中的真假,栩栩并不想知晓。她知道夏大夫曾做过杀人这种不可饶恕的坏事,也亲眼目睹了夏大夫是如何惩罚楚颜辛的无情,其中的残忍,在她的心中却仍无法把夏大夫往坏人的定义中推进。而且,她倒也不怕药里下了毒,毕竟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因着下雨,天色黑得早。二人显然都没有困觉的意思。 见栩栩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夏倾城显然有些捉急,欲再说话,却被栩栩打断。为了转移话题,也为了解除心中对于梁鬼和夏倾城之间的渊源的疑惑,栩栩之前便思考了提问的方法,“梁鬼他不是大夏国的人吧?”回想第一次见面时,无意间看到他脖子处的黑色印记,当时未作在意,如今想来,那确是一种文字,是异国的文字。 “梁鬼是个亡国奴,”倾城说得随心所欲,似乎仍想与栩栩纠结夏大夫的问题,但不得不回答栩栩的话,“他是被大夏国打败的西邻国的败兵。他曾加入的一个帮派,你应当听说过,好像叫……鬼……” “鬼?”栩栩喃喃,惊讶。这名字岂止听过,分明如雷贯耳。 故事本上说,多年前,西邻国与大夏国争战不休,快被打败之际,一群落魄的武士乔装打扮进入大夏国皇城,企图刺杀大夏国的皇帝。他们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剂,化作了以吃人肉为生的恶鬼,闯入了大夏国的皇宫,一路血杀到大夏国皇帝的面前。传闻是,他们刚到达皇帝面前,便被皇帝的天子之气所抹杀。但真相,至今尚无人知晓。 “梁鬼……他真的是鬼?”栩栩不敢相信。 “是真的。”见栩栩吃惊的模样,夏倾城笑得更厉害,“而且他吃过人,我亲眼所见。” “可……可是……”栩栩思绪混乱了,“鬼不是都被皇帝杀死了吗?” 夏倾城嘿嘿一笑,“鬼其实也不厉害,他们在进入皇宫的半途中就被杀了一大半。最后,只有梁鬼一个人冲到了皇帝面前,并且那时,他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若不是他挟持了被父亲带入宫中的我,他早被杀死了。他挟持着我逃出了皇城。虽然对于当时的情景不大清楚了,但我敢肯定,他想吃我,并且咬了我。”她说着撸起袖子,抬起胳膊给栩栩看。 那雪白的胳膊上,赫然一个人牙齿咬过的痕迹。 她接着道:“当时我被吓昏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吃我,却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隐约记得,他说他并不想杀人,还说什么鬼的生活太寂寞了,他想有个可以对他微笑的女人。自然,我那时太小了,没能理解他,如今总算是理解了。所以,为了能够永远陪他,不让他寂寞,我才想嫁给他。可是,他却叛变了!” 气愤中,她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几分惬意的笑,“当然,那些个话他只说了一次。他说得最多的,是‘再不听话,我立马吃了你!’他是想吓唬我,可是,每次我听到这句话都嘿嘿大笑,然后他就拿我没辙了,因为他不吃会笑的东西。哈……他就是个笨蛋。” 她说得风起云涌,却是无比轻松的语气。 栩栩怔了一会,胆战心惊地问:“那他……现在还吃人肉吗?” “嗯,不吃了,缠在他身上的鬼,早被老医仙赶走了。” “老医仙?神仙?” “不是,是人。就是千寻沐那个怪物的师父。当年,老医仙带着六岁的千寻沐来找圣师父,要让圣师父教千寻沐武功。中途遇到了我和正发病要吃人肉的梁鬼。老医仙医者仁心,就把梁鬼救了。还把我们一起带着去见了圣师父。梁鬼才有幸和千寻沐一起成为圣师父门下为数屈指可数的弟子。” 担忧的心情放下,栩栩突然有了困意,便想睡觉,却被夏倾城拦住,“不行,你现在还不能睡,我还没和你说完呢。” 栩栩微微打了哈欠,“嗯,你说,我听着。” “你千万不要和千寻沐一起去见圣师父。”倾城说得认真。 “为什么?” “因为我听梁鬼说,千寻沐当年拜圣师父为师,曾和圣师父立下了一个约定,就是将一个心爱的女子贡献给圣师父。你万不能被他骗了!” 栩栩不由想起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梦里好像是有人说过千寻沐圣师父的事,而且说是要把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嫁给千寻沐的圣师父,千寻沐气得说要把圣师父杀了。也不知道,如今千寻沐,也就是夏大夫,和圣师父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是否已经嫁给了圣师父呢? 如此,倾城说得有点可信,可是似乎跑偏了。 “师父他不会害我的。”栩栩淡然一笑,她又不是灵儿。 “你这个傻瓜!”倾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羞恼模样,最后一咬牙,“算了,看你比梁鬼还傻不拉几,我都懒得管了。等被千寻沐害了,你自己后悔罢了!” 委实困了,栩栩没有办法想太多,却在睡觉时,听到了倾城隐隐错错的哭泣声,精神突然清晰,忙转过身看着倾城满脸的泪痕,关切:“倾城,你这是怎么了?” 倾城突然扑过来,紧紧抱着栩栩,哭喊:“栩栩,我好害怕。如果梁鬼他发现他的救命恩人柳湮被我杀了,他会不会恨我,不再理我了?可是,我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朝廷想拿柳湮做人质,逼他现身。为了他的安全,我只有杀了柳湮。” 之前的事。对栩栩来说,都不算事,倾城方才说的这些话,才是大事! 栩栩本想责怪倾城杀人的举动,可想到大错已定,再无挽回的余地,便只有安慰:“虽然做得大错特错,但……你也是为了他,他应当会理解你。只是,以后这种杀人的勾当,万不能再做了。” 倾城哭得更为大声。 夜在倾城的哭泣声中过去。 栩栩叹着原来女汉子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沉重着眼皮,打算小眯一会,忽听到了敲门声。她连忙下床开门,却在刚刚拉开门的瞬间,眼皮沉重地合上,如何也睁不开,身体疲乏到了极致,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阿栩~” 她隐约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但实在太困了,以为是在做梦,便继续睡着。 颠簸的马车中,夏倾城看着刚刚苏醒的栩栩,拉长了脸,苦道:“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千寻沐那个怪物真的会杀了我。” 随着视线的清晰,栩栩支撑着身子坐起,“师父……怎么会要杀你?” 夏倾城瞅了瞅正在赶马车的夏大夫,惶惶地压低声音:“因为我先绑架了你,又害得你一夜未睡。” 栩栩笑笑:“师父他……他是与你开玩笑的。” 自然,夏倾城是不信的,好似憋着满肚子火,却得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察觉到是在马车里,栩栩好奇道:“这是去哪?回医馆吗?” 夏倾城神色更为阴沉,满是同情的目光看着栩栩,“去普罗州西域的大郢山,见圣师父。” 栩栩尚未想起夏倾城昨晚说的话,便淡淡哦了一声。 ☆、蜡炬成灰泪始干(四) 前往大郢山行了一天的路。途中,夏大夫一直好似心事重重,不曾说话。夏倾城偷偷与栩栩说:“他肯定是在犹豫要不要把你交给圣师父,毕竟你的容貌有些坏了。” 栩栩这才担心起来:师父他真的要将我卖了吗?想来,我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啊。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轰入脑海,夏大夫一直喜欢的那个叫灵儿的女孩,并没有嫁给他的圣师父。所以夏大夫想要把她送过去代替那个叫灵儿的女孩,这样便守护了他爱的女人。 不可能,不可能…… 栩栩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心里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长成了这个鬼样,人家的圣师父也看不上她啊! 可是,师父先前不是说要回医馆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转路要去大郢山见圣师父了? 赶着马车的夏大夫似是听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回头望了望,神情严肃了几分,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疏动嘴角,便转回了头。 大郢山虽说有个“山”字,却只是有几个连绵的山坡而已,其中最高的也不过百丈,算不得大山。那最高的山坡因着中间地势平坦,早在十几年前,盖了座较为辉煌的庙宇。庙宇中不供奉神佛,只住着位已有百岁高龄的半仙。 那位半仙,正是教夏大夫武功的人,夏倾城口中的圣师父。称呼他圣师父的,不仅他所收的为数不多的徒弟,周围的百姓也都如此称呼他。久而久之,便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来到大郢山脚底下,微微抬头,便可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夏大夫赶着马车,来到了那座庙宇前,望着那刻着弥途二字的硕大金子牌匾,眼神颤了颤,转身掀开轿帘,单单道了句:“下车。” 栩栩一再想问夏大夫来这里做什么,虽然有可能是明知故问,她也想亲耳听到夏大夫的答案。 庙宇殿前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十来岁大的小沙弥,见着来人,极为兴奋,叫着师兄师姐,把他们往殿中请,嚷嚷着:“圣师父两天前收到大师兄的信,兴奋得已经两天不吃不睡了,现在可是在中殿急切地等候你们呢。” 忽然,一个小沙弥回头看向了栩栩,瞪大了眼睛,惊喜:“啊,这位就是圣师父惦念已久的姑娘了吧?” “你们……知道我?”栩栩讶异地问,心里咯噔一下地疼。 “是啊!”两个小沙弥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知道,您和殷小姐长得真像,若是面具摘下来,定是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吐了吐舌头,“啊,说多了!” 栩栩呐呐地问:“还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殷?殷不正是这个身体的母亲的姓氏吗?记忆里,虽然不记得母亲的容貌,但确实有人经常议论说她与母亲长得极为相像,可是,却没有人称呼她的母亲为小姐。母亲虽气质高于一般女子,但不是大家闺秀,只是个乡野的姑娘,嫁给当朝丞相,是属高攀。 想起这些,栩栩不经感慨,唉,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怎么这么多令人唏嘘的杯具。 一路走来,尽是空旷的景象,除了两个打扫院子中花草的青年男子,便没有其他人了。 步入中殿大门,便看到了圣师父,竟是个白发苍苍却有着少年面孔的人。修长的脸颊,苍白如纸,在看到夏大夫身后的栩栩时,泛起了极不协调的几缕血色红光。他如一尊佛般盘坐着,棱角分明的五官,亦如雕刻的佛像那般完美。如此的造型,便也难怪附近的百姓会把他当作佛参拜了。只是,每日那样盘坐,也当是不好受的。 两个小沙弥看到圣师父此刻的造型,伏在栩栩的耳边偷笑:“师父他似乎以为你们是香客,所以那样坐着,平时可不是那样坐的。那样坐,很累的。” 这边小沙弥的声音落下,那边,圣师父因为久坐,难以起身。听觉稍微灵敏的,可以听到他想站起时腰间骨头的闷响声。虽说是少年面孔,那副经历了百年风霜的身子骨确没少年时灵活了。 夏倾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倾城拜见圣师父。” 夏大夫则静静地看着两个小沙弥把圣师父扶起来。 圣师父刚刚站直了身体,便径直来到了栩栩面前,眯眼笑道:“你就是殷凤的女儿栩栩?” 殷凤,这个身体的娘亲的名字!栩栩怔了怔,方点头。 圣师父长吁了一口气,“等你足足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什……什么?”栩栩陷入慌乱,“……十八年前,我尚还是个婴孩,您等我我做什么……”她又不是那个灵儿啊! “呵呵……”圣师父微微一笑,“是了。十八年前,殷凤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与我说,若是我能活到你长大的时候,便将你送与我为妻。” 圣师父的话无疑晴天霹雳,将栩栩劈得外焦里嫩。这是什么话啊?什么意思啊?按照他所言,她是那个什么灵儿了?呵呵呵,怎么可能! 虽然一直希望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份就是灵儿,这样她便可以成为夏大夫喜欢的女人,便更有理由可以和他在一起。然而,如今她早已放下这个念头,却突然被人像灵儿那样对待,这算什么? 第23节 对于栩栩来说,这无疑太过荒谬,无法接受。然而,她来不及解释自己已为人妻,便被圣师父搂入了怀中,只听得他在耳边苦苦低语:“阿凤,你终于来陪我了。” 栩栩迷惘地目光看向夏大夫,却见他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如往常的目光,波澜不惊。也许,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不必惊讶什么。 倾城说的话是真的么?师父真的是想把她送给圣师父做女人。 她已然不在乎这个身体的娘亲与圣师父的关系,不在乎自己究竟是谁,不在乎自己嫁过他人,她此刻有的唯一想法,便是师父不要她了。心很痛很痛,痛到无法呼吸,甚至想闭上眼睛,再也不要睁开。她昏在了圣师父的怀中,惊慌了所有人。 夏倾城把栩栩送到了后院的内屋,小沙弥按照夏大夫的吩咐煎熬了药,送到栩栩的房间,一个端药,一个喂药。因着夏大夫吩咐时语气有些可怕,所以两个小光头都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这个昏迷的羸弱女子。 “师父为什么不要我了?”这是栩栩醒来的第一句话。她没看清身边坐着的人,只是在意识刚刚苏醒时,便脱口而出。 身旁坐着的是换了一身女儿装的倾城。 倾城之前一直穿着黑色夜行衣,是个野小子的形象,穿上了女儿装后,竟是姣美若月,正应了她名字里的倾城二字。栩栩被她的这副模样晃得愣神,好半天才敢认人。 夏倾城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才一会的功夫不见,你便不认识我啦?” 栩栩微微一笑:“你这样子的穿着,真美,美得我都不敢认了。” 夏倾城闻言嘿嘿笑了起来,“真的?梁鬼他一直说我丑来着,说最讨厌看我穿女装的样子。” “梁师叔定是说得违心话。”栩栩毫不犹豫道。 夏倾城便更为得意,只恨不得立马找个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笑着笑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坐于床边,拉起栩栩的手,认真道:“你方才问我,你的师父为什么不要你,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很难回答。” 栩栩大羞,慌道:“我方才胡说八道了,你莫当真。” “怎么不当真?”倾城气呼呼,“得当真,必须得当真。到了这个地步,你如果再对千寻沐那个怪物抱有幻想,便要如吱吱那个姐姐一样,疯掉了。” “吱吱?”栩栩一愣,梦里的一幕幕景象,一段段对话渐渐清晰。吱吱,不就是梦里面那个灵儿提过的,收留了他们的人的女儿么?灵儿还说,吱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什么的。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衣着凌乱、披头散发的女子闯了进来,身后两个小沙弥死命拽着她的衣角,结果将衣服撕烂,也没能将她拦住。 这个突兀闯进来的女子看了看栩栩,指着栩栩哈哈大笑起来,“我当阿沐带回来的会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原来是个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丑八怪。我说,丑八怪,你也该有自知自明,该是晓得阿沐是不会爱上你的,怎的也如我那样上了他的当?哈哈哈哈……” 栩栩被吓得有些呆懵。 有风吹来,撩起了疯女子的发丝。栩栩看到了女子的脸,与倾城比起来,那张脸算不得好看,只是普通人家的容颜,只是,那样咬牙切齿的狠劲,令得她胆战心惊。 但凡红尘中的女子,大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爱,或是,为恨。 “她就是吱吱,和你一样,被千寻沐那个家伙送到这里给圣师父当女人。”倾城对惊魂未定的栩栩道,“十年前,尚且年幼的她被千寻沐骗来了这里,以为千寻沐会一心一意待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圣师父的妻子。当她知道真相后,便疯了。” “她和我一样,是师父贡献给圣师父的女子?”栩栩呆呆地喃喃。不知为何,心突然不痛了,有的,只是麻木,“原来师父真的是坏人。”抬头,脸上渐渐堆起看淡一切的神情,“吱吱真是好可怜,她的病没有办法治好了吗?” 不等夏倾城回答,吱吱不顾身后两个小沙弥的拉扯,冲到栩栩的面前,呲牙咧嘴地嗤了一声,“你自个已泥菩萨过河,还有空来管我的闲事!”接着大笑着离去。 “也算不得可怜吧。”夏倾城望着吱吱离去的背影,呐呐,“应该说,是罪有应得。听说,她以前因为嫉妒,害过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小姑娘,而且那个小姑娘似乎是千寻沐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陡然语气提升,灼灼的目光看向栩栩,“不过,不管吱吱曾经犯下了多么大的错,千寻沐把吱吱骗到这里,把她逼疯的这件事,是事实。所以,栩栩,我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圣师父一旦要了你,你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真的会被逼疯的。所以,你听我的,在圣师父还没有要娶你前,赶紧逃离这里,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再见千寻沐。我会帮你。” 栩栩没有听倾城的后来的话,她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倾城的一句“那个小姑娘似乎是千寻沐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心中苦笑:“原来……夏大夫,也会喜欢别人吗?” 是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叫灵儿。可惜,不是她。 ☆、蜡炬成灰泪始干(五) 夜深人静时。 夏大夫站在庙宇的门前,烛光闪烁中,仰望着星辰涌动的夜空,沉吟:“都说斗转星移,照应着大地上的命运因果罢,不知真假几分。” 身后,一个有着少年面孔的白发苍者大笑,“千寻沐,我可是记得你是不信神佛的人,如何说出这样的话,似是个佛学者。” 夏大夫眸色突然冷了一下,道:“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善人会有善报,但对命运因果循环,恶的恶报,是绝对信的。” 圣师父长叹一声,“是了,这个该信的。”拿起腰间的酒壶,“你……果真不想记起以前的事?” 夏大夫怔了怔,扬起嘴角,“忘了便忘了,人的大脑不可能记得所有。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你什么都不忘,偏偏忘了你最不该忘的。两年前,你告诉我,你想放下一切。没想到,竟会用失忆这个方式。”圣师父叹了一气,“自然,这毕竟是你的私事,为师不宜多管。但为师还是要劝你一劝,该是记起的,你终会记起的。若是一直逃避,待记起那时,痛苦会双份偿还。” “这事便不用圣师父操心了。我此次带栩栩来见您,便是因听梁鬼说,您与栩栩有着一段缘未了结。栩栩的娘亲,究竟是什么人,与您有着什么关系,与老医仙是什么关系?” 圣师父嗤嗤一笑,“这些你本来都知道,九霄竟然连这部分的记忆也没有放过。你一向不爱问这些个私人问题,今个却特地大老远地跑来问我,是为了栩栩那孩子吧?”见夏大夫沉默,接着道:“看来,栩栩那孩子,在你的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有些事,忘了便忘了。然而,有些人,即使失去了全部记忆,甚至失去了心,也未必放得下。 栩栩从昨日下午醒来便一直滴水未进,想着快点死了好回到现代,继续过她的毕业狗生活,也比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抛弃自己来得强。 此刻,她躺在床上,有些昏沉。听到脚步声时,她便知道是夏大夫来了。只是,她一点不想见他,便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感觉到有只手伸进被褥企图抓她的手腕把脉时,她咬着嘴唇挣脱,然后将双手伏在胸口,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他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人,怎教得她不害怕? 看到栩栩如此的模样,夏大夫眼神剧烈地震颤,手僵硬地收回,久久出神。他自己大概也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早知道栩栩是别人的女人,容不得他沾染的,为何在被拒绝触碰的时候,心会难过。 他忽然悄无声息地嗤笑,怎么会心里难过呢,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他的神色有些疲倦。昨晚,圣师父告诉了他栩栩娘亲的身份,搅得他一夜未睡。 圣师父只与他说:“殷凤嫁给顾丞相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她原本姓千,名温雅。” 这一句便足够了。他不认识什么殷凤,但他知道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美人温雅。大凡大夏国的子民,都听过这个名字,不仅因为拥有过这个名字的女人曾是个惊动皇帝的绝代美人,更因为,她是如今大夏国的国母。十多年前,她隐退了六宫,道是看破了红尘俗世。十多年后,因着当今皇太子的母亲因罪被罢黜,她便风华再起,重掌六宫。 倾国美人的身份也罢,大夏国的国母也罢,都难让夏大夫在意。让他一夜难眠的原因另有其他。千温雅是老医仙千禺唯一的女儿。他一心想要查清老医仙师父死亡的真相,如今,终于有了线索。 该不该告诉栩栩,她的娘亲没有死呢?可,说了又当如何,阿栩与她的娘亲终是不能相认的。 沉重地呼吸声后,他终避开了那番心思,问:“阿栩,你便就这么不待见师父?” 栩栩躲在被窝中,暗暗落泪,“是您不要我了……” 夏大夫突地将那个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女子连同被褥一同抱在怀里,仿佛质问:“我……何时说过如此混账的话?” 栩栩抬起头,目光定在夏大夫的脸上。那样绝世的公子容颜,是任何人不能比拟的。她不曾想,那样好看的脸,此刻竟然会露出如此苦涩得有些狼狈的神情。 师父这是怎么了?以他雷厉风行的为人,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心疼了,目光闪烁着。“如果是我方才说了错话,师父莫生气。” “我没有生气。”夏大夫说,可那深沉的表情生生将他出卖了。他确实生气了。虽然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何为要,何为不要。他否认了不要,便是要了阿栩? 待自己被放开,栩栩才敢慢吞吞地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医馆啊?”其实言下之意,也是想试问师父是否真要把她送给圣师父。 夏大夫却说:“再过些时日吧。我最近接了一桩天师的生意,要去官地为一个姓吴的大家族做一场很大的法事,大抵需要一个月时间。因着你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便别跟去了。这一个月里,你便待在这里修养身子吧。” “师父这是要把我留在这里?”充满期待的心突然沉沦,栩栩本担忧着师父的决定,如今,是彻底绝望,再无其他念想了。 夏大夫认真地点了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因着思慕你的母亲,而一生饱受牵肠挂肚的单思之苦,算是寂寞了一辈子。你有着你的母亲一半的血缘与容貌,便代替母亲好生照顾他老人家一阵子。毕竟,论着过去,是你的母亲欠他的。” “……”栩栩垂下了目光,点头,心里犹如一千只蚂蚁在爬,她的母亲是大夏国丞相的老婆,她也不是灵儿。师父,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看着夏大夫离去的背影,栩栩怔了许久,心中苦涩,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是把她看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是一件可随手丢弃的物品? 吃了小沙弥送来的汤药后,栩栩又小睡了一会。下午时分,身子渐好。她便乘着精神气,去看望吱吱。昨晚见到这个疯了的女子后,她便一直放不下心。 小沙弥将栩栩带到了关着吱吱的房屋门前,却不愿打开门,“师母说她不想见你,你若想与师母说什么话,站在这里说便可以了。师母她能听到。” 栩栩其实只是想来看望看望吱吱,并没打算说什么话。如今,她有些难开口,毕竟与吱吱还是个陌生过客,委实没什么话。沉默了半晌,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吱吱姑娘,请你……莫恨夏大夫……” 寂静了一瞬,房屋里传来了吱吱的回答。吱吱笑说:“恨?我对他从没有恨,因为我爱他,即使我成了一个老头的妻子,还是爱他,爱得无可救药。爱情,是一味包着糖衣的毒.药,无论它把你毒得多惨,你还是义无反顾地想吃。因为它太美味了。” 听了这番话,栩栩松了口气,不仅为吱吱的深明大义感到欣慰,更为吱吱说了这番理智的话而欣喜。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说明说话的人并没有疯,或者疯病已经好了。 “我好后悔……”吱吱颤着声音继续说,“十二年前,我因为嫉妒灵儿的容貌,与她家院子里的井水中下了毒,不曾想毒.药渗透了土壤,污染了村子水源,最后不仅害了她与她的家人死去,还害了村子里的人得了至今未被治好的疾病。我好后悔……好后悔……” 来的路上,小沙弥便告诉了栩栩,吱吱是西河村人。听了吱吱的忏悔,栩栩终于明白西河村女子的肥胖症的起因,微微吃惊,“治疗疾病的法子。夏大夫已经找到了。西河村的疾病很快就会被治好,所以,你不用再难过。”她连忙安慰道。 吱吱沉默了一会,淡淡“嗯”了一声后补道:“……他与我说了。阿沐今早来看我,便与我说了,说是你用自己的血救她们的。他说,希望我看在你菩萨心肠的份上,不要为难你。” 栩栩睁大了眼睛,“他竟是这么说的?” “嗯。” 栩栩轻轻一笑,“我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因为我只是个凡人,而且是一个将死的凡人。一个将死的人大抵总是要做些善事,以防下辈子投胎做了牲口。医治西河村人疾病这件事,是夏大夫的功劳,算不得我的。我不过是借着夏大夫的功劳,做了件可以心安理得的事。” 屋内,吱吱听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叹道:“你这个人……真的想让人恨都恨不起来呢。” 栩栩愣了,“恨?为什么恨我?” “是啊,为什么恨你呢?”吱吱喃喃,嗤笑,“因为嫉妒你一直陪在阿沐的身边吧。可是,细细一想,这也没什么可恨的。自己得不到的,为什么一定要别人也得不到呢。真是种奇怪的想法。” “……”栩栩闻此,竟觉得吱吱不仅不疯,而且已经达到了圣人的境界。难道这里真的有可以将人净化的灵气吗?哈哈,那她可要多呼吸这里的灵气。 倾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住栩栩,嚷嚷着:“你怎么来这里了?快跟我去见圣师父,圣师父要见你呢。” 栩栩被倾城拉得身子前倾,惊:“有什么事吗?” 门忽然打开,一身素衣淡雅的吱吱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站在门前,看着栩栩,认真道:“栩栩,擎苍虽已是百岁之人,但因着吃了神药,不仅容貌保持着少年的形态,性格也如少年,有几分不羁。论着曾对你母亲的爱,他可能会对你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不过,无论他怎么说,你只需拒绝他,他当不会强迫你。” 何擎苍,圣师父的名讳。 趴在吱吱怀中的孩子挥动着小手,吱吱呀呀着,“爹地有了娘,还惦记着别人的娘,爹地最风流了。” 原来都有了孩子的。栩栩惊讶的同时,彻底地放心了。 ☆、蜡炬成灰泪始干(六) 吱吱已经有了孩子。这让栩栩吃惊得半天没有晃过神。匆匆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极为俊秀可爱的面孔,她便被倾城急匆匆地拉走。 一路上,栩栩由于想着方才的一景,有些发呆。倾城揪了揪她的脸,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怕去见圣师父?” 栩栩这才回神,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曾想,吱吱已经是一位母亲了。” 倾城耸了耸肩,“这很奇怪吗?圣师父虽说是个老头,怎么说也是个男子,两个人经常同床共枕,有个孩子也不稀奇吧。” 栩栩红了脸,低声:“我是指……吱吱即使有了孩子,对夏大夫他还那么……痴情。”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痴情还是变态了。 倾城听此长叹,“这就是我叫他怪物的原因啊。竟然可以把一个女子祸害到这个地步,不是怪物是什么?” “啊?”栩栩哭笑不得,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如此说来,倾城口中的这怪物一词,便算不上贬义词了。 “可惜,怪物此生不会喜欢别的女人了。”倾城忽然叹道,“在他的心里,永远只住着一个人,也只能容下她一个人。论着痴情这一方面,倒是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这点挺让我佩服的。不过,大抵也只有怪物才能做到这点了……” 栩栩自然也晓得夏大夫对那个叫灵儿的小姑娘的爱慕和执着,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习以为常。 自从夏大夫那里听来了圣师父与娘亲有着欠缘,她便一直疑惑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寺宇外的山坡上,栩栩见着了圣师父何擎苍。 山坡上种着一棵桃树,树龄大概有二十个年头了。由于此时早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所以只能见满树的绿。有着少年面孔的苍者正坐在树下,任风吹乱了一头雪白的发丝。 第24节 听到脚步声,何擎苍回头看了栩栩一眼,拍了拍身旁的土地,道了句:“坐到我身边来。” 倾城便拉着栩栩一块坐到圣师父的身边。圣师父大皱眉头,怒喝:“倾城,滚回去!” 倾城吐了吐舌头,极为不甘心的滚了回去。 待倾城消失得无影无踪,何擎苍方转过脸看向栩栩,眼中泛出一丝苦涩,喃喃:“你和你的娘亲,真像。”说着,他伸出手欲拿去栩栩脸上的面具。 栩栩本能地后退,捂住了脸上那个一直戴着不曾想摘下的白木面具,慌道:“栩栩的容颜不堪入目,怕会吓着了圣师父,还请圣师父莫拿走栩栩脸上的面具。” 然而话音刚落,面具已被忽然逼近的圣师父拿在了手上。 轻柔的风声中,两个人同时睁大了眼睛,一个惊恐,一个惊讶。 “哈哈哈……”何擎苍忽然靠着桃树大笑,抬手指着栩栩,“你确实吓着我了。” 栩栩浑身一颤,羞愧不已。这样的容貌,自然是吓人的。拥有这样容貌的她,或许根本不像个人。 栩栩不知道,何擎苍眼中的画面。毕竟,她因为惧怕自己似鬼的容貌,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何擎苍将面具还给了栩栩,道:“我方才说重了,真是对不住。孩子你,你应该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吧?” 这样的语气,分明是长辈的语气。 何擎苍没有把她看作她的母亲。栩栩心中欣喜, “我早已知道自己的容貌如何,所以,从来不敢照镜子,亦是怕吓着了自己。” 何擎苍无奈一笑,站起身,摸着桃树粗糙的树干,苦笑,“你和你的母亲真像,无论容貌还是性格。坚强却胆小,心纯却……命运多舛。呵呵,若是让你代你的母亲嫁与我,你当不会愿意吧?” 栩栩将头只是震惊地看着对方,眼中拒绝的神色十分明朗。沉默了会,她探问:“圣师父可以告诉栩栩,娘亲与您的过去吗?娘亲和您是什么关系?”到了现在,她竟然已经开始相信这个身体的娘亲,是真的与圣师父有着什么过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什么灵儿…… 当然只敢小小的想那么一下,然后立马否定。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就是灵儿,以后该怎么面对夏大夫。毕竟就算身体是灵儿,但灵魂不是啊。这奇怪的关系,扯得她一个脑袋两个大。 何擎苍早料到栩栩会问这个问题,然而脸色仍不由地阴沉了下来,目光闪烁,却不敢再去看那张像极了常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子的面容。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这张面孔无数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全没有这一次的真切。他无数次期待的这个真切的到来,此刻,却有些怕了。岁月不饶人,又如何饶得了他。 何擎苍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娘亲曾经是我的未婚妻,那一纸婚约,从她一出生,便决定了。由于我比她大了半生的岁数,所以,从她一出生时,我就在等她,等她长大做我的妻子。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已经长大成人的她却背叛了我。那一日,她与我说,她想风风光光地嫁给我,所以要去京城买最好的布料做喜袍。我很高兴,我以为她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没有想那么多,便放任她远去。却没料到,她在京城做了别人的妻子。呵……我一直站在这棵她最喜欢的桃树下等她,等了整整二十年,尝尽了枯等成灰的滋味。” 栩栩听着心伤。记忆中,她只知道娘亲是个来自偏远地方的村姑,对于娘亲的家人和身世,却一无所知。“为什么不去找她?”她颤颤地问。 “我找过她,只是找到她时,已经迟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何擎苍终把目光转向栩栩,眼神却是看着栩栩的娘亲,失了一瞬的神,企图将栩栩揽入怀中时,又瞬间恢复了神智,苦笑着缩回了手。 栩栩被何擎苍方才的举动有些吓着了,差些逃跑,还好对方收回了动作。听了这个故事,她终于明白夏大夫那一句“毕竟,论着过去,是你的母亲欠他的。”她一直觉得这个圣师父是个老牛吃嫩草不嫌羞的老家伙,此刻她却有点同情圣师父了,可是她才不要代替这个身体的母亲来偿还这份情债。毕竟,这一切真的不关她半点鸟事。 尽管不关她鸟事,她却要做做样子, “我代我的娘亲,向您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何擎苍连忙扶起栩栩,怒也心疼:“栩儿,快起来,该道歉的是你的娘亲,不是你。” 栩栩站起时,头突然有些晕眩,脚下不稳,便趴在了何擎苍的怀中。一股淡淡草香扑入嗅觉中,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心中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这股香草的气味,好熟悉。对了,这是记忆里娘亲的气味。 娘亲是圣师父带大的,所以连身上的气味都相似,这并不奇怪。 突然,记忆里跳出一段娘亲的话,“孩子,忘了娘的模样,娘此生最恨的就是这副容貌,所以娘也不想你记住。” 一个绝代的美人,最恨的,却是自己的容貌。 所以,这个身体是听娘的话,才会不记得娘的容貌的吗? 何擎苍将栩栩扶正,皱了皱眉,“你这身子骨,真弱得不行。果真如千寻沐所说,是该锻炼锻炼了。从今天开始,你就随我学习九天剑式吧,一来可以强身健骨,二来可以防身。” “欸?!”栩栩大吃一惊。 何擎苍道:“九天剑式,只有九个招式。每个招式都极为简单,本是用来为身体脆弱的病人强身,后有了防身的作用。今天,你只要随我反复练习最基础的一些动作就好……” 这突然的气氛转换,着实让栩栩吃不消,便只有目瞪口呆了。 一个时辰后,何擎苍看着累得趴在地上睡着的栩栩,无奈摇头,只得把一直躲在桃树枝上的夏倾城叫来,将栩栩送回去休息。 夏倾城从桃树上跳下来时,见何擎苍没有怪罪自己偷听墙角,扶着栩栩临走前,回头笑嘻嘻地夸赞:“圣师父果真天人,倾城躲哪里都逃不过您老的眼睛。” 何擎苍慢悠悠道:“后院的一百担柴好久没人打理,已经快发霉了。将栩栩送回去休息后,你便去把那些柴打理打理。” 倾城立刻泪如雨下。 何擎苍转身,来到桃树下,眺望着远方起伏的青青山脉,以及山脉间隐约错落的百姓人家,朦胧中,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迈着轻扬的步伐向他走来。他扬起嘴角,轻轻呢喃:“温雅,我从你一出生时便在等,等了你一生。我终究没有长生不老,生命的期限让我无法再等你的女儿一生。如此,你我都背叛了一次婚约,也算是扯平了。” 忽然,他忍不住大笑,笑得咳嗽。 等了这么多年,结果只换了“扯平”这两个字。 昨晚,大徒弟千寻沐与他说:“关于阿栩娘亲的事,请师父莫与她相提。她若问您与她娘亲的关系,您粗略回答一下便可。总之,不能让她知道她的娘亲没有死,而且还是当今大夏国的国母。否则,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因着期望栩栩能够将她的娘亲寻来这里的私心,那时并没有答应千寻沐,如今看栩栩的懂事稳重的表现,他更知道他没有答应千寻沐是正确的。他想明日便将那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说与栩儿听吧。 毕竟,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而且,他好久没有与别人说故事了。 ☆、蜡炬成灰泪始干(七) 栩栩反应了好久,回味了好久,最后在对自己的肉一段乱掐后,终于确定,她穿的这个身体,确实是长大后的灵儿。 而粗神经的她,竟然直到晚上的这一刻,才渐渐意识到这个惊天大秘,然后被吓得灰蒙灰蒙,接着因为喜不自禁,捂着红烫的脸钻进了被窝,偷偷笑个不停。 天啊,这场穿越真是太精彩了!她竟然穿成了千寻沐最爱的女人,她竟然成为了千寻沐最爱的女人!而她竟然现在才知道!她也真够迟钝的!不过还好,最后她还是知道了! 师父……栩栩掀开被子,看着桌子上的蜡烛发呆,好看的大眼睛里闪闪发光,师父知道吗?夏大夫知道吗?千寻沐知道吗? 啊啊啊啊,她快要幸福死了! 栩栩再次钻进了被窝,抱着被子翻江倒海,滚个不停,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怎么办?以后遇到师父要怎么说?直接告诉他,她就是灵儿吗,他最爱的灵儿?不对,师父也许已经知道了。师父一定知道了! 所以师父才会那么温柔地待她的吗? 突然越发觉得他温柔了,目光温柔,手也温柔,胸膛也温柔,啊,他的一切都很温柔,只对她的温柔。 怀着这样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栩栩昏昏而睡。 夜色愈深,天气渐凉。倾城奉着师命,拿了几件厚衣服与栩栩。 栩栩由于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尚还有些迷糊,察觉到有人送东西来,连忙坐起,道了声谢谢。 倾城砍了半日的柴,身子极乏,放下衣服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栩栩的床边,直叹:“累死老子了,累死老子了……” 栩栩忙问累的原由,听了解释,这才知道倾城被圣师父罚砍柴的事,而且之所以被罚,是因为多说了一句话,十分同情。 忽然,倾城死死盯着栩栩脸上的面具,好似不解,“你……明明容貌已经恢复了,为什么还要戴着面具啊?” 栩栩抬手摸了摸面具,摇头,“我的脸……坏了,不可能好了。” 倾城不耐烦的一把扯下栩栩脸上的面具,仔细盯着栩栩的脸左右细瞧,口中呢喃:“恢复得很好啊,连一丝疤痕都不带的。啧啧,果真是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越看越好看,都不舍得转移目光了呢。” 栩栩大羞,“倾城,你……你莫与我开玩笑了,面具快给我。” 倾城却将面具藏在了身后,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小铜镜,放到栩栩的面前,“你看看,我没有骗你吧?”她笑嘻嘻道。 栩栩因着怕看到自己的容貌,而闭上了眼睛,然而思着倾城没必要如此一再戏弄自己,便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抬起了眼皮,秉住了呼吸。 铜镜里照映着的面容,皮肤光滑完整,没有半点瑕疵。 大抵是因为见惯了夏大夫的惊人容颜,她见着铜镜里的女子时,并没有多惊讶,只是任着泪水大颗大颗滑落。 今天命运给她太多的惊喜了,就好像在经历了大悲大难之后,突然间迎来了无限美好的曙光,比突然一夜间中了五百万的那种惊喜要缓和一些,又比细水长流的幸福要激烈一些,仿佛一个古老的幸福预言实现了,让她的开心的泪水无所遁形。 她的病也好了吗?她不会死了是吗?她可以以一个完美的模样,以他最爱的人的身份,永远地陪在她身边,直到白头,直到自然死亡。不,就是死亡,也不能将她从他的身边拉走。 栩栩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推开了那面铜镜,却将倾城藏在身后的面具拿了过来,不顾倾城不解的目光,卡在了脸上。 “你……你这是做什么?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倾城气呼呼地质问,忽而异想天开:“如果千寻沐那个怪物见着了你的容貌,说不定痴情就变成了花心,就舍不得把你献给圣师父了呢!” 栩栩一再地深呼吸,按住心头快要压抑不住的快乐,微微一笑,“我要给师父一个惊喜!还有,师父他是不会花痴的!” “真不懂你欸!”倾城无奈叹道,因着还有事,便离开了屋子。 门被关上,栩栩拿开了面具,摸着光滑的脸蛋,再次一头钻进了被窝里,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心思微微动,若是能够一直陪在师父的身边,做牛也好,做马也好,做什么都好,只要留在他身边,她都是无怨无悔的。 翌日,天气大好。 一大早,栩栩便被倾城拉着去见圣师父。大抵因为睡了一觉,昨天的那些激动的心情已经缓和下来了。栩栩此刻能想到的,只有接下来会把她累得再次趴在地上便能睡觉的艰苦训练。 路上,倾城嚷嚷着:“千寻沐那个怪物真是太奇怪了,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不给你开药也就罢了,还要拜托圣师父教你什么防身招式,真是太无情太不可理喻了!” 栩栩打从心里知道,夏大夫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她好。毕竟,那是强身健骨的招式。 可,她的病是师父什么时候治好的呢?明明在来普罗州前,脸上的疤痕还是那么严重,短短不过个月的时间,她的脸便恢复得如此完好。她实在想不通。 何擎苍一如昨日那般,坐于桃树下,出神地眺望远方。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猎猎飞扬。 倾城将栩栩送到圣师父的面前,便自觉地滚走。然而,转眼间,她又躲在了桃树上,却不是为了偷听墙角,而是为了等一个人。站在这里,可以第一个看到归来的人,第一个看到他回来,第一个去迎接他。倾城相信,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是为了报仇。 由于近来多出的事,栩栩忽略了倾城的事。她也不知道,在身后的那颗树上,有一个女子视死如归地等着某个人的归来。 “今天依然修炼昨日教给你的基础动作,直到你把这些基础动作熟练,才可以修炼九天剑式。”何擎苍一本正经道,忽而感叹,“你这身子骨,实在弱得不像话。” 不久,栩栩再一次累得趴在了地上,摔了一脸灰尘。正当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时,她听到圣师父说:“暂且休息一会罢。正好,我有个故事与你说。一个有关我的过去和你娘亲的过去的故事。” 栩栩瞬间来了精神,拼了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看着栩栩抬起头,看着那双那期望知道故事的明亮眼神,何擎苍笑了笑,接着道:“这个故事,可能会有些超出你可以想象的范围。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栩栩连连点头,心中压抑着激动。 回想自己的这一生,何擎苍不由得感慨良多。 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年份。但若细细算来,不过是七十多年前。虽是七十多年的时光流逝,他的容貌却不曾变动半分,只是记忆已经衰老,大不如从前。 “我之所以一直保持着少年的容貌,是因我年少时,曾参与了长生不老药的研制。”何擎苍缓缓道,见栩栩惊讶,嗤笑,“人一旦拥有了一切,便开始对生命贪婪了起来。历史上的皇帝皆如此,大夏国上任皇帝亦是如此。” “七十年前,长生不老药的研制在有着医仙称号的千禺带领下进行,而他是负责保护千禺的千名大内侍卫之一,亦是京城所有大内侍卫中武功造诣最强者。因为志趣相投,我和医仙千禺很快成了知己。 研制长生不老药,必然需要实验者。也因此,这一场药的研制,死了近千人……” 这个故事很长,又因着何擎苍把它分了数个章节回合来说,本来半天就可说完的故事,擎苍这一说便用了十天。 一个栩栩连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千折百转的故事,就这样在她的听觉中铺展开来。 七十多年前,那场让近千无辜的人枉死的长生不老药的研制,几乎把所有参与研制的大夫逼疯了。千禺虽是医仙,制作长生不老药的心态也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然而他终究是个大夫,当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死者尸体从眼前运走,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大夫在眼前疯掉,他终忍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决定放弃继续研制不老药。 千禺装疯卖傻地骗过了皇帝的眼睛,逃出了京都,同时将思慕他已久的一个宫女也带出了宫。而那个宫女,因着容貌倾世,早被皇帝看中,本应成为皇帝的妃子。皇帝因此朝纲大怒,给了经常与老医仙往来的大内第一侍卫何擎苍一个绝对命令:“一定要将千禺大卸八块后带来见朕,否则,朕便将你大卸八块!” 然而,皇帝小瞧了何擎苍与千禺之间的交情,用两肋插刀来形容都难以贴切。 第25节 何擎苍杀了所有跟着自己一起出城追捕千禺的手下,一身鲜血的他按着医仙千禺寄给他的书信,独自一人来到了医仙的住处。 千禺给何擎苍的信,不仅是一封表达兄弟四年的书信,亦是一封喜宴的邀请函。所以,何擎苍来到千禺的住处时,千禺正与那位和他一起出宫的宫女拜堂成亲。 何擎苍怕自己这一生的鲜血戾气污染了喜宴,便没有出现在喜宴上,只是在屋外一个偏僻幽暗的小角落静静注视了一会,默默地给了祝福后,便服下了毒.药。 千禺久久等不到好友的到来,心知皇帝连一个疯了的人也不愿放过。他担心着好友的安危,打算进京,想办法打听好友的消息,却不曾想,半路上发现了服下毒.药奄奄一息的何擎苍。 那时,毒已入骨,何擎苍必死无疑。 为了救何擎苍,千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采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将从宫中带出来的不老药,放入了他的口中。这无奈中的一个无奈的之举,阴差阳错地将不老药的药效发挥到了正当的道路上,何擎苍也因此活了过来。只是,容貌虽没有变化,头发却过早地花白了。 何擎苍与千禺一起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可千禺有了一个家,何擎苍却一直单身。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年纪轻轻便白了头发的男子。 为了报答好友的恩情,千禺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与何擎苍作了婚约。尽管一开始何擎苍极其反对,然而,千禺却固执得不肯退步。 千禺给女儿起了名字叫温雅,其中自然是寄宿着无比的祝福。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温雅三岁那年,娘亲因着容貌倾世,被劫匪掳走,并被侮辱杀害。 何擎苍一怒之下,一人闯进劫匪窝,一夜之间将五百多个劫匪杀死。据说,当时劫匪占据的一个山脉被鲜血染得红艳,直到三个月后,颜色才褪去。 待何擎苍杀死所有劫匪回来时,千禺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女儿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好好照顾你未来的妻子。 ☆、蜡炬成灰泪始干(八) 因着千禺的那句话,何擎苍便等了栩栩的娘亲千温雅十八年,也用了十八年的时间,爱上了这个迟了他半生的佳人。 那时,正是桃花盛开得旺盛的季节。温雅曾与何擎苍说:“我最喜欢桃花了,所以,我想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嫁给你。” 所以,在那个时候,何擎苍将一件披风批到温雅肩上的同时,伏在她耳边轻轻道:“温雅,后天我们就成亲吧。” 温雅红着脸,点了点头。可是,却有眼泪掉了下来。他问她哭是为何,她说:“是喜极而泣。” 第二天,正当何擎苍着手操办婚事时,温雅却与他提出了要一个人独自去京城买布料做喜袍的要求。何擎苍自然知道温雅只是想在成为人妻前,再痛快地玩一次。而他也早纵她纵容惯了,就算觉得无理取闹,也答应了她,并把婚期推后了一个月。毕竟,他太自信了,自信着温雅的一切都是属于他,外人碰不得半分。 他等了她一个月又一个月,当自信一点点被恐惧侵蚀完全时,他终于等不及,顾不得自己忤逆圣上的死罪,前往京城寻她。 到了京城,何擎苍方知道他的未婚妻千温雅,凭着倾城倾世的容貌,已在京城已惹出了一场红尘风雨。 他是在京城最有名的醉花楼中看到千温雅的。那时,千温雅正在为醉花楼的一位客人弹奏琴曲。而那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夏国的皇帝。 何擎苍疯了似的冲到了千温雅的面前,不顾皇帝身后一拥而上的士兵,拉住了千温雅的手,吼道:“温雅,跟我回家,这就跟我回家!” 涌上来的士兵被皇帝制止了。皇帝却没有说话,只是玩味地看着他们。 千温雅甩开了何擎苍的手,躲到了皇帝的怀中,淡淡地说:“擎苍,回去吧。我已向皇帝求情,饶了你对先皇犯下的所有罪过,放你安心养老,只是以后不得再踏进京都半步。” 何擎苍完全陷入仓惶,“什……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 “有什么不明白的?”千温雅哭着说,“我不想嫁给你,我一直都不想嫁给你。我……怎么可以嫁给你?你是长生不老的,我却会变老。要我嫁给你,便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老,而你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你怎么可以残忍……怎么可以让我后半生尝尽被生命折磨的滋味……” 直到那一刻,何擎苍方知道,自己从不曾拥有过温雅,从不曾懂温雅那颗脆弱的心。他跪在了地上,仰天大笑。 何擎苍离开京都之日,温雅被迎进了皇宫,当了皇帝的妃子。一位宫女奉了温雅的命令,前来送何擎苍,并将温雅亲笔所写的信交给了何擎苍。 信上,温雅说:“擎苍,我知道我此生欠你一个妻子。我会用我的第一个女儿弥补。待我的第一个女儿十八岁那年,我会将她送到你的面前。若你那时还没有娶妻,我便会让我的女儿嫁与你,为你生下子嗣。这封信便是证物。” 何擎苍收下了信,大笑着离去。 后来,何擎苍虽一直过着不问世事的隐居生活,却还是从旁人那里隐约听到了有关千温雅的传闻,却都是些极为不好的传闻。 传闻说,千温雅被皇帝封为了皇后,可由于不能生育,而被朝臣骂为妖后。再后来,传闻又说,千温雅放下皇后之位,在天辰寺中做起了代发尼姑,法号静尘。 夏启六年,当今的皇太子夏云欢出生。夏云欢出生的那一夜,天辰寺着起了大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天辰寺的所有烧成了灰烬。 何擎苍得到千温雅死去的消息时,坐在山上的桃树下饮酒发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一年后,何擎苍却收到了千温雅写与他的书信。 信上说一年前的那场大火是当今的皇后蜻颐命人所为,只因怕千温雅再次回宫,夺了皇后之位。即使千温雅不能生育,皇帝依然对千温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千温雅进入天辰寺时,皇帝承诺,只要千温雅愿意回宫,皇后之位便立即归还与她。所以,千温雅无意成了后宫所有妃嫔的敌人。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死,何况是因她的退出才得到了皇后之位的蜻颐。 所幸,大火烧到千温雅面前时,一位少将不顾性命之危冲了进来,将她救走,却因救她,而被燃着火焰的柱子砸断了左臂。 少将将千温雅救出来后,便昏了过去,昏迷中一直念着千温雅的名字。千温雅知道,这位少将是爱上了自己。为了报答少将的救命之恩,她接受了少将的心意,道若少将不嫌弃她不能生育,便愿意嫁与少将。 那位少将便是当今名声叱咤边疆的大将军高影,只是那时,他尚未展露锋芒,未得皇帝提拔。 高影与年纪轻轻便当上丞相之位的顾仁德从小便是至交。为了瞒过皇帝,高影将千温雅安排在顾丞相的府上,道是待风声过去,再将千温雅迎娶进门。并且为千温雅改了名字,叫殷凤。 自古美人多娇,引无数豪杰折腰。顾丞相毕竟是个男子,如何会不对那样一个美人动心。在一个月圆的晚上,顾仁德喝醉了酒,乱了性,强行霸占了千温雅。 高影知道后,将顾仁德打了半死,却仍坚持要娶千温雅为妻。可是,千温雅不曾想,自己已经怀了顾仁德的孩子。原来在宫中不能生育,并非她身体有恙,而是有人暗中给她下了让她不能生育的药。千温雅以死相逼,拒绝了高影,并携着身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千温雅没有当着顾仁德的面将女儿生下来,这也就是后来顾仁德怀疑这个女儿的真假并且厌恶这个女儿的原因。因为一看到她,他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 千温雅离开京城后写了一封信给何擎苍,信的最后说:“擎苍,如今的我已经没有颜面再见你了。若我生下的是个女儿,待女儿十八岁时,我会带着她一起去见你。” 因着信上的那最后一句话,何擎苍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地等待,只是,他不曾想,自己这又一番的等待,等到的消息,竟是千温雅再次返回京城,以殷凤的身份,成为了顾丞相顾仁德妾侍。再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京城传来了殷凤死去的消息,以及千温雅成为皇后再次掌管六宫的消息。 栩栩觉得,千温雅经历了大灾大难,回到皇宫后,一定特别的厉害,情商智商都升级到最高级,成为无人能敌的女强人,再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了。宫斗剧都是这么个发展的套路。 “一次又一次的约定,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却是一场枯等成灰的骗局。”最后,何擎苍畅快淋漓的笑。 栩栩黯然,停下了九天剑式第九式的练习,喃喃:“娘亲欠了您太多太多,若是可以,栩栩愿意……愿意代娘亲偿还一切。只是……栩栩唯有代娘亲做您的妻子做不到……” 何擎苍摸了摸栩栩的头,“呵,若是做不到,也不必勉强,只需在我有生之年陪着我便是很好了。” 何擎苍离开时,倾城方从桃树上蹦了下来,激动地道:“栩栩,你果真有练武的天赋,才短短十天,不仅把身子骨练得健康,还将九天剑式全部学会了。我还以为你至少需要花一年的时间才能学得九天剑式呢。”见栩栩没有理会,倾城方察觉到栩栩在发呆,拍了拍栩栩的肩膀,“你怎么了?” 栩栩方回过神,红扑扑的脸,激动着,“倾……倾城,你听到了吗?娘亲没有死,娘亲没有死,娘亲是……大夏国的皇后……”而她,竟然是当今大夏国皇后的女儿。天,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余呢? 不过,她才不去在乎这个呢,反正真正的她只是个穿越者,她只要能够陪在师父身边就够了。 倾城呼了口气,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 “啊?”栩栩依然激动得厉害。原来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除了杯具还有这么多的喜具啊啊。 看着栩栩眼神左右摇晃,偷偷开心的模样,夏倾城扑哧笑了一声,忽而又板起面孔,有几分惆怅道:“栩栩,我要去京城找梁鬼。梁鬼去了京城这么久,也没有回来,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我怕他出了什么事。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京城。一来路上给我做个伴,二来可以摆脱圣师父的纠缠,三来嘛,脱离千寻沐那个怪物的魔爪。当然,更重要的,你可以回家,道不定可以去见见你的娘亲。” 栩栩轻轻摇了摇头,“娘亲欠圣师父的情债,总得是要有人偿还的,何况圣师父只要我陪伴在他身边,已是宽宏大量,我不该再做出不声不响地离开的举动,让圣师父难过了。” 倾城气急,“你……你这个笨蛋!从古至今,旷古绝今!都再没有像你这样的笨蛋傻子了!” 栩栩不清楚倾城为何为了她的事可以生气到这个地步,还是说自己真的是一个与人世格格不入的傻瓜。然而,不管是何原因,她觉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做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事,总该是没错的。 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见着夏大夫了,对夏大夫新增的那份恐惧已被深深的思念代替,就像是曾经对漪澜院那个听琴音的少年的思念一样,令她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恐慌和难过。恐慌那个人将再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难过自己没有能力跟上他的步伐。 傍晚的风有些闷热,抬头,可见那天边血染的残阳。虽是残阳,却光芒璀璨,却刺得眼睛有些疼。在夕阳下的那条弯曲绵延的小道上,何时会出现他的身影呢? 夏大夫离开前的话不知第多少遍在耳边回响:“再过些时日吧。我最近接了一桩天师的生意,要去官地为一个姓吴的大家族做一场很大的法事,大抵需要一个月时间。” ☆、落红不是无情物(一) 十天来的夜晚,无数次,栩栩因梦中出现了夏大夫的身影而苏醒。唯独这一晚,她睡得很死,以至于有人将她搬上了马车,运往远方,她也浑然不知。 “这药的药效果然厉害,都过了两天两夜了,她竟然还没有醒来……”迷糊中,栩栩听到了倾城的声音,以及看到倾城摸着下巴探头探脑的装扮男子的模样。 倾城见栩栩醒了,脸色突然一变,悻悻地跑到马车前面,与马夫坐在了一块。 栩栩眯着眼睛,掀开车轿子窗帘看到外面陌生之景时,恍然明白倾城方才为何作那姿态。她终有些生气,不顾晕眩,来到马车前,认真道:“倾城,不要胡闹了,把我送回去。你这么做,会让很多人难过。” 倾城浑身抖了抖,抬起头时,已是泪眼婆娑。 栩栩被倾城这一可怜的扮相吓坏了,“你……你怎么了?我方才说话的语气不算重吧?” “阿栩~”倾城哭着喊,向栩栩扑过来,结果两人一起摔入轿子中。 那一声称呼,让栩栩有些怪怪的回味。倾城尚还趴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她的细腰,不愿松手。“倾城……”栩栩试探地叫了一声。 倾城把脑袋紧紧抵在栩栩的胸,不愿离去,悲伤地呢喃:“阿栩就陪我去一趟京城,好不好?我们一起把梁鬼找回来。我一个人害怕。我杀了柳湮,梁鬼一定恨死我了。可是,我虽然害怕,但还是想见到梁鬼。我想他,好想他。” 栩栩如此一听,原本留在圣师父身边的心动摇了,却是着紧地担心起倾城与梁鬼的事来。“我……我便陪你了,你快起来。”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倾城这才欣喜地松手,却不知车外的马夫正斜眼望着轿子内的一幕,一个劲感叹世风日下。 栩栩坐正了身体,再次道:“但我与师父和圣师父那边还是要有个交代的。所以,办完事后,你必须再把我送回去。” “没问题!”倾城爽快地答应。 看着倾城笑脸上尚还残存的泪珠,栩栩的心头不由为之颤动。倾城如此爱着梁鬼,可梁鬼对倾城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呢?若只是单方面的相思,那么倾城如此的一厢情愿,到头来却会是一场空悲。柳湮与倾城,一个是恩人,一个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梁鬼会更在乎谁呢?自然,有一点,她是相信的,梁鬼定然不会杀了倾城。当初,他请夏大夫帮忙杀了倾城,也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 栩栩随着倾城快马加鞭地到达京都时,已是半个月后。 京都的繁华,自然是任何地方比不上的。车水马龙中,栩栩几次差些与倾城走散。最后,她们选择在一馆子中暂时住下。 倾城边摆放行礼边好奇道:“阿栩,你不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吗?怎的你对这里好像比我还陌生?” 栩栩尴尬地回答:“我……因为容貌的关系,从小便被关在漪澜院中,不得外出。所以,对于京城的道路,比一般人都要陌生。” 倾城恍然大悟地咳了一声,“原来这个样子。我差些忘了,你是顾丞相女儿。”忽然,她眼睛一亮,“顾丞相的女儿……”目光灼灼的转向栩栩,“阿栩,我之前还在想怎么打听梁鬼有没有被朝廷抓到的消息,现在可是不愁了。拜托你,帮我去问问你的父亲。” “父亲……”栩栩愣住,眼珠颤抖不已。一个嫁了人却被夫家抛弃的女子,有什么颜面回娘家见父亲,那只会给父亲徒增羞耻、损了父亲的名声罢了。凡是损了名声的官员,在朝中便不得好过,甚至可能动摇到地位民心。父亲是大夏国的丞相,如何能受得了那种羞辱。 为了父亲的名声,不能见的,万万不能见的。若是要见,也需要恰当的时机,至少,现在不行。 见栩栩久久没有回应,倾城有些捉急,“看你的模样,你该不会不愿帮我这个忙吧?” 栩栩连忙摇头,“要想知道梁师叔有没有被朝廷抓住,不需要去问顾丞相如此大费周章。” “为……为什么?”倾城瞪大了眼睛。 栩栩想了想,慢慢分析:“因梁师叔是朝廷头等重犯,所以朝廷一旦抓到他,定会大告天下,以儆效尤。如今,京城中却没有传出丝毫有关梁师叔被抓的消息,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朝廷尚还没有抓到梁师叔,梁师叔也不在京城。第二种,梁师叔虽被朝廷抓到,但是尚未获得上头官员有关裁决罪犯的要文,所以暂时还不能讣告天下。若是第二种情况,我们直接去问刑部就好了。凡是有罪犯被捕入狱,刑部的上上下下都会知道,何况是朝廷的头等罪犯。依你扮黑衣人的功夫,随便抓一个刑部的下级的小官员逼问,并非难事。” 倾城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激动:“原来阿栩不是个傻瓜,却是个聪明人呢!” 栩栩可不认为自己这一番分析是聪明人的该有的想法,却是个无奈下的糊涂举动。抓刑部官员逼问,也亏得她能想得出来。不过,思着倾城武功不弱,她那么做也不会损害到什么人,心中的那份负罪感便也轻了。 当晚,倾城扮作了黑衣人,前往刑部。 栩栩终究是放心不下倾城,一夜未合眼,心中祈祷着倾城寻到消息后归来。 倾城这晚一去,却一直没有回来。 栩栩等得黑了眼圈,心里万分惶然:不会的,倾城不会被抓的。当初,她一个人夜闯普罗州知府,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绑架离开。刑部的下级官员,官品连普罗州知府的一半都不到,甚至有的根本没有调动兵力的能力。倾城不该被抓的。 第26节 莫不是,她找上了刑部的上级官员?可是,就算如此,倾城是三王爷的女儿,刑部的官员也不敢抓她。 栩栩终还是担心倾城的安危,便学着倾城扮作了男子,出去打听情况。 刚出了馆子,她便看到了倾城。 百姓围绕的路中间,倾城被关押在囚车中,大批的士兵压着囚车,击鼓鸣锣。 栩栩完全呆了:“怎……怎么会……” 身旁几个穿着较为富贵的人议论着。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万恶盜手梁鬼啊!没想到,竟然是个毛头小鬼。” “实在想象不出,这个毛头小鬼曾把皇宫闹得天翻地覆,还盗过皇帝的玉玺,威胁过太后。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就是万恶盜手梁鬼?可我怎么觉得……朝廷此次是抓错了人。那个小鬼瘦瘦弱弱的,如何能做出那么多的恶事来!” “这个万恶盜手梁鬼,是昨晚才被抓到的,听说还是被一个官位微乎其微的刑部官员抓到的。怎么看,都是抓错了人。” …… “错了……错了……她不是万恶盜手梁鬼,她是三王爷的女儿……”栩栩口中喃喃,从人群中努力挤进去,企图拦下官兵解释。 正当栩栩快要冲入路中间时,一只手忽然死死拽住了她,接着一只胳膊挽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生生往后拉去。 栩栩被那只胳膊勒得快喘不过气来,待回过神,已经站在了人群之外。她定了定神,只见一抹紫衣林立面前,却是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男子模样俊秀不凡,浅浅的微笑,正陪衬衣服的光色,很是好看。 “你这么挤进去,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紫衣公子笑问,双眸盈动,竟让栩栩觉得有熟悉之感。 那双眼睛,好似在哪里见过。镜子……在镜子里见过…… 栩栩胡思乱想之时,紫衣公子却已将栩栩打量了个遍,抢了说话的先机:“带着刻有桃花的白木面具的美人,嗯,不错,是你了。你的朋友夏倾城托我交给你一封信。”他从衣袖中拽出一封书信,塞到了栩栩的手中。 “请问,你是谁?”栩栩见他要离开,连忙问。 紫衣公子回眸一笑,“夏斌。” 栩栩不由得身子打颤。夏斌,当今的二皇子,梁鬼曾说过的,为与皇太子夏云欢争夺皇位不择手段的皇子。 “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来周记菜馆找我。我会在那儿等你,栩栩,或者,我该称呼你,灵儿妹妹。”夏斌说。 正准备打开信封的栩栩闻此大惊失色,目光从书信上抬起时,夏斌却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她惶然:“二皇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是两个名字都知道!” 栩栩的害怕不是没有原由。既然夏斌知道她还活着,便很有可能告知将军府。她尚还记得,两年前,她决心跳崖和高梵陌断了关系时,高梵陌说过的话。他说:“我不会放过你,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的妻子,我就不会放过你!” 依着高梵陌少将的性格,说过的话必然不会参假。 若是高梵陌强行把她留在京城,那么她答应夏大夫帮西河村人治病的事,便无法实现了。若是夏大夫因她而与将军府有了纠葛,……夏大夫因着杀手千寻沐的身份,便要面临被朝廷逮捕追杀的危险。 眼看士兵压着倾城越行越远,栩栩没有办法再在这件事上多想,连忙取出书信。 信中内容不多,却足以将栩栩置于后退两难的境地。 信上说:“倾城杀了柳湮,罪不可恕,必有一死,与其死在梁鬼手里,倒不如代梁鬼一死,也算是报了梁鬼的养育之恩。倾城一死,便是梁鬼一死,梁鬼日后便不会被朝廷追杀,倾城死得甘愿,死得其所。望阿栩原谅倾城不能送你回到圣师父身边。 倾城绝笔。” ☆、落红不是无情物(二) 这边士兵将囚车押走,后便有朝廷的人贴了告示,道将在三日后的午时三刻,将罪犯梁鬼斩首示众。 栩栩看着墙壁上的告示发了呆,忽又觉得有几分可笑。梁鬼是个汉子,倾城是个女儿身,朝廷竟也能把这两人混淆,委实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也因着倾城的身份,想把倾城救出来,是个胸有成竹的事。栩栩现在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梁鬼曾经说过,杀害倾城的父亲三王爷的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是二皇子夏斌。如此,倾城与夏斌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么倾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绝笔信交到夏斌手上。而且,夏斌既然知道倾城并非梁鬼,为何还纵容朝廷将倾城以梁鬼的身份押下。还是说,夏斌有意将倾城置于死地。若是如此,夏斌为何还要将倾城的绝笔信亲自交到她手上? 栩栩本不是个爱思考的人,如今面临这些个疑团,确是想得头大,转念又想:“眼下,将倾城救出来最为重要。” 救出倾城后,便连夜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莫让圣师父和夏大夫在大郢山等得急了。 大抵用了半日的时间,栩栩终于打听出昨晚将倾城抓捕的刑部官员,并立马前往官府击鼓鸣冤,哪知当她在大堂上刚刚提及梁鬼的名字,便被士兵一拥而上,捆了手脚,送了牢狱。 看守牢狱的士兵嘲笑说:“今天已经有不下于十人来告知大人抓错了人。大人自己自然也知晓抓错了人,可大人的官品低,在朝中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好不容易得了升官的机会,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抓错了人。你们这些寻常百姓,真真为难大人了。” 栩栩天真地忘了人情世故的冷暖。如此笨拙地被关了监狱,是她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 被关牢狱的第二日,有人来看她。 夏斌来到关押着栩栩的牢门前,望了望牢中蜷缩在黑暗中的可人,神情忽难堪之至。他怒着眉头遣走了随来的手下,以及看守牢狱的人,方咳了咳,唤了声:“栩栩。” 栩栩抬起头,望着那一袭与牢狱之色格格不入的高贵紫衣,神情漠然,“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斌俯视着栩栩的脸,说:“带你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呵……”夏斌忽然嗤笑,“我夏斌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栩栩再次把头埋入了胳膊中,喃喃:“可我需要理由。” “你……”夏斌被栩栩的话呛住,愣了好久,“你这个态度……莫不是把我当作了敌人?” 栩栩摇了摇头,“栩栩与您相识不过两句话,尚还陌生,算不得关系。何况您是堂堂皇子。栩栩只是……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帮栩栩出狱。” “那么我给你理由。”夏斌道,语气冰冷,“是为了救倾城。倾城现在一心扑死,唯有梁鬼救得了她。能接近梁鬼的人,现在只有你。” 听到此,栩栩终于明白夏斌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将梁鬼找出来,“救倾城只需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倾城是三王爷的女儿,不是万恶盜手梁鬼,便可以救倾城。梁鬼不来也没有关系。” “你可真是天真。我告诉你,我一百句话也救不了她!”夏斌显得相当不耐,“那个后天将要被砍头的人不是梁鬼,是三王爷的女儿倾城。这件事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朝中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三王爷的女儿夏倾城与万恶盜手梁鬼的关系。他们这么做,便是为了逼迫梁鬼现身,掉入早已设好的陷井中。何况,当初他们企图用柳湮来逼迫梁鬼现身,结果柳湮被倾城杀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夏倾城固有一死。如今,只有让梁鬼现身劫法场这一个法子,可以救倾城。放心,朝廷设下的陷井于万恶盜手而言,根本不足为道。梁鬼不会被抓。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做担保。” 栩栩被夏斌的最后一句话震慑了,这才拾起精神,抬头惊讶地望着夏斌,“为什么……你……” 夏斌冷笑,“既然你事事都想要个理由,那么我都与你说。我之所以帮你,帮倾城,想找出梁鬼,是因为我有我的目的。毕竟,梁鬼若不是因着罪名,也算是世上罕见的人才。他若能为我所用,必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原来是为了笼络人心。栩栩虽不能参透世道险恶,却也知道要想做成大事,必然需要人心支持,尤其是有能力的人的心。而夏斌要做的大事,便是与皇太子夏云欢争夺皇位。 “我知道梁鬼现在在什么地方。”夏斌接着道,因站累了,便挨着墙壁坐了下来,“半个月前,梁鬼从刑场上带走了柳湮的尸骨,躲在了城郊的一处破庙里。将军府奉命前前后后派了数千名精兵前去缉拿,结果皆有去无回。传闻说没有人能够接近那座庙五米之内,否则便粉身碎骨而死。梁鬼大抵因着心爱的人死去,万分伤心,甚至绝望,所以拿着性命在做最后的挣扎。或者说,他可能已经完全疯了。我本想劝倾城去说服梁鬼归顺朝廷,可倾城说她不敢去见梁鬼,说是她杀了梁鬼心爱的人,所以若让她去于事无补不说,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倾城显然对梁鬼有一段至深的感情,所以在知道梁鬼因她而疯了的时候,她便一心求死,再无他念。” 语气忽顿了一顿,侧脸看了一眼栩栩惶然错愕的神情,嗤笑,“听我这么说,你莫不是也怕了去见已经成了疯子的梁鬼?” 栩栩确实是有些怕了,同时也万分地担忧着这二人的情况。 “说只有你能够救梁鬼的人,其实是倾城。”夏斌见栩栩露出疑惑的样子,笑了笑,“我和你一样都很疑惑,思着为何是你?所以,今天我来见你之前,也去见了关在天牢里的倾城。倾城说,理由同我说是无用的,说若是你答应去救梁鬼,便要我带着你去见她一面,她会当面与你说。” “栩栩,你可愿意去救他二人?”夏斌最后一问,站起身来,欲离去。 栩栩拽住了夏斌的衣角,救人心切的她,已然顾不了立场何方。“我愿意。”她吃力地吐出这三个字。 夏斌忽地转身,将栩栩拦腰抱起,走出了牢狱。 二皇子这不顾男女之别的一抱,不仅让栩栩错愕不及,更是让守在牢狱外的士兵们目光抖了一抖。毕竟栩栩此时还是个男儿的打扮,二皇子的这个举动,委实过了。 从普通的牢狱到重重把守的刑部天牢,因着早先已做了尽善尽美的安排,所以栩栩此去,虽只夏斌身边的一个太监王公公相送,也畅通无阻。 天牢的光线比普通牢房的光线更加不济,即使白日也需点上油灯。进入天牢前,王公公说:“二皇子交代,要栩栩小姐蒙上眼睛。天牢不比普通牢房,其中血腥栩栩小姐怕是看后晚上做了噩梦,影响睡眠。” 栩栩听了话,蒙着眼睛,一直到关押着倾城的牢房,方松开了蒙眼的布条。不等她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身体已被那个熟悉的柔软而娇小的人抱住。 “阿栩,我早知道你会来!”倾城激动得好似要哭。 栩栩打量了一番倾城,见她身上没有一丝用过刑的痕迹,放下了那颗吊起的心。因着天牢探望的时间有限,栩栩便开门见山:“倾城,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和梁师叔?” 倾城却摇头,“我……我并不知道。我拜托二皇子将你带来,只是想让你代我向梁鬼转告一些话。” “什么话?”栩栩连忙问。 “请你告诉梁鬼,柳湮死亡的真正原因。”倾城浑身颤抖,“柳湮虽是我亲手所杀,但其中的原由,不仅是朝廷想利用她引诱梁鬼,还有……另外的原因。阿栩,你可知道,柳湮她的真正身份?她不是什么无名无利的姑娘,她是朝廷唯一的执掌部分兵力的女官,是为降木女将……” 两年前,夏云欢的母亲,即大夏国的皇后,被冤枉与外邦有私情,并被罢黜皇位,打入冷宫。一向敬重当今皇太子夏云欢的梁鬼听到这则消息后,勃然大怒,前去了皇宫,盗了皇帝的玉玺,企图用玉玺威胁皇上,令皇上彻查皇后一案。然而,他不曾想,从未失手过的他,竟然会在那次失手。 那天,梁鬼拿了玉玺后,躲进了天云山下的森林。当时奉命捉拿梁鬼的,正是那降木女将柳湮。 柳湮带着士兵包围了整个天云山,然后独自一人偷偷潜入森林,企图暗夜偷袭梁鬼。多次的正面背面交锋,柳湮都败得一塌糊涂。梁鬼虽多次打败柳湮,却不曾想取下柳湮性命。 几日的对峙,女儿身的柳湮终忍受不了肌肤的肮脏,于第七日的夜里脱下了衣服在山脚下一温泉里洗澡。不偏不巧,梁鬼路过那里。 梁鬼一向风流,月下见了佳人,自然把持不住,企图上前讨个近乎。柳湮发现了梁鬼在偷窥自己,怒火心中生,美人计的计策也同时在脑海中浮出。柳湮便是利用梁鬼沉迷于欣赏女色的时机,忽地拔起岸上的剑,重重刺在了梁鬼的身上。 恐怕令柳湮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多日来的对峙,会让她冰冷的外壳脱掉,剩下的尽是女儿的柔情。看着倒在自己剑下的男子,她原本已心生的爱慕,更加浓厚。 柳湮没有把梁鬼交给朝廷。她把玉玺随手扔到帐营后,便乘着夜色将梁鬼带出了京城。柳湮携着重伤的梁鬼,在一个小村庄居住了下来。她在梁鬼面前扮作不问世事的小女子,到处请大夫,一心为梁鬼治伤。 在治伤的这一段时间,梁鬼亦是爱慕上了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并在伤口痊愈的时候,向柳湮表了白。 梁鬼为了表那趟白,之前查阅了几乎所有有关爱情的圣经,识不得几个字的他,不得不到处请教人。他一向最看不起书生,然而那些天,他却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们指教。甚至书生们因为他文化上的愚笨,嘲笑了他,他都忍得。 表白的那日风和日丽,梁鬼特意将柳湮带到了村子里风景最为优美的地方,仿着圣经里的男主,站在风口处,努力地憋着嗓门,吟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柳湮是个将门出生的女儿,自幼习的是武术,哪里懂得那些个儒雅的诗词,听了半天也听不懂的她,最后生生憋了句:“君?原来梁大哥竟……喜欢男子?” 梁鬼的脸膛霎时间比煤炭还黑,心中念着怎么找学馆里的书生算账,直接翻页到另一本圣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而啐了一口,“妈的,这都是什么玩意!”脱了那一身书生的外衣,回头定定地看着柳湮,红了脸,直接了当,“柳姑娘,我梁鬼虽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地位,但如果柳姑娘若是愿意,梁鬼一定能给柳姑娘一生幸福。柳姑娘可愿意成为我梁鬼的妻子?” ☆、落红不是无情物(三) 面对梁鬼的心意,柳湮慌乱而不知所措。毕竟,她是伤了他的降木女将。若是让梁鬼日后知晓此事,岂不是要彼此都痛苦。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的幸福,就请离开我。你是居无定所的杀手,跟你在一起,我不会幸福。”柳湮忍着内心的煎熬,咬唇说,在心里补了句:我不想拖累你,梁大哥。 梁鬼因柳湮的拒绝,显得十分狼狈,不久便离开了柳湮,开始失魂落魄的旅行。 厌恶了朝中明枪暗箭的生活的柳湮,喜欢上了小村子里的宁静祥和,便在小村子里居住了下来。可是,两个月前,有朝中的人路过那里,发现了当初不知所踪的降木女将,并通过打听,获知了降木女将与万恶盜手梁鬼的一段情义,当即回朝报告了皇帝。皇帝当即派了千名士兵,前去捉拿柳湮。 柳湮被朝廷抓去的那天,倾城也在场。倾城当时是因着追寻梁鬼不到,一时急了,才想起梁鬼曾经的相好,便想来找柳湮,问问她是否知道梁鬼的下落。哪知,遇到的竟是无数官兵将柳湮围剿的场景,而且听到带头士兵称呼柳湮为降木女将。 倾城本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可想到柳湮可能知道梁鬼的下落,便一路悄悄尾随了去。半路中,倾城偷偷给那些士兵菜里下了迷药,迷昏了士兵后来到柳湮面前,冷冷地道:“我可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想问你,你可知道梁鬼如今在什么地方。” 柳湮被困在囚车里不得动弹,却相当平静,淡淡地道:“梁鬼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可是,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倾城冷笑:“莫不是让我救你?给你两个字,休想!一想到两年前,梁鬼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这两年来又过得失魂落魄、浑浑噩噩,而这一切都是因你,我都恨不得杀了你!” “你便杀了我罢。”柳湮说,神色诚恳得让倾城无法怀疑她是在开玩笑。 “你……你说什么?”倾城相当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27节 柳湮再一次要求倾城杀了她。柳湮告诉倾城,朝廷知道了她与梁鬼之间的关系,定会利用梁鬼欠她的恩情,设下陷阱逼迫梁鬼现身。依着梁鬼十恶不赦的罪行,朝廷一旦抓了他,定会要了他的性命。“所以,若是你希望梁鬼安全地活下去,便杀了我。” “你想多了。”倾城想也没想便回应,“只要我告诉梁鬼,那个救了你的‘小女子’,就是曾经重伤你的降木女将。她伤你的人在先,又伤你的心在后,如今又想联合朝廷抓捕你。如果我这么说,柳湮,你以为梁鬼会如何看待你?他还会为了救你特地跑进朝廷的陷阱吗?” 柳湮的脸颊更显苍白,摇了摇头,颤抖着嘴唇:“不可以,倾城,你不可以这么和他说。你会激怒他的。他不相信你就罢了,但若是相信你了,定会一怒之下来找我问个究竟。他的脾气我太了解了,他不会把朝廷的陷阱看在眼里,却会为了向我寻个究竟,做出极其危险的事来。” 倾城终被柳湮的这些话说得动了心。柳湮了解梁鬼,倾城又如何不了解梁鬼。她知道梁鬼那个笨蛋一定会为了柳湮做出傻事,无论柳湮是何身份。 那是倾城第一次杀人。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她是如何拿起地上士兵的剑,如何将剑刺入柳湮的身体。她的手被鲜血染得好红好红,红得可怖。可是,柳湮却笑着与她说:“谢谢你,倾城,谢谢。请代我好好地照顾梁大哥。若是……若是可以,能把我的身体带回那个小村子里吗?我……不要墓碑,只要静静地躺在那片土地下就好……若是哪天梁大哥回来,我也许还可以……还可以再看看他的模样……” 在拔出剑的那一刻,随着滴滴红色的血珠在视线里飘落,倾城瞪大的眼睛里,两行清泪滑落,点头答应了柳湮的要求。可是她还未走出几步,那些个士兵便已苏醒。她被士兵包围。为了活下去,她唯有暂时放弃将柳湮的尸体,一个人狼狈地逃走。 倾城一心想将柳湮的尸体运回那个小村子,将她安置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因此一路悄悄尾随着那些士兵,这一尾随,便尾随到了京城,直至看着柳湮的尸体被抬入刑部。 第二日,柳湮的尸体便被朝廷高高地吊在了城墙之上,□□的身体,任凭风吹雨打,凄惨的模样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得背后发冷。 柳湮生前拼命地为朝廷卖力,是那样的光荣风华,死后竟要受这样的侮辱残害。 倾城看着城墙上的尸体,恶心得吐了又吐,甚至几次想攀上城墙将柳湮救下。可是,她深知自己这样做只是飞蛾扑火。她怕死,是那样的怕死。 倾城与栩栩说到这里时,已然泪流满面,“阿栩,我是那样的残忍,那样的无用。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只能想到让梁鬼来将柳湮的尸体救走。所以,我才去了普罗州……” 之后的事,栩栩都知道了。 栩栩轻轻地按住倾城颤抖的肩膀,因听了那个故事而苍白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倾城,把你要我转告梁鬼的话,与我说了罢。我一定会带到。” 倾城抬起哭红的眼睛,喃喃:“把……把我与你说的这个故事,告诉他。然后说,就说倾城因为愧对他,此生都不会再去见他,若他想要为柳湮报仇,便打起精神天涯海角地去找她。阿栩,答应我,不要告诉梁鬼,我代他死的事。如果他问起是谁被朝廷误认是他,你就说是一个你不认识男子。但是那个男子死有余辜,因他杀了一个好人。” “倾城……”栩栩慌忙摇头,紧紧抓住了倾城的手,“不可以,你这个样子不可以……” 就在这时,王公公带着两个狱官走了进来。王公公拉着栩栩,“栩栩小姐,时间到了,快些走。我们这次探监是不被皇帝允许的。若是再拖下去,会被刑部的上级官员发现,到时倒霉的可就不止一个人,甚至连二皇子也会被牵连。” 栩栩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倾城,却见倾城笑了,是视死如归的笑容。 出了天牢,王公公却不急于于为栩栩解开蒙眼的布条,一直送到高高的城墙外。栩栩因着一心念念倾城的事而没有察觉,待有人将她缚在眼上的布条拿下,她才反应过来已到了皇城的门前。面前,正站着的是紫衣飒爽的二皇子夏斌。他手拿着原本遮在她脸上的布条,一抹浅浅的微笑映着此刻黄昏街道的景色,适宜得甚是好看。 王公公连忙接过夏斌手上的布条,喃喃着:“二皇子此番行为不妥不妥啊,若是让皇帝皇后知道了,可是要责罚的。下次可不能再做出如此危险的事了。” 夏斌并不理会神神叨叨的公公,点了点栩栩的额头,笑道:“怎么?你这个神情,莫不是,被天牢的景色吓着了?” 栩栩看着夏斌被夕阳染了颜色的脸部轮廓,早早发了呆,此刻也没苏醒,无意识地喃喃:“二皇子的模样,真好看。” “……啊?”夏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呢。 王公公生了气,嚷着:“你这小丫头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说出如此轻薄二皇子的话,还不快快跪下来向二皇子谢罪!” 不等栩栩回过神,夏斌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真是有趣!自我出生以来,便没有人夸过我长得好看,倒有不少人背地里议论着我与倾国倾城的母后长得不像,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母后的儿子。夸我长得好看的,栩栩,你是第一人。哈哈哈……” 栩栩顿时一头雾水,看着同样旁边神色又震惊又尴尬的公公,心中想着这罪还要不要谢。忽而,倾城的事涌入脑海,翻江倒海的气势压去了所有杂念。她颤抖地伸出手扯了扯二皇子的衣袖,恳切道:“栩栩恳求二皇子,求求您救救倾城。她纵然杀人有错,却是情非得已。” 夏斌哭笑不得地打量着栩栩:“话说我这么辛苦地找你来是做什么?不正是为了救倾城么?” 栩栩愣了愣,方才因着迫切担忧倾城,竟差些忘了二皇子先前与她说的目的,又尴尬又难受,连忙道:“劳烦……劳烦二皇子告知栩栩,梁师……梁鬼在什么地方。栩栩这就去寻他。” 夏斌抬起手按在栩栩颤抖不已的肩膀上,微微一笑:“看来你对说服梁鬼之事已胸有成竹,很好。不过现在不用着急。天色不早了,你暂且与我到彦云殿小住一晚吧。明日一早,我会命人带你去见梁鬼。” “不行……不行……”栩栩抬头看着夏斌吃惊的神色,目光诚恳,“倾城她还在天牢中受苦,梁鬼也在受苦。栩栩若是早点找到梁鬼,便能早点……早点……”道着,她突然惶然,不知该用什么措辞。毕竟,她并不能确定能否说服梁鬼。若是她不能说服梁鬼,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倾城走上断头台,看着梁鬼因情消瘦而死么? “我相信,”夏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回响,“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所以不用着急。” 栩栩瞪大的眼睛缓缓放松。方才紧张万分的心情在夏斌平和的语气中镇静。 夏斌接着道:“我所居住的彦云殿与皇太子夏云欢居住的申云殿相邻,若是你愿意到我殿中住一住,说不定可以见见那位本应成为你夫君的人。如何?” 夏云欢的名字让栩栩心头狠狠地触了一下,有点疼,有点酸,夹杂着无比思念又绝然不想见面的矛盾。“我……我住在外面的旅馆就好……”她喃喃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被抱了起来。 夏斌抱着栩栩进入了轿子中,俯视着怀中吓坏的人,嗤笑:“我是一个很随意的人。所以,与我在一起,便不用那么拘束。随意就好。” “随意……”栩栩心中默念这个词,总觉得眼下这个情景已是用随意这个词不能概括了。不过,奇怪的是,她也没有起什么排斥反应,尤其望着那双好似在镜子中见过的眼睛,心情意外地放松。这种感觉……绝非男女之情,却像是……呃,措辞又贫乏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四) 高高的城墙,偌大的皇宫庭院,以及院子中心那一汪点缀着荷花绿叶的清水碧潭,是栩栩对夏斌所居住的彦云殿的全部印象。 夏斌特意吩咐下去办了一场舌尖上的盛宴。待夜色降临时,又命人于院子中点了无数蜡烛。 有侍女给栩栩送来了华丽耀卓的服饰,道是夏斌要求她穿上以赴晚上的宴会。 栩栩一向喜于平静朴素,不爱太过华贵之物,因着觉得侍女也是奉主子之命,不要为难的好,便表面装作答应接下了东西。侍女出去后,她掂量着手中服饰的重量,想象穿在身上估计走路都困难的场景,不由叹气。最终,她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件平时常穿的青衣。这件青衣虽不加装饰,但布料光泽与这皇宫之景也算对映,估摸着也毁不了宴会的气氛。 今夜月亮分外圆润明亮,似乎正是家人团聚的景。 栩栩穿上一身女儿装后,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是方才的侍女。 “姑娘可穿好?二皇子已在院中灯前等候姑娘多时,催着姑娘去食用晚膳。不然,晚膳凉透便不好吃了。” “好了,我好了。”栩栩回应着,慌忙拉开了门,随着侍女前去赴晚膳。 夏斌远远看到了栩栩的身影,便迎了上去,似乎有些激动,却在看到栩栩带着面具的脸庞时,神色阴沉下来,用着命令的口吻道:“把面具摘下来!不要打搅本皇子的雅兴!” 栩栩被吓得身子一颤,抬手摸着脸上的面具,跪了下来,“栩栩从小便生得丑陋,尤为右脸见不得人。若是把面具拿下来,怕是……怕是会吓着二皇子,更为打搅二皇子的雅兴。” 夏斌的眼神狠狠地颤了一颤,最后一挥手,“罢了罢了,快与我一起用餐便是了!” “是。”栩栩慌忙回应,心里难免有些小怕。 晚膳用得很是平静。夏斌因着周围无数侍女太监伺候着,少了之前城外时所说的随意,吃得很是风范。 栩栩摸着尚还后怕着的心跳,愣是干嚼着膳食,却是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 晚膳尚未结束,有侍女抱着一紫檀琴,来到夏斌的身边。 夏斌看了看琴,又看向栩栩,笑了笑,“一直听闻栩栩姑娘的拿得一手好琴艺,不知今晚可否为本皇子奏上一曲?算是为方才面具之事,弥补雅兴之缺。” 栩栩看到琴时,便有所猜想,起身红着脸道:“多谢二皇子。”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紫檀琴。 好久没有触到琴弦的她,在手指轻点在那细细的琴弦上时,不由得有些发抖。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再次回到了漪澜院。熟悉的音乐好似有了生命,在耳边跳舞。是《浮萍葬》。 再一次,迷蒙中,她看到了漫山的桃花。在那里,在那桃花瓣飘舞的地方,有个人在等他。 圣师父何擎苍的面容在迷蒙中渐渐清晰,他的话语也随之回响耳际:“一次又一次的约定,一次又一次的等待,却是一场枯等成灰的骗局。” 《浮萍葬》是母亲所作。原来,母亲早早便知道,圣师父一直在等她么?那个人哪怕知道她不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也在等待。哪怕生命成灰,也会一直等。母亲都知道么? 如果是这样,母亲,你究竟是怎么看待圣师父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铺陈这样一首曲子? 一曲终落,手指划下最后一根弦时,泪水从栩栩的眼角滑落,落在琴弦之上,余音渺渺,为曲终添上了一笔意外的妙音。余音中,栩栩似乎看到了满山桃花凋零的场景。 有远处的侍女惊叫道:“皇太子,皇太子殿下……” 栩栩心头震颤,回过神时,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个身影是……师父?不……不是,方才跪在地上的侍女称他为皇太子。 是他……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喜欢的人。 皇太子夏云欢一如往常戴着刻着桃花的白木面具,不顾周围跪了一地的奴才,也不顾一旁满脸冷笑的夏斌,径直来到栩栩的面前。 随着与夏云欢拉近的距离,栩栩愈发觉得这个人……像师父。仿佛拿开面具,便可看到师父夏大夫的尊容了。 “这位姑娘所带的面具与我的面具好像,真是缘分。”夏云欢微笑道,“不知我可否知道姑娘的名字?” 心意外地平静,是因为觉得他像师父么? 栩栩缓缓低下了头,学着侍女,跪在了地上,“回太子,卑女是……是……”栩栩这个名字,此刻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毕竟,这个夏云欢也喜欢着那顾栩栩啊!她可不要搞出个三角恋什么的,否则作为中间穿越插足过来的人,实在太冤了。 夏斌突然走上前,一把拉起栩栩,挡在身后,笑道:“她是我在外面游玩时无聊认的义妹,叫灵儿。怎么,皇太子喜欢?” 栩栩愣住,心中赞叹:二皇子真是好义气!好兄弟!好哥们! “原来是二皇子的义妹。呵呵,不是她,是我多想了……”夏云欢冷笑着,忽然踉跄了几步。 栩栩这才注意到,夏云欢的神色很是憔悴,像是久病之人。他是怎么了? 纵然无比担心,也只能憋着不说话。为了大将军府,为了父亲,她此刻断然不能承认自己是栩栩,断然不能!欺君之罪是死罪,父亲纵然是大夏国的丞相,也承担不起这个罪名。同时,也是为了他。 “她?”夏斌愣了愣,笑道,“皇太子莫不是指顾丞相的大女儿栩栩?看来,您又忘了,两年前,顾丞相的大女儿随妹妹一同上天云山游玩,失足掉下悬崖……” “够了,不要再说了!”夏云欢突然厉声制止,身体摇晃得更为厉害,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吓得所有人为之变色。 夏斌连忙上前欲扶住似乎要倒下的夏云欢,却被夏云欢一手推开。被拒绝的夏斌神色似有几分尴尬,令道:“来人,快快送皇太子就医。” 侍女们都涌了过来,要送皇太子。然而,夏云欢却从侍女围绕的中间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从方才便一直出神的青衣女子,狠狠地道:“我不管你是谁,方才那首曲子,你若是再敢弹奏给除了我之外的第二个人听,我……”手忽地抬起,单指指着栩栩,“定不轻饶你!” 栩栩颤抖地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是,皇太子殿下。” 夏云欢离去。栩栩已经快吓得尿都出来了。她虽会琴曲,但此生也只能默弹这么一首。方才由于紧张,她竟然忘了隔壁大殿之人,弹了这首皇太子耳熟能详的《浮萍葬》,差点身份穿帮。 不过,二皇子之前说什么她失足掉下悬崖,哼,才不是失足好吧,是她为了成全一对苦命鸳鸯主动跳的好吧。她都觉得自己快成圣母了。 那个皇太子,到底怎么了?病得不轻啊,怎么也不把师父叫进宫看一看。师父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好。 想到两个人是双胞胎兄弟,栩栩不由幻想两个人见面的场景,天,他们会不会觉得在照镜子。两个夏大夫……两个美男…… 栩栩不觉已经鼻血落了两行。 侍女们随着皇太子走开,偌大的庭院便难得地安静下来。夏斌望了望仍然跪在地上的女子,皱眉道:“可以站起来了。” 栩栩这才站起,擦了擦鼻血,十分客气道:“方才多谢二皇子帮忙解围。还有,这一切都是二皇子故意安排的么?为了让皇太子动怒?”看着夏斌越来越黑的神色,她突然后悔贸贸然说那么一句了。 夏斌突然笑道:“是啊,怎么了?不然,你以为我把你邀请进来,是为了什么?栩栩,记住,在皇宫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目的的。” “明,白,了。”栩栩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心里已经害怕到极点,这个皇宫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呆的地方啊! 夏斌并不理会栩栩此刻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接着笑道:“栩栩,你定还不知道,自两年前,你掉下悬崖的消息传到皇太子的耳朵里,他便生了大病,一直昏睡不醒。半个月前,他才将将醒来。说来也奇怪,他初初醒来时,身子骨还健壮得狠,可是,在去见过我的母后之后,便身体整个垮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母后喂他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呵,他那么天真无邪,自然也怀疑不到我母后身上。” 夜突然冷了下来。烛火在微微吹来的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栩栩苍白的脸颊。 “待梁鬼与倾城的事办完后,我就会离开京城。不久,这世间再不会有栩栩这个人。只求二皇子莫为难我的父亲与大将军府。”栩栩颤抖地说完,转身欲离去。 手突然被抓住。 夏斌紧紧拽着栩栩的手,神色冷得可怕,“这世间再不会有栩栩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栩栩没有回答,只一心想要离开。 夏斌却将她抓得更紧,“栩栩,”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不允许你死,决不允许!” 栩栩惊讶,她什么时候说去死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怎么可能再轻而易举地去死。她会好好地活着,和师父一起好好地活着!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低着头沉默了会,她淡淡地问:“为什么?” “因为……”夏斌想了想,终不耐烦,“什么都需要理由,什么都需要理由!若事事都能说出个理由……我……”语气顿了顿,抓着栩栩的手更紧,渐渐出了汗,忽地又松开。“也罢!呵,我夏斌此生从未担心过什么人,却为了你担心了一回。明日之后,便最好不再相见罢。想来,你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栩栩点头,“嗯,谢谢二皇子。” 第28节 身后传来东西摔碎的稀里哗啦的声音,以及夏斌可怕的笑声。 有回来的侍女看到栩栩身后之景,连忙跑过去,惊叫:“呀!二皇子殿下,您的手……您的手被划伤了……” 夏斌嗤笑:“妈的,从出生到现在,本皇子从没像现在这样窝火过!不就是个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 ☆、落红不是无情物(五) 回屋后,栩栩卸下了一身的紧张,软软地趴在了床上,眼前浮现的却竟是夏云欢带着面具的脸庞,又想念起了师父。 回想之前夏云欢吐血的可怖之景,栩栩的心头一阵不安地心疼,毕竟那是师父的孪生兄弟啊。夏云欢因她而生了病,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明知道二皇子对他不利,却还站在二皇子这边,为二皇子做事。虽只是为了救人的无奈之举,然而,心头仍不得好过。 对不起……皇太子,对不起……栩栩终究是个无能的女子,没有能力帮你分忧,没有能力保护你。你便忘了栩栩,忘了《浮萍葬》吧,喜欢你的那个顾栩栩已经死了,是真的真的死了。现在这个栩栩是另一个人,她喜欢的人也不是你。栩栩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夏国最好的皇帝!” 第二日,城门前。 栩栩下了轿子后,王公公便已在轿子外等候。在王公公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淡粉色的衣服上,绣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如风吹拂。 从方才出宫,到现在,一直没有见着夏斌,栩栩大为松了口气,经昨晚一事,她便害怕了那人。不见他,自然心松了不少。 王公公说:“昨晚二皇子睡得迟了些,又喝了不少酒,今早迷迷糊糊地做了一番吩咐后,便又睡去了。”然后指着身旁丫鬟模样的女子,“这位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流银,晓得二皇子拜托姑娘要做的事。姑娘只需跟着流银姑娘,便能找到要找的人。” 栩栩连忙谢过王公公。待王公公离去,她方回头再次打量了那个叫做流银的女子,愈发觉得这个女子虽是丫鬟的打扮,却从气质上不似丫鬟,倒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英气。又思着方才王公公称呼流银姑娘,而不是直接叫名字,想必,这个流银姑娘对于二皇子而言当不是一个侍女那么简单。 流银亦是将栩栩打量了一遍,眼神中好似闪烁着锋芒。 沉寂了一会,流银眯起了眼睛,走到将将被马夫牵来的马车前,掀起了轿帘,回眸道:“姑娘请上轿。” “好……好的。”栩栩连忙登上了马车,却见流银没有上来的意思,便问:“流银姑娘不上来么?” 流银摇了摇头,“我需在外面为车夫指路。” “哦,这样子。”栩栩点了点头,这才心安地坐下。 马车的马是达官贵族才能养得起的汗血玲珑马,速度比一般的马车快了三倍,只是颠簸的程度也大了三倍。 正当栩栩被马车颠得东倒西歪时,流银突然钻入了轿子中,将栩栩拉好坐正。 栩栩终于得以坐稳,连忙向流银道了声谢谢。 “不用谢。”流银没有任何语气地回应,忽而道:“姑娘可知,二皇子昨晚是因谁喝了那么多酒?” 栩栩愣了愣,低下了头,探问:“是……是因为我么?”想来,她昨晚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何况,二皇子利用她令皇太子夏云欢生气吐血,该伤心难过的应是她。怎么,如今听着流银姑娘是语气,却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嗯,是因你。”流银平静地道,“姑娘大概是二皇子此生唯一在乎过的人了,只因姑娘是唯一夸他好看的。” “……”栩栩有些吃惊,微微红了脸。 流银目光掠过栩栩羞涩的脸颊,转向别处,沉吟一般接着道:“姑娘大抵不知道二皇子的过去吧?也当不会知道,在两年以前,二皇子的母后,温雅皇后,尚未重掌后宫,二皇子过的是怎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栩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流银,汗顺着额头低落。 温雅皇后,是母亲!二皇子的母后是她的母亲!也就是说二皇子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 “怎么会……”栩栩完全呆了,想起二皇子那双似在镜子里见过的眼睛,那双她在镜子里见过的她自己的眼睛。原来,之前被二皇子那样抱在怀中也没有排斥之感,便是因为他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哥哥。 “是不是很吃惊?”流银的声音再次响起,“堂堂皇子的生活,我竟然会用猪狗不如四字来形容。可是,这样的形容却是一点没错的。当年,当今皇太子的母亲,蜻颐王妃,为了夺得皇后之位,不惜花下重代价买通温雅皇后身边所有的奴仆,让她们给温雅皇后的餐点中下药,令温雅皇后不能生育。幸得,温雅皇后有所察觉,在怀了二皇子时,为了保住孩子,不得已退出了六宫,躲到了尼姑庵中养胎。然而,即使如此,蜻颐王妃仍然不肯放过温雅皇后,在二皇子出生的那天,做出命人火烧寺庙这样人神共怒之事。幸得二皇子命大,被寺中一个尼姑救走。二皇子便是被那个尼姑养大,从小到大,一直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甚至和乞丐抢吃的。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二皇子被同样漂泊在外的温雅皇后找到。人人都道二皇子想要与当今皇太子抢夺太子之位,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太子之位,本就属于二皇子。二皇子不过是想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原来……竟是这样子的么?”栩栩听得瑟瑟发抖,不止身体,连心也是。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二人之间的故事。因为她根本无心参与这皇子之间的争战。虽有想保护的人,但若牵扯进去,只会令想保护的人受更重的伤罢了。她如今早已没了什么抱负,什么鸿鹄之志,她现在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小女子,安安静静平平和和地陪在师父身边。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栩栩狠狠低着头,颤抖着嘴唇,问。 流银忽然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栩栩的手,强行把栩栩拉起,命令:“抬起头来,看着我!” 栩栩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流银。那本平静如止水的面容,此刻满是有些狰狞的怒容。 “你听好!”流银咬牙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你是二皇子喜欢的女人。不管你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管你有何不可告人的身份或秘密,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待二皇子好,做他的未来的皇后。”顿了顿,眼神更为灼灼,“待办完梁鬼之事,你便回到二皇子身边,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厌恶你厌恶到希望你死为止。” “……”栩栩顿时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冷汗顺着额头直冒,猛然挣开了流银的手,倒退着,“流银姑娘,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心头震惊的她就差把自己和二皇子夏斌是亲兄妹的事道出来了。不过看着流银如此激动的神情,她隐约在心中猜到了一二。 流银定是对二皇子有意思了…… 真是的,她的身边哪里来的那么多痴情女。唉,自古多少痴情苦,付出无悔。 如此说来,她这个做妹妹的,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呢? 流银望着栩栩丝毫不在意当前的游离神情,咬了咬牙,愤愤地出了轿子。 “喂,别,别走啊,我……”栩栩想说话挽留,却因轿子忽然剧烈一抖,整个人摔趴。 梁鬼所在的地方是城郊外的一处荒地,那里四处大都立着坟墓,只在一处临近山脚下的茂密丛林里,立着一座破庙。 马车行至林中距破庙一百米处,两匹汗血玲珑马便嘶鸣着不肯再前进。流银一跃跳下了轿子,掀开轿帘,望着轿子内不知第几次摔趴下的栩栩,扯了扯嘴角,道:“下车吧,接下来的路需要步行。” 栩栩摸着摔得肿痛的鼻子,连连点头,下了轿子。 栩栩眺望着那距离百步之远的荒庙,只觉得从心头生出一种阴凉感,却是有极为不想靠近的念头。 流银将栩栩拽着,指着荒庙道:“梁鬼就在前面的破庙里。二皇子说,你与那疯子梁鬼有点交情,梁鬼断然不会伤你。所以,你得走在前面。” 栩栩咽了口唾沫,点头。 地上可见隐隐血迹,且愈靠近庙宇,地上的血迹愈明显,同时参杂着扑鼻的血腥味。 走了几十步,也不见刀光剑影的闪现。栩栩渐渐放下警惕心时,却听得上方一阵簌簌树叶落下的声音。身后流银忽然大喊一声不好,下一刻,已有几十个蒙面黑衣人将她二人围在了中间。 邻近晌午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那几十把亮晃晃的刀剑之上,斑斑点点,却分外耀眼。 流银依在栩栩的身后,镇定得不若丫鬟,却像是久经战场的女将,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与这位姑娘是当今二皇子所派。”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晃了晃手中的大刀,冷笑:“正是因为知道你们是二皇子所派,所以今个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回去!都给我上,杀无赦!” 茂密的绿叶下,斑驳的阳光,伴随着如风幻影的刀剑。 在四五把大刀向流银砍来时,这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飞起一脚,准确而狠地连环踢中那几人的手腕。刀从空中落下的瞬间,流银随手抓住了一把,下一刻,生生刺进了又一个持刀扑过来的黑衣人的身体。刀进刀出,鲜血淋漓。 栩栩凭着曾与圣师父学过一点的防身术,勉强躲过了几把刀后,却在十几把大刀同时砍来时,来不及全部躲避,俩肩膀与右腿擦过刀峰,划出一道道血痕。 剧烈的疼痛让栩栩瞬间倒地。迷糊中,她看到有刀再次向自己砍来,在知晓自己快要死的瞬间,她突然那么地不想死,就算死了就可以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她还是不想死,她不想离开师父,她要陪在他身边。 入骨的疼痛中,栩栩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虽是黑暗,疼痛的感觉却一直持续。耳边好似有厉风划过,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喝道:“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是梁鬼! 又一个声音不解地笑问:“梁兄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怜香惜玉?梁兄可别忘了,这二人乃是夏斌派来取你性命的。”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哪怕是听得再模糊,她也认得。这个声音是……皇太子夏云欢。 ☆、落红不是无情物(六) 梁鬼抱着昏迷的栩栩,看了看从庙宇中走出来的带着面具的玉衣男子,又看向被众多黑衣人重伤并被压制的丫鬟打扮的女子,冷道:“那个丫鬟你们杀了我无所谓,但唯独这个女人,你们不能杀。否则,你们将面临的更加难缠的敌人。” 接着栩栩便完完全全陷入了昏迷,听觉触觉也消失殆尽。 好像睡了很久,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夏云欢带着面具的面孔。那酷似夏大夫的脸庞轮廓,让她差些叫出一声师父。 “你……醒了?”夏云欢欣喜道。 栩栩望着陌生的房间,想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被夏云欢紧紧握着。她震惊地看着夏云欢,看着夏云欢面具后面那双满是兴奋和激动的目光。伤口的疼痛突然传来,令她从痴呆中回过神,一边企图缩回手,一边弱弱地道:“卑女……卑女见过皇太子殿下……” “够了!”夏云欢猛然将栩栩拉入了怀里,声音颤抖,“不久前,梁兄都与我说了。你究竟还要躲着我几时,还要骗我到几时?栩栩,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我寻了你这么久,等了你这么久,才让我寻到你,才让我等到你,见到你。” 栩栩张大了眼睛,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肆意妄为。对方是皇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啊!她害怕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人,那是要砍脑袋诛灭九族的。何况,她本就是个待罪之身。 不安的眼睛四处张望,怎么办,要怎么解释她的身份问题?她怎么这么衰啊! 想起梁鬼之事,栩栩忙问:“皇太子,梁师……梁鬼呢?” “叫我云欢就好。”夏云欢轻扶着栩栩的脸颊,面具下,是明亮的微笑,“梁兄他还在城郊的破庙中。我多次劝他出来,他都不愿意,只道是想多陪陪柳湮姑娘。” “可……”栩栩不可思议地问,“柳湮姑娘不是已经……” “嗯,”夏云欢点头,“柳湮姑娘已经死了。梁兄一直在陪柳湮的尸骨,自半个月前,他便一直抱着一具白骨,自说自话。只有今个午时你遇难时,他才难得地从庙中出来了会。”说着再次将栩栩搂在怀里,“幸得他拦住了要杀你的士兵,否则……我大概也活不了了吧。” 夏云欢的这一句令栩栩听着震惊又心疼,这个人真傻,怎么可以那样喜欢一个姑娘。突然,一阵罪孽感涌上心头。说来,是她穿越夺了那顾栩栩的身子,否则此刻眼前应该是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这么说,她又做了一回强拆鸳鸯的大棒吗?她怎么老是摊上这样的事,确定不是老天觉得她太完美,非要给她强行安排几个招人骂的罪名吗? 好像,原来的她也不是很完美…… 总之,就她这个设定,如果摊上情人节,她一定是强拆情侣cp的赢家。 “我……可以看看你吗?”夏云欢忽然问,眼睛里近似恳求的神情。 屋外的风吹开了窗户,将屋中的蜡烛熄灭。有月光照射进来,落在桌面地板上,扑上了一层柔和而美妙的光砂。 栩栩心头突然一阵害怕,明明不久前还在为脸上已经恢复而高兴,此刻却恨不得再变回丑八怪。 见栩栩犹豫惊恐的样子,夏云欢笑了笑,“阿栩,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的么?我不在乎你的容颜。”顿了顿,揉了揉栩栩的头发,“如果不想我看,我不看便是了。” 栩栩怔怔地看着夏云欢隐在黑暗中的脸,内心如乱麻。 正当栩栩松了口气时,夏云欢却突然伸出手,防不及防地拿掉了她脸上的面具,然后出神地看着月光下的栩栩的脸庞,那张完美无瑕,美得若仙的脸。这样绝世的容貌,只怕是皇宫之中有着倾国美人称号的温雅皇后也比不得。 “哈哈哈……”夏云欢忍不住大笑。 栩栩一边生气堂堂皇太子竟然不守信用,一边更为紧张,半睁着眼睛,疑惑地问:“你……笑什么?我……摘下面具后,是不是很可笑?” 夏云欢点了点栩栩的鼻子,邪恶地笑道:“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子,能与你相比。” 夏云欢一直未睡,越看越欣喜,越看越舍不得合上眼睛。他亲了亲栩栩的额头,用着似命令更似无比疼惜的语气道:“阿栩,不准你再离开我。哪怕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准。” 栩栩受宠若惊,满脑子逃跑的计划。 “夜深了,好好休息。”夏云欢道着,不舍地离去。 栩栩则在看到门合上的时候,长长地松了口气,真是伴君如伴虎,半点不能马虎啊,差点没把她紧张死。 为了逃离夏云欢的魔爪,栩栩一夜未睡,刻苦专研逃跑路线。结果,好像到处布满了夏云欢的人,她无处藏身。这样,一直忙到凌晨,栩栩在一顿乱闯中,跑进了夏云欢的房间。 此刻,夏云欢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坐在窗前,静静地翻看着一堆的书卷。 看着窗前那熟悉得令她不忍出半点声音的宁静背影,心中喃喃:“师……师父?”待看到夏云欢脸上的面具,眼神一颤,想逃已经来不及。 夏云欢因看书卷疲劳而伸懒腰时,察觉到身后那一袭靓丽的风景。他连忙站起,将栩栩轻轻拉入怀中,疼惜地问:“阿栩,你什么时候醒的?怎的也不叫我?在我身后站了多久,累不累?” 为了掩饰,栩栩艰难地微笑,“我……我喜欢那样一直看着你。只要能静静地一直看着你,便是很好了。” 第29节 “呵,”夏云欢无奈地笑,“你是要成为我的太子妃的,若这样一直看着我,可不是会厌倦的么?” “不会,永远不会厌倦。”栩栩慌忙道,知道自己千万不能道一句错话。 “嗯。”夏云欢点了点头,看着栩栩,“我也不会,永远不会。” 思及昨日在破庙前发生的事,栩栩慌忙问道:“云欢,昨日与我一起的流银姑娘呢?” 听此一问,夏云欢突然沉下了脸,松开了栩栩,转身坐在案牍前,一边继续翻着书卷,一边用着漫不经心地口吻道:“那位姑娘昨日受了些伤,已被我派人送回了二皇子夏斌的府中。此刻,大抵在太医院疗伤。” 栩栩大为松了口气,紧接着想起倾城的事,又慌慌道:“倾城她……”看着夏云欢似愈来愈阴暗的脸庞,不由得有些后怕,救人的焦急令她无法多想,索性跪在了地上,“栩栩恳求皇太子,救救倾城。” 栩栩头磕在地上的瞬间,胳膊突然被拉住。夏云欢拉着她的胳膊,笑不得气不得的模样,蹙着眉头:“阿栩,你这是做什么?救倾城之事我一直在想办法,何须你来求我。” “真的?”栩栩抬起头,欣喜的问。若是有皇太子暗中帮助倾城,倾城便一定不会死。她是这样坚信眼前之人的实力。 夏云欢皱了皱眉,再次将栩栩拉入怀里,愤然道:“阿栩,所有人都可以求我,唯独你不行。无论多大的事,你与我说就平心静气地说来就好。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栩栩怔了一会,望着夏云欢脸上的面具,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除了救倾城一事,她确是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想看看夏云欢的模样。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心里隐隐觉得若是说了,定会令他不高兴。 “……”沉思了一瞬,栩栩再次道,用着平心静气的口吻,“云欢,可以带我去见见梁鬼么?倾城托我说个故事与他听。” “可以。”夏云欢毫不犹豫地道,并立即唤了侍从准备马车。 前往城郊破庙仍然行的昨日那条路。出了城,路便崎岖不平。夏云欢特意叫了车夫行慢些,然而仍然颠簸得厉害。栩栩昨日的伤口尚未愈合,经这一颠,可疼得厉害,脸伤的血色渐渐全部褪去。夏云欢看得心疼,索性跳下了轿子,将栩栩抱着,一步一踏地前行。 随行的两个大内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拱手道:“皇太子身份无上尊贵,怎可抱一区区民女。请皇太子将这位姑娘交予我们来抱。” 霎时间,夏云欢那要把眼前两个大内侍卫杀了的眼神令得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你们觉得本皇子会把自己的女人交给别的男人来抱?”夏云欢冷冷地质问。 两个大内侍卫你望我,我望你,忽地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约而同道:“卑职用词不当,请皇太子恕罪!” 栩栩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这个皇太子真是太可爱了。她挣扎着从夏云欢的怀中站起,咳了咳,苍白的脸颊勉强堆上笑容:“皇太……”见夏云欢冰冷的目光,连忙换了称呼,“呃,云欢。”于是乎,只见那两个大内侍卫目瞪口呆了。可是,她此刻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接着道:“云欢,他们其实是担心你,毕竟你不久前方大病痊愈。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的。” 夏云欢却上前再次将她拦腰抱起,冷道:“你只要乖乖听话,不用多想。” 栩栩暗暗吃了一块冰。 两个大内侍卫再次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语,默默地跟在身后。 栩栩轻轻地搂着夏云欢的脖子,目光正落在他的下颚上,想了想,疑惑地问:“我……记得前晚,在二皇子的宫殿里,见到的你尚还病弱的模样,甚至吐了血。你这样子抱着我,真的没有事么?” 夏云欢扬起嘴角,道:“那晚确是被气惨了,才会那个样子。” “气惨了?”栩栩眨了眨眼,思及误会一词,顿时有些惊吓,惶惶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词穷。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皇太子,夏斌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或是夏斌那样做只是为了气他。这种荒唐的理由,会令兄弟反目成仇的理由,教她如何能说得出口。 左思右想,栩栩垂落了目光,喃喃:“那晚,二皇子是故意要气你的……” 夏云欢淡淡嗯了一声,接着道:“若是那晚我便知道你是栩栩,恐怕便不止是吐血,说不定会……”顿了顿,“呵,算了,梁鬼告诉我你是阿栩时,我也没有再生气,只是想着,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沾染你半分。” 栩栩呆呆地看着夏云欢,心里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鼻子酸酸的,像是眼泪要掉下来了。心想,要是师父这么与她说,她便生而无憾了。 夏云欢便这样一直抱着栩栩,来到丛林深处的破庙前。正当四人打算步入破庙的院中时,一道剑光忽而划过面前。回过神时,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插在夏云欢的脚下,仿佛方才的一指之差便会要了夏云欢的性命。 两个侍卫吓得变了脸色,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宝刀,将夏云欢与栩栩挡在身后。 栩栩亦是吓了一跳,唯夏云欢冷静地大声笑问:“梁兄这是何意,昨日尚且还待见我,今日便不待见了么?” 院子里传来梁鬼低沉的声音:“让栩栩姑娘一人进来。今日,也便我与她之间有话要说。” ☆、落红不是无情物(七) 夏云欢盯着栩栩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默默叹了多少因不能陪同而生的遗憾气,最终揉了揉栩栩的耳垂,道了句:“快去快回。” 栩栩极为听话地点点头,走入了庙中。 庙宇破得厉害,墙壁四处皆洞,地上铺满了树叶枯草,一点不像是人可以住的。栩栩最终在一光线不足的角落里寻到了梁鬼的身影。 多日不见,梁鬼此刻的邋里邋遢且骨瘦如柴的模样,让栩栩一时间不敢肯定眼前之人还是不是个活人。 在梁鬼的面前,是一口棺材。棺材里置着的,是柳湮的骨灰。 “梁师兄……”栩栩忍着心头的悲伤,轻轻道。 梁鬼转过身,深陷下去的眼睛打量了栩栩一番,死灰一般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栩栩脸上的面具,忽地开口问:“明明容颜完好,为何还要带着面具?” 栩栩愣了愣,低下了头,沉吟,“原来梁师叔也知道栩栩病好的事。我带着面具,只是……只是不太习惯自己现在的模样。” “哈哈哈……”梁鬼大笑,“真像,你和皇太子二人在这方面,真是相像。皇太子亦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带着面具。记得,他与我说的理由,和你有几分相似。” “他是怎么说的?”栩栩一下子提起了心。 梁鬼想了想,“他说,他憎恶自己这般的模样,甚至一度徘徊要不要把这样的容颜毁去。但他怕疼,所以最终也没下得了手。” “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容貌?”栩栩惊讶不已。 梁鬼叹了叹,“或许是跟他的某段过去有关。不过那是他的私事了,我们外人还是不过问的好。” 栩栩点了点头,回想夏云欢带着面具的模样,有些心疼。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梁鬼突然问,“是留在夏云欢的身边,不顾丞相与大将军府的安危,坚决做他的太子妃?还是……回到千寻沐的身边?” 栩栩震惊地看着梁鬼。她不曾预料梁鬼会问这个问题,然而答案她早已想好,“我会回到师父身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果真是个懂事的女子。”梁鬼笑了两声,忽而一挥袖袍,尖长的指甲指着栩栩的喉咙,目光杀意凛冽,森然道:“若是你方才不那么回答,此刻,估计你的脑袋已经不在你的脖子上了。” 栩栩知道梁鬼所说的话并非玩笑,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连忙道:“梁师叔,我此次来是想代倾城转告您一件事,有关柳湮姑娘的事。” “你是想来告诉我,柳湮姑娘是当年重伤了我的降木女将?还是想来与我解释倾城并非故意杀害柳湮?”梁鬼冷笑,“若是这些,你大可不必说了。” “你……都知道……”栩栩吃惊地喃喃。 “栩栩,还记得我曾要求过千寻沐帮我杀了倾城么?”梁鬼突然问道,拳头握起,咯咯作响,见栩栩点头,大笑,“哈哈哈……你觉得那时我是开玩笑的么?”不等栩栩回答,怒吼:“我此生从没那时的认真!我早料到倾城会找柳湮麻烦,也怀疑过倾城在知道柳湮的身份后伤害柳湮。所以,我想杀了倾城,以换来柳湮的安全。然而,可笑的是,杀人如麻的我,竟然没办法对她下手,却要借助别人的手杀她。” “我料到倾城会伤害柳湮,却没料到她会杀了柳湮。若是我早日杀了她,柳湮便不会死。” 栩栩看着梁鬼痛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又回想天牢里倾城哭泣的面容,心突然为倾城滴血的痛。“你希望倾城死?”她红着眼,冷冷地问。 “难道她不该死么?”梁鬼突然抬起如若凶鬼的目光,咄咄地反问。 栩栩不由地背后发冷,冷笑,“你竟然觉得她该死?……如此,我也没有话需要再与你说了。”她本想告诉梁鬼倾城被朝廷误认做他被抓起来,并且很快要被处以死刑之事。眼下,她觉得没必要说了。若是告诉梁鬼这个消息,怕只会让一心希望倾城死的梁鬼心头大快,却让倾城更加可怜。 倾城不该杀了柳湮,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为了这个人,犯下杀人如此可怕的罪行。倾城是那样的胆小怕事,杀了人的她,一定每日都过得不安宁。现在想来,真真不值得。 栩栩转身欲离去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梁鬼,倾城让我转告你,若是你想为柳湮报仇,便好好地活下去。她会躲在天涯海角的某处,等着你。同时,我也想说一句。梁鬼,你可知道,有时,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加可悲可怜。” 出了破庙,便看到,树叶中映射下来的斑驳阳光,落在夏云欢的身上。 既然已将倾城的话转告了梁鬼,便是办完了该办的事。有夏云欢那句一直在为救倾城想办法的话,对于接下来的事,她也便没有了担忧。 该是与夏云欢诀别的时候了。可是,该怎么和他说诀别的话呢? “阿栩?”看到栩栩从荒庙中走出来,夏云欢欣喜地迎了过去,“该说的话说了?” “嗯。”栩栩点头, “皇……云欢,倾城该怎么办?” “我会救她,哪怕采用违背朝廷规则之法。”夏云欢坚定道。 “……” 这时,树梢上跳下一个同是大内侍卫装扮模样的男子,几步行到夏云欢面前,单膝跪地,“太子殿下,天牢中出了大事。” 夏云欢俯视着来人,令道:“快说!” “是,太子殿下。”对方声音颤了一颤,“假梁鬼被……被阎罗殿的人带走了,道是奉先帝的命令。” “什么?!”夏云欢拉着栩栩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栩栩看着夏云欢好似在咬牙的模样,疑惑地问:“阎罗殿的人,是什么人?” 夏云欢没有回答,将栩栩拦腰抱起,离开了荒庙。身后,三个大内侍卫连忙跟上。 来到平坦一些的地方,夏云欢方与栩栩上了马车。 一路走来,夏云欢一直沉默,沉默得让栩栩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倾城……”她无力地扯着夏云欢的的衣袖,惶恐不安,“倾城会怎样?” 夏云欢紧紧搂着栩栩,吻着栩栩的脸颊,喃喃:“阿栩,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倾城也许……会死。” “什么?”栩栩瞪大了眼睛。 夏云欢将栩栩搂得更紧,“阎罗殿是聚集着恶鬼的地狱。没有人能够从阎罗殿里出来。没有人……” 夏云欢告诉栩栩,阎罗殿便是当年医仙千禺研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当年千禺放手后,又由一个声称来自异域的巫人接手。巫人接着千禺留下的研制长生不老药的药方,继续研究,并得到了令先帝得以保持年轻的方子。然而,该方子的药效极为不稳定,需要借助每日服用大量的药剂来维持。而那些药剂需要用特殊女子鲜嫩的肉做药引。那样的特殊女子极少,而一旦被选上,便没有人能够逃得过死亡。 “既然是先帝派来的人,便是说倾城被选中了。”夏云欢咬牙切齿道,“如此,若是想要救出倾城,便需要与先帝作对。先帝虽早已将皇位传于当今皇帝,然而在朝中的势力却不减当年,甚至于朝中大事的决断,仍要经由他手。或者说,我的父亲,当今的皇帝,不过是先帝设立的傀儡罢了。如此,与先帝作对的下场,决然不是什么好下场。”顿了顿,干笑几声,又叹:“待我登上皇位,大抵也将会成为先帝的傀儡罢!呵,所以,我才一点不稀罕这个皇太子之位。然而,我的三皇叔却坚持由我来接任下个帝王之位,说什么命运注定,先帝定活不长久的话。之后,他便被人暗杀,留下这么一大烂摊子与我……” 夏云欢抬起苦涩的目光,看着怀中栩栩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点了点栩栩的鼻子,“阿栩,别怕,忘了我之前说的。别怕,倾城不会死,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相信我。” 栩栩摇了摇头,“我不怕。”她无法忘了夏云欢方才所说的,却更加清楚了夏云欢的处境和感受。她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侍卫掀开轿帘,道:“太子殿下,二皇子拦在马车前,请求见您。” “夏斌要见我?”夏云欢嗤了一声,笑道,“这还真是个罕事。” 栩栩因着知道夏斌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所以在听到侍卫说夏斌求见夏云欢时,心头一喜,看了看夏云欢,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夏云欢捂住了嘴。 “我去见他就好,你留在车轿子里。”夏云欢说。 “……”栩栩心头微微失落,乖乖地点了点头。 夏云欢起身出了车轿,栩栩便依靠在车窗边,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注视着外面二人的身影。那二人离得并不远,她又一向听觉灵敏,所以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一阵皇子之间该有的客套话后,话题才进入了正题。 夏斌指着栩栩所在的马车,笑问:“想必,令皇太子思了两年之久的美人,便是在那轿子里了吧?” 夏云欢点头,“是啊,怎么?你很想见她?呵,想来,你定还未真正见过她的容貌。” 夏斌脸上的笑容僵住,神色僵冷,“既然佳人没死,并且已经找到,便是时候通知顾丞相与高将军的儿子高少将了吧?” “嗯,我正有此打算。”夏云欢道。 栩栩闻此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心想着要怎么阻止夏云欢和夏斌将她还活着的事告诉高梵陌与她的父亲。 不然,就真的要惨啦! ☆、落红不是无情物(八) 第30节 正当栩栩想得出神时,夏斌的声音再度响起,“呵,难道皇太子不疑惑我为何说要通知将军府么?” 话语好似针尖,刺痛了栩栩的心,亦是刺痛了夏云欢的心。 栩栩当年代妹妹嫁入将军府,夏云欢显然是知道的。 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而在知道此事的时候,他该是作如何的猜想又是如何的模样?栩栩不敢想象。 “哦?是为何?”夏云欢这时嗤笑地问道。 “啊?”夏斌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您……您竟然不知道当年顾丞相与将军府做的苟且之事?” “住嘴!”夏云欢突然冷冷喝道,将所有人吓了一跳,咳了咳,缓和了语气,“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想必,你特地亲自来找我,不该是为了这么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有什么重要的事,快说吧。” 夏斌笑了笑,“我是为了假梁鬼一事。先帝既然派人将她捉了去,便是知道她的女儿身份了。所以,倾城想代梁鬼一死的想法也破灭了。呵,我来找你,便是想问一问你,想不想救假梁鬼,三王爷唯一的女儿,倾城?若是想,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夏云欢沉思般将夏斌打量了一会,方才开口,却是问:“流银姑娘身上的伤好了么?”见夏斌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却大笑,“哈哈……夏斌,为了帮助朝廷捉拿梁鬼,你可真是煞费了心机,甚至想要利用我的女人,来接近梁鬼。不过,你也真看得起流银姑娘。她虽武功高强,但终究是个姑娘家。你觉得她能杀得了梁鬼么?还是说,觉得梁鬼堂堂一个江湖男儿,不会对一个女子动粗?” 夏斌的脸色更显难堪,“既然皇太子无心救三王爷的女儿,我便告辞了。”走了几步,又道:“顺便想劝皇太子一句,最好还是离罪犯远一点。皇帝听闻了您故意接近梁鬼,甚至给梁鬼吃的喝的,可是气得不轻。” 夏斌进入了来时乘坐的马车,渐渐行远。 夏云欢缓缓吐了一口气,这才回到车轿子里,却见栩栩趴在轿子里,纹丝不动,吓得慌忙过去将栩栩扶好。手触到栩栩烫得厉害的肌肤时,他连忙冲着车夫吼道:“快点走,去京城最好的医馆!” 因着高烧,接下来的时日,栩栩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迷迷糊糊中,她时而听到夏云欢的模糊不清的声音,时而感觉到有人不断用手帕温柔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这样的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西河村的天齐医馆。夏云欢的存在与夏大夫的存在不知何时好似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苏醒时,已是三日后。身边没有夏云欢的身影,只有一个丫鬟惊喜地叫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丫鬟说,前些时候,皇太子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只是昨日,一位公公来了后,他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阿栩,等我。三日后,我定将事情办完,然后就来接你,让你正式成为我的妻子。不要跑,不要躲,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栩栩将信收好,乘着还有些气力,转身回屋收拾行李。她一直在想要用怎样的方式与夏云欢告别,才能不让他为难伤心。如今可以离开得这样的安静,真是太好了。 第二日,栩栩穿了一身普通男子的装扮,留下了给夏云欢的信,便背着丫鬟偷偷离开了客栈。 栩栩终究无法放下倾城之事,出了城门,便直奔梁鬼所在的破庙。她本抱着一丝一点的希望,想来求求梁鬼,放下心中的仇恨,救一救倾城,哪怕理由是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理。可是,当她站在荒庙前如夏云欢那般被一把利剑挡在屋外时,即使只是一丝一毫的期望,也彻底毁灭。 栩栩不顾锋利的刀刃逼近皮肤,向前行了一步,只为了庙里的人能够更加清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梁鬼,你以为依你现在这个样子,便可以弥补你欠柳湮姑娘的么?不,你什么也弥补不了!而除了柳湮,你还欠一人,并且这个人你可以弥补。所以,请你走出来,去弥补,去救一救倾城……” 栩栩刚刚说及倾城的名字,又一把剑从屋中飞出,在距离栩栩不过半指的距离落下,同时伴随着梁鬼怒吼:“若是你再敢提及那个女人的名字,下一把剑一定会直接割破你的喉咙!” 想到倾城现在可能面临的苦,栩栩的心早已麻木,甚至丧失了该有的理智,再次道:“梁鬼,倾城快死了,只有你能救她!” 剑光划过半空,直逼栩栩而来,却是真真要取了栩栩的性命。速度之快,让栩栩躲避不及,汗如雨下。 “铛!” 两把剑撞击的声音嗡嗡作响。一个丫鬟打扮的俊俏女子持着剑站在栩栩的面前。 流银挡下那差些要了栩栩性命的剑后,一把拉起发呆的栩栩,后退了数十步,方停下,质问:“你方才是故意一心寻死的么?” 栩栩有些吃惊地看着流银,“流银姑娘,你……你怎么在这儿?” 流银不屑地瞪了栩栩几眼,哼道:“是二皇子派我来保护你,让我顺道告诉你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什么事?”栩栩慌忙问,想到二皇子也一心想救倾城,她便觉得流银要说的事一定与倾城有关。 栩栩猜得没错。流银说:“昨晚,有人闯入阎罗殿,劫走了倾城。据说,那个人因为模样与皇太子极为相像,也便是利用假冒皇太子身份的手段,得以顺利进入阎罗殿。” 得知倾城得救,栩栩欣喜若狂,惊讶地猜到:从阎罗殿救出倾城的人,定是师父了!这世上,长得像皇太子,甚至能假冒皇太子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而能一个人便将倾城从阎罗殿里救走的,据她所知,除了梁鬼和圣师父,也便只有他了。师父,也来京城了么? “倾城与那个人怎么样?有没有受很重的伤?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栩栩又担忧又焦灼地问道。 流银怔了怔,回答:“能从守卫严密的阎罗殿出来,已是了不得,又怎么可能会不受些伤。大抵……是受了不轻的伤。至于那二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二皇子说你可能知道的。怎么,原来你也不知道么?” 栩栩摇了摇头,惊讶:“二皇子说我知道?” 流银若有所思地按了一下头,又问:“这些天皇太子可一直陪伴着你?” 栩栩一愣,诚然回答:“没……没有。” “那他离开你时可有与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想到那封信,栩栩红了脸庞,“那应当……应当算不得奇怪的话。” 流银喃喃自语:“我本怀疑那人可能是真的皇太子,难道错了么?” 这时,丛林远处忽地跳跃出两个极熟悉的身影,是两个光头小沙弥,从相同的穿着和相同的走路姿态来看,是对双胞胎没差的。 “大通,小通……”栩栩微微吃惊地喃喃,“圣师父的两个守门弟子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我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时,那两个小沙弥已经蹦跶到了她的面前,两双大眼睛忽闪地望着栩栩。 “栩栩施主,你可还认识我们了?”两个小沙弥齐声问道。 “认得,认得。”栩栩慌忙道。 流银瞥了瞥那两个小和尚,与栩栩道:“既然你遇到了熟人,便无需我的陪伴了。那么,我便回到二皇子身边复命了。” 看着流银离去的背影,栩栩怔了怔,喊道:“流银姑娘,谢谢。” 流银冷冷哼了一声:“谢什么,流银不过是奉命行事。”道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丛林中。 栩栩回过神,看着大通小通,疑惑:“你们俩个不是给圣师父看门的么?怎么来了这里?” 二人忽地做出抽泣的模样,齐声道:“栩栩施主,我们的圣师父,过世了。我们来这里是想来通知师兄师姐的。” “圣师父他……死了?”栩栩无比震惊,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半个月前看起来尚还健朗得狠的少年苍者已经死了,泪水模糊了视线,“怎么会……怎么……会……明明他还没有等到娘亲……等了那么多年,还没有等到他要的答案,怎么会死……” 大通小通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圣师父说,他虽不老,但不是长生,寿命期限已到,死亡是注定的事。又说死亦是活着的一种方式,要我们不必悲伤。” 栩栩忽地想起,夏大夫曾交代她好好地陪着圣师父,便是因早知道圣师父大限将至么?可是她……她却来了京城。娘亲欠圣师父的,本是想由她来弥补一些什么。她却在圣师父快要死的时候,那么悄然生息地离开。说到底,她和娘亲都欠了圣师父,并且再也不能弥补。 思着这些,栩栩只觉得心头突然无比沉痛,泪水朦胧,渐渐快要无法喘息。她抬起手指着荒庙,颤抖着嘴唇道:“大通小通,梁鬼师叔就在那座庙里。不过,你们进去需要小心……” “我们知道了梁鬼师兄的事。”大通小通齐声打断了栩栩的话,“在来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千寻沐师兄。千寻沐师兄都与我们说了,并且要我们带你去见倾城师姐。” 栩栩顿时瞪大了眼睛,颤抖地拉着大通小通的肩膀,焦急:“倾城在哪里?你们快带我去。” 大通小通望了那荒庙小小出了会神,方道:“嗯,栩栩施主快随我们来。” ☆、落红不是无情物(九) 栩栩跟着两个小沙弥身后,走得匆忙。 路途中,俩小沙弥告诉栩栩,昨晚夜闯阎罗殿救了倾城的确是夏大夫,而半个月前,夏大夫便已将普罗州天师之事办了妥当,为了查寻老医仙千禺的死因,便来到了京城。 栩栩问及夏大夫和倾城是否受伤,伤势如何时。两个小沙弥却回答得支支吾吾,道夏大夫的伤势不重,所以连夜便赶往了大郢山,去操办圣师父的丧事。 说及倾城的伤势,两个小沙弥面面相觑后,狠狠地低着头,似是不敢正视栩栩,“倾城师姐她……没有受伤……” 听此栩栩大为松了口气,但见前方一直低着头默默行路的两个小沙弥,总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压抑着,令心中莫名惴惴不安。 在这片荒郊丛林之外,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几处零星的茅屋,夹杂在田野之中,若是稍不做留神,便忽略了。 如此没有存在感的小村落,真不知夏大夫是如何找到的?或许,他对周遭世界的观察力远远超过一般人。 倾城常说他是怪物,想来,也是有几分贴切的。 想到此,栩栩不由得想笑,又因担心他的伤而失了微笑多了三分忧愁。 村口有一简陋茶馆。大通小通说,倾城便是被夏大夫安置在了这间茶馆里。栩栩连忙进入了茶馆,找到柜台前的掌柜询问:“请问,昨晚被一个受伤的大夫送来的女子住在哪间房?” 掌柜却惊道:“女子?呵,姑娘大抵搞错了,从昨晚到现在,我们茶馆里只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青年男子,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翁。那男子是受了伤,并且昨晚就离开了。至于那老翁……”抬头指了指楼上,“喏,就在楼上的四号房。” “老翁?”栩栩不解地看向身后两个小沙弥,却见两个小沙弥已经向楼上走去,她便只好连忙跟上。 两个小沙弥推开了四号房门,栩栩便随着一同进入了屋子。 然而,屋中寻了半天,愣是没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大通小通惊慌了,一个道:“倾城师姐她莫不是去找梁鬼师兄了?”一个点头,“很有可能,感觉倾城师姐一直在追随梁鬼师兄的脚步。可,千寻沐师兄说,万不能让倾城师姐找到梁鬼师兄的。” 栩栩顿时也惊慌了。没错的,倾城不可以见梁鬼,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分头去找倾城。”她慌道。 大通小通点头同意。于是,三人分了三条路前往梁鬼所在的荒庙。因着栩栩的身子弱,所以大通小通坚持让栩栩走路途最为平坦的一条路。 分道扬镳后,栩栩便尽可能地加快脚步寻找。 时间渐渐流逝,残阳染红半边天时,栩栩在丛林中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一袭黑影,仔细看去,是一个子娇小的人,似是正依靠着树枝半躺着休息。黑色的袍子似乎被树枝扯裂了,从袍子里露出了纤细的手臂和苍白的发丝。 想到对方可能见过倾城,栩栩便连忙走上前。 黑色的袍子很是宽大,将那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了一双眼睛。依着那一双细长好看的眼睛,以及眼睛周围的皱纹,栩栩猜出对方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婆婆,便恭敬地道:“婆婆,请问您可看到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经过这里?” “老婆婆”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栩栩时,似乎吃了一惊,慌里慌张地爬起,将一身宽大的黑袍裹得更紧,颤颤巍巍道:“不……不曾见过……”声音苍哑,但也不像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的声音,却像是一个得了重感冒的少女的声音。 栩栩愣了愣,勉强微笑:“谢谢你,婆婆。”转身要走时,胳膊突然被拽住。她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那位拽着自己胳膊的老婆婆,问道:“婆婆,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道:“姑娘可知这森林里有一座破庙。”见栩栩点头,接着道:“姑娘可否能将老身带去那座庙里。一个月前,我在庙里埋了一些嫁妆。过几日,我的儿子便要办喜事了,所以我想去那里把嫁妆取回来典当些钱财用。” “啊?这……”栩栩想到梁鬼还在那座破庙里,不得同意,任何人靠近都会有生命危险,此刻便是为难了,“婆婆,您可以再容些日子去取吗?现在那座庙里住着一个坏人,若是贸然进去会死人的。” “不行!”“老婆婆”突然喝道,抓着栩栩的胳膊不愿放手,“我今天就必须把嫁妆取出来,我真的急用钱。若是你不愿意带我去,我便立即死在这里。” 这倔性子,真真和倾城有得一比。栩栩目瞪口呆,大为为难,同时又为找倾城的事而焦灼,“这……这可怎么办……我……” “老婆婆”突然一阵严重地咳嗽,竟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来。 栩栩低头无意间看到地上一滩的血迹,吓懵了,慌忙扶住将要倒下的“老婆婆”,急道:“婆婆,你这是怎么了?别去拿什么嫁妆了,我这就送你去看大夫……” 黑色的衣袍突然被风吹落,随着一头苍白的长发散落,栩栩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张苍白如纸的少女脸庞,分明是倾城! “不要看,不要看!”倾城大喊着拿起地上的黑袍,惶惶地遮住头,蜷缩着趴在了地上,“不要看……不要看……求求你,不要看……” 血像是止不住般,不断从倾城的嘴角咳出,染红了苍白的肌肤,浸湿了手中企图遮住脸的黑袍。 倾城此刻的模样,如同怪物,无比可怜的怪物。 栩栩颤抖地伸出手,抱着倾城娇小的身体,任倾城口中不断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肩膀,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倾城。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更不想问倾城这是怎么了。因为她怕,怕听到她极不想听到的回答。 倾城渐渐由挣扎到安静,最后趴在栩栩的肩上痛哭:“阿栩,我快死了。阎罗殿的恶鬼喂我吃了毒药。那种毒连怪物千寻沐都没有见过,并且没有解药。阿栩。我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再等他来报仇了。所以,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我好想他,好想见他……” 栩栩渐渐红了眼睛,泪水落下时,闭上了眼睛,“倾城,我带你去见梁鬼,我这就带你去见梁鬼……” 血染的夕阳下,栩栩搀扶着倾城,在树藤横生的丛林中,磕磕绊绊地前行。一路走来,尽是一路血迹。 “阿栩,你听我说……”倾城微笑着喃喃,嘴角冒着血泡不止,“听我说……” “你说,”栩栩咬着嘴唇,眼眸泪花覆盖了眼眶,“你说,我听着,我会一直听着……” 第31节 倾城一阵剧烈地咳嗽后,落下了目光,静静地道:“阿栩,你知道么?我从八岁开始,便一直追随着梁鬼的脚步,一直……一直追着他,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我连他的气味都闻不到的远。” “我一直觉得自己爱梁鬼,爱得无可救药,我也口口声声说想成为他的妻子。可是,细细想来,我却是一直都不懂爱的。直到柳湮的出现,直到柳湮要求我杀了她时,我才懂了那么点。原来,爱并不是一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若是真爱,便是要付出性命,也要对方获得自由快乐和幸福。一直以来,是我太自私了,自私地只想到和他在一起,却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其实,那时,柳湮要求我杀了她时,我完全可以不杀她的。只要我把她带到梁鬼身边,让梁鬼保护她,朝廷纵然有千万雄兵,也不可能捉拿到柳湮。若是当时我那样做,说不定现在梁鬼已经和柳湮姑娘成亲,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是一时的糊涂,亦是一时的嫉妒,让我拿起了剑,杀了柳湮。阿栩,我是那样的不懂爱,又醒悟得太迟太迟。” “真是可笑啊,教我怎么去爱的人,竟然会是我的情敌。若是我早点懂爱,若是我能够为了爱放下爱,一切……一切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阿栩,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这样傻了。” 感觉到架在肩上的人的肌肤愈来愈冷,栩栩终于抑制不住,轻轻哭出了声,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荒庙,喊道:“倾城,活下去,活下去告诉梁鬼,把方才与我说的话都告诉他,告诉他你是那样的爱他。不要空空一人后悔,不要觉得自己傻。” “嗯,好想……好想告诉他……”倾城有气无力地喃喃,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却再次合上,整个人趴在了栩栩的身上,再没有了生气。 荒庙前,早栩栩一步到达的两个小沙弥迎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趴在栩栩身上的倾城扶起,背在肩上。 来到荒庙前,栩栩含泪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插在脚下的剑,聆听着从荒庙里传来的男子声音:“给我站住!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我立马让你尸首分离!” 栩栩没有理会,继续前行,两个小沙弥紧随其后。 大抵是剑用完了。接下来的路程,再没有了动静。 进了庙中,便可以看到梁鬼坐在棺材前的身影。昏暗的光线下,褴褛不堪的人显得更显消瘦沧桑。在他的身边,尚还立着一把剑。枯瘦的右手搭在剑把上,却没有拔起。整个人一动不动,形同没有生命的雕像。 栩栩看着大通小通将倾城的身体轻轻放到草堆上,咬了咬唇,转身看向梁鬼,努力抑制颤抖的声音:“梁师叔,我把倾城带来了,请你回头看一看她,只看一眼便好。看看她如今的模样,看看她为杀了柳湮而付出的代价,然后,再决定,是否继续恨她。” 梁鬼听此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滚出去,通通给老子滚出去!” 正当这时,躺在地上的倾城忽地睁开了眼睛。 栩栩听到身后两个小沙弥欣喜地叫了声师姐,连忙转身,却见倾城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下一刻,那身影竟是扑到了棺材上。 倾城抱起棺材中柳湮骨灰的同时,梁鬼的剑刺进了她的胸膛。 剑穿过了倾城的身体,却只有零星的几滴血流出。吐了那么多的血,倾城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血液可流。 梁鬼因着担忧着柳湮的骨灰,剑挥起刺入倾城体内的刹那,方看到了倾城的模样,黯淡无光的眼珠抖了一抖,怒气渐渐被惊愕取代。 ☆、落红不是无情物(十) 倾城将骨灰罐放到耳边,好似在倾听什么声音,剧烈的咳嗽中微笑着嗯了几声,抬起目光时,满是微笑,一边将骨灰罐递到梁鬼的面前,一边道:“柳湮方才与我说话了,她说她不怕死,她只希望她深爱的人能自由快乐和幸福。她说她不想看到她爱的人一直守在她的骨灰旁伤心难过,那样她没有办法安心投胎转世。她说……若是她深爱的人为她报了仇,便不要再伤心难过。她说她想要看到他没心没肺地大笑模样……” 手突然松开,骨灰罐落在了地上,滚到了梁鬼的脚边。然而,梁鬼没有蹲下身去拾,只是拿着剑的手颤抖得愈来愈厉害。 倾城不顾剑刺进身体更深,走向梁鬼,伸出手企图触摸梁鬼的脸,轻轻地问:“梁鬼,这样子便可以了么?我知道你一向嫉恶如仇,有仇必报。如此,你终于为柳湮报仇了呢。所以,可以不要再难过了么?可以……笑一笑了么?” “倾城,不要……不要!”栩栩撕心裂肺地大喊,扑了过去,抱住倾城。 梁鬼松开了手,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一副失神的模样。 倾城身体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目光定格。 栩栩将倾城的头抱在怀中,哭着大喊:“为什么……这么傻?” 倾城茫然地伸出手,摸着栩栩的脸庞,喃喃:“他……笑了么?” 栩栩回头望了望梁鬼失魂落魄的模样,含泪道:“倾城,他笑了,他笑了……” “真是太好了。”倾城喃喃,合上了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血染的嘴角边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倾城……”梁鬼终于回过神,摇摇晃晃地站起,走了几步,又跪在了倾城的身边,拉住倾城的手,“倾城,倾城……你……你这是想做什么?吓我吗?明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孩子看待,明知道我一直在为十五年前把你从三王爷身边掳走的事而愧疚,明知道我因为看到你便想到三王爷的死,所以才一直躲着你……倾城,你怎么一直都这么不懂事,一点都不懂什么是爱的你,怎么可以说出想要成为我妻子的话,你知不知道那样的话让我害怕。倾城,你可知道,一个杀手最怕什么吗?一个杀手最怕让他害怕的东西……而这个世上唯一让我害怕的,只有你,倾城,只有你……” “这些话……”栩栩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含泪质问,“这些话你之前为什么不跟她说?” 梁鬼浑身颤了颤。 “你说你害怕她……”栩栩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怕她?你说她不懂事,不懂什么是爱?一手将她带大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呵,你说她不懂什么是爱便想做你的妻子。不,她懂爱,她比谁都懂,这世上没有人比她还要爱你。她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可是,这能怪她吗?是你一手将她带大的,你可教她怎么去爱了?!” 这世上,唯一教倾城如何去爱的,是柳湮,却仍是个错误的爱的方式。让爱的人幸福,不是用性命换来对方的幸福,而是和对方共享悲欢离合,彼此地守护。 栩栩想起夏大夫曾说过梁鬼将倾城当做狼来饲养的话,心更为沉痛,“梁鬼,一直把她当做狼来饲养的你,教给她的,只有循着气味追逐,她便追着你追了这么多年。她不怪你害她没能在父母的温柔乡中长大,她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却因一句害怕,便躲了她这么多年,让她追逐了这么多年。你说得没错,她还只是个孩子。即使她是一个尚且不懂世事的孩子,你也不能爱惜她,却要做得这么决绝残忍。” 栩栩将倾城推入梁鬼的怀里,叹:“倾城之前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既然你已经为柳湮姑娘报了仇,当能听得下去这个故事了,我现在都与你说了吧。这个故事前半段你当是知道的,我便与你说后半段。” 皇太子早已将倾城为了解脱梁鬼的罪名而要代梁鬼上断头台的事说与了梁鬼听,然而,那时,他并未细听,听后更是无动于衷。 当倾城真的死去的时候,栩栩再说起这件事,梁鬼却是比谁都听得认真仔细。 世人大都如此,失去了才知道何为宝贵,失去了才知道何为珍惜,失去了才懂心的感觉。 倾城于梁鬼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如柳湮那样深深相爱的存在,还是只是养育而产生的寄宿着父女情的女儿般的存在,亦或是只是单纯的仇人的存在,没有人道得明,怕是梁鬼自己都不晓得。 是爱?是恨?还是欠?也许都是,也许只是其中的一种。 栩栩将倾城在来时的路上与她说的话通通与梁鬼说了一遍后,便静静地看着眼前,梁鬼紧紧抱着倾城,畅快淋漓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躲?”他问着怀里再也不可能回答的人,“为什么不躲?知道我嫉恶如仇,知道我的剑会向你刺去,为什么不躲?依你的性格,不该是立马躲开,然后指着我傻笑的吗?” “自由,快乐,幸福?哈哈哈……”梁鬼抱着倾城,笑得身子骨打颤,“若是没有你们,那些我还怎么拥有?” 栩栩站起,泪水早已哭得干涸,“我以为你看到倾城如今的模样,会幡然醒悟,不再活于仇恨之中,才会将倾城带来见你。我以为,你看了她的模样,会拼了命地想方设法求医救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说到底,是我害了倾城,是我不该带她来见你,是我……” 难过悔恨让栩栩失了嗓音的同时,也夺去了视线的光芒。全身所剩的最后一丝气力便是在这无与伦比的心痛中消失殆尽。 昏昏沉沉中,栩栩寻到了倾城那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气的身影。 在普罗州时,穿着一身黑衣,活像个野小子的她。 “说,梁鬼在哪里?我知道你见过他!” “你师父?那个杀手非杀手,大夫非大夫,天师非天师,厨子非厨子,总之怪物一样的人?” “话说,你这女人虽说半边脸坏了,但带着面具,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好吧,看在你为我做饭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用嘴喂你吧。” “栩栩她已经被我亲过了,便是我的女人了。若是你再敢对她动手动脚,小心老子我剁了你!” “以前我都是和梁鬼一起睡的。后来梁鬼就不愿和我睡了,道是怕被我占了便宜。你要和我一起睡,不怕被我占了便宜?” “我敢肯定,他想吃我,并且咬了我。” “我隐约记得,他说他并不想杀人,还说鬼的生活太寂寞了,他想有个可以对他微笑的女人。我那时太小了,没能理解他,如今总算是理解了。所以,为了能够永远陪他,不让他寂寞,我才想嫁给他。可是,他却叛变了!” “哈……他就是个笨蛋!” 在大郢山,穿上女装姣美如玉的她。 “真的?梁鬼他一直说我丑来着,说最讨厌看我穿女装的样子。” “栩栩,我要去京城找梁鬼。梁鬼去了京城这么久,也没有回来,连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有,我怕他出了什么事。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京城。一来路上给我做个伴,二来可以摆脱圣师父的纠缠,三来嘛,脱离千寻沐那个怪物的魔爪。当然,更重要的,你可以回家,道不定可以去见见你的娘亲。” “你……你这个笨蛋!从古至今,旷古绝今!都再没有像你这样的笨蛋傻子了!” “阿栩就陪我去一趟京城,好不好?我们一起把梁鬼找回来。我一个人害怕。我杀了柳湮,梁鬼一定恨死我了。可是,我虽然害怕,还是想见到梁鬼。我想他,好想他。” 天牢中,穿着囚服却不失灵气的她。 “阿栩,我早知道你会来!” “阿栩,我是那样的残忍,那样的无用。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只能想到让梁鬼来将柳湮的尸体救走。所以,我才去了普罗州……” 悔恨的她…… “真是可笑啊,教我怎么去爱的人,竟然会是我的情敌。若是我早点懂爱,若是我能够为了爱放下爱,一切……一切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阿栩,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这样傻了。” “他……笑了么?” “真是太好了。” 栩栩苏醒时,已在前往大郢山的路上。大通小通告诉他,昨晚,梁鬼将抱着倾城的尸体和柳湮的骨灰离开了荒庙,之后便没了踪影。他们见梁鬼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也不敢将圣师父死去的消息告诉他,便也没有去追他。 马车外下着暴雨,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电闪雷鸣得厉害。 栩栩一向怕雷,只是此刻,她没有怕的心思,唯有身体不由得随着雷声一阵一阵的发抖。回想数天来发生的事,除了令她不知所措的,也只剩下惶恐。 她想不通命运为什么安排她穿越到这里,只是为了让她见证着一幕幕的惨剧的吗?那么她最后的结局,也会是惨剧吗? 不会的,因为她不会像他们那样不珍惜,等到失去了才懂拥有的宝贵。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她与夏大夫的这份羁绊! 她突然更加地想念夏大夫,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一) 这一行,便是行了半个月的路程。 到达大郢山时,仍是个暴雨天气。 栩栩随着大通小通进了弥途庙宇,抬眼便可望见满目白色的凄凉。走廊下,可见十几个穿着白色孝衣的男子三五个聚在一起交谈。 因着要等弟子尽数归来,所以圣师父何擎苍的葬礼便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因着违背了当时夏大夫交代的事,栩栩没敢进入正堂,便站在廊檐下,等待大通小通去通知夏大夫。 等了近半日的时间,直到天黑了下来时,栩栩方见到了夏大夫。 白色的衣,美若画中仙的颜,一切如初时的模样。只是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伤感气息。 大抵是因为近来没能睡个好觉,夏大夫此时的面容憔悴不堪,令栩栩看着无比心疼。 “师父……”栩栩轻轻喊了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按照您的嘱咐陪在圣师父的身边。” 夏大夫冷冷地注视着栩栩磕得发红的额头,目光中不见一丝疼惜,咳了咳,淡淡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栩栩身子颤了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弟子知错了,求师父原谅。” 那些原本散步在廊檐下的人纷纷围聚了过来,指指点点细琐的声音中,有人道:“大师兄,这就是你收的那个唯一女弟子啊?啧啧,长得果真漂亮。可惜,带着个面具,有点大煞风景。” 又有人道:“听说,近来大师兄为了一个女子可是犯愁。诶,难道就是她吗?” “哈哈哈……大师兄平时严肃得紧,可终究是个风流子弟,竟是收了这么个佳人。” …… 栩栩听着这番言语,已然面红耳赤,就这么一直跪着,虽不敢去看夏大夫的面容,却是能微微感觉到师父正在气头上,便将头低得更狠。 “呵……”夏大夫忽然冷笑,却是吓得所有人不敢再言语,纷纷沉默了下来,“栩栩,你和你的母亲真像,真真像啊!一样的绝情!” 泪水瞬间涌出。栩栩浑身颤抖地更为厉害。她知道,她欠圣师父的,她的娘亲欠圣师父的,甚至连圣师父死了也没能补偿些什么。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 第32节 夏大夫没有将栩栩扶起来,转过身去,握紧了拳头,“栩栩,你的母亲必将为辜负圣师父的情义付出代价。总有一天,我会将她抓来,教她跪在圣师父的墓碑前,道这二十多年来欠他的话!”顿了顿,似乎累了,放缓了语气:“我需要闭关休息一段时日,你便到圣师父的灵堂前陪一陪他罢。” “是。”栩栩连忙道。抬起头时,夏大夫已经走远。她能看到的,只有一个背影,心痛得如刀绞。 这时,一个嬉皮笑脸的青衣少年跑了过来,一把拉起栩栩的手,将栩栩拎起,嘿嘿笑道:“姑娘,看起来,你可是惹得大师兄气得不轻呢。” 栩栩红着脸挣脱了被拉住的手,后退了几步,淡淡地点头:“我……我知道。” 旁边走来一个胖子,在少年耳边低语:“她是大师兄的,你不要惹她,否则……” “去!”少年踢了胖子一脚,拦在栩栩的面前,继续嬉皮笑脸,“姑娘,姑娘,别走啊。你可想知道怎么让你的师父不生气吗?” 栩栩愣了愣头,目光转向一旁的胖子,真诚地问:“请问,您知道圣师父的灵柩置在哪里吗?” 胖子脸庞红了一红,挠头显得不好意思,正要回答,却被之前的少年一把推了过去。“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嘻嘻道,“姑娘且跟我来,我带姑娘去。” 人影渐渐散去,廊檐下,唯留下那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笑脸的少年,以及有所疑虑的栩栩。 愣了好半天,栩栩方开口:“请问,大通小通两位小师叔在什么地方?” “啊?”少年忽地皱了眉头,一甩袖子,转身,“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不信我走就是了。我走了。” 栩栩这才慌了,连忙道:“对不起,劳烦小师叔带我去!” 少年回头撇了撇嘴:“小师叔这称呼可真是难听,姑娘还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卫岩,我的名字。嗯,你跟我来。” 栩栩对这里并不陌生,可是此刻,因着天空时而雷声划过,震得耳朵轰鸣,便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觉得自己像是迷路的人,只得乖乖地跟着前行。 途中,卫岩好奇道:“姑娘一直戴着面具,是为何故?” 栩栩惯性地回答:“因为……因为身患疾病,容颜不堪入目,方戴的面具。” “啊?容颜坏啦?”卫岩吃惊道,回头看着栩栩,无比惋惜,“啧啧,真是可惜了一副原本闭花羞月的模样。” “……” 沿着小道曲径,路过几个院落,最后却竟绕了回来。栩栩已然雨中淋得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抬眼看了看已经走到廊檐下的少年,疑惑:“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卫岩抹了抹额头发梢上的雨水,指着栩栩捧腹大笑:“哈哈哈……就凭你也想去圣师父的灵堂?” “……”栩栩瞪大了眼睛看着廊檐下的少年,疑惑中,只觉得冷得更加彻骨。 卫岩见栩栩走向他,忽地怒喝:“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再靠近这个正殿一步!圣师父的灵殿岂是你这种垃圾女子可以涉足的!” 雨愈下愈大。脚踏在大理石阶梯上,由于吓着,突然滑了一下,栩栩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心悲伤得震撼不已。 “哈哈哈……”卫岩大笑,“没错,你便是该跪着!”见栩栩想要站起来,怒喝:“他妈的,你给我跪在那里!谁允许你起来了!” 雨水顺着眉间流下,模糊了视线。栩栩心中念着师父的气,念着圣师父的死,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惩罚的方式,便就这般跪着。若是这样,能让师父的气消,能让圣师父的弟子的气消,大抵也算是值得了。 卫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雨中跪着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染上一层悲色的同时,又化为了咬牙切齿,“栩栩姑娘,”他冷冷地道,“你可知,我们若不是看在大师兄的面子上,现在会对你做什么吗?你的母亲,让我们挚爱的师父到死都不能安宁,要我们如何原谅她,又如何放过她的女儿!” “我不在乎什么父债子偿的不合理,我只知道,我们满肚子的火,满肚子的愤怒,还有师父等待二十多年的苦,便是该有个人来承受!” 栩栩冻得打了一个喷嚏,抬起头看着那个沉浸在师父死去之痛的少年,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栩栩明白。栩栩会一直跪在这里,代母亲偿还该偿还的,只希望师父、师叔们的气消。” 卫岩眼神颤了颤,冷然大笑,离去。 暴雨中,雷声阵阵。随着夜黑下来,闪电显得更为狰狞。冷也好,悲也好,伤也好,惧也好,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只知道,师父在生气,师父在伤心,师父讨厌她了。 他明明曾经说可以为了娶她甚至要将圣师父杀了,可如今,他因为圣师父的死而如此地生她的气。说到底,不过是小时候无知他才会说那样的话,而她,竟然会因为那样的一句无知的话而心动到现在。 那么,他说要娶灵儿为妻的话呢,也是假的吗? 呵呵,真也好,假也罢,她也不是灵儿,不是吗?她只是夺了灵儿肉身的一个残魂。若是让他知道她不是真的灵儿,估计会更气,气到想杀了她吧。 她以前怎么可以那么天真,以为穿越成了灵儿,便是真的灵儿了,便可以真的成为他所爱的女子了。 爱是什么?坦诚相对,厮守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今,她连坦诚相对都没有做到,算什么爱?可他呢,他也没有和她坦诚相对不是吗?她以为知道他小时候的一点破事就是了解他了?想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其实从来都不了解他,就像他也从未了解过她一样。 擅自做出一些暧昧的动作,说一些暧昧的话,让人误解,便是爱了吗?他怎么可以那么狡猾。 师徒之恋,在古代,是人人所不齿的乱伦。或许,她与他之间真的只是单纯的师徒情谊,谁都不能也不可以迈出这乱伦的第一步,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和信念。 永远像个徒弟一样陪在他身边就够了吗?可他终究会娶妻,然后呢,她看着他娶妻生子过着美满的生活,而她却像个傻瓜一样默默地守着徒弟的本分,送以祝福吗? 不,她做不到的!心会痛啊,会痛得天翻地覆,让她生不如死! 她大彻大悟地哭笑不得,原来,她也这么地不懂爱。原来,她所求的终会毫无所得,白白折磨自己一生。倒不如抽刀断水,一刀两断来得痛快! 栩栩就这般跪了半夜。随着院中火光渐渐熄灭时,雨水也小了下来。待院中漆黑一片时,雨水止住,唯有闪电不曾歇息一时一刻。 她缓缓从怀中取了两样东西,一件是在来时的路上,于一个医馆所买的可用于储存血液的罐子。另一件是闪电下雪亮的匕首。 锋利的匕刃颤抖中划过苍白的手腕,无神的目光淡漠地注视着血液从裂开的皮肤中涌出,流入血罐中。 若是说她存于世上唯一的价值,便是这血液可以帮助夏大夫医治西河村女子的疾病。除此,她再也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 血溢满罐子时,意识已然朦胧得识不清眼前之物。然而,大抵是源于倔强的性格,驱使着她用着身体里尚存的活力站起。 盖好罐子后,用血写上一段血书,放在罐子旁边。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罐子里的东西可以帮助师父医治西河村人们的疾病,栩栩终究不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终究是想家了,请师父恕栩栩不能再陪在师父的身边。师父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身边的人担心。” 将血罐子与信放到灵殿门前的一角,栩栩便悄然离开了弥途。 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她留下的理由。 天虽是漆黑一片,然而于基本失明的她而言,光亮倒也无用了,摸着心头尚还残存的熟悉感,足以走出这里。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山脉。 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离开这里,离开师父,离开所有可能会因她而牵连悲伤和不好的事的人。回家,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可以包容她的存在的真实的世界。 随着天边泛起一丝亮光,雷声隐匿得无影无踪。 栩栩早已失去了一切知觉,也不知道方向是为哪里,只是走着,跌倒了,爬起来,一直走着,大抵地背着人们所居住的村庄远去。 晨光渐渐亮起,太阳也难得地露出了锋芒。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呢…… 脚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再次绊了一下,习惯性地再次爬起。 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叫道:“诶哟,我的腿,我的腿!”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大喊大叫:“喂,喂,混球小子,我在这里睡觉,你干嘛踩我的腿?你踩到我的腿了,怎的连句对不起也不会说吗?” “……”栩栩完全没有了力气去关注眼前的人,只是模糊地觉得一袭淡橙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喂,你……你没事吧?你这手腕上的伤,你这一身的泥巴血迹……”少女看到了栩栩此刻分明是死人的模样,吓得脸色一白,“不会是……诈尸了吧?” 栩栩略过少女的肩膀,继续前行。 少女连忙跟上,从袖口中取了一粒丹药,在栩栩面前晃荡,嘿嘿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那世上第一厉害的师父研制的还魂丹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哦!”忽又叹,“可惜,维持的时间不长,不过也能让你活个四五年的。本来这丹药我是准备拿给我姐姐吃的,后来知道我姐姐都死了四年多了,早该化成了一堆白骨,这丹药于我便没了用处。看你这么可怜,就让你吃了吧。如此,你便是欠了我一个恩情了,记得要还我啊!” 少女将丹药塞入了栩栩的嘴中,强行让她服下。然后,因着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高兴地哼着调儿离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山的景色被长满荒草的土地取代。 “栩栩,你给为师站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回向,带着因赶路而劳累的微微气喘,虽是模糊,却因着太过熟悉,太过思念,而显得愈加洪亮。 ☆、心悦君兮君不知(二) 夏大夫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你给我站住,听到了没有!若是想要回家,也许得经过我的同意,何时允许你自作主张……”声音突然僵住。夏大夫怔怔地看着栩栩空洞无神的眼睛,如同死人的模样。 栩栩听话地站在原地。 随着丹药在胃中融化,突入起来的燥热和骨头膨胀的痛苦让栩栩再没有了走下去的气力,倒在夏大夫的怀中。也正因着丹药药力的影响,让她有了看清眼前景色的力量。 身体好痛,心更痛,无与伦比的痛。 看着栩栩此时的模样,找了栩栩一天的夏大夫,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严肃的眼神被震撼所取代,接着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颤抖地道:“栩栩,你这是想做什么?我不是说过,定会送将军府一个健健康康的少夫人。你这番作为,是要置为师于什么样的境地?” 视觉再次模糊,模糊地觉得出现了幻觉。幻觉中,师父方才哭了。 “不行,不能回去,我不要回去!”栩栩喃喃,拼命地摇头,“我本是因一个错误和罪孽而出生的人,也必将因这个罪孽而将灾难扩散出去。不能再让罪孽增加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夏大夫将栩栩紧紧的抱在怀中,红了浸在泪水中的眼睛,“阿栩,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一点也不中听。阿栩,你心里的话呢?为什么要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为什么把心藏起来?我是你的师父,你有什么不可以与我说的?都与我说了,都与我说……” 原来,他知道么? 栩栩眨了眨泪眼,浑身痛得痉挛,意识依然一片模糊混乱。 可以吗?可以说吗?因为是师父啊,因为是师父,所以可以什么都说吗? “我想回家,我现在只想回家……”她抬起胳膊擦抹着眼泪,终于说出了心声, “我不是那个顾栩栩,也不是灵儿,我也不想穿成她们的。是老天这样逼我,让我连自己都做不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一切本都和我没有关系,为什么却让我承受和经历?我只想要陪在他身边,守护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惹他生气……要是……要是我能像柳湮姑娘和流银姑娘那样,可以与敌人征战沙场,这样至少能够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这么无能的女子!” 栩栩趴在夏大夫的怀中畅快淋漓地大哭,像是多年来所有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依附,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宣泄,再不用顾及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礼节。 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把身上的力气全部用光。 虽有太阳,天空仍是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栩栩的脸上,洗去了她脸上的污泥与血迹,留下的是安详的睡容。 夏大夫静静地注视着栩栩的面容,抱着她站起,泪水划过眼角,带着一丝苦笑,与怀里的人轻轻道:“这才是真实的你吗,阿栩?放心,为师会把你带回家,让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回到家。你会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和他在一起的。” 夏大夫将栩栩抱回大郢山弥途寺时,惊动了所有人。 夏大夫看着围上来假心假意询问栩栩情况的诸多师弟,通红的眼睛最后冷冷定格在站在人群最后的青衣少年卫岩身上。 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寺庙住宿的摆设,栩栩发了呆。 回想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恍如梦境,无比可怕的梦境。 “咚咚……”有人敲门。 看到门被推开的刹那,栩栩回过神,惊喜地道:“倾城,是你吗?” 夏大夫端着药走了进来,听到栩栩喊着倾城的名字,注视着栩栩呆呆的表情,笑了笑:“阿栩,是为师。” 栩栩这才想起那不是梦,倾城确实已经死了。而昨日她那样在夏大夫怀中撒娇,乱喊乱叫,也不是梦…… 苍白的脸颊瞬间红到了沸点。 “这是补血的药,”夏大夫坐到床边,道着吹了吹勺子里的汤,递向栩栩的嘴边,“乖乖喝了它。” 被夏大夫这么温柔地对待虽不止一次,可是如此程度的温柔,却是让栩栩始料不及,慌慌道:“师……师父,我自己来就好!” “为师不过是用汤勺喂你,又不是用嘴喂你,如何慌张成了这个样子?”夏大夫哭笑不得般道。 第33节 栩栩愣住,那一句又不是用嘴喂你,在耳边余音袅袅,直教得栩栩羞得恨不得钻进被窝里,狠狠低着头,喝了一口夏大夫递过来的汤药,甜得她直咳嗽。 “那日……”夏大夫拍着栩栩的后背,呢喃,“我那般迁怒于你,是为师的错。又让你被师叔欺负,是为师的失职。阿栩,你心里可怪我?” 栩栩停止了咳嗽,定了会神,眼睛酸涩,慌慌地摇头,“栩栩从没有怪过师父什么,栩栩对师父只有感激。师父……不怪我擅自离开了么?” 夏大夫无力地笑了笑,“看到你那个样子,还怎么怪?”放下手中的汤药,揉了揉栩栩因失血而惨白的脸颊,“吱吱昨晚都与我说了,你并非是自己离开,而是倾城将你药昏了绑去的。对不起,阿栩,我昨日那样迎接你的归来,实在不该。” “终究是栩栩情愿离开才会离开的,栩栩仍是有错。所以,师父怪我是应当的。”栩栩道着,想起倾城的事,垂下了目光,“师父可知,倾城已经……” “嗯,都知道了。”夏大夫叹道,“我将倾城从阎罗殿救出来的时候,便是知道她会死。本想把她带回来,保她多活一时。然而,她倔强得执意要留下。呵,梁鬼看到她那个样子,大抵得痛不欲生了吧。” “……”栩栩黯然伤神,沉默中点了点头。 “半年的期限已经快到了。”夏大夫接着道,“今日准备好,明日便可出发回西河村了。你有何打算?愿意陪我回去吗?” “愿意,当然愿意。”栩栩感动地回答,“只是……栩栩活着真的好吗?栩栩牵扯着那么多的错误……” 还有栩栩对你的心意,你是否能够接受呢?好想问,可是不敢。 “能活着,自然好。”夏大夫打断了栩栩的话,按着栩栩有些颤抖的肩膀,“你能够活着,大家都很高兴。没有人会觉得活着是件糟糕的事。何况,你所说的那些个错误,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便是你,你有你的生活,你的自由,你的幸福,无需把别人的错牵罪到自己的身上。” “……”看着夏大夫认真得有些激愤的模样,栩栩愣了好会神 喂完了药,夏大夫方出了屋子。不久,穿着一身孝衣的吱吱走了进来。 吱吱探问了栩栩现在的身体状况后,方安心地坐正,苦笑道:“三天前,千寻沐将你抱进来,说你快要死了,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你可不知道千寻沐说你快要死了连他可能都救不了时的神情,像是哭,又像是快疯掉的感觉,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吓得不轻,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不过,我却是看过一次的,便是在十几年前,西河村中,我告诉他灵儿死的时候。其实,我……我并不知道灵儿有没有死,只是想要他死心,才那么和他说。” 灵儿,夏大夫深爱的女子的名字。这件事,栩栩是知道的。灵儿和她的娘亲借口去京城寻药离开。大抵后来,千寻沐没有死,寻了回来,却被人骗灵儿已死。如果他真的把灵儿当作已经死去的人也好,这样至少她不用在他身边扮作灵儿的替身。可是,他显然还是知道了灵儿没有死,并且把她看作了灵儿。那么,他的心意呢? 这一刻,栩栩突然害怕知道他的心意了。被心爱的人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他看到的永远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你,那是多么的可悲。 “虽是过了那么多年,他这伤心的模样却一层未变。能令他露出那样表情的,这世上,如今也便只有你了。”吱吱叹道,望着栩栩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怜惜,“你能活下来,千寻沐说是个奇迹。可是,我觉得是老天在可怜他一直孤独,想把你留下来陪他。栩栩,答应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好吗?不要再让我看到他那样的神情了,那样的神情真的让人有种撕心裂肺的痛……”吱吱说着眼中已经含了泪花,“不要和你的娘亲一样,去辜负一个这样痴心的好人。” 栩栩听得心惊,羞愧,心疼,也无比的感动,认真道:“我答应你,我会陪在他的身边。”就算是当作赎罪,她也愿意。 先前是她想太多,关于未来,她不该想那么多,有时候走一步算一步,或许会有更多的惊喜。 又死不成,又不能回家,除了待在夏大夫身边,这个世界也没有了她可以存在的地方。就这样陪着他,报答他对她的照顾和恩情,也不错。 沉寂了一会。 想到圣师父的死,栩栩咬着嘴唇颤问:“那么您呢?一直留在这里吗?” “嗯,”吱吱点了点头,“毕竟,没了那个老头,还有他的儿子。”说到这里,她忽然面色发抖,扑在被子上大哭,“自他娶了我,我便一直恨他,一恨就恨了这么多年,恨到他死。我一直以为,如果没有他,我会过得多么自由快乐。可是,当真的失去他的时候,我却觉得比之前更加难过。我这才发觉他的好,他的温柔,他心中的苦与乐。我好恨,好恨自己在他活着的时候不懂他,却要在他死的时候空空后悔。我这辈子,也便只有在恨与悔中度过。栩栩,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你从不会恨,从不会后悔,总是竭尽全力地去做人。” 栩栩轻轻地抚摸着吱吱的后背,神色黯淡,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淡淡自嘲:“我不过是个被世事抛弃又幸运地被捡起的人罢了,哪有可以值得羡慕的。吱吱姑娘,你还有儿子,便是还有希望,所以不要难过,和孩子一起,开心地活下去。” 吱吱趴在被褥上趴了好久,方平静下来,喃喃:“是啊,还是有希望的。我,我的孩子,会陪着擎苍一起等千温雅,等她回来给个答案。擎苍死前说过,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所以,为了等她,他才死也不愿放过自己,做出把自己的身体浸泡在不老药水中这种事。他说,这样身体便不会腐朽,灵魂便可以一直留在身体里,等着她的归来,等着她一直欠他的一个约定的交代。” 栩栩听此大惊,想起卫岩说的话“你的母亲,让我们挚爱的师父到死都不能安宁,要我们如何原谅她,又如何放过她的女儿!”原来,卫岩之所以激怒成那个样子,是因为这样吗? 灵儿的娘亲,您可知道,有一个人是在用着怎样的代价等您? 第二日,栩栩勉强可以下床走路。夏大夫拿着行李,来到她面前道:“阿栩,我们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栩栩心头一暖,喃喃:“家……家……” 推开木门,温暖的阳光下,大雨清洗后的天、屋檐、树,甚至那站在门前一排排的人,都好新好新。 待眼睛适应了屋外的光线,栩栩方发现这满院子站着的师叔们一个个站姿极为古怪,或瘸着,或半弯着腰,或胳膊缠着绷带,却是好似没有一个五肢健全的。 栩栩目瞪口呆地喃喃:“发生了什么吗?” 吱吱拉着孩子站在栩栩的面前,见栩栩吃惊的神情,伏在栩栩耳边笑道:“栩栩,原来千寻沐都没有与你说么?三天前,千寻沐因着以为你死了,便找他的那些个师弟通通打了一架。那么多个师弟一起上,也没能是他的对手。呵呵,事后,千寻沐的这些师弟们抱怨说,是卫岩一个人犯的错,怎么也迁怒到他们身上。你可知,千寻沐是怎么回答的吗?” 栩栩摇了摇头。 “千寻沐是这样说的,”吱吱眨了眨眼,学着夏大夫的声音,“因为你们是卫岩的师兄弟。既然扯上了关系,便该一起受罚。这与父债子偿的道理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的声音,“他们听了这个话啊,脸色可是难堪了。” “啊?”栩栩怔了怔,“这……一样吗?” 这时之前那个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青衣少年卫岩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走到栩栩的面前,皱着眉头微笑,恭恭敬敬道:“栩栩小姐,若不嫌弃的话,让我背你上马车吧。” 栩栩顿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这分明是在天堂才能受到的待遇吧。 吱吱继续笑着解释:“这是千寻沐给他的惩罚,便是当你的侍从半年。这半年里,要一直把你当做主子伺候。” 夏大夫在旁边咳了咳。 卫岩身子颤了颤,腰弯得更深,“主子,若是不嫌弃的话,让侍从背你上马车吧。” “……”栩栩求救一般的目光看向夏大夫,摇了摇头,见夏大夫不理自己,便转回头看向卫岩,想了想,万分为难道:“卫……岩,卫师叔,您不用这个样子,您没有做错什么。师父他之前是与你开玩笑的。” 卫岩抬起头,竟是双眼含泪:“栩栩姑娘果真不生我的气吗?那日,我因着悲愤,那样待你……” 栩栩连忙晃手,“没有事的,没有事的,倒是我太任性了,一声不响地离开,让师父和师叔们担心了。对不起。”道着,她想要跪下,却被身后夏大夫一把拉住。 “是时候出发了。”夏大夫说,抱起栩栩,在众人让出的一条道路上,扬长而去。 ☆、心悦君兮君不知(三) 行至弥途大门前,忽有人道:“大师兄,师父留下的遗嘱,您尚未公布呢。” 抱着栩栩的夏大夫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众有所期盼的师弟们,咳了咳,“哦,还没公布?”想了想,“圣师父的遗嘱里只有一句话,在何小榛十八岁成年之前,弥途寺一切事务暂由栩栩主持,大徒弟千寻沐辅助,众弟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众师弟顿时安静了,安静地可以听到乌鸦在头顶鸣叫。 栩栩石化,风一吹,便整个人化成了散沙。这大抵是她所听闻的最最不可思议的遗嘱了。不过,轮着圣师父的性格,也确是能够做出这样古怪遗嘱来的。 夏大夫将神情僵住的栩栩放到地上,看着众人的表情,冷冷一笑,“本来我不打算将这个遗嘱说出来,如今既然你们听了,便该对栩栩姑娘尊称一声什么吧?至少,行个尊师敬道的礼仪。” 众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色极为尴尬。 要众多男子与一个女子下跪,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传到外人的耳朵里,还要他们这群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怎么抬头! 察觉到夏大夫这是有意在为难人,栩栩扯了扯夏大夫的袖子,万分尴尬地小声道:“师父,您……您可以不要为难他们了吗?那遗嘱的话,他们听了便好。何况,栩栩不过区区一女子,何德何能主持弥途……” 夏大夫笑了笑,“阿栩,遗嘱是千真万确的。不过,呵,我大概也能想象圣师父是抱着怎样开玩笑的心理来写这个遗嘱的,确是当真不得。那么,阿栩,我们出发吧。” “嗯。”栩栩放下了心头的紧张,感动地点头。 身后传来长长的、长长的吁气。 来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前,夏大夫将栩栩送上马车后,回头与吱吱寒暄了几句,大抵是说以后弥途要交给她一人来打理,可是辛苦她了之类的话,又道一有闲空便会回来探望帮忙。 卫岩因着夏大夫交代的那个惩罚,只好乖乖跟着夏大夫上路,做起了赶车的马夫。 在吱吱和身后一群人的注视下,马车渐行渐远。 “保重,一定要保重啊……”吱吱拉着孩子,一直挥着手,直到马车化作远处山脉的一点。 马车上,夏大夫将一个用着手帕抱住的厚厚一本书籍交到栩栩手上,微笑道:“这是圣师父在遗嘱中要求我交给你的,上面画着圣师父一生武功绝学。” 栩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么重要的东西,栩栩怎么……” “圣师父说,他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没有教你娘亲武功,令你的娘亲在皇宫之中受尽了委屈,也无半分反抗的力气。”夏大夫打断了栩栩的话,认真道,“一个多月前,圣师父写与我的信上,谈到了你,道你虽体质虚弱,但对武功招式的领悟极强,一般人半年才能领悟并学会的九天剑式,你只用了十天时间。所以,他那时便想正式教你武功。可惜,考虑到寿命有限,他便只有以著书的方式来授予你,至于结果如何,便要看你的造化。” “这是……真的吗?”栩栩不由得心打颤。她一直……一直想象着自己若是能够像柳湮、流银两位烈女子那样,能够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些什么,该是多好。如今,这样的机会便是生生地摆在面前,教她如何不激动。“可是……栩栩是个愚钝之人,若是学不好,若是怎么都学不会,岂不是践踏了圣师父的心意……” 夏大夫拍了拍栩栩颤抖的肩膀,“阿栩,不用怕,我既是你的师父,便会倾尽所能地帮你学会这书上的招式。你的身体尚未恢复正常的健康,待过些日子,我便会正式教你。不过,学武功,于女子而言,是一件极其辛苦煎熬的事,而且,为师的为人你也当明白,我会比一般师父要严格许多,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栩栩认真地点了点头,“栩栩什么都不怕,吃苦的心理准备也早早做好。”为了学会武功,为了能够不让身边的人再为自己担心,同时也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任何的苦,栩栩都不怕。令她害怕的,是这样无能的自己,是这样总是给身边人带去麻烦的自己。 因着时间尚还宽松,从普罗州大郢山道边远的西河村,便没有走水路,而是用着这唯一不换的马车,行了陆地。于是,这一行,便是四十多天。 夏大夫也用这四十多天,证明了在回来时在马车上所说的话并非玩笑。 栩栩刚刚恢复健康,训练便开始了。 路经山脉,栩栩便需爬山,哪怕是多次从山坡上滚下来,夏大夫也不准任何人去扶。一次摔的昏迷了半日,夏大夫便令马车停了半日,等她醒来,看得马夫卫岩都心惊胆战。 路经溪水,哪怕是水流再急,栩栩也许站在水中逆着水流而行。有时水中一行便是一天,到了夜晚,水流极为寒冷,夏大夫不曾作半点同情,只道走到水流的尽头,便可上岸。 没了山,没了水,只是平地时,才是练武的时间。那些个需要极大的运动量的招式,于一个女子而言,确是太难太难,一招练下来,足以练断骨头。 刚刚练习武功时,栩栩因着一招没有把握好,做后翻时,狠狠摔在了地上,折了骨头,痛得大汗淋漓。夏大夫却因此生了怒气,为她接好骨头,让她站在雨中淋了一夜。 卫岩一个劲感叹:“他妈妈的,说我那日因着怒气教栩栩跪在灵殿前跪了一夜,与这些比起来,算甚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叹,“若不是大师兄是个神医,栩栩……不,主子因着这个训练法,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日,栩栩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爬到了一座百丈高的小山顶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西河村,想着村子里的母亲和哥哥,这些天来一日比一日坚毅的眼神,终于像个女子,露出了柔柔的光芒。因着昨日练武折了右胳膊,所以,右胳膊尚还缠着绷带,又穿着一身便于练武的男儿装,外加脸上卡着个面具,看上去却似个受了伤的白面书生。 身后传来了夏大夫的声音:“是不是觉得像是度过了半个百年的漫长,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栩栩转身看着夏大夫,忍着眼中的热泪,点头,“嗯,也不知,娘,哥哥,他们如今过得如何?我写给他们的信,有没有收到。想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也只是写了三封报平安的书信,不知他们会不会觉得栩栩无情,忘了他们。” “呵呵……”夏大夫笑道,“若是如你这般猜想,那么我那医馆里的弟子大抵是要把我这个师父痛骂了千万回。记得一次,我离开了医馆周游各地四年,如此长的时间,我却是一封书信也没有与他们写。” “……”栩栩望着师父惆怅的模样,不由得捂嘴偷笑。 经过这些天,栩栩已经彻底能够把夏大夫与皇太子夏云欢分得开了,也不会再把夏大夫看做了夏云欢。倒不单是因师父教她武功时的严格,也因是真正了解了师父。他的有情似无情,他的温柔似冷酷,他的为师不尊,他的幽默,他的严肃,以及他对灵儿姑娘的痴情,一点一滴地融化在她的眼睛里,她的心中。 夏大夫便是夏大夫,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没有他像谁之说,也没有谁像他之说。 “师父……”积压了心头好久好久的疑问,栩栩此刻终于有了勇气问出口,“夏的姓氏,是皇族的姓氏。您大夫的身份单单用了夏这个姓氏,却没有名字,是因为您真正的姓氏便是夏吗?” 夏大夫的神色突然一抖,目光扫过栩栩不敢抬起头的模样,嗤笑了一声,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后代?” 栩栩红着脸,却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用夏这个姓氏。” “呵……”夏大夫长长舒了一口气,眯上了眼睛,“阿栩,你也知道,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记不得自己真正的身份了,又因自己是从出生便被遗弃的婴儿,更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也许,我的父亲是什么王爷,道不定甚至是当今大夏国的皇帝。可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身份,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父母给予的身份有那么重要么?” 栩栩听得心颤,对于夏大夫一向对什么事都看得无比透,她无比钦佩,此刻温柔一笑:“嗯,师父道得对。是弟子愚昧了。” 夏大夫摸了摸栩栩的额头,多天来一直严肃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疼惜,“阿栩,你不愚昧。” 卫岩不知何时也爬到了山顶上,偷听了方才的墙角,此刻作呕吐状,“我说大师兄,栩栩……不,主子,你们俩师徒说的话可真够肉麻的,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全掉地上了。” 夏大夫缓缓转过头,神色阴冷地望着卫岩:“哦?需要大师兄我帮你捡起来,重新安在身上吗?” 卫岩冷汗直冒:“不……不用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四) 天云山山脉,是大夏国最大最长的山脉,从京都一直延伸到万里之外的偏地。其中广袤可令人震撼。 因傍着大山居住,交通极为不便,所以一般坐落在天云山山脉附近的,都是些小小的村落。西河村便是其中之一,其坐落在天云山尽头,因着地处极为偏僻,以至国家发生交战,朝廷征兵,都懒得涉及那里。 第34节 十几年前,西河村流传了一种类似诅咒的病,凡是在那里生长的女子,哪怕不吃不喝,身材也胖得如同圆球。十几年后,村子里闻名遐迩的神医夏大夫从外面带来了一个面部毁了容的女子后,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找到治愈这肥胖疾病的法子。 这治病的法子本是说需要三个疗程,一年半的时间,才能治愈。然而,村中的女子经过一次的治疗,不出半年,便身形全部恢复了正常。只教那些尚未接受治疗的女子无比嫉妒的同时又无比悔恨。 因着恢复身材,一些其实容貌不错只因着肥胖身材而显得不堪入目的女子,此刻站在一块,可谓是花枝招展。村民在当地县官的支持下,决定举行一场选美比赛。这一消息甚至传到了相距很远的隔壁村庄,一时间招来大批游客。 夏大夫与栩栩归来之时,便是村子里在筹备选美比赛之时。刚入了村子,看着村子中摩肩擦踵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教得二人唯有干瞪眼的份。 进村的一路上,卫岩一个劲惊讶:“啧啧,一直听闻大师兄居住的地方是个满是丑女人的地狱,没想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这儿原来是人间天堂啊。难怪大师兄住在了这里,便不愿再回弥途寺了。” 栩栩看着村子这热闹的景象,自然极为高兴,正想与夏大夫说话,却见夏大夫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经过一处客栈时,栩栩认得出那便是哥哥韩荆棘打工的地方,想着哥哥很可能就在里面工作,她便想进去看看。可看着这门前排满的客人,苦恼着不能插队的问题。 倒是卫岩来得爽快,从怀中掏了些琐碎的铜钱,给那些排队的人一人发一个,然后径直走到了前面。 栩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站在人群前面的,是个留着八字胡须的小白脸,拿着笔坐着像在记录什么。大抵是个记账的先生。 待卫岩走到那小白脸“记账先生”面前,只听对方问:“妹妹,还是女儿?姓甚名谁,年龄多少?家住何方?” 卫岩愣了楞,笑着回答:“无妹无女,姓卫名岩,家住……” “我艹!”对方突然站起,一脚踏在桌子上,大怒忒怒:“你他妈的是来给老子捣乱的么?” “啊?”卫岩彻底傻眼,“没……没有啊。我只是凑个热闹,热……闹……”卫岩再说不出话来,因为一把匕首正抵在他的喉咙处。 记账先生拿着匕首紧紧抵在卫岩的脖子上,冷冷地道:“老子此生最恨给别人捣乱的人了!给老子插队,老子也就忍了,老子以为你会给老子一个多么多么漂亮的大姑娘,原来什么都没有。知不知道这是选美比赛的报名会啊,知不知道这个报名会有多么重要啊?知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在等着给自己的姐姐妹妹或女儿报名啊?你这是想怎样?是想男扮女装参加选美么?拜托,你这模样老子看了就恶心有木有?!” “……”呃,卫岩此刻确实是哑口无言了,只得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一旁看热闹的栩栩与夏大夫。 看着对方这么强势,而且说得是这么在理,栩栩与夏大夫对视了一眼,决心敬而远之。正当二人悄悄地转身打算溜走时,只听身后的卫岩大喊:“我确实是帮别人来报名的。就是帮她!” 栩栩顿觉背后一阵冷汗。 那记账先生顿时差些一脚把放着记名账本的桌子给踩塌了,另一只手揪起卫岩的耳朵:“呀呀,还真是越说你你越来劲是不是?那分明是两个男子,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啊?” 卫岩疼得苦不堪言,连忙道:“不不,他们二人有一人是女扮男装。你去仔细看看他们就知道了。可以放手了吗?” 记账先生这才放开了手,理了理衣衫,来到栩栩二人面前,目光先在栩栩的脸上逗留了一会,最后定格在夏大夫阴沉的脸上,眼神忽地一颤:“皇太……”然后酣然大笑,“哈哈哈……果然是个美人啊!”接着一手挑起夏大夫的下巴,眯着眼睛问:“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栩栩顿觉有寒气从脚往头上冒:敢情记账先生这是把夏大夫看做了扮作男子的女子。依着师父的脾气,这下可是要大发雷霆了。她悻悻地转回头,却见那卫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忽地,一个听来极其别扭的夏大夫的声音道:“回官爷的话,小女子姓纪名芸。” 记账先生与栩栩同时浑身抖了一抖。栩栩心中念念:纪芸,纪芸……听着好耳熟……对了,纪宁公主的妹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记账先生一手搭在夏大夫的肩膀上,点头:“嗯嗯,真是好听的名字。纪芸姑娘,你的名字老子暂且记下了,记得明日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参加选美比赛。如若不来……” “如若不来怎样?”夏大夫恢复了正常声音,嗤笑了一声吗,问道。 记账先生沉吟了一下,“嗯,如若不来,老子就把你强娶了做老子的小妾。” 这记账先生大抵不知,身后那一群认出夏大夫的老百姓可是被她的这句话给生生逗乐了,只是谁也不想说穿,想要把这个笑话看下去。 “哈哈哈……好啊!”夏大夫大笑,“那便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记账先生突然如女儿家红了脸颊。那羞涩的模样,倒的的确确是女儿家才会有的姿态。 栩栩愣了:难道这记账先生是个女子? 夏大夫伸出手拉住了栩栩的手腕,“阿栩,我们回去。” 这边刚走出人群,身后便传来了老百姓的欢呼声:“夏大夫回来了!”“咱们的神医夏大夫回来了!”“回来了,神医终于回来了。” 走出了村子的中心,耳边方安静下来。 抬起目光,远远可见绿油油的桃树林,想必此时树上都已经结满了桃子。 有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赶马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马若师兄!”栩栩惊喜地道。 马若将栩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讶异地道:“多日不见,栩栩姑娘这是怎么了?似是和什么人打架了?怎么,难道被咱师父感染了?” 栩栩注意到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不好意思一笑,挠了挠额头,“这……这不是打架受的伤……是学……学武……” 栩栩的话还没有说完,马若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夏大夫身上,拱手恭恭敬敬道:“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终于?”夏大夫皱起了眉头,“听语气,莫不是医馆出了什么大事?” “不仅医馆,”马若认真道,“还有……”目光飘忽不定地望向一头雾水的栩栩,“还有杨媒婆家。” 栩栩瞬间心提紧,忙问:“娘她怎么了?!”她回想离别前,娘的神情,心突然慌地厉害,莫名地就喊出了哭音。 马若慌慌道:“杨媒婆她在医馆。” 天齐医馆的所有人都齐齐聚在医馆硕大的牌匾前,恭迎着夏大夫的归来。 栩栩看了看围着师父问东问西的师兄们,便随着马若去了医馆的客房。 当看到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杨氏时,栩栩本就红了的眼睛终是落下泪来,“马若师兄,可以请您出去一会吗?我想和娘单独呆一会。” “有师父在,杨媒婆不会有事,所以,你不必大伤心。”马若安慰了一句,叹着气离开。 栩栩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杨氏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对不起,娘,对不起……栩栩不知道哥哥会被将军府的人抓去。那时,您为什么不告诉栩栩,不告诉栩栩哥被官府的人抓去问罪的事。栩栩好无情,在您最需要的时候,那样离你而去……” 在回来的路上,马若说,五个月前,也就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从京城来到这里的将军府的人因着知道杀手千寻沐为了救韩荆棘的妹妹而杀人的事,怀疑韩荆棘一家人与杀手千寻沐有瓜葛,又因寻不到与杀手千寻沐有直接关系的栩栩,便直接抓了韩荆棘去了牢中严刑逼问,因一直逼问无果,那高少将便像是死了心一样一定要抓捕千寻沐到案,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直到一个月前,朝廷下达了召回的命令,他们这才离开了村子,却也将韩荆棘抓回了京城。 杨氏因担忧着儿子的情况,几个月来一直身子不好,一个月前知道儿子被抓去了京城后,因悲伤过度,便昏睡至今。 “娘,”栩栩含泪坚定地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哥哥救回来的!栩栩绝对……绝对不要再看着身边的人受伤难过,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心悦君兮君不知(五) 翌日。天气灰蒙蒙的,似将有一场小雨。 天齐医馆,杨氏所在的客房门前,夏大夫看着拿着行李准备远行的栩栩,蹙起眉头:“阿栩,你这是打算去哪?” “京城,救哥哥。”栩栩毫不犹豫地回答。 “怎么救?”夏大夫道,语气严厉,“劫天牢吗?” “即使如此,也要救哥哥!”栩栩望着夏大夫,因着这些天来的锻炼,眼神无比坚毅,甚至比得上男子,“我说过,我学武功便是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如今,知道哥哥在京城天牢受罪,我却还待在这里享福,便是违背了当初学武功的信念。如此,栩栩便真真是一个无用的女子。村子里的人尚且需要师父为她们继续治病,血罐子里的血也应当足够用了。所以,师父,请放栩栩离开。救了哥哥,我一定会回来。” “呵,好一段义正言辞的话。”夏大夫忽地一把抓住栩栩的手腕,喝道,“你觉得你这一去,真的还能回来?你觉得你的武功已经练到足够闯天牢了么?阿栩,你何时变得这么不理智了?” “那我该怎么办?”栩栩望着夏大夫,原本坚毅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师父,您告诉我,该怎么尽快将哥哥救回来?怎么让娘安心?我好想让娘一醒来,便看到哥哥。” “等,等你把武功练得足以打败我的时候。”夏大夫一字一顿道,神色认真。 栩栩愣住,“师父在开玩笑么?无论我怎么练,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打败师父。何况,就算有可能,也需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而那时,哥哥他早就死了,还怎么救?” 忽然,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师父,您能不能把治疗村里女子疾病的法子告诉师兄们,以他们跟随着师父这么多年的经验,做这些事根本不费一丝难度。您与我一起去救救哥哥,好不好?您可以从阎罗殿将倾城救出来,到天牢救人也当是很容易的……” 夏大夫突然一把将栩栩拉入怀中,紧紧抱着,“阿栩,答应我,留在我身边,不要去京城,哪里也不允许去!因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和那时候一样……” 栩栩原本想挣扎着离开夏大夫的怀抱,却在察觉到师父的声音在颤抖时,安静了下来,红了眼睛,“师父是要栩栩眼睁睁地等着哥哥死去的消息吗?师父,哥哥他终究……”声音突然落了下来,苦涩,“终究是因您被朝廷抓起来的,您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阿栩,答应我……陪在我身边……”夏大夫喃喃着,突然整个人趴在了栩栩身上。 因着重力失衡,栩栩差些跌倒。察觉到师父昏迷,她吓得大喊:“师父……师父!” 马若循着声音匆忙跑了过来,将夏大夫扶回了房间,却并未教第四个人知道。 看着正在为夏大夫探脉的马若脸色愈来愈难堪,栩栩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师父究竟是怎么了?” 马若将夏大夫的手塞入被褥里,抬头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师父他没事,只是过渡劳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说话时,目光却瞥向了别处。 栩栩看着马若此刻的表情,再看看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的师父,根本无法相信马若方才说的话,“不要骗我,马若师兄,与我说实话,快与我说实话。” 马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敢将目光正视栩栩,“你真的想知道么,栩栩?这件事,师父除了与我说过一次,便再没有与第二个弟子说过。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可是,今天你与师父的对话,我无意中听到了一些。总觉得,如果告诉你这些,说不定可以顺着师父的心意,把你留下。” 栩栩虽已经下了一定要去救哥哥的决心,然而,对于夏大夫现状的关心,也绝不低于哥哥,焦灼道:“马若师兄,您快快告诉我,师父他究竟怎么了?” 马若忽而叹了口气,像是失去了力气,靠着床边蹲坐了下来,苦笑道:“栩栩,你可知道我们大夫为人看病先把脉的原因?” 栩栩愣住,不明其意,但为了尽快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连忙回答:“是因为人的手腕上有与心脏相连的脉搏,大夫可以通过感受脉搏的跳动来观察病人心脏的跳动,而心脏的跳动会随着人体的情况而变化。” “嗯,没有错。”马若道着将夏大夫的手从被褥中取出,看向栩栩,“你知道手腕上的脉搏在哪里么?” 栩栩点头,“知道。” “那你且来摸一摸师父的脉搏。” “……”栩栩一头雾水,“可是,我虽知道脉搏在哪里,但并不懂怎么根据脉搏的跳动来判断病情。” 马若微微摇了摇头,“你且来试一试就好。” 栩栩怔了怔,这才走过去,目光找到夏大夫手腕有脉搏的地方,伸出手探过去。 师父的肌肤好冷,冷得如同死人的温度。 她摸了许久,愣是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脉动,不由得疑惑:“难道我记错了么?人体的脉搏不是在这个地方?还是说师父已经……” 马若拍了拍栩栩的头,笑道:“傻丫头,别多想,师父不会死的,至少暂时不会。” “可是……”栩栩惶然。 “师父他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是么?”马若苦苦地道,“嗯,是这样,没错的。因为师父的这个地方……”他抬起手指向自己心脏所在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黑洞。他的心脏,在他九岁的时候,便被他的师父老医仙挖走给别人了。因为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所以老医仙没有让他死,而是用了一些奇特的邪门法子让他勉强不死,却也难算个活人。” 栩栩只觉脑袋一阵轰鸣,嗡嗡作响,脚下发软,跪在了地上,“马若师兄,这个玩笑一点……一点也不好笑……人如果没有心脏,如何还能活……” 记忆突然回到穿越前的那场梦境里,那一幕幕,小时候的他,哭泣的他,浑身颤栗的他,还有他说过的话: 灵儿,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便是当今的皇太子。师父说,从我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是为那个人而活,为那个人而死。为了让他顺利登上皇位,成为主宰大夏国的王者,我必须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师父才把我训练成一个杀人的工具,为了有朝一日帮他杀敌。 如今,那个人得了心病,需要换一颗健康的心脏。而这世上,只有我的心和他的心一模一样。所以师父要我把我的心给他。他来这里采药就是为了把我的心换给他做准备。如果我没有了心,一定会死的。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明明是一样出生的兄弟,为什么非是我牺牲不可…… “是啊,人若没有了心脏,必死无疑,怎么还能活呢。”马若苦叹,“最初我也是不相信的,甚至以为师父那时常的昏迷不过是因劳累而已,而总找不到他的脉搏,是因为他在耍弄我。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了。也许是因过去的两年里,看着他一次次毫无任何预兆地像个死人一样倒下,甚至若是没有人发现,便沉睡几天几夜。如此,才渐渐开始相信吧。” “而如今那个让师父勉强不死的邪门法子怕是已经快要失效了。栩栩,师父他……怕是活不长了。” 仿佛晴天霹雳,让她的头皮一阵发麻,身体不稳地晃了晃,又晃了晃,意识一片空白,又被无穷无尽的绝望填满,接着又一片空白。眼前黑了又黑,她已经快要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马若叹了口气,继续道:“师父常说,死亦是活着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从不怕死。可是,栩栩,你知道吗?昨晚,师父与我把酒时,却与我说,他想活下去,尽可能地活下去,他想和你一起活下去。这是他在大郢山看到你从死亡边挣扎回来时而产生的强烈想法,并且想法一旦根深蒂固,便再也拔不掉。” 此时此刻,栩栩已然神魂颠倒,唯留下惊愕呆住的神情,耳边马若的话也由清晰变得悠远。 “呵,看你这发呆的模样,应是还不能相信,或是无法接受。不相信也好,无法接受也好。阿栩,请相信,师父对你的情义不假。自然,他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所以,他不要你去京城,定是有他的打算与理由。你便信他一回。说不定哪天,你的哥哥便安全地回来了。” 第35节 “不用担心,师父他睡个一段时间便会醒来了。” 马若离开后,栩栩望着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的夏大夫,久久地发呆。回想第一次看到他昏迷,却只有马若一人为他把脉;回想去普罗州时因着晕船昏睡了好久;回想在普罗州经常找不到他;回想她刚回到大郢山时,他说他需要闭关些时日;难道那些个时候都是因为怕她见到他突然昏迷的样子吗? 栩栩再也忍不住,扑在夏大夫的身上大声哭泣,撕心裂肺地道:“师父,这都是真的么?被世事抛弃又无意捡起的,不是栩栩一人,却还有您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没有了心,已经快要死了。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非是师父不可?师父不是工具,千寻沐不是工具。所以不可以死,师父不可以死……你不是说,你只想和灵儿在一起吗?你如果死了,就再也不能陪在灵儿身边,给她做好吃的了。师父,师父,师父……” 突然,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头动了动。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被栩栩看到了。 “师父!”栩栩终于止住了泪,急切地说,“师父不会死对吗?师父不会死,师父会和灵儿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仿佛回应般,那根手指头又动了一下。 栩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终于勉强出一丝安慰,“师父,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 门吱啦一声推开。 栩栩回头,见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怯怯地探出脑袋,沙哑的声音道:“阿陶?” 阿陶瞥了瞥栩栩,不满道:“叫我师兄。”低了嗓门,“师父他还在睡觉么?” “……嗯。”栩栩点头。师父的情况,大抵与这个孩子也是说不清的。 阿陶屁颠屁颠地跑到床边,望了床上的师父好一会,“嘻嘻……”他突然冲栩栩笑,忽然呀了一声,道:“我……我忘了关门。栩栩师妹,你可以去关一下门么?” 栩栩一愣,“可……可以。”一边起身去关门,一边心里思着这个小师兄今个怎么一举一动都有些古怪。 关上门,栩栩转身,正想问阿陶他姐姐瑞柳现在如何时,张开的口却在没有合上,眼眶瞪得几乎裂开。 只见床上夏大夫的胸上深深刺了一把匕首,涌流的鲜血浸红了白色的衣襟,可怖之极。 站在床边的阿陶,正往衣服上蹭着被鲜血染红的手,大笑:“哈哈哈……我终于为姐姐报仇了,我终于为姐姐报仇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六) 当阿陶企图拔出匕首再往夏大夫的胸口刺上一刀时,栩栩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阿陶,大步往后退,任着他在臂弯中挣扎,乱挥舞着匕首划过她的手背。 “放开我,放开我……”阿陶哭着大喊,“我要杀了他,为姐姐报仇!” 栩栩抱着阿陶冲出了屋子,看到端着药正往这边赶来的马若,哭着大喊:“马若师兄,您快……快来看看师父,师父他……师父他……” 马若抬起目光看到栩栩怀中乱挣扎的孩子时,神情狠狠地一颤,连忙跑进夏大夫所在的房间。 栩栩抱着阿陶,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因着担心,心跳得厉害,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胳膊上手背上,被匕首划了无数道口子,可是想着夏大夫胸前血伤,她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阿陶?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陶突然安静了下来,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颤抖地捂住了脸,泣道:“师妹,你可知……可知师父他都做了什么吗?明知道朝廷恨不得将我和姐姐碎尸万段,可是……可是他竟然命师兄们把我的姐姐交给将军府的人。我哭着跪着求他们,不要带走姐姐,不要带走姐姐……可是,我再怎么求也没有用……姐姐被朝廷的人带走后的这一个月来,我……我每天都梦到姐姐在朝廷的牢狱中挣扎,梦到她被朝廷的人用屠刀砍断了脖子,就像我的爹娘一样……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姐姐报仇!” 栩栩将阿陶抱在怀里,抚摸着他颤抖的脸颊,“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也不问师父缘由就说要为姐姐报仇……师父他既然曾经从那么多朝廷官兵中救了你们姐妹俩,便不会再害你们。师父他不会有意害任何人……” “什么?”阿陶突然睁大了眼睛,泪珠一滴一滴落,茫然,“当年那个救了我们的侠客是……是师父?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师父……怎么会……” 灰蒙蒙的天,飘起了细雨,打湿了地上万物。 阿陶被闻声赶来的医馆弟子赶出了医馆,道若不是师父一再交代无论他犯什么错都要原谅他,一定会把把他碎尸万段。 夏大夫的大弟子大喜为栩栩包扎好了伤口后,便让栩栩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临走前,侧眼看了看失魂落魄模样的栩栩,道:“待师父醒来时,马若师兄会来与你说。在此之前,你便不要去看师父了。” 惶惶的目光落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把佩剑上。 扯下胳膊上的绷带,栩栩缓步走过去,拔出剑,冲到屋外雨中,开始练习天地式第六十四式。 夏大夫的声音无数次在耳边回响:“出剑冲天,落剑冲地,以心相悟,天地无极……” 雨下了三天三夜,不曾间断。医馆亦是关闭了三天三夜,不曾歇下一直练武的栩栩经常听到医馆中弟子影影绰绰的哭泣声。 “师父……师父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脉搏的迹象,师父快要死了……” “不要胡说八道,师父不会死的,师父不会死的……” “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把师父和死字扯在一块,我不想听……” 医馆外,每天都有大批前来要来看望夏大夫的村子中的人,然而马若吩咐不得将师父受伤之事透漏出去,众医馆弟子便将那些个可人一一回绝了。期间,有一个道是要请夏大夫去参加选美比赛的人,被大喜三兄弟合力抬起,扔出了门外。 …… 体力终于透支得拿不起剑,栩栩摔倒在了雨中,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无数次呼唤:师父,师父……醒一醒,看一看弟子,一路上都没有学会的第六十四式,如今已经可以练得很是熟练了…… 夏大夫醒来的时候,马若匆匆跑来与栩栩说:“师父一醒来便要见你,你快去……” 栩栩跌跌撞撞地跑到师父的房间时,房间里除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夏大夫,没有其他人。 慌慌来到床前,看着夏大夫好似睡着的安静的睡容,栩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便悄悄坐在床边,凝视着师父画中仙般的容颜。 师父生得是这样好看,若非从小被丢弃,当是个风流的贵皇子。她这样想着,突然又为这样的想法感到羞笑,微微红了脸颊。 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快要碰触夏大夫的肌肤时,停顿了下,又缩了回来。思着现在四下无人,夏大夫又在沉睡中,摸一下下应该是无所谓的,于是,憋足了气,下一刻手指点在了夏大夫的鼻梁上,顺着鼻梁滑到了脸颊,接着是嘴唇,下巴。 正当栩栩认真地感受抚摸夏大夫脸颊的触感时,床上一直装睡的人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然后不顾栩栩惊讶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夏大夫笑得几乎要从床上翻滚下来。 栩栩则吓得几乎想滚床底下去。正当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夏大夫大笑的模样时,手却被夏大夫一把抓住。 “你很喜欢摸我的脸?”夏大夫笑问,一把拉住栩栩的手,按在自己的脸庞上,“没关系,我醒着你也可以继续的。” “啊?”栩栩眨了眨眼,羞涩不安狠狠地低着头,忽地抬起头,赤红着脸颊,瞪圆的眼睛,定定看着夏大夫,“师父你……你方才一直在装睡?” 夏大夫点了点头,“如果不装睡,怎么知道你有这奇怪的嗜好呢?” 栩栩惶惶地缩回手,站起,后退了两步,“那……那才不是我的什么嗜好,方才只是……只是不由自主地……总之,就……就是手不受控制地……” “阿栩,”夏大夫终于恢复往日的认真,“你没有离开,真的太好了。你……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再去京城了吗?” 回想至今尚还在昏迷的母亲,以及还在天牢中受罪的哥哥,栩栩咬着嘴唇,淡淡道:“师父好好地养伤,不要想太多。”话说完,人已走到门边,伸出手拉门。 “你给我站住!”身后,夏大夫突然道,“栩栩,你可知,这几日,我在生死边缘挣扎中,满脑子都是什么吗?” “……” “我满脑子都是想要如何如何地活下去。所以,我才能醒来。若不是……若不是因着这个执念,而是如平时那样对生死不在乎,我便是真的死去了。而我之所以这样强烈地想要活下去,阿栩,是因你,是因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如此,你还不明白么?” 栩栩听得心头打颤:这算是告白吗?不……不会吧?嗯,一定是师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所以在胡说八道呢。 栩栩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夏大夫身旁,伸出手探了探夏大夫的额头。 温度正常,看来不是病啊,或是大脑的问题?嗯,应是因着受了重伤,意识还处在混乱中。 栩栩拾起被褥,一边为夏大夫盖上,一边微笑:“师父好好休息几日,栩栩这几日哪也不去,会一直等到师父完全康复。” 夏大夫:“……” 大喜召集了医馆所有弟子,道是为了庆祝师父死里逃生,要连连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负责医馆柴米油盐的二喜可是犯愁了。一向医馆中伙食情况都是按照师父给的单子照做的,因着平时也没有什么庆祝活动,所以单子上列的伙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如今,要开庆祝师父九死一生地活过来这么重要的宴会,再弄个家常便饭定是大大地不行。但师父又刚刚醒来,不能去打搅师父,怎么办呢? 眼光瞥及匆匆从后院走过来的栩栩,二喜眼睛一亮,便痛痛快快地拉着栩栩上街购菜去了。 因着过了好些日子,村子的选美比赛已是落了尾声。栩栩到达菜市的这一路上,满耳朵都是听的路人谈论选美比赛中荣获了花魁的纪芸姑娘。 什么沉鱼落雁,什么闭月羞花,又此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当听到有人道村子的人正打算将这花魁姑娘赠送给夏大夫做女人,以报答夏大夫的大恩大德时,栩栩与二喜对视一眼,彼此都再淡定不下去了。 栩栩思着纪芸乃是那位外国公主纪宁的妹妹,也就是大禹国的七公主,那位纪宁身边的丫鬟口中的最为漂亮也最为调皮的小公主,心中更是疑惑:夏大夫之前谎报了这个名字,便是有女子顶替了这个名字参加了选美么? 当二人挎着满满的菜篮子,满载而归时,看着医馆门前挤满了人,头上齐齐落下黑线:莫不是路上所听传闻都是真的? ☆、心悦君兮君不知(七) 察觉到医馆门前,热闹中还夹杂着争吵声,栩栩在二喜的带路下,匆忙挤进了人群。 穿过重重人影,到达医馆门前的牌匾下,栩栩尚未定神,一袭淡橙色的纱衣便铺天盖地向她扑来,与她一同摔在了地。 “他奶奶的,敢推我!”压在栩栩身上的橙衣少女一咕噜爬起,瞥了一眼被自己压得差些歇气的人,便扭头怒气冲天地看向方才推自己的医馆弟子,“他奶奶的,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推我,小心我让我父皇……父……父亲派人来灭了你们天齐医馆!” 大喜三喜俩兄弟带着四五个弟子,丝毫不理会那乱叫乱吼的少女,径直向身后围观的村民揖礼:“谢谢各位乡亲对我们师父的厚爱,这心意我们代师父收下了,可这位美人委实不能收。毕竟男女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不等村民有所表示,橙衣少女忽然一抬手,作要打人的动作,又瞬间换成了抚摸下巴的动作,沉思:“莫不是那厮有了心上人……嗯,很有可能,放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不要,偏偏跑来这里当大夫,这其中隐情定是大大地。” 隐情?栩栩一愣,在看到女子转向自己的面容时,呆了。 那张无与伦比的美艳容颜,与在普罗州知府府上看到的那位纪宁公主是何其地相像,虽像,却从本质上有所不同。纪宁的美是冷得高贵,冰得玉洁。而这位少女的美,像是为了美而美,美得让人一时间无法肯定那是妖是仙。 橙衣少女见栩栩瞪大眼睛像个柱子一样立着,眉头锁了起来,几步走到栩栩的面前,挑起了栩栩的下巴,眯眼道:“哈……这是神马一情况?你们这天齐医馆的人是不是都是怪人?男人见了我丝毫无动于衷,女人见了我却花痴成了这个样子。” “啊?”栩栩这才回过神,连连后退,解释,“不是……我不是……” “嗯?”橙衣少女一步步逼近栩栩,栩栩便一直后退,直到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师……师父……”栩栩看着身后的白衣公子,眼神一颤。 围观的村民顿时一个个兴奋了起来:“夏大夫……是夏大夫……”“终于看到夏大夫了……”“你们快看,夏大夫好像生病的样子……”“是啊,脸色好难看……” 夏大夫一副显然大病初愈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厉害,一把将栩栩拉入怀中后,看着那吃了一惊的橙衣女子,微笑道:“这位姑娘,今日医馆暂不开放,若是有事,请明日再来。” 夏大夫此话一出,村民们一个个嚷着“我们快些回去吧,莫打搅了夏大夫休息”离去。 “你们……你们别走啊!”橙衣女子气急败坏地道。 一个村民走了过来,将一把银子交到橙衣少女手上,非常诚恳道:“姑娘还是别闹了,打搅了夏大夫休息,多少银子也不值得。” “……”橙衣少女怔了怔,望着那村民的离开,若有所思地挠了挠额头。 栩栩看着那一幕,石化。 夏大夫伏在栩栩的耳边,轻轻道:“阿栩,我们回屋吧,为师想看看你这些天来剑法可有进步。” 见夏大夫快要站不稳倒下的样子,栩栩连忙扶住了他,担心道:“师父应该在床上好好休息的,为什么要出来呢?” 夏大夫苦涩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感觉背后遭到了不明物体的重重一击,痛得就差些吐血了。 橙衣少女“拍”了一下夏大夫的后背后,看着夏大夫痛苦的模样,讶异:“诶?我说你这堂堂男子汉也太娇弱了吧,不过是拍了一下而已,有必要痛苦成这个样子么?”顿了顿,又哼道:“我说美人,你当不会不记得与我的那个约定吧?若是选美比赛你不来,便是要给我作小妾的……” 敢情她就是那日在菜馆门前遇到的账房先生,栩栩惊讶,那账房先生果真是一个女子。她顿时有一种眼前这个少女是来寻仇的糟糕感觉,连忙将夏大夫挡在了身后,道:“这位姑娘请不要再闹了,我师父他伤势刚好,经不起折腾的。” “受伤?”橙衣少女惊呼,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 第36节 下一刻,医馆的弟子涌了上来,将橙衣少女高高抬起,不顾少女挣扎大喊“你们这些狂徒,快把姑奶奶我放下来”,扔出了医馆大院。 不久可以听到少女落地后的痛号。 回到屋后,栩栩将夏大夫扶到了床上,为他盖好了被褥,正要离开时,手却被抓住。 栩栩转身时,那只手悄然松开。 “阿栩,陪我一会。”夏大夫闭着眼睛道。 “嗯!”栩栩应道,找了凳子坐下。 沉默了会,夏大夫睁开了眼睛,沉沉道:“我方才去看过杨媒婆了,她的病没有大碍,估计再睡一俩天,便会苏醒了。” 栩栩大喜:“真的?娘她……她快要苏醒了?”忽然想到韩荆棘还在京城天牢,笑容僵住,狠狠地低下了头,喃喃:“娘她醒来后,仍是见不着哥哥,结果还是伤心……”她本想把三日后去京城的打算说出来,可看着夏大夫的此刻病弱的模样,她终是不忍心说。依着之前的情景,就算她现在再怎么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回来,他估计也是不信的。 如此想来,师父竟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想到此,栩栩又忍不住地想笑。 夏大夫:“阿栩,你可知门前那个大闹的女子是谁?“ 栩栩摇了摇头,探问:“师父知道?” 夏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叹:“她便是纪宁的妹妹,纪芸,当年那个本该应着两国和亲嫁给皇太子的大禹国七公主。” “啊?是她?”栩栩虽然心中早有所猜疑,此刻仍是震惊不已,“可是……她来这里做什么?国家的公主不是应待在皇宫之中的么?” “哦?你竟还不知道?”夏大夫苦笑,“自四年前,纪宁公主没有完成和亲的消息传到大禹国皇帝的耳里,大禹国皇帝大怒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要再派一位公主送与大夏国的皇太子。这一念,便是念了四年。直到半年前,方将和亲之书方送到了大夏国皇帝手中。而这次要送来和亲的公主,便是纪芸。据说,这次的和亲,是纪芸公主主动向皇帝请命的。” “可……纪芸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栩栩不解。 夏大夫长长叹了口气,“你当还记得纪宁公主吧?” 栩栩神色黯淡地点,普罗州的知府里,那个爱得糊里糊涂最后被又伤害得那样糊里糊涂的烈女子,她如何忘得了。 夏大夫接着道:“依着纪宁公主当年怕妹妹来到大夏国闯祸被欺负,而愿意代妹妹嫁来大夏国的这点来看,纪宁与纪芸的姐妹情深已经是到了愿意为彼此牺牲的地步了。以两国和亲的理由,背井离乡地嫁给异国的一个陌生之人,于一个女子而言,可不是个幸运事,何况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之身的公主。如此,你觉得,纪芸如此主动请命要嫁到大夏国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一个想法忽地浮现心头,令得栩栩脸色一阵惨白,“查清纪宁之死的真相,或者是为了……” “她大概是想为心爱的姐姐报仇吧。”夏大夫道出了栩栩不敢说出的话,“以纪宁那样的烈性子,她的妹妹当也不是个大度到可以容忍有仇不报的,何况死去之人是她心爱的姐姐。而害死纪宁的,究竟是谁呢?间接的来说,是楚颜辛。直接说来,便是给了纪宁□□的我了。” “……师父。”栩栩不由得心中发冷,“师父没有害纪宁,师父一直在想办法救纪宁……” “可是,使得楚颜辛失忆的,是我。给纪宁假死药的,也是我。若不是当年,我用九霄让楚颜辛忘了纪宁,纪宁便不会绝望到吃下令她丧命的□□。”夏大夫说这段话时,语气风轻云淡,虽有自责之意,却更像是因着说出来而松了口气,大抵是这段话在心中憋了很久了吧。“阿栩,你觉得为师该死么?” “当然不该死!”栩栩慌忙道,“师父虽做事方法有些古怪残忍,但都是秉着一颗善良的心。师父又是神医,救治了那么多人。师父……”忽而想到马若说过夏大夫没有心脏的话,栩栩心头一震难过压抑,“师父是那样的好人,该是长命百岁的。” “……”夏大夫坐起了身,伸出手摸着栩栩有些发抖的脸颊,认真道:“那么,阿栩,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么?” ……以她的能力,可以保护师父么? 栩栩怔怔地看着夏大夫脸颊上淡淡的微笑,咬了咬红唇,凝重地点头,“嗯,栩栩愿意保护师父,哪怕是拼上了性命,也要护得师父安全!” “那么……”夏大夫咳了咳,认真道,“我不会让那个会让你拼上性命的时刻到来。”忽而露出了微笑,神情竟像个孩子,“你能够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阿栩。” “阿栩,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别让我受伤,别让我绝望,别让我有一天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目的,而去做可怕的事,成为连我自己都害怕的人。” 最后的一段话,栩栩摸索了半天也没懂,唯有点头微笑:“嗯,我会保护师父,再也不让师父受伤,不让师父绝望,不让师父成为可怕的人。只是……”想到救哥哥的事,她低下了头,“这个约定可以等到我把哥哥救回来再开始吗?” ☆、心悦君兮君不知(八) 栩栩这一次提起要去京城救哥哥的事,夏大夫没有显得反感,却是顺着她的声音道了声好。令得她一直猜想:师父莫不是会与我一同去京城救人?若是如此,依着师父的武功造化,那救人可是件真真容易的事了。 这一思一想,便是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栩栩白白的脸颊上便是多了两个黑眼圈,正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屋外传来了马若的声音:“栩栩姑娘,杨媒婆醒了。” 由于过度地激动,栩栩来不及戴上面具,便急匆匆出了屋子。跑去见娘的一路上,连连撞了三个人。而因着她没带面具,却是引了不少师兄弟的惊讶目光。 媒婆杨氏看到栩栩大喊着娘跑进来时,却没有多少惊讶,望着身边将将告诉了自己有关女儿栩栩和儿子韩荆棘的事的夏大夫,微笑道:“该说的我会与栩儿说的,谢谢夏大夫的关心。” 夏大夫道:“不用谢,您身子刚刚康复,又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以后便住在我医馆吧。我所有的弟子都会把您当作母亲来照顾。”道完,看了看栩栩,迈步离开。 擦肩而过时,栩栩小声道:“谢谢你,师父。” 夏大夫抬手摸了摸栩栩的头,目光定格在栩栩的脸上时,缓缓吐了口气:“不用谢,阿栩。面具以后记得带。你这个模样,我不想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 “欸?”栩栩回过神时,转头想问为什么,却在看到夏大夫离去的背影时,问不出口。 那样的话,又霸道又很无道理的,根本不像是师父会说的话。大抵是她产生幻听了吧? “娘!”栩栩目光闪闪地看着杨氏,握住杨氏的手,几乎快哭了,“您现在感觉怎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杨氏在栩栩的搀扶下坐下,笑呵呵道:“经过夏大夫的医治,娘哪里都好了,现在浑身都舒服着呢。” 栩栩扑在杨氏的怀里,激动道:“太好了,娘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嗯,没事啦。”杨氏理着怀中女儿的发丝,叹道,“倒是夏大夫身上还带着重伤,便来给我这个普通的老人家治病,让我有些过意不去。”顿了顿,“听夏大夫说,他也将你身上的病治好了大半。看着你脸上的瘢痕消失,娘我终于放心了。” 栩栩幸福地喃喃:“嗯,师父他真的是个大好人,不仅帮我治好了病,还教我武功。” “教你武功?”杨氏惊讶,“原来……夏大夫竟然还会武功?” 想到杨氏还不知道夏大夫杀手千寻沐身份,栩栩顿时慌了,连忙道:“会……会那么一点,道是强身健骨用的。”忽地站起身,欣喜,“娘今天想吃什么?我这就去集市买。” 杨氏却拉住了栩栩,“栩儿,坐下,娘还有话没有与你说。是关于你哥荆棘的事。” 栩栩已经极力地想去避免谈论哥哥的事,以免娘伤怀,如今,却还是避之不及,乖乖坐下后,正想与娘发誓一定会把哥哥从京城带回来时,却被杨氏打断。 “你哥他在京城不会有事的。”杨氏说,“将军府的那位高少将虽然性格有些狂傲,但本质还不错,不会随意枉杀好人,最多将荆棘关个一阵子,见无人问津,便会将他放出来了。但是,你若是去京城救他,却有可能让他被将军府怀疑,届时,就真的麻烦大了。” “……”栩栩又喜又愧,“真……真的吗?哥哥过一阵子就可以回来了?我……我不去救他,他也可以平安回来么?” “荆棘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杨氏微笑道,“所以,我们母女俩,就别瞎操心了。”摸了摸肚子,“瞧,这话一说完,我就饿了。今天中午娘想吃你做的粥,栩儿,你可以为娘做吗?” “当然可以!”听到哥哥不会有事,栩栩已经乐得快要蹦起来了,“娘,女儿这就去买材料,先告辞了。您病刚好,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因着医馆关闭了好些日子,今天刚刚开张,便有一大堆病者上门,医馆里的弟子都忙得不可开交。戴好面具后,栩栩便找到正在帮忙煮汤药的二喜,道把午饭的事揽了,见二喜愉快地同意,于是拿起院子里的大篮子,开心地去了集市。 集市上一小货摊上,栩栩左挑挑右选选,最后挑好了要买的食物,却在要付账时,黑了额头:“糟糕!忘……忘记带钱了!!” 看着伸向自己要钱的手,栩栩浑身冒了冷汗,正要说马上回去取钱时,一只纤纤玉手托着几块铜钱出现在了眼帘,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姑娘买的所有东西,我帮忙付了。” 栩栩抬起头看着又是第一次遇见时账房先生打扮的纪芸,惊讶会遇见她的同时,耳边回响起夏大夫的声音:“她大概是想为心爱的姐姐报仇吧……而害死纪宁的,究竟是谁呢?间接的来说,是楚颜辛。直接说来,便是给了纪宁毒药的我了。” 又回想起阿陶为了所谓的给姐姐报仇差些杀了夏大夫的事,背后不觉已经毛骨悚然。 纪芸看着栩栩愈来愈害怕似的模样,疑惑道:“欸?我说你?我帮你付了钱,怎的连一句谢谢也不会说吗?这个模样,莫不是觉得我是个想对你图谋不轨的坏人?” 栩栩这才回过神,连忙道:“谢谢纪芸公……姑娘,钱我待会回医馆拿来还与你。” 正要离开时,却被纪芸拦下。 纪芸一手掐腰,一手冲栩栩晃了晃食指,“不用了。你今天买的所有菜,都由我来付。” 栩栩尴尬道:“我还是回医馆取钱,姑娘毕竟与我还陌生,用姑娘的钱实在……” 纪芸一把搂住了栩栩的脖子,“好啦好啦,什么陌生不陌生的,聊一聊不就熟悉了嘛。我此番来找你,便是想同你做朋友的。你若再这样见外,我可就生气了。” 万分无奈中,栩栩只得答应了下来,又想:这纪芸也不像是来寻仇的,否则应该是大凶的模样。师父大概是想多了罢,或是被阿陶吓着了。 结果,买菜的整个过程,便是问答的整个过程。 “你叫栩栩是吧?” “嗯。” “我叫纪芸,虽然模样看起来年龄不大,其实心理年龄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所以,你便叫我姐姐,嗯,纪姐姐。” …… “你的师父,夏大夫长得好俊吖,是我纪芸此生见过的长得最俊的美男子了。你……跟着他的时日不短了吧?” “……大概有半年了。不……两年半,虽然……前两年是昏迷的……” “那你觉得他人品怎样?” 栩栩这才有些小激动:“师父他真真是个大好人,身为神医,救了好多人呢。” “那你喜欢他吗?” 栩栩几乎下意识地在心里回答:喜欢,当然喜欢,超级无敌喜欢。 可是,他是她的师父,眼前这个女人又是外人,她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摇头。 “没有?”纪芸却似不甘心,“不可能吧?虽说自古英雄爱美女,但也不外乎女子爱美男的。嗯,肯定有,除非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栩栩顿时心慌得更加厉害,拿着菜篮子走得更快。 “啊?真的有啦?”纪芸惊讶道,忽又做沉思,“不对,想你昨日的表现,还有看夏大夫的眼神,分明就是喜欢。” 栩栩走得更快,恨不得快点把这个话多的少女甩掉。可是,却对方被跟得更紧。 纪芸却还讲得津津有味:“……而且啊,我敢肯定,夏大夫应该也喜欢上你了。想起昨日,他看到你时那种暧昧的眼神,呵呵,以我这绝对伶俐聪慧的眼光来看,是爱一个人的眼神,绝对没有错的!栩栩,快快从实招来,夏大夫无意间究竟跟你说了多少句情话了?” 情……情话?情话…… “阿栩,面具以后记得带。你这个模样,我不想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 这是情话么? 纪芸扯住了发呆的栩栩,眉开眼笑道:“栩栩,你可把我当作朋友?” 栩栩思着对方为自己付了那么多菜钱,抱之以感激的心情,方抬起红得已经像擦了浓浓红胭脂的脸,道:“嗯,是……是朋友。” “那你可相信我?” “相……相信……” “那么,”纪芸眼珠子一转,“作为朋友,我给你一条有关怎么鉴别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法子。今天你回去,乘夏大夫不注意时,亲他一下,看看有没有感觉。如果是心跳得厉害,便是喜欢上了。如果没有任何心跳加速的现象,便是不喜欢。” 离开这个人,远远地离开!栩栩闭着眼睛,几乎用跑的。她实在不能理解,原来古代的女子也有这么开放的么?虽然很喜欢这个别国女孩的性格,可是,她这么乱说,让别人听到了,传了开来,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人啊。而且会让师父的面子蒙羞,师父会恨死她,再也不想见她的。 身后传来纪芸气急的声音:“你……你别走那么快啊!” 栩栩最终还没能甩掉纪芸。纪芸却自顾自地和她说起了她的故事。 纪芸道:“其实……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可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呢。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你听我说完。其实,我大老远地从我的国家来到这里,是在赌一件事。我曾经喜欢一个人,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甚至当着他的面说我喜欢他,喜欢得已经无可救药了,他还是不懂我的心意。后来,他说他想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寻找属于他的未来,就离开了我。临走前,他与我约定,若是四年之后,也就是我十八岁成年时,我还未嫁。他便会允我一个要求,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所以,我此番过来,不是为了国与国之间的和亲,是为了找到他,向他来索要那个承诺的。” 原来是来寻人的。 纪芸的这段话彻底打消了栩栩心头那个可怕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与师父之前的对纪芸的那番猜想委实有些小人行为了。“你来到了这里,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她按下了心头的责备,欣喜地问。 第37节 “大概吧。”纪芸抚着下巴,有几分惆怅,“总之,我既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理由的。” 栩栩唔了一声,又好奇:“你说你在赌一件事,赌的是什么?” “赌我的未来。”纪芸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嘴唇上贴着的八字胡被风吹得掉了一个,显得相当滑稽,“赌他是否愿意与我一起浪迹天涯,再不问世事,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若是他愿意,栩栩,你可以代替我,嫁给皇太子么?” “啊?”栩栩瞬间凌乱了,义愤填膺, “我……我才不要!” 纪芸叹了口气,“反正你又不喜欢夏大夫不是吗?嫁给皇太子可是件无比荣幸的事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栩栩停下脚步,认真地道:“纪芸公主,你这一箭双雕的想法,虽听起来很好,却实施不来的。毕竟这样的弥天大谎一旦露馅,不知将会害死多少人。何况,若是大禹国再一次失信于大夏国,怕是必将引来一场边疆恶战。请你不要像你姐姐那样,只顾及儿女私情,而把国家置在一边不顾。” 纪芸突然红了眼睛,如同发怒的狮子,“这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不许你在我面前提我姐姐!否则我,我……” 一阵风吹过,再无了声音。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劝的已经劝了,栩栩抬起头看了看空中的太阳,“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做饭了。” 纪芸一把拉住栩栩的胳膊,嘿嘿笑道:“需要打下手的吗?” 栩栩:“……” 于是乎,在纪芸又一番折磨般的纠缠下,栩栩只得答应把纪芸也带回了医馆。也幸得纪芸这一身男儿的打扮,没被医馆中的人认出是昨日在门前大闹的橙衣少女。 当别人问起身后跟着的白脸小子是谁时,栩栩胆战心惊地回答是找来帮忙的厨子,勉强混了过去。 到了厨房,放置好买来的菜,二人便开始忙了起来。纪芸生来帝皇家,自然从小没碰过这些柴米油盐,结果尽给栩栩帮倒忙,惊得栩栩一会忙着烧火,一会看着她别乱碰,最后差点酿成火灾。 越忙越乱,最后两人满脸的灰尘不说,粥也没烧成。栩栩真是恨得咬牙。 这时,夏大夫的身影出现在了厨房门前。 察觉到身后有人,栩栩慌慌回过头,正撞在夏大夫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夏大夫宁静的容颜,吓着:“师……师父……您身上的伤尚未好,不在房中好好休息,怎么来了这里?” 夏大夫蹙眉道:“听说你带了个小白脸厨子,所以过来看看。”看了看还在忙碌的身影,“便是他么?” 栩栩慌慌地点头,尴尬道:“她是……纪芸公主……” “是她?”夏大夫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惊讶神情。 纪芸这时转过头,拿着汤勺便走了过来:“是我这个小白脸,怎么了?” 夏大夫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生气。 想到夏大夫之前说过的话,栩栩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肯定又惹师父生气了。 纪芸忽然拉起栩栩,将她推到夏大夫的身边,扬起嘴角,道:“栩栩,现在是个好机会。” 栩栩刚刚回过神,迷糊地问:“什……什么?” 夏大夫看着栩栩:“……” 纪芸不耐烦:“快去亲他,证明自己究竟喜不喜欢这个人啊,快点快点……” 夏大夫突然剧烈地咳嗽。 栩栩则石化。眼下这个场景,实在没有比石化更好的选择了。完了,师父估计要更生气了。 纪芸摸了摸下巴,“怎的两个人还害羞了?好没意思……算了算了,该说的话我也说了。那么我走了。” 待纪芸走出屋子,栩栩方回过神,连忙也要离开,却被夏大夫忽然伸过来的手拉住。下一刻,娇弱的身体已经被夏大夫搂在了怀中,不等她说话,嘴已被夏大夫突如其来的吻牢牢地束缚住。 吻了好久…… “阿栩,如此这般,可证明了你喜不喜欢我这个人?” ☆、心悦君兮君不知(九) 突如其来的吻,让栩栩原本就跳得厉害的小心脏差点爆掉。 如此这般,可证明了你喜不喜欢我这个人? 夏大夫的声音如同悦耳的音乐,又如同雷声轰鸣,在耳边悠远的回荡。 栩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鼻子酸酸的,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哗哗地如雨落。 喜欢,一直都喜欢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是从被小时候的他说的话感动的时候开始吗?不,不对,是看到他长大的那一刻开始,是从正式见面那一刻开始,是从他那么悉心照料她开始,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件事都有他。因为知道有他,而安心,而有所希望。 像是被感动,像是一见钟情,像是细水长流而产生的感情,这么多的感情杂糅在一起,她已经快要分不清了,只知道她喜欢他,爱他,喜欢得不得了,爱得不得了。 那他呢?他是否喜欢她呢?明明一直对灵儿姑娘不曾忘怀,明明知道她是个嫁过人的女子…… 不会的吧,夏大夫可能真的喜欢她了。想来,她好像也不是很招人厌吧。 仿佛一片片桃花瓣在眼前飘过,过往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蜂涌而来。她在他眼里看到的,好像也不尽然是灵儿。 由于一时间想得太多,栩栩忘了一直在等回答的夏大夫,整个人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夏大夫看着她傻傻地流泪不说话,有点尴尬。他怎么差些忘了,他是她的师父,而她也已经嫁过人,是别人的妻子。这么冒然吻她,向她表白,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伦理,都很过不去,她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心意,肯定要吓哭她。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糊涂! “刚才……” “我……” 可怕的沉寂后,两个人一起出言,又互相望了会,眼神都有点不安。 “你说。” “师父先说。” 又是一起说出口。 然后又是一会的沉默。 最后,夏大夫伸出手,抹了一下栩栩脸上快要干涸的泪痕,“对不起,刚刚是为师荒唐了。为师只是……只是听了那纪芸的话,怕你对为师产生错误的念头,所以……所以试探你来着。还好,你似乎并没有喜欢上我。刚刚实在鲁莽了,如果可以,为师补偿你。” 栩栩顿时心一沉,耳边只有那句:还好,你似乎并没有喜欢上我。还好……还好…… “原来……是这样啊……”栩栩艰难地笑笑,心叹,也是,师父可是大神级人物,怎么可能向她表白,就算表白,也要等着她来表这趟白吧。不过,依目前情况来看,她若是表白,估计会令师父更尴尬,让师父陷入乱伦的非议,让师父丢面子。师父会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还好,她没有这么做。 还好…… 最后,栩栩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心情,念想能够陪在他身边就该满足,微微一笑,“师父也是良苦用心,不用补偿我什么。师父放心,我……徒弟不会对您产生错误的念头的。我只想陪在师父身边,帮助师父济世救人,做天齐医馆的好学徒。哈哈,时候不早了,师父快些回去休息,我还要继续做饭呢。” 夏大夫似乎眸色暗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嗯。”离去。 栩栩看着夏大夫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好似很萧索,仿佛刚刚受了什么打击,有些疑惑,又有些心疼。而她那颗狂跳的心,终慢慢平静了下来。 午饭后,栩栩练了一会剑术,便回到房间倒床而睡。可能这一阵子太折腾,导致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十分疲劳,故而睡得很死,连马若师兄来叫她吃晚饭,她也没有听到。直到天黑,才模模糊糊醒来。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确实吓了一跳,栩栩正要起床,听得房门被推开的知啦声,吓了一跳,便继续装睡。 察觉到被褥被一双手按得陷下去时,栩栩不由得浑身颤了颤。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大夫。 “你莫不是在生为师的气?”他问。 栩栩听到夏大夫的声音,又着实吓了一大跳,回想白天时发生的事,羞得把头蒙在被褥里,闷闷地回答:“没有。” “没有?那为何不吃饭?” 栩栩本想回答睡过头了,却一紧张回答成:“午饭吃多了。” “……那你为何把自己蒙在被褥里,不肯见为师?” “……”栩栩汗汗地想,怕看到师父,会想起白天的事而情不自禁地脸红,引起师父怀疑啊!她可不想让师父知道她的心意,不然就惨啦!以前一直隐藏得很好,但是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想隐藏似乎有点难了。 夏大夫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为师确实有些冲动了。阿栩,对不起。” 忽地,院子里传来一阵锣鼓声,有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山贼,外面来了好多山贼……” 察觉到夏大夫匆匆离开的脚步声,栩栩方连忙从床上爬起,拿起置在墙角的剑,冲出了屋子。 院子中此刻已经聚满了人。抬起头,可见迎着风向的的夜空下,有火光冲天,伴随着滚滚浓烟。浓烟顺着风向,瞬间肆延到天齐医馆。 栩栩只来得及听到有人大喊:“不好,是迷烟!”待想要捂住口鼻时,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院子中人影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场景,其中包括那一袭白色的身影。 睁开眼,随着光芒进入视线,映入眼帘的是天边红彤彤的旭日。抬眼四周,满是荒芜,西河村的茅舍房屋早已化作了远远天边的点点滴滴。待感觉到自己是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而那个人的头正靠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润湿了她的耳朵。栩栩心头一颤,熟悉的感觉告诉她,身后的人是师父。 而她和师父正被不知人士困在类似官府囚牢的牢笼里,只露出个脑袋,身子被牢牢地捆在牢笼里,动弹不得。 牢笼的四周,站着几十个头上缠着贼匪标志的黑鹰布。在他们的前面,一个体型要比一般人高大两三倍的彪形大汉扛着一把看似足有百斤重的大刀,和两个穿着官兵模样的人交谈。 “师父……”栩栩忍着心头的恐慌,轻轻叫了声身后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夏大夫尚处于沉沉昏迷中,如何听得到她的声音。 突然思及师父正被朝天通缉的杀手千寻沐的身份,栩栩更为恐慌,不觉中放大了声音:“师父,师父……” “别叫了,他是不可能醒来的!”熟悉的声音冷冷喝道。 是那个自进了这个村子便失踪了的小师叔卫岩的声音。可是…… 栩栩看着将将到达面前的,两个带着捂住里了大半张脸的头盔的官兵,一时间愣住:怎么越看着俩人的身影越觉得眼熟,而且……连声音也这么耳熟…… 用着像极了卫岩声音的官兵接着道:“为了不让他过早醒来杀了我们,我们可是给他吃了三颗三日不醒药呢。”忽转脸问另一个人,“要不要再喂他吃几颗?他不仅厉害得像个怪物,连体质也像个怪物一样。若是让他醒来,我们可是真的会死……” “死你妹啊死!”另一个官兵狠狠踹了一脚这个一副紧张兮兮神情的官兵,“给他吃那么多不醒药,你想毒死他啊!”竟是女子的声音,而且明显是故意憋着嗓门。 被踹了的人似有不甘地无奈嘀咕:“是是,没把他送到朝廷手前,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什么,把师父送朝廷……不行,不可以……”栩栩慌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晃动身体,企图叫醒身后的人,“师父,不要再睡了,快醒来,快点醒来,再不醒来就来不及了……” 栩栩这一折腾,将这两个官兵也吓懵了。男的擦着额头的汗道:“怎么办?她再这么折腾,真的会把大师……会把千寻沐折腾醒的!” 女索性攀上了囚车,与栩栩面对面威胁道:“你再不安分点,我可就也要喂你不醒药了。这种药一旦吃了,可是会不断做噩梦的,是非常可怕的噩梦哟。老子一向怜香惜玉,别逼老子对你动粗!” “会做噩梦?”栩栩喃喃,感觉到背后的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中格外担心,加大了声音,“师父,师父,醒一醒,那是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师父!” 后脑勺突然被重物重重一击,栩栩只来得及看到贼匪头子满脸横肉,便眼前黑了下去。 贼匪头子看着那俩个吓呆的官兵,嗤笑:“看你们胆小的样,还声称是高将军的手下,真让人怀疑!”转向众贼匪,哟呵道:“兄弟们,跟我回山头拿黄金去!” 看着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贼匪大笑着离去的背影,卫岩背后早已汗了一片,脱下了头盔,看着正兴高采烈同贼匪挥手道别的纪芸,无奈呵呵道:“有时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女儿家,竟能和这些人这么愉快地打交道。” 纪芸也摘下了头盔,一头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落了下来,覆盖了半个身子。她扬了扬嘴角,白眼:“不是早和你说过,老子是投胎投错了性别嘛!好了,我们得赶快把这两个人运送到京城,给高将军,在那些山贼发现那一箱箱金子是假的前……” “喂……”卫岩心有余悸道,“要是他们发现金子是假的,又找不到我们,会不会找天齐医馆的麻烦?” 第38节 “这……”纪芸呆了呆,“应该不会吧……这群贼匪发过誓不会碰西河村的村民一根毫毛的。” “但愿他们遵守这个誓言。”卫岩叹道,忍不住伸出手摸纪芸的长发。 察觉到卫岩的手又不老实,纪芸反感地挥起手,便给了卫岩重重一巴掌,柳眉倒竖:“他奶奶的,你是不是没听懂我之前的话,不要把老子当女人摸。还有,给老子记好了,你要是敢喜欢上我,老子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赶紧干活!” 看着纪宁走向远处拴着的两匹马,卫岩一个劲苦叹:“我若不是喜欢你,鬼才愿意同你做这种随时会丧命的活……”又叹:“大师兄啊大师兄,你可千万别怪我啊,我也是为了女人。何况,您那么厉害,又有着那样厉害的身世,朝廷不会把你怎样的。说不定此次回京还是你认祖归宗的好机会。” 两匹汗血宝马在纪芸挥舞的马鞭下,拼命奔波了一天,直到夜色降临,方得以休息。 为了避免遭人耳目,纪芸特地要熟悉去京城路线的卫岩选择了尽量没有村庄或城镇的路。因此,停歇的地方仍是荒无人烟的萧条之地,二人不得不随地露宿。 卫岩屁颠屁颠地到处拾柴点火时,纪芸解下腰间的水袋,洒了一些在躺在地上的栩栩脸上。 栩栩正做着眼睁睁地看着夏大夫被朝廷官兵抓入天牢的噩梦,突然间天空就下起了暴雨,打在脸上,清清凉凉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喷嚏一打,人就醒了。她猛然坐起,被方才的噩梦吓得扔有些心神不定,当目光落到身边穿着一身官兵一副的纪芸脸上时,眼神一颤,随即又看到同样官兵穿着的卫岩抱着柴火大步走来,惊讶:“果然是你们!” 纪芸嘿嘿一笑:“嗯,是我们。” “师父……”栩栩喃喃着,最后在火光下的马车旁,寻到了夏大夫被捆成粽子的身影,惶恐道:“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害我和师父?” ☆、心悦君兮君不知(十) “哈?害你们?”纪芸气鼓了腮帮,瞪着眼看栩栩,“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好心帮你们俩个好吧。一个是大夏国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背负着救国救民的重任。一个是丞相失踪多年的女儿,背负着要嫁给皇太子成为皇太子妃,辅助皇太子治国安天下的重任。却一个个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狠心丢下一切,在西河村这样的小村子里无所事事。” 栩栩整个人呆住,“你……你方才说什么?皇太子?谁是……”目光落到马车边夏大夫的身上,墨色的眼珠子剧烈一抖,“皇太子……” 纪芸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画像,丢到栩栩的手里,“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我在来大夏国时,父皇给我的大夏国皇太子的画像。” 栩栩颤着双手缓缓打开了画卷,接着噼里啪啦的火苗,看到了画像上那与夏大夫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惊慌失措地解释:“不是的,师父不是皇太子!师父只是皇太子的孪生兄弟!你这样冒然把我们送去京城,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哈哈哈……”纪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得趴在地上捶地,“他奶奶的,快把我的肚子笑疼了。栩栩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好骗,哈哈哈……” “好骗?我没有……”栩栩愣愣地喃喃。 这时,卫岩开口道:“栩栩,哦,不,主子,不管师兄是不是皇太子,你不是之前说想去京城救你的哥哥吗?这不正好,我送你一程,你应该感谢我,我还帮你把师兄也一并送去。有大师兄在,你的哥哥准能救出来。” 栩栩呆了,暗想: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他们三个一起这样暗算师父一个人,这样真的好吗?而且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栩栩,你这是去哪里?”纪芸见栩栩站起要走的样子,连忙问。 栩栩抬起头,看着已经点缀上星辰的夜空, “我……”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觉得有点闷热,想到处走走。一会就回来。放心,我不会逃走的。”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地好好斟酌一番,从长计议。 “那好吧,”纪芸将刚刚烤好的小野鸡递到栩栩面前,“行了一天的路,你也该饿了,边散步边吃吧。” 看着插在剑上烧烤,栩栩不由得佩服纪芸就地取材的功夫,也不怕划伤了手。不过,肚子确实饿得有些慌。她接过纪芸手中的剑,道:“谢谢。” 不远处有一小座森林,卫岩刚刚便是去了那小森林里拾的柴火。栩栩便一手拿着剑,一手撕扯着烤的外滑里嫩的野鸡肉,边吃边走向小树林,心中念着帮卫岩师叔拾个柴火,顺便问问他有关师父的事。 忽然,吹拂而来的夜风中,夹杂着一丝打斗的声音传入栩栩的耳朵。栩栩连忙抬起头,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月光下,树林间闪过几道刀光剑影。 不好,卫岩师叔像是遇到了不测。 栩栩握紧了手中的剑,跑进了森林。脚刚踏进森林边缘,拿着剑的卫岩突然从里面冲了过来,拉着她便往外跑,身后跟随着四五个头上缠着黑鹰布的男子,正是白日里将他们绑着送到卫岩和纪芸手中的贼匪。 卫岩一边跑一边焦急道:“栩栩,这几个人我来对付,你快去保护纪芸和大师兄。除了这几个人,他们还有人在那边准备偷袭纪芸和大师兄!” 栩栩吃惊,连忙收起准备迎击身后贼匪的剑,大步往回跑。身后回响起格外激烈的打斗声。然而,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纪芸和昏迷的夏大夫,她已然顾不了身后的人的安危。 回到篝火旁,看到纪芸和夏大夫还安全地待在原地,栩栩大大地松了口气。 纪芸惊讶道:“这么快就散步完了?” 栩栩摇了摇头,正要与纪芸说现下的危险,忽地,一把大刀飞了过来,穿过她的视线,径直逼向纪芸,最后插在纪芸依靠的大石块上。纪芸在身后大石四分五裂中整个人僵住。 一个肩上扛着大刀的彪形大汉带着身后十几个手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气呼呼地嚷嚷道:“你个小娘们,竟敢拿假金子骗我们,可是害得我们好找!” “呵呵……那个……误会……误会……”纪芸一边后退一边尴尬赔笑。 “误会?!”贼匪头子怒不可解地挥动手中的大刀,带起厉风阵阵,“老子为了帮你们捕到千寻沐那样厉害的杀手,花了几百两银子去外地购买世上最厉害的、效果最快最好的迷药,又命兄弟们忙前忙后地烧火放迷烟。杀手千寻沐又是何等的厉害,我们可是冒着庞大的生命危险帮你做成这事。最后,换来的竟是一箱涂着金子皮的砖块!还误会?!老子今天非把你大卸八块以泄恨不可!” 有手下小声提醒道:“老大,所有人都要杀,尤其千寻沐。乘着他睡着,先把他给杀了,否则让他醒来,我们可就都玩完了!” 贼匪头子哈哈大笑,“放心,吃了那么多的不醒药,不过个十天,他根本醒不来的!我今天便是要先把这个臭娘们给解决了!”道着大步向已经吓得腿软的纪芸走去。 栩栩虽然知道纪芸这事做得确实过火了,但人命关天面前,也容不得来责备了,一个箭步冲到贼匪头子面前,向他举起了剑。 虽然学了那么多天的武功,但实战这还是第一次。栩栩不由得有些心颤,握着剑的手也忍不住地发抖。 见栩栩持剑跑过来,众贼匪都吃了一惊:看这个戴面具的小女子柔柔弱弱的,本打算带回去好好享受一番,没想到她竟也会武功,这下可是要杀死了,真是可惜。 贼匪头子见栩栩抖成了那个样子,笑得格外大声,“好,今天我就先陪你这个小娘们玩玩!”道着,挥舞着大刀向栩栩砍去。 栩栩压制着心头的恐慌,默念着武功的招式,灵活地躲下了贼匪头子的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最后一次忽地伸出腿将那人给绊倒在地。 所有人都愣了:从未见过老大如此像个小丑乱打乱撞,今日竟被一个女人这样玩弄,真是见鬼了! 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的贼匪头子气得哇哇大叫,更加拼命地向栩栩挥刀而去。 所有贼匪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无比滑稽的打斗上,却无人注意已经为夏大夫解开绳子的纪芸。 此刻,纪芸把身上水袋里所有的水都倒在了夏大夫的脸上,哑着声音喊:“快醒一醒,皇太子,快醒一醒……” 想到之前给夏大夫吃了那么多不醒药,纪芸后悔得想哭,正当她快绝望的时候,夏大夫竟睁开了眼睛。 当夏大夫从地上站起时,贼匪们这才注意到打斗以外的人,顿时一个个慌了,大喊着:“老大,他醒了,醒了……” 贼匪头子听此大惊失色,身体一个不平衡,再次摔在了地上。 “师父……”看到夏大夫苏醒,并且此刻正在望着自己,栩栩放下了心头的慌张,忽地想起师父一直未看她最近已经练得熟练的九天七煞第六十四式,此刻可是热血来潮,便一阵风云变幻地舞起剑来。 贼匪头子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想挟持栩栩一坐威胁,却被那女子若即若离的剑法吓得就差跪在地上求饶了,勉强抵抗了几下后,叫了一声妈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最后一招,克其身,取其命。 随着手一抖,剑锋在贼匪头子的脖子前停了下来,横生的剑气令对方肌肤裂出细缝,血液一滴滴流出。 “啊!”栩栩惊慌失措地收了剑,毕竟第一次杀人,十分害怕。 “这个笨蛋!”夏大夫与纪芸不约而同扶额叹道。 忽地,贼匪头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悄悄侧脸斜眼瞥了瞥那边的夏大夫,嘴角微微上扬,竟是一下子向栩栩俯冲过去。栩栩尚未反应过来,剑已经被对方夺了去,并且以狠命的速度刺向夏大夫。 可是,夏大夫却凝望着那把向自己刺来的剑,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幸得纪芸急中生智,将夏大夫连人扑倒在地,躲过了那一击。 那一瞬间,栩栩看到夏大夫的眼神,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与她说什么。 为什么不躲?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她不能明白,师父这是想做什么。 贼匪头子通过方才攻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喊道:“兄弟们,这个人就只是大夫而已,一点武功都没有,并不是什么千寻沐。快点动手,将这三个人给杀了,然后把头提去将军府邀功换金子!” 正当十几个贼匪小罗罗犹豫要不要拼死一战时,贼匪头子再次持剑向刚刚站起的夏大夫刺去。 纪芸将夏大夫推倒在地后,便躲得远远的,此刻,看着仍然没有要打架意思的夏大夫,吓得捂住了眼睛。 剑落下的瞬间,栩栩拾起了地上的一根树枝,冲到了夏大夫面前,企图挡住那把剑。然而,剑是如何的锋利,树枝是如何地脆弱,两者如何能相抗。 剑划断树枝后,径直刺入了栩栩的右肩。 刺骨的疼痛中,栩栩突然想到了,夏大夫在贼匪头子第一次剑刺向他时,想要与她说的话。 那句话是:“阿栩,保护我。” 而现在,她做到了。 贼匪头子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胆魄,用一根树枝和他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慌忙拔出了剑,鲜血四溅中,怒骂:“他娘的,这女人真是傻得可怜!” 纪芸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担心栩栩的情况,但因为脚已经被吓得发软,早已无了走路的力气。 栩栩倒在了夏大夫的怀里,迷迷糊糊中看到他震惊的神情,和带着责备色彩的问话:“为什么不拿起地上的刀杀了他?知不知道心软是杀手的大忌?你可知你触犯了多大的忌?” 好多好多的血从身体比里流了出来,好冷好冷,好想让师父把她抱得更紧点。 “师父,我……我做不到……对不起……”她合上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夏大夫愣住,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形,那个时候他只有七岁,他也是这样,哭着说,他做不到。谁生来都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是他忘了这一点,才害得栩栩受了重伤。对不起,对不起……是他的错。 贼匪小罗罗们见都到了这个程度,那夏大夫仍然没有任何武功的样子,而唯一一个会武功的人也已经被老大杀了,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冲了过来。 小罗罗还没有冲到夏大夫面前,贼匪头子已经再度挥起了剑。可是,尚未来得及刺出去,手突然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击断,痛得脸色一白,松开了手中的剑,后退了几步。 夏大夫一手将栩栩放在地上躺好,一手瞬间接过从从贼匪头子手上掉下的剑,缓缓站起,冰冷如同恶鬼的眼神注视着持刀扑上来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穿行于血雨之中,似乎能够聆听到来自地狱的呼唤声。 纪芸来不及捂住眼睛,也根本没有捂眼的时间,因为只是三个眨眼的瞬间,那一群方才还活龙活虎的贼匪已经身体四分五裂地倒在了地上,形状惨烈到令人想到地狱,血聚成溪流,流淌到她的脚下。 夏大夫持着剑站在血泊中间,一身白衣被鲜血染得斑驳,竟是与血腥的景色极为相衬。就好像这个人生来便是为了杀戮。一个为杀戮而生为杀戮而死的怪物。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 纪芸愣了小会,看到夏大夫走到栩栩身边,将栩栩抱起,连忙追了上去,质问:“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方才在栩栩为你挡住剑前不这么做?若是你一醒来,便把这些人杀了,栩栩她也不会受伤!” 夏大夫忽地转头看向纪芸,血染的脸庞有种阴邪可怖美,将纪芸吓得屏住了呼吸。“我不想阿栩看到我杀人的样子……”他说。 纪芸愣住:“什……什么?” 卫岩好不容易摆脱了与他纠缠的贼匪,赶了回来,却在看到地上这一血腥可怖之景时,吓得双腿一哆嗦,跪在地上,喃喃:“大师兄醒了……完了……” ☆、爱意长留誓难收(一) 夏大夫将栩栩抱到马车上时,身后跟着神情完全被吓坏的卫岩,和仍一副这一切都不关我事神情的纪芸。忽地,夏大夫回头,二人不约而同地浑身一抖。 夏大夫却没有丝毫怪罪那二人的意思,只是缓缓吐了口气,道:“我身上只是带了点止血的药,并不能救阿栩。你们最好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村庄和医馆,否则,阿栩性命便危在旦夕了。”顿了顿,换上阴冷的口吻,“若是栩栩死了,你们俩个便也一起去陪她罢。她一向害怕孤独。” 纪芸这才开始有了害怕的神色,与同样吓得魂飞魄散的卫岩一同飞奔到马车上,争论来时路过的哪个地方看到过村庄。 为了保命,纪芸与卫岩不惜用马鞭将两匹马往死里抽,终于在两个时辰期限将到的时候,在一个与西河村一样一向无什么人问津的小村子里停了下来,并寻到了医馆。 因着已是半夜,村子里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之中。卫岩与纪芸正打算拼命敲医馆的门时,眼前忽地闪过两道冷冷的剑光,面前的大门便瞬间化作了碎片,而在他们的身后,站着抱着栩栩并手持长剑的夏大夫。冰冷可怖的气息,令得夜都变得诡异可怕。 住在医馆里的大夫是个已经年迈的老头,听到这巨大的动静,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裹了件厚衣,将将把灯笼点亮时,又听到前堂传来稀里哗啦翻箱倒柜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医馆里进来了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小偷。连忙从跑向后门,企图从后门出去报官。然而,他刚刚跑到后门,便被两个人绊了个正着,含了一口的泥。 纪芸看着趴在地上吓得一个求饶命的老者,叹道:“他可真是料事如神诶,竟然早知道医馆里的人会从后门出去报官。” “那是,也不想想他是谁,那是我的大师兄,连圣师父都怕的人。”卫岩叹气,将老头扶起,从袖子里掏出一袋子的银子塞到老者手里,按照夏大夫给的命令,努力温和地道:“我们中有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借你的医馆和药一用。这些钱就当是费用。深夜打搅,还请多多包涵。” 老者颤颤巍巍地站好,接过钱袋,打开,看到足以买下他这个医馆的白花花银子时,顿时两眼发直,喃喃:“没事,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卫岩松了口气,又问:“那能为我们准备一间屋子吗?” 第39节 “当然,当然……”老者收起了银子,极其高兴地将二人领去了医馆里最好的一间客房。 不久,夏大夫抱着栩栩进入了老者所给的客房中,然后便关了门。 纪芸与卫岩便守在门前,看着同为大夫的老者一会送这药一会送那药,在面前进进出出。 天快亮时,趴在门前快要睡着的纪芸,被从屋里出来的老者的重重的叹息声惊醒,倏地站起,一把揪住正要走开的老者,焦急地问:“怎么样?人救活了没?” 老者被纪芸这一可怕逼问吓了一跳,连忙道:“人救活了是救活了,可是……” “可是什么?!”纪芸喝问。 老者叹息:“那位姑娘流了太多的血,体质又弱,所以,只是勉强活了下来。” 纪芸松了口气:若是栩栩死了,那么她的一切计划就泡汤了。 栩栩已然脱离了危险,如此,便是找那两个人盘问算账的时间了。 夏大夫脱下了还未来得及换的外衣,将占满血迹衣服随手拿着,另一只手执起地上的剑,走出了屋子。 此刻,纪芸正在医馆的院子里到处找卫岩。自一大早醒来,便不见了那家伙活跃的身影,可是急死她了。 路过院落的后门时,突然有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熟悉地声音从门外传来:“纪芸,快跟我离开这里。” 纪芸不耐烦地挣开了那只手,同时推开了门,看到卫岩肩上挎着包袱,站在门前吓得浑身哆嗦的样子,呆了一呆:“你……你这个模样是做什么?逃命?” “就是逃命啊!”卫岩无比焦灼道,牙齿打架得厉害,“我昨晚思考了一夜,总觉得我们那样对待大师兄,依着大师兄那烈性子,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找我们麻烦,是因为担忧着栩栩。如今,栩栩已经性命无忧了,大师兄就快要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了!你以为我们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还会让我们活命么?” “哈?啰里啰嗦得有完没完?”纪芸相当不耐烦,“卫岩,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胆小鬼,算我纪芸看人看走眼了。要逃命你便逃好了,我可不信那怪物会拿我如何。” “果真不信?”冰冷的气息,伴随着冷酷的声音,令听的人毛骨悚然。 卫岩顿时瞪大了瞳孔,仿佛看到了吃人的怪物般,撒腿就跑,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纪芸知道身后站着持着利剑白衣杀手,虽也吓得牙齿打架,左眼皮一个劲跳,不过并没有像卫岩那样怕到那个程度,甚至在心里感叹:被吓成了那个样子,没有腿软,还能逃得如此迅速,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能耐。 缓缓转过身,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把即将刺入喉咙的剑刃。目光抬起,可清晰地看到夏大夫那张妖魅得可怖的脸。 夏大夫凝视着纪芸强装镇静却不大成功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冷冷地玩味道:“给了你们一夜的时间,你们竟然也没有逃,真是令人吃惊。看来,你已经把要达成的目的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了。” 纪芸却在剑锋下随心所欲地坐在了地上,仰头微笑:“你错了,我留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杀我。除非你不在乎你大夏国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子民。呵,我姐姐来你们大夏国之后就死了,我来之后,若是也死了,真不知道我父皇对此会作如何猜想。而且,你觉得现如今,你们大夏国还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之国么?” 剑在空中突然抖了一下,虽然动静极其微小,仍然被纪芸观察得秋毫。 栩栩正梦着自己坐在西河村的桃花林中,数着漫天的桃花瓣,身后立着哥哥韩荆棘,回头,可以看到他脸上璀璨的笑容。他一如当初,摸了摸鼻子,说:“你呀,真是比我还调皮,我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又跑来这里了。欸,我说,你是不是只对这里情有独钟啊?” 她正想点头,忽听到空中传来卫岩喊她的声音,“醒一醒,栩栩,不,主子,快醒一醒……” 实实地吓了一跳。 右肩随之传来了无比的伤肤之痛。疼痛令她的梦里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哥哥的脸也愈来愈远。 “哥哥……不要,不要走……”她喊出了声音,却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卫岩急的像快要疯掉的脸。 卫岩正抱着栩栩赶往医馆后门处,见怀中的人醒了,方停下了脚步,忍着哭腔道:“主子,你快去救救纪芸,大师兄要杀了她。” “什么?”栩栩扶着一旁的墙壁,勉强站稳,喘息了一瞬,“怎么回事?” 不等卫岩回答,她已自己明白,“是因为你们绑架了我和师父么?” “嗯。”卫岩连忙点头,眼睛里透着恐惧,“你可以一个人去劝劝大师兄么?我在这里等你。”说着抬起了手指,指着栩栩身后,“出了那个围墙,就能看到他们了。” 不等卫岩话音落下,栩栩已经转身摸向了卫岩所指的方向。 肩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裂开,丝丝血迹浸湿了纪芸昨晚为她换好的衣裳,疼得刺骨。腿上的力气也好似随之消失,不过还好,快要倒下时,她已然到了卫岩所指的围墙,踏进拱形门时,身子晃了两晃,倒靠在了墙壁上。 这时,那边传来了纪芸的声音:“如此,你还敢杀了我么?” 纪芸尚且没事。栩栩松了口气,正想走上前去,又听到纪芸接着道:“其实,你方才嘲笑我把要达成的目的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呵,那你可知,我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么?” 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她想要听下去,怕自己这一走出去便打搅了二人的谈话。 那边,纪芸依旧坐在地上,姿态像是任由宰杀,神情却是轻蔑。 夏大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穿着一身银甲虽美艳却如男子般的女子。这个世上,怕是除了圣师父以外,也只有她可以对他的剑无动于衷。“哦?什么目的?”他收起了剑,问。 纪芸这才敢站起来,目光转向夏大夫身后,看到了那个躲在围墙的拱形门中探出半个身子的女子,冷冷笑了笑,“我是循着你——大夏国皇太子的踪迹来这里的,便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再过不久,我的父王将会与我那早已潜伏在大夏国的师父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你们大夏国。呵,对了,你当还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吧?我的师父,姓苏,单名一个禄字,人称大巫人。十八年前,他老人家为了寻找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药方而来到了大夏国。如今,他是你们大夏国无人不知的大国师,执掌着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殿。据说,你们的先帝对他可是唯命是从呢。” 这边栩栩吃惊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边,夏大夫却平静得仿佛方才不过听了一则小故事,淡淡地问:“你把你的国家如此机密的事泄露给敌国,居心为何?莫不是想拯救这个害死了你挚爱的姐姐的国家?” “没错!”纪芸憋红了脸,“我便是想拯救你们大夏国,这也是我姐姐纪宁生平的愿望。自她来到大夏国后,几乎一天一封信地写与我,告诉我大夏国有多么多么美,她是多么热爱这个国家,希望这个国家能够一直平安地存活下去。姐姐不想大禹国与大夏国发生战争。因为战争将会毁掉国家最美的存在,而战争中最受苦的,是那些勤劳善良的百姓。所以,我来这里,告诉你这些,便是想求你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为了大夏国的子民,也为了大禹国的子民。” 栩栩被纪芸的这番话感动得不能再感动了。这边的夏大夫仍是一副方才听了一个路人无聊的言论的模样,淡淡道了句:“你之前说是循着谁的踪迹来到这里的?” 纪芸顿时又羞又恼:“喂,你在乎的应该不是我的第一句话吧!”见夏大夫仍然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本想看到他突然惊慌失措模样的她也泄了气,乖乖回答方才的问题:“当然是循着你的踪迹啊!你,神医夏大夫,杀手千寻沐,也是当今大夏国的皇太子……” “那么,你找错人了。”夏大夫打断了纪芸的话,转身,“看在你因找错人而误绑了我,这件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但倘若有下次,我会随时让你的人头落地,绝不空话!” 纪芸急忙拦在了他的面前,“我没有找错人!你的模样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记得。”说得竟是咬牙切齿。 他嗤道:“这世上的人长得像的多了。是有很多人说我长得像当今大夏国的皇太子,然而,我与他半点干系也没有。你若是再因这种无聊的长相问题而一而再地与我无理取闹,待我不耐烦时,同样会杀了你以换来耳朵清静。”最后一句话语气突然加重。 纪芸吓了一下,让开了路,却不甘心喊道:“是因为栩栩吧?你是因为栩栩,所以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皇太子的吧!因为想要和栩栩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便丢弃了皇太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国家的存亡了么?” 剑突然出鞘,直逼纪芸的咽喉,猩红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吓得快魂飞魄散的女子,冷道:“若是如你所说,无论你是生是死,你的父皇都会派人来攻打我大夏国。如此,杀了你也便无所谓了,是也不是?” 纪芸踉跄地后退,喃喃:“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好心帮你们,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那你便尽管尝试着再说一句皇太子,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杀了你!”夏大夫低吼,再没有之前玩味的神情,却是真真一副要杀人的可怖神情。 “栩栩,救我!”纪芸大呼一声,跑向了围墙拱门,瞬间蹿到了栩栩身后,瑟瑟发抖地拽着栩栩的胳膊,“栩栩,你的师父,皇太子他竟然要杀了我!” ☆、爱意长留誓难收(二) 栩栩怔怔地看着持剑走向自己的师父,那冰冷的目光虽是直视着她身后之人,却也教她不由得和身后的纪芸一样瑟瑟发抖。 她清楚地知道,师父不是皇太子,夏大夫不是皇太子,千寻沐也不是皇太子。只是因为和皇太子是双胞胎,只是因为长得像,便一而再地被拖累。他讨厌因为身上的皇室血脉而不得不背负的命运,他大概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可,谈何容易? 忽地,栩栩想起了京城时,夏云欢说的那句话:“待我登上皇位,大抵也将会成为先帝的傀儡罢!呵,所以,我才一点不稀罕这个皇太子之位。” 栩栩也开始害怕了,害怕这些身世而带来的宿命,让人讨厌的宿命。可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师父……”她艰难地开了口。 夏大夫突然停下了脚步,方才阴冷的眼神换成了震惊后的颤抖,缓缓吐了口气,道:“阿栩,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栩栩匆匆低下了头,“阻止师父杀人……” 他冷笑,“没错,这世上能阻止我杀人的,便也只有你了。如此,你成功了,我不会杀纪芸。” 栩栩不由心头一颤,只是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身边。 夏大夫:“……” 卫岩大着胆子走了过来,和纪芸并肩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卫岩触景生情,也想抱一下纪芸,却被纪芸一脚踢开。 夏大夫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剑,摸着栩栩的头,目光满是怜惜, “阿栩,怎么了?” 栩栩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他。刚才纪芸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这个国家即将发生战乱,她虽没经历过战乱,但看过不少故事的演绎。她知道战乱的可怕。所以,她也知道,这样和平美好的生活已经过不久了。她也知道,她的师父,不会为了她,置国家安危不顾。 他们不可能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眼睁睁看着大夏国灭亡。 她清楚,是那样的清楚。 她坚定地道:“无论师父去哪里,要做什么,栩栩都愿意生死与共。” 夏大夫眼神一颤,“阿栩!” “师父……”栩栩接着道,因为意识混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只是按着心里萌生的念头而问,“师父可以告诉阿栩,师父是谁吗?神医夏大夫?厨神君赟?杀手千寻沐?还是天师东方晟?究竟……哪一个才是您真正的名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我想知道,我想要了解你,懂你。” 夏大夫缓缓答道: “这些都不是我。阿栩,你真的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吗?” 栩栩点头,心里已经乱七八糟,不知所措。 “那你记着,我叫千白羽。广阔无垠的苍穹下,一朵自由自在随风飞翔的白色羽毛。” 栩栩愣住,耳边回荡起小时候的千寻沐的声音,“我很喜欢。”他说,“我喜欢自由,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他真的是他,他都记得,他说灵儿给他取的名字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原来他还是那样深爱着那个灵儿! 而她,果然还是一直都是灵儿的替代品吗?要说之前还有所期望,这一刻,只有深深的绝望,。 栩栩有些慌乱,匆匆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阿栩……”夏大夫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有些心疼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栩栩挤出笑容,“没……没事。”顿了顿,又道,“之前说的话都是瞎说的,师父莫当真。师父是皇室之人,栩栩万万不敢高攀的。而且,师父也不会为了栩栩而放弃国家不是吗?师父给自己夏的姓氏,便是为了不忘身为皇族子女的责任,不是吗?师父放心,我……我不会当师父绊脚石的。所以,师父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考虑我的。我也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从此,从此互不相干吧。” 她转身欲走,却被夏大夫拉住了手。 “阿栩,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栩栩不敢回头,只是浑身害怕得发抖,“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如果真如纪芸公主所说,是为了我才丢弃了皇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国家的存亡,那我就成了人人唾弃的祸水。我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祸水,也承担不起这千古骂名。” 天啊,她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也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会被气得说出这些糊涂话。 可是,她清楚她现在的感受,她很想逃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好,你是想要我阻止大夏国与大禹国之间的战争是么?那么,我答应你。我会成为大夏国的皇帝,阻止大夏国灭亡。如此,阿栩,你满意了吗?” 栩栩慌乱地摇头,“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是希望师父放开我的手。” “好。”夏大夫松了手。 然而栩栩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阿栩!”夏大夫想上前去抱住她,却也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 当人的大脑受到一些刺激时,便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样的力量下,或是为了逃避而失去记忆,或是,不得已恢复过往被压抑而遗忘的记忆。 而夏大夫,属于后者。 昏昏沉沉的黑暗中,夏大夫那段失去已久的记忆,渐渐复苏。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女孩,灵儿,以及有关她的一切,都慢慢浮出水面。 朦胧中,夏大夫的意识将此生与那个叫灵儿的女子的一切又重温般地走了一遍。 第一次见到灵儿,是在九岁,那时,她不叫栩栩,六岁。 他被她的那句她也是工具所以可以和她做朋友的话感动。后来,因着同是被命运嘲弄的人,他与她心心相惜。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爱,即使现在也不大懂。他那时只是觉得,此生有她足够。他只愿能和她在一起,不管老医仙师父所谓的天降在他肩头的大任。 可是,他最后还是为了所谓肩头大任,被老医仙师父药昏抓去了京城,与夏云欢换心。 没有了心,如何能活。 第40节 那时,他确然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怕得不行,却已经没了眼泪。因为是男子汉,因为他的命运注定不同常人,所以不能有任何的胆怯,即使再痛再害怕。 可是,他是那样强烈地想活下来,背着老医仙师父,偷偷地活下来,偷偷地去找灵儿,与她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结果,他确然活下来了,没有了心,也活下来了,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师父用了一种来自大禹国大巫人研制的还魂丹药,令他虽死犹生。 可是,毕竟是个无心的死人,丹药的药效在体内时常地出错失去药效,他会随时随地昏迷。若是在水边昏迷,便是要被泡在水里一天一夜。是怎样的痛苦,怕是常人无法想象。可是,这些他都无所谓,也不曾因此想过就此死了算了,只是想着老医仙师父终于放过了自己,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他自由了。 自由,便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给灵儿做好吃的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回西河村,却得知灵儿死去的消息。看着吱吱在面前故装同情的模样,他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做得更绝。 灵儿说过,她最喜欢西河村了。所以,他在西河村居住了下来。 得知灵儿没有死,而是以栩栩的名字成为顾丞相的大女儿,是在四年后。可是,当他回到京城,扮作皇太子的身份,想去接近阿栩时,却又听闻阿栩得了可怕的疾病,被关在漪澜院里不得见人。 那时,他曾悄悄潜入漪澜院,见过阿栩的模样。他知道,阿栩以她那时的模样,定非常不想别人看到。所以,他没有直接现身见她,而是一边疯狂地学习医术,一边暗暗地守护她,直到找到可以医治她的法子,将她医治好,再现身与她诉说多年的相思之苦。 在漪澜院暗暗陪伴阿栩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可以听到阿栩的琴曲。 听着曲子,仿佛能够看到天云山尽头,那漫山的桃花。 他那时常想的事,便是拉着阿栩,回到西河村,共赏十里桃花。 夏云欢的突然到来,是他不曾想过的。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夏云欢身体里的那颗心是他的,载着他的感情,他的喜怒哀乐。他会循着琴声来与阿栩说话,也当是情理之中。 因着有夏云欢陪伴着阿栩,他便放下心,回了西河村,更加专心地研究医术。 好似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他终于得到了治好阿栩的法子,立即飞奔来了京城。 当他挤在人群之间,看着阿栩坐着的前往高府的花轿时,愣了好久,怵了好久,呆了好久。 他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如同石雕,站了一天一夜。 最终,他还是不信阿栩会愿意嫁给除他以外的人,非常笃定地不信! 浑浑噩噩中,花了多天的时间,他从不同的人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了阿栩与皇太子的一段情义,后又直接找了顾丞相,方得知阿栩是被迫嫁人。 他立即潜伏进入了将军府,见到的,竟是阿栩照顾生病的高梵陌的场景。 那样细心的照料,他都未曾享受过! 心中嫉妒了一番,亦是咬牙切齿了一番。他那时本打算连夜偷偷带着阿栩离开,可是,当他铺好一切带阿栩逃往天涯海角的道路时,却迟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放快了脚步,可还是慢了半拍。 那天追到天云山上,看到阿栩被妹妹与高梵陌逼着跳崖,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此生,他只为她而活。她若是死了,那么他这么拼命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大抵命运可怜了他们,没有让他们这么容易地死,却也不愿意放过他们,让他们彼此都忘了彼此。 即使失去了记忆,忘了曾经的一段过往,他还是不可救药地再次爱上了她,因被她的那份可以为了他人牺牲的勇气和善良所感动,亦或是心中还残留的那份余念。 他很庆幸,自己再次爱上了阿栩。 与她师徒相称的那些日子,他很知足,很幸福。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而煎熬总是不愿间断得再长一些。 如今,纪芸的挑唆,令阿栩再也不愿意相信他。 最终,他还是要走向噩梦中的路。 老医仙师父与他说过,他从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为大夏国、为大夏国的皇帝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的人生。他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注定,所以一直在逃避。 失忆,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可是,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能逃掉。 他不能看着阿栩生活的这个国家有危险,而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却冷眼旁观。 所以,这不是阿栩的错,即使阿栩不说那些令他伤心的话,他也会恢复全部记忆,拿起肩头的这份重担,哪怕付出一切。 既然知道自己将走上什么样的路,他便做好了觉悟。也当知道,阿栩此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此生虽想求得心无所愧自由自在地活着,可终归还逃不了这宿命。 ☆、爱意长留誓难收(三) 第二日的中午。 栩栩因着旧伤加重,尽管有医馆的老大夫细心医治,也未能醒来。 当看到夏大夫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纪芸慌慌走上前,拉住夏大夫的手,焦急道:“你快去看看栩栩,她一直都没有醒来,像是快要死了。”又抱怨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要不是卫岩一个劲与医馆的大夫解释你没有死,你现在可能已经被埋了!” 因为害怕大师兄,卫岩依旧躲在暗处,此刻,正躲在二人旁边的黑屋里,透过窗户注视着他们。他看着纪芸那一副好似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那对栩栩生死万分担忧的模样,又想起昨日她那冷漠的神情,终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心头沉闷得厉害。 夏大夫如忘记了昨日之事般,在纪芸的拉扯下,大步走进了栩栩的房间。看到床上好似失去了生气的女子,他却没有露出半分担忧的神情。 纪芸看着夏大夫那对眼前之人生死不在乎的神情,眼珠颤了颤,嚷嚷道:“她都快死了,你这大夫怎么还不去给她把脉看病啊!” “放心,我会救她。”夏大夫简单地道了这句,便走出了屋子。 纪芸彻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了:怎……怎么了这是…… 两日后,栩栩在喝了三次夏大夫亲自熬的药后,果真清醒过来。 “师父……”这是她醒来唯一能想到的词。 纪芸正忙碌着为她擦洗额头上的冷汗,听到她的喊声,一面因她的苏醒感到高兴,一面又为她喊的一句师父,感到生气。她扶起栩栩,撇嘴道:“你的师父从你昏迷开始,就不关心你了。每天把药给我,人就走开,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他都已经这样不在乎你了,你还叫他干嘛?” “是吗?”栩栩喃喃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脸颊上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虽然心痛得厉害,“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她终究不是灵儿,也不想成为灵儿的替代品,尤其是在心爱的人的面前。人心是这样古怪善变,明明前一刻还想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因为有所希望。后一刻,便是这样难以忍耐内心的煎熬,因为绝望。 可是越是这样绝望,越是因为爱得深,不可自拔。 “太好了?”纪芸不解,气呼呼道,“哪里好了?你那么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却对你那么冷漠……” “我喜欢他又如何,不喜欢他又如何。”栩栩有点自嘲地道,“反正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他连真正的我是谁都不曾想要了解过。罢了,我早该放弃的,是他太狡猾,给了我期望又让我绝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喜不喜欢只是她的事,为什么当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时,会这样生气。她究竟在妄想什么。 真是女儿家的心思你莫猜,因为她自己都猜不得。 “什么意思?”纪芸却是一头雾水。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难道你的师父终于来看望你了?”纪芸欣喜道,连忙起身去开门。 栩栩的心头亦是一喜,抬起目光,看着门那边,期望着什么。 门缓缓被纪芸拉开。 进来的人却不是夏大夫,而是一副好似方才见了煞鬼模样的卫岩。 栩栩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时,纪芸惊讶道:“是你?你这个胆小鬼终于敢露面啦!” 卫岩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理会纪芸,径直走到了床边,将饭菜放在床头的高凳子上,勉强露出些许惯有的嬉笑表情,道:“栩栩……不,主子,这是大师兄亲自为你做的饭菜。大师兄说,希望你能全部吃光它,别辜负了他的心意。然后,他还说,若你吃饱有了力气,便随纪芸去澡池清洗一下,要你换上干净衣服后,就去他的房间见他。” 纪芸听此大惊:“什么?那厮是不是疯了,栩栩现在刚刚苏醒,哪里来的力气洗澡,是想让她淹死在池水里么?” 卫岩这才正视了这个穿着橙色衣服的少女,道:“所以,大师兄才要你陪着她。” 纪芸却生了气:“哈?他还真把我当做下人啦?我若说我不愿意呢?” 栩栩拽了拽纪芸的衣角,微笑道:“没关系,我自己去澡池洗就好。师父他有一点洁癖,所以肯定不愿意见着脏成这个样子的我。” 纪芸皱起的眉头突然落了下来, “算……算了,我便陪你洗就是了。” 饭菜里大抵被夏大夫放了什么药材,栩栩吃了后,立刻神清气爽了不少。 当有医馆的人来告知澡池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后,纪芸便扶着走路尚还不稳的她,来到了澡堂。 二人一同脱了衣服。栩栩看到纪芸光滑嫩白的肌肤,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疤痕,跳崖落的疤痕,在京城受伤落的疤痕,被贼匪头子刺的那一剑尚未愈合好的伤疤,顿觉得这样的自己真像个小丑,却是没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了。 纪芸在看到栩栩那一身残破似的疤痕时,呆了呆,“栩栩,你……何时受过这么多的伤……” 栩栩蹲下身子,让水面淹没了自己的身子,淡淡一笑:“我的身子果然很难看,是不是?” 纪芸慌慌地又转过脸去,拼命摇头,“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栩栩自然知晓那是纪芸好心安慰自己的话,无奈一笑。 这澡洗了近一个时辰,二人方从澡池里走出来。栩栩刚刚穿好衣服时,已经穿好一身男儿装的纪芸跑到栩栩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两个透明小瓶子,笑问:“栀子花,茉莉花,你喜欢哪种花的香味?” 栩栩从未闻过这两种花的名字,也从未见过纪芸手中那透明得好似冬天才有的冰块构成的如此精致玲珑的小瓶子,好奇万分,心中惊叹大禹国中的奇珍异宝。“栀子花……茉莉花……”她默念了两番,虽不大懂这两种花的不同,但为了不令纪芸失望,便连忙给了回答:“栀子……栀子花吧。” “好嘞!”纪芸打开了其中一个小瓶子,像往栩栩身上撒什么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有一种奇特的幽香扑鼻而来。 “这是香水,我自己制作的。”纪芸嘿嘿笑道,“怎样,好闻吗?”见栩栩点头,挑了挑眼皮,“这可是勾引男人的绝佳利器哦。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勾……勾引男人……”栩栩惊愕,脸颊微红,“这种……这种难听的话,纪芸公主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 纪芸不以为然地一笑,“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这一次。”然后闭上了眼睛,鼻子探到栩栩身上,闻了闻,忽而眉开眼笑,“你果然很适合这种花的香味呢。” 栩栩尴尬:“是……是么……” 纪芸将栩栩带到了夏大夫所在的房间门前,见栩栩好似紧张的样子,却皱起了眉头,喃喃:“你那个师父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天来一直对你都不正眼看一下,如今,却要你去他房间见他……”忽地抓住了栩栩正要敲门的手,“栩栩,别进去了,我们回去吧。总感觉那个家伙对你没安什么好心。” 栩栩一愣,摇头:“师父他既然叫我来见他,定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想到那日师父要杀纪芸的场景,心颤,“师父他……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点任性而已。” “任性?”纪芸撇起嘴,“嗯,他确实有够任性的,说杀人就杀人,比谁都任性。” 栩栩:“……”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纪芸的这句话,毕竟,她也不了解他,从头到尾,都不曾了解他。 “算了,”纪芸叹道,“那么你便进去吧,我就站在门前等你。若有事,记得喊我的名字,我会立即进去救你的。” “嗯。”栩栩无奈一笑,抬起的手被纪芸松开后,敲在了门上。 三声后,门突然敞开,却是卫岩开的门。这个一向不太正经的少年,现在竟是一副伤怀般的正经模样,庞若无人地从栩栩身边走过,口中喃喃着:“大师兄可真会开玩笑,竟然要我回去告诉师兄弟们,说他已经死了。我若这么说,鬼才会信我。” 听此,栩栩心头一紧,连忙拉住了卫岩,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谁死了?” 第41节 卫岩似乎这才注意到门前站着的俩人,却没有回答栩栩的话,只道:“进去吧,大师兄一直在等你。”然后,大步离去。 纪芸因着自己被卫岩如此无视,大怒忒怒,追着卫岩,大喊:“混小子,你看不见我是吧?我问你……” 听了卫岩方才的话,栩栩突然担忧起夏大夫来,连忙走进房中,顺手关上了门。 因着窗子都是关着的,门一关,屋内便暗了下来。 目光几转,最后在两重帘帐后看到了夏大夫的身影。 他正仰面躺在一长长的木板凳上,依旧一身超然物外的白衣,只是今日衣服只单单一件,而且穿得很是宽松。右手背置在额头上,目光出神地望着屋梁,好似在思考什么。 右边角落里的柜台上,置着一盏油灯。灯火忽明忽暗,将安静的气氛调节得有些诡异。 正当她犹豫称呼之事时,夏大夫已先开了口:“若我去了京城,当了皇子,阿栩,你打算怎么办?” ☆、爱意长留誓难收(四) 栩栩心中一痛,他果然还是不会抛开他的身份和责任,可是明明她之前也说了那些话,虽然是气话。“如果是这样,我会在救了哥哥后,回到天齐医馆,跟马若师兄们学习医术,帮助天齐医馆救治病人。” 夏大夫坐起身,虽面对着栩栩,眼神却瞟向栩栩身边的紫檀木制作的桌子,望着桌子上置着的两盏分别画了墨梅与墨鱼的白瓷茶壶,喃喃:“阿栩,我……我可以请你留在我身边吗?你之前也那么说……” “我说过了,我之前的话都是瞎说的。”栩栩忍着心头的痛,咬牙道,“我……我不配留在师父身边。” 夏大夫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终于落在了栩栩的脸上,带有疯狂的气息,“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陪在我身边是么?” 栩栩不敢摇头,却也做不到点头。她只是不想继续被他当作灵儿的替身,而且她要去救哥哥韩荆棘。此去凶险,生死未卜。 夏大夫突然站起,一步步逼近栩栩,低吼:“我明日便会回京城,并且我会成为皇帝,会将大夏国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阿栩,你且记住你所说的话,不要后悔!” “若师父真的能够做到您方才所说的那样,我绝不会后悔!”栩栩道,红了眼睛。不知为何,她突然希望是那样,希望他成为皇帝,因为他本该就是高高在上的。 脚步突然止住,夏大夫像是疲倦了一般,“好,很好。”不知何时握成拳头的手缓缓松开,声音落下:“阿栩,我会救你的哥哥韩荆棘。所以你不用去京城了,今日一别后,你便回去天齐医馆吧。” 栩栩眼神一颤,喜上眉梢,“师父说的话都当真?” 夏大夫冷道:“难道你连为师的话都不信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你便可以在家看到你的哥哥了。” “谢谢师父!”栩栩走上前,感激万分地道。 手突然被抓住。夏大夫的力气是那样的大,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她的身上散发着诡异而迷人的香气,令他几乎快失了心智。 “师父……”看着近在咫尺的夏大夫的面孔,栩栩有点害怕。 看着栩栩这一副茫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样子,夏大夫深深吸了口气,终还是放下了被香气勾出来的邪恶念头,放过她。“阿栩,回去吧。” “嗯。”栩栩颤颤地点头。 看着栩栩离去,夏大夫呆呆而立。他早已觉得自己失去了她,并且再也不可能挽回。不过,终是不能挽回了,而且,是要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阿栩,再见面的话,千万不要恨他。 阿栩变了,变得坚强了。如此,他也放心了。 终究,要背负的责任里,谁也逃不掉。 不久,纪芸跑过来,告诉栩栩,“他已经去京城,做他该做的事去了。” 栩栩知道他是指谁,默默地点头,“嗯。” 纪芸眉头却皱起,食指挠了挠太阳穴,忽地站起,叹道:“我叫了马车,三日后会有马夫把你送回西河村。”又换上了抱怨的语气,“本来打算让卫岩那个臭小子陪我去京城的,没想到,他今早竟然就不见了踪影,连个书信都没留下。这下可好,我得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京城了。” “谢谢你。”栩栩微笑。纪芸公主,果真是个好人呢。 看着栩栩那欣喜的表情,纪芸却扶额长叹:“果然是笨蛋一个!” “笨……蛋……”再一次被这样评价,栩栩不由得尴尬起来,喃喃,“其实……其实我并不笨的……” 呃,一个强调自己不笨的人才是真真的笨蛋吧。 纪芸无奈叹气,“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先回京了。若是有缘,咱们京城将军府再见吧。” 将军府……栩栩心头一紧,刚想问为何再见面会在将军府,纪芸却已离开了屋子。 “将军府……”栩栩再次念念,无奈苦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虽然身上的伤尚未好,然而她并不想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待精神稍好时,她便走出了屋子,在院子中耍起剑来。 医馆中的老大夫看到,不由感叹:一个柔弱不堪的女子也能将练得这样古怪厉害的剑法,委实不可思议啊! 直到当所有的病人被院子中一直忘我练剑的面具女子吓得不敢来看病时,老大夫终于忍不下去,当天下午找了栩栩谈话。老大夫毕竟是收了夏大夫那么多银子,所以很是客气,一番客套地关切话题后,最后一句方道出目的:“栩栩小姐什么时候回家?老夫好为栩栩小姐准备好马车。” 栩栩连忙摇手,“不用不用,明日便会有马车来接我了。” “明日啊……那就好,那就好。”老大夫于是兴高采烈地走了。 栩栩方想起要收拾行李的事,便停下了练武,去了房中收拾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果真有一辆马车停在医馆门前。赶车的马夫是个身材极其健壮的年轻人,似乎曾经当过兵,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从这个小村子出发到西河村,按着来时的路程,也不过需要一天的时间。可那马夫与栩栩说:“因为纪芸姑娘一再交代坐马车的人身有伤患,不宜颠簸,定要走平稳的路。所以,路线便换了,回村的时间也会比较长些。” 栩栩知道对方好心,虽心急回去,却也不忍叫对方为难,便只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不曾想,尽管马车行得不慢,却一行竟是十天。 十天后,栩栩看着周围依然陌生至极的环境,这才有所怀疑。待行至一个陌生村落休息时,栩栩终于忍不住,在下了马车后,来到马车前,问马夫:“请问,还需多少天才能到西河村?” 马夫正低着头,嘴中含着一根草干嚼着。听到问话,他缓缓抬起了头,笑道:“快了,阿栩。” 马夫不知何时换了。眼前的这个马夫,剑眉绣眼,英气非凡,像极了两年前,那个洞房花烛夜拿着剑指着她的少年,不过,他比那时成熟了许多。少了少时的冲动,多了些两年来岁月沉积下来的稳重。 栩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突然间想要逃跑,跑得远远的。可是,腿脚突然有些不好使地绊住了她,强迫她去面对这个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却又一直逃避的人。万千的情感杂味聚集,最后也只是化成了一句话:“好久不见。” 高梵陌吐掉了嘴中的草根,淡淡地微笑:“好久不见。”忽而又叹:“真是的,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如今看来,还好,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栩栩一边悄悄地后退,一边不安地问:“你不是应该在京城么,怎么……会在这里?” 高梵陌一边拿下头上的斗笠,一边道:“纪芸公主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也是她十几日前寄了书信与我,告诉我在哪里会遇见你。我接到书信后,便一路追了过来。之前的那个马夫,其实也是我安排的。因着将军府里有事,所以让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先赶来接你。昨日,我刚刚赶到,因为不想打搅到你,便和他悄悄换了一下。” “是纪芸……她明知道我的事,为何……”栩栩万分不解,忽地想起她想要她代替嫁给皇太子的事,心头顿时更加不安。 糟糕,委实糟糕,因着师父身份的事,她竟然忘了纪芸还有这个目的,而她一直也没有同纪芸说清楚,只当那时的话是个玩笑。 “你这个神情……”高梵陌上下打量着栩栩,“难道……我很可怕?” 栩栩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子脸上平淡不羁的笑容,呆了好久,最后落下目光,“……你这些年还好么?可还恨我了?或者,我还活着,是不是觉得很生气?” 高梵陌怔怔地看着栩栩,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却久久没有回应。 栩栩却开始心慌了:“我……我并不是有意活下来的,是……是别人救的我。请放心,我不会回京城,不会去打搅任何人。所以,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么?西河村,娘还在等着我。而且,我会在西河村学习医术救人,弥补自己的罪过。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高梵陌跳下了马车,一把抓住栩栩的胳膊,“阿栩,你给我听好,你还活着,我很高兴。我没有觉得你还活着不好。只是,我不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还有……”他忽然松开了手,挠了挠头,“谢谢。谢谢你当年用你的牺牲换来我与云曦的幸福。” “云曦……”栩栩瞬间想起了那个痴情得有些疯狂的妹妹,“她……她现在怎样?”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过得很好。”高梵陌说,“不过……她一直在为两年前的事而愧疚,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她说她想弥补你一些什么,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弥补,但若是见到了你,大抵就会知道。所以,阿栩,与我回家,好么?” ☆、爱意长留誓难收(五) “不行不行不行……”栩栩后退着,拼命摇头,“那也不是我的家。栩栩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是西河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女。在那里,我有家,家里有娘,有哥哥……”忽地眼神一颤,“哥哥……”抬眼看向高梵陌,“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高梵陌早预料到栩栩会问这个问题,早在半年前,他奉命前去西河村捉拿千寻沐,得知村子里有户人家的女儿叫栩栩,且这个女儿是两年前收养的,又容颜毁了一半。那时他便怀疑是他那跳落悬崖的妻子。只可惜,他去时,那户人家的妇人说她的女儿同天齐医馆的夏大夫出去帮别人治病了。他便是为了等待那个叫栩栩的女子回来,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妻子,才一直留在了那村子里。 无奈,一个多月前,圣上下旨,召他快些回京,商讨皇宫锦衣卫换人之事,他才不得不离开。然而,他又很不甘心来不及见那女子一面,便索性把那女子所谓的哥哥也绑来了京城,异想天开地想着那个女子会为了救哥哥而来京城寻他。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她果真来了,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半路却又要回去。他只好骗她,道是去西河村,实则是悄悄行往京城。 如今,栩栩问了他这个问题,也是意料之中,“他一直都在我府上过得很好。四天前,也就是我出发来找你时,他便同我一起离开府上。因着道路不同,在京城时我和他便分道扬镳。如今他在哪里,我便不知道了。若是他思念家乡和母亲,大抵是在前往西河村的路上罢。” “太好了,哥哥没事。”栩栩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周遭的坏境,正是一镇子边的茶馆前,人来人往,吵闹得厉害。 “这里……”栩栩看着依旧陌生的地方,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这里不是西河村附近吧?你这是要带我去京城?” “嗯,”高梵陌点头,伸出手,微笑,“与我回去,阿栩。就当是为了你的妹妹” “云曦……”栩栩心头顿时掠下一丝犹豫,不可以回京城的,京城也没有容她之地。深呼了一口气,她浅浅地微笑:“我还活着,很幸福地活着。你回去告诉她这些就好。而且,高少将还是唤我的全名吧。这夫妻的名义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你我都可不用在意的。” “夫妻的名义是假的?”高梵陌低语了一声,嗤笑,“嗯,是假的没错。可是,你依然要与我回去的,这是皇太子与我下的命令。而且,皇太子他……快死了。” “什……什么……”打算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珠子打颤,“不……不可能吧?”那个痴情得像个傻瓜的人,给她留了很深刻的印象,让她无法释怀。 “高少将,请别用这么荒谬的理由骗我回去。”栩栩头也不回地道,只是不知为何却想听高梵陌接下来的话,腿犹如定在了那里。 高梵陌愣了一下,继续道:“我从西河村回到京城才知道,原来你曾经为了三王爷的女儿倾城去过一次京城,并且和皇太子、二皇子见过了面。皇太子身边的公公说,你那日生了大病,皇太子日夜不眠地照顾你。可后来,皇帝因着知道了皇太子与朝廷重犯梁鬼有亲密往来,朝纲大怒,罚皇太子于罪清宫面壁思过三天。旨意到达时,皇太子才不得不离开,但留下了一封书信与你。三日后,皇太子不顾病弱的身体去找你时,你却已经离开。皇太子因此病得更重,多年前好不容易治好的心病突然复发,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高梵陌说到这时,故意撇开了原本看着栩栩的目光,抬头望向天边的夕阳,“皇宫的御医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将他治愈。怕是……怕是命不久矣。” 心病?又是心病!上一次因为心病,他便挖去了师父的心脏。那么这一次呢?他不会又想把师父怎么样吧?栩栩紧抿着嘴唇,双手颤抖地握成了拳头。 “心病……是什么病?”她颤颤地问,心中清楚那绝不是相思病,相思病不至于害人丧命。 高梵陌这才用眼角看了一眼栩栩苍白发抖的脸颊,叹了口气,“心病,就是心脏上的疾病。皇太子一出生心脏就很虚弱,时刻处在死亡的边缘,直到十一年前,老医仙千禺和他惟一的小徒弟来到皇宫之中,使了一个奇怪的法子,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方治好了他的心病。没想到,因为你,旧病竟又复发了。如今,全国各地的官员都在查询老医仙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任何线索。” “我在来找你时,皇太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特地命公公来与我下了命令,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阿栩,与我回去吧。我会安排你与他见面。她是因为你病的,也许你能治好她的心病。” 高梵陌终于正视了栩栩的模样,道的诚恳。 “回去……”栩栩喃喃,“自然要回去的……”她想回去探个究竟。如果她真能治好那个皇太子的心病,是不是可以为师父解除一些危险。师父说想做回皇子,甚至说要成为皇帝,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皇宫里很可能要发生一场精彩的皇位争夺战。当然胜利者最后肯定是师父,因为师父是那样厉害,天下无敌。 这将是一场精彩的真人秀啊,强烈的感觉告诉她,她想去看这场大戏,观一观热闹。反正哥哥和娘已经没事了,她才不要真像和师父说的,去天齐医馆做什么治病救人的无聊工作,那些都不过是被气糊涂了才说的混帐话。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怎么也要活得精彩点吧。 可是,若是回到了京城,她该怎么找她的容身之地呢?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或许到了那里,就会有答案了。 “我可以陪你回去。”栩栩转身看向高梵陌,“不过,不是以栩栩的名义,而是以你府上新招进的丫鬟的名义。” 见栩栩同意,高梵陌那还想那么多,连忙道:“好,只要你愿意回去,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如此,怀着忐忑不安,以及满满的看热闹的心思,栩栩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她会永生戴着面具,可以不与父亲相认,可以不与任何人相认。她会默默地守护他们,拼上自己的一切。等到师父真的做了皇帝,她再离开,之后怎么活,呜,还没想好。 路上,高梵陌突然问:“阿栩,听说这两年来,你一直与一个大夫在一起。也是那个大夫将你身上的病治好了。又听闻,那个大夫便是老医仙千禺唯一的弟子,也就是十一年前,那位来过皇宫给皇太子治心病的小神医。这是真的吗?” 栩栩微微惊讶,“这些你都知道?” 第42节 高梵陌哈哈笑了两声,“我如今好歹是个将军,打听一些事,尚且容易。” 栩栩慌慌地回过神,却是问:“如今,边疆的战事如何了?大将军还没有回来吗?”问这个,是因她忽地想起了纪芸所说的将会发生的战争,想着边关此刻是不是已经开始动乱了。 高梵陌真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女子竟妄加谈论大丈夫边关之事,委实有些逾越了! 他冷冷地回答:“边关一切都好!”又道:“这些事,无须你来担心。” “……”栩栩心中那份担忧落下了一半。 二人到达京城后。 高梵陌按照约定,让栩栩以丫鬟的身份,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将军府。 顾云曦听闻高梵陌已经把栩栩带回来了,不顾自己身怀六甲,慌里慌张地去见了栩栩。 关上了门,屋子中便姐妹二人。高梵陌因着担心妻子的身体,又不想丫鬟们听到姐妹俩的谈话,便自己立在门外等候。 屋内,栩栩怔怔地看着这个从进门开始便一直用着惊讶的表情打量着自己的妹妹。 曾经那轻狂、骄纵的少女,如今已然是人妇的温柔模样,隆起的腹部告诉栩栩,她已经有了约摸七八个月的身孕。 她本想说些恭喜之类的话,可是嘴角却僵硬了一般,竟是说不出话来。 姐妹俩互相凝视了好久。 最终,顾云曦先说了话。 “你不该活下来。”她说,声音轻柔,像是劝慰。 栩栩身子一颤,眼神充满迷茫:“什……什么?” 顾云曦依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几,一边道:“不久前,我去宫里见了皇后,也就是你的母亲。她和你真像,可是,与我半点都不像。她问了我很多有关你的事,却没有半点关心我的样子,明明我和你都曾叫过她娘亲……” 顾云曦抬起头,看着栩栩震惊的神色,微微一笑:“呵,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不是娘的亲生女儿,你也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不过是一个丫鬟与爹生的野种。这件事,我很小的时候都知道了。也理所当然的,不会有人关心我。不过,也正因为我不是她的女儿,所以我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而你不能!”她端起茶杯喝茶,同时眼角的目光掠过栩栩吓着般的神情,嗤笑。 “栩栩,你可知道,若是让人查出来你和当今皇后的关系,以及与将军府的关系,将会有多少人死亡?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的你,竟然还安然地活在世上,你不觉得可耻么?” 顾云曦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到桌子上,“说罢,你喜欢怎样的死法?是上吊?还是割腕?或者……” “你不是该给我道歉的么?”栩栩忽然打断了顾云曦的话,冰冷的声音令顾云曦不由得背后毛骨悚然。“我身上所背负的,我都知道。可是,那些错关我什么事,为什么一定非得用我的死来弥补?难道,我的牺牲还不够多么?”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命运,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师父的话: “没有人会觉得活着是件糟糕的事。” “你便是你,你有你的生活,你的自由,你的幸福。” 她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如他们所愿。他们越是想要她死,她偏要好好地活给他们看。 ☆、爱意长留誓难收(六) 顾云曦大抵以为眼前的女子仍是两年前,那个天云山上柔弱到可以让她掐着脖子逼下悬崖的人,当遭到反驳和质问时,她愣了许久,拿着茶几的手不由得发抖。 “你……你以为你是谁?”顾云曦霍地怒问,原本温柔的模样消失,却比两年前更为可怕,“你知不知道,你把皇太子害成了什么样子?他若是死了,也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就是个祸害,会害死所有人的祸害!如今,竟然还敢回来见皇太子?” “我不会害死任何人,”栩栩认真道,忽地合上眼睛,回想高梵陌在路上说的话,想笑,“高少将说你因着当年天云山上的事觉得愧疚?云曦,是不是这样?” 顾云曦红了眼睛,没有说话。 “好好修养身子罢。”栩栩叹道,“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来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当年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你让高少将杀我时,他也没有杀我。跳崖,是我自己的选择。” 顾云曦忽然挣扎想站起,可因着大肚子,身子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栩栩吓坏了,连忙上前扶她。顾云曦却嘴角一扬,乘机忽地伸出手,拿起了栩栩脸上的面具,大概是想看看她那毁了的面容,以寻找嘲笑的机会。可是,当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容颜时,她惊得仿佛灵魂都出了窍。 栩栩被顾云曦的这一举动也吓了一跳,将顾云曦扶起做好后,连忙道:“面具快给我……” 顾云曦颤抖着手把面具递给栩栩,却一直惊呆的模样,再没有说话。 “你好好休息。”栩栩道着,转身离开,行至门前时,听到身后的人喃喃: “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要活着?我恨你,我恨你……”道得咬牙切齿。 栩栩走出屋子,关上了门,看着面前有些尴尬神色的高梵陌,淡淡道:“以后,还是不要让云曦来见我了,对她腹中的孩子不好。”顿了顿,问道:“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去见皇太子?只要我见着皇太子,待他平安无事,就会自动离开这里,定然不想牵累任何人。” “你先在我府上住一段时间罢。”高梵陌道,“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与皇太子见面。云曦方才屋中与你说的,你大不必在意,她不过是孩子心性……” “我没有在意。”栩栩打断了他,声音微微落下而颤抖,“她说得……也对。” 如今知道她身份的,除了将军府,丞相府,皇太子,还有二皇子夏斌。夏斌是她的哥哥,断不会做出会伤害到娘亲的事。所以,现在一切都还不必担心。可是,暂时的安稳不代表永远安全。她必须尽快见到皇太子,把皇太子心病的事解决了,然后尽快地悄然离开。 高梵陌苦涩地笑了笑:“阿栩,你还是在意了。无论怎样,原谅云曦。”说罢,匆匆进了屋子,看望妻子。 栩栩愣在原地,头微微晃了一晃,喃喃:“原谅……呵,我哪有什么资格去原谅她……” 栩栩毕竟是以丫鬟的身份进入大将军府,便需要做些丫鬟该做的事,尽管高梵陌一再交代她无需做什么,但她为了不惹嫌疑,还是与众丫鬟一道去了水井边清洗衣服。 她忽地想起了当初那个大将军府唯一把自己当主子伺候过的丫鬟小鱼,思着自进入将军府以来也未见着那丫头的面,甚至没见着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着物是人非,便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问向旁边的叫小琴的小丫头:“你可知道两年前伺候少夫人的丫鬟小鱼?” 小琴原本微笑的脸庞瞬间僵住,沉着脸低声道:“你是新来的吧?怎么可以问这个? 栩栩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能问?” 小琴却没有回答,只道:“记住,如果你想在将军府好好地活,以后不要问了。” 栩栩一头雾水,便央求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我保证知道后再不问这个问题了。” 看着栩栩那诚恳的模样,小琴心想若是不与她说,怕她会去问别人,闯下大祸,失了性命可就糟糕了。叹了口气,她便拉着栩栩来到假山旁的一隐蔽处,拉低了声音悄悄与栩栩说: “当年啊,丞相府的大小姐来我们将军府探望妹妹,少将军派了好些的丫鬟来伺候她,其中就包括那曾经的伺候少夫人的小鱼。可是,那些丫鬟没有伺候好顾大小姐,害得顾大小姐生了重病。尤其那个丫鬟小鱼,明知道顾大小姐生了病,还将她带去天云山游玩,结果害得顾大小姐坠落山崖而死。少将军与少夫人一怒之下,将小鱼以及所有伺候过顾大小姐的丫鬟赐了毒药。一夜之间,将军府上上下下死了近百名丫鬟,实为凄惨。然而,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虽然少将军没有说什么,但少夫人和老夫人对这件事却是极为地避讳,决不允许下人妄自谈论这些。” 栩栩瞪大了眼睛,大颗的泪水滑落。 早该想到的,他们为了保住当年她与顾云曦调换身份的秘密,定会杀了知道她真模样的人,才能让云曦顺利代替已死的她成为将军府的少夫人。 她那时预料到自己一死,云曦便可以与高梵陌在一起,却不曾想高梵陌会为了云曦,杀了府上那么多人! 可这些关她什么事,她凭什么会有罪孽感?是那些人心存不良,残忍杀戮,她也不过是被迫害的其中一人罢了。 栩栩站起,拼命把眼泪擦干。在这个尔虞我诈可怕至极的世界里,她想她不能再这么多愁善感了。 将衣服洗完晾好后,天已经黑下来。栩栩与众丫鬟一起去后院领了晚餐,便回到各自的屋子。正当栩栩刚刚坐下时,高梵陌忽地来找了她。 高梵陌像谈论家常一般与她说:“半月前,皇宫里出现了一位叫君赟的神厨,不仅做得一手叫人拍案叫绝的食物,而且他所做的食物竟有神奇的治愈功能,可治各种小病大病。” 君赟?不正是师父厨神身份的名字么?栩栩心头一震,师父就是师父,这么快这么容易就混进了皇宫,果然天下无敌。 栩栩不想去想太多,经历了那么多是非的她,如今只想安静地做个观众,偶尔给他们加加油什么的。 高梵陌没有察觉到栩栩的神情变化,仍自顾自地道:“短短数天,那君赟便凭着这绝妙的厨艺,获得了皇宫第一大厨的称号,甚至与皇太子做吃的。你猜,皇太子吃了他做的饭菜,结果怎样?” “怎样?”栩栩连忙问。 高梵陌笑了两声,道:“栩栩,皇太子的病快好了,很快,你就可以见着他了。” “啊?”栩栩惊得目瞪口呆,又想说不定是师父治好了他的病。 正当高梵陌要离开时,栩栩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角,明知故问:“当年伺候我的丫鬟小鱼呢?还有将军府以前的仆人,他们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高梵陌背对着栩栩,身子骨明显打了一个颤,缓缓回答:“她,他们,死了。” “怎么死的?” “得了传染性疾病,活埋。”高梵陌道,“当年的事你还是别问了,活在当下就好。” 栩栩冷笑,懒得揭穿,叹了口气,问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别人我也得了病,然后将我活埋呢?为了守住当年我与云曦互换身份的秘密。” 高梵陌身子一怔。门关上时,他留下一句:“不到情非得已之时,我不会杀了你。” 不久,门外传来了锁门声,以及高梵陌的吩咐:“看好屋子里的人。” “是。”十几个士兵的回应。 栩栩呆了许久,眼眸渐红,真是好残忍的一家人! 第二日,房门依然紧锁,栩栩没能出屋。她想过拼命闯出将军府,然而想到高梵陌答应会带她去见皇太子,咬了咬牙,便想等到那日再趁机逃跑。 当有丫鬟送午餐过来时,多来了一个女子,竟是一直寄住在将军府的瑞柳。隔了半年多不见,瑞柳的模样比之前更为消瘦,弱不禁风。 故人相见,没有了当初的隔阂,彼此都有几分欣喜。 瑞柳说,当初被天齐医馆的人送到高少将面前时,她自己也吓了个半死。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与高梵陌的父亲曾是同乡的拜把子兄弟。当年,高梵陌的父亲不过是个乡下会些厉害武功的穷小子,进京时,是她的父亲给的盘缠,并由她的父亲推荐给当时在朝的皇后。高梵陌的父亲也才得以在朝中大显身手,得到皇帝的赏识和器重。所以,大将军府一直欠她的父亲一个情义。 高梵陌为了还这个情义,答应天齐医馆的人,愿意帮助她,让她按照当年的皇帝所下的旨意,进宫成为皇太子的太子妃。 可自到达京城将军府,高梵陌一直没有机会将她顺利带进宫见皇太子。 说完这些,瑞柳连忙问起栩栩,夏大夫的事。看着瑞柳脸上那关切夏大夫的神情,栩栩心知,瑞柳仍然深爱着夏大夫。即使,夏大夫做出把她送到高梵陌手上,这种深深伤害了她的心的事,她仍义无反顾地爱他,关心他。 为了不让瑞柳担心,栩栩便慌道,夏大夫一切都很好,现在还在天齐医馆给病人看病。 瑞柳却突然道:“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前些天,我从少将军那里看到了当今皇太子的画像,和夏大夫一模一样。夏大夫也姓夏,我怀疑夏大夫就是皇太子。” 栩栩不禁莞尔,道:“听高少将说,你连皇太子真正的面目都没有见过,如何知道他们一模一样了?就算是有着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身世不同,人生经历不同,神态举止也不同,怎会是一模一样?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夏大夫绝不是皇太子。” 瑞柳呆了呆,“那难道夏大夫是……是多年前那个被扔掉的皇子……” 栩栩顿时好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与我说说看。” 瑞柳的脸色更显苍白,沉默了许久,方鼓起勇气与栩栩说了二十年前那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其实,皇太子本有一个同时出生的亲兄弟。先帝他一向迷信双生子不吉利,皇宫之中,更是将双生子视为邪魔。所以当两个皇子出世时,蜻颐皇后吓坏了,偷偷命人将其中一个皇子抛于天云山,任其自生自灭。那个皇子不会就是夏大夫吧?” 栩栩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道:“我,我也不清楚。”想到夏大夫的命运,她更加同情,便更加希望他此番能夺回原本属于他的身份荣耀和地位。是命运对待他不公,所以只有他自己争取了。 瑞柳说:“不管命运如何安排,我此生爱的人只有夏大夫一人,我曾妄想过做他的妻子,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可是,你的出现打破了我一切的幻想。曾有一度,我恨不得你死。所以,我让那个给我家修理柜子的木匠,将你的血可以赚很多钱的事告诉村子里恶名昭彰的恶人,想借此让你永远离开夏大夫,却没有想到千寻沐救了你。后来,也是我将天齐医馆用人血给人治病的消息散播出去,天真地以为这样村子里的人就会因为惧怕喝人血而拒绝治病,这样,你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可是,一切又没能如我所愿。我纵然这么努力,也没能将你从他的身边赶走。当得知他带着你去普罗州时,我对你深恶痛绝的同时,也开始了绝望。如今想来,我做得委实可笑。缘分这东西,果真强求不得。” “栩栩,别以为我今天这样与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便是认同了你比我更适合陪在夏大夫的身边,毕竟你爱的是皇太子。我依然恨你,可是,想到我虽得不到夏大夫,却得到了你深爱的人,如此,竟觉得你我也算是扯平了。” 栩栩没有再与瑞柳言语,只是静静地聆听着瑞柳这段话,看着她或哭或笑的神情,心里却只想着一个问题:原来,她当初冤枉了哥哥韩荆棘吗?真是该死,她怎么可以那么糊涂…… 瑞柳苦笑着,面部发颤,忽地认真地看着栩栩,几近癫狂地说,“我不管你爱的人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唯一能够伤他心的人。但你记住,如果你敢伤害他,我定不会放过你,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你多虑了。”栩栩回应。 瑞柳白着脸进来,却是青着脸离开。 ☆、爱意长留誓难收(七) 第43节 栩栩独坐在灯火旁,望着空气发了很久的呆。期间,脑子一片空白,却沉得犹如千斤压顶。 终究,她的情商和智商都很不够用,在这个诺大的朝廷庙堂之中,她只是一个小虾米,走错一步便要被捏死的小虾米。真是步步惊心啊! 第二日,栩栩从送餐过来的丫鬟口中得知,瑞柳被高梵陌顺利送入了皇宫。皇后似乎很喜欢她,并且为她和皇太子主了姻缘,待皇太子的病好,就让她与新进宫的异国公主纪芸一同嫁给皇太子。只是,因着纪芸特殊的公主身份,她只能成为侧妃。 栩栩闻此,打从心里祝福着那三个人。 为了等待高梵陌所说地可以见着夏云欢的机会,栩栩在将军府一等就是两个月。两个月里,她一直被关在屋子中,不能见任何人,每日唯有练剑消磨时间。 栩栩并不知道,她这两个月的与世隔离,外面已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大夏国的皇帝与先帝先后离奇死亡,阎罗殿一夜之间倒闭,大巫人不知所踪。 宫廷之中,无数嫔妃宫女为先帝皇帝殉葬,凄惨地哭声在皇宫之中不曾断绝。 朝纲之上,皇太子夏云欢即位,却不得臣心。百官朝堂之上口舌争辩,明枪暗箭。私下,甚有造反者聚集,为二皇子夏斌夺天下。 京城之内,贼匪横行,为祸百姓,却无官治理。工商市农,三教九流,皆心惶惶不知如何度日。大批百姓欲逃离京城,却被霸道的官兵拦于城门前,非收昂贵的钱财不放行。 两日前的太平盛世在短短两月间不见丝毫。祸国之乱,硝烟弥漫。 秋渐渐离开,天气也随之变得冷了,几乎要和心一起冻结。 栩栩趴在浴盆里,雾气缭绕,浸着她的脸颊。 一个时辰前,高梵陌命丫鬟过来与她说,新皇帝不久将会来将军府见她,要她准备准备。她这才知道先帝与皇帝驾崩的事,这才知道夏云欢已经继承了帝位。 听到了这则消息,栩栩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师父这段时间干嘛去了?不是说他要当皇帝吗?动静呢? 最后,栩栩穿一身边幅绣着粉色桃花的白衣,简单地将头发打理一下,没有戴任何饰品,朴素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即使戴着个面具,也教得丫鬟看了瞪大了眼睛惊叹。 院子中的一棵枯了的桃树下,栩栩见着了他。 夏云欢今日没有戴面具,穿着一身绣金的龙服,伟岸的身姿,迎着漫天的云彩。 周围没有任何人。唯有安静中,所剩不多的枯叶随风飘舞的稀疏簌簌声。 栩栩没有向皇帝行该有的礼节,甚至没有叫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直到他也转身看向自己。那张俊美若画中仙的容颜,果真与夏大夫一模一样。就连目光也如他深邃。 师父?栩栩心头打颤。 是师父,不是夏云欢…… 她是那样肯定。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来见我?”她问,声音迷茫中带着惊喜。 “他快死了,我来接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他回答,声音静如止水。 栩栩心怕地后退了一步,“发生了什么?” 夏大夫愣了愣,“也没发生什么,只是他快死了而已……” “先帝是怎么死的?”栩栩打断了他,颤着声音问。 夏大夫脸上的笑容僵住,深邃的目光渐冷,“我杀的。” “皇帝呢?” “我杀的。” 栩栩汗如雨下,师父,为了成为皇帝,你还做过什么? 诛杀家人,这种残忍的事,你怎么可以做得出来? 她害怕了,有点孩子气地问:“师父,可以放手了么?我们回家,回医馆……”然后,她自己都为自己的无知之言吓到了。 夏大夫微微皱起了眉头,轻扬嘴角,玩味道:“你这是在后悔?我可是清晰地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后悔的。如今,我尚未将大夏国治理好,如何能回去?何况,我并非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皇位而来到这个乌烟瘴气的京城,我还要从夏云欢的身上拿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够了,她不想再理会是是非非,不想再牵扯其中了。她只是一个随时会被人捏死的小虾米,除了当个观众,还能做什么? 栩栩转身,冷道:“怎么做都是你的事,不用特地说给我听。如果你觉得我是个绊脚石,想杀了我的话,也没什么,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 “哈哈哈……”夏大夫大笑,“说得我好像不会杀了你似的!” “是这样么?”栩栩喃喃,无比痛苦,“那好,你随时可以动手。” 夏大夫猛地拉住了要离开的栩栩的手,冷冷道:“阿栩,现在后悔了吗?” 那双手,好冰,冰得彻骨。 “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栩栩咬牙切齿道,拼命想要挣脱那只手,却被他拽得更紧。 “真是不可救药了!”这个新任的皇帝怒了一声,不顾栩栩挣扎,将她抱起,走出了将军府。 夏云欢此刻并不在皇宫之中,他被夏大夫安置在皇城外两个月间建起的汀楼塔阁中,由大将军府的士兵重重把守。 昏暗幽闭的房间里,栩栩见着了躺在床上的人。 夏大夫没有与栩栩一起进去,只是目送着栩栩进屋后,便转身离开。他不想听她与他的谈话,一点也不想听。 夏云欢依旧戴着面具,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栩栩便坐在床边,心灰意冷地发呆。 当夏云欢醒了的时候,看到床边坐着的栩栩,十分惊喜,“阿栩,真的是你吗?”说着便要过来抱她。 栩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汗汗道:“嗯……嗯,是……是我。你……你是皇太子?” 夏云欢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叹道:“我如今只是一个阶下囚。”他突然抓住了栩栩的那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轻柔的声音道:“阿栩,面具你帮我拿开吧。” 栩栩咽了口唾沫,听话地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同时也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拿开了。 想想两个带着相同面具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确实有点奇怪,如此坦诚相见,倒自然了。 夏云欢的那张脸果真与夏大夫一模一样,只是苍白许多,眼睛没有他的深邃,却是孩子一般的明亮,带着一丝欣喜。 “阿栩,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夏云欢说。 栩栩隐忍着泪水,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云欢,所以我来了。放心,若是你死了,我定然也不会苟活于世。”反正,都要死的,被千寻沐,当今的新皇帝杀死。 “不可以。”夏云欢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怎的还不知道珍惜生命?” 栩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可怜着他。 “阿栩,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么?”夏云欢突然问。 栩栩一愣,摇了摇头。对于感情的事,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他与那个顾栩栩也就是那个灵儿是如何相爱的,她空有一些记忆,却也弄不清楚。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虽然觉得感情不是件可以追究的事,可我还是追究了,并且得到了答案。”夏云欢苦苦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后,吐出:“是一曲琴音,和一个不属于我的心,让我爱上了你。而你,阿栩,一直以来,你也爱错了人。你爱的人不是我,就如我其实没有用我的心爱上你一样。” “不要说了。”栩栩捂住了夏云欢的嘴,拼命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第一次,这种像是被人看穿肉身看到灵魂的感觉,让她有点像是心里的秘密暴漏了一般难过。 “既然你不想我说,我便不说了。”夏云欢抬起手,轻轻地摸着栩栩的脸,“阿栩,不要恨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拜托他的。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我想我能理解,也知道。”栩栩连忙说,所以她之前在来京城路上的医馆里,与夏大夫虽然说的是气话,却也有几分理智的。只是,想到他想要的只是自由,他们这样逼他,真的好吗? 突然,想到那句“说得我好像不会杀了你似的”,心痛得厉害。 她对他而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她到底是谁?她自己也不明了了。 “这就好了。”夏云欢喃喃着,像是解释了一件天大的事,而常常松了口气。 由于身子虚弱,夏云欢很快又睡着了。 天色黑下来时,栩栩却怎么也睡不着,从房间里出来。脚刚刚踏出门口,迎面便看到了夏大夫。 “与我一起共用晚善如何?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漆黑的眼睛,看不到底,像在故意隐藏着什么。 栩栩已经没有办法再把眼前这个人看做当初那个让她无比崇拜的师父了,因她知道,他会为了当初与她的那个承诺,那个会让她不知道该不该后悔的承诺,杀了她和夏云欢,就犹如杀了先帝与皇帝那样的残忍。历代每个皇帝都是如此,必将是踏着尸山血海方能登上王位。 他是杀手,本就是残忍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然而,她还是无法恨他,只是事到如今,她没有办法再崇拜他了。 ☆、爱意长留誓难收(八) 晚膳设在汀楼塔阁的顶层,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栩栩无心吃任何东西,她来这里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 “我的外公,老医仙千禺,真的死了么?” 夏大夫夹了菜与她,反问:“哦?为何这么问?” “因为,若是他死了,为什么朝廷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甚至为了找到他给夏云欢治病,全国范围地寻找。” 夏大夫嗤笑了一声,“但也没有找到不是?” “那师父口口声声说要为他报仇,如今找到凶手了么?” “……” “他没有死。”最终,他无奈似的笑答,“我初始以为是大巫人杀了他。然而,当我为救倾城找到大巫人时,却见他正和老医仙下棋……” 下棋?这么和谐?他们是什么关系? 栩栩惊讶万分,同时欣喜若狂,顾不得前者的疑惑,“师父,你可以放过夏云欢吗?若是怕他抢走你的皇帝位置,大不了毁他的容。” 夏大夫似乎早料到栩栩会这么请求,端着酒杯子,目光冷静,“就算我放过他,他也活不长。别忘了,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栩栩咽了口唾沫,“所以……所以栩栩斗胆还请求师父将千禺请来,救一救他。老医仙曾经救过他,肯定还有办法救他第二次的。” “我会请千禺来。不过,不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从他的身体里取出属于我的东西。” 栩栩不安,“什么意思?” 夏大夫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掠过杯子,看着对面女子脸上困惑的神情,“你知道十一年前,千禺将夏云欢的心病治好,那你可知道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医治他的么?” 栩栩点了点头:“换心……”随着这个词说出口,她的心也痛得随之一颤,是了,夏云欢是靠着师父的心才活到现在,而她竟然……竟然还请求师父放过他。 “原来你还记得,呵,没错,给他换一颗健康的心脏,这便是医治他心病的法子。”夏大夫苦笑,“而这世上唯一一颗可以与他换的心,便是我这儿的……”纤长的手指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栩栩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所以如今,他便是来拿回他的心的? 可是……夏云欢若是没有了心,能如他一样活下去么? “心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即使离开了主子,也不忘主子所拥有的东西。”他缓缓放下了酒杯,大笑,“呵……我的心,便是带着我的感情,我的记忆,甚至我的兴趣理想,融入了夏云欢的体内。所以,他才会爱上我所爱的,喜欢上我所喜欢的。医术也好,人也好。他大抵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开始惧怕了,惧怕会成为另一个我。为了逃避,他开始讨厌他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因为看到自己的脸,他便会想到我的存在。这也便是他一直带着面具的原因。” 栩栩听得目瞪口呆时,夏大夫再次笑道:“如此,栩栩,你还敢笃定,你爱的人是夏云欢,而不是我么?” 第44节 “……”栩栩红了脸,狠狠低着头,“我……我不是灵儿……” 如果这一刻,她承认她爱的人是夏大夫,那么这对师父不公平,对夏云欢不公平,对自己更不公平。所以,只能再次解释,她不是灵儿,真的不是灵儿。你们爱的那个灵儿,已经死了,在她穿越过来的时候,被她杀死了。若是让你们知道真相,你们会原谅她吗? 夏大夫被她那句话呛住,目光微落,“我知道你不是灵儿,你早就不是我所爱的那个灵儿了。” 栩栩心痛,点了点头,“嗯,我不是师父所爱的那个灵儿。”这一刻,她真恨啊,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先灵儿一步到这里,为什么不是身穿到这里,而是魂穿,弄得她人不人鬼不鬼,连爱都没了权利。 “师父,你没有心可以活下去,夏云欢不能。你拿走了他的心,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你不可以杀他,不可以再继续杀人了,毕竟,他是你的亲兄弟!” 夏大夫怔了会,微微颤抖的眼睛更加漆黑,漆黑得如同无底洞,把心中所有瞬间涌起的情感藏在了其中,藏得很深很深。 “哈哈哈哈……”他踉跄着站起,笑得癫狂,“栩栩,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方才的话是什么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我不过取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呵,若是他因为还物而死了,与我有何干系!” 栩栩听得打颤,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这俩兄弟之间的事好像也不该她来参合。算了,大不了陪他一起死。忽而想到了一直被忽视的问题,她问道:“师父曾经说过失去过一段记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夏大夫本想离开,此刻顿下脚步,点头,“虽然很不想恢复那段记忆,但终究还是恢复了。” “师父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失忆?是因为吃了九霄吗?” “九霄?”夏大夫笑了笑,并不回答,摔门而出。 栩栩望着面前方才夏大夫夹给她的菜,呆了又呆,直到有人过来把她接回夏云欢的房间。 接她的官兵说:“皇帝希望由栩栩姑娘来好生照看这个人。” 栩栩不知为何,突然一股气生来,闷怒道:“那你回头告诉他,不用他提醒,我也会好好照看他,然后和他一起死!” 那官兵吓了一跳,悻悻地退了下去。 夏云欢还在睡着。栩栩百无聊赖,拉着个板凳坐在床头,举着下巴,满是同情地望着床上的人,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才不是你们爱的那个人。要怪就全部怪我吧,是我害你们都爱错了人。”又忍不住抬手揉眼,“可是,我也不想的,我也爱恨不得不是吗?你们若是都怪我,那我又该怪谁呢?” 夜深人静时,静到可以听到门外士兵因不堪困扰而打哈欠的声音,栩栩也要沉沉睡去时,却突然有一个人点了点她的鼻子,熟悉的声音道:“阿栩,醒一醒。” 栩栩睁开眼,看到眼前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夏云欢,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眨巴眨巴眼睛,“你……你什么时候醒了?怎么这样的打扮?” 夏云欢扶起栩栩,严肃得可怕道:“栩栩,我想了很多。我不想死,更不想你死。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很远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再不问朝廷中事。不论你爱的人到底是谁,我都有把握让你开心让你幸福。” 栩栩愣住,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云欢急道,“怎么?不愿意吗?” 栩栩摇了摇头,愣是把我们逃不出这里的话咽下肚子,因为夏云欢的眼里闪烁着十分纯真的孩子光芒,她实在不忍再打击他,便与他一起尝试一下吧,不管结局如何了,反正她大不了一死,师父需要夏云欢的心脏,也必定不会伤害夏云欢。 说到底,她还是不忍眼前这个纯纯得有点傻的夏云欢就这么被残忍地挖去心脏而死。是是非非,谁对谁错,她也辩不了了。眼下,她只想跟眼前的这个人走。 打量了一番夏云欢身上的黑衣,栩栩缓缓道:“不是不愿意,只是你这一身的夜行衣,恐怕不方便逃跑,倒不如穿得普通些,扮作皇帝的样子,逃走成功的几率大一些。” 夏云欢想一想,好像确是这么个理,尴尬地挠了挠脑袋,“那栩栩觉得我应该穿什么衣服呢?” 栩栩转身从房间里的衣柜里翻了一件与夏大夫经常穿的衣服相似的白衣,扔给夏云欢,“穿这个。” 不久,一切准备完毕。 栩栩携着夏云欢,从比较偏的窗子跳了出去。看着夏云欢手脚利索地从窗子里跳出来,栩栩很是吃惊,没想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竟也有这么利索的手脚。 一路走来,虽有士兵疑惑的目光望来,然而由于夏云欢扮成面瘫时的表情与当今皇帝一模一样,倒也无什么人人敢阻拦。 如此,栩栩带着夏云欢,顺利地穿过了长廊,穿过各个大门小门。 却不知,他们的这一举动,完完整整地被坐落在塔阁顶层三千双弓箭手的眼睛抓牢。只需一人的命令,便会有如雨的箭射来,教他二人即刻丧命。 塔阁顶层,原本执掌阎罗殿的大巫人苏禄与老医仙千禺正在着手下一盘吃人棋。 一黑子落,大巫人苏禄笑道:“一炷香时间后,如果千寻沐没有做出让我满意的决定,我将下令让弓箭手射杀那二人。” 老医仙千禺放下了一个白子,叹道:“如今整个大夏国的朝野都已被你暗中操控,你的目的不过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何必一定要选择沐儿。比起太过聪明而难以控制的沐儿,什么都不懂的夏云欢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苏禄摇了摇头, “我以前只需要乖乖听话的皇帝,不过是为了方便研制长生不老药。如今长生不老药已经被研究到了一个极点,并且服下长生不老药的百人中,如今只有千寻沐一个还活着,并且还是在没有心脏的前提下活着,他可是已经成为了我的最好奇也是最有用的棋子。这么一枚好棋子不用,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你看,迄今为止,他都十分听话。” 千禺看着已经几乎满盘黑子的棋局,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几丝光亮,继续放下一枚白子,抚胡道:“其实我很好奇,你把阎罗殿解散,并且杀了先帝,难道是不打算继续研究长生不老药了吗?” 苏禄阴邪一笑,“自然不是。阎罗殿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满足我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野心。我要整个大夏国都变成我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阎罗殿!” 原来,大巫人也并非是大禹国派来大夏国的奸细,而是一个痴迷于能够活到未来的疯子。 十几年前,大巫人还是大禹国的国师时,便对世间各种奇闻怪事感兴趣,而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时间和灵魂。 “若是人可以长生不老,不就可以跨越时间了么!如果我能够永久地活着,见证这个世界的所有变化,直到世界灭亡,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大巫人便是这般疯狂地想着,开始了对长生不老药的研制。冥冥之中,与大夏国先祖帝的长生不老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惜,大禹国不是个信奉时间论的,也不信神佛,不信人可以长生不老,跨越时间。大禹国的皇帝甚至指责大巫人苏禄,怒斥他的行为是在浪费仅有的人生。 苏禄便是一气之下离开了大禹国,当旅途的半路上听闻大夏国的当时即将退位的皇帝要用后半生的精力致力于研究长生不老药时,他便屁颠屁颠的来到了这个国家。 出色的才华与能力,让他很快成为了退位后的先帝的心腹。并且他很快建立了阎罗殿。 他所想的长生不老的方法,与之前负责研制长生不老药的千禺不同。千禺主攻药物之效,他则觉得可以通过改变人体里的某样东西,让其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而最终,他也做到了。可是,没想到生生把自己的第一个试验品,大夏国的先帝变成了一个吸血鬼,而且需靠吸食极少数特殊女子的血液过活,否则便生不如死。 那时候,他也害怕过,也想放弃继续研究。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虽然让先帝变成了吸血鬼,可是这不也证明了他改变了人类的身体了么?只要再继续研究,一定可以找到让他长生不老永久活下去的法子。 后来一天,老医仙千禺很是意外地抱着一个被挖了心脏的孩子给他,要求用这个孩子尝试最新的不老药。他很吃惊,都不抱有任何希望,但没想到这个孩子吃了他的不老药,又经过老医仙千禺的医术,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好。 夏大夫的复生,让苏禄和千禺都陷入了疯狂,二人一拍即合,决心共同研究不老药。只是,千禺依旧是报以济世救人的心态,而苏禄却依旧残忍无道,杀戮不断。千禺知道自己没法对付苏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胡来。苏禄知道千禺十分痛恶自己的行为,也知道千禺眼里心里都慢慢的恨不得将自己杀了,然而,他的研究确实需要千禺帮忙,所以不动声色地与他合作。 如此,二人便是以明着合作愉快实则水火不容的关系,处到现在。 ☆、爱意长留誓难收(九) 此刻,千禺听着苏禄那狂妄的野心,虽然吃惊和痛恶,但也知道劝解不来,抚胡一笑,“要整个大夏国都变成你研究长生不老药的阎罗殿,你的这个目的也忒大了,但实现几率不大啊。” 苏禄笑笑,“是么?确实是有点艰难,所以更要每一步都算好了。那个夏云欢虽然是个不错的傀儡,不是特别聪明,但也不是很蠢,只可惜痴情得有点过了,容易坏事。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如我这样绝情之人,杀多少人都不会眨一眼的,这样才能更好地助我完成大业。所以,怎么看,都是杀手千寻沐更适合啊。自然,若是让我知道他也过不了情这一关,那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将他的肉身拿来研究用。总之,我不需要一个太过多情的棋子。” 千禺拿出一副很是兴趣的模样,继续道:“哦?那若是今晚你将那夏云欢与千寻沐都杀了,还怎么掌控这个大夏国呢?” 苏禄十分不担心,“如今大夏国上上下下文武百官都中了我的噬魂散,便是满皇宫的禁卫军、大大小小的将士也都在我的掌控者之中,听从我的调遣。如此,再找一个傀儡皇帝很难吗?” “不难,当然不难。”千禺脸色苍白地干笑,“但想沐儿他也不会让你失望,毕竟是老夫一手将他带大,老夫十分清楚他的冷血。” 苏禄对千禺的这份自信,倒是有点惊讶,“哦?是吗?那我今晚倒是要睁大眼睛看一看这场好戏。” 此时此刻,塔阁之中,栩栩与夏云欢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层,胜利近在眼前,二人互望,脸上都写满了情不自禁的喜悦。 “出去的大门,在那边。”夏云欢指着左边道。 栩栩点头,与他一起左拐。 那扇门,那扇通往外面,通往自由,通往幸福的大门,近了,近了! 正当栩栩激动地上前,想要推开那两扇大门时,门前的两个士兵却拔出了剑,阻止道:“皇上吩咐,栩栩小姐可以在汀楼塔阁内随意行走,但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栩栩有些心惊,连忙走到夏云欢的身边,努力冷静道:“皇帝就在这儿,我和皇帝一起离开这里,也不可以吗?” 夏云欢这时也拿出了王者的气势,板着面孔道:“快快开门!” 轰隆一声,门突然打开,却不是那两个士兵打开,而是外面的人推开的。 栩栩与夏云欢一同望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门外,站着几十名举着火把与刀剑的将士,冷冷地望着他们,空气里杀意蔓延。 那两个看门的士兵道:“栩栩姑娘,请你二人回去。” 栩栩细数了一下士兵的数量,总共三十二个,她如果一个人闯出去的话,倒很容易,带着夏云欢的话,确有些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闯出去。不过,如果只是她一个人逃出去,那多没意思,此番还是夏云欢怂恿她逃跑的,她自然不能丢下夏云欢不管。 如果就此放弃的话,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就好像打游戏打到最后一关,胜利近在眼前,却突然电脑卡住,岂不是太让人不甘心了。 栩栩看向夏云欢,只见夏云欢竟然向自己点了点头,目光里写满了,我要活下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 那个眼神,那个神情,再联想到他即将迎来的下场,真的太可怜了。 不管了,说到底是她这辈子欠他的,就当是还债了,努力救他一回又何妨!成败不论,无愧于心就好。 栩栩毫不客气地拔出了剑,指着面前的一群士兵,吼道:“麻烦让开一下!” 见这个女子竟向他们拔出了剑,士兵们面面相觑,领头的士兵万分为难道:“若是栩栩小姐执意要这么做,我们唯有用武力将你拦下。” 下一刻,众士兵也拔出了剑。 栩栩把夏云欢挡在身后,一手紧紧拉着他的手,一手挥剑便冲了过去,与那些士兵打了起来。 她的武功其实已经可以了,快速地出击,迅速地防备,每一招,每一式,既酷又冷静,简直像一个久经战场的杀手,击退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敌人。 那些士兵也都是挺讲义气的,只和她打,并没有特意去伤害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夏云欢,大抵是有命令在身吧。 可是,即使如此,因为一面要应敌,一面要注意身后夏云欢的安全,一心两用,难免要吃亏几回。 冰冷的刀剑,毫不客气地伤了她的肌肤,虽不是致命,却痛得惊心。血液在夜色里蔓延,散发着诡异的幽香。 最终,她终于击败了那三十多个士兵,抓紧了夏云欢,不顾方向地想要往前跑,却因着身体多处伤口,流血过多,渐渐没有了拿剑的力气,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 士兵虽然已经因为重伤倒地了二十多个,可还是有几个可以勉强站起,踉跄着要向他们杀来。 栩栩急得满头大汗,松开了夏云欢的手,气喘吁吁道:“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夏云欢却像是被之前的景象吓到了一般,脸色惨白,摇头,“不,我是因为你才想要活下去的,如果没了你,我宁愿死。”说着,他一咬牙,将栩栩抱起。 栩栩简直气不打一处,挥舞着胳膊,“你个笨蛋,我又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何苦这么执着!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话,一个人也可以的。快走啊,快走!” 她挣扎着从夏云欢的怀里挣脱,拿起血淋淋的剑,回身向那几个杀过来的士兵杀去!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一身不染凡尘,如孤月高冷,冰冷若鹰的目光看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白衣男子挥了挥手,那些杀过来的士兵统统退了下去。 栩栩一愣,回头看着站在夏云欢身边的人,那个和夏云欢一模一样,却可以明显分辨出来的人,因为无论是气场还是表情,这世上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他那样的,可怕慑人而又令人不由自主地敬仰。她几乎下意识地丢掉了手里的剑,一身鲜血淋漓,像个小丑,浑身发抖。 “师……师父……”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不甘心做灵儿的替身,而无意说了那么多的气话,伤他的心,无论如何还有机会挽回。那么,这一刻,是让他的心彻底地碎掉,再无挽回的可能。 她知道,他彻底地对她失望,彻底地恨了她,再也没有可能喜欢上她哪怕一丝一毫。 夏大夫静静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仍要拼命的女子。 她终是为了她所谓的爱情,令他失望。 目光渐渐上扬,看着塔阁之上,那隐藏在黑暗里的,三千个实力可堪无敌的弓箭手,以及那三千支蓄势待发的冰冷的箭。 第45节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回头的余地。 “阿栩,这就是你的决定么?”他落下目光,冷冷地问。 栩栩现在所有的想法都很乱,一方面想要请求师父的原谅,一方面却是真的想带夏云欢离开。她很乱,乱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乱得恨不得当场自尽。最后,她终还是说了那句再次令他彻底失望的话,“放我和云欢离开。皇帝之位可以是你的,天下都可以是你的。但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的,不可以给你。” “哈哈哈……”夏大夫凄惨冷笑,目光再深邃,也再隐藏不住那份凄怆的心情。 她宁愿他无心,宁愿牺牲他,也不愿这个人死。 她终是让他绝望了。 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又能做些什么呢? 阿栩,你究竟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你如此为他,可曾想过我?……呵,也罢,你从不会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什么,也不会站在我的身边为我做什么,更不曾理解我,即使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我的。枉我如此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枉我如此爱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如此,我不会再妄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也不会妄想了! 夏云欢突然跑上前,挡在栩栩的面前,他从来只给过父皇母后跪过,这一刻,向大他几分钟出生的兄长而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我也给你。我不会再想逃跑了,只求你,求你放过栩栩,她是无辜的!你应该知道,整件事里,她是最无辜的!” 然而,这个年轻的皇帝夺过身旁一位士兵手中的长剑,走上前,将夏云欢一掌推开,然后令道:“来人,把将杀害先帝和皇帝的要犯君赟按住!” 立刻有随着他一起而来的士兵,牢牢地将夏云欢按住。 栩栩跪在地上,听着他的声音,心中苦笑,原来,他是把他的罪过全部安在了夏云欢的身上,然后偷天换日地自己当了皇帝么?如此看来,那些个朝中的大官一个个都是瞎子。这个王朝,腐败成这样,还有救吗? 她看了看一步步持剑向自己走来的夏大夫,却脸上堆了一层微笑,心里回答了自己,应该有救的吧,因为有师父啊。 夏大夫持剑指向栩栩,凛然冷道:“看来我当初教你武功是个错误。如此,我便我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筋脉,也就此将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易于颞骨一并斩断!” 栩栩尚未明白夏大夫所说的话,他已持剑走到了她的面前。察觉到危险,她连忙站起,持剑企图护卫自己。然而,剑刚刚举起,便因手腕处突然的剧痛,而从手中掉落。 夏大夫挥剑的速度是那样迅速,只在她错愕不及的一瞬间,便教她再不能拿剑。 鲜血顺着手腕涌流,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那么惊心触目,令得所有士兵看了不由倒吸冷气。 夏云欢吓得脸色苍白,挣扎着,大喊:“阿栩,快反抗啊!” 然而,栩栩望着夏云欢摇了摇头,苦笑,做不到的,她做不到的。她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因为心会紧张啊,因为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接着是双腿。”夏大夫低吼着,冷得肃杀的声音在夜的狰狞中,撕刮着耳膜。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无数剑光划过夜空,几乎要闪瞎栩栩的眼睛。她都来不及眨眼,那道道剑光就划过来又消失了。 夜,突然静了下来。 唯有血肉裂开的声音,以及血液流出的声音。 栩栩倒在四肢散开地倒在地上,苍白的脸颊,空洞的眼神,以及浑身的血迹,形状凄惨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自己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因为已经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上一刻她还无法相信师父会这么做,这一刻,却真实了。真实得若一场她希望快点醒来的噩梦。 可是,再也醒不来了。 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阿栩,阿栩……”迷糊中,她听到了夏云欢的声音。虽然与师父那么相像,可是她清晰地知道,那样温柔的声音,是夏云欢的,不可能是师父的。她再也听不到师父温柔的声音了。 终于,她的世界完全陷入了沉寂,而她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点地下沉,沉到无底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 那两个押着夏云欢的士兵,由于看得出神,一不注意,让夏云欢挣脱了。 夏云欢一路爬到栩栩的身边,抱着她,虚弱近乎无声地问她:“你怎么这么傻?我明明已经说过,我们根本不曾真正相爱过。你为什么还要信我,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逃跑,为什么还要这么保护我……” 无限清冷的黑暗里,栩栩听到了那样的话,其实,她想回答他,她这么做,与爱不爱他无关。她只是不想再看到师父继续错下去。不想他再杀害本自同根生的兄弟。就算他是残忍的,她也不想他残忍。哪怕是死,她也愿意和他一起。 可是,她没有力气回答了。她现在连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濒临死亡的平静。 夏大夫扔掉了手中沾染着栩栩血迹的剑,上前一把拽起了夏云欢,重重地将他撂到一旁士兵手上。 士兵很快将夏云欢紧紧抓住。 “将他押回去!”夏大夫命令道。 夏云欢不做任何反抗,也没用任何反抗的力气,只是一直逗留在栩栩身上的目光,在听到夏大夫的喝令时,瞬间转向他,咬了咬牙,想怒吼一声对方的名字,君赟!可那只是个假名,如今也被扣在他身上的假名。最终,他只有喘息着道:“你说过你不会伤害阿栩的。你说过,你至少不会伤害她的!” 夏大夫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将昏迷在血泊中的栩栩抱起,远去。 ☆、爱意长留誓难收(十) 夏云欢虽没有听到回答,心中却有了答案。因为身体里的那颗心是他的。 心是痛的,难以喻拟的痛。 可是,这颗心又比谁都要倔强,倔强到可以恨她,可以伤害她,以此来让他更加地恨自己,伤害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觉悟么? 夏云欢虽有他的心,却无法理解。这份觉悟不同于看破生死红尘,却是相反的,来源于对尘世的迷恋。 心在哭,在说话。它说: “阿栩,你不该来京城。我也不希望你来到京城。可是,你来了,我却很高兴。因为,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你终是来陪我了。” “阿栩,我不想你恨我。无论我做了怎样可怕的事,都不想你恨我。可终归,我把你伤成了这样,你还是恨了吧。这样也好,恨也是人之常情。没有恨过的人生,不完整。不会恨的人,太可悲。” “从今往后,我不再奢求你的理解,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你我之间已经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并且它会愈演愈烈,最后变作万丈悬崖。可阿栩,你千万不要掉下去啊,因为悬崖下面,是烈火焚烧的地狱。它会让你万劫不复的。不要想跨过这道鸿沟,不要靠近它,如此,才能不掉下去,才能够活下去。” 塔顶,两个下棋的人早已放下棋子,齐肩站在走廊栅栏的边缘,注视着月光下的一切,目光一深沉,一深思。 千禺这时抬眸看向苏禄,盯着他那抬起的手势定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只要苏禄的那个手势一落下,那藏在黑暗里的三千支箭便会立刻要了塔下面所有人的性命。一滴汗自千禺的额头上落下。 千禺强作冷静道:“怎么?你这是不打算杀了他们了?” 苏禄沉吟道:“他没有按照我的意思杀了那个女子,却挑断了她的筋脉,将她伤成了废人,这个举动实在有意思。我对他产生了兴趣,日后还想问他一问,便将他们的命先留着。” 千禺暗暗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也好奇了。待你问了他,可否告诉老夫一声。” 苏禄瞟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栩栩在幽暗的天牢中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一开始,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当她醒来时,却不记得了。 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身上的伤全没好,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尤为手腕与脚腕,痛得最为厉害。虽痛,却又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嗅着潮湿的空气,她呆了好久,脑子一度停止转动,眼前忽地浮现出师父向她持剑砍来时阴冷可怖的神情,教得她吓得忍不住啊的惊叫了声,冒出了一身冷汗。 最终,担忧夏云欢的心情,让她从恐惧中猛然清醒。她想爬起来,可虽能感觉到手和脚的存在,却全然使唤不上。身子一动,便整个人从狭窄的床榻上摔落下来。 落地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牢狱中的人。 “栩栩,你醒了吗?”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了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栩栩记得,这是夏斌的声音。 她不由得惊恐:难道师父将他也抓起来了么? “是……是谁?”她颤着声音探问。 “夏斌。”隔壁的声音回答。 栩栩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不……不可以这样…… 师父为了皇位,连亲人都可以杀害。夏斌他一心想争夺皇位,师父又怎会放过他! 夏斌久久没有听到栩栩的回应,又气又笑道:“怎么,你不该给个反应么?或惊讶,或悲伤……”忽地提高了声音:“对了,我告诉你一件比这个更值得令人惊讶的事吧。栩栩,原来我们竟是亲兄妹。我们的母亲和两个男人上床,方有了我和你这样同母异父的兄妹。怎样,惊讶吧?哈哈哈哈……” 栩栩确实惊讶了,却不是为她和夏斌果真是亲兄妹而吃惊,而是惊讶夏斌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这也就意味着,娘亲的事已经被师父公布于世了。 不仅哥哥与她,还有娘亲,爹,都将性命不保。 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丞相,师父若想稳住地位,必然要先拿丞相来杀鸡儆猴。 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她的无厘头的幻想:师父他不会这么做的,不会这么做的…… 夏斌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嗤笑:“估计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在断头台上相聚了。哦,不对,不能算是一家人。毕竟,你的爹,不会死。那个顾丞相为了保住性命,不惜背叛了我。” 无限绝望的黑暗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光亮。至少,爹不会死。 “爹背叛了你?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道。 夏斌冷笑了几声,“顾丞相一直都很支持我当皇太子,继承皇位。也正是因为他的鼓舞,我才能一直坚持在这条道上。父皇和先帝驾崩后,也是他帮助我凝聚了势力,企图一举夺下皇位。可是,没有想到,当夏云欢将他与我们的母亲之间的奸情道出来时,他为了保命,不惜临阵倒戈,拱手把被他一手推上夺位之路的我送到了夏云欢的手上。仿佛一夜之间,我所拥有的势力全部被剿灭,自己也很快被抓进了这牢狱。” “他真聪明。”最终,栩栩对夏斌的这段话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师父他真是聪明。 夏斌再次笑了起来,“哈哈……没错,他们都是无比聪明的,而我们,不过是被他们玩弄于手掌的傻瓜。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法则里,傻瓜自然无法生存。栩栩,我们都要死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都要死的……”栩栩喃喃着,浑身颤抖。 她最终还是什么也保护不了。夏斌不甘心,她又如何甘心。她不甘心自己竟然谁也保护不了,不甘心无论怎样的努力,自己还是那个无能的笨蛋。 浸在泪水中的眼睛红红的,最后绝望地合上。 “笨蛋……笨蛋……” 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笨了。如果聪明点,她就不该来京城,不该凑什么热闹,不该那么相信师父。是她太笨想得太简单太天真。 最终落到这个下场,然后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早朝之上,因着百官之首的顾丞相临阵倒戈,又二皇子夏斌被抓,所有叛乱者一夜之间被处死,后大将军府也听命于皇帝,再没有大臣敢交头接耳,明枪暗箭地针对这个新即位的皇帝。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懦弱无能的皇太子,在一场大病后,变得这般聪明狡猾,又狠戾干脆得令所有人惧怕。 听到大臣们上报各地已经渐渐安稳下来的民心后,居坐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微微颔首点了下头,一副威严得令人不可抗拒的神情,带着些许疲倦的气息。 正当早朝快要结束之时,有一位面相严肃的老臣站出,提问道:“厨子君赟,杀害先帝与先祖帝,罪当立即五马分尸,以泄天下之愤。皇帝却只一句需要他的心,便迟迟不杀他,恐怕这难以令我等臣子诚服。” 又有人上前道:“还有叛乱者夏斌,妖后千温雅,及其与外人的私生女,皇帝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少将军高梵陌与丞相顾仁德不由得浑身颤了一颤。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朝堂之下的臣子,缓缓道:“罪犯君赟,待本君将他的心挖出后,再将他五马分尸不迟。至于妖后那一家三口,待妖后的女儿将本君的孩子生下后,便将他们处以火刑。” 什么,妖后的女儿竟然怀上了皇帝的孩子! 大臣们无不惊讶。 “怎么?”夏大夫看着众臣惊讶不已的模样,冷笑,“本君风流倜傥,与年轻漂亮的女子有个孩子,很稀奇么?还是说,你们觉得本君根本不该有个孩子?或是,本君的风流之事也需经过你们同意?” 所有大臣顿时吓得跪在地上,齐声大呼:“臣等不敢!” “不敢就好。”年轻的皇帝晃了晃袖袍,“那么,关于迎娶大禹国纪芸公主一事,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第46节 几位大臣不约而同地上前道:“臣等认为越快迎娶纪芸公主越好,边疆战事已经蠢蠢欲动,蓄势待发。早日和亲,早日太平。” 年轻的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冷冽,“那好,七日后寡人将迎娶纪芸公主。这七日里,还劳烦几位大臣多多操心婚事的事了。” “臣等不胜荣幸!“ 下了早朝,夏大夫刚刚回到御书房,便看到坐在他的位置看他的奏折的大巫人苏禄。 大巫人苏禄四十来岁,下巴留着一撮羊须胡子,苍白的脸颊上有几丝皱纹。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与森林的最深处的颜色相衬益彰。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味,远离尘嚣的世外之人的模样。 夏大夫故意咳了咳,待苏禄锐利的目光转来,开口问道:“你不是说只要我按照你的话来做,你便不会出现在我的皇宫之中吗?” 苏禄咧嘴笑了笑,起身让位,阴冷的声音道:“然而,你按照我说的话来做了吗?我要你杀了那个叫顾栩栩的女子,你可杀了她了?” 夏大夫依然平静的模样,“哦?原来你安排在朝堂之上的眼线竟没有告诉你吗?那顾栩栩怀了寡人的孩子,寡人自然不能杀了她。就算要杀了她,也要等到寡人的孩子出生吧?” 苏禄十分惊讶,“她竟有了你的孩子?”想到日后多了一个可实验尝试长生不老药的小白鼠,他可是打从心里高兴。 “原来是这个缘由。”苏禄哈哈大笑,“那我可以原谅你不杀她。不过,”目光一寒,“这个孩子不能做你的继承人。待他出生,你便将他交予我。” 夏大夫嘴角微扬,“自然一切听从大巫人的。” 苏禄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于那夏云欢,你打算何时取走他的心脏?” 夏大夫道:“如今大禹国与大夏国的关系岌岌可危,和亲之事最为重要。待婚事过后,一切安排妥当,寡人自会拿走他的心脏。一个无智无谋更无勇的人,难道大巫人害怕他短时间内坏事不成?” 苏禄脸色一怔,道:“我苏某人从小到大便没怕过任何人。”甩袖大摇大摆地离去。 ☆、不负天下不负卿(一) 年轻的皇帝批阅了一会奏折,便起身去了后宫。 后宫岚香阁内,大禹国的公主纪芸在几个太监丫鬟的监视下,抱着胳膊急切地踱着步,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门外忽地传来了脚步声。 她看着推门而入的龙袍者,咬牙切齿地瞪红了眼睛。 王者在门前脚步顿了一顿,随即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纪芸的面前,冰冷的手指捏着妖媚的女子的下巴,轻轻往上抬。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仇恨时,王者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让公主等急了,还真是抱歉!” 纪芸狠狠地瞪着他,贝齿紧咬着红唇,丝丝血迹流淌嘴边。“杀了我罢!”她缓缓道,“大巫人是我伤的,先帝是我杀的,皇帝也是我杀的。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却让你无辜的兄弟用你的身份承担这个罪名?”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夏大夫激怒一般猛然抓紧了纪芸的脖子,“不过,看在你是被大巫人控制了心智才做出那样的事,并不是罪无可恕。比起杀了你更好的办法,便是让你为你犯下的罪孽补偿。请你代表大禹国的与我大夏国和亲,阻止战争,不过这本来就是你的义务。” “你!”纪芸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哈……”王者大笑了一会,示意房间里的下人全部出去。 看着轰然合上的门。纪芸浑身瑟瑟发抖地退到角落里。 夏大夫走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强大的力气十分轻松地便把她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放下了帘帐。 纪芸从没遇到这样的事,简直吓坏了,脸色惨白,大喊大叫:“你……你这是想做什么?你是皇帝,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下流,放开我,你放开我!” 夏大夫任她拍打着自己,只是锁起眉头虚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够了,别闹了!” 纪芸哪里听得下去话,继续又打又叫。 夏大夫叹了口气,手快速地在床头摸去,随着微微开关启动的声音,床整个翻了过去,床上原本的两人倒了下去,却换了另外两个体型相似的人做交颈鸳鸯。女的仍尖叫,男的不顾一切撕扯女人的衣服。 外面负责监视的人看得脸红,实在不敢继续看下去了,便悻悻地缩回了脑袋。 而此时,真正的皇帝与纪芸公主已经掉落在了一个密室之中。 “啊啊啊……”纪芸仍然叫个不停,直到夏大夫不耐烦点了她的穴道,她才冷静下来,看到这不知何时出现的空旷黑暗的密室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夏大夫这才解了她的穴道。 与此同时,密室墙壁上无数火焰亮起,便见火焰下,密室里布满了蒙面的黑衣人。气氛瞬间肃杀了起来。 纪芸眨巴眨巴大眼睛,面露惶恐,刚想说话,却被夏大夫抢先道:“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这些人也都是可信得过的手下,不在大巫人的控制内,且忠心不二,是先帝在察觉到苏禄阴谋时,与我师父千禺一起暗中培养出来的。” 纪芸终于彻底冷静下来,“所以呢?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不怕我告诉大巫人吗?” 夏大夫道:“自然不怕,除非你还想继续被大巫人控制去杀人,或者说想在婚后的日子里,过得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狠,纪芸着实吓了一跳,脸色惨白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告密的。不过,我也不能嫁给你,我有喜欢的人,我还要找到他呢。” 夏大夫道:“我知道你找的人是谁,他叫肖遥对吗?” 纪芸楞了,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情报网。放心,我很快就让你见到他。不过,作为报酬,我需要你佯装与我成亲,并且告诉我噬魂散的配方,我需要用它研制出解药,以及比它更毒的药。” 纪芸此刻听到可以见到那个人,其他的话根本再听不下去,此刻连连点头,满载激动,“只要能让我见到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纪芸答应得如此干脆,夏大夫一点也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好,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依然床上见面。” “好!”纪芸已经迫不及待了。 岚香阁内,帘帐内的床又翻了一下,那两个已经快要精疲力竭的人消失,换上了衣衫不整的夏大夫与纪芸。 因为害羞,纪芸一下子将夏大夫推出了帘帐,红着脸道:“你……你满意了吧?我……我累了,要休息。你……你明……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夏大夫沉着冷静地理了理衣服,离去。 御书房内。 夏大夫脱下了一身龙袍,换回了朴素的白衣,坐在案牍前,继续若无其事地批阅奏折。 有人轻轻推门而入。 是已经成为妃子的瑞柳。 她端着婀娜的身姿,目光温柔如水地注视着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可以陪着你么?” 夏大夫思着自从夏云欢将瑞柳娶为妃子,而他代替了夏云欢成为皇帝,便再没有理会她,心中微微些许的愧疚,点头道:“可以。” 瑞柳便大胆地走进屋中,来到夏大夫身边。当她的手企图握住他的手时,他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拿开。 瑞柳的脸色微微有些难堪:无论她是多么支持他,爱他,无论栩栩是如何的伤他,背叛他,他爱的仍只是栩栩,却不曾爱她半分。 “栩栩的伤势好些了么?”他问。 瑞柳愣了一愣,眼神飘忽不定地答道:“嗯,好很多了。我每天都叫皇宫里最好的大夫去医治她。” 夏大夫批阅着奏折,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瑞柳定定地站在夏大夫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份可以守在爱人身边的温暖渐渐被嫉妒的冷代替:每天见到他,他第一句话便是问栩栩的情况。然后,便不再搭理她。 栩栩,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半分!为什么! 栩栩,是你辜负了他啊。即使你如此辜负于他,如此伤他的心,他仍满心是你。究竟怎么做才能把你从他心中赶走? 夜里吃了晚膳后,夏大夫便迫不及待地去了牢狱,去看望栩栩。为了避嫌,这是他三天里来第一次去看望她。心中早已火急火燎,三天里几乎每一刻都在想她,念她,愧疚之情也越来越盛,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栩栩一直醒着意识,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以为是又来给她伤口换药的太医,但听脚步声又不像,直到一袭白衣的裙摆映入眼帘,她几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见到他,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阿栩……”夏大夫轻声唤道,当看到她手脚缠着血淋淋的布,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时,多天来的坚强瞬间奔溃,他再顾不得那些监视着他的人的眼光,将栩栩抱在了怀里,泪水无声地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心里呐喊。 明知道一切不是她的错,明知道她只是太善良不忍夏云欢死,明知道她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可是,就因为他爱她,所以要她承受这些痛苦。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如何能够承受筋脉断裂的痛,又如何能够承受成为废人的痛。 是他无能,是他错了。如果他没有爱上她,她就不会成为大巫人的眼中钉,也不会被这样伤害。 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为了这个国家着想,就要牺牲她,用他的手,用最爱她的人的手。这究竟是怎样的残忍。 察觉到掉落在脸上的水滴,栩栩有些心惊,只是仍然不敢睁开眼睛,甚至不敢动一下。她怕她一醒,他又要拿剑指着她。一次已经够了,她绝不要第二次。 快走,求你快走。 既然他能忍心那般伤她,又何苦现在在这里惺惺作态?如果他还有点良心,便该一剑解决了她,别再让她这么受罪地活着。 可是,他那样地恨了她,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饶了她,放过她。她清楚地知道,他恨不得她生不如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那么弹指一瞬,这个抱着她的人,终于放开她,迈步离去。 栩栩悄悄睁开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好痛,浑身都痛,可是却动弹不得。她现在只想死,快点死掉,这样就不用目睹接下来那些亲人的死。 夏大夫完全离开天牢时,隔壁二皇子夏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栩,刚刚是不是新皇帝来了?” 栩栩没有答话,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夏斌却不依不饶地接着道:“那个皇帝为什么要来看你?莫不是是想问你关于当年代嫁的事。哈哈,阿栩,你估计也活不了了。别怕,断头台上,有哥哥给你黄泉作伴呢。死后,我们一起过奈何桥,但是绝对不喝孟婆汤哦。我们一起转世,来世里再做兄妹。只是希望,我们这回投生到普通的人家……”声音渐渐落了下去,似乎有些泣音。 栩栩突然困得厉害,合上了眼睛,睡去。 ☆、不负天下不负卿(二) 这晚,皇帝依然没有招任何嫔妃侍寝。以往这样,多少招人议论,今夜,他却是以白天太累,所以晚上需要好好休息的理由,拒绝了侍寝的安排。 宫女太监们偷笑,想着白日里皇帝与纪芸公主的翻云覆雨,自然猜得到那一句太累,是何意思。 终于,闲言碎语传到了淑心斋的妃子瑞柳耳中。 瑞柳几乎坐立不稳,实在无法容忍自己连个刚刚见面的外国公主都不如,立即洗了澡,盛装打扮了一番,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皇帝的寝宫。 看着屋子里灯火还亮着,她心下一喜,让要传报的太监闭嘴,然后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皇帝的声音:“寡人说过了,今晚谁都不见!” 瑞柳蹙起了黛眉,不顾太监的阻拦,推开了门,然后便看到了几乎要将她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那个年轻的皇帝着了一身素雅的白衣,瘫坐在龙椅上,双手双脚血淋淋的,旁边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触目惊心。 “你这是做什么!”瑞柳惊叫了一声,哭着冲了上去,颤抖着死开衣裳为皇帝包扎伤口,不忘向身后跟过来的太监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啊!” 那太监立刻颤颤巍巍地跑去找太医了。 瑞柳一边为皇帝包扎伤口一边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第47节 夏大夫语气轻松地苦笑道:“你哭什么,放心,我不会死的,我没有割到筋脉,所以也不会残废……我只是想……”脑海里又浮现她四肢鲜血淋漓的模样,“只是想体会一下她的痛,结果也只是尝到了她的痛苦千分之一。没有伤到筋脉已经这么痛了,伤到筋脉呢变作废人呢,一定痛不欲生吧……呵,欠她的,我再也还不清了。” 瑞柳咯噔一下,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滴滴落下,原本柔媚的眼神渐渐被仇恨的泪花所取代。 又是为了那个栩栩,又是因为她!她到底哪里好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痴情于她! 那样的祸水,根本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如果她死了就好了,如果她死了就好了!!! 不久太医匆匆赶来,为皇帝包扎了伤口。 瑞柳将皇帝扶上床休息后,正准备脱衣侍寝,却被夏大夫按住了衣服,冰冷得可怕的声音道:“滚出去!” 瑞柳冷笑了一声,狼狈地走出了皇帝的寝宫。她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找到负责给天牢里栩栩治疗伤口的太医,要了一些加速伤口腐烂的毒药,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天牢里。 此刻,已是深夜,除了看守天牢的士兵,牢里的人已经几乎都睡去。栩栩也在一片黑暗中,睡得正熟。 突然有火焰亮起,栩栩有了点意识,刚刚从梦里醒来,却突然被人按住了四肢,紧接着朦朦胧胧中被人用布捂住了眼睛。 她挣扎了几下后,便安静了下来,心想他终于狠下心决定给她一个痛快了吗?快点,快点杀了她吧。她已经被这样的暗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折磨够了,真的一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可是,对方却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有人解开了手上脚上的纱布,然后又有人往她的伤口上洒些什么。她心中大为疑惑,他们这是做什么,明明记得已经换过药了啊! 知道洒在伤口上的药在一片血液中融入肉里骨力,一阵翻江倒海的痛,令她几乎天崩地裂,简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啊啊啊啊!她刚想叫,立刻被人捂住了嘴,连呼吸都不能。 额头上青筋怒爆,汗如雨下。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瑞柳看着地上痛昏过去的女子,似乎终于解了一口气,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顾栩栩,我要你以世间最大的痛苦静悄悄地死去,从皇帝的身边彻底抹去你的存在。等你死了,皇帝就可以彻底对你死心了!” 火焰熄灭,这一群人来得匆匆,走得匆匆。 第二日,皇帝下了早朝后,一如昨日,来到纪芸公主的房间,两人很快上了床。丫鬟太监站在门外,喜不自禁。 密室里,夏大夫换了一身普通人家的衣服,戴上了面具。而纪芸则扮作了野小子的模样,摸了一脸的灰。两个黑衣人站出来,脱去了一身黑衣,扮作车夫的模样。 四个人顺着密室的一个秘道一直往前走,最后于京城里一间普通的民宅走出来,坐上了马车。 一路这么顺利,纪芸也见识了这大夏国暗地里的力量,实在不可思议,赞叹道:“你们可真厉害。” 夏大夫道:“是先帝厉害。这些秘道都是先帝与师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加以利用。” 纪芸有点后怕道:“那你都让我知道了,不怕我给你们泄露出去?” 夏大夫反问道:“你会吗?”目光中杀意之盛,令人胆战。 纪芸几乎下意识地摇头,“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之前说着玩的,哈哈哈……”咳了咳,“肖遥他究竟在哪里?” 夏大夫望了望窗外,目光定格在远处十分不起眼的佛寺,“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京城内大大小小有数十座佛寺庙宇,而枯灯寺是所有庙宇中最小的,里面加上方丈总共也才十个和尚,地理位置也极为偏僻,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它,香客更是少得可怜,之所以能存在到今天,也是靠的十个和尚团结一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佛心,以及朝廷里某个不知名人物的补给。 这个不知名的人物,先前是一个与方丈有那么点交情的小官。后来这小官被罢黜官位,一段时间后,夏大夫暗中继续补给,原因是,庙里添加了两个不俗的凡人。 听说有香客来,老方丈别提有高兴了,拿着个禅杖便迎了出来,当看到来的是一男一女,且男的带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具时,脸上更加喜悦,慌道:“原来是小寺的恩人施主驾到!施主远道而来,老衲未能远迎,实在愧疚!” 夏大夫扔了一袋金币给老方丈,一如平常的清冷语气道:“废话无需多说,我们此番来是为了看望住在你们寺里的那两个人。他们还在吧?” 方丈掂了掂袋子里的金币,乐呵呵道:“在的在的,一直都在。我们知道他们是贵客,所以把他们安排在了最好的房间里,每日三餐都最好地供应着。” “很好。”夏大夫道,看了一眼纪芸。纪芸因为知道很快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有点紧张,眼睛不安地四处飘着,似乎以为那个人会突然从什么方向跳出来。 方丈将金子交给旁边的小沙弥,前头带路道:“施主请随老衲来。” 穿过几个走廊,最后停在一个开满百合花的院子前。 “你们要见的人就在这院子里了。老衲便送施主到这里。”老方丈道完,便乐呵呵地离去了。 不等夏大夫走进去,纪芸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 满园的百合花,香气迷人。都是她最爱的百合花啊!肖遥哥哥果然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她最爱的百合花,所以才种了这么多的百合花。 纪芸开心地在花丛里跳起舞来,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舞蹈。橙色的衣服,在风中舞动,虽然是男子的装扮,却也仿佛蝴蝶一般,玲珑剔透,美不胜收。 直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打破了美好的氛围,“什么人?” 纪芸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停下跳舞,转身看着来人,眼眸里渐渐闪烁起泪花。他还是没变,一头银白的长发,峻峭冷拔的面容,总是穿着一件黑衣,气势有点吓人。眉宇之间,依然凝着一重化不开的严肃。这个大她大禹国人人闻之变色的年轻将军,被称为白发妖人的冷酷军人,依然还是让她那么心动,那么喜欢。 “纪芸?”肖遥难得地露出惊讶地表情,走上前几步,“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嫁给大夏国的皇太子了吗?”他由于很长时间未走出这个寺庙,对外界的一些信息不能知道得及时,更不知大夏国已经换了皇帝。 “肖遥哥哥……”纪芸轻轻喊了声,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搂住了肖遥的脖子,撒娇道,“纪芸来这里不是为了嫁给大夏国的皇太子,纪芸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肖遥哥哥。除了肖遥哥哥,纪芸谁也不嫁!肖遥哥哥,你看,我已经十六岁了,成年了,而且我还没有嫁人。肖遥哥哥不是说过,只要我满十六岁,便满足我一个愿望吗?肖遥哥哥,纪芸此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嫁给肖遥哥哥!” 肖遥听得一愣一愣的,抓起纪芸的胳膊,将她从身上拎开,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既然是代表大禹国过来和亲的,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纪芸气呼呼道:“不是的,父王才不是要我过来和亲。父王只是让我以和亲的名义过来查姐姐死亡的真相的!大巫人苏禄写信告诉父王,说姐姐的死绝对有蹊跷,是被大夏国陷害。父王很生气,要征讨大禹国,又有大臣出来劝说需得查一查真相。所以,父王就派我来了。当然,也是我请求的。对了,肖遥哥哥不是当初与我说来这里寻找自己的未来吗?怎么肖遥哥哥在这里?莫不是肖遥哥哥想出家?不行不行,肖遥哥哥不能出家。肖遥哥哥若是出家了,就不能娶纪芸了……” 纪芸这孩子,只要一见到她的肖遥哥哥,就一大堆说不完的话。 看着纪芸一如以前孩子气,肖遥有些头疼地拧了拧眉间,对纪芸那么多话,他只回了一句:“纪宁公主还活着。” ☆、不负天下不负卿(三) 姐姐还活着? 姐姐怎么可以还活着? 原本还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可这一刻,她再也说不出口。 纪芸在听到自己的姐姐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开心,只是震惊,呆住,用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问:“姐姐现在在哪里?” 肖遥说:“我找到纪宁公主时,纪宁公主生了大病,我便把她带到这里,然后为了帮她治病,一直住在这里。” 纪芸没有迫切地要去找姐姐,只是继续用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问:“所以肖遥哥哥这么多天来一直和姐姐在一起是吗?” 肖遥点了点头,“是的。你应该想她了吧?我带你去见她。” 纪芸却没有迈步,只是继续问:“肖遥哥哥和我说要来大夏国找自己的未来,所以其实是来找姐姐的,对吗?” 肖遥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我……我只是不放心纪宁公主,所以来看看她。” 纪芸继续问道:“那这满院子的百合花,是肖遥哥哥栽种的吗?” 肖遥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是……是啊。芸公主,你……你怎么了?” 纪芸努了一句,“不要问我,只要乖乖回答我的话就可以了。” 肖遥眼神一颤,立刻像个军人一样,严肃回答:“是!芸公主!” “你为什么要载种这么多的百合花?菊花茶花栀子花,什么花都好,为什么一定要栽种百合花?”和小时候一样,他虽然是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将军,却总是喜欢种花,将军府里都被他亲手载满了百合花。将军府的丫鬟告诉她,少将军是为了心爱的姑娘才种花的。她很喜欢百合花,所以她一直以为,肖遥哥哥的心爱的姑娘是她。可是当她跑去和他表白时,他却说她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又说他不喜欢小孩子。他喜欢的是她的姐姐。直到姐姐嫁去大夏国,他才死了心,说愿意尝试接受她的心意,向她许诺,如果她满十六岁还未嫁人,便可以允她一个愿望。 可是,如今他,他却为了姐姐,不顾家国,不顾身为将军的职责,跑来大夏国,说什么找自己的未来,结果只是找她的姐姐! 肖遥虽然心中满满的疑惑,却也老老实实的回答:“回芸公主,肖遥种这么多百合花,只是想宁公主开心。” “不对,不对……”纪芸拼命摇头,又跑上前,抱住了肖遥,“肖遥哥哥,喜欢百合花的不是姐姐,是我,是我啊……” 肖遥推开了纪芸,眨了眨眼,“什么?宁公主她……她不喜欢百合花?可是,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和我说过,你姐姐最喜欢百合花……难道芸公主你……” 纪芸慌乱地点头又摇头,“是……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欺骗了肖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肖遥看着伤心慌乱的纪芸,十分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公主小时候调皮可爱,只是玩心太重了而已。好了,现在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吧,我带你去见宁公主。宁公主听说你也来了大夏国,可是十分担心你呢。” 纪芸红着脸点了点头,可是目光不曾一刻从肖遥的身上移开,她是那样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可是他呢? 肖遥正要走,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院子门口的带着面具的男子,愣了一愣,方走上前,客气道:“想必您就是方丈口中那位一直救济我和宁公主的恩人了吧?” 夏大夫道:“恩人不敢当,毕竟你二位乃是大禹国的公主与将军,便是我大夏国的贵客。没能如招待贵宾那样招待你二人,已是慢待了。” 肖遥连忙道:“恩人哪里的话。我是属于不请自来,纪宁公主是大夏国的罪人,恩人能如此相助,已是胸襟开阔。” 纪芸这时拽了拽肖遥的衣服,小声道:“肖遥哥哥,他是当今大夏国的皇帝。” 肖遥顿时瞪大了眼睛,然而作为久经沙场的将军,自然还是有一些定力的,十分沉着冷静地单膝跪地,道:“大禹国少将肖遥拜见大夏国皇帝!” 夏大夫扶起了他,“这里人多眼杂,不必这么拘礼。我带纪芸公主过来,一是纪芸公主想见你们,二是来请你们帮个忙的。” 肖遥十分豪气道:“得恩人如此相待,我二人十分感激,这个忙,只要在我肖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鼎力相助!” “嗯,那便提前多谢!” 不久,三人来到纪宁所在的屋子里。 当初那个在普罗州楚颜辛府上过得十分凄惨的异国公主,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只是因为身子还虚着,所以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纪宁见到妹妹纪芸时,开心得不得了,拉着妹妹的手问东问西。纪芸虽然因为心爱的男人喜欢姐姐不喜欢自己而有所心里矛盾,却也难敌姐妹之情,全部一一回答,也问候姐姐过得怎么样,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 纪宁只是简单说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所以没有嫁给皇太子,然后便一直流浪,再后来遇到肖遥,便和肖遥一直在这佛寺里养身。 丫鬟青珠有一大堆的苦水想和纪芸说,却被纪宁几个眼神阻止。 当知道一直救济着他们的面具恩人便是当今大夏国皇帝,纪宁也是受宠若惊,十分感激。 夏大夫道:“我也不过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你们不必谢我。” 肖遥道:“那不知恩人到底想让我们帮什么忙?” 夏大夫道:“希望等纪宁公主身体好些后,肖将军能将纪宁公主快些带回大禹国,和你们大禹国的皇帝解释清楚,我们大夏国未曾诬陷你们的公主,更不曾杀了你们的公主。并且希望能够通过和纪芸公主的和亲,让两国从此继续友好相处下去。” 肖遥一听,连忙道:“便是恩人不说,我们也要这么做的!只是宁公主至今身体仍然虚弱得不像话,所以还需再等些时日。毕竟路途遥远且艰辛,怕宁公主会受不了。” 纪宁连忙道:“我没事,眼下消除误会最重要!肖将军,我们明日便出发。” 肖遥却坚定道:“不行,大夫说了,宁公主至少还要调养个半月,才能下床走动。” 夏大夫道:“你们不用着急,可先飞鸽传书,告知你们的皇帝你们健在的消息。” 肖遥道:“好,就这么办!” 夏大夫看向纪芸时,纪芸却像害怕什么般,一下子躲到肖遥的身后,颤颤道:“我不要回去,打死都不要去你的皇宫!我要和肖遥哥哥永远在一起!” 肖遥和纪宁几乎异口同声道:“芸儿(芸公主),不可任性胡闹!” 纪宁一把拉过纪芸,语重心长道:“此事关乎两个国家的和平,关乎成千上万的百姓的安危。你已经长大了,不可再任性下去了。” 纪芸彻底地生了气,怒道:“那姐姐呢?!为什么姐姐可以为了爱情舍弃自己的责任,我就不可以?姐姐那么做就不任性吗?” “芸儿!”纪宁下意识地想起那段过往,无尽的痛苦袭来,眼前一黑,差些晕过去。 纪芸吓坏了,连忙扶住纪宁,“姐姐你怎么了?” 第48节 肖遥也连忙扶住纪宁,脸上因为担心,一片惨白。 看到肖遥这么关心着姐姐,纪芸知道自己该是知难而退了,哭着脸道:“好,你们的爱情重要,我的爱情不重要。你们不用牺牲,只要牺牲我就好了。我成全你们!” 纪芸说着,泪奔跑了出去。 肖遥一面担忧着纪宁,一面想去追纪芸,却被夏大夫按住,“没关系,你看好宁公主,芸公主交给我就可以了。” 肖遥仍然满脸担心,“好,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夏大夫郑重地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开满百合花的院子里,纪芸一遍遍跳着那个她最爱的舞蹈,脑子里满是小时候的回忆。 小时候,她跳舞跳得最丑,尤其这支舞,她为了学习它,摔了好多跤,吃了好多苦头,可是仍然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夸奖。直到有一天,一个白发少年路过她的花园,看着她跳舞看出了神,当她跳完还给她鼓掌。 白发少年说:“你跳的舞真好看,和这些百合花相得益彰,就像飞舞在百合花丛里的蝴蝶。” 从那个时候起,她喜欢上了这个白发少年,喜欢上了这支舞蹈,喜欢上了百合花。看到白发少年因为一头白发,常被人嘲笑,她就气不过上前为他理论出气。可是,就因为她比他小五岁,他始终把她当小孩子看,根本不把她的感情当一回事。无论她怎么表达她有多么多么喜欢他,他都笑笑,说你把我当哥哥喜欢,我很高兴。 不是啊,不是把你当哥哥的喜欢啊!为什么他就是不懂?为什么? 直到他喜欢上了她的姐姐,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成为他心里唯一的女人了,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如今细细想来,她究竟算什么呢?她是个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被父王母后宠溺,拥有无上的高贵,却连自己的爱情都守不住。 她的爱情不珍贵,她活该牺牲,她应该去成全别人? 可是,怎么能甘心? 一舞跳罢,有掌声传来。纪芸呆呆地看着为她鼓掌的大夏国皇帝,脸一红,气呼呼道:“不许鼓掌,我跳的舞不是给你看的!” 夏大夫走上前,道:“我知道,你是想跳给肖将军看的,可惜啊,人家眼里心里都只有你的姐姐。” 纪芸翻了翻白眼,“那……那又如何?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夏大夫大笑了两声,“说得好像我愿意娶你似的。” 纪芸大喜,“你真的不会娶我?” 夏大夫点头,“不过这个骗一骗人的场面终究要撑一撑的。你不愿意与我回去也可以,我可以让别人易容成你的样子,代替你与我走一走这个场面。不过,你需要把噬魂散的配方给我。” “好!”纪芸简直喜不自禁,又疑惑,“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知道噬魂散的配方的?” “因为你那日偷偷潜入大巫人的阎罗殿,翻找东西时,我也在。我亲眼看到你把噬魂散的配方书塞入自己的怀里。” 纪芸大惊,“什么?你……你当时也在?原来你也想去偷东西!那为什么我被抓你没有被抓?” 夏大夫道得十分在理,“那是我藏得好。” ☆、不负天下不负卿(四) 其实那日,夏大夫想偷更多一些记载药方的书,可惜,因为纪芸被抓,让大巫人苏禄察觉到什么,一把火将整个阎罗殿给烧了,然后苏禄将阎罗殿里的所有人都杀死,从此解散阎罗殿,而将目标延伸到整个大夏国。 纪芸十分不甘心地从怀里掏出记载噬魂散的书籍,扔给夏大夫。 夏大夫接过书籍,有些头疼道:“你竟将它随时带在身上,实在有够大胆。若是被大巫人发现,你可知你这条命便别要了。” 纪芸得意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幸,那大巫人没有搜女人身体的习惯。” 夏大夫:“……” “所以,”纪芸眨巴眨巴眼睛,满满的期待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回去了对吗?” 夏大夫翻了翻书,确定是那日所见的书,且是大巫人苏禄的笔迹,点头道:“你可以不用回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从此不得以真人模样轻易现身,更不许再用纪芸这个名字,更不能再用大禹国公主的身份。不然,你不是死于非命,便是会被再度被抓入皇宫。” 纪芸吓得脸色一颤,“好,我……我答应你。” 夏大夫道:“你姐姐纪宁公主当初之所以能够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抛弃的可不仅仅是身份和名字,甚至还有你无法想象也永远承受不起的东西。所以,你不该再责怪你的姐姐。” 纪芸眼神一颤,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大夫准备离开时,纪宁在肖遥和纪芸的搀扶下,为他送行。 走到院子门前,夏大夫道:“由于外面人多眼杂,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你们不宜再送了。” 肖遥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纪宁却在一番口难开的犹豫中,还是吐出了那个人,“恩人,楚公子他……” 肖遥脸色一怔,丫鬟青珠更是怒不可泄,叫了一声,“小姐!” 夏大夫回头,道:“他没有你,过得反而好些。” 没有你,过得反而好些。 这是怎样现实而又令人的心鲜血淋漓的话语。 纪宁脸色苍白到极点,匆匆点头,“没事,我没有他,过得也很好。” “那就好。”夏大夫道完,大步离去。 此刻,皇宫之中,天牢内,栩栩由于从昨日开始重伤一直无人问津,身上的伤痕已腐烂得散发阵阵恶臭。她在钻骨的疼痛中一直昏昏沉沉,连一丝一毫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这天夏斌喊了一声栩栩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思着以往她至少会轻微地吭一声,这都好长时间了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于是他担心地又连叫了几声栩栩的名字。 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牢门开启的声音,他正惊讶着是谁,抬眼望去,吓得闭上了嘴巴,冷汗直冒中,人整个缩成了一团。 牢门外,横尸遍地,一片可怖的血色。 梁鬼持着一把血刀,砍下最后一个留着开门的士兵的头颅。 天微微亮时,梁鬼抱着几乎已经死去的栩栩,来到了京城里最偏僻也最不起眼枯灯寺前,恰逢那时,纪芸难得地起了一次早,准备帮寺里做些善事,扫扫石梯上的灰尘,便看到两个血淋淋的人昏倒在石梯上,而其中一个人便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栩栩。 “天啊,发生了什么?”纪芸简直吓惨了,连忙叫了庙里的和尚帮忙一起救人。 栩栩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知觉的躺着。 即使满身腐烂的伤痕,竟也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不记得自己是谁。她的世界里一片空虚。 她希望一直这么空虚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没有快乐和悲伤,没有喜爱和仇恨。 可是,还是有一片光亮打破了这片宁静祥和的黑暗。 光芒中,师父那张冷艳的脸庞,载着满满的杀气。他拿着血淋淋的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师父是要做什么? 她很疑惑,是要做什么来着? 忽地,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声音浮出脑海:“我便废了你的武功!” 她吓坏了。 师父,不要! 突如其来的满身疼痛令她大汗淋漓地惊醒。 恢复部分知觉的瞬间,随着光线一点点进入眼帘,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是纪芸。 她怎么会和纪芸在这里? 想说话,可是身体僵硬得像石头,连想要转动眼珠都做不到。 像是死了一样,只是灵魂还在。 忽地,有人推门进来。是刚刚送走大夫的梁鬼。 很久很久的沉默后…… 梁鬼咳了咳,“方才大夫的话你当也听到了,栩栩此刻的状况,已经和一个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我们找口棺材将她埋了罢。”深深叹了口气,“我们终是迟了一步。” “栩栩她不会死的。”纪芸坐在床边,像抱一个已经不能动弹的傀儡一样把栩栩抱在怀里,一副生怕别人抢了去的模样,“谁也别想碰她。我给她吃了我师父研制的还魂丹,至少三年之内不会死。梁鬼,你去把老医仙给劫持来,他一定有办法让栩栩恢复生气。” 梁鬼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医仙正在忙着准备帮千寻沐和夏云欢换心的事,我能不能闯过高少将的这一关不说,若我贸然将老医仙带来,那么千寻沐和夏云欢都要死。” “那不是很好么?”纪芸阴冷道,“梁鬼,别忘了是谁给倾城吃了噬心蚀骨毒。大巫人可没那闲空做这么无聊的事。是夏大夫,你的好师兄千寻沐……” “国不可无君,”梁鬼打断了纪芸的话,“那二人无论谁最后活下来,都将是大夏国的好皇帝。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大夏国陷入没有君主的混乱之中。再者,倾城还没有死,只要我能在一年内给她找到解药,就可以救活她。而这世上能制出噬心蚀骨毒解药的,只有唯一了解噬心蚀骨毒配方的夏大夫。” “……”纪芸咬了咬牙,暗握拳头。若说之前,她还对那夏大夫存有一丝好感,如今看着栩栩被伤成了这幅模样,无论多少好感都烟消云散,只想为栩栩报仇。 梁鬼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吃惊地问道:“据说,你杀先帝的时候,也伤了大巫人。据我所知,大巫人苏禄不是你们大禹国的奸细吗?你们怎么自己人闹矛盾了?” “是他先背叛了大禹国!而且我杀先帝,是被他用药迷了心智。再者,就算我不杀那先帝,那先帝也会死,也该死了。”纪芸咬牙切齿道,“那个老不死的,真是想长生想疯了!” “……” 枯灯寺实在太偏僻,只有一个每天大老远跑过来给纪宁看病的主治大夫,这个大夫还是夏大夫特地请的,只给纪宁看病,说什么打死也不愿给栩栩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浪费药材和时间,道是命令里只允许他救治纪宁一人,其他人一概不给治。 肖将军得知这个半死不死的木头人是梁鬼从大夏国天牢里劫出来的,更是气坏了,当即拿剑指着梁鬼道:“快把这个人从这里带出去,我可不想你们两个破坏这里的安宁,若是引来朝廷中人,害得我和宁公主身份暴漏,届时你们百死难辞其咎!” 梁鬼想想,他说得也对,又想到要找个大夫给栩栩看病,看看能不能救一救她,于是扯了一大块布将栩栩包起,背起来便要走。 纪芸从未想过她的肖遥哥哥会这么无情,气得也跟着梁鬼一起走了。肖遥本想拦住她,但见她用那样愤恨的目光瞪着自己,心里某处隐隐作痛,便不再阻拦,只一再交代梁鬼要好好保护她。 因为答应过大夏国的皇帝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纪芸带了个头纱,遮住了半张脸。 一路行来,二人急切地找着医馆,当看到一处大大的医馆招牌时,纪芸先一步跑去,结果一不注意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纪芸慌乱地道,然后抬头看着撞了的人,惊讶极了,“是你?”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当你无意认识他,便教得他一见钟情,之后虽然狠下心分别,却总还会再见。因为他在想你。 卫岩也一眼认出了她,因为她虽然被面纱遮住了上半张脸,但那小巧的嘴巴,和那夸张的表情,他至今也只记得见过一个,便是,“芸姑娘?” 纪芸伸出一拳打在卫岩的胸膛上,笑呵呵道:“小子,上次一别,你都干嘛去了?可知道,我多么想念你这个小弟?” 听到“想念”一词,卫岩甚是感动,但听到小弟这词,感动得差点骂娘,抓着后脑勺道:“我回了趟西河村,然后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京城找你了。听说你在皇宫,我还想闯皇宫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咳咳!”梁鬼故意咳嗽了两声。 卫岩这才注意到纪芸身后的人,然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二……二师兄,你……你怎么在这里?” 梁鬼道:“那么你这臭小子又怎么在这里?特地为了追女孩子的?” 卫岩顿时红了脸,“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二师兄。” 纪芸一头雾水,道:“快点去医馆吧,栩栩再不救真的会死的!” 第49节 卫岩惊讶无比,“什……什么?栩……主子?她怎么了?” 梁鬼指了指背上的人,“她快死了。” 到了医馆,纪芸付了一大笔银子,终于请动大夫给这个半死的人医治。大夫道:“这个姑娘按理说确实已经无力回天了,既然你们那么执着,我便按照你们的要求,处理一下她的伤口,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当大夫打开栩栩四肢缠着的纱布时,看着那上面的伤口已经腐烂得可以看到森森白骨,肉都已经发黑发臭,梁鬼三人看得心惊肉跳,简直想吐。 卫岩下意识地捂住了纪芸的眼睛,把吓得浑身发抖的纪芸搂在怀里,安慰道:“不要看了,这不是你们女孩家应该看的。” 纪芸满脸是泪,哭道:“那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栩栩她究竟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卫岩好奇道:“把栩栩伤成这个样子的,到底是谁?” 梁鬼咬牙切齿地答道:“是大师兄!” 卫岩惊呆,“什……什么?” ☆、不负天下不负卿(五) 听梁鬼说栩栩是被大师兄千寻沐伤成这个样子,卫岩打死也不敢相信,气呼呼道:“不可能!大师兄那么在乎主子,不可能伤她一分一毫的,你们一定搞错了!” 梁鬼道:“确然是大师兄做的,那日塔阁之上,我亲眼所见。” 卫岩依然不肯相信地目瞪口呆。 纪芸这时终于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拉开卫岩的手,看向梁鬼,好奇道:“对了,你是一个人闯的天牢救的人吗?而且京城那么大,你怎么就来到最偏僻最不好找的枯灯寺了?怎么感觉像是预谋好的?” 梁鬼石破天惊地点头,“确是预谋好的,这一切都是大师兄的安排。” 纪芸和卫岩彻底凌乱了,第一次十分默契地齐声道:“什么?!” 梁鬼解释道:“而且,给倾城吃噬心蚀骨毒的,大师兄说也不是他……” 原来,夏大夫早就预谋好这一切。 在一切发生之前,梁鬼曾经找过他的大师兄千寻沐,那时,这个年轻的皇帝便顺水推舟,与他设了这个计划。 夏大夫告诉梁鬼,早在半年前,京城为了救倾城,他闯入阎罗殿时,老医仙便告诉他:“沐儿,你已经不能再逃避下去。你的心在夏云欢体内被某种程度的损坏,能不能救好师父并没有把握。如果师父救不了他,会把他的心挖出来还给你。这一次,或许真的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不过,不论活下来的人是谁,那个人都将是大夏国的皇帝。所以,沐儿,你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死,二是夏云欢死,你来当皇帝。” 他当时再次逃走了,已经长大变得足够强的他,再不是什么人可以约束的。可他没有料到,老医仙会为了可以控制他的师弟梁鬼,给倾城吃了毒药,甚至最后嫁祸到自己身上。 直到梁鬼突然现身问他要解药,他才晃过神来这事的前因后果。他便顺水推舟地想以倾城的性命为威胁,要求梁鬼来保护阿栩,如此,自己就可安心地在在朝中一展拳脚。 当时,梁鬼并不知道栩栩与整件事有什么关系,便问:“你让我保护她,难道有谁想杀她?” 夏大夫点了点头,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是梁鬼第一次看到他也有害怕的神色,竟然害怕的是他的双手。 他说:“要杀她的人,是我。梁鬼,我终是成为了我最讨厌的人,并要去做我最害怕的事。” 梁鬼当时几乎懵了,“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她难道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 夏大夫摇了摇头,只回了一句,“因为我爱她。她此生做的唯一错事,便是遇上我,并让我爱上了她。 ” 梁鬼听得稀里糊涂,却也答应了。 然后,夏大夫暗地里找了老医仙为倾城要了解药,并命人给倾城送去。 梁鬼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是个绝对守信的男儿,为了守约,一直暗中潜伏。无奈,栩栩被关进天牢后,他由于进出皇宫艰难,所以与栩栩失了一段时间的联系。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梁鬼接着道:“安排我能够顺利救走人的,是大师兄。让我救了人后从秘道逃走,去枯灯寺的,也是大师兄。大师兄让我把人救活后,便将他带去西河村,让她安度余生。” 纪芸听完更糊涂,更不能理解,“他到底想做什么啊?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怎么可以对栩栩下如此狠手?”突然恍然大悟地捂住了嘴,闷闷道,“看得出来,栩栩很喜欢他。他这么做难道说是想让栩栩彻底对他死心?可就算这样,他把栩栩折磨成这个惨得目不忍睹的样子,也太心狠手辣了吧?” 卫岩也是万分地不能理解,哼道:“他向来做事决绝,让人难以理解。这世上没人能理解他,便是圣师父也说,他是世上最冷漠最难以捉摸的杀手。” 这时,一直在屋子里给栩栩看病医伤的大夫走了出来,摸着额头上的汗叹道:“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简直太惨无人性了!” 梁鬼连忙上前询问道:“大夫,怎么回事?那位姑娘可还有救?” 面对三双满是关切的目光,大夫摇了摇头,道:“你们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厉害的杀手?让人如此折磨于她双手双脚的筋脉虽被砍伤,却只是断了一半,此等功夫,真非一般人可以做得出来。若是说如此也就罢了,竟又在她的伤口上撒毒粉,让她中了最为剧痛的毒,且这毒腐蚀性实为厉害,若是再慢个几天,她的双手双脚估计就要断了。死也是迟早的事,却还要让人在死前受如此折磨,可见做事的人,真不是一般的狠毒啊!” 作为听众的三人闻此皆是一阵毛骨悚然,心如刀割。 梁鬼急切地问道:“那她还有救吗?” 大夫叹道:“我已经为她处理了伤口,她的生命力也是顽强,竟在我处理了伤口后渐渐有转好的迹象。我以后每天都会过来为姑娘诊治,至于是生是死,全要看那位姑娘的造化了!” 大夫走后,纪芸已经气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太可恶了,简直太可恶了!这样对一个女孩子,那个人简直猪狗不如!” 卫岩却面色难看道:“应该不是大师兄做的。” 纪芸仍然气头上,“够了,不要再为你的大师兄狡辩了,否则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梁鬼却也道:“芸姑娘,此事确实绝非大师兄所为。大师兄若是想杀人,绝不会用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纪芸终于冷静了一点,干巴巴地问:“什么意思?难道在栩栩伤口上撒毒的另有其人?” 梁鬼和卫岩不约而同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梁鬼道:“这几日里,朝廷上下忙碌着举办皇帝与纪芸公主的婚事,人眼太多太杂,我实在不好再入宫中去见大师兄。大师兄也交代我这几日里不要去找她。待这件事情过去后,我再去问大师兄一个究竟。” 卫岩闻此撑大了眼睛,看向纪芸,不敢相信道:“什么?你……你要和大师兄成亲?” 纪芸一拳打在卫岩的身上,气道:“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我才不会嫁给那个可怕的人呢!放心,他娶的不是我,只是一个我的替身。” 卫岩长长的,长长的松了口气。 梁鬼已经进屋去看望栩栩了,纪芸正打算也走进屋去,却被身后的卫岩拉住。 “干什么?”纪芸扭头问道。 卫岩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平生最大的勇气,终于道出了心头的那句话,“芸姑娘,我……我卫岩爱上了你,你……你可不可以给卫岩一个爱你的机会?卫岩虽然没有大师兄那么厉害,但绝对不会伤害你。卫岩会对你一心一意,忠心不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人,疼你,爱你,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毕竟是平声第一次和女生表白,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么多中听的话,他已经很尽力了。 空气似乎凝结了那么一会,又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纪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而卫岩在这样的笑声中,红了脸。 纪芸拍了拍卫岩的肩膀,叹道:“臭小子,我不是说过了吗?千万不要爱上我。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是这样啊。”卫岩挤出笑容,喃喃,“没……没关系,您是一国公主,是我妄想了……不过,我依然会疼你保护你。虽然你不爱我,但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 纪芸看着卫岩苦涩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喜欢肖遥的那份心情,似乎能够理解卫岩现在的心情,渐渐笑不出来,又拍了拍卫岩的肩膀,“随便你吧。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喜欢的那个人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我的姐姐。所以,你不是没有机会哦!” 卫岩再次恢复神采,大喜特喜,可不等他说话,纪芸已经一溜烟遁了。 后来三人便一直居住在医馆里,轮流照顾着栩栩。大夫每次给栩栩看病,都会忍不住惊叹:“这姑娘的造化真不是一般人,脉象一日比一日好。” 皇宫里举办皇帝迎娶异国公主的消息也渐渐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个新任的皇帝似乎十分在意和喜欢这个婚礼,婚宴当天,几乎邀请了上上下下全部的官员过来皇宫吃酒,便是皇宫里的禁卫军也全部赐了喜酒。皇宫的大院子里摆满了酒席,声势浩大比得过过往任何皇帝的婚宴。 酒席上,皇帝喝得烂醉如泥,被随身伺候的太监扶去了寝宫休息。太监刚刚关门离去,大巫人苏禄便从帘帐后面走出来,望着满身酒气东倒西歪的皇帝,嘴角抽了抽,喝问:“不过一个婚礼,办得如此隆重做什么?” 皇帝醉眼迷离地看着他,醉醉一笑,走上前倒了杯茶敬向苏禄,“大巫人今天难得大驾光临,看来也是来庆祝寡人娶大禹国公主的对不对?来来,快喝了它,这是寡人敬你的,若不是大巫人一手将寡人推上了王座,寡人,不,我千寻沐哪会有今天。哈哈哈……” 苏禄看他醉得实在不轻,懒得理他,自然也不会接他的茶,哼道:“难道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大禹国的小公主?我可警告过你,万不可以被情所困,不可以有爱,不可以有喜欢,否则,迟早坏我大事!” 皇帝晃着脑袋,似乎不解,“什……什么意思?大巫人是说,寡人也要把大禹国的公主给杀了吗?” 苏禄眉眼冷漠,“如果你真的爱上她的话,恐怕不得不这么做。” 皇帝依旧高举着茶杯,摇摇晃晃,“为……为什么?大巫人为什么这么痛恨爱?难道大巫人过去被什么女人伤害过?哈哈哈……肯定是这样!” “住嘴!”苏禄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怒道,双手握成了拳头,咯咯作响,“算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事。你可知,你天牢中的那个叫栩栩的女子被人劫走了?” 皇帝点了点头,打着酒嗝,“知……知道,所以寡人正满京城地逮捕他们呢。怎么,大巫人有线索?” ☆、不负天下不负卿(六) 空气似乎凝结了那么会。 苏禄阴冷的目光在醉醺醺的皇帝身上流转了几番,缓缓道:“并没有。” 皇帝拿出一副失望的样子,“原来大名鼎鼎的大巫人苏先生竟也有不知道的事。对了,大巫人想不想知道是何人这么厉害竟然能够在天牢里劫人?” 苏禄□□:“这么说,你知道?”他虽然知道这个傀儡十分狡猾且诡计多端,但他喜欢的就是他这点。 皇帝点了点头,再次将杯子递向大巫人,“只要你敬了寡人这杯茶,寡人便告诉你。” 苏禄接过杯子,看了看杯子里清澈见底的茶水,冷笑:“这水里有毒,你以为用小小的毒.药就能杀了我了?” 皇帝突然像是酒醒了一般,恢复了常态,叹道:“寡人不敢。整个皇宫整个朝野甚至寡人的性命都被大巫人牢牢捏在手心里,我纵使有三头六臂,反抗大巫人的下场,也只有一死。不过,寡人很久以前便听闻大巫人是真正的不死仙人,如今活了都三百年了,身体更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所以,寡人只是好奇,这传闻有几分真。所以,想试探一下而已。” 不等皇帝话音落下,苏禄已经喝下杯中茶水,摔了杯子,笑道:“哈哈哈哈……那便让你看看,传闻是真是假。” 皇帝蹲下来摸着摔碎的杯子,声音幽幽道:“这水里可不仅有见血封喉的剧毒丹顶鹤,还有一样比较常见也最普通的毒,名为,春.药。” “什么,你!“大巫人霎时间脸色惨白,额头汗如雨下,转身便欲走,却被一只芊芊玉手拉住。 “苏先生不必这么急着走嘛!”柔媚的女子声音传来。 这个素有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仙人之身的大巫人,瞬间像是浑身瘫软了一般,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神。 千般算计,万般算计,甚至暗中注意这诺大的皇宫里每一丝动静,结果却输在了自负上。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用春.药这么卑鄙的方法对付他的! “哈哈哈……”苏禄无力地大笑,“就算你破了我的仙身又如何?最多不过让我失去风华变成白发老人,可你别忘了,我还有噬魂散,还控制着整个朝野上上下下的文武大臣,以及整个皇宫的禁卫军,甚至你的性命,也都在我的手上。你应该也知道,我若是死了,你也当活不了,所有吃了噬魂散的人都活不了!” 所以,失一次仙身算什么,他还可以研制长生不老药,还可以永生! 而待药效过去,他第一个便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傀儡皇帝。纵然喜欢他的聪明,可是聪明如他到这个地步,实在没有继续利用的可能! 那个原本醉醺醺的皇帝彻底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听完苏禄的威胁,只是淡淡一嗤笑,对着柔媚得千种风情的女子下令道:“好好伺候大巫人。” 那女子已经在剥开大巫人的衣服,此刻微微颔首,妩媚地笑道:“是,皇帝陛下,小女子一定尽最大的努力让苏先生开心。” 皇帝走出房门,两个太监便连忙把门关上。这时,禁卫军的首领携着两个手下大步走上前,跪地道:“禀报皇上,满朝文武大臣以及守护皇宫的所有军人都已喝下放了噬魂散解药的酒。” 皇帝道:“很好,解药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完全发挥效用。你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寡人将向所有人宣布,噬魂散毒已解,大巫人苏禄已被寡人擒获。” 禁卫军首领大喜,连忙道:“是!” 屋内,冰冷的地板上,青楼女子已经褪下全身的衣服,雪白的身子覆盖在大巫人的身体上。 第50节 自始至终,大巫人只是像个布偶一样,任骑在身上的女子玩弄,空洞的眼睛望着那女子汗涔涔娇媚的脸,恍惚间,将她认作了另一个女人。那个一直将他视为天上神仙的女娃子,如果还没死,应该已经是个头发半白的人.妻了吧。 那个漂亮的孩子,那个喜欢喊他神仙哥哥的孩子,她的笑脸,她的声音,原来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忘记吗? 那段尘封已久从不敢拿出来的记忆,终是慢慢从这个已经三百多岁的男子脑海深处浮出。 “神仙,你是神仙对吧?” 三十年前,大禹国偏僻的大草原上,山崖崖底,那个异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用着银铃般的声音问他。 而那时,苏禄实际年龄两百七十三岁,身体状态却是风华正盛的二十岁青年男子模样,因为执着于长生不老的研究,被大禹国的皇帝当作妖怪驱逐到这个陌生之地。 苏禄被那几个驱逐的官兵从万丈的悬崖上推下,幸得老天保佑,让崖上一根树枝救了他。从树枝上跳下,浓浓雾霭中,落在那个女娃的面前,并将那个女娃从一群虎口之中救走。 女娃认定了他是从天而降的神仙,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他。 女娃叫水毉,只有十四岁,是个孤儿,从小便一个人生活在这山崖下面,以果为食,以兽皮为衣。大概由于常年吃水果,又生活在很少见阳光的山崖下,皮肤十分白,甚至是苍白。不过,模样十分玲珑可爱,眼睛是棕色的,很大,睫毛很长,小唇如染了血一样红。 水毉说:“你是上天派下来保护我的神仙,所以我一定要一生都跟着你。只要跟着你,我就可以获得幸福了。” 苏禄很无语,懒得理她,只顾自己走路。既然大禹国容不下他,他便去其他国家继续寻求他的长生之法。他想,总有一个地方总有人可以理解他,助他完成这可以造福众生的大业。 穿过草原,就是沙漠。没有马车,甚至没有粮草和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行走,火辣辣的骄阳下,走得十分艰难。女娃热昏过去,苏禄本想放下她不管,可是看着茫茫无边际的沙漠,他舔了舔干燥的舌头,突然生出了邪念,看向那个水嫩嫩的女娃,心想若是实在饥渴得受不了,这个小女娃的血肉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食物。 于是,苏禄将女娃看作了存粮,将小女娃背在身上,继续前行。 苏禄终是没有吃掉那小女娃,因为走了不多久后,他便遇到了沙漠里的一片绿化地带。有清澈的湖水,湖水边长满了矮矮的从没见过的红色果实。而且还有好多只野骆驼在湖边饮水。 他扔掉了背上的女娃,狂奔到湖水里喝水,然后不顾一身湿漉,又跑到湖水边,疯狂地择吃那红色的果实。 那时,他只是保住了自己的容颜,身体却还是如凡人一般弱不禁风,百毒可侵。骆驼之所以只喝水没有吃岸上的果实,是因为果实里有毒。他因为太过饥饿,竟忽视了这一点,吃了果实,中了剧毒,口吐鲜血地昏倒在地。 醒来时,他是在一个土房子里。旁边,十四岁的女娃水毉眨巴着泪眼,喊道:“神仙哥哥,你可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如果神仙哥哥不在了,水毉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呜呜呜……” 看着小女娃哭得伤心的模样,旁边负责给苏禄看病解毒的大夫道:“阁下真是幸运,有这样一个好妹妹。她凭一个人的力量驯服了野骆驼,并且一个人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赶着骆驼,将阁下送到这里。当她沙哑着嗓子在村头大喊求人救一救她的神仙哥哥时,整个村子都惊动了。是想,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阁下怕已经命丧黄泉咯。” 苏禄看着旁边笑嘻嘻的女娃,看着她一身伤痕,满身又青又紫的,似乎可以想象她是怎样一个人驯服了野骆驼,又怎样艰难地将他送到这里。她是那样的娇小,小得仿佛一口就可以将她吃了,可是,这样弱小的她却救了他的命。 这一刻,苏禄把水毉紧紧地搂在怀里,颤颤地道:“水毉,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水毉高兴得手舞足蹈,银铃般的笑声至今似乎还能听得见。“嘻嘻嘻,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神仙哥哥最好了,神仙哥哥是这个世上对水毉最好的人!” 这个村子虽然小,却由于水源丰盛田地肥沃,又没有官府的人管,安宁而祥和。苏禄喜欢上了这个村子,并且看上了这个村子丰富的药材资源,便留在了村子里继续研究长生不老药。之前的研究还差一点就出结果了,正好借这个村子的资源,将结果研究出来,再去附近的大夏国一展抱负! 苏禄在被大禹国驱逐时,偷偷在身上藏了一枚大块的金子,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用这块金子在村子里买了一栋别院,以及很多他所需要的名贵药材。炼药需要鼎,还好村子里的神仙庙里就有一个,据说是很久以前一群路过的士兵为了换食物留下的。苏禄便将那神仙庙也买了下来,村长起初不肯,他便偷偷给村长下毒,最后威胁成功。 从此,苏禄便带着水毉在那个村子里住了下来。朝朝暮暮的相处,看着水毉一日日成长为漂亮的大姑娘,苏禄终究是男子,如何会不心动。 村子里很多人过来想为水毉提亲,都被苏禄大怒着轰了出去。 于是便有很多人暗地里议论苏禄作为水毉兄长,却不为水毉的终身幸福着想,实在过分。又有人议论莫不是苏禄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乱伦的传言随之越传越盛。水毉也因此被很多人白眼。 可是水毉一点也不在乎,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苏禄的身后,看着他炼药,帮他扇火,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水毉突然红着脸和苏禄说:“神仙哥哥,今天有个人说要娶我。他叫许长生,和我一样大,也一直和我玩得很好,对我也很好,每次我被人嘲笑欺负,他都帮我。他说我喜不喜欢他都无所谓,只要我愿意嫁给他,他会比神仙哥哥对我还要好。但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以后再也不会和我玩了。神仙哥哥,我……我不想失去那个朋友,所以我……我可以嫁给他吗?神仙哥哥不要怕,水毉就算嫁人了,以后还是会天天来帮神仙哥哥炼药的!” 那时,苏禄正在洗药材,听了那段话,突然间像是失了神,将整碗的药材都撒了。他惶惶地站起身,摸着水毉的脸蛋,本想说可以,却说成:“那我想娶你呢?” 水毉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扑进了苏禄的怀里,哭着大喊:“我愿意,我愿意!” 苏禄拉着水毉,将写好的请帖送到每家每户,并向每个人解释他并非她的亲哥哥,而且,他爱上了她,要娶她为妻。 婚礼在全村人的祝福下盛大地举行。 可是,本是洞房花烛夜,他却没有碰她一下,只是一个人在炼药。 水毉不懂男女之间的恩爱,所以也觉得没什么,日子便一如往常地过。直到一天,别人问她,你还没有怀上苏先生的孩子吗?她才知道,原来女子有个天生的义务,便是给丈夫生孩子。她好奇地问别人要怎么才能给神仙哥哥生孩子,别人笑着回答,你晚上和苏先生一起睡觉的时候问苏先生,他知道。她说她从没有和苏先生一起睡觉。别人惊讶了,告诉她,女人只有和男人一起睡觉,才能生孩子。 当晚,水毉裹着一身单衣,搂住了要出去炼药的苏禄,柔声道:“神仙哥哥可以今晚和我一起睡吗?我……我想为神仙哥哥生个孩子。” 这是苏禄一直害怕听到的话。 苏禄推开水毉,慌乱地摇头,红着眼道:“水毉,你当知道我如今已经两百多岁了,之所以能够保持二十岁的容貌,是因为……是因为我每日服用长生药,诚心实意地求仙问道。求仙之人不可以坠入红尘,不然便要万劫不复。我如今为了你,已经破了戒和你成亲,你怎么……怎么还可以提这样过分的要求?你是想要我真的万劫不复吗?” “可我不想你当什么神仙,我只想……只想同你生个孩子。”水毉哭着摇头,冲出了家门。她不懂什么求仙问道,只知道,她的丈夫连最起码夫妻之间应有的爱都不愿给她。 她很伤心,很绝望,独自躲在一处破草屋里,一个人瑟瑟发抖。她本以为他会来找他,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当饿得快要发昏时,那个曾经想要娶她的男子许长生找到她。 她昏昏沉沉中,将许长生看成了苏禄,嚷嚷着要和他同床睡觉,然后便要扒许长生的衣服。 许长生爱慕她已久,并不反抗,只是将她压在草堆里,任她的手去剥开他的衣裳,而他也颤颤地伸出手想要去剥她的衣裳。 外面突然电闪雷鸣起来,大雨滂沱而下。 门突然被推开,苏禄一身雨水地走进来,看着草屋里两个衣裳不整的人,眼眶瞪裂。 许长生连忙起身,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是她,是她将我看作了你,硬要扒我的衣服。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苏禄走上前,几下将许长生打在地上哭爹喊娘,然后气势汹汹地走到水毉的面前。 水毉此刻还迷糊的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看到苏禄向她走来,连忙站起,身体往前扑去,搂住了苏禄的脖子。 察觉到耳边她呼吸的热气,看着水毉裸露的白肩,苏禄终于爆发了。他抱着她大步走回了家,然后连衣服都不换,便将水毉扑在床上,拼命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迟到九个月的圆房,在水毉喊破喉咙的哭喊中度过。 第二天,天微亮,水毉还在睡着,苏禄却已经被噩梦惊醒。他起身,连忙看向镜子,当看到自己瞬间苍老成四十岁的模样,惊恐得喘不过气来。 长生不老药的药效,会在男女欢.爱时失去效用。所以,他才那么拼命地克制自己不与水毉同房。可是,他终究是被水毉蛊惑了。 女人都是祸水,都是祸水啊!他怎么可以忘了一起求仙问道的师兄的遗言。 他转身,眼眸赤红地看着床上仍然睡得香甜依然保持着青春容颜的女子,实在不敢想象,当他一夕之间容颜变老,她会怎样看他!将他视作怪物,装作不认识他,还是永远地离他而去? 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无法承受!他为了她毁了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下子老了二十年,怎么可能再容忍她抛弃他! 这一刻,疯狂的恶念占据了苏禄全部意识。他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剑,那把他买来用于保护水毉的剑,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下一刻,他咬牙切齿地将剑刺入了水毉的胸膛。 水毉被致命的痛惊醒,睁开眼睛,看了看刺在胸膛上的剑,然后看向那个人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神仙哥哥,便被涌出嗓子的血液堵住了声音,不敢相信,震惊,绝望。 苏禄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还在血泊里挣扎的女人,冷酷而无情地永远离去。 自那之后,苏禄便将爱情和女人视作邪物,更憎恶看到男女之爱。而那段记忆,他从不敢再记起。 这一刻,随着久封的记忆渐渐清晰,他空洞的眼落下了三百年来第一滴泪。 ☆、不负天下不负卿(七) 当皇帝在婚宴上宣布了噬魂散毒被解,大巫人苏禄被俘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凡中噬魂散毒的人在脖子的左侧,便会有一个十分不明显的小红点,且一旦触碰小红点,脖子那里便会传来可怕的剧痛。 死一般的寂静后,接着是一片哗然笑声,所有人齐齐跪地,高喊吾皇万岁! 这个原本就热闹的婚宴,此刻更加的热闹,更加的充满喜气。 皇帝在看了一眼举杯欢庆的大臣后,转身往御书房走去。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后面走出来。 “大师兄,好久不见!”梁鬼道,“你今天的这一举,实在大快人心。” 夏大夫看向自己的师弟,冷道:“若不是多年来的谋划,哪里来的今日大快人心。” 梁鬼呵呵一笑,“我知道你还有你师父千禺,以及先帝,都为了今日的大快人心付出了不少。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苏禄一意孤行,会失败也在意料之中。废话不多说,我今日来找你,是有疑惑想问你。” 夏大夫一边走向案牍,一边道:“倾城的解药我已命人送去。” 梁鬼闻此眸子里突然温柔了一瞬,又收敛起柔情,变得严肃,“我想问的不是倾城,是栩栩。” 手里的书本突然落在地上,夏大夫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梁鬼,质问:“难道你没有保护好她?” 梁鬼摇了摇头,“并不是,她如今已经在康复之中。只是那日,我将她从天牢中救出来时,她伤的很重,而且手脚的伤口上被人撒了会令伤口快速腐烂的毒粉。我只想问,是不是你做的?” 夏大夫突然踉跄了一下,痛苦地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合上眼睛道:“是我大意了!是我害了她!” 梁鬼道:“我也猜到不是大师兄所为,然而,做出如此小人之举的人,定是皇宫里的人。还望大师兄查明,莫让小人逍遥法外。” 夏大夫冷笑了两声,咬牙切齿道:“待我查出那人,定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门外,正打算过来问安的瑞柳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吓得脸色一阵惨白,一路踉跄着跑回了后宫。 此时,少将军高梵陌因为突然得到瑞柳娘娘召唤,而一直侯在殿中等她,当看到瑞柳一脸恐慌地走过来时,他疑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瑞柳拍了拍胸口,勉强平静道:“没……没事。” 高梵陌道:“既然没事,末将还有事,便先行离去了。” 瑞柳却怒道:“慢着!本娘娘没事,但找你有事!” 高梵陌停下脚步,看向她,恭敬道:“娘娘请说。” 瑞柳道:“你当还知道被皇帝关入天牢的罪犯栩栩姑娘吧?” 高梵陌眼神一颤,“末将……记得!” 瑞柳扶着凳子坐下,道:“前些日子,那犯人不是被人劫跑了吗?如今,我已经派人查到了他们的下落,并禀报了皇帝。皇帝地也已经下旨,将此事全权交予我来管。所以,我可以请高少将带兵去逮捕他们吗?哦,不用逮捕,直接将他们就地正法便可以了。” 高梵陌眼神颤抖地更加厉害,脸色苍白道:“末将需要看到皇上的圣旨,才能听命于您。” 瑞柳扬唇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圣旨扔到高梵陌面前,“你自己看吧。” 高梵陌读了三遍的圣旨,方才颤抖道:“末将……末将遵命!” 瑞柳笑道:“那便快去做吧!” “是!”高梵陌转身离去,却突然脚下不稳,狼狈地摔在地上,又连忙爬起,踉跄着离去。 瑞柳看得一脸鄙夷,这个什么将军竟然走路都能摔倒,看来也不是多么厉害,传闻毕竟是传闻。又突然冷恶地心道:栩栩,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京城某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医馆里,躺在床上的栩栩终于从漫长黑暗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纪芸欣喜的脸庞。 纪芸高兴地抹着眼角的泪花道:“栩栩,你可终于醒了!大夫他果然没有骗人,说你今天在天黑之前就会醒来,你真的醒了。” 手腕和脚腕还是很痛,使不上力气。栩栩只能继续躺着,一边心中苦叹为什么老天还让她活着,一边开口问道:“纪芸公主,这……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纪芸将栩栩扶起靠着枕头,道:“是梁鬼大哥闯了天牢救的你。我们现在在京城里的一家医馆里。梁鬼他现在去皇宫找新皇帝去了。卫岩那个臭小子道去给我们买好吃的庆祝你醒来,结果现在还没回来。” 新皇帝……师父……栩栩心里默念着,又突然想起那晚他高举的冷剑,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无限的痛蔓延。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都不想去想。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卫岩抱着一抱肉包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我们被发现了!” 纪芸惊讶,“我们被发现什么了?” 卫岩仍将肉包子全扔在地上,踩过去,抓住纪芸的肩膀,“高将军带领着很多士兵正往这里赶来,应该是来抓你和栩栩的。芸姑娘,你快一个人先跑回枯灯寺躲着,我背着栩栩引开他们去别的地方。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第51节 纪芸听着外面传来阵阵铿锵的军队包围的声音,脸色大变,拼命摇头,“我不要,要逃一起逃!” 栩栩虽然还在神游,也察觉到了危险,从床上滚了下来,急道:“你们还磨蹭什么,你们两个快走,不用管我!我可不想你们因为我一个本来就该死的人而受牵连!” 纪芸却意外地冷静下来,分析道:“不对,你们都想错了!我是大禹国的公主,那高将军绝对不敢对我怎样。那高少将应该不是来抓我的,而是冲着栩栩一人来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高梵陌的声音,“见到人格杀勿论!” 屋内三人都变了脸色。 栩栩简直气坏了,“你们两个还发什么呆,他们既然是来抓我的,你们把我交出去就好了!” 卫岩咬了咬牙,走上前道:“那么,栩栩姑娘,冒犯了!” 栩栩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是我连累了你们。别犹豫了,快把我交出去……”话音未落,她便因为后脑勺挨了一重击,昏睡了过去。 纪芸气道:“卫岩,你打昏她做什么?” 卫岩将栩栩抗在身上,解释道:“防止她大喊大叫,自找死路!” 当官兵冲进屋子里时,三人已经化了妆,扮成推药材出去晒的医徒。 高梵陌虽有怀疑,但查了一番后还是放了他们回去。然而,当医馆的大夫告诉他们,他并没有收任何徒弟时,高梵陌终于察觉到了蹊跷,连忙带兵追去。 栩栩再次有意识时,是在天云山的悬崖边。身体被纪芸紧紧护着,卫岩持着血剑气喘吁吁地站在前面。而周围,是由高梵陌带领的数千名弓箭士兵。 “奉皇帝命令,诛杀这三人!”高梵陌挥动着长剑,恶狠狠道。 无数的弓箭射了过来。尖利的锋芒在秋冬季节的阳光下,冷得耀眼。 卫岩持着剑拼命砍断那些箭支,可还是被潮涌般的箭刺穿了身体。 耳边,利箭划破空气的嘶响,可怕至极。 纪芸躲在卫岩的身后,哭着大喊:“卫岩,不要管我们了,快逃,你快逃啊。你可以逃的!” 是啊,卫岩可以逃走的,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走。可是,他为什么不逃呢? 一轮箭雨过去,血色的天空下,终于安静了下来。 卫岩弯着身子,死死护着身体下的两个女子。而他自己,却已经被射成了刺猬,整个身体被鲜血染得通红通红。 卫岩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芸姑娘,我只能保护你,却不能……继续爱你了……” 当血液顺着他的身体上的箭刃啪嗒一声搭在纪芸的脸上时,纪芸方才回过神,泪水顷刻间涌出眼眶。 “对不起什么?”她皱着眉头问,“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卫岩,你这个臭小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卫岩,你听我说,我……我好像已经……爱上你了,你听到没有?卫岩你快给我睁开眼睛,我纪芸爱上你了!你听到没有!求你,求你睁开眼看一看我……看看我……”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她曾经喜欢了一个人那么多年,结果那个人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她的爱情,当着她的面那么拼命地追求她的姐姐。如今,终于有一个人如那个人爱她的姐姐一样爱上了她,她虽然一开始不喜欢他,但是还是想给他机会的。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爱上了他时,他就这样走了?连让她珍惜的机会都没有! 她是公主啊,她是被从小宠到大的公主啊,为什么到最后却连她的爱情都守不住? 纪芸在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极度痛苦中,昏迷了过去。可她的身侧,栩栩却瞪大了眼睛,看着鲜红的血液滴滴落入眼帘,她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的绝望,更加的痛恨这个世界,痛恨这样的命运安排。 身体被这样的绝望和仇恨支撑起了力量,她像个破烂的布偶一样,踉跄着从卫岩的尸体下缓缓爬了起来。 身体多处箭伤,可身体已经腐烂得不像个样子,所有疼痛都麻木了。 所有士兵都怔怔地看着这个怪物一样的女子一步一步迈向他们的少将军。 看着栩栩这个样子,高梵陌眼珠子震颤了一会,却没有了下一步的举动。 栩栩没有走到高梵陌面前,而是和高梵陌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视线能够看清他的脸就足够了。看清这个男人的脸,记住他的模样,来生,报仇! 碎裂的面具从毫无生气的脸上掉了下来。浑浊无光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坏境。 她尚还认得出这里,两年前,她跳崖的地方。 真是讽刺啊,又是在这里,又是在这里! “哈哈哈……”死人一样僵硬的脸颊堆起了扭曲的笑容,幽冷沙哑的笑声如若来自虚空,令听的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高梵陌道:“皇帝命我杀你,我没得选择,你若是有什么遗言,可以和我说。” “遗言?”栩栩一字一顿地咬道,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他,又突然指向天空,笑得狰狞,“你……还有他……哈哈哈……你们两个给我听着,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便是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突然又好似迷茫了起来,“我也好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恨老天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公?这算什么,哈哈哈……不过,终于可以彻底离开了……” 高梵陌点头,脸色渐渐暗沉,“嗯,你恨我,很好。恨他,也不错。” 沉默了一瞬。 “你可有只想与我说的话?” “没,有!我,只,想,你,死!!!”身体晃了晃,将要倒下。 高梵陌再次轻轻地点头,“谢谢。”然后,他大步走过去,将栩栩抱了起来。 有士兵上前提醒道:“少将军,皇帝的命令,是要杀了她!若是违抗圣旨,怕……” “我知道。”高梵陌狠狠瞪了那个士兵一眼,冷道,“我会亲手葬了她。” ☆、不负天下不负卿(八) 刚刚停了一会的雨,又淅沥沥下了起来。 那个冷酷狠绝的少将军抛开身后大群的士兵,抱着一个将死女子,在雨中慢慢走远。 怀里的女子从一开始有所挣扎,到慢慢平静,慢慢变冷,变僵。冰冷入骨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洗刷着她身上的血水和刺入身体的五根利箭,也将她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被雨水打湿的那张脸,虽苍白毫无血色,却仍然美得让天地都失去了色彩。 终于,这个少将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悲伤,踉跄着一下跪在水泥地上,头深深埋在栩栩冰冷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突然奔溃放声痛哭。 她是他的妻子啊,是他用八抬大轿大红喜袍迎进门的妻子啊!她是那个曾经那么温柔照顾过他的妻子啊!可是,他作为她的丈夫,这两年来却都对她做了什么?! 两年前,他在这里将她逼得跳崖,今天,他又在这里亲手将她再一次杀死! 他保护了家国百姓,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阿栩,阿栩……”他颤抖着叫着她的名字,脸上雨水泪水早已分不清。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最后高梵陌来到天云山的山脚下,他放下了栩栩,徒手在地上挖坟,然后将栩栩放进去,再徒手推土而埋。手指头破了,烂了,指甲掉了,他也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做完后,他又摇摇晃晃地起身,拿起剑,竟生生在崖壁上砍下一块石碑来,然后用剑在上面刻下高梵陌爱妻之墓。忽然,他又拿剑划向手掌,握紧拳头,让涌流出来的血低落在石碑上。 血液顺着石碑上的镂空蔓延,染红了那“高梵陌爱妻之墓”七字。 他便坐在墓前,看着墓碑,回忆与她那稀少的点点滴滴。 此时此刻,当今的皇帝与他的师弟梁鬼已经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天云山上。 当看到被射成刺猬奄奄一息的卫岩,以及昏倒在卫岩身下的纪芸公主,夏大夫和梁鬼几乎都被把眼睛给瞪裂了。 梁鬼连忙去给卫岩止血作最基础的伤口包扎,夏大夫却眼里根本没有那两个人的存在,他像疯了一般抓住一旁跪着的士兵,喝问道:“栩栩呢?栩栩她在哪儿?!” 士兵颤颤地答道:“被……被高少将军抱走了,是往……往那边走的……” 夏大夫几乎想都没想一下,便往士兵所指的方向跑去。风雨打着他的衣服,一身白衣在雨中猎猎飞舞。 梁鬼看着雨中那个慌乱得简直要失去所有判断力如同疯了的白衣男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样子,也从未想过他会有那样不堪目睹的狼狈,心头震颤不已。 爱情到底是个怎样可怕的东西,它能这样轻易地去改变一个人,让人为它痴为它狂为它疯,甚至为它失去自我。 梁鬼用着皇帝给他的令牌,命士兵将卫岩与纪芸公主迅速带回皇宫请太医院医治,然后又抓了一个比较有地位的中等士官,喝问道:“究竟是谁下命令让你们来杀他们的?” 士官吓得直打哆嗦,回答道:“少将军说,是皇帝下的命令。” “放屁!”梁鬼怒道,“皇帝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老实说,你们的少将军是从哪里接的命令!” 士官想了想,答道:“是柳娘娘,将军是从柳娘娘那里接到的圣旨!” 什么?梁鬼心头一惊,气道,“他娘的,果然是那个臭娘们!老子早就觉得那个臭娘们心机不简单,没想心机竟然重到这个地步!看来,栩栩伤口上的毒粉也是她撒的了!不行,我得告诉师兄,看他怎么处理,毕竟是他的家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自言自语作罢,梁鬼便寻着之前夏大夫消失的地方寻去。 当梁鬼找到夏大夫时,夏大夫正与高梵陌在打一场旷世之战。剑与剑在雨中嗡嗡作响,擦起一道道火花,竟是比天上的闪电还要亮。 梁鬼实在看不下去,也加入了战斗中,一边打,一边阻止二人,吼道:“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你们这一君一臣的,这样打得不可开交成何体统?!” 夏大夫只是冷道:“他杀了栩栩,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为栩栩报仇!” 高梵陌则冷低吼:“是你下令我才我杀了她的,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真正害死他的,是你,是你这个昏君!” “我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你胡说!!!” “是你,真正害死栩栩的,是你!!!” 两个人三言两语,又打了起来。 梁鬼因为阻在中间,甚至身上被划了好几道伤,他一气之下只好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累了,再进行劝解。 注意到旁边的墓碑,梁鬼才意识到脚下踩着的正是坟墓,他心头一惊,连忙后退三步,看着墓碑疑惑这高梵陌之妻是何人,突然想起栩栩曾代妹妹嫁人之事,恍然大悟,原来高梵陌把栩栩葬在了这里。 梁鬼正想对着坟墓拜一拜,却见那松软的泥土下,一只苍白的血手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诈尸,不是诈尸……栩栩没死!他几乎下意识地这样想,连忙喊道:“够了,不要打了,栩栩没死,她没死!你们快过来一起帮忙将她扒出来!” 那边的二人几乎一瞬间僵住,然后疯了一般跑过来。 前一秒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这一刻,默契地几乎每一个动作都一致地扒着坟墓泥土。 不少几个眨眼的功夫,栩栩便被他们三个扒了出来。 夏大夫立刻抱起栩栩,伸出手探在她的脉搏上,察觉出那一丝微乎其微的脉动时,他几乎要哭,红了眼睛,不顾身后同样喜不自禁的两个男子,抱着心爱的人,快速地消失于茫茫雨色中。 高梵陌想追去,却被梁鬼按住。梁鬼提醒道:“她并不是你的妻子,她是小沐师兄他用自己的一切求来的女人,她从来都不属于你。请你看开并且放手。” 高梵陌僵在原地,任凭风吹雨打,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天上的云雨渐渐褪去,随着一缕金光刺破天际,在阳光的对面,升起了一弯七彩瑰虹。 皇宫里,瑞柳得知皇帝抱了一个叫栩栩的女子进了太医院,吓得一下子从铺着貂裘的椅子上摔了下来。她轰走了所有宫女太监,一个人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喃喃自语,突然拿起一把剪刀,将一头乌发剪了下来。拿起木鱼使劲地敲,由于使的劲太大,竟硬是把木鱼敲出了一个洞来。 惶恐不安中,她又找了三尺白绫来,悬在了房梁上,然后把头伸进去,正想踢掉凳子,突然一把亮晃晃的刀从窗户那边飞来,将白绫给割断。她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正欣喜是老天爷不想她死,却见一个目光满是杀意男子走了进来,她认得出,那是万恶盗手梁鬼。她吓坏了,正想喊人,却被梁鬼点了哑穴。 梁鬼道:“奉皇帝命令,看着你。” 瑞柳吓得浑身发抖,张大了嘴巴想问为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梁鬼认出了她的口型,冷笑,“为什么?难道那日皇帝的话你没听到。皇帝说如果让他查出是谁害了栩栩,定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我自然要看着你,不能让你轻而易举地死掉。” 瑞柳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恍了一下神后,慢慢爬起,忽然脚一蹬地,快速地往石柱上撞去。 梁鬼飞身过去,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 第52节 瑞柳摔在地上,吐了一地的血,泪水夹杂着鼻血流了一脸,无意中竟突破了哑穴,疯了一般喊道:“你杀了我,快杀了我!”口中血沫横飞。 梁鬼实在心烦,索性拿了根绳子将她给捆了起来,吊在了房梁上。 三天后。 在天云山下一极其隐秘的山洞内。 夏大夫抱着栩栩来到洞前。这个王者几乎犹豫都没有犹豫,便双膝跪在了地上,带着一丝哭腔道:“求师父救一救栩栩,救救她。” 老医仙千禺从洞里走出来,看着跪在洞前的白衣男子,以及男子怀中已然如死物的女子,白色的眉头拧在一起,质问: “明明是你伤了她,为何现在还要救她?” “我只想保护她,无心伤她。”他回答,“是我太自负,我信错了人,以为瑞柳会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代我好好照顾栩栩,却没料到那女人心肠歹毒,背着我害她!我错了,是我错了。” 千禺笑道:“真是难得,你也有承认错的时候。无论是何理由,都是你害了这个可怜的女子。既是如此,我没有理由救她!你快起来,找个地方将她埋了,然后好生的做你的皇帝吧。” 夏大夫却依然跪着不动,“请师父至少……至少看在她是你孙女的份子上,救一救她!难道师父已经绝情到六亲不认了么?!” 千禺生平最讨厌别人骂他绝情,此刻听到弟子这么说,顿时一把老火就烧了心,气呼呼道:“我哪里六亲不认了?!你的医术并不比我浅,都救不活她,我哪里有本事救她?如果真能救她,哪里还需你在这里瞎说话!快给我滚蛋,我还要专心给你的双生弟弟治心病呢!你不是说你不想当皇帝,说什么一定要把夏云欢的病治好,然后把皇位让给他?既然如此,就不要打搅我给他治病!” 夏大夫突然道:“那当初我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千禺一愣,转头颤着神色看着他,“就算你起死回生又如何?你不也是做不回正常人,而且命短,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当也知道这种痛苦,你难道想要她也饱受这种随时会突然死去的痛苦吗?” 夏大夫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怀中的女子脸上时,眼神瞬间又变了温柔,“不论如何,我希望她活过来,活过来,正正当当地恨我。” 千禺听得糊涂,“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大夫抱紧了怀里的女子,目光坚忍,“我不希望她抱着不甘心的仇恨死去,我想她活过来,哪怕是只能活几年也好。我至少可以在这几年里弥补她,让她至少最后能够平静安宁地离去。我不希望来世里,我还欠她什么,更不想来世里她还继续恨我。如果足够有缘,我希望能和她在来世里结一段最好的缘分。这一世,是我负了她。” 千禺哪里听得懂这群小年轻的爱情见解,晓得自己若是不救这个小孙女,依着千寻沐的性子,那他这些日子都将不不得清静了,无奈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让她死而复生。但你当知道,依赖回魂丹活下来的人,都是靠着坚定的意念和不同一般人的坚强。依她的情况来看,她在这方面可远远不如你,而且身体状况也比你弱许多。所以,我不能保证她能活几年,但几个月,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没关系,她能多活一天,我便可以多一天的时间弥补。” 半年后。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事事休。 某天,洞外,树影斑驳下,站立着一个白衣若仙的男子。 竹林,微风,翠绿色的波浪一波接着一波。 那袭白衣飘扬屹立,他看着睡在树下床榻上的女子,冰冷的目光触及少女安详的睡容时,忽然变得异常温柔。 有人走了过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医仙千禺拨开最后一排竹子,看向站在小孙女身边的男子,白白的眉头皱起,很是不高兴:“你身为皇帝,每日都往这里跑,也不怕招人非议。” 夏大夫轻扬嘴角,“没有人敢议论我的是非,除非他不想活了。” 千禺一愣,想这半年来京城的风风雨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在他这个弟子的暴力统治下总算平静了一些,但他这个弟子的脾气估计也被炼得更加狠厉。他不狠,又怎么能压制住同样心狠手辣的乱臣贼子。 老人微微叹气,“也是苦了你了。” 夏大夫仿佛没听到,只是再次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床榻上的女子,“阿栩现在的状况怎样?” “快恢复意识了。” “那她……什么时候可以真正醒来?” 千禺抬眼看了看远处一颗桃树上残留的几朵桃花,“快了,当桃花全部落尽的时候。” 夏大夫忽地身子颤了一下, “待她醒来时,别告诉她任何有关我的事。” 千禺疑惑,“为何?” 春末的风有些硬,吹得树梢呜呜作响。 “我不想她再为任何事忧心。” “我恨你们!”他仿佛能够听到半年前,她在天云山上狠戾决绝的话,那要与他说的话。 终究,彻底失去了,再也没有办法挽回。 阿栩,不是他,不是他做的。 他只是想废了你的武功,让你避免卷入这场注定死亡无数人的浩劫之中。 他不知道,你被关在天牢,在天牢之中受尽了肌肤腐烂之痛。 他不知道,那日你在天云山上,被万箭齐伤。那道圣旨不是他下的,不是他下的! 他不知道,你被高梵陌埋入坟墓生死两茫茫。 阿栩,你该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死绝望,怕成了什么样子? 对不起,阿栩,我这个做师父的,太失职了。我根本不配做你的师父!要恨就恨我罢,恨得理所当然,恨得天经地义。一切,都是我的自负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白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并且自这日后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栩栩醒来,直到栩栩离开。 ☆、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大夏国京都坐落的地方正是整个中原的中心,四面八方山脉居多,山虽不高,既不挡风,更不遮阳,却无路可通。人们若是想要进入京城,只能入一条道,人们称这条道为天降路,因为群山之中突然横着一条如此平坦开阔的道路,真像是上天降下来的一般。 沿着天降路一直往南,有一翠绿的山谷,本是无名谷,但半年前一夜之间多出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来,从此这山谷有了名字,还是那群土匪取的名字,先是叫美人山,后又改名叫栩栩山,是因为他们先后两个首领,前一个叫美人,后一个,也就是现在的首领,叫栩栩。 这群土匪除了打劫路上的商贾富人的金银珠宝,并不伤人性命,且好善乐施,遇到贫穷的人,不仅不会打劫,还会施以援手,给些粮食和盘缠。虽然他们的行为得到很多穷人的支持和爱戴,却被富人们同仇敌忾。 然而,不论富人们怎么报官,竟都没有官府的人前来捉拿这群土匪。渐渐有个传闻在人们耳边扩散开来,道是那土匪的首领曾经是当今皇上的女人,身世关系更是很不一般,没有哪个官吃饱了撑的敢去招惹他们。自然,那些个奇怪的传闻,作为土匪首领的栩栩,一点也不知晓。毕竟她每日都要带着兄弟们在路边侯着路人干大事,哪有闲空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今日,他们又盘在路中间劫了一大票银两,送走了那两个已经快吓尿裤子的富人,看着他们豪华的马车哒哒远去,土匪的首领栩栩长长吁了口气,两把用来吓唬人的大斧头往肩膀上一扛,抬手挠了挠遮住了一只眼睛的黑色眼罩,又摸了摸嘴唇上假胡须,吼了一声:“兄弟们,回家吃酒!” 顿时有二百多个土匪兄弟齐声欢呼,开心的声音响彻山间。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黯淡,空中星辰点点,闪烁得十分好看。 然而,栩栩山的山谷里却一片灯火通明,齐摆宴席,两百八十二个土匪吃酒畅饮,热闹非凡,好不快活! 栩栩酒量不好,只喝了一口酒便有些头发晕,推去兄弟们敬过来的酒,撕了一块鸡腿,冲着兄弟们笑笑,道你们吃你们吃,便自个逃离了宴席。 栩栩的住处对面,是通往另一座山的吊桥。站在吊桥上,可俯瞰群山美景,只是因为此刻夜色太浓,星光下,只能隐约看到山的轮廓,却也别有一番欣赏的趣味。 秋天已末,快要入冬,尤其入了夜,便有些寒冷。 栩栩搓了搓冻得鸡皮疙瘩都快要出来的胳膊,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背后伸出一双白皙似女儿家的手,将一件白色貂裘袍子覆在她身上。 她转头,看着为她送衣的男子,愣了一下,淡淡道了声谢。 “不用和我说谢谢。”他笑道,清秀的眉眼,贴近鼻梁的眼角处,生着一颗红色的小痣,模样十分很好看,像只狐狸。然而,他看上去并不狡猾,只是为人很聪明,又温文儒雅,一股子刚出学炉般的书生气质,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 男子名叫傅冰卿,二十岁,哪里人士他不愿说,半年前同栩栩一起入了这贼窝,凭靠着聪明才智,当上了土匪们的军师,每次出山打劫,都是他暗中负责布阵,不论来人多少,多么厉害,最后都会被他们抢得哭爹喊娘。 说起入贼窝一事,栩栩表示这土匪首领当得实在冤枉。 半年前,栩栩从昏睡中醒来。让她起死回生的外公告诉她,他虽复活了她,但她并不能如正常人生活,意志稍不坚定,便会突发死去。她没有问外公为什么救活他,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外公是因为她是他的外孙女,自然要救她。好不容易死而复生,栩栩却并没有感到多开心,反而似乎因为经历了大生大死,把一切都看淡了,便是生前的牵绊和仇恨,都被一种淡淡的心情给压在了黑暗深处,再不得出现。 外公说,希望她能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活得自由开心些。她便如外公所愿,收拾了一些行李,抛却前尘,打算一个人出去流浪天涯,看遍山河风光。 可能会有人觉得她这样抛下所有人,有些自私,然而就算她不抛下那些,又能如何?她一个一没地位二没权势三没高智商的愚蠢之人,能做什么呢?大闹京城再死一次? 她累了,宁愿冷漠无情,没心没肺。 没想,这趟流浪,才刚刚出发,便杀出一个程咬金,将她的所有计划扼杀在摇篮。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鸟儿叫,花儿笑,她化了一身男儿装,背着个行李,默默地行走。眼看午时,肚子唱起空城计,她便找个路边阴凉地,靠着石壁拿起出发前买的馒头啃了起来。 突然,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男子冲了过来,二话不说抢了她手里的馒头和放在地上的行李。她的盘缠和衣物可都在那行李呢,岂能任别人抢去,连忙追了上去。 那个男子,正是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傅冰卿。 她没想,那时傅冰卿还被一群土匪追着,而她那样和他一起跑,无疑不被当作他的同伙,和他一起,被土匪绑了去。 那时的土匪首领叫美人,却是个老当益壮的老头,是个老头也就罢了,竟……竟还是个断袖,喜欢男人!偏偏她那时是男儿的装扮! 那老头本是想要抓傅冰卿这个长得好看又文弱的书生来当压寨夫人,此刻却瞧上了她,当晚就要和她拜堂入洞房。 栩栩那时确实很想杀了那老头,并且都打算好晚上趁老头不备,一剑了解了这恶人,再伺机逃跑。没想,幸运发生得这么突然。那老头喝得醉醺醺进门时,不注意绊在了门槛上,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能醒来。 作为首领的妻子,栩栩十分荣幸地成为了土匪们的新首领,并且推都推不掉。 栩栩是个正义感特别浓的好孩子,同时是个玩心大于正义的好孩子。当那么多人的首领诶,抢劫诶,难道有比这还有趣的事吗?一番盛情难推的自我劝解后,栩栩微笑着接受了这个光荣的职位。 当了首领后,栩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了前任首领抓来的所有压寨夫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那老头藏了那么多的干货,全是美男,什么类型的都有,强壮的,柔弱的,美的,艳的,花枝招展的,简直闪瞎眼睛。 她突然后悔下放人的命令了。 那些美男们哭天喊地地道谢后,一鼓作气地走了个干净,却有一个人没有离去,就是和她一起被抓上来的傅冰卿。 她问傅冰卿为什么不走,傅冰卿说,他无家可归。 栩栩同情道:“那你以后就跟我混吧,吃香喝辣一样不缺你的。而且,我很正常,不喜欢男子。” 只见傅冰卿嘴角抽了抽,有些失落地喃喃:“原来姑娘也喜欢同性么?” 栩栩当即就尴尬了,“原来你知道我是……女子……” 再后来,他们便这样在土匪窝里,靠着打劫为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自在洒脱。没有人问栩栩的过去,栩栩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 “外面太冷,首领还是回去睡觉吧。”傅冰卿劝言。 栩栩长长吐了口气,突然问道:“冰卿,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该怎么办?” 傅冰卿一向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突然泛起难以言喻的情愫,他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栩栩重重拍了一下傅冰卿的肩膀,然后看着这个文弱的书生被她拍得左摇右晃,忍不住大笑:“哈哈哈……你看你,羸弱成这个样子,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可怎么办?若是再被一个老头抓去当压寨夫人,可就没人像我这样好心救你了。” 傅冰卿突然生了气,“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生生世世跟随着你!” 栩栩呆住,尴尬地咳了咳,收回手,沉默了会,又看向他,“你……愿不愿意学武功?我教你。”虽然由于手筋脚筋受了伤,导致她不能如以往那样拿剑练武,但是武功招式她还记得,教人她还是可以的。 “为什么突然想教我武功?”傅冰卿问。 栩栩笑了,点了点傅冰卿的胸膛,“因为你啊,太弱了!我想要一个更强悍的男人来保护我。” 傅冰卿一听连忙道:“我愿意跟你学武功!” 栩栩没料到傅冰卿会答得这么干脆,有些惊讶,更多是惊喜,“那好,以后每天晚上你就来这里,我教你武功。” “是,首领!”傅冰卿欣喜道,想着以后每晚都可以和首领单独相处,可不兴奋嘛! 第53节 栩栩眉毛一扬,“难道不该改口叫师父?” 傅冰卿立刻反应过来,“是师父!” “一开始学武可能会吃些苦头哦。” “我不怕,我很能吃苦。” “我为了锻炼你的肌肉,从明天开始可能会让你干一些重活,例如砍竹子砍柴啦,挑水爬山啦,晚上还要教你练习基本功。” “是,师父!” 接下来的几天里,站岗放哨的兄弟每次都汇报说路上没什么富人路过,竟都是些乞丐。栩栩想,怎么那么多乞丐往京城里跑,难不成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了?看来当今的皇上实在不怎么样,竟然把国家治理得这么糟糕。 那个身着白衣如画中仙一般的男子身影突然在脑海里渐渐浮现,栩栩吓了一跳,连忙屏蔽了所有相关思想,更加专心地教傅冰卿练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火用的木柴全和做饭用的水都被傅冰卿包了去,这个文弱的书生从一开始一桶水都提不动,到可以两只手各提一桶。从一根木柴都砍不断,到可以一下砍断三根。而这些变化在短短三个月便完成,可见傅冰卿是付出了多么刻苦的努力。 栩栩表示,能收到这样一个好徒弟,作为师父的,十分自豪。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有要下雪的趋势。土匪们厚衣厚袄,再加上已经三个月没有看到可以打劫的对象,渐渐大家都懒得出门,干脆窝成一团在家烤火。 作为土匪们的首领,栩栩也几乎不再过问打劫的事,每日沉迷于教傅冰卿练武中。看着他耍剑的招式越来越出神若化,心中那份桃李有所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自豪感也越来越盛。 这日,天空飘了小雪。晶莹剔透的小雪花在山谷之中飞飞扬扬,景色何其美妙。 栩栩看着小雪出了神,没注意到身边正在耍剑的傅冰卿正一步步逼来。冰冷的剑刃划过头顶,一阵厉风,将她扎发的绳子割断,一头如墨的长发以银河落九天的潇洒落了下来,直铺到地上。 栩栩吓了一跳,气道:“冰卿,你注意点!刚刚差些伤到我!” 冰卿呆了一下,连忙停下练剑,走上前关心道:“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栩栩叹道,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苦恼,“就是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头发被你弄散了。你知不知道扎头发很费事的。算了,给我剑。” 冰卿吓一跳,“要剑做什么?” 栩栩道:“把这些烦人的头发割了。” “不要!”傅冰卿几乎下意识地出口道,将剑插在地上,走上前,扶起栩栩的头发,手突然有点抖,“如果师父觉得束发麻烦,以后便由我来为师父束发。虽然,虽然我的技术不怎么样,但师父不嫌弃的话……” 栩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徒弟也真是好,真是孝顺,“好啊,你来给我束发。” 傅冰卿突然有些脸红,“那师父可不可以把眼罩拿去,眼罩有点碍事。” 栩栩一愣,点头,“可以啊。”环顾四下没有别人,栩栩便拿了眼罩,一不注意把假胡子也给碰掉了。 便见漫天的雪花中,一位素衣长发的女子屹立在这天地之间,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仿佛是世间最美的画,在身后群山衬托下,如梦如幻,令得天地黯然失色。 傅冰卿看得快要失了魂,耳边回荡起半年前京城皇宫里,当今皇帝与他说的话。“如果你真的见到了她,爱上了她,便能理解我为何不杀她了。” 为何不杀她?为何要那样保护她?为什么?因为有太多不该杀她的理由,却有千万个想要保护她的心啊! 眼前的这个女子,满身疤痕受尽磨难的女子,依然这样精彩地活在这天地之间,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令人叹为观止。 便是上天也没有资格夺去她的性命。 傅冰卿突然有些羞愧,为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她瞒着她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而愧疚。然而,无论之前有多么不堪,此刻都不重要了。因为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这样美好地存在他的身边,无需言语,只有心知道,她对他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栩栩已经挨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等着她的宝贝徒弟给自己束发。 傅冰卿走上前,一缕一缕地理着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墨发。 “师父长得也不丑,眼睛也不瞎,为什么要带着眼罩和假胡子呢?” “哈哈哈,你不觉得我这样更像强盗土匪吗?坏人就该有坏人的模样,这叫入乡随俗。” “原……原来这样啊。” 汗。 傅冰卿渐渐微笑开来,只有他知道,她有多么好,一点也不坏。 ☆、落花时节又逢君(二) 这个隆冬,栩栩山在一片安静中度过。 谷中有一弯弯似月牙的冰潭,因着气温回升,潭水的冰面已经开始融化,倒映着高山白云,可见几只游过来的小鱼儿。 正是清晨,太阳还未跳出地平线。栩栩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没有戴眼罩,也没有假胡子,只是简单地把头发像男儿那样竖着,衣服也是男儿的款式,然而因着大红的颜色,将她衬得更加绝世之美。她漫步在潭边,蹲下身子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水面,吓跑了那游过来的鱼儿,她却扑哧一声笑了。随着她这一笑,天地仿佛都明亮了。 忽而,栩栩又渐渐隐去了笑容,站起身,望着晨光下泛着灵光的潭面,呆住。 傅冰卿耍弄着一把长剑走来,远远看到站在潭边的红衣人,虽是男子的装扮,却女儿家的身形,美得不可方物。那样的景色实在太美,以至于傅冰卿不觉将那一幕当作风景痴痴地欣赏。 光像是定格了般,你看着风景,也变作他的风景。而他,又何尝不是这天地间的又一道风景。 许久,傅冰卿方走上前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栩栩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我在想是不是该解散这里了。” 傅冰卿大惊,“为什么?” 栩栩长叹,“冰卿,你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打劫是什么时候了?” 傅冰卿毫不犹豫举起四个指头,“四个月零十五天之前。” 栩栩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有遇到可以打劫的富人了。”又突然怅然一笑,“侧面可见当今的皇帝多么的昏庸无能,让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傅冰卿脸色一怔,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想,是啊,他不知不觉已经陪了她这么长时间,都快一年了,皇帝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也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栩栩没有去看傅冰卿,只是接着道:“山中两百多个兄弟每天吃穿都需要银子,再这样下去,存款和存粮一旦用完,兄弟们怕是不得不要饿肚子了。所以,算了,还是将山中的存款存粮每人发一些,打发他们下山另寻出路吧。”这场山贼的游戏,她终是玩到尽头了,但也没什么遗憾。 傅冰卿轻轻问道:“解散了他们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栩栩淡淡一笑,“四海为家,看遍山河风光,逍遥快活地过完余生。” “难道师父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吗?”傅冰卿突然这样问,这是他第一次问栩栩的私事。 栩栩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没有,一个也没有。” 傅冰卿闻此却不由得心头一疼,不甘心地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栩栩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愣神了几秒,回道:“我在这个世上没有家人。”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也没有家人。 她想遁走,却被傅冰卿拉住了手。 “不要骗自己了,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上都是有家人的,师父也不例外。” 栩栩突然恶狠狠地回头盯着他,“放手!”声音狠厉。这是她第一次对傅冰卿生气,如此色厉内荏的模样,显然将他吓着了。 傅冰卿脸色十分难看地松了手,却脚下一滑,身体向后倾倒。而他的身后,正是冰面融了一半的又深又大的水潭。 栩栩惊中连忙伸出手去拉他,却未能来得及,指尖滑过他的衣摆,便见他已扑通一声摔下去,撞碎了本就不结实的冰面,落了水中。 这个天气,摔入那冰水里,定然不会好过。 看着他在水里折腾,栩栩想跳下去救他,他却喊道:“你站在那儿别动,我……我会水性,可以自己游上去。”说话间,他已经抓着冰面,一点点往这边移动。当他被栩栩拽上岸时,已经冻得脸色乍白乍白,浑身瑟瑟发抖,嘴唇发紫,几乎说不出话来。 栩栩连忙扒去他身上的外衣,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扶着他快速走回去。 她以为他已经够强壮了,强壮到不会生病了,可是,连续给他盖了几层厚被子,甚至床边摆了三四个火炉,他还是昏昏沉沉地喊冷。她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被吓人的烫惊得缩了手,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模糊了眼睛。 这儿的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不会有什么大夫。他这一生病,便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旁边一直侯着的土匪兄弟开口道:“老大,我看我们还是把他埋了吧。” 这个说话的土匪原名叫牛昕,现名叫零零七。栩栩领导了他们这群土匪后,为了叫着顺嘴方便,把他们的名字分别用数字来代替,从零零一一直到二八二,并且命他们把数字给绣在一块白布上,把白布系在额头上。栩栩说这样才有团队的感觉。 零零七如今已近三十岁,一脸乌黑的络腮胡子,高高壮壮的,四肢很是发达,做起事来却有点愚钝。然而,他却是副首领。栩栩提拔他当副首领的原因有两个,一他的代号零零七,她很喜欢。二,他这个人虽然有点愚钝,但心地还是不错的,栩栩曾亲眼看着他将一只可怜的小猫咪放生,虽然后来才知道那是老虎幼崽,不过他这样的作为,显然十分令女孩子欣赏! 今次,零零七竟然说出那样可恶的话,栩栩大为生气,怒目圆睁地瞪着那人,“你胡说什么,他只是生病了,又没有死!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先把你埋了!” 零零七显然被吓到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颤抖着道:“老大饶命!零零七并非是胡说,而是按照规矩说的啊。我们这些占山为王的土匪,哪里有命去请大夫看病。若是生个小病只能靠自己慢慢复苏,生了大病只能等死,有的人不愿被疾病折磨,就……就愿意被活埋提前结束自己的性命。后来,这也成了我们土匪行当里的规矩。看军师大人病成了这个样子,百分之八九十是自己好不了了,为了不让军师大人受罪,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埋了。” “什么?”栩栩气得咬牙,“不过发高烧这么一个小病,就活埋人家!你们这么做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放心,他不会死,我会请来大夫给他看病!” 零零七抬起头,疑惑道:“首领哪里去请大夫?” 栩栩想了想,“这里与京城最近,我自然只有去京城找大夫了。” 零零七顿时就惊呆了,“可是京城虽说离这里最近,但路程却并不近,做马车来回也需一天的时间。” “一天不碍事,他能撑的住!”栩栩不耐烦道,“好了,你快去给我准备马车去。” 零零七垂头丧气道:“老大,我们只有车没有马。” 栩栩急道:“我不是记得我们曾经劫过好几批马吗?” 零零七更加垂头丧气,“冬天都冻死了,剩下的一匹,也被兄弟们宰吃了。” 栩栩顿时气炸毛,“什么!!!!!!!” 栩栩哀叹,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她怎么有这么一群吃货手下啊! 傅冰卿额头的热度一直不退,人也一直在昏迷中。栩栩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一些细软,就要上路。便是走着去京城,也要把大夫给请过来! 她这一走,至少三天方能回来,而这三天里这群兄弟没了首领难免会闹些岔子。栩栩左思右想后,将所有兄弟聚了起来,说了自己要前往京城请大夫过来给傅冰卿看病的事,兄弟们都很惊讶。有人道此举并不妥,因为他们是土匪,不会有大夫愿意过来给他们看病。栩栩便道那爷便是绑也绑一个过来,他若不愿意给冰卿看病,爷便宰了他!此豪言一出,再无人异议。 最后,关于她走后整个山和兄弟暂时由谁管,思索再三,栩栩还是把这个职责给了零零七,因为零零七固然愚钝,但比其他兄弟要善良,做事也更公正些,不会徇私枉法什么的。而照顾傅冰卿的事,栩栩交给了十一和十五,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观察,这两个人最为心细也最会照顾人。 一切交代妥当后,栩栩背着行李来到还在昏迷中的傅冰卿的身边,看着他脸色苍白像在做恶梦一般时而皱眉时而嘟哝几声模糊不清的话,她心疼得不得了。毕竟,他是这近一年来与她朝夕与共的好朋友,更是她心心栽培的好徒弟,好不容易看着他在武艺上有所成就,却因为她发了一个怒,而害他失足摔入冰潭病成这个样子。心疼也有,愧疚也有,不舍更盛。 栩栩摸索着可怜徒弟的眉,柔声道:“冰卿,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给你把大夫给找来,一定治好你的病。”说罢,起身欲走,手却突然被床上的人拉住。 傅冰卿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艰难地摇头,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师……师父,不要……走……陪在我身边。我……我只想师父陪在……我身边。我一刻……也不想……离开师父……” 栩栩轻轻拉开他的手按在被窝里,拿起占着凉水的手绢擦着他滚烫的额头,努力微笑,“乖,做个好孩子,在这里等师父回来,师父很快就回来。师父还等着你病好了,带你去西河村看桃花呢。你不是问师父有没有家人吗?师父有,师父的家在西河村,那里有一片到了春天就开满桃花的林子,景色可美了。那里有师父的娘和师父的哥哥。我和你说,我娘她是个媒婆哦,促成了很多姻缘呢,比神话里的月老还厉害。我哥呢,他是个厨子,虽然是个厨子,但厨艺却不怎么样,而且在家从来不做饭,因为年纪到了不得不婚嫁的时候,天天被娘逼着和女孩子相亲。想来,村子里的女孩子肥胖病都被治好了,哥哥他应该没有理由再逃婚了吧。哈哈,他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真的好想看他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一定很可爱。等你的病好了,我把兄弟们也给解散了,我就带着你去找他们。你不是无家可归吗?没事,以后还可以跟着我,我把你推荐给天齐医馆。他们正好缺一个能打又聪明的保镖呢!” 当栩栩自得其乐地说着冗长的畅想时,傅冰卿已经再次睡着,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仿佛梦到了栩栩说的那些景色和人。 “乖,一定要等师父回来。”栩栩最后在傅冰卿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又与身后两个窃笑的人道:“十一,十五,这三天里你们要好生照顾他。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冰卿有什么不测,定拿你们是问!” 十一和十五连忙道:“首领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军师大人!” 栩栩这才放心,在兄弟们的目送下,两百多天来,第一次离开这里。也有兄弟提议要和她一起去,好保护她,但都被她拒绝了。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个麻烦,走路上难免要说话浪费时间。 为了早日请来大夫,也生怕傅冰卿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出现不测,栩栩一刻也不曾停下脚步,连夜赶路。她如今仍是一副男儿的打扮,把眼罩拿了去,但假胡子还贴着,所以也不怕遇到什么流氓。 终于,她在第二日下午赶到了京城门口,望着城门前看守极其严格的士兵,她长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栩栩刚刚进入城中不久,便听到一个洪亮的敲锣声,一个像是半夜打更的老人家一边敲锣一边哟喝道:“午门口又一个乱臣要被斩首咯,大家快去看哟!乱臣贼子曹延金要再午门口被斩首了,皇帝亲自监斩,大家快去看哟!” 第54节 又有路人的声音传来,“今天才砍一个啊,我记得上一次可是砍一大家人的脑袋呢!” “我也记得,上一次是砍的一家十口的性命,貌似犯的罪名是刺杀当今皇帝之罪,简直吓人。不知道今天这个曹什么的,是犯了什么罪。” “要想知道不如亲自去看了,反正皇上在砍人脑袋前,会先令人读他此生的罪状!” “好,我们去看看。” 栩栩听得出神,正欲继续行路,又见前方一群官兵抓着一个老人家走来。那老人家满身书气,挣扎着大喊:“我没有胡撰史实,皇帝所为确为暴君所为,自他登基以来,杀了多少忠臣良将!朝廷上上下下的旧臣基本都被他杀光了,他不是暴君是什么?” 栩栩捂住了耳朵,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行走。她始终不愿去想那个人,什么都不去想,一再心理提示自己:我只是来寻医的,只是来寻医的! 此时此刻,声势浩大的刑场前,人山人海,或是为了一睹当今皇帝的英姿,或是为了再欣赏一把人头落地的血腥,或是好奇又是个犯了什么罪的大臣。 邢台之上,一个身着囚服大概四十来岁的男子被两个气势汹汹的官兵押上断头处。犯人头发散乱,满脸横肉,面色憔悴,一双眼珠子仿佛失了神。 庙堂之上,如传闻中那样除了上早朝身着龙袍其余时间皆一身如仙白衣的皇帝正襟危坐,那样冷酷中带着杀伐果断的绝世容颜,令无数少女为之疯狂倾倒。 随着日光升到正当空,一个大官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接过皇帝的圣旨,高声宣布了犯人的罪状,有贪污罪,有谋杀罪,有勾结罪,有贩卖人口罪,总共罗列了一百零七条罪状,其中有三十多条罪状足以判以死刑,听得百姓们齐呼皇帝英明,罪臣该死。 邢台上,亮晃晃的大刀一起一落,便看到人头落地,血喷三尺。围观的百姓大都吓得捂住了眼睛,而那庙堂上的皇帝,始终不曾容颜变化。 当围观的群众唏嘘着散去时,却有一个艳丽亮眼的美妇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满眼含泪地又跑又爬来到那落在地上的人头旁,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突然,她拿出一把匕首来,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抱着那血淋淋的头颅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面对这样的情形,有人禀报皇帝该如何处理,皇帝轻描淡写道了句,将那二人的尸骨一起扔到乱葬岗葬了。 看了太多生死杀了太多人的他,早已麻木不仁,不知情为何物,更不会被何景所动容。 只是,起驾回宫的路上,当他无意间撇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一间医馆时,那眼眸还是颤动了,痴痴地凝望着那个方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如隔三生。 如今,她可还记恨于他呢? ☆、落花时节又逢君(三) 栩栩一番打听后,找了一家京城比较有名气的医馆,见了大夫。她自然不敢告诉大夫是去哪里给谁看病,只道在京城外的一座小山里,给自己的兄长看病,并且承诺只要能治好兄长的病,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并且可以预付一笔定金。 说话间,栩栩一脸焦急,几乎要哭的模样,看着实在令人心疼。 老大夫有些犹豫,但看着这么一个漂亮的人捉急要哭的模样,很是同情,心想他家兄长定是病得不轻,作为大夫的,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大夫一狠心,要了十两的定金,道是如果兄长的病好治,还可以退一些给她。 栩栩毫不犹豫地将十两银子递给了老大夫。 回去自然不能再用走的,太浪费时间。栩栩便在老大夫的指路下,前去买个马车。 因着事情有了着落,栩栩一颗悬着的心也落踏实了,便没了之前的匆匆,对周围也有所观察。走了一段路,却并未见到什么乞丐,京城百姓生活得都很富裕,她不由疑惑,那些到京城来的乞丐呢?难道都发了? 很快买好了马车,栩栩让大夫坐在车中,她则负责赶马。 路过一处城墙时,墙壁上贴的一幅旧画吸引了她。 画中画着一个男子,毕竟是人手画出来的,栩栩看不出个容貌,但那贴近鼻梁的眼角下的一颗小痣吸引了她,乍一看,教她瞬间想到了傅冰卿。出于好奇,她便停下了马车,走上前细瞧,原来是寻人贴。寻的人名叫…… 傅冰卿! 画中男子真的是他!栩栩几乎惊呆,按耐着惊魂未定的心继续往下读,“傅冰卿,二十岁,普罗州人士,于半年前高中探花,正赶往普罗州回家报喜讯,却无故失踪。如有知情人士,请将其行踪告知官府,百两黄金重赏。” 半年前?栩栩看了看画纸的破旧程度,可以猜到这张寻人贴已经挂了好久,心头顿时一阵的跳,原来冰卿是探花,天,堂堂朝廷探花竟然被她们一群土匪绑去做了军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既然傅冰卿是普罗州人,而且还是探花,为什么却与她说无家可归,还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帮着他们这群土匪打劫呢? 满腹的疑问,只有回去把他病治好了,再细细盘问。 栩栩想着,爬上马车,拼命挥舞着马鞭,往京城外快速行去。 京城皇宫之中,年轻的皇帝刚刚迈入宫中,便有太监急忙跑来呈上一封信。 皇帝瞧了一眼信封上傅冰卿三字,便拿着信去了御书房。 信中写着:臣已完全取得栩栩姑娘的信任,很快便可以为皇帝劝说栩栩姑娘回心转意。 写信的日期是三天前。 看到这样的字,皇帝那冰山一样的脸突然露出一个讥讽般的笑。 劝她回心转意?他从没在这件事上抱有期望。他派傅冰卿过去接近栩栩,不过是因为傅冰卿高中探花进宫那日说了一些让他愤怒的话,也是想顺水推舟命借傅冰卿之力随时掌握栩栩的情况。 他尚且记得一年前,那个探花进宫时的一番谬言。 毕竟年少气盛,又刚刚高中探花,难免轻狂了些,竟在得知皇帝因为一个女子而不愿再娶妃子甚至至今没有孩子,这个青年在大殿之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狂傲不羁地道:“那个蛊惑了皇帝的女子,论罪该死!自古红颜祸水,多少英雄才子的前程便是断送在那样的祸水女子的手里。那样的女子该死!皇帝是百年难遇的好皇帝,但万万不能被那样一个女子迷了心智,忘了国家大任。还请皇上早日将那女子赐死,忘了她!” 大殿之中一片哗然,高高在上的皇帝,面色冷酷,似乎下一刻便会命人将那出言不逊之人拖出去斩首。 几位力荐傅冰卿的大臣脸色苍白,身子一颤齐齐跪在地上,为傅冰卿年少不懂事开罪。 皇帝还未想好如何回应,竟又有几个刚刚入位的大臣站出来,道同意傅冰卿之言,并且希望皇帝早日纳后,为大夏国的皇族血脉开枝散叶。 皇帝毕竟是真的好皇帝,晓得何为忠言逆耳,面对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他只道:“诸位大臣所言之事,寡人会好好考虑!” 当天下了早朝后,傅冰卿便被一道圣旨请到了后花园。 那时,皇帝正着了一件白衣,坐在凉亭下抚琴,琴曲是他最喜欢的浮萍葬。 傅冰卿听得入了迷,立在凉亭外不忍打搅,直到一曲结束。 皇帝起身,看向他,问道:“这首曲子好听吗?” 傅冰卿连忙点头,“皇上作的曲子,自是非凡。” 皇帝却摇了摇头,“这个曲子并不是我所作。” 傅冰卿惊讶,不敢言语。 皇帝则负手而立,遥望凉亭外的花海,缓缓道:“我叫你来,只是想与你说一说她的一些事。” 傅冰卿却跪在地上道:“皇帝的红尘往事,作为臣子的,并不该听。” 皇帝冷笑了一声,“该不该听不是你说了算。你只管听一听,因为寡人将有一事要命你去做。这件事,和她有关。” 傅冰卿仍旧跪着,鼓起勇气道:“臣可否先知道皇帝要臣去做何事?” 皇帝锁眉看向他,“寡人要你去找她,获取她的信任,并且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后要么把她劝进皇宫做寡人的皇后,要么,杀了她。” 傅冰卿一听十分欣慰,欣慰皇帝终于看开红尘,同时也有些惊讶,“皇帝为何命我杀了她?” 皇帝扬起嘴角道:“因为说她该死的,迄今为止,除了一个月前被寡人打入冷宫的柳妃,你是第二个。既然觉得她该死,由你亲自动手不是很好?不过,寡人说过,给你一年的时间和她相处。如果你不想杀人,便用这一年的时间将她劝入宫中做寡人的皇后,为皇室延续香火。” 傅冰卿愣住,忽而神色阴暗道:“那样的女子没有资格做一国之母。” 皇帝冷道:“有没有资格,待你和她相处了一年之后,再与我说。而一年内,你若敢生出杀人的念想,寡人会毫不犹豫斩了你的脑袋。” 傅冰卿身子抖了一下,“臣绝不敢违抗皇命!” 皇帝笑了一声,“天下间红颜祸水的女子确实不少,幸而,我遇到的,不是个祸水。我很幸运我爱上的不是别的女子。当初,我确实想抛却一切,只要能和她一起好好地活,是她一手把我推开,让我担负起身负的责任,让我变成了寡人。她从不欠我什么,是我欠她良多。此生惟愿,能将所欠尽数弥补给她。然而,我若是如此爱她,又如何会不恨他,恨她一手将我推到这里,恨她一步步逼我到今天,恨她爱之不明,有心不说。她说她承担不起祸国殃民的千古骂名,便把一切都推给了我。这样的残忍,这样的不知所谓。” 皇帝说得十分痛恨的模样,却难掩那内心深处的哀伤,爱之切,恨之深。其实,只要她心软那么一次,他或许就少了这些痛苦,就算依然不得不肩负起国家重任,但至少不会恨她。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的爱她,又有多么地恨她,然而又这样的愧疚于她。 傅冰卿如何能懂其中三味,便是一味的万分之一也体会不得,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道:“臣认为,让皇帝如此痛苦迷恋的女子,便是祸水。她既然让皇帝如此痛苦,皇帝为何不杀了她?” 皇帝便摒弃了原本打算要说给他听的故事,只道:“好,很好。我不久前从老医仙那里得知,她已经苏醒,并且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京城。她要离开京城,必然会经过天降路,你便在那条路去等着她,然后用一年的时间去接近她。这也是寡人给你的命令。如果你真的见到了她,爱上了她,便能理解我为何不杀她了。” 傅冰卿不以为然,重声道:“也就是说,一年后,臣杀了她皇帝也不会怪罪臣,是吗?” 皇帝点了点头,“但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允许第三个人知道。” 傅冰卿俯首,“臣遵旨!” 傅冰卿是那样一个冰雪聪明之人,皇帝自然信得过他,而他做得也很好,一直很好。 才第三天,傅冰卿便来信说已经成功接近栩栩身边,并且在信中加了一副栩栩如今的画像,独眼龙,贴着胡子,一身黑衣,男儿的打扮,却又柔弱得不像话。他在写信时一再好奇皇帝为何会喜欢这也奇怪的女子,他本以为会是个更温柔如水倾国倾城的女人。皇帝在看了他的第一封信时,又是喜欢,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惊得一旁太监差些以为做梦,从不轻易笑脸的皇帝竟然会这么开心大笑,实在罕事一桩。 后来,第二封信,第三封信,几乎每隔十天一封信,告诉皇帝栩栩的情况。信上的字从一开始的几十个字到后来越来越多,里面夹杂的感情也越来越多。 傅冰卿开始渐渐好奇这个女子以前的事,也开始在信中向皇帝打听,而这也是皇帝早就预料到的。 皇帝便如实在信里写着栩栩的过往,栩栩作为灵儿时小时候的事,后来被丞相关起来养大的事,后来代嫁的事,跳崖的事,为村子里女孩献血治病的事,学武的事,被他挑断手筋脚筋的事,被毒害的事,被箭射死的事,被活埋的事,最后写到她起死回生的事。那是怎样壮烈的一生,她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一味地活着,也要被如此折磨。即便如此,她仍然活得这样出彩,这样令人感叹。 傅冰卿信中渐渐流露出对这样一个奇女子的喜欢,尤其当说到拜她为师的事,更是激动得字都快飞了起来。他是那样冰雪聪明之人,是那样恩怨分明之人,是那样立场坚定之人,在她的面前,依然溃不成军。 皇帝后来每每看到傅冰卿的来信,都不由兴奋,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心意。然而,他又哪里有心呢?谁又能看透他的心呢? 看着最后一封信里的短短一行字,皇帝突然有些不适应,有些气傅冰卿为何不多写一些关于栩栩的事。 将信放好,年轻的皇帝又开始孜孜不倦地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如果说此生能弥补她什么,那么,这一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只希望,她能看到,能理解。 栩栩赶着马车将老大夫带到栩栩山时,土匪山寨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远远便可看到满山的人在搬运着东西。栩栩几乎下意识地想难道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这群土匪又干了一票。不知为何,此刻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隐隐担忧着他们这次打劫的情况,祈祷别出什么岔子。 老大夫请下马车时,看着大名鼎鼎的栩栩山,顿时就吓得腿软了,颤颤地道:“敢问公子,难道你家是住在这里?公子可知这里住着很多土匪?” 栩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回答:“嗯,知道,我就是土匪们的头。” 大夫吓得双腿一哆嗦,不敢相信,“什……什么?你……你就是土匪的头?” 栩栩抱歉道:“之前没敢和您说实话,便是怕你不答应来给我的兄弟看病。放心,我们虽是土匪,但义气二字当头,绝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好好给人治病,该给你的钱一个子也不会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给看病,或是将人治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老大夫一听,冷汗直冒。 栩栩笑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你一定治得好!” ☆、落花时节又逢君(四) 今天劫了一大笔银子,土匪们非常兴奋,当见到首领顺利带着大夫回来,尖叫声响遍整个山谷。 零零一和零零三迎面走来,高兴地与栩栩道:“老大,我们今天劫的这一票可大发了,够我们吃一辈子!” 跟在两人身后的副首领零零七却一脸闷闷,欲言又止的模样。 栩栩一心急于带着大夫去给人看病,虽然也在意他们打劫之事,但想把冰卿病治好再问这事,冲着他们点点头,道过一会再说。 走进傅冰卿的房间,便见十一和十五一脸呆呆地立在床头,无精打采地仿佛木头人。 栩栩好奇地叫了声:“十一,十五?” 十一、十五突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颤栗地转过身来,刚刚看清首领走过来的容颜,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狠狠低着不敢抬起。两个人已经抖得像是要抽筋。 栩栩下意识地不安着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大步跑过去,只见棉被下面的傅冰卿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便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呼吸声也没有。她不敢去碰他,她害怕她碰到的人太冷。天气已经够冷了,她实在承受不了人的冷。 “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给人看病啊!”她突然大喊,眼眸红了一圈。 第55节 大夫将将回过神,连忙走上前,端起床上之人的手腕,熟悉地去把探他的脉搏。只是碰了那么一下,大夫便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又颤颤地起身,在傅冰卿的脖子处和鼻子下面摸了一遍,沉默了下来,久久不语。 这个人……死了…… 栩栩看着大夫突然这个样子,眼圈更红,冷冷地声音道:“大夫这个模样做什么?快给人治病啊!” 大夫摇了摇头,十分害怕眼前这群土匪突然迁怒于自己。 栩栩怒道:“有什么话便说,你做大夫的给人看病怎么可以不说话?” 大夫这才叹道:“这个人的病老夫看不了,因为他已经……已经死了。” “什么!”栩栩几乎眼眶瞪裂,虽然心里知道这话是真的,可是又怎么能够去相信,怎么能够相信! 那个人活跃的身影还是这样清晰地在脑海里,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叫着她师父!她此生唯一的徒儿,最好的徒儿,怎么可能死了?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栩栩几乎一瞬间全部的意识奔溃,茫然地站起身,茫然地往后退,又茫然地止步,最后目光定格在墙上挂着的那把剑上。那是她送给他的剑,明明不久前还看着他耍着它,那样的英姿飒爽,那样的威风凛凛! 栩栩晃着身子走到墙边,拿起了那把剑,紧紧抱了一会,又突然抽出剑刃来,几乎以迅雷之速砍向旁边站着的十一和十五,却在两人脑袋上距离一公分处戛然而止。 十一和十五已经吓得快尿裤子,双双跪了下来,拼命磕头,哭道:“老大饶命,老大饶命!我们已确实按照老大吩咐,很细心地照顾军师了。一直到中午前,军师都还好好的,甚至还能睁眼说话,还问我们你去了哪里?哪知道,我们不过按照往常出去吃个午饭,回来便,便看到军师不能动了……老大,我们已经尽力了,人死不能复生,求您放过我们……求您……” 栩栩笑了笑,踉跄着步伐走向床边,突然又将剑指向老大夫,看着老大夫惊惶的模样,合上了眼角,一边落泪一边道:“你走吧,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转身看向十一十五,命令道:“十一,你用马车将老大夫送回京城。” 十一连忙喜道:“是,老大!” 十一送着老大夫一起出去后,十五颤颤地问道:“那……那我去找兄弟们,准备一下军师的后事?” 然而,久久没有回音。 栩栩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仿佛失了魂灵。 十五等了一会,咽了口唾沫,又鼓起勇气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大您……您节哀顺变。我……我出去找兄弟准备后事去了……” “滚!”一声竭斯底里的怒吼,栩栩转身恶狠狠地看着那个人,手里的剑握得嗡嗡作响,咬牙切齿,“你给我滚出去!” 十五吓得连爬带滚地出了屋子。 屋内,栩栩有了去碰那个人的勇气,坐在床边,将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恨不能把自己身体的温度分一半给他,泪水颗颗打落在他的脸上。 “冰卿,你不是说要天天给师父束发的吗?师父很讨厌束发的,你再不醒来,不帮师父束发,师父就只好把头发割了,你听到没有?” “冰卿,你知道吗?我去了京城,看到了寻你的帖子。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是朝廷的探花,是要去普罗州当大官的?你说你一个好好的朝廷栋梁,却来给一群土匪当军师,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冰卿,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怪你瞒着我你的真实身份,我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 “冰卿,你知道吗?我的家人里不仅有大娘和哥哥,还有你啊。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冰卿,你睁开眼睛,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好不好?很长很长的故事,很精彩的,保证你不会听睡着……” “冰卿……冰卿……冰卿……” 十五已经和另外一些兄弟为傅冰卿挖好坟墓准备好棺材后,便一起来到门外,看着屋内紧紧抱着傅冰卿的栩栩,迟迟不敢有所动静。 因为三天来不曾合眼休息,栩栩早已经精疲力竭,终于在半夜的时候头往旁边一歪,抱着傅冰卿的尸体,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空阴沉沉的,不久竟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拍打着屋檐的声音,吵醒了床上的栩栩。 “冰卿……”她一骨碌爬起,却找不到了傅冰卿,踉跄着跑了出去,入目的是满眼的白绫,每个兄弟都身着白纱,和上一任首领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栩栩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冰卿呢?我问你,你们把冰卿弄哪去了?!” 那个人被晃得厉害,声音抖抖地道:“在……在后山墓地,下……下葬……” 栩栩连忙便往后山跑。 到达时,兄弟们已经把棺材放入了土坑里,正在往下填土。 栩栩疯了一般跑了过去,跳入了坑里,抱着棺材,不顾撒了一身的泥土,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埋他了?我还没有看他最后一眼,你们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面前,几十个兄弟齐齐跪了下来,声音不一却足以清晰地道:“老大,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顺变,好好保重自己!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位军师,不想再失去您!” 栩栩愣住了,被人拉着出了墓坑。 坟墓很快被盖好,立了墓碑。人影也渐渐散去,唯有那个扮作男装的女子还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扶着冰冷的墓碑,一次又一次摸着上面的名字。 冰雹又硬又冷,砸在脸上很疼,可是又怎敌得过心里万分之一的疼? 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看着他从一开始冷漠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看着他指挥布阵时从慌里慌张到冷静从容,看着他在她的教导下一步步变得强壮,听着他一声声温暖心的叫着师父。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感觉啊?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满足。 因为他,她才会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上多余的人,她被人需要,这样有意义地活着,真实地活着。 就像是一场梦。如果真的是梦,她祈求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还是醒来了,是这样的绝望,这样的悲伤。 终于再也忍不住,她趴在墓碑上失声痛哭。哭号声响遍山谷,回音阵阵,闻者无不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栩栩在傅冰卿的墓前立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昏倒,被副首领零零七抱回了房间。 温暖的火炉,渐渐温暖了女子的身体,苍白的脸膛也随之渐渐红润。零零七看着欣喜,突然又想起什么,眉头锁起来,重重叹了口气。 栩栩醒来时,屋内聚集了比较有代表性的十六个兄弟。十六人本是喜滋滋想告诉他们的首领,他们前几天劫获的丰厚成绩,却不料被她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吓到。 栩栩微弱的声音道:“大家准备一下,将存银和存粮每个人分发一些,让兄弟们散了,各自下山另寻出路吧。靠打劫为生,终不是个正经的谋生之道。” 众人惊吓后,表情不一,或是失望,或是愤怒。 零零三扯着嗓门气呼呼道:“老大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死了区区一个布阵的,我们之前没有他,不也是过得很好!老大若是觉得没了军师,便当不下去我们的老大,大可以把老大的位置让出来,总有一个人可以比您更加胜任这个位子!” 三四个声音应和道:“对!没错!” 又有人不吐不快地小声道:“自从老大即位,给我们设了那么多条条框框,这个不能劫,那个不能抢,让我们这些兄弟好不快活,差些饿死!若是老大愿意让出位子,我们反而能大干一场!” 栩栩听着这些义愤填膺的议论,锁起了眉头,突然翻身下床,拔出剑来,指向零零三的咽喉,眸子中怒火中烧,“早就猜到你有夺位之心,今天这一试探,还真让我给试探出来了!依照这里的规矩,有夺位之心者,该是如何处置?” 眼下看来,她说出那样的话确实是鲁莽了,不得不找个台阶下,从长计议。想要这些土匪心甘情愿地散去,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零零三顿时吓得头冒冷汗,跪在地上。 副首领零零七站出来,粗粗的嗓门道:“规矩应该杀无赦!” 所有兄弟都吓得跪了下来,几个人道:“属下……属下绝无夺位之心!” 零零三则一番咬牙切齿不说话。他是个已经四十岁的男人,早就不满被这么个不到二十岁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毛头小子统治。 栩栩收起了剑,色厉内荏,道:“除了零零七,统统都给我滚出去,该干嘛干嘛!” 众人退下,最后屋内也只剩下了栩栩与零零七二人。 零零七关上门,转身问道:“老大叫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栩栩道:“这些天一直感觉你有话不敢说的样子,现在可以与我说吗?” 零零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栩栩猜测道:“是不是关于上次我不在,你们打劫一事?” 零零七怔了下,点头。 “果然。话说上次看到你们搬了一箱又一箱的,都是银子?” 点头。 栩栩不可思议,“是哪家财主这么有钱!算了,你快带我去看看!” 零零七连忙带路。 他们把打结的物品分放三座山窟里。一座银库,一座粮库,一座布匹库。因为上次打劫的都是银子,栩栩便随着零零七来到银库。 栩栩清楚地记得,银库里本只有一个小木箱,且木箱里只有半箱银子。如今看着这多出的四大箱金光烁烁的宝箱,再打开看着里面一锭锭大得吓人的银两,栩栩瞪大了眼睛。 谁竟然押着这么多的银两上路?就这么不怕被抢吗? “不会是假的吧?“栩栩一边惊叹着,一边拿起其中一锭,上下翻看,当看到银两地步那分明的官印时,只觉一阵晴天霹雳,怒火中烧地转头看向零零七。 零零七被那样可怕的目光吓了一跳。 “这,是,官,银!”栩栩将银子的底面对着他,一字一咬地道,最后变成怒吼,“我不是早和你们说过,官银是绝对不可以抢的吗?!” 零零七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羞愧道:“我也和他们说了,不可以抢官银,可是他们不听。毕竟已经好久没有打劫了,兄弟们太热情,根本拦不住。” 栩栩气得将银子砸在他身上,气涌如山,又狠狠踢了他一脚,看着他被踢倒在地的模样,她简直要疯了,“你是副首领,怎么可以这么没用!!!!” 零零七不做辩驳,却道出一件让栩栩更害怕的事,他道:“首领放心,押着官银的官差都被我们杀了埋了,我们只要把这些官银上的官印切掉,便不会有人发现官银是我们劫的。” 栩栩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了,只有无限的惊恐,“什……什么?你……你们杀人了?你们杀了官差?!” 零零七点了点头,“是零零三的主意,也是他下的手。我觉得他很聪明,也很有主意和胆识,老大,要不您看让他继承军师之位怎么样?” 栩栩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土匪就是土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改不了他们邪恶的本性! 是她以前太天真了。 此时此刻,京城,朝堂之上,皇帝看着一本本上报关于官银在押往京城路上失踪一事的奏折,深锁了眉头。 有大臣上前道:“皇上,官银和押送官银的人是在快到京城时失了联系。据臣所知,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达京城,便是天降路。天降路贵为天子之路,历来很少有山贼土匪敢做乱,便是出现一些胆子大的山贼土匪,不等发展起来便被我朝将军一一歼灭。然而,臣近来听闻,天降路偏南,有一座本无名的山谷被一群土匪占领。这群土匪貌似很不一般,每次有人想去歼灭他们,都会被什么厉害的人暗中阻止。臣怀疑,此次官银损失和官差消失之事,与他们逃不了干系!还望皇上下令派兵剿灭土匪,彻查官银丢失一案!” 这位大臣此言一出,所有大臣纷纷下跪,洪亮的声音整齐道:“请皇上派兵剿灭土匪,还天下太平!” 皇帝看着他们,微微思考了下,道:“剿灭土匪一事寡人自会考虑派兵。至于派谁去做,寡人明日早朝定会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下了朝后,皇帝径直奔了后花园。 一如最初时的场景,皇帝在凉亭下抚琴,那个年轻的探花奉命来到后花园,听着琴曲出了神。 一曲奏罢。皇帝问道:“寡人不是命你一年后再回来的吗?而且是要么带着人回来,要么带着尸体回来。你如今提前了一天回来,而且两手空空,是什么意思?” 傅冰卿突然跪下,诚恳道:“臣是炸死,方脱了身回来面见您。时至今天,臣还是认为,师父……不,栩栩姑娘不适合深居宫中。栩栩姑娘和我说,她想解散土匪后,便带着我一起去西河村找她的家人。那里,才是栩栩姑娘的归宿。还请皇上成全!也就是说,皇上的任务,臣无法做到了,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如果皇上仁慈,请求皇上罢去我的官职,还我自由。我愿意继续照顾栩栩姑娘,愿意和栩栩姑娘去西河村,过她说的生活。” 皇帝听了,沉默了半晌,却只道了句:“你真是疯了。”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女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傅冰卿身体一颤,头狠狠磕在地上。 皇帝扔了一道圣旨给他,“无名谷的土匪抢了官银,消失的官差生死未卜。寡人命你带兵前去剿灭土匪,彻查此事。押送官银的官差若是没事还好,但若是死了,便也让那些土匪下黄泉去陪他们吧。” 傅冰卿刹时脸色惨白,迟迟不肯接旨,只道:“土匪抢劫官银这事,师父……栩栩姑娘并未参与,甚至根本不知晓。她那日去了京城为臣寻找大夫看病,如果她在,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还请皇上放过她。” 皇帝冷道:“你难道不该先接旨再与寡人探讨此事吗?难道你想寡人派别人前去剿灭他们?” 傅冰卿连忙拿起圣旨,恭敬道:“臣,臣接旨!” 皇帝道:“既然寡人把这件事交给了你,怎么做,自然皆由着你!你最后只要确定剿灭了土匪便可。” 傅冰卿依然脸色难看,道:“是!谢皇上!” 第56节 ☆、落花时节又逢君(五) 明明冬末的寒意还未褪去,天边却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随着夜幕降下,层层涌来的乌云中可见阵阵电光。 栩栩拿着一把大刀,在一众兄弟惊讶不解的目光中,气势汹汹地走向零零三。此时,零零三正和几个兄弟撕扯着马腿上的肉吃。 随着一声轰隆雷响,栩栩的大刀架在了零零三的脖子上,吓坏了众兄弟,唯独零零三一点不怕地盯着栩栩手中的大刀看。 栩栩面色阴沉,厉声厉语:“官银是你主张抢的?官差也是你杀的?” 零零三无奈笑道:“是啊,您这是太激动还是怎么着?” 栩栩却将刀握得更紧,依旧面色狠厉,“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有哪几类人不可劫,有哪几种银不可抢?” 零零三顿时也怒了,“奶奶的,这不能劫,那不能抢,我们究竟是土匪还是观世音菩萨?如今银子我就是抢了,人我就是杀了,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为那些官差报仇不成?!” 栩栩确实很想杀了他,然而不得不极力克制着这股怒气,吸气道:“是你破坏了规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我杀你是为了那些官差报仇?我是为了整个寨子的兄弟安危!我知道你们是土匪,必须抢劫才能有饭吃,但你们有没有听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抢劫对你们而言很光荣是不是?当人家辛辛苦苦地劳作挣钱,当士兵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你们的光荣放在哪里是发光的?!抢了别人的银子很开心是不是?抢了那么多官银很开心是不是?杀人很开心是不是?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抢的那些官银是用来救济千万灾民的,是用来给边疆战士添衣补暖的!你杀的那些人,一生无辜还有妻儿老小?!难道只有你们的命值钱,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众人惊嘘。 零零三忍不住般嗤笑了声,“原来咱们的老大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没想到,观世音菩萨也来给我们土匪当老大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刀光闪过,速度之快,人眼尚未看清,便见鲜血喷溅,一只断臂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刺痛耳膜的痛叫声将这个夜变得更加狰狞。 栩栩冷漠地砍下零零三的右臂,然后冷漠地看着他抱着断肩,在血泊中打滚哭号。清冷的声音道:“我不是观世音菩萨,我是人,一个尚还有点良知的人。而你,一丝良知都没有,连猪狗都不如!猪狗不如的东西,自然没有存在这个世上的价值。我今天不是不想杀你,你这条贱命,是为了兄弟们留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杀了人,便该由你的命来偿还。明日,我将带着兄弟押着你和官银,前往京城向官府自首。” “老大!”哗哗跪倒了一片。 显然,没有人想去坐牢。 栩栩看着下跪的兄弟们,终于消去那满腔的怒火,渐渐冷静下来。手一松,沾满鲜血的长剑落地。 此时,零零三已经痛昏过去。 栩栩令零零一和十五一起将零零三的断臂伤口处理一下,好生看着。然后,她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把自己反锁着。 回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栩栩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是当初土匪老大死了,她便逃离这里,或许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若是那样,她便不能救下傅冰卿,不会与他有那段情谊,也不会害他掉入水潭病死。 如果当初离开,她或许现在过的是自在逍遥的日子,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牵绊。 是她选择错误,才造就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局面。她该自食恶果。 敲门声传来,很轻却很急。 栩栩起身去开了门。 是零零七。 零零七一脸慌张地道:“老大,不好了,你走后,兄弟们聚集起来,商讨要杀了你另选首领。我同其他几十位兄弟向他们理论规矩,无奈他们人多,我们已经处于下风,怕是那站在我们这边的一些兄弟也要叛变了。” 栩栩早料到事态会往更严重的局面发展,此刻只是平静地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零零七委屈道:“他们说老大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官府,不顾兄弟们的死活。” 栩栩冷道:“我要是不管他们的死活,那一剑砍下的就不是零零三的胳膊,而是他的脑袋!然后,我大可以收拾行李走人。呵呵,我不管他们的死活……是他们不管自己的死活!零零七,带我去见他们!” 几间茅屋形成的大堂里,二百多名土匪齐聚一堂,议论纷纷,正反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栩栩的出现,原本嘈杂的夜突然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吹过山谷的声音。 两百多人的目光里,栩栩走到中央首领的位置,猛一拍桌子,一脚踩在凳子上,先是仰天豪放地笑了两声,再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随我去自首。既然这样,明日我一个人押着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官府,从此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不论你们如何想法,官银必须归还朝廷!如果你们有人想阻拦我,到时候可以看一看,是你们把我和那些官差一起埋了,还是我踏着你们的尸体走出这里!自然,如果你们尚还怕死,在朝廷杀来这里之前,快些改邪归正,收拾行李,拿些细软,明日便下山去寻找正正当当的人生。” 栩栩道罢,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沉默了下来。那毕竟是他们的首领,是一年来给了他们无数温暖和好处的首领,杀他,他们如何真下得去手。他们是土匪,但他们更是亲如一家人的兄弟,义气二字喊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喊的。 栩栩回到房间,反锁了门,便趴在床上睡去。 梦里,她看到傅冰卿,那个她最好的徒儿,微笑着向她走来,说:“师父,我来为你束发。” 她不知道,此刻她梦里的那个好徒儿,现实里正带领着一千士兵围攻了栩栩山,因着对这片山脉的熟悉和对土匪生活作息的了解,很快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除了栩栩之外的所有土匪抓了个干净,并且连夜问出官银所在和那些官差何处。 得知押送官银的官差已经被零零三全部杀死,傅冰卿真是气得咬牙,恨不得立马砍了那零零三的项上人头,然而当看到零零三被砍断的右臂,得知是被栩栩砍断的,他又忍不住大笑,算是解了一点气。 有士兵上前问道:“大人,何时抓捕土匪的头目?” 傅冰卿拿开带在脸上的面具,在土匪们不敢相信的目光中,缓缓道:“不急,等她睡醒了再说。如果谁敢打搅她睡觉,我第一个不会轻饶他!” 士兵们皆俯首,“是,大人!” 官银和土匪连夜被押往京城,士兵们也被傅冰卿全部撤了回去。硕大的山谷,突然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前望着月光时而忧愁时而欣喜的青年大人,一个是在屋子里睡的香甜的土匪头目。一切安静得诡异,诡异里又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香。 傅冰卿一直站在外面,没有弄出半点声响,这样睁着眼欣赏了一番从黑夜到白天的过渡。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安静,栩栩的这一觉睡得又死又绵长,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晌午。透过窗户,看到山那边升得高高的太阳,她大惊失色,想着今天还要押送官银和零零三去京城,以迅雷之速整理好穿身的衣服,头发也懒得扎,所以揉一揉随便扎伤,这样便匆匆出了门。 迎面便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因为太急,栩栩都懒得抬头去看那人一眼,便道:“走路看着点,快给爷让开道!”然后,与那人擦肩而过。 忽地,她又站住,怔怔地转身,看着刚刚撞上的人,那张满载微笑的脸,还有那暖暖的一声:“师父。”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她以为,她还在做梦。 傅冰卿看着她呆住的模样,又唤了声:“师父?” 栩栩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努力冷静道:“你怎么又来我梦里了?不知道我急着醒来把官银和杀人犯送去京城吗?” 傅冰卿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师父,我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顿了顿,又道,“师父,我没死。” 栩栩又差点哭出来,“我知道,你没死,你一直活在我的梦里。可是,我也知道,你死了,被埋入了棺材。我亲眼看着你下了葬,我还给你立了碑。对不起,对不起,那日我真不是有心害你掉下水潭的……可是,终究还是我害了你,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害死了你……” 傅冰卿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悲伤和愧疚,想用炸死这个法子时也没想这么多,此刻看着这个女子因为自己的死而如此愧疚悲伤,他真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连忙走上前,一把拉住栩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大声道:“师父,我没死,真的没死,不信你摸摸我,我有体温,有心跳。这不是梦,是真的!” 栩栩眨了眨一双眼,穿过傅冰卿的衣服,摸到了他胸部的皮肤,没错,是热乎热乎的,她还能感觉得到皮肉下面那颗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跳得好厉害。她又忍不住使劲掐了一下。 傅冰卿十分诚恳道:“疼,师父。” “不是梦……”栩栩缩回了手,一副要被惊出魂的样子,“会疼,就说明不是梦……”又忍不住的惊喜,抬手指着他,不知是哭是笑,“你你你……你个混球小子,既然没死,为什么要吓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有多么伤心有多么难过?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么迟才来找我,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夜夜都梦到你?” “对不起,师父。”傅冰卿羞愧道,“没能早点回来见你,对不起。” 栩栩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傅冰卿,看着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官服,惊讶,“你……你当官了?” 傅冰卿点了点头。 栩栩有些愕然地喃喃,“也不怪,你是朝廷探花,理应当大官的。”突然想起什么,瞪大了眼角,“不对,既然你没死,那日被我们埋葬的是谁的尸体?还有,你为什么要炸死?” 傅冰卿道:“那也确实是我。我吃了皇帝给的皈息丹,可以呈现一天一夜的假死状态,好炸死从这里脱身。毕竟,我没有完成皇帝给的任务,也不知道此次回京是生是死,便想让你以为我死了,好不为我牵挂,彻底自由。” 栩栩震惊地听着这一切,颤颤地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 傅冰卿僵硬地点了一下头。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伤人的现实,可是如今,没有比坦诚相对更对的法子了。一旦说下一个谎言便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弥补,而他,真的不想再对她撒谎。 “你说你无家可归,是骗我的?” 傅冰卿点头,“嗯。师父,不要再问了,过去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栩栩张开的嘴终于慢慢合上,久久不能言语。直到发现傅冰卿走向自己,她又后退了几步,红着眼吼道:“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过来!” 傅冰卿知道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止住了脚步,目光微微垂下,“师父,对不起……” 一滴泪滑过脸颊。 “不要喊我师父,我没有资格拥有你这样好的徒儿。”栩栩笑了笑,转身扶着栏杆,眺望着已经没有一人的空空山谷,吸了口气,“既然你当了官,想必此番回来,也不可能只是一个人来的。官银和我的兄弟们,已经都被你带走了吧?这样的一夜之间悄悄完成,这样的不费吹灰之力,可见,你之前的卧底功课做得很是到位。我此前去京城给你找大夫看病的时候,看到寻你的帖子,还疑惑,如你这样厉害的朝廷栋梁,怎么会给我们土匪当军师,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如今看来,我那时的想法真是天真的很,幼稚的很。不过也没什么,官差抓土匪,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不择手段也是种手段……” “不要说了,师父,不要说了……”傅冰卿仓惶地摇头,脸色苍白,伸出手想去碰她,又没有勇气,终归是他负了她的信任,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冰卿……”栩栩突然转头看他,眼眸里红红的,隐忍着泪花,“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没有心的,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爱,也不会恨,更不会疼?” 其实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被一个叫欺骗的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 傅冰卿没有回答,只是怔在那里。是他错了,是他此前没有想太多,是他一直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从未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什么。所谓的一厢情愿,其实只是想到自己而已,从未想过对方的处境和感受。 栩栩猛抽了一口气,继续微笑,“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只当,我的徒弟死了,你只是一个奉命来抓捕我们的大官人而已。既然如此,我也是土匪,而且还是土匪的头目,打劫之事,一直都是我策划的,责任自然全部在我。你抓我吧。” 这样一句仿佛放下了一切的话,风清云淡的微笑,却听着看着让人更加心疼害怕。 “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抓你。”傅冰卿道,面色渐渐严肃,“栩栩姑娘,我奉皇帝之命,接近你,不是为了抓这些土匪,而是希望姑娘回心转意,回到皇帝的身边。” 终于,一切还是步入了正规,她与他,终究还是陌生了。 栩栩看着傅冰卿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哈……哈哈……” 终于,她一直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还是这样蛮横地闯入了她的世界。她只是疑惑,那个人曾经那么地一而再伤她,想杀她,如今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又是几个意思? 他后悔了吗? 那样一个高傲冷漠的人,又怎么会后悔? “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到他身边!”她咬牙切齿道。她恨他,比恨眼前这个人还恨。可是若是恨,又怎么会不爱?她是那样入骨地爱着那个人,可那又如何,他从未爱过真正的她。他爱的是灵儿,伤的是灵儿,痛的却是她。这是怎样的不公平,对谁都不公平。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谁也不见谁,如此,便可谁也不负谁。 傅冰卿一怔,苦涩难言。只有他知道,这中间包含的天大的误会。一切,只有皇帝他自己可以解释清楚。即便是要给她自由,至少也把这中间的误会解除,把她的心结解开,她才能彻底地自由快乐。 第一次,他学会了为她考虑,却也是将她彻底地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栩栩姑娘,如果你愿意听从本官的安排。本官可以不抓你,且不会为难你那些兄弟。本官也知道,杀人的只有零零三一人,但抢夺官银这样的罪过,其余的人论罪也逃不了一死。如果栩栩姑娘答应本官,本官可以酌情为他们减刑。” 栩栩瞬间提起了精神,她自然不想再去坐牢,更不想那些朝夕与共的兄弟出事,屏息道:“如果我答应你,你将如何帮他们减刑?” 傅冰卿道:“零零三必死无疑,其余人,本官可以申请饶去他们的死刑,发配边疆充军,为国家效力以赎罪。” 栩栩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这样……也不错……” ☆、落花时节又逢君(六) 当你对一切都心如死灰,不再抱有期望,你会怎么做? 栩栩的选择是,放下一切,看淡一切,随遇而安。 第57节 进一步海枯石烂,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是那种可以混得海枯石烂的人,她喜欢海阔天空的美景。 而命运给她的,确是美景。 两三间普通的屋舍,很大的篱笆院子。屋后有可见鱼儿活跃的溪流和小桥,屋前是满园的桃树。隔壁排排普通人家,烟囱袅袅。因是初春,寒意仍有,却已远远可见青青草色。 远处,有私塾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传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样的宁静祥和,如世外桃源。 栩栩从未想过,京城里也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脱离了尘世喧嚣,洗净了繁华,唯有小桥流水人家。 下了马车后,傅冰卿问道:“师……栩栩姑娘可还喜欢这里?” 栩栩跳下马车,吸着清凉的空气,微微笑,“喜欢,我很喜欢这里。” 傅冰卿道:“喜欢就好,以后姑娘便住在这里吧。” 栩栩惊讶,“这就是你给我的安排?” 傅冰卿点头,“嗯,我给姑娘的安排,便是在这里好好生活,好好地等一个人。” 栩栩没有去问要她等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一路摸着院子里的桃树,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展现在眼前的,是十分齐全的家具摆设。屏风后面,摆着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籍。 栩栩摸着架子上的书,回头笑问:“这也是你的安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书?” 傅冰卿刚想回答这一切都是皇帝的安排,栩栩已经笑着走到了别处,每一步都像是在跳舞,开心得像个孩子。她说:“太好了,有了这些书,以后就不怕寂寞了。” 傅冰卿走到妆台前,看向栩栩,道:“师……栩栩姑娘,我可以再为你束一次发吗?” 栩栩抓了抓烂糟糟的头发,点头,“好啊!” 这一次,傅冰卿没有如往常那样只是简单的将她的头发像男子那般高高束起,而是梳了一个简单的女儿装。他以前常给家中姐姐的梳装,所以手法并不陌生。 栩栩今天仍是一身大红的衣服,虽是男儿款式,但梳了女儿家的发型后,全然没有了男子的风采,只有如仙如梦的女儿家的灵动美。 傅冰卿本想给她带些发饰,但最后把那些钗子通通试了一遍,一个也没有用。如栩栩这样的容貌,本身也不需要任何饰品的装扮。没了那些金银首饰的拖累,她反而显得更加仙气,脱离世俗之外。 可是当看到栩栩手腕上的那些丑陋的疤痕时,他心又不由一疼。 幸而长衣长袖将她那满身的疤痕遮盖了,让她看上去这样美好,这样完美无瑕。却无人知道,在完美的外衣下,包裹的是怎样伤痕累累的残体。 便是栩栩本人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忍不住夸赞,真好看啊,这个灵儿长得可真好看啊。回想现实里的自己,其实她长得也不丑的,眼睛也很大,也是双眼皮高鼻梁小红唇,瘦瘦高高的,大长腿,皮肤白,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男孩子奉为女神,向她表过白呢,只是碍于学习又宅得发霉,所以一场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便也没有个恋爱经验。父母怕她因为恋爱经验少被不怀好心的男孩子欺负,所以才找知根知底的男孩和她相亲。 想到此,栩栩又重重地叹气为什么不是身穿,却是魂穿。不然,她铁定要与这灵儿比一比美的,她不信她输得会有多惨……虽然,论容貌,输是一定的了…… 栩栩看着镜子里望她出神的傅冰卿,突然头脑发烧地问道:“冰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傅冰卿一愣,却退后几步,恭恭敬敬道:“本官从不敢对栩栩姑娘有所妄想。” 栩栩嗤了一声,又忍不住感叹:“如果我不是长得这个样子呢?你还会喜欢我吗?” 傅冰卿道:“无论栩栩姑娘长着如何模样,你就是你,不是别人。容貌这个东西,只是给眼睛看的,却不是给心看的。” 容貌这个东西,只是给眼睛看的,却不是给心看的。栩栩很喜欢这句话,“冰卿不愧是文人,说的话就是很有才情。” 傅冰卿微有开心,“栩栩姑娘过奖了。” 这一句一个姑娘地陌生叫着,傅冰卿心头阵阵不甘和苦痛,他想叫她师父,可是,她不允许。 她这样的对他,像是不恨他,其实他在她心里已经死了。他现在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抓她来这里的大官,除此之外,别无意义。 灶房里柴米油盐都很齐全。傅冰卿简单交代了下,留了些银两,便驾着马车离去,将栩栩唯一的武器,那把长剑也带走了。随后,来了十多个官兵,将栩栩的住处围了一圈,看着里面的人不得逃走。 栩栩知道,那些人这是变相地关押着她。不过,对任何事都已看开的她,已经不以为然,做好饭菜后,不忘叫那些看守着她的官兵都过来吃饭。起初,官兵们并不愿意,只是自己随地烧烤着一些东西吃。后来,栩栩亲自把饭送到了他们的面前,为了解除饭菜里下药的怀疑,栩栩亲自尝吃给他们看。 三四天后,这些官兵已经和栩栩在饭桌上打成了一片,纷纷夸赞栩栩姑娘做的饭菜真好吃。 栩栩很是自豪,道:“你们喜欢,我天天做给你们吃。” 众士兵差点吃呛住。 皇宫里,皇帝一身如仙白衣,坐在后花园里,静静一人弹奏着那曲浮萍葬。将将傅冰卿已经向他禀报了栩栩的安排情况以及土匪抢劫官银一事的处理结果,他做的一切都很令他满意。 恍惚间,皇帝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容。没有绝世的容颜,她带着面具,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唤他师父。 突然有太监抓着一只信鸽走过来,俯首道:“皇上,医仙千大人的来信。” 皇帝手一抖,琴弦断了一根。他皱起了眉头,将琴推倒一旁,手伸过去,抽出绑在信鸽腿上的信。 夏云欢病好,已醒。 简单的几个字,皇帝却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忽地起身,令道:“准备一下,寡人需出宫一趟。” 自上次看栩栩最后一眼后,当今的皇帝,也就是栩栩的师父夏大夫,已经有一年没有来天云山了。这次一来,看着洞口不变的景色,目光下意识地寻向那靠着竹林的床榻,然而已经看不到那个让他心念着的女子身影。 夏云欢着了一身和他一样的白衣从洞里面走出来,看着他,犹如看着镜子。 两个人风中互望了会,忽而十分默契地都笑了一下,只是一个笑得无奈,一个笑得不动声色。 夏云欢因着沉睡了一年,身子骨尚还有些虚,找了颗大树靠着,沉默了会,道:“我以为你会把心拿去。可你为什么要救我?” 夏大夫冷道:“为了多个选择。” 夏云欢不解,“什么选择?” “做皇帝,还是做一个平凡的百姓。”声音如风,平静悠远。 夏云欢呆看了他一会,“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夏大夫凝眉看他,“这也是给你的选择。” 夏云欢忍不住乐开了花,“哈哈哈……你给我选择?那好,我告诉你我的选择。我想当个平凡的老百姓,这个国家重任,我担当不起。” 夏大夫似乎早猜到他会是这么个选择,没有任何的动容,语气也一如平常的冷淡,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动容,“可以,我给你这个选择,请代我照顾好阿栩,她在两生芳华屋。” 两生芳华屋?夏云欢一愣,记忆瞬间回到十三年前,那个第一次与自己的双生兄弟见面的地方。 他与他一起出生,却除了在刚刚出生时打了个照面,再次见面却等到九岁,而且一见面便要你死我亡。 “你,你是谁?是不是鬼?”桃花树下,九岁的他,看着一个除了穿着以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吓得一股子坐在地上,身后的几个伺候他的丫鬟吓得连忙扶起他。 这个比他早出生不到一炷香的兄长冷冷的看着他,一双眼睛红红的,眸中满是杀意,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将要为救你而死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老医仙千禺一把将那个男孩拽入了身后,施以君臣之礼,道:“皇太子,请您放心,你的病,老夫有九成的把握治好。” 不久,老医仙便去烧药了。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得了空子,经常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发呆。 因为已经过了春天,桃花都已落尽,树上已经开始生长幼小的果子。 “你喜欢吃桃子吗?”他几乎不说话,这句是他唯一说的话,却不是与任何人说的,而是自言自语。 他渐渐从老医仙的口中得知这个男孩是同他一起出生的兄长,也便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几次想叫他一声哥哥,却始终未喊得出口。 某天,他又看到他望着桃树发呆,忍不住走上前去,很是生气地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因为救我而死。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是我!可他们认定了我是未来的皇帝,要担任治理整个国家的重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死。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死,就逃走好了,我不会教人为难你。” 他冷冷的看他,终于第二次与他说了话。 “这里有名字吗?” “有……有,怎么了?” “叫什么名字?” “芳华屋。” “从今天开始我给这里重新取个名字,叫两生芳华屋。” “为……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满院子的桃树。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记得这里,记得这些桃树。” “如果有来生?你……你是说你愿意为了我而死?” “嗯。” “可,为什么?” “因为你是未来的皇帝,我不是。”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夏云欢看着夏大夫远去的背影,突然不顾身体的虚弱,大步追了上去,喊道:“站住,听到没有,你给我站住!哥!” 第一次喊他一声哥,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拗口。 夏大夫缓缓转身看他,“什么事?” 夏云欢气喘吁吁地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气道:“为什么是芳华屋?为什么是把阿栩交给我照顾?你是想说,你再一次把你的一切都让给我是吗?你给我听着,芳华屋是你的,阿栩也是你的!我没有喜欢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一直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啊!你给我的不是选择,是你的退让!责任从来都不是选择的,爱也是。阿栩不是你的物品,你也没有权利把她让给我。还有,这个皇帝之位,本来就是我的,这不是选择,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 夏大夫看着眼前的人怒火冲冠的模样,淡淡地问:“她喜欢的人,是我么?” 听了那么多的话,他却只问了这个。 “她喜欢的人,是我么?” 夏云欢被他这样的问题怔住了,喘息着后退了几步,“如果不信,你大可去问她。我想,她比你明白。你的事,你的处心积虑,你的精心谋划,千医仙都告诉我了。若是你与她之间有什么误会,你也大可当面与她说清楚。至于皇帝这个位子,我想就算你有心想坐,也没有命可活。你和阿栩,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会给你们立墓。” 千医仙说,他与她,本就是已经死去的人,都凭着不同一般人的坚强意志这么苦苦挣扎地活着,只要有一天精神松懈,便会死去。这个世上,本就不是死人该呆的地方。他们两个这样逆天而为的行走在人世间,只会痛苦。 夏大夫突然凄怆地笑了笑,“原来,你都知道了么?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朝廷上下都已被我平定,边疆目前也算稳定,我终究是把自己的价值利用到了极致。待你修养几日,真正恢复了,便来皇宫,与我换一换吧。” 夏云欢点了点头,“好!” 夏大夫转身,夏云欢却突然跪了下来,冲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夏云欢拼命忍着眼泪,道:“我这一生都是兄长你给的,大恩我无以为报。如有来生,愿为兄长当牛做马,以报这一世的恩情。” 夏大夫停下了脚步,看向广阔无垠的天空,声音悠远。 “这世间哪里有来世。如果这一世里没能好好地活着,下一世又能如何?云欢,如果你真想报答我什么,便代我,好好活下去吧。” 夏云欢怔怔地看着夏大夫远去的身影。曾经一度不想自己成为他的影子,如今,他却觉得若是能成为他的影子,也不错。 一个月后,清晨。 两生芳华院子前,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孩,拼命想要闯进来,却被两个官兵拼命拦着,争吵声惊动了屋子里刚刚睡醒的栩栩。 “求求你,让我和我的孩子进去,我们娘俩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就是为了来见她……” 有女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竟有几分耳熟。 栩栩疑惑着,打着哈欠推开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因为有桃树挡着,只隐约看到两个官兵拦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栩栩大怒着走上前,训斥那两个官兵,“你……你们两个,怎么可以欺负人家妇人和小孩……”声音突然止住,目光定格在那女人的脸上,讶然,“云……云曦?” 不顾官兵的阻拦,栩栩将顾云曦和她抱着的孩子请进了屋子里坐好,并连忙烧了些热粥给他们娘俩吃。 第58节 看着云曦狼吞虎咽的模样,都忘了喂孩子,想必是饿坏了。栩栩摇头叹气,又端了一碗甜粥,一勺一勺地喂给那孩子吃。 孩子才一岁大,牙齿才长了四颗,上下各两颗,很是可爱。她被云曦用布捆在背上,睁大眼睛看着栩栩,默默地吃着甜粥,从始至终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 栩栩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是高梵陌的孩子,论着关系,她可是这个孩子大娘。想到这一层关系,她又十分心痛。 栩栩一边喂孩子吃粥,一边看向云曦,道:“待吃饱了,我再给你们一些银两,你们便打个马车哪里来回哪去吧。” 顾云曦闻此,放下手中的碗,突然起身往地上一跪,满脸泪水。 栩栩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干什么?” 顾云曦泣道:“姐姐,我知道你和皇上要好。求姐姐帮妹妹劝劝皇上,求皇上不要把梵陌派去边疆打仗。孩子还小,我不想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 栩栩蹙起了眉头,渐渐冷漠起来,“且不说他去边疆打仗会不会战死,他身为国家的将军,为国家征战沙场是他应尽的责任。你这样的想法,换做谁,都帮不了你。” 顾云曦却哭道:“可他早就不是将军了。” 栩栩微微吃惊,“这话怎么说?” “一年前天云山上,他误信了瑞柳娘娘的假圣旨,奉命杀你,也将大禹国的纪芸公主误伤了。皇上大怒,不久便一道圣旨,将我们高家贬作了平民,赶出了将军府……” 后面断断续续的话,栩栩没有再听进去,耳边只回荡着三个字,假,圣,旨。 ☆、落花时节又逢君(七) 她用了一年的土匪生活去遗忘他,终敌不过三个字的提醒,便让他的存在再次占满她的心上。 这是怎样翻天覆地的误会,竟让她误会他要杀她! 随着这个误会的解除,那些尘封的过往记忆如一道道炫丽的光芒,突然冲破了黑暗封印,风云席卷着归来。 他的容颜,他的神态,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声音,一幕幕,像水墨画,渲染着她的世界,慢慢扩散到海角天涯。 终还是想起了那最令她害怕的一夜,冰冷的火光下,他举着长剑,向她缓缓走来。那时他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掉,是那样的冰冷,漆黑得仿佛浓墨,湮没一切。 那一夜,她彻底得罪了她此生最爱的人,她让他彻底地失望,彻底地恨他。而她的心也彻底地沉没在一片黑不见底的无底洞里。 绝情剑,断情话,她只是对他绝望,并不至于恨。若不是因为误会他要杀她,她如何会恨他恨到选择遗忘。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遗忘。 顾云曦依然在哭诉着,栩栩却已经神游天外,思绪在一片混沌之中火花闪电地行走。 渐渐的,眼前的这个女人突然陌生起来,一点也不像最初那个可以在天云山上肆意撒娇逼她去死的少女,更不像一年前再次见面便说她不该活着的狠毒孕妇。如今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确定不是在卖萌吗? 栩栩突然有些想笑,终还是止住了这冲动的笑,不然准要吓到人家。作为她告诉她这么个天大的真相的报酬,她从腰间解下装着些碎银子的钱袋,塞到顾云曦背上的孩子手里,微微笑:“这是你们回去的盘缠,可要拿好哦。” 孩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她,小手将钱袋抓得紧紧的。 栩栩又看向还在哭泣的顾云曦,有些心烦道:“说完了吗?说完便可以走了,我还要看书。” 顾云曦愣了一下,颤颤地站起,抬手很不风范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赤红着眸子,终于端出了以往的凌厉,“顾栩栩,枉我这般求你,你也不愿意帮忙?你做人可还有点良心?再怎么说,梵陌他也是你的丈夫,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无情?” 栩栩突然的噗嗤一声,笑得梨花带雨,“哈哈哈……我冷漠?我无情?且不说帮不帮这个忙是我的选择,无关良心。当初,是谁一心想我死来着?又是谁下令放箭射杀我来着?我没有找你们算这一笔天大的混帐,你们却厚着脸皮来找我帮忙。我不为难你们,甚至给你们吃的,还给你们回去的盘缠,难道不是已经把一个好姐姐一个烂好人的形象扮得仁至义尽了吗?你到底也是个大家闺秀,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连得寸进尺、厚颜无耻这几个字也不晓得怎么写了吗?” 顾云曦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曾经柔弱得一把就可以推倒的姐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剖析出这么一番狠话来,突然腿下一软,摔趴在地上。泪水颗颗滑下。她身后的孩子却始终不哭不闹,安静得十分讨喜,比她的这个娘亲讨喜多了。 栩栩深吸了口气,“云曦,若是你怪我当初差些害你和梵陌不能在一起,最后我也成全了你们。所以我从始至终都不欠你们什么。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时光不饶人,如今大家都是大人了,便要成熟点,做出像个大人的样子,不要带坏了孩子。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请你自行离去,莫要逼我拿扫帚赶人。你不要面子,我还得顾着我淑女的名声。” 看着顾云曦背着孩子脸色难看的离去,栩栩一直目送她们走出院子,方合上门,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床头,身子一软,趴在了床上。 相比顾云曦与高梵陌这对“苦命”鸳鸯,栩栩其实也没什么大恨,但于那个与她断了师徒情义的人,她还是恨的,恨他太精明,精明得可以为了一个目的,做出那么多残忍之事。那些个事,比直接杀了她还要可恨。 不过,他是皇帝,要错也全部在她。如此,她决然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况且,凭她那点武功,不被他欺负就不错了,如何敢和他抗争叫板。 只是,情义这东西当真是断了,且断得很是绝情。他与她的救命恩情,在他断了她的手脚,把她关入天牢时,便偿还了一半。若说这另一半恩情,她怎么说也是因他死了一回,便也算是偿还了。 若是哪天真见了面,她也不过想问他几个问题。然后,便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最好两不相欠。 日子又这么流水般哗哗地流去。栩栩每日的工作不外乎,打扫打扫院子,做做好吃的,看看书,写写字,偶尔画个不像样的画自得其乐。 一次,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顶,看着有些可怕,栩栩怕不久要打雷,便找了些棉球塞住耳朵,耳边一安静了,竟生出几分作诗的情致,然而提了笔写了半天,也不知所云。这个鬼天气,大好的春天,竟然真的打雷了,而且雷声很响,简直反常得厉害。 一道道闪电吓得她笔墨一抖一抖,哪里还写的下去诗。最后她灵感一动将上学时学的一首古诗词给默了下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地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正是李清照的《声声慢》。 栩栩不知道目前所在的这是个什么朝代,也从来没听过,但想是什么架空的朝代,或者历史里某几个没有载入史册的国家。反正这里没有女诗人李清照。她便突发奇想把这首诗拿出去给隔壁私塾的夫子看,说不定她就成了那啥女诗人。 正喜滋滋的想着,那几个进来躲雨的官兵里,有一个识字的走过来,大着胆子看了看栩栩写的字,然后像是被什么震慑了般,呆呆地站在那里。 栩栩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才情给震慑了,正想问他可看出这首词表达的中心思想啥的,却见他突然泪奔,跑了出去。 “怎……怎么了?”栩栩看得一惊一乍,回头再看自己写得字,突然悟出其中的伤情,再将这首词放在自己的处境里,呜,她也想哭。 她终于理解那位官兵为什么泪奔了,连忙喊道:“喂,你,你别多想,这不是我写的,是李清照那位大姐写的,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没她写得那么惨……” 后来,那个官兵竟然把这首词给背了下来,某日回去复命时,话多与御林军的首领念了这首词。御林军的首领以为这是那位姑娘写给皇帝的情书,便教他写在了纸上,呈给了皇上。 “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雁过也,正伤心……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皇帝念着这段朗朗上口的话,眉头深锁。 后来,栩栩看着一马车一马车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运往她的院子里,再听着那个自称皇帝身边人的太监说这是皇帝给姑娘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 那太监临走前道:“皇上让我告诉姑娘一句话,希望姑娘凡事看得开些,多多保重身体。” 栩栩一头雾水地笑笑,“慢走,一路顺风。” 第二天,栩栩便带着看守她的十几个官兵一起,一鼓作气地把昨个皇宫送来的宝贝全部散给了邻居,有一大半捐给了私塾。私塾里的老夫子十分感动,由于当时栩栩是男子的装扮,老夫子说要免费收她为学生。 栩栩汗汗地委婉拒绝。她可不想上演一出祝英台的戏码。 老夫子又问她,家住哪里?家里可还有舍弟?不嫌弃的话可让舍弟过来这里,他免费教学。 栩栩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只道:“我就住在南边不远处的桃花坞里,哦,那里有个名字,叫两生芳华屋。夫子如果哪日有空,可到我那里坐坐。” 老夫子一听惊了,站在老夫子身后的一个青年弟子也惊了。 那弟子探出脑袋,道:“两生芳华屋?公子竟是住在那里?听说那里住着个仙女,那公子莫不是仙女派来的?” “仙……仙女?”栩栩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传闻,尴尬癌都快犯了,“呵……呵呵,确,确是仙女派过来的。我还有事,就,就不奉陪了。”然后携着打扮成普通人的官兵们灰溜溜地遁逃。 栩栩不知道,自这件事后,两生芳华屋住着个仙女的事越传越盛,最后成了一段佳话。 最近,栩栩无聊,便研究起了舞蹈这门学艺。恰好也有相关的书籍,书籍上都有小人画,加上文字描述,浅显易懂。栩栩想这傅冰卿想得也太周到了,什么书都给她备着。 栩栩以前就学过一点点拉丁舞,还参加过一次比赛,后来也正因为那场她被评为最后一名的比赛,被批判除了人长得花枝招展,舞蹈跳得却像只丑小鸭,她从此和舞蹈生了仇恨,宁愿宅在家里发霉,也不出去练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练剑的缘故,她如今再学习古时的舞蹈,竟游刃有余,学得极快。 这日晌午,栩栩给官兵们准备了比往常还要多的好酒好菜,趁他们吃饭之际,她鼓起莫大的勇气,道:“你们看桃花都开了呢。”十分僵硬地开头,其实她只是想找个跳舞给他们看的理由。 官兵们望了望满园的桃花,纷纷点头。 有道:“是啊,这个时候桃花开得最盛了,再过几天,桃花就慢慢要开始凋零了。美景要趁这个时候好好欣赏珍惜才是。” 也有人打趣道:“今日栩栩姑娘做的菜比往常还好吃,莫不是因为桃花开了? 玩笑话刚刚落下,说话的那人便遭到众人的围攻。怎么可以这么和皇帝的女人说话,不要命了是吧? 栩栩看着他们开心,她也开心,一开心,连招呼都懒得打了,便跑到院子里,站在桃花树下,跳起最近学的舞来。 此时,她依旧一身男儿款式的大红衣裳。长发飘飘,红衣舞动,落英缤纷里,她入了美景,美景因她成画。 “看,是仙女,这里果然有仙女。”十几个孩童趴在篱笆外,望着跳舞的红衣女子,指指点点。 栩栩一般很少出屋子,毕竟宅习惯了,便是买菜都是让那些官兵去做的。所以她便也很少与邻居打招呼。由于屋子周围有官兵站岗,寻常百姓家也不敢接近这里。如今,突然有这么十几个孩子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惊讶。若是以往,官兵们会立刻出动,把小孩轰走,可今日,他们完全沉醉在栩栩的绝世风华的舞蹈里,忘乎所以。 一支舞跳完,栩栩回屋抓了满满衣兜的糖果,走到篱笆外孩子们的面前,发给他们吃,教他们快些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了。孩子们高兴得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喊着仙女姐姐给我们发糖吃咯,活蹦乱跳地离开了。栩栩挥手道:“以后有空常来玩!姐姐每天都给你们发糖吃!” 见栩栩这样做,官兵们有口难言,因为他们的命令是看着栩栩,不教人接近她,更不能让她乱跑,结果,他们一个也没能做到。但他们想想竟觉得也没什么,毕竟这么好的姑娘,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已经够可怜了,怎么可以再把她像困兽那样关着。 其中一个官兵又忍不住念叨: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然后……其他官兵都伤感地哭了…… 栩栩被他们那一哭吓到了,以为是自己跳的舞太丑了,生生把人家给丑哭了,顿时从脸膛红到了耳根,发誓以后再也不跳舞了。 日子又这么过去了十来天。 栩栩依旧没心没肺地过着,也想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地过下去。 此时,皇宫里,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老医仙千禺带着一个戴面具的青年男子来到大殿之上,惊动了皇宫上上下下。且不说千医仙与阎罗殿的关系,人人皆知他还是前任皇后的生父,而前任皇后因犯下不贞之罪,已经被皇帝处以火刑烧死了。皇帝没有株连皇后九族,已经令得满朝大臣议论纷纷,不满之至。如今,这千医仙这么大摇大摆地持着皇帝给的令牌,走进早朝之中,如此胆大妄为,令人匪夷所思。 当文武大臣惊愕地目光乱蹬时,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只是欣慰地一笑,淡淡道:“你们来了。” 随后,便下了早朝。 这是自皇帝登基以来历时最短的早朝。很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大臣也还有很多事没有上奏,一时间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然而一阵摇头议论后,大臣们还是得乖乖退去。 御书房中,皇帝将所有太监宫女遣了出去,合上门,看着老医仙和老医仙身后的面具男子。 男子这时拿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与当今皇帝一模一样的面容。 夏大夫走到案桌前,道:“这三日里,云欢便留在御书房里,我会把一切事宜交代好,再离去。至于千医仙,任务完成得很好,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千禺抚胡一笑,“孩子,你当真是变了,长大了。老夫此生心满意足矣,无所遗憾。” 老医仙此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三日后,与他一起来的弟子也被当今的皇帝护送出宫。谁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便是记载历史的史官也无从下笔,只能忽视了这段可能包含惊天大秘的历史。 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皇帝夏云欢今日归来。 也没有人知道,有个神秘的夏大夫在这段日子里以皇帝的身份将大夏国从混乱治理到盛世。而如今,他功成身退,没有留下任何功与名。 两袖清风,白衣若仙,桃花面具,孤冷而柔情,便是他走出皇宫时真实的写照。 重任已尽,他终于可以去追求他的幸福了。 两生芳华屋里,十几个官兵齐齐给栩栩磕头道别。 栩栩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些天的相处,她早已将他们看作自己人,哪里舍得他们走,看着他们下跪,她也连忙跪地。 官兵甲哭着说:“和栩栩姑娘一起的日子,是我们兄弟最开心的日子。谢谢栩栩姑娘没有把我们当外人,这般关照我们。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官兵乙哽咽着说:“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被皇上派来保护栩栩姑娘。栩栩姑娘是天女下凡,女中豪杰,将来一定事事顺利,生活幸福。” 官兵丙强忍着悲伤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们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不是让栩栩姑娘笑话。栩栩姑娘自会有更好的人保护,我们只能陪栩栩姑娘到这里。没了我们,栩栩姑娘会活得更自由,更快乐!” 第59节 栩栩听着这些话,本来悲伤的离别心情突然变得想笑,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你们都起来吧。其实最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风雨相伴,因为有你们,我才不至于孤独。你们虽是奉命行事,我却从未把你们当官差,只把你们当兄弟看。既是兄弟,怎可行这样的大礼?都快点起来。”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这一世的擦肩而过。栩栩回想穿越过来后,遇到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或者前前世是什么样的,但一定也遇到过这么多人,甚至比这更多的人,与他们生死相交,欢乐与共,才能让她在这一世里再次遇上他们。 院里的桃花已经落得纷纷扬扬,满地的桃花瓣,以及被人踩过的大大小小的脚印。风景依然很美,却多了份寂寥。 时空浩淼,天也茫茫,地也茫茫,他们都走了,回到了他们的归宿,那她的归处在何方呢? 栩栩深抬起手将落到面前的长发撸到身后,脚步轻扬地迈着回屋的步伐,哼着小曲收拾起行李。 突然,屋外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看,仙女姐姐的院子里又来了个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是来接仙女姐姐回天上了吗?” “肯定是的,仙女姐姐来凡间那么久,是要回天上了。” “呜呜呜,我不要仙女姐姐走。要是神仙哥哥和仙女姐姐都留在人间就好了。有神仙哥哥陪着,仙女姐姐也不会寂寞了。” 神仙哥哥?栩栩一愣,背着行李走出门,放眼去看,只见桃花树下立着一个白衣身影。 天公作美,送来了一阵暖风,吹落了一树桃花。 他站在那里,白衣如画,深情款款的目光向她望来。 ☆、落花时节又逢君(八) 有粼粼清风吹拂过二人的眉目。 那一眼,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师父……” “阿栩……” 轻柔的呼唤几乎同时响起,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感情。 篱笆外,一群不知情况的孩子安静地瞪大眼睛,期待着神仙哥哥带着仙女姐姐飞往天上的一幕。有不舍这两个人走的孩子红了眸子,瞪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 气氛却陡然冷了下来。 栩栩早猜到有一天他会来找她,因为他仍然爱着那个灵儿。爱得越深,恨得越深,纠缠得越紧。 她怕了,想放手了,可他却紧追不舍。 栩栩很想问他最近过得怎样,问他好不好,可是说出口的却是:“夏云欢……还好吗?”是以想报复还是如何,她也分不清了。他那么喜欢灵儿,教她心里难过。她便也拿出夏云欢的事,气气他?可话说出口,她的心里一点也不好过。 夏大夫冰冷的脸膛突然难堪得到了极点,“你关心的,只有他的安危么?” 栩栩一愣,“忘了,是也该关心师父一下的。那么,师父,您的心,找回来了么?”这样子故意说气他的话,她的心里也很是忐忑。然而,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说出来了,可以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紧张得已经快要跳出来。 夏大夫脸色更加难看,目光中隐忍着所有寒光,“他……现在是皇帝。” “皇……皇帝?你没有……”栩栩硬是把杀了他这后半句话咽回肚子,惊讶得不行,她还以为……以为他杀了他,突然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耻感,脸不由得红了一层。 栩栩最终倔强地保持了清醒,看着对面那个仍一脸冰霜的人,“那……那纪芸和卫岩呢?那日,天云山上,他们被箭刺穿了身体……” 随着话语的吐出,更可怕更可怕的感觉压了过来。 夏大夫依然如一尊雕像屹立在那里,只是嘴角微动,回答着方才的话:“纪芸公主如今在皇宫里。” “那卫岩呢?”栩栩急切地问,眼前似乎又浮现那日卫岩被乱箭射成血刺猬的情形,心头大痛。 夏大夫淡淡道:“他已经不在了。” 卫岩,不在了?被那个姓高的少将军杀死了?因为一道假圣旨,也是被她所连累…… 躲了整整一年,她终还是知道了这样可怕的消息,身体虚晃,“纪芸呢?她还好吗?” 卫岩深深爱慕着纪芸,这她早就看出来了,因为卫岩明明胆小如鼠,却为了纪芸敢绑架自己的大师兄千寻沐,更在万箭乱飞中紧紧将她护在身下。这样的好男儿,纪芸又如何会不心动。纪芸,一定很伤心吧? 夏大夫道:“她很好,阿栩。”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骄纵而好听的少女声音怒气冲冲地传来:“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栩栩几乎不用去辨认便知道那是纪芸的声音,抬眼掠过夏大夫,便见一袭橙色的身影拉开篱笆,在一群孩子好奇的目光中,穿过桃林,踏着满地的落花,急匆匆地走来。 纪芸走到栩栩的身边,拉着栩栩的手,双目含着泪光,楚楚可怜地诉说:“阿栩,你听我说,这一年我呆在那个破皇宫里快把我闷坏了!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栩栩看她面色红润,甚至相比去年有点发胖的痕迹,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确实过得很不好。”想起纪芸代表大禹国与大夏国和亲之事,想她应该已经嫁给了皇帝,好奇道:“你是怎么从皇宫里逃出来的?” 纪芸嘿嘿一笑,抬手指了指夏大夫,“跟他一起逃出来的。反正皇宫里还有个我的替身,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听千寻沐说要来找你,我就兴奋地和他一起出来了。” 栩栩大为惊讶,“可你……你是皇帝的女人,怎么可以……” 纪芸急道:“我才不是谁的女人!我一直都是我自己的!阿栩,你就不要过问我的事了,还是去关心关心你的师父吧,他可是有一大堆话要和你说呢。” 他有一大堆话要和她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栩栩莫名有些囧,心里虽是不恨他了,但多多少少有着一层互相伤害过的隔阂,就算没了那层隔阂,还剩下什么呢?已经断裂的师徒之情?还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误会? 她抬起有些尴尬的目光,看向前面的人,却见白衣如风划过眼帘,轰然倒地。 “师父!”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顾虑,她大步跑过去,颤颤地抱起昏倒的人,“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师父……”几乎要哭了。她到底是个怎样不争气的心软之人,明明他那样地伤害她,她却还是这样放不下他。此刻她恨的不是他,是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纪芸起先也大吃了一惊,但当看到那埋入落花中的手指在动时,脸色瞬间暗了下来,瞪了瞪眼,轻声嘀咕:“这也太狡猾了……” 栩栩和纪芸一起,将昏倒之人抬入了屋内,放在床上。 纪芸安慰道:“阿栩,别担心,他的命大着呢,阎王亲自来拿都拿不走的。” 栩栩正坐在床头望着床上的人怔怔发呆,眉眼间写满了担心,此刻回过神来,却羞得满脸通红,不安道:“我……我才没有担心他……没有!” 纪芸撇了撇嘴,知道自己该上场发挥自己的用处了,也终于知道这个千寻沐为什么这么好心把她一起带出来了,感情是他自己羞于开口解释一年前的事,让她来当这个和事佬。 罢了罢了,谁让她承了他的恩情,便当作感谢吧。 “阿栩,”纪芸叫了声,见栩栩目光望过来,挪了挪,坐到栩栩的身边,摆出认真的模样,“你可还记得一年前,他伤你手脚的事了?” 栩栩心头针扎般的一痛,下意识地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摩挲着手腕上那永远也消不去的疤痕,目光垂了下来,摇了摇头。这样贴身的记忆,如何忘得掉? 纪芸也看着心疼,拿出个成熟的样子叹了叹气,端起床上装睡之人的手,撸起他的衣袖,“阿栩,你看一看他的手腕。” 栩栩抬起目光望去,当看到他的手腕上竟也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时,心头一紧,这疤痕虽比不上她的难看,却让氛围变得有点微妙。心道:难道有谁为她报仇也伤了他的手脚?可这世间谁能伤得了他? “他……他的疤痕哪里来的?”栩栩惊道,又自顾自打趣,“莫不是觉得四肢上有个疤痕装饰,会很好看?”然后,她被自己给冷到了。 纪芸依然一副认真的模样,“阿栩,这是他因为伤你后愧疚不已,自己犯贱伤的自己,以为这么做会让他的心好受些。” 犯……犯贱……栩栩听得汗颜又心惊。 床上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心里谋划着醒来之后要怎么惩罚那个小丫头出口辱人一事。 栩栩以为夏大夫醒了,连忙起身去看,却见他仍然睡得死沉。 纪芸将栩栩拉过来,气呼呼道:“你别担心他了,我没有和你解释完,他是不会醒的。” 栩栩眨了眨眼,什……什么意思? 纪芸深吸一口气,一口做气道:“我都跟你说了吧。其实我也是听梁鬼说的,梁鬼也是听老医仙说的。老医仙说那晚千寻沐伤你,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不那样做,塔上那几千支弓箭便会射过来,将你们所有人都杀了。他那时还没有什么权利,而且还被阎罗殿的殿主苏禄控制着,甚至整个朝野都被阎罗殿控制着,这样危险的环境里,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保全你了,可是还是失算你会被女人嫉妒和陷害。把你关入天牢后,是瑞柳那个女人背着他在你的伤口上撒毒。他为了帮你报仇,已经狠狠处罚那个该死的女人了。梁鬼说,高梵陌误信了假圣旨射杀了你,还把没有断气的你埋入土里。是他拼命把你从坟墓里刨出来,想尽一切法子救你。梁鬼说,他从没见过那么疯狂的一个人,为了救你,几天几夜不吃不睡,当最后还是救不活你时,奔溃地跪在地上哭。最后,也是他抱着你去求老医仙让你起死回生。你没有醒的日子里,他每天一下早朝便跑去看你,和你说话,为了早一天唤醒你。后来你醒了,他却不敢去见你,因为他还要为了给你一个太平盛世而努力。他把国家治理好了,把皇帝的位子还给了夏云欢,放下了一切包袱,这才赶来见你,想要和你无忧无虑地携手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所以,阿栩,你不能恨他,不能再对他有任何偏见。如果你真心喜欢他,爱他,便放下一切接受他,可好?” 纪芸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劈得栩栩一阵清醒,又一阵糊涂。回过神时,她已满脸泪水。什么仇?什么恨?原来全部都是他的爱。他这样的爱着她,不顾一切地爱着她,可她呢?她在做什么呢?连他最爱的女人灵儿都扮不好吗?是她夺了灵儿的身体,是她欠了他一个灵儿,到头来,她究竟有什么可怨的? 好好地扮演好灵儿,去爱他,不好吗?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值得她去爱去奉献的人啊。她有什么理由不能作为灵儿的替身去好好爱他呢? 床上的人果然如纪芸所说,当把一切解释完了,便醒了,此刻睁开眼睛,缓缓从床上下来,望着栩栩满脸泪水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冷光,却满含着深情。 栩栩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拿起行李跑出了屋子。 夏大夫伸出去的手缓缓落下,目光瞥向一旁看戏的和事佬,叹了口气,“你说的太多了。” 纪芸眨了眨眼,“有……有吗?我觉得我说得很感人啊,你看,我都快被感动哭了。”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挤出的几滴泪花。 夏大夫此刻真的很想去揍她。 栩栩终究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他。夏大夫也隐约猜到会是这样,苦苦一笑,追出了屋子,然后望着院子里站在桃花树下的人,呆住。 趴在篱笆上的那群孩子已经散去,天地悠悠,只有这二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望而生慕。 落花无声,人非无情。他这样爱她,她怎么能够放下他?怎么能够? 栩栩扔下了行李,走到他的面前,拼命擦着眼泪,问道:“师父,你喜欢吃桃子吗?我告诉你哦,等到了秋天,这里就会结很多很多又大又甜的桃子,可好吃了。” 夏大夫愣住,下一刻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着,心里颤抖着:原来她还记得,她还记得! 纪芸也从屋子里走出来,望着这个大团圆的结局,欣喜地真落了泪。 “你……不走了吗?”平和的声音问。 栩栩摇了摇头,抬起头看他,“不走了,我要永远陪着师父。” 师父?夏大夫皱起了眉头,想说他那日已经与她断了师徒情谊,不是他的师父了,可不可以改口叫他的名字白羽,然而,怕说出来她可能会伤心或者无法接受,还是决定等到时机再成熟一些与她说说。 “可还责怪师父那样伤你?” 栩栩继续摇头,“师父全部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懂事,总是让师父为难。” 夏大夫听着眉头却皱得更深,“阿栩,你很懂事,也从没有让我为难。我所做的一切,甚至我能这样活着,都是因为你。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栩栩心头一疼,“师父……” 夏大夫看着她的模样,目光定格在她那张红艳艳的嘴唇上,正想做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身后还站着个很多余的人,很不甘心地合上目光。反正以后二人世界的时间多的是,便忍这一时吧。 “阿栩,我们以后便住在这里可好?” “好啊,等到秋天,我们一起摘桃子吃。” “嗯,不错。” 纪芸连忙跑过来道:“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住在这里!可以吗?” 夏大夫正想说赶人的话,栩栩却已开口:“当然可以啊,多一个朋友,多一份热闹。” 夏大夫嘴角抽搐,有苦难言。 “阿栩,我饿死了,可以做饭吃了吗?”纪芸揉着肚子道。 栩栩点点头,转身从地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些银两,道:“阿芸,我们一起去买菜。” 夏大夫拉住栩栩的手,道:“我也与你们一起去。” 第60节 栩栩推了推夏大夫,笑道:“师父是大厨,只要负责做菜就行。” 待栩栩与纪芸离开,夏大夫拾起了地上的包袱,回到了屋子里。突然注意到桌子上放了很多字画,正是栩栩这一年来无所事事时的写画。 夏大夫走到桌边,拿起字画挨个欣赏,仿佛在看栩栩这三个月来的生活。 字大都是记叙着生活的流水账,今天干了什么,做了什么菜,看到了什么奇景。字迹很漂亮,然而画却画得一塌糊涂,这一笔那一画,欣赏了半天,也不知她画的是些什么东西,但又觉得很新奇,不像是胡画的。 栩栩买菜回来时,见夏大夫正拿着自己的画看得出神,脸庞一红,连忙走上前,尴尬道:“师……师父,这些都是我闲得无聊时胡画的,是……是不是很丑?” 纪芸也好奇地伸过来脑袋,看着桌上一大堆已经摊开的字画,叹道:“阿栩,这都是你画的吗?感觉不丑啊,而且很有趣。对了,整个四四方方的里面还有好多个小点点的盒子是什么?” 栩栩十分尴尬,万分尴尬,讪讪道:“那……那是平板电脑……” 纪芸一头雾水,“平半殿闹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过。“ 栩栩感觉自己要流出一身汗了,“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自己胡乱取的名字。” “那这个呢?”纪芸又拿了一幅画,满脸的好奇。 “是……是飞机……” “这个呢?” “汽车……” 见纪芸还要继续问下去,栩栩觉得快要奔溃,连忙把所有画纸没收,尴尬地笑,“都是吃饱了撑的画的鬼玩意,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你们还是不要看不要问了,快些做饭吃才是正事。” 夏大夫走到栩栩的身边,用衣袖擦了擦栩栩脸颊上的汗水,道:“阿栩,接下来我来忙就可以了。” 栩栩那颗被惊吓的心顿时被无限温暖包围。 夜幕很快降下。 栩栩独自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夏大夫,一会想象和他一起回草集村的情景,一会想象嫁给他的情景,毕竟他们不可能永远师徒相称,那么相爱总要结个婚生个孩子,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么一想,栩栩突然压力山大,也不晓得师父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万一他喜欢男孩,她却给他生了一大堆女儿。古代向来重男轻女,他会不会因为她生不了儿子,而变心娶个妾什么的。古代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但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再娶别的女人。 不敢想下去了。 栩栩翻了个身,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师父从来没有向她表过白!师父对她的心意到底是怎样的都还不知道,喜欢她爱她也不一定是要娶她啊。她这样胡思乱想确实是吃饱了撑的,比杞人忧天还忧天。 结果,第二天,栩栩一双黑眼圈吓坏了另外两个人。 “阿栩,你不会昨晚一夜没睡吧?”纪芸担心地问道。 栩栩很镇定地打着哈欠回答:“没……没有啊,我昨晚睡得很好。” 夏大夫亦是一脸疲倦,似乎也想事情想了一夜,见栩栩也一脸犯困的模样,沉思了一下。 纪芸突然尿急,伏在栩栩耳边问道:“阿栩,你知道这里茅厕在哪吗?” 栩栩连忙指着前面道:“出了院子,左拐就看到了。” 纪芸撒开脚丫子飞奔离去。 栩栩伸了个懒腰,笑道:“师父您再回去睡会,早饭我来做就可以了。我最擅长做早点了,也让师父尝一尝我的手艺。” 正要走,手突然被拉住。 “阿栩。”轻轻的呼唤,比往常还要温柔,温柔得足以把一个女孩子家的心融化成水幽幽荡漾。 栩栩怔怔地转头看他。 他说:“阿栩,我们不做师徒了可好?” 栩栩心头一疼,突然就想起了那可怕的夜,他拿着一把冷剑指着她,狠厉的声音比雷声还可怕,“如此我便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筋脉,也就此将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易于颞骨一并斩断!” 眼前渐渐起了雾霾,她正要开口问为什么,又听他说:“阿栩,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落花时节又逢君(九) 时光就这么地美好了起来,带着无限的惊喜。 可以听见风的声音,传送着他的气息,吹起了满地桃花。 “我愿意。”她很认真的回答,非常认真地回答,认真得觉得除了这件事,以前都过得不那么认真。绝世的容颜上,是轻轻的微笑,那足以拨动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心的微笑。 夏大夫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回答得这样恰好,不快,也不慢,就是这么恰恰好。便是这样的恰恰好,让他知道,她是真的想嫁给他,没有任何顾虑,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他走上前,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颊端详了一会,又把她抱入了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激动而快乐,“太好了,阿栩,你终于答应我了!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他用了终于这个词,栩栩一点也没有意外。因为他想娶灵儿,大抵是从小就有的愿望吧。她愿意实现他这个心愿,非常愿意。 纪芸从外面走回来,看着他俩抱作一块,神色很凝重地咳了咳。 然而,夏大夫哪里还管纪芸咳嗽不咳嗽,松开栩栩道:“阿栩,我们明天便成婚好不好?” 纪芸瞪大了眼角,栩栩则把眼睛瞪得比她还大。 “你们要成亲啦?!”纪芸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们这才刚刚见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也未免太草率了!” 栩栩也连忙道:“是……是太草率了点,总该还要准备一些东西的。” 夏大夫很是失落,做了退步,“最迟三天后。”在他看来,成婚只要穿个喜袍,拜一下天地,喝一下交杯酒,一天的功夫足以搞定。可惜,人家女孩子可不这么想。 栩栩见他做了让步,也不好意思再说回草集村成亲的想法,也退步道:“好,三天就三天。” 接下来的三天里,三个人便为了婚礼的事忙开了。先要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整理干净,选出婚房,进行喜气洋洋的各种装饰。向每家每户挨个发请帖。因为是桃花坞里仙女的喜帖,每家每户收到后都很乐意去喝喜酒。 最后一封喜帖,是给私塾里的夫子的。可是,老夫子拒不接受,而且闭门不见客。 问及缘由,老夫子的弟子回答道:“姑娘可还记得经常去你门前玩的孩子?” 栩栩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夏大夫,又看向那夫子的弟子,点了点头,“记得。” 弟子道:“那些孩子都是夫子的学生,经常和夫子说你的事。孩子们和夫子说,姑娘你喊身边这位戴面具的公子为师父,是不是?” 至此,栩栩似乎猜出了端倪,连忙解释道:“我和师父,不是,我和他已经不是师徒关系了。” 夫子的弟子笑着摇了摇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姑娘与这位公子成亲,实在不妥,有违伦常啊。夫子如何能愿意接这喜帖?” “啊?”栩栩大为失望,她其实最想请的人就是那位老夫子,因为她想老夫子担任圣父的角色,给她主持一场较为现代化的婚礼。“那算了吧。我们也不强人所难……” 栩栩话音未落,夏大夫却接话道:“我与阿栩情投意合,年龄相仿,家世门当户对,便是生辰八字也极其相符。天时地利人和我们皆占全了,所谓伦常,不过人定的一些规矩。你们认为人定的规矩挡得了天意和人心吗?” 如此一番道理,栩栩目瞪口呆。便是对面站着的夫子的弟子也哑口无言。 身后传来老夫子的声音,“你们作为人,便该遵守人定的规矩!纵然你有巧舌如簧,伦常依然不可违背!乱了伦常,纵使你有百口,你与她也会为人所不齿,贻臭万年!” 栩栩同夏大夫一起转身望去,只见夫子正带着一群孩子往这边走来。那群孩子正是经常去芳华屋门前玩的孩子。 当孩子们见到栩栩与夏大夫,纷纷高兴地喊道:“是神仙哥哥和仙女姐姐,他们没有回天上!真是太好了!” 夏大夫一把拉住栩栩的手,走到夫子的面前,在夫子气得乱瞪的目光中,谦和而礼貌地道:“早便听阿栩说夫子您德高望重,相闻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方知夫子您不止德高望重,更宽厚慈爱,器宇不凡。” 这一番话,老夫子很受用,顿时开心了不少,笑道:“公子过奖了!公子如此知书达理,便该知晓伦常事理,快些与身旁的这位姑娘撇清关系,莫造了混账,成为笑谈,贻臭万年。” 然而,夏大夫却把栩栩的手拉得更紧,仍旧谦和的语气道:“夫子您出言真是如醍醐灌顶,令人深思。可我却不如夫子那般聪慧,看不透这世间规矩。会不会成为笑谈,我不知道,会不会贻臭万年,我更不会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给眼下这位姑娘幸福,我和她在一起会很快乐。难道,这不足够吗?” “你!”老夫子顿时气得脸膛发绿。 夏大夫看了看围在夫子身边的孩子,又道:“这些孩子都是夫子带出来的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他们本就是这世间至善之人,又经由夫子教化,应当可以分清这世上的错对了,是不是?” 老夫子抚了抚胡子,得意,“自然。” 夏大夫道:“那我们便让这群孩子来说我和阿栩适不适合在一起,如何?如果孩子们也说适合,便请夫子收下我们的请帖,来参与我们的婚礼。如果孩子们也说不适合,我们便立马离开,不再打搅。” 夫子哼了一声,把握十足地道:“老夫答应你便是。孩子们虽小,也要比你们懂事得多……” 老夫子话音未落,孩子们已经争先恐后地喊道:“夫子,我们觉得神仙哥哥和仙女姐姐很适合在一起,这个世上,只有神仙哥哥最适合仙女姐姐了!” 夏大夫得意地笑出了声,栩栩则羞得想找地缝钻。 老夫子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不停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栩栩这时也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我这么想邀请夫子您,正是因为栩栩认识的所有人之中,就属夫子您最德高望重,我们希望夫子您能乘上天的旨意,帮我们俩主婚。” 夫子这才正眼瞧了栩栩,这一瞧,便吃了一惊,“你……你不是那天给我们送一大堆宝贝的公子吗?” 栩栩一愣,讪讪道:“正……正是。”又连忙解释,“其实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是……是他送给我的。”抬手指向身旁的夏大夫。 夫子更惊了,看着夏大夫的目光中多了份敬意,心道:那些宝贝一眼便看出是皇宫里非富即贵的人才能拥有的。看来,这二人都来头十分不小啊!不能得罪他们,万不能得罪他们。 夫子突然就堆起了一副笑脸,道:“如此,确是老夫不懂事了。二位的婚礼,老夫一定到场。” 这样的风云突变,栩栩始料未及,夏大夫却想得出其中缘由,感叹:还是人类的规矩才可以对付得了人类的规矩。 栩栩连忙把邀请函和事先写好的字条递给夫子。 夫子打开字条,看着上面的字,疑惑道:“这些话需要老夫念吗?” 栩栩连连点头,“嗯嗯。” 走出私塾后,夏大夫好奇道:“你给夫子的纸条上写着什么?” 栩栩嘿嘿一笑,“这是惊喜,暂时不能告诉你。” 夏大夫蹙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了? 不由分说一把将栩栩给拦腰抱起。 栩栩大惊,“师父这是干嘛啊?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夏大夫道:“别动,这么抱着你有安全感。” “啊?”栩栩一头雾水,心想什么安全感?他该不会是怕她跑了吧?师父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真是的…… 不过,栩栩的心里喜滋滋的,双臂环抱着夏大夫的脖子,把脸使劲地往上贴。 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婚礼于第三日正式举行。邀请的人没邀请的人都来了,挤了满满一院子,摆着的十张桌子愣是也没撑下。 按照栩栩的计划,中间一条红毯穿过桃花树下,直铺到门前。门前置一张白玉高桌,代表圣父的私塾夫子穿着十分高贵地站在高桌后面,持着一个小本子,等候着新人的到来。 夏大夫今日终于不再一身白衣,穿了大红的衣裳,竟是比女子还要好看,看得女孩们春心荡漾,看得男子们叹气连连,同为人,怎么模样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夏大夫按照栩栩先前无数遍的嘱咐和排练,站在规定好的位置,十分安静地等候着新娘的到来。万年不变的冰冷容颜,眉眼之间却多了份迫不及待。 随着春风拂面,盖着红盖头一身大红喜袍的栩栩,在纪芸的搀扶下,踏着红毯,越过花架,一步一步,如踏着七彩祥云,如履着满地繁华,不紧不慢地,走向他。 此刻的她,在夏大夫的眼里,便是真的仙女下凡,载着她一生的柔情与芳华,堕入凡间,送入他的怀抱。他这一生,都因她而美好。 栩栩因为被红盖头遮着,除了脚下,什么都看不到,十分委屈,其实原本按照打算,她应该是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可惜这里没有婚纱可卖,现做吧,做不做的出来都不一定,何况时间也不够。她勉强说服自己就按照中西结合的方式,穿着红袍,可是,纪芸非要给她盖上红盖头,说什么大婚女子的容貌只能给自家夫君看,绝不能被外边的男子瞧了去,让别人占了便宜。 第61节 此刻,她真的好想瞧一瞧外边的情况啊,想看一看她的夫君穿着红色喜袍的模样。 在众人满满祝福的目光中,纪芸牵着栩栩,终于走到了夏大夫的面前,然后很郑重地把栩栩的手交到了夏大夫的手里。 手被夏大夫握住的刹那,栩栩的心一颤,脸红得快要冒烟。 纪芸清亮的声音回荡耳边:“千大哥,我今天便把栩栩放心地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待她啊!” 栩栩并没有安排这句台词,只是简单交代纪芸将她带到夏大夫身边便可,此刻听着纪芸突然说出这么合乎场合的话,栩栩又感动又幸福。 夏大夫神色很凝重地点了点头,将栩栩拦腰抱起,走向红毯尽头的夫子。 栩栩被他这一抱,也气糊涂了,因为纪芸说过结婚的时候新娘不能说话,她只能在心里嘀咕:怎么都不按之前的规矩来啊,这段路应该是我与他手牵手一起走过才是。 耳边忽地响起夏大夫的声音:“别动,这么抱着你有安全感。”瞬间,耳根子也红了。 待二人来到面前,夫子咳了咳,道:“按照之前的说法,新郎与新娘应该面对面站在一块。” 栩栩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夏大夫淡淡道:“不用,我这样抱着她便很好。” 栩栩此刻真是心头各种滋味啊,总结起来,就两个字,幸福~ 夫子咳了咳,一本正经道:“那么,我便开始了。” 夏大夫与栩栩不约而同地点了一下头,同众人一起竖起了耳朵,听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拜堂仪式。 夫子道:“千公子,你愿意娶栩栩小姐为妻吗?” 夏大夫一愣,心道尽是废话,口上实在地答道:“我愿意。” 夫子接着道:“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亦或她将来生老病死,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夏大夫又是一愣,垂下目光看了看怀中的妻子,点头,“我愿意。” 夫子又问向栩栩:“栩栩小姐,你愿意嫁给千公子,让他成为你的丈夫吗?” 夫子的这一问,所有人都惊了,大婚之中,怎么可以问新娘的话呢?然而,这注定是场别开生面的婚姻仪式,大家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出声。院子里出奇地静,所有目光里都是满满的好奇。 栩栩羞涩地偷笑了下,点头:“我愿意。” “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亦或他将来生老病死,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我愿意。” “那么,我以月老、送子观音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夫子说完这句话,已经羞得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是些什么话啊。 栩栩以为夏大夫也不会按照这个规矩,便想问可以放她下来了吗?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头上盖的红布突然被揭开,几乎没来得及看清那张尽在咫尺的脸,嘴唇便被咬住,轻轻地又带着霸道地,吮吸着她红唇的每个角落。牙门一个没关紧,便让他的舌头也伸了进来,席卷着她的一切。 所有人望着这样如梦如幻的一幕,都惊呆了。 栩栩第一次被人这样吻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看着他常常的眼睫毛上一闪一闪跳动的光芒,这样炫丽,这样动人心魄。她缓缓合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去在乎了。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栩栩愿意用一切去换。 大批的士兵突然到来,一瞬间如狼似虎地侵入了院子,吓坏了所有客人。 栩栩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想睁开眼睛,眼前却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 有人喊了一声:“东方天师!” 夏大夫还有着一个名为东方晟的天师身份,此话自然是在喊他。 然而夏大夫并没有理会,只是抱着栩栩,径直走进了婚房,将她放在床上。 栩栩一坐下,便掀开了盖头,抓住了要走的夏大夫,惶恐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夏大夫转头,摸了摸她的脸,目光一如冰冷透彻的潭水,却是这样的柔情,“阿栩,别担心,在这里等我。” 栩栩紧紧拉着夏大夫的手,渐渐平静下来,坚定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这是我们的誓言,不是吗?” 夏大夫终于笑了一笑,“那好,我们一起出去见他们。” 栩栩点了点头。 此刻,屋外的客人都被这突然到来的一大批官兵吓跑了,纪芸也吓得躲在一棵树上,不敢露面,她可不想被这些官兵认出给抓进皇宫里。 夏大夫与栩栩走出屋子时,已经换了另一身行头。夏大夫一身白衣入仙,带着刻印着桃花的白玉面具。栩栩则穿了一身男儿款式的大红衣裳,头发高高束起,扮作了男子的模样。 夏大夫刚刚现身,那带头的官兵首领便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函递到夏大夫的手里,拱手道:“天师,皇帝有急事要与您相商,请您到皇宫里走一趟!” 夏大夫接过信函,看着上面确实是夏云欢的字迹,看了栩栩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满满的带着兵器的官兵,知道这一行他必须得去,便点了点头,“好,麻烦带路。” 见夏大夫和栩栩要被这些官兵带走,树上躲着的纪芸可是呆不下去了,连忙跳下树,追着他们大喊:“喂,你,你们等一等我。” 官兵的首领看着纪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惊讶万分,“这……这不是……” 夏大夫道:“她只是与那位外国的公主长得比较像而已,请莫多想。” “原来如此。”官兵的首领长长松了口气。 路上,轿子里,栩栩紧紧挨着夏大夫而坐,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要这么急着把你招进宫里?” 夏大夫看了看皇帝的信函,道:“有边疆的战士在回国的路上,遇到大禹国的长公主纪宁和大禹国的将军肖遥。且这二人都受了很重的伤,目前已经送到皇宫里。皇帝大约是想请我去给他们治伤。” “原来是这样吗?”栩栩听了却始终无法将心放下来。她至今尚还记得那个普罗州知府的妻子,大禹国的长公主,纪宁。原来,她还没有回到她的国家吗?可她是怎么会和她国家的将军一起受了重伤呢? 一旁的纪芸听了,更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惊道:“什么?我姐姐和肖遥哥哥?我明明半年前还收到肖遥哥哥的书信,说他们已经到了大禹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又怎么会受伤呢?”道着,她快急哭了。 夏大夫依然十分平静,将栩栩抱在怀里,表情冷淡地看向窗外变换的风景。 栩栩挣扎着从夏大夫的怀里坐起,不顾他失落的模样,挪到纪芸的身边,安慰道:“你莫哭,等到了宫里,便知道真相了。” ☆、落花时节又逢君(十) 三人刚刚入皇宫下了轿子,便有几个宫里人走过来,将他们分别引去不同的地方。夏大夫随曾经伺候过他的大太监去见了皇帝,栩栩和纪芸则被几个宫女带去后宫处歇息。纪宁拼命说要先去看纪宁和肖遥,宫女们拗不过她,又见她长得和那个嫁进皇宫里的外国公主,且是皇帝请进来的贵客,心头左右也不敢得罪,只得将她们带去太医院见纪宁。 夏大夫很快来到御书房,见了当今的皇帝夏云欢。此时,夏云欢身边站着新任将军皇甫斗,以及一个风尘仆仆的边疆回来的兵探。 夏大夫欲行礼时,被夏云欢扶住。大将军皇甫斗见皇帝的这么一扶,很是吃惊。 “皇帝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夏云欢未说话先重重叹息,“本想不再麻烦你的,可这件事只有你和千医仙可以办得到。事情实在严重紧急,我一时找不到千医仙,只能想到你了。你且听这位边疆过来的将士说一下边疆战事的情形。” 得了皇帝的命令,那位跪在地上的小兵用着快急哭的嗓门道:“一个月前,亡国西领国的残兵与大禹国形成盟约,想要一举攻下我大夏国。我等奋力抗守,杀了他们将士上上下下十几万人,可是,当天杀死的人,第二天就又复活了。无论我们杀了他们多少次,便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都能在第二天复活再度攻打过来!而且他们复活后都很古怪,不仅用武器砍人,还见人就咬,喝人血,吃人肉,就……就像是……” “鬼。”夏大夫念出了小兵不敢念出的名字。 小兵身子一抖,咬牙道:“对!就像是几十年前那群来刺杀先帝的鬼。我们已经奋力抵挡,可是他们怎么杀都不减少,我方人牺牲人数却越来越多,将士们也渐渐力不从心。特要我回来报告情况以及请求支援。请求皇帝和两位大人快快想个办法对付他们,否则我们纵然有千万雄兵,也对付不了他们啊!” 夏云欢苍白着脸看向夏大夫。 夏大夫冷冷嗤道:“真没想到,堂堂大禹国竟然会与一群沙场败将亡国之奴联手。” “听闻……”夏云欢正想提及夏大夫的师弟梁鬼曾是鬼一事,突然意识到身后站着个尚不知内情的外人皇甫斗,转而道:“听闻天师的师父千医仙曾经驱过鬼。当年那些来刺杀先帝的鬼,亦是千医仙设下计谋除去的。可惜,千医仙当年并未留下除鬼的方法。所以,可否请求天师请来千医仙,为边疆战事出一份力!” 夏大夫脸色抖了一抖,沉默并不应声。 倒是大将军皇甫斗摆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原来天师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千医仙的弟子!” 随着皇甫斗的话音落下,气氛突然冷却了下来。 最后,夏云欢耐不住出了声,“东方天师,不知这个忙你可否帮一帮?” 夏大夫缓缓合上眼睛,点了点头。 夏云欢大喜,“那天师何时能将千医仙找到并带来这里?” 夏大夫一向做事很有分寸和把握,可是这次,他却说:“我尽快。在此之前,请皇帝以投降和谈之由,来拖延战事。” “好!”夏云欢毫不犹豫答应,因为他是这样相信着眼前这个人。这样不假思索的相信,令得旁边的两个人都惊讶不已。 “我现在可以去找阿栩了吗?”夏大夫问道。 夏云欢先是一喜,“她……她也来了吗?”意识到自己失了控制,连忙收起笑容,点头严肃,“我与你一起去见她。” 夏大夫突然拦在夏云欢的面前,冷道:“希望皇帝以国家大事为重。眼下,皇帝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怕是不方便与我一起去见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 夏云欢怔住。 新将军皇甫斗大怒道:“天师,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皇帝,望你放尊重一些。” 夏大夫转过目光去看皇甫斗,那样令人熟悉的皇帝才会有震慑四方的目光,令得皇甫斗心下一寒,再不敢多言。 另一处,纪芸与栩栩在宫女的引路下,左拐右拐,总算是到了太医院。刚踏入门,迎面走来一个面熟的男子,栩栩还未想起是谁,纪芸已经脱口而出:“这不是楚大人吗?” 那男子身影一顿,也向她们望来。 那柔弱书生的模样,令栩栩瞬间便想起了普罗州的知府楚颜辛,大为惊讶,他不在普罗州当官么,怎么会在皇宫里?又看他一身官服,与之前在普罗州时穿的大不一样。难道是被提拔到了京城做官? 看他如今容光焕发的模样,看来没了纪宁的日子,他的心病也被治好了,过得十分好。 楚颜辛认得出是纪芸,连忙上前行礼,“下官见过芸公主。”因他识不出栩栩的身份,便没有在意栩栩。 纪芸好奇问道:“楚大人怎么在太医院?是生了什么府上大夫治不好的大病吗?可看你的模样,也不像生了病……” 纪芸不晓得楚颜辛与纪宁的那个轰轰烈烈的过去,栩栩却晓得楚颜辛定是过来看望纪宁公主的,毕竟那曾是他的妻子。可是既然已经放手,已经不爱了,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看纪宁呢?不是给自己徒添烦恼吗? 楚颜辛有意避开纪芸的问题,谦和道:“感谢芸公主关心。芸公主这是进去看望纪宁公主吗?” 栩栩听这一声纪宁公主,心中莞尔:他终于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了吗? 纪芸连忙道:“是啊,楚大人见着我姐姐了吗?她怎么样了?” 楚颜辛脸色白了一白,想自己方才想去见纪宁却被人拦下的情形,叹道:“下官无此幸能见着纪宁公主。可……可否与芸公主一起,去看望纪宁公主?” 纪芸有些惊讶楚颜辛会如此关心她的姐姐,怔了一下,望向栩栩,见栩栩点头,咽了口气,道:“可以。” 纪宁因受重伤又一路颠簸,被送到皇宫不久,至今昏迷不醒。皇帝因怕惹出闲言碎语来,并没有与旁人说明纪宁的身份,甚至负责给纪宁看病的太医也隐瞒着,只道是个很重要的姑娘,要太医们好生医治。 肖遥与纪宁虽是一同送进来的,却因男女有别,放在不同的地方医治。负责引路的宫女因持有皇帝的令牌,带着三人行走,一路无人敢拦。将纪芸三人带到放置纪宁的房门前,宫女道要回去复命便匆匆离开。 屋内,只有一个女医徒照料着床上昏迷的纪宁。 三个人进入屋里,看到床上一身血迹斑斑的女子,眸子不约而同地一颤。 栩栩下意识地看向楚颜辛,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便见他踉跄着走了过去,对着床边的女医徒道:“麻烦姑娘让开一下,我来照顾她便好。” 女医徒抬头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认出他一身一品官员的官服,连忙恭敬地起身让开。 第62节 楚颜辛从水盆里拧出一条湿手绢,坐在床边,十分熟络地擦拭着纪宁额头的汗珠。目光里,早已没了过往的那份仇恨,只有无穷无尽的疼惜和柔情。 纪宁一直做着噩梦,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肖遥……肖遥……肖遥大哥……” 当她的丈夫这般悉心照料着她时,她却喊了千遍万遍另一个男子的名字,始终不曾有一句她丈夫的名字。因为她,早已经丢弃了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爱上了另一个人。 可是,她的丈夫呢? 楚颜辛只是听到她喊着别人的名字时,身子僵了一下,依然照顾她悉心如初。 此时,到底谁更可怜? 作为旁人的栩栩,看着这一幕,想着这一幕,只能同情地摇头。 栩栩回过神,想去看纪芸时,却发现身边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倒是门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纪芸的声音:“肖遥哥哥!肖遥哥哥!肖遥哥哥,你在哪里?”那是几乎快哭的声音。 栩栩连忙走出门去,只见纪芸沿着走廊,一遍一遍挨家挨户地敲着门,喊着她的肖遥哥哥。终于,有一扇门为她打开。她惊恐地喊了一声逍遥哥哥,跑进了屋里。 栩栩担心纪芸,也连忙跑到那个开了门的屋里,还未进屋,便听得纪芸撕心裂肺的哭声。 肖遥的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十几个太医站在一块,叹气摇头。栩栩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床上,然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躺在床上的是个少年白发的男子,一身血肉模糊,一只胳膊断了,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满身伤痕,血液已经凝固,完全没了活人的气息。 有太医走过来安慰趴在床上抱着肖遥痛哭的纪芸,道:“姑娘,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纪芸哭着大喊:“你骗人,你骗人!肖遥哥哥是将军,是威风凛凛、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将军,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栩栩实在呆不下去了,捂着酸酸的鼻子,跑了出来,走到纪宁的房间。 这时,纪宁已经醒了,在楚颜辛热切的目光中,从床上缓缓起身。可是,她却像是不认识眼前的男子,当他想要扶她站起来时,她却一把推开他,一把抓住一旁的女医徒,虚无的声音恳切地问道:“你可还见到和我一起的白发男子?他……他在哪里?” 女医徒扶着纪宁,安慰道:“姑娘先把自己养好了,再去见那位公子吧。” 纪宁摇了摇头,十分焦灼,“不行,你必须现在就带我去见他!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必须现在就见到他。” 女医徒叹了口气,“那好,我扶着姑娘去吧。” 栩栩看着女医徒扶着纪宁走向那熟悉的另一处,晓得接下来又将多出一个女子的哭声,实在没有勇气再跟去看那个悲伤的热闹。目光抬起,看到楚颜辛像个木头人站在床边时,她苦叹着笑了一声。 何为痴情?何为无情?若是痴情,何苦无情?若是无情,又何必痴情? 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老嬷嬷,问道:“请问两位大人可见着一位叫栩栩的姑娘?” 栩栩一愣,冲着那老嬷嬷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事?” 老嬷嬷惊道:“奴婢找的是一位姑娘,公子可莫与我一个嬷嬷玩笑。” 栩栩笑了一笑,“我没有与你玩笑,我是女扮男装。” 老嬷嬷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嬷嬷我是奉柳娘娘的命前来,请姑娘到柳娘娘那里一坐。不知姑娘可否赏柳娘娘找个面子?” “柳娘娘?”栩栩听着有点耳熟,渐渐想起了那个叫瑞柳的女子,想了想,点头,“好啊,我便去看看她。” 栩栩尚且记得,在她手脚伤口上撒毒,是那瑞柳。下了假圣旨让高梵陌杀她的,也是瑞柳。她答应这个要求,不过是想看看那个一心想害死她的恶毒女子如今过得多么风生水起。纪芸说师父为了帮她报仇,已经狠狠处罚了那个女子,她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处罚? 瑞柳的住处似乎距离这里很远,嬷嬷特地为她准备了轿子,将她抬去。 栩栩刚离开不久,夏大夫便来到了太医院,进了肖遥的屋子,没有寻到栩栩,他有些着急。 当看到屋子里哭着的纪芸,和一旁心如死灰的纪宁时,夏大夫神色一颤,走到床边探了探床上的白发男子的脉搏,眸子又是一颤,看向纪宁,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宁终于回了一点神,颤颤地扶着床边站起,目光无神,只有嘴巴一张一合,她说:“对不起,我和肖遥大哥没有能力阻止父皇攻打你们大夏国的野心。父皇更是将我视作逆子,要将我烧死。肖遥大哥拼死将我救出,带我来大夏国避难。一路上到处都是杀手,肖遥大哥受了重伤,依然不肯放弃我……”渐渐没了声音。 纪芸突然站起,狠狠地瞪着纪宁,哭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肖遥哥哥,也害了我!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和亲?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嫁给大夏国的皇帝?为什么要去爱上别人?为什么要和他私奔?如果不是你,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是你害了我们,是你害了所有人!” 将将来到屋外的楚颜辛闻此,身子骨一颤,靠着门边,没有进来,只有眼眸渐渐腥红。 纪宁摇了摇头,泪水落下,她摸着纪芸的脸,帮她擦着泪水,颤颤的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姐姐的错,是姐姐错了……” 纪芸狠狠地推了一把纪宁,跑出了屋子。路过楚颜辛身边时,楚颜辛也低声道了句:对不起…… 纪宁吃力地起身,爬到床边,握紧了床上已经死去之人的手,转身看向夏大夫,恳求道:“我死后,请你把我和肖遥大哥葬在一起,不要什么葬礼,也不要立碑。我是大夏国的罪人,是天下的罪人,没有资格立碑。我只求,和肖遥大哥永远在一起。”话音未落,她已拔出怀里那把用来自卫的匕首,割了脖子,然后趴在肖遥的身边,安详地合了眼帘,心道:肖遥大哥,别怕,纪宁来陪你了。 一众太医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却没人上前想去救一救那个女子。因为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没有人能够救得了。 夏大夫冷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向楚颜辛,问道:“她已经将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如此结局,你可满意?” 楚颜辛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仰天苍凉地哭笑不得,再不顾世人的目光,踉跄着跑进了屋里,抱起床上已经烟消云散的纪宁,泪水哗哗而下。 “阿宁……阿宁……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阿宁,你醒来看一看我好不好?阿宁……” 可这世间,哪里还有他的妻子纪宁。有的,不过是已经心属大禹国将军的大禹国公主,一个死去的公主。 夏大夫又转身看向一众摇头叹气的太医,有些担心而急切地问道:“你们可看到一位红衣公子?可知她去了哪里?” 不等太医们回答,楚颜辛虚弱的声音答道:“她被柳娘娘的嬷嬷请去了。” “什么?”夏大夫轻轻呢喃了声,下一刻,匆匆离去,赶往后宫。 而此时此刻,栩栩已经来到了柳娘娘的后宫之中,看着椅子上一个没有手脚的瘦骨嶙峋的女子,惊得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她转身问向带她过来的嬷嬷,“她……她是谁?” 嬷嬷厉声厉语道:“还不快见过柳娘娘!” “什么?她……她就是……”栩栩再次看向椅子上的人,不敢相信。 而正是栩栩这样不加掩盖的表现,令得瑞柳心中不快到要吐血。不过,经历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失去了一切的她,如今还有什么不可忍受的。 “我如今的模样是不是很可笑?”瑞柳冷道。 栩栩看着她那不人不鬼的模样,确实觉得很是滑稽,然而也同情不起来,故而便有些想笑,终还是拼命憋住了,拼命摇头,开口问道:“柳娘娘,你的手脚怎么了?又为何会瘦成这个模样?既然凄惨成了这个样子,又为何邀我过来一看呢?这不是给仇家找乐子吗?” 瑞柳十分地能忍,忍得咬牙切齿,然后令人毛骨悚然地笑,“我邀你来,便是为了让你来看看我如今的凄惨,顺道告诉你几件事。” 栩栩对她要说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是打趣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手脚是怎么了?” 瑞柳神色一冷,嘴角抽搐着不回答。倒是旁边的嬷嬷十分友好地回答:“柳娘娘的手脚乃是当今皇帝为救她而砍断的。” 栩栩突然再笑不出来了。是啊,瑞柳假传圣旨,论罪当诛,可是夏大夫只是砍断了她的手脚,便是想以此来抵死罪救她一命吗?呵,什么为她报仇,还不是怜香惜玉。 瑞柳冷道:“你以为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怜吗?顾栩栩,我与你,到底谁更可怜?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吗?你的母亲,因为生下你,犯了不贞之罪,被皇帝当着天下人的面用一把大火烧死了。你的父亲,因为侮辱了国母,被罢黜了官位,剥除了一身荣华富贵,贬作乞丐,流浪街头。你的哥哥夏斌,被罢黜了皇家地位,被皇帝以叛乱夺位之罪,发配了边疆。而你的丈夫一家,也被贬作了平民,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身为他们的女儿、妹妹和妻子,你倒是生活得很是惬意啊?顾栩栩,如此没心没肺的你,难道不是比我更可笑可怜吗?” 栩栩终于彻底地笑不出了,胸口闷闷作疼。瑞柳口中的那些人,自然与她本无什么关系,可是她承了这个身子,便也不得不承了这个身子所牵连的血缘关系。如此,她确是如瑞柳所说,十分地可笑可怜。 门突然被推开,一袭白衣载着万千光芒映入眼帘。 朱嬷嬷惊叫:“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闯柳娘娘的宫祗?” 夏大夫看了看老嬷嬷,又看了看屋里椅子上的可怜女人,最后走到栩栩的身边,不等栩栩回过神,已经将她拦腰抱起,走了出去。 瑞柳瞪大了眼睛,似乎隐隐约约猜出了来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得满脸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一) 连夜回去的路上,只有栩栩和夏大夫两个人。 马车里,栩栩一直在发呆。夏大夫则一直把她抱在怀里,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左手,眉头深锁,欲言又止的模样。 “瑞柳的手脚是你砍断的?”栩栩终于回过神,看向夏大夫一如冰潭漆黑如墨的眼睛。 “嗯。” “为什么?” “因为她罪有应得。” “可论罪,她……”栩栩落下了眉目,“你其实是为了救她?“ “死,太容易也太轻松。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 所有的回答都这样轻描淡写。 栩栩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他,心里再次认定了他作为杀手所拥有的冷酷决绝。原来在他心里,是非对错,是这样分明吗? 又沉默了下去。 路开始有些颠簸。夏大夫将栩栩抱得更紧,亲吻着她的眉间,轻轻问道:“阿栩,你可怪我那样对你,对你的家人?” 栩栩摇头,“你有你的立场和考量,为的是整个国家,没有什么错可言,所以,我也没有理由和资格怪你什么。” 夏大夫心头一动,“若我真杀了你的母亲,你也不怪我吗?” 栩栩愣住,她的母亲?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天天喊着她懒丫头,动不动就把她房间的门踢得砰砰响喊她起床,唠叨她这个唠叨她那个的老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杀不了她的。” 夏大夫也被这一句弄糊涂了,以为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知道了什么真相,从她的眉间吻到她鼻子,她的嘴唇,嗯了一声。诚然,他杀不了她的母亲,也没有想过要杀她的母亲,他只是用个假人代替了她的母亲承受了那场火刑。而她的母亲,已经暗中被送去了大郢山,陪着圣师父了。这些事,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她说,当作是送她的惊喜。 栩栩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推开了夏大夫。脸蛋儿已经红成了红灯笼。 夏大夫笑了笑,不再吻她,只是继续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 栩栩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在芳华屋的时候,云曦来找我了。” 夏大夫点头,“嗯,我听说了。” “云曦说,你派了高梵陌去边疆打仗。” 夏大夫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派的,是他自己申请入的军。” “可为什么?他的孩子还那么小,就算不为大人着想,也该为孩子着想吧?” 夏大夫吻了吻栩栩的额头,“我也只是听说。听说顾云曦为他生了个女儿后,便被诊断出不能再生孩子。老夫人很生气,要求高梵陌纳妾,怎么也要生个儿子来。如顾云曦的那样的烈性子,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因为这事,他们一家几乎没有消停过。高梵陌大抵是受不了这样的天天吵闹,方才想要入军去边关打仗吧。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学了那么多的武艺,不让他取打仗,都憋屈了他。” 栩栩听此恍然大悟,突然又隐隐担忧,“那……那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或者连个孩子都生不出,你会不会不要我,娶别的女人啊?” 夏大夫没想到她会问这么傻的问题,笑了两声,“待回去之后,我们再商讨生孩子的事可好?” 栩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低下脑袋,脸又红了起来。真是的,他们两个怎么突然聊起生孩子的事了。 “对了,皇帝找你,不像是请你给纪宁公主治伤,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夏大夫突然面色有暗沉,挤出淡淡的笑,“没什么大事。他们有事想找我师父,也就是你外公帮忙,找不到人,便想请我帮他们找。你外公神出鬼没,这个世上除了我,还真没哪个人能够找到他。”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啊。”栩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着了地,“那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外公?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并肩同行,风雨无阻。” “不急,我们回到芳华屋,先把生孩子的事解决了再出发。” 呜~师父大人越来越不害臊了。栩栩捂着脸钻入了他的怀里。 夜越来越深,外面赶车的马夫也实在困了,便将马车停在了路边,自己趴在马背上睡去了。车内,夏大夫则抱着栩栩,一起进入了睡眠。 第二日,天将将亮,马车便继续前行。 第63节 路过集市,夏大夫跳下马车,买了许多好吃的。他还多买了一个婴儿摇篮,道以后总要用到的,又思忖:“一个会不会不够用?” 栩栩正在吃他递过来的馅饼,直接噎住。 马车一直将两个人送到两生芳华的院子前,方离去。 没了那纪芸的纠缠,夏大夫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桃树上的桃花已经几本落尽,只地上还可见零星的几朵花瓣。 路经桃花树下,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阿栩(师父),我有话想和你说。” 然后,两个四目相望,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衬着朝阳,美得无暇。 “阿栩,你先说。”夏大夫道。 “嗯。”栩栩摆出十分认真的模样,和那日回答愿意嫁给他时一样认真,“师父,如果我不是我……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灵儿,也不是长得这个模样,你是否还能够接受我?又是否能够……认出我……”渐渐没了底气。 夏大夫显然并不能明白这句话,回想过往,她不知多少次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说她不是灵儿,可她是谁又如何呢?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去在乎她的身份?他喜欢的只是她而已,和她是谁并没有什么关系。 突然,眼前黑了一片,无限的困意袭来。 夏大夫身体晃了晃,又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栩栩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上前扶住他,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你怎么了?” 夏大夫勉强一笑,“大约是困了。” 栩栩哭道:“不可能,你和我昨晚一起睡的,怎么可能会困成这个样子?” 夏大夫伸出手抹去栩栩眼角的泪花,有气无力道:“别哭,我最多睡三天便会醒了。三天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不好?” 栩栩突然想起马若师兄曾说过的话,“是啊,人若没有了心脏,必死无疑,怎么还能活呢?最初我也是不相信的,甚至以为师父那时常的昏迷不过是因劳累而已,而总找不到他的脉搏,是因为他在耍弄我。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了。也许是因过去的两年里,看着他一次次毫无任何预兆地像个死人一样倒下,甚至若是没有人发现,便沉睡几天几夜。如此,才渐渐开始相信吧。” 她怎么突然忘记了这茬,忘记了师父和她一样,是个已经死去的人,活着全凭着意志,一旦意志有所怠慢,便会在沉睡中死去。 栩栩连连点头,强忍着泪水,“好,我等你醒来。” 夏大夫使出最后一丝力气道:“我想与你说的话,其实也是个……很奇怪的……问题。阿栩……你……究竟爱的是不是……我……” 栩栩来不及回答,他已经睡了过去,睡得像个死人,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爱的是不是他?栩栩含泪笑了两声,他是那样聪明,怎么可以到现在还问这么愚蠢这么傻的问题? 目光渐渐温柔,栩栩把夏大夫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脸,“师父,阿栩等你醒来,等你醒来后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不好?” 夏大夫睡去的日子里,栩栩就和往常一样稀松平常地过。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醒。 第四天的时候,栩栩一睁眼,便看向枕头边的人,晃了晃他,轻声道:“师父,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醒,呼吸都没有。 这天中午,扮作野小子的纪芸来了。栩栩没有问她怎么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只是请她吃了饭,给她安排了住处。 纪芸问她,你夫君怎么了?怎么一直睡在床上不起来? 栩栩微笑着回答,他只是太困了,大约还要再睡几天才能醒吧。 纪芸气道,可是他连呼吸都没有了。 栩栩依然微笑得风清云淡,没事的,他总会醒的。 纪芸红了眼睛。 栩栩在桃树的树枝上看到了几只青青的小小的果子,感叹春末了。随着春末一词跳入脑海,她突然想起外公医仙说过,天云山上有一种名叫百年的植物,极其稀有,每隔百年才能开一次花。且花期极长,花开之后,只要一直有水和阳光浇灌,便可存活百年不腐。花瓣营养极其丰富,可入药,也可干吃。去年,外公在救治她的时候上山采药,无意中发现了一株,将它移植在了洞口,并道它大约在今年春末的时候开花。 老医仙说,“本来是等着它开花了,用它的花瓣做药给你吃,好早日让你醒来。不过,你能提前醒来,也实在让爷爷我惊讶。” 回忆到这里,栩栩喜悦得不能自已,当晚把看家照顾夏大夫的事向纪芸交代了一番,第二天便准备出发去天云山。 纪芸担心道:“你估计要什么时候回来?” 栩栩已经上了马车,挥手道:“天云山距离这里并不远,我最多两天就回来了。” 纪芸望着马车远去,叹气想: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个死人埋了吧,希望阿栩早点忘了千寻沐,快点开心起来。 纪芸来到床头,望着床上依然一动不动的人,摇头叹道:“你也真是,才刚刚和人家结婚,就赶着去投胎似的死了,死得未免也太突然。算了算了,赶紧把你埋了。不然等到尸体发臭就麻烦了。”道着往前嗅了嗅,不由皱眉,“奇怪,竟然一点腐臭味都没有,该不会真没死吧?要不再等等?” 早上出发,傍晚时分,栩栩便驾着马车赶到了天云山脚下。 一如她醒来时离开的景色,只是山上多了很多春末开出来的野花。 “外公!”她喊着跑进了洞里,可里里外外找遍,果然也没寻到半个人影,周围安静得只有风声。 看着洞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栩栩想大抵是皇帝派人来找外公时搅弄的。 外公到底去了哪里呢? 百年和其他药草一起,种植在洞口篱笆围成的药院子里。百年长得普通,除了开的花比较特别,不开花时不拿个药本子比较,很少有人能认得出。一眼望去,满眼的绿草,一朵花也没有。 栩栩有些失落,记得外公特地用土块堆成一个圆圈,将百年圈在里面,找了一会,终于看到圆圈的痕迹,以及圈子里的植物。 百年并没有开花,连只花骨朵都没有。外公算错了时辰,或者是骗人的。不管怎样,先把百年给移植回家门口再说,说不定它哪天就开花了呢。 这么光明正大地偷走外公的花,行为固然不好,但也是为了救人,无可奈何。 栩栩找来了一些碎布,用竹枝将百年连根带着泥土一起挖了出来,碎布一裹,便打包完毕。想着家里还在等着自己的人,便连过夜的心思也没有,向马车走去。 快要走到马车旁时,突然身体使不上力气,整个身体前倾着摔了个四仰八叉。正在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突然没了光线,一片漆黑。 这么快就天黑了吗?她拼命想挣扎起来,可是身子骨就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她知道,她这是和师父一样,毕竟是靠着还魂丹起死回生的,身体到了某个时期,便会突然中断生命的气息。上一次昏迷,她睡了十天十夜,因为事先没打招呼,被傅冰卿那个臭小子埋了八天。 这一次,她却要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里睡上十天十夜吗?万一期间有野兽过来吃了她的身体怎么办?此刻,她真心觉得,睡在棺材里其实也挺好的。 师父……师父还在等她回去,就算要睡过去,也要回去了,睡在他的身边! 栩栩咬牙切齿地瞪着眼睛,终于眼睛里进了一丝亮光,身体也有所知觉,她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踉跄着爬了起来,却在好不容易迈出了一步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如死人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以为这一次最多也只要睡上十天就可以醒了。可是,她不知道,两生芳华屋前,他醒了,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疯了似的到处找她,最后绝望地守在桃花树下,每晚都点着灯火,等她回家。 她这一睡,睡了整整三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世间物是人非。 三年漫长的黑暗时光里,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古时的战场,硝烟弥漫,千军万马,喊打喊杀,横尸遍野。 她看到了她的徒弟傅冰卿,看到了她的上一任丈夫高梵陌,看到了卫岩,看到了梁鬼,以及,她如今的夫君,千寻沐。他们率领着千军万马,攻打着一群嗜人血吃人肉的怪物。 这些可怕的梦好漫长,好漫长。漫长得让她觉得头上都已经生了白发。可是,当某天照着镜子看着自己满头白发,和一脸苍老的皱纹,却吓得闭上了眼睛。一睁眼,却又看到了那些个烽火弥漫的战场。她漫步其中,看着一幕幕血腥,怕得不得了,可是,没人看得到她,也没人伤得了她,渐渐的,也便没了紧张感。 那些个吃人的怪物一个个划过眼帘,他们长着人模人样,穿着一身战士铠甲,却皮肤干枯无一丝血色,眼珠混浊不堪,仿佛还在流血,满是血的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古怪的声音,就像是丧尸。 栩栩想一定是以往丧尸的电影看多了,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她努力地把目光锁定在夏大夫身上,看着他从容地指挥作战,看着他打杀敌方将领时的狠厉,看着他一个人夜里研究着那些嗜血吃肉的怪物的身体,看着怪物的身体如何死而又生,杀而不绝。然而,身体飘得厉害,不能说话,连控制都不能,只能随风飘荡,偶尔地看到那些熟悉的人一眼。 这些个梦比以往做的每一个梦都要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横尸遍地的战场。师父持着剑半跪在那片战场雪地之上,满身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他一身月白的战袍,以及面上的白玉面具。 忽地,他抬起了脸,冲她温和地微笑,像是看到了她,问她,“你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为何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我?” 栩栩惊了惊,急切地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她想她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她原本就有的样子,所以他认不出她。 又有敌人砍杀来了,他不再看她,奋力迎战。 有一天,她看到了军营里一片欢呼,道是他们的东方天师研制出了驱鬼的方法。 她努力地飘到军营的帅篷里,听着她的夫君站在各营主帅的面前,慨慨而论:“他们并不是鬼上身,只是中了一种很可怕的毒,名为尸毒。这种毒改变了他们的身体,使他们的身体可以在受伤快速复原,也让他们失去了自我意志,只知杀戮。只要解了他们的毒,他们便会死去。关于尸毒的解药,我师父很早就给过我药方,可是那只能对付以前的鬼,对付不了现在的鬼,所以我通过研究,在原有的药方上进行再造,如今已有成效。但解毒的方法,实施起来有些艰难。必须将解药植入他们的心脏,才能彻底摧毁他们。我会将多做一些解药,到时还麻烦各位将军将解药发给每位将士,并将使用方法告诉他们。据说,明日,敌方也将派出所有兵力,想一举摧毁我们主营。所以,明日这一战可能不是最后一战,但将是我们抗战以来最壮观决定着胜败的一战!” 这空前绝后最壮烈的一战,栩栩却只看到了几个片花。 片花里,依然是烽火连天、千军万马厮杀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她看到了高梵陌为了保护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女子,被敌方的将军一刀从后背刺入,直接穿了胸膛。那个替父从军的女子,长得十分娇美,模样看着竟有点像她,准确的说是像灵儿。 第一个片花里,高梵陌挂了。 第二个片花里,竟是她的好徒儿傅冰卿也跟着挂了。他却是为了保护夏大夫,替夏大夫中了一箭。那箭是敌军里的总帅于远处射出的,力量浑厚,本是对准了夏大夫的脑袋,千钧一发之际,傅冰卿一跃而起,生生接了那一箭。箭穿过他胸前的铁甲,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其实这并不至于致命,只是后来,他又不顾重伤挡在夏大夫的面前对付十几个没有解毒的鬼,结果被鬼咬住了脖子,生生血尽而亡。他临死前,抓着夏大夫的手说:“你不能死,就算所有人死了,你也不能死!她还在等着你,她一定还在等着你回去!” 夏大夫却呆了呆,咬着嘴里的血道:“她哪里会等我……” 因为知道是梦,所以看到这一幕幕死人的场景,栩栩除了胸口闷闷的,并不至于有多悲伤,只恨自己不能快点醒来,不要再继续这种可怕的噩梦了。 结果,她是被第三个片花生生惊醒的。 第三个片花里,她的夫君,千寻沐,东方晟,君赟,亦或者叫千白羽,一个人对付周围一层又一层围了十几层的尸鬼,以及站在尸鬼面前的敌方十名大将。 她看到他打仗时的威武,却也目睹了他重伤时的狼狈,看到他一身血肉模糊地倒地。他斩下了敌方总帅的脑袋,杀了敌方十名大将,又斩杀了三千多个尸鬼,却因一身重伤再也站立不起。 她看到成千上万的尸鬼向他爬去,以往她遇到那些个怪物不是避之不及,便是闭上眼睛。此刻,明知是梦,她还是不躲不闪,拼命想赶走那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可怕的怪物,可是透明且飘荡似鬼魂的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听到梁鬼和卫岩喊着大师兄,看到他们两个率领着上万的军队打杀而来。 最后的视线里,她看到脚下的沙漠开始沦陷,狂风席卷着漫天飞沙,似乎要将一切吞噬至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二) 一梦仿佛过了千年之久,她以为只过去了十天,睁开眼,依旧是太平盛世。 还未起身,只将将看到头上方嶙峋的山石,又一片昏暗,光线从一个方向射过来,下意识便猜得是在洞窟里。身下是僵硬的石床。 明明记得睡前是倒在洞窟外,怎么醒来却在了洞窟里面,难道是有人将她抱了进来? 是,师父?她的夫君? 栩栩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坐起,却不知自己这个身子骨因为睡了太久,便像是生了锈,十分地不灵活,她这一使劲,便翻下了石床,带起滚滚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心中怪道:不过是睡了十天,哪里来的这么厚的灰尘?衣服上头发上,甚至皮肤上,都积淀了一层厚厚的灰,实在难过。 她踉踉跄跄地艰难爬起来,扶着石床站起,正好看到坐在石床另一边的一副枯骨,吓得腿一软,又摔在了地上。 鼓足了勇气,栩栩方才再次站起,忍不住好奇再次向床另一边那副枯骨望去。枯骨十分完整,应是自然死亡。等等,那一身衣服,怎么好生眼熟? 是,是外公?那个老医仙外公? 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天里便化成了一堆枯骨?还是说,她睡了太久? 这一身厚厚的灰尘,到处结满了蜘蛛网,石床边坐着的一副枯骨…… 她到底睡了多长时间? 终于,意识到了时间不对的问题,她连忙起身向洞窟外走去,由于身子骨不听使唤,一路走得十分狼狈,几乎每走两步,便要摔一跤,最后爬出了洞外。 第64节 一阵寒气袭来,光线有些刺眼,眼睛好不容易学会了适应,入了眼帘的,却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树木,山脉,银装素裹,大雪下得飞飞扬扬,竟已经到了严冬时节吗? 她,她竟然一睡,睡了大半年? 身体终于恢复了全部知觉,在袭来的寒气中冻得瑟瑟发抖。 可她早已顾不了身体的寒冷,迈步踏着雪地,努力地快速前行。 她得快点回去,回到两生芳华屋,找她的师父,她的夫君。她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应该醒了吧?应该已经等她等得不耐烦了吧? 随着运动的增加,促进了身体里血液的流通,身体的一方面在恢复所有知觉,一方面又因寒冷渐渐麻木知觉。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重得像铅,可是她一刻也不想停下。 远方,有马车行来。 栩栩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拦在了马车的前面,只差分毫,那一头大马便要将她踩在脚下。赶车的马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忙跳下车,看拦在前面的女子没有事,松了口气后又气得大骂道:“你这个乞丐走路不长眼睛还是怎的,还是想故意寻死啊?要是想死,这里的山多的是,去跳崖,别来害人!” 栩栩现在一身灰尘的模样,就像个乞丐,别人哪里还认得出她的模样。她从衣袖里摸出一大锭银子,递到马夫的面前。马夫瞬间眼里发光,闭了嘴。 栩栩虚弱地问道:“你马车里可还有人?” 马夫一双小眼直勾勾盯着银子,摇头,“没有,马车上只有我一个。我是打算赶着马车回老家的。” “你的马车,我……我买了。这锭银子,够不够?” “够,够,够!” 马夫接过银子,高兴地走了。 栩栩爬上马车,赶车而行。 寒风刺骨,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皮肤。周围雪景不断变化,终于渐渐有了人影。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到了集市上。 身上实在脏乱得不像样子,既然要去见夫君,怎么也要穿得体面些的。栩栩摸着兜里还有一点碎银,将马车赶到一处安放好,便去集市买了几件厚衣裳,又跑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因为一身厚灰,刚刚到澡堂里,便把整池的水给污染了,吓得其他来洗澡的女客人逃命般离开了泳池。 泳池的女老板见自己的女客人都被吓跑了,气得不行,想去找那个乞丐算账,走进泳池房,却只看到了一个美的如同仙女下凡的女子正在换衣。皮肤雪白,长发铺了一地,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简直是九天玄女下凡! 女老板看得呆了,以至于忘记了算账的事,直到栩栩换好衣服,直到栩栩离开,她也未能回过神来。 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厚衣裳,果然便舒服多了。栩栩又买了些热乎乎的包子,嘴里叼着包子,便继续敢马车前行。 渐渐,风景开始熟悉了起来,带着冷冷的却熟悉的气息,铺满了眼睛,铺进了心里。 终于,到了两生芳华屋的院子前。 栩栩下了马车,看着一片雪白的院子里,依然直立如初的棵棵银装素裹的桃树。桃树下,那个熟悉的大禹国小公主,纪芸,正带着一群孩子在堆着雪人,玩得很是开心。 细看那群十来岁的孩子,十分眼熟,像极了那群曾经喜欢趴在围栏上喊她仙女姐姐喊夏大夫神仙哥哥的孩子。可是,那群孩子分明没有这么大,也不可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长得这般大。 栩栩站在原门前,看着他们呆了,竟突然不敢再继续前行。直到其中一个孩子发现她,惊喜地喊道:“仙女姐姐回来了!” 顿时,所有孩子,以及纪芸,都向栩栩望来。 孩子们高兴得又蹦又跳,纪芸却红了眼睛,眼前起了一层泪花。她颤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栩栩,最后忍不住双手捂面蹲了下来,泪水颗颗滑落。 栩栩看得心惊,连忙也蹲下身子,手搭在纪芸的肩上,担心道:“我回来了,你看我也没事,你……你不要哭了。” 纪芸突然拿开栩栩的手,站了起来,冲着栩栩吼道:“你以为我是在为你哭吗?!我在为我自己哭,我在为千寻沐那个笨蛋哭!你当初说好两天就会来的,为什么却让我们等这么久?你这三年到底都干嘛去了啊?” 三,三年?栩栩身子晃了晃,一种被时间抛弃的悲伤充斥了胸怀,这样猝不及防,这样可怕,眼前一幕幕划过洞窟里的场景,厚厚的灰尘,满洞的蜘蛛网,那副枯骨,原来,她真的睡了很久很久,有三年这么久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师父呢?我师父呢?他醒了吗?他可还在家里等我?” 她跑去屋子里寻找她的夫君,可是里里外外找遍,师父师父地喊着,喊得嗓子都哑了,却也找不到他半点存在的痕迹。 孩子们突然都沉默了,知道真相的他们,满脸悲伤而同情地看着他们的仙女姐姐找神仙哥哥。一个小女孩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拉住了栩栩,哭着道:“仙女姐姐你别找了,神仙哥哥他……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什……什么?栩栩只觉得一阵晴天霹雳,连忙问:“那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孩子们皆悲伤地摇头,只有纪芸含泪痴痴而笑。 小女孩哭道:“仙女姐姐,神仙哥哥他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实在等不到你才离开的。” “没事,我……我去找他。”栩栩连忙要走,却被纪芸拉住。 纪芸含泪道:“你找不到他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死在边关的战场上!” 这是怎样可怕的话,几乎一瞬间将她的所有摧毁,心痛得几乎要昏厥,便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沉睡时的那些噩梦,每个画面,像是某个记忆碎片,冰冷而恐怖地袭来。 又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梦吗? 不,所有的梦都可以是真的,唯独那些梦不可以是真的,不可以!!!! 栩栩抱着头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瞪大的眼睛里,血泪颗颗落下,嘴里无声地呢喃:“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纪芸冷冷看着她,擦了一把泪,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悲伤知道绝望吗?那你可知他等你等得多么绝望,多么悲伤?他找遍了很多地方,怎么也找不到你,最后满怀期望回到这里,以为能看到你,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阿栩,他找了你等了你整整一年。一年里,他就坐在院子前,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眺望着远方,等着你回家。最后,他绝望得哭得像个孩子,他说他不在乎你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他甚至不在乎你能不能给他生个孩子,他只想和你在一起。他说他没有杀了你娘,他把你娘安排在大郢山,他想有一天带着你去大郢山找她,也当作给你个惊喜。他说你不该问他那么傻的问题,他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名字,他只知道他爱的是你,只是你……他说你恨他了,所以抛弃了他……可是,他却无法放弃你,他想你,很想你啊……” 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是爱我的,可是,你恨我也是千真万确的。你准确地摸到了你对我的恨,那么明确地恨了我。” 他说:“没关系,你恨我也好,不爱我也好,只要能陪在我的身边,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让你爱上我,让你幸福快乐,好不好,阿栩?” 他说:“阿栩,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我想你,我好想你……” 他说:“阿栩,我会一直点着灯等你,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大郢山,带你回西河村,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是,边关频频传来噩耗。老医仙研制的尸毒解药已经对那些鬼没用了,又在研制解药的过程中中了毒,快要死了。皇帝亲自来请他出山,和满朝文武大臣跪在他的面前,请他救一救这个国家,救救大夏国的子民,救一救这个天下。 他不想他和你生活的地方被一群尸鬼践踏,他穿上了战甲,像个战神,率领着千军万马,天兵天将,前去战场保家卫国。 战争持续了又整整一年。一年里,烽火连天,他每天都在杀敌,每天都在救这个国家,救这个天下,可是,他也有自己儿女情长,也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念想。每一场战争结束,无论成败,他都会想起你,或因为战争胜利了觉得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或因为战争失败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他很想两生芳华屋,想站在芳华屋桃花树下的你。他想战争结束了,一回来,就能看到你。 可是,他救了天下,却输了自己。他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将士们只来得及从尸鬼的嘴里抢出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血衣战甲。他死去的地方人骨太多了,他们分不清哪个是他的尸骨,只能将他穿过的满是血的破战衣带回来,以国礼厚葬。 有来自西河村天齐医馆的人,不顾生死闯皇宫,要把他们挚爱的师父迎回家。皇帝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命人连夜将他的坟墓移到了西河村,移到了天齐医馆。 他不喜欢太过华丽的东西,所以他的坟墓很普通,和他的为人一样普通,没有任何的功与名的装饰,但是每天都会很多人去祭拜,有西河村,有大郢山的,有京城的,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甚至来自国外的。每天每天,很多面孔,陌生的,熟悉的。可是,他最想见到的人,他最爱的你,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这一生都为你而活,可阿栩,你呢?你究竟爱的,是不是他?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你的回答了。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这个冰冷的世界,将所有的污秽都掩埋掉,也将所有的念想都深埋在黑暗里。但那颗鲜血淋漓的心,如何才能被冻结? 栩栩又回到了天云山,找到了被老医仙重新种植起来的百年。百年还是没有开花,在雪的覆盖下绿油油的,风中左右摇摆。或许百年开花,真的只是外公骗她的吧。 她含泪跑到洞窟里,冲着石床边的那副枯骨大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藏起来了,不让他找到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这么狠心要拆散我们?” 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吹着洞窟呜呜作响。仿佛有个声音回复她:就算让他找到了你又如何?每天守着昏睡不醒的你,为你的生死担忧吗?就算你陪在他身边,他便可以放下国家的安危不管不顾吗?他虽是为你而活,但他也是为这个天下而生。这个结局,谁也改不了。 栩栩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声回荡在洞窟里,震得天上的神仙都落了泪,震得人心都碎了。 哭到没有了力气,没有了眼泪,她方缓缓站起,依着三年前的心愿,捧起百年,将它带回了两生芳华屋。虽然怀疑是外公的谎言,她还是想怀着那么一丝希望,能有一天,看到百年开花。 纪芸望着那株丑巴巴的植物,一点也不喜欢,拧眉道:“结果你就为了这么株奇怪的草,在天云洞里昏睡了三年?也太得不偿失了吧?” 栩栩苍白着脸吐了口热气,微微笑,“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纪芸眨巴着眼,接着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吗?” 栩栩摇了摇头,“不会,我想等天气暖和一些,回到西河村,去拜一拜师父的墓,然后留在天齐医馆,帮助师兄弟们打理医馆,我……我虽然没和师父学过什么医术,但大小的忙还是可以帮一些的。你呢,阿芸,你打算怎么办?不打算回皇宫吗?毕竟你是代表大禹国过来和亲的公主,你……” 纪芸捂住了栩栩的嘴,笑了笑,叹道:“我这一生啊,注定追着你和夏大夫而活了。曾经,我喜欢肖遥哥哥,想一生追着他而活。后来,我又爱上了卫岩那个臭小子,可惜,他们两个都死了。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所以怎么活着,都无所谓。然而,一定要随自己的心而活。” 栩栩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那么清楚地看到了卫岩。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卫岩很可能没有死。她一把拉住纪芸的手,认真道:“阿芸,卫岩他没有死!” 没错的,卫岩肯定没有死。所以当初师父才和她说,他只是不在了,但没有说他死了。他只是不在这里了,并不是死了。 “什……什么?”纪芸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有些惶然,“他……那个臭小子……竟然没死吗?” 栩栩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死,阿芸。” 纪芸突然捂面而泣,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他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他如果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知不知道我很想他,我一直在找他。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他只是怕我,不敢来见我。所以,我一直跟着千寻沐,跟着他的大师兄,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来找他的大师兄,那我就有机会见着他了。可为什么,他不是说喜欢我吗?想要待我好吗?为什么却不来找我了?” 栩栩把纪芸揽入怀里,拍着她颤抖的后背,“阿芸不伤心,只要他没有死,并且你们深爱着彼此的话,总有一天,你们一定会再见的。等天气暖和了,你便和我一起去西河村吧。也许,在那里能见到他也不一定。” “嗯。”纪芸泪水涟涟地点头。 大雪终于停止。天地一片晶莹剔透地白。两生芳华屋里,两个女子开始了生火烧饭,一个厨艺还可以,一个却只会捣乱。日子就这样一如往常地过。 桃花坞里的仙女回来的消息,很快由孩子们的口,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皇宫里,传到皇帝的耳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三) 日子一天天溜走,严冬的脚步渐渐离去。 看着院子里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栩栩转身进屋,与刚刚起床还在打哈欠的纪芸道:“今天我们收拾一下,出发去西河村吧。” 纪芸大喜终于可以出去玩了,连忙点头,开始收拾。 屋外突然传来许多铿锵的脚步声。栩栩道:“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纪芸点了点头。 栩栩走出屋子,便看到院子里来了十多个士兵,其中带头的人看到她时,连忙走上来,恭恭敬敬道:“想必您便是栩栩仙姑了吧?” 仙……仙姑?栩栩又囧了,点头,“我,我确实叫栩栩。” 士兵道:“那没错了。皇帝命令,请仙姑到皇宫里一趟。” 栩栩揉了揉太阳穴,刚想说拒绝的话,却被士兵打断:“这是皇帝的命令,不容抗旨,还望仙姑勿让我等小人为难。” 栩栩大叹了口气,“那好,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屋里,栩栩向纪芸说明了一下情况,叫纪芸待她离去后先出发去西河村,她不会耽误太久,很快便会追上她。 纪芸紧紧抓着栩栩的胳膊,十分紧张,“那你一定要记着你说的,不许再食言咯!” 栩栩点头,“放心,一定不会。” 皇宫。 御书房。 栩栩刚刚推门而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唤她:“阿栩。” 心头狠狠地一颤。栩栩缓缓抬起头,转身,看向推门而进的王者。 一身玄白的龙袍,熟悉的俊美容颜。微翘的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暖。 “云欢……”栩栩颤颤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一步一顿地走到王者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不是幻觉……”这张脸,长得这样像她的夫君,这样令她怀念。 第65节 夏云欢握住了她的手,亲切地微笑:“嗯,不是幻觉。阿栩,我没有死,我当了皇帝。”轻轻地顿了一顿,“他说他把你交给我,要我给你他不能给的幸福。” 虽然夏云欢只是单单用了一个字“他”,栩栩还是心头狠狠地颤了一颤,后退了三步,一下子跪在地上。是了,他是皇帝,不是她的师父。 “卑女,见过皇帝。”她道,“如果皇帝找卑女没什么事,还请放卑女离开。” 夏云欢心头一痛,脸色有几分难堪,连忙扶起栩栩,诚恳道:“阿栩,你难道不愿意与我一起生活么?” 栩栩慌慌地摇头,“不愿意,也不能。阿栩是师父的妻子,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 “可是他已经死了!”夏云欢悲愤道,“无论是你的师父,还是高梵陌,他们都死了。在战场上,为了国家而牺牲。他们是全天下的英雄,但是这和没有关系。你仍旧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吗?你是这样理解的吗?”栩栩苍白着脸笑了笑,“可是我的幸福,只是和他在一起,和我的夫君在一起。” 夏云欢悲伤道:“阿栩,我不在乎,你可以把我当做他的。我不在乎自己在你的心里只是他的替身。” 栩栩一愣,却怕得浑身发抖,她太清楚被当心爱的人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的感受了,她拼命摇头,“不行,别说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的。就算你现在这么想,那是因为你还不够爱。等你够爱了,你便再无法容忍在心爱的人眼中是另一个人的替身。真正的爱,是坦诚相对,容不得一丝欺骗,容不得一粒沙子。云欢,我希望你能明白。” 最后她喊了他云欢,没有喊他皇帝,便是没有把他当作外人。夏云欢知道自己该满足该放手了,“好,我放你离开。但是阿栩,你记着,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那颗他双生哥哥的心,“这里一直有你,一直只放着你一个人。如果你有一天想回来,我会随时为你开门。” 栩栩怔怔地看着他,淡淡一笑,“好,我记着。” 皇帝没有送栩栩离开,毕竟他是帝王,不能折了身份,引来流言蜚语。 负责送栩栩离开的太监带她走了一段路后,突然有一个嬷嬷急匆匆地跑来,跪在栩栩的面前,哭着道:“仙姑,柳娘娘她快要死了,她说想在死前见您一面,请您成全。”正是此前见过一次的,照顾瑞柳的朱嬷嬷。 栩栩诚然一点都不想去见那样一个可怕的女人,可是嬷嬷可怜兮兮地拦着她,拽着她的腿。太监实在看不下去,一脚将那嬷嬷踢开,踢得嬷嬷满头鲜血,嬷嬷依然死死拉着栩栩的腿不放。 栩栩实在不忍心,便答应了那嬷嬷,随她去了瑞柳的住处。 刚刚进门,便听到瑞柳可怕的声音。 “栩栩!”床上,瑞柳一边抹着嘴里不断冒出的鲜血,一边疯了似的大笑,“你终于回来了,哈哈哈……你难道不该来看我,不该来问一问我过去的事,问问夏大夫的事吗?” 此时的她,比之前更加消瘦,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又不停地咳血,确实是要死了。 这一回,栩栩真的是再也无法觉得她滑稽,只有同情,隔着不远的距离,默默地看着她。 这样同情的目光,这样没有一词的沉默,却让瑞柳更加愤怒。 “他死了!”瑞柳得意地说着能够摧毁栩栩的话,“哈哈哈哈……他死了,他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栩栩,是你逼他的,是你逼死他的!如果你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逼他来京城,不逼他做皇帝,不逼他承担起这个天下,他便不会死。到头来,是他最爱的人,是你一手逼死他的。” 那样的话,确实足以摧垮栩栩。“不是我……不是我……”她踉跄着,哭着辩解,可是,过往的一幕幕,如洪水般袭来。 是她,是她把他逼来了京城,是她想要他做回皇子的身份,想他承担起这个天下的安危。 是她逼死了他。 瑞柳冷冷地笑,“怎么,他死了,你会难过么?你不恨他么?恨他断了你的手脚,把你关进天牢,还命高少将杀你。可惜啊,你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我告诉你真相如何? 当年,他是在你的手腕和脚腕分别划了一刀,可是那并不至于让你的手脚残废,只是让你在一两年内再无法运功拿剑而已。他那次伤了你之后,就把你带进宫,用最好的药帮你治疗。可是,他毕竟伤了你,所以觉得没脸再见你,就把照看你的活交给了身边的宫女。我见那些宫女也够幸苦的,所以主动提出要求去照顾你。他很天真,又或者说太自负了,他相信了我。 呵,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在你手腕和脚腕出再添了一刀,并撒上了毒粉。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还以为你已经伤好了,只是不愿意见他。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的伤口上再添一刀么?因为我深爱的男人,他在伤了你之后,也同等地伤了他自己。他竟然为了和你共患难,也在自己的手腕和脚腕处割了一刀。你知道么,我看着是多心疼啊。不得已,我只得用把你折磨死的方式,来缓解心头的疼和嫉妒。 当年,高梵陌追杀你和纪芸,也不是他的主意。那道圣旨是假的,是你的好妹妹顾云曦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模仿着皇帝的笔记,拟一道圣旨,杀了你! 栩栩,你该是多么可悲,连自家的妹妹都想你死! 这些,夏大夫一直想与你解释,可惜,他怕你一点都不相信他了。被伤了那么多次的你,当然不会再去相信他。最后,你还是离开了他,让他痛苦和绝望!他便是怀着这样的绝望,去了战场,然后就战死了!栩栩,他的死难道不就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你不知道,他爱你爱得都入了魔!” 好冗长的一段话,在瑞柳抑扬顿挫的语气中一个字不落地进入了栩栩的耳朵,一点点一点点侵蚀心中仅有的力量。 他爱她入了魔,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说她恨他,她也以为自己恨他,可是当真的见着了他,哪里还有恨呢?她是这样爱他,这样地知道他,怎么可能真恨得起来呢? 他问她爱的究竟是不是他。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傻的问题,她难道就这么难以被看穿吗? 床上,瑞柳终于把凝结在胸口的一口怨气都吐出来了,这一吐,便再没了活下去的力量,眼睛一翻,双腿一蹬,魂归西天。朱嬷嬷趴在她主子的身上,哭得感天动地。 栩栩魂不守舍地走出了柳娘娘的府邸,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皇宫,魂不守舍地坐上了去西河村的马车。 无意间往车窗外一瞥,她竟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云曦和她的女儿。 母女俩都穿着一身白孝,走在街头撒着纸钱。毕竟又过去了三年,顾云曦如今已然是成熟的妇人模样,没有了年少时的盛气凌人,只有一重擦不去抹不开的悲伤。她四岁的女儿很是可爱,长得一半像高梵陌,一半像顾云曦。她大概还不能懂死人的概念,抓着娘亲的手问:“娘,我们撒的这些纸钱是干嘛用的啊?” 顾云曦双眼无声,气若游丝地回答:“是为了给你爹指引回家的路。” 小小女娃瞪大了眼睛,“爹,是谁啊?”高梵陌在她一岁的时候便去了战场上,一去不回,她哪里还记得她有个爹呢? 顾云曦再也忍不住抱着小小的她大哭。 小小的女娃只是瞪大了眼睛,和一岁的时候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从来都不哭不闹。 栩栩看着这一幕,按着胸口,泪水落了下来。如果梦是真的,高梵陌也死在了战场上,为了保护一个长得像灵儿的女扮男装的兵姑娘,被敌方大将砍中了身子而死。而那位长得像灵儿的兵姑娘,随后也随着他去了。 本以为会是个花木兰那样的英雄故事,到头来却是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狗血故事。 栩栩含泪笑得浑身发抖,末了,把所有的悲伤都从脑海赶走,冲马夫道:“可以走了。” 纪芸在曾经被土匪占领的栩栩山下等她。远远便看到纪芸站在天降路的中间,拼命地向他们挥着手。 栩栩让马夫停了一下,将纪芸拉上马车,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坐在马车里?” 纪芸道:“我并不知道,只是每看到有马车过来就招手,若是认识我的,总会停下来的。” 栩栩汗,“你,你还真是意外的聪明。”注意到她抱着一抱的白纸字画,好奇,“你抱着那么多的字画做什么?” 纪芸嘿嘿一笑,指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群山,“听说你此前在那座山上当过土匪,我好奇,就跑去山上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好多盖在山中的房子,便想好好欣赏一下你当土匪时生活的地方。左右看了不少房间,这些字画便是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找到的。” “哦?我看看是什么字画。” 想起那一年的土匪生活,栩栩其实过得挺满足挺好的,因为在那里,她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着是被人需要的,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不因她是灵儿或是谁,只因她是她自己。 纪芸将字画摊开给栩栩看,嬉笑着,“都是画的你哦,上面还有字呢!” 栩栩有些惊讶,待看到那一幅幅画的人,一幅幅熟悉的过往画面也随之铺了开来。打劫时候独眼龙提着斧头的她,和兄弟们吃喝玩乐的她,一个啃着鸡腿眺望远方山脉的她,教一个年轻男子练剑时严肃的她,雪地里披头散发的她。每一幅画都画得这样细致,甚至用颜料涂了一些颜色。仿佛能看到作画的人,是用着怎样细腻的心情,一点点的描画,上色。 恍恍惚惚中,纪芸的声音传来:“我一直以为土匪都是不学无术的无赖,没想到栩栩带的一帮土匪里还有这么有才情的。真是奇怪,那人既然有如此绘画天赋,简直可以当个画家了,为何还要当土匪呢?” 是啊,他为什么还要当土匪呢? 栩栩鼻子一酸,眼里含了层怎么也咽不回去的泪,依稀间仿佛又听到那个人喊她:“师父。” 可下一刻,他死时的画面又浮现眼前,冲撞着她的脑海,疼得她心肺俱裂。 她教了他武功,却没想他会用她教的武功去战场杀敌,最后为了保护她的夫君,战死沙场。 最后一幅画画的,是那日她被他不小心弄散了头发,他说从今开始要为她束发的场景。他画得非常好,远处起起伏伏的山脉,天空下着小雪,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神情带着微微的欣喜,仿佛下一刻便会开口说:“好啊,你来给我束发。” 可她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师父,也再也等不到他来为她束发了。 每幅画里都提着她的名字,栩栩。纪芸大约也正是凭着这两个字,认出画里画的都是她。 最后一幅画中末尾多了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写得这样隐晦。 “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栩栩念着这么一句话,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怎么可以那么糊涂,和他处了那么长时间,自以为很了解他,结果,却连他是朝廷的卧底都不知道,连他对自己的心意都没有察觉。 他爱她,所以想要成全她,最后牺牲了自己保护了她最爱的人。 可是她都来不及告诉他,她十分自豪能有他这样文武双全这样出色的徒弟。 “阿栩,你怎么突然哭了?”纪芸连忙收起画,惊讶地问道。 栩栩抹去了眼角的泪花,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伤心的事了。你手里的那些画,可以送给我吗?我想当作回忆珍藏。” 纪芸点了点头,将画卷起来递给栩栩,“这些画画的都是你,当然是你的。” “阿栩,这些画到底是谁画的啊,竟然让你这么伤感?” “我的一个徒弟,一个很好很好的徒弟,为我画的。” “原来阿栩竟然还有徒弟?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 “他叫傅冰卿,是个朝廷的探花。” “原来……是他啊……难怪……那他怎么当了土匪?” “……” 两人没有直接去西河村,而是先去了大郢山。 夫君生前说,想有一天带她去大郢山见娘亲,如今,他不在了,她却要将这个行动实施,当作是为他还一个心愿。 她们是深夜悄悄去的,没有打搅任何人。 因为纪芸不会武功,栩栩便让纪芸在外面等着,她则一个轻功飞到了屋顶上,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了院子中趴在石桌上烂醉如泥的两个女人,一个她认得出是吱吱,另一个和以前做的梦里的那个娘亲十分相像,可以完全认定是灵儿的娘亲。 娘亲虽然已经步入中年,却依然风华万千,即使醉倒的姿态,也这样迷人,令得皎洁的月亮都黯然。 因为之前做的梦里,以及所继承的记忆里,灵儿的娘亲便很嗜酒,所以看到她喝得烂醉,栩栩并没有惊讶,想她这样买醉也挺好,至少不会烦恼了。 想起等娘亲等到死的圣师父何擎苍,栩栩叹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圣师父的?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可若是没有愧疚,她如何会三番两次写信与他,如何会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给他作妻子。这里面包含的是怎样深的爱恨情仇,谁能分得清楚。 因为急着赶路去西河村,栩栩并不想去打搅任何人,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下了屋顶,与纪芸连夜赶路。 三天后,西河村,天齐医馆,一如往常,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同时也有很多人慕名前来祭拜夏大夫的墓。 看着排成长龙的两支队伍,刚刚到这里的栩栩与纪芸互望了一眼,正打算越过这些队伍直接进天齐医馆,却被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拦住。 那人道:“看你们这没病没灾的模样,肯定不是来看病的吧?” 栩栩同纪芸一起点了点头,纪芸道:“我们这么健康,诚然不是来看病的。” 那人便气呼呼道:“那赶紧排队去!我知道你们也是和我们一样,来祭拜神墓的。可别以为你们两个仗着长得一副好皮囊就可以插队!” 那人一席话,顿时有好多人目光望来,对着她二人指指点点。 栩栩脸一红,只好拉着纪芸一起大排长龙,正好是站在之前的那人身后。 栩栩好奇问道:“请问大哥,你也是来祭拜神墓的?” 那人十分自豪,“是啊,我大老远从普罗州赶来,便是为了祭拜神墓,祈求明年上京赶考能榜上有名。” 栩栩汗,“祭拜神墓还有这等功能啊?咳咳,那请问你们拜的那个神墓,到底是谁的墓?是……神仙的墓吗?” 那人道:“确是神仙的墓。只是那个神仙以前也是个凡人,而且还是天齐医馆的神医,也曾经被先帝封为天师,据说能掐会算,甚至可以令死人复生。后来,他为了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在战场上斩杀了全部恶鬼后,不幸牺牲,大约是回到天上归于神位了吧。他被当今的圣上封为战神,他的墓,自然是神墓。” 第66节 原来说的就是她的夫君夏大夫。 栩栩更汗,也不由伤感,原来夫君已经成为神仙了么?若是他真的成了神仙,是否还记得他在人间还有个妻子呢?有没有打算好什么时候把他的妻子也带去天上呢? 那人看着她发呆的模样,提醒道:“祭拜神墓是要交银子的,看你这一身寒酸样,身上带的钱够不够诚心啊?” “什……什么?”栩栩惊讶不已,“祭拜神墓还要交银子?这……这不是公然……”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前面的人正以非常鄙视的目光看着她。 栩栩泪着眸子叹想,要是夫君知道此事,估计要气得从他的神仙位子上摔下来,便是托梦,也要找那些个干事的人算账。这不像是天齐医馆里的人能作为的,到底是谁想的这么个赚黑钱的鬼主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四) 长长的队伍大约排了四五个时辰,栩栩几次迷迷糊糊地要站睡着,回过神时,天边已没了太阳,只见一抹余光。前面还有一个人很是耐心地等着,后面的人则散得差不多了。 纪芸早已不耐烦,此时不知跑哪里逍遥去了。 栩栩打了个哈欠,又等了一会,终于轮到她。 前面的人出来时一脸的满足与喜悦,看得栩栩十分同情。 正要若无其事地走进去,里面传来咳嗽声,门一侧的贴着诚心二字的钱箱十分夺目。栩栩挑了挑眉,按捺着老婆给老公祭坟还要交诚心钱的无奈和愤怒,从袖子里掏出仅剩下的一粒碎银,扔进了钱箱,这才顺畅地进了屋子。 面前是一道柜台,一块帘布,只露出里面一指长的缝隙,可看到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以及一双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栩栩挨着凳子做好。 里面的人用着慵懒而不耐烦的声音道:“姓名,性别,家住哪里,有何心愿?” 唔,还挺正经。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 栩栩再次挑了挑眉,十分平和地道:“栩栩,女,家住西河村,心愿是能祭一祭夫君的墓。” 里面的身影一怔,帘布随即被掀开,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果真是卫岩,他同以往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多了道在战场上杀敌时留下的一道疤痕,从鼻子的左侧划到鼻子的右侧,十分的艺术。 卫岩瞪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打量着面前坐着的红衣男装的女子。那一副绝世的容颜,竟同四年前一般分毫未变。 “你……你没死……你,你回来啦?”他有些激动,一激动,便结巴了。 栩栩叹息纪芸没有耐下性子与她排这个队,不然很快便能看到一幕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她终忍住,没告诉卫岩纪芸为了寻他和她一起来了这里。这将是个惊喜,不该由她来揭穿。 栩栩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卫岩连忙起身,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门前,冲着外面的人道:“今天到此为止,明日天明继续。”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外面还在等着的人一片哀怨。 栩栩起身,看着卫岩,确定这里只有他一人在处理祭墓的事,惊讶:“借我夫君的墓赚黑钱,原来是你做的?” 卫岩身子一僵,不好意思地道:“嘿嘿,此话差矣,这……这怎么能算赚黑钱呢,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毕竟,每日来祭拜大师兄墓的人实在太多了,天齐医馆的门槛都快被来人踏破了,我这不是为了帮人解忧,用这个法子来约束那些人吗?再者,大师兄生平喜欢宁静,我怎好让那么多人来打搅他,故而用个假的坟墓来掩人耳目。他们祭拜的,都不是真墓。” 栩栩惊了半天,末了却开始敬佩起卫岩的聪明才智。 卫岩好奇道:“话说,主子这三年都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大师兄此前找你都快找得发疯了,便是上了战场,还对你念念不忘,夜里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 栩栩心一痛,忍着鼻酸泪涌,讪讪道:“我,我被人藏起来了。” 卫岩惊讶不已,“什么?你被人藏起来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藏大师兄的女人?!” 栩栩差些悲伤落泪,听那一句大师兄的女人,又心头一暖,一抹红晕在脸颊上散了开来,“说来话长,我现在只想去祭一祭夫君的坟墓,与他道一道话。然后,还请你安排我与天齐医馆的师兄弟见一见,我想以后能留在天齐医馆帮忙。” 卫岩叹了一声,不再过问太多,只道:“那你跟我来。” 栩栩连忙跟上他,担心地提醒道:“我要祭拜的是夫君的真墓。” 卫岩身影一僵,尴尬地抓抓头,“习……习惯了,差些带错方向。”说罢,转了个弯。 栩栩汗。 一路走来,十分安静,偶尔遇到几个人,竟也是陌生的面孔。 卫岩道:“大师兄走后,天齐医馆却因着大师兄的名声而扩大,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不得已,只得降下收徒的标准,招了许多新人。” 栩栩应道:“那样也好,夫君虽不在了,天齐医馆却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将夫君济世救人的宗旨发扬光大。对了,卫岩,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你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让人哄纪芸说你死了。” 前面的身影突然一僵,紧接着十分落寞的模样,沉沉的声音道:“她在皇宫里会比跟着我要幸福得多。”顿了一顿,又道,“我以前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完全保护她。可是,天云山上那件事之后,我眼睁睁看着她中了好几箭,而自己便是拼死也没能护她周全,方知道所谓可以保护她,只是自己太过自负的想法罢了。我连她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谈何给她幸福,如此,不如放手,让她找到更好的归宿。” 一席话,栩栩听得感动而心伤,感动卫岩终于成熟会为他人考虑了,心伤卫岩太不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也太小看纪芸的心意了。 “可纪芸和我说,她在皇宫里过得并不好,她只想和你在一起,也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是快乐的。” 卫岩愣愣道:“她……她是这么说的?” 栩栩点头,“嗯。” 天越来越暗,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冰冰的,侵入骨,入了心。她似乎听到了落泪的声音。 夏大夫的坟墓就建在天齐医馆的后院,十分朴素,除了一块白玉墓碑,碑前几支弟子的焚香,什么都没有。 卫岩将栩栩送到能够看到墓碑的地方,便离去了。他说他不想去看那个墓碑,因为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的大师兄死了。 坟墓的周围挂了很多照明灯笼,医馆的弟子马若正在打扫没化掉的积雪,忽然听到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叫他:“马若师兄……” 他愣了,没敢回头去看那个女子,直到那个女子走到他的眼前,走到师父夏大夫的坟墓前,跪下。 墓碑上只刻了夏大夫之墓三个字。没有皇帝封的战神之名,也不加任何的修饰。 夏大夫……明明他有那么多名字,最后墓上却只刻下了夏大夫这个不算名字的一个称呼。 然而,天齐医馆的弟子却觉得这样便很满足了。夏大夫只是他们的师父,永远的师父。除此之外,他不是任何人。他其他的身份对他的那些弟子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师父,阿栩来迟了,迟了这么长时间。”栩栩跪在了墓前,紧紧抱着冰冷的石碑,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马若终于忍不住,放下扫帚,看向栩栩,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只是个空墓,师父的尸骨被埋在战场上,我曾经和梁鬼他们一起尝试去找,但没有找到。” 见栩栩仍是抱着那个石碑,哭着不肯放手,马若再次叹了叹,“师父常说,你小时候很懂他的,可后来长大了就不懂他了。但他觉得,只要能把你一直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懂他。可是,你终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记得,那年,我偶然经过师父屋门前,听到他说,他想你保护他。当时我还觉得可笑,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求一个女子保护。如今,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确实只有你可以保护他,因为这个世上,也只有你可以彻底地伤他。可最终,你并没有保护好他……” 接下来的沉寂中,唯有栩栩的哭声。 风中似乎传来了他的那年说过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轻轻低语:“阿栩,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好么?阿栩,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我,别让我受伤,别让我绝望,别让我有一天为了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目的,而去做可怕的事,成为连我自己都害怕的人。” 是她没有保护好他,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哭了好久好久,也哭得好累好累。栩栩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马若,颤颤地问:“他可曾有和你们说我已经成了她的妻子?” 马若苦笑,“他说了,很高兴地和我们说,也是很悲伤地和我们说。自然,他从不喜欢用太多的表情来表现他的喜怒哀乐,所以,他说的时候很冷静。他说他已经将你娶进了门,顾不了任何世俗的目光,让你成了他的妻子,但是,他如今找不到你了。他说,他爱你爱了好像有三生三世那么久。即使没有了心,即使死了一回,即使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那么你呢?爱他么?” 栩栩忍不住地浑身发抖,泪光中看着坟墓上的字,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他清冷的容颜,一身不染半点尘埃的白衣,这样的于世独立,这样的高傲如日月。可是,高傲如他,怎么会这么小看自己的魅力,这么小看自己的心意? 他不知道,她爱他比他想象得要多,要久。她虽不是灵儿,可是她比灵儿还要爱他。 马若说:“师父虽是杀手,但也是大夫,所以对生命很是珍惜。不过,也正因为师父是杀手,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所以更加了解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师父说,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活着,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活着都好,只要能够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的。” 他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吗? 可是若没了他,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一直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的活着,那是因为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而活啊! 此生,她与他之间,隔了太多鸿沟,先是隔了灵儿,再是隔了一重师徒身份,又隔了大夏国的安危。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局。然而,大夏国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他守护了国家,守护了天下,她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但若是能够重来一次,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想他守护她一人。 夜幕渐渐降下,栩栩终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再加上连夜来的舟车劳顿,苦身苦心,又这么大动干戈的悲伤,如何还坚强得起来,遂眼前一黑,趴在冰冷的墓上睡了去。 幸而马若去告知师兄弟他们的师娘归来的消息后,回来得及时,连忙把她抱起放回了屋子。 夜深人静之时,关门后的天齐医馆里却炸开了锅,就师娘一事议论纷纷。有道师娘这一回来实在不仗义,不明摆着要代替师父成为他们的头吗?有道师娘也许只是回来看看师父便走的。自然,也有较为通情达理的,道师娘是师父的妻子,理应回来照料天齐医馆,天齐医馆没个掌门的,遇到大事都不好解决。而面对这样通情达理的,自然更有不通情达理的,道师娘只是个女子,什么都不懂,要她来治理天齐医馆,还不得把天齐医馆给弄关门大吉了。 面对如此纷争,最有说话地位的马若开了口,却是怒道:“师父才走一年不到,老人家尸骨未寒,你们便这样揣测他的妻子,是何居心?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安心吗?师娘是走是留,要如何打算,还轮不到你们评头论足,一切待她醒来,同她商议后再做定论!” 众人这才安静地闭了口,大眼瞪小眼,满腹愁思。 栩栩没有等到天明便醒了,是被一双手点醒的。 屋内点着灯火。灯火里,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正蹲在床边,嬉笑着戳着她的鼻梁骨,眨巴着眼角,表情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个小姑娘的模样,怎么这样眼熟? 直到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倾城,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害得我好找。” 倾城?!栩栩瞪大了眼角,终于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着面前被她吓着的小姑娘,又看向走来的男子,这二人不正是三王爷的女儿倾城和夫君的师弟梁鬼么! 梁鬼走过来,将吓得要哭的倾城抱入怀里,十分客套道:“打搅姑娘睡觉了,十分抱歉。” 栩栩愣住,目光定格在梁鬼怀里的倾城身上,看着她仿佛几岁孩童的神情与行为,心中奇怪之至,连忙道:“没事的,一点也没有打搅。梁……师叔,你怀里的那个姑娘,她,她真的是倾城吗?”可她明明记得倾城已经死了。 梁鬼摸了摸怀里小可人的脑袋,目光温柔得仿佛在看着一个世上最珍贵之物,那样一丝不苟的怜惜,生怕一个眨眼,她便消失了。这样的梁鬼,不复当年一丝的粗犷豪迈,唯余万千柔肠,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缓缓道:“她就是倾城。小沐师兄帮我救活了她。只是,她伤得太厉害,虽然救活了,也只勉强保住了性命,却没能保住她的心魂。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失去了正常人的心智,永远只有得五岁的记忆,永远像个孩子。我带着她一直留在医馆,医馆里的人也一直在努力想方设法治愈她的心智。然而,努力了这么多年,并没有任何成效。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她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直像以前那样照顾她。” 栩栩听得心痛,眉头大蹙,“难道你打算以后一直这样吗?你明知道倾城她并不是想与你这样的关系,她是想与你……” “我梁鬼配不上她。”冷而决绝的声音打断了栩栩要说的话。 我梁鬼配不上她…… 什么是配得上,什么是配不上?如梁鬼这样的一个莽夫也会在意那些世俗的配不配吗?不,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只是太愧疚了,他缺少一个原谅,一个正正当当的原谅。然后他们两个人才能平等地重新开始。 可是,如倾城现在这样一副孩童的心智,如何去原谅他? 栩栩走上前,看着紧紧贴在梁鬼怀里撒娇的倾城,看着她望过来怯生生又满是好奇的目光,忍不住道:“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她好起来,记起了一切,你又打算怎么办?” 梁鬼神色一颤,竟似乎害怕她记起一切,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一个走一步算一步,只愿他别又走回了老路,再次伤一回她,又伤了自己。 无论如何,那是人家的事,与她无甚关系。 梁鬼道:“我打算明日带她出发去大郢山,将以前和她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说不定能唤回她一些记忆。” 栩栩点头,“这样也好。她现在虽是孩子的心智,但却是大人的身体,能跑能跳,你千万要看好她,保护好她,别把她弄丢了。” 梁鬼把倾城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柔和,语气十分坚定,“不会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曾经,她追着他满世界的跑。如今,他要带着她走遍世界,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再也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无牵无挂毫无顾忌的万恶盗手梁鬼了。他只是一个脆弱的凡人,脆弱到便是你伤了他怀里的那个女娃一根头发,也足以把他摧毁。 梁鬼抱着倾城离开后,栩栩打开窗户,看了看天边才泛起一丝白光,打了个哈欠,无限的困意袭来,心想时间还早,便再去睡一会吧。 她又回到了床上,盖好被子,沉沉睡去,并且后来很多天,别人怎么喊她,她都没有醒来。 栩栩这一昏睡不醒,天齐医馆里的人忙开了,各种对她把脉侦察,怎么也想不通她是怎么突然就死掉的。最后若不是纪芸及时闯了医馆找人,她便要被埋入夏大夫的棺材里。 那日天气十分晴朗,暖风拂面,积雪已经全部融化,地上还有些泥泞。 第67节 一众天齐医馆的弟子在经过三日的思想角逐后,怀着莫大的悲伤,打开了夏大夫的墓,正要将栩栩的肉身放进去,纪芸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惊吓了卫岩,不顾卫岩躲避的目光,径直跑到棺材里抢人,红着眼大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阿栩没有死,阿栩才不会死!” 众人要将纪芸拉走,纪芸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卫岩。 卫岩一咬牙,拔出一把剑来,指着那群人威胁道:“你们都给我放开她!芸姑娘说她没有死,你们听不到吗?!” 众人被吓得连忙松手,任那疯了的二人一起将栩栩抱回了屋子里。 栩栩得救后,纪芸依然没有停止哭,趴在栩栩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是因栩栩昏睡不醒而悲伤的哭,还是为看到卫岩没有死而开心的哭,她已经不知道了。 卫岩站在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手渐渐握成了拳头,眼眸也渐渐红了起来。他突然鼓起他此生全部的勇气,走上前,冷道:“够了,不要哭了!” 纪芸呆了一下,颤颤地看着他。 他说:“你给我站起来!” 纪芸乖乖地站起。 他走上前,一把抱住纪芸,楼住她的小蛮腰,不让她后退,然后毫不犹豫吻住了她的红唇。他以前没和女孩子亲过嘴,也没在这方面研究过,故而不知道怎么吻,只是拼命地吮吸她的红唇,吻得她喘不过气,拼命推他。 他终被她推了开来。 纪芸脸红得像苹果,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岩依旧面色冷厉,严肃地道:“骗你是我不对,我还活着是我不对,让你伤心更是我不对!可是,我偏偏就是没死,乱箭之下没死,战场上也没死,大师兄死了我都没死!既然我没死,我便要好好活着,活着疼你爱你,守着你一辈子,再也不放开你了!” 纪芸落下最后一滴泪花后,不等对方过来抱,她已经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香吻。 若说栩栩最后的遗憾,便是没能目睹他们二人重归于好的这一幕吧。 栩栩又睡了很长时间,自然比起那三年,她睡得时间算是短的了。约莫到了春天中旬的时候,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她嗅着桃花的香气醒来。 她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拿起夏大夫以前收藏的一把琴,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天齐医馆,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以前住过的地方,媒婆杨大娘家。 站在篱笆院子外,她看到了哥哥韩荆棘抱着一个三岁大的男娃娃,教他数院子里养的几只大鹅。韩荆棘身后,杨大娘和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一起端着热腾腾的早饭从厨房里走出来。 那美貌的妇人温柔地喊道:“荆棘,快带着儿子过来吃饭了。” 杨大娘则板着脸道:“天天就知道抱儿子,再不吃饭去工作,就要丢饭碗了,看你还怎么养孩子和老婆!” 韩荆棘连忙抱着孩子起身,正要往屋里走去,突然看到篱笆院子前站着一个美若天仙的红衣女子,有些眼熟,更多的是惊讶。他想走上前同那抱琴的女子打个招呼,却见她突然走开了。他只得叹叹气,回头吃饭。 韩荆棘吃过早饭,收拾好出发去工作时,出了篱笆院子,又不由得再次想起那个眼熟的女子,想了许久,直到耳边回荡起一声“哥哥”。 那个人是,是妹妹! 他瞪大了眼睛,不顾工作快要迟到,循着栩栩离去的方向追去。 正是凌晨,漫天弥散云彩,天地辉煌相接。 漫山盛开桃花的桃林中,栩栩抱着紫檀木琴,望了望满天飞舞的粉色桃花瓣,心情意外地平静。 耳边,回响起漪澜院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阿栩,如果我将你的病治好了,你可以陪我去看十里桃花吗?听说天云山的尽头,有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景色特别好看。” 想起来了,那是师父与她说的,是夫君与她说的。 早在漪澜院时,师父就陪在灵儿的身边了,只是,灵儿一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又有声音响起: “浮萍葬?这个名字挺好。若是有机会,明年桃花快落的时候,你便在这里为我弹一弹那首曲子罢。” 栩栩对着天空仙然一笑,挨着一棵桃树坐了下来,一双芊芊玉手抚在了琴弦之上。曼妙的清音,跨过高山流水,九重天际,与天地共鸣。 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这样美好的琴音,互相询问是谁在弹,然而每个人都摇着头。 天齐医馆里,纪芸看着空荡荡的床,一把拉住身侧的卫岩,喜悦得不能自已道:“阿岩,阿栩她醒了,是她在弹琴!我们快去找她!” 马若听说纪芸与卫岩要去找醒来的栩栩,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要同他们一起出去找人。 韩荆棘一路循着琴音的指引,终于找到了那袭红衣。耳边依然萦绕着音乐,然而那袭红衣并没有动。风吹来,将她的衣裳刮得猎猎飞舞。 “妹妹,是你吗?”韩荆棘激动地问道,然而久久等不到回复,他便大胆走上前,正欲再问,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一白,再吐不出半个字。 坐在琴边的哪里是红衣女子,却是一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枯骨! 所有赶来的人都被这样的一幕吓得久久不能言。 袅袅琴音终于散去,唯余千古的神话。 马若探了探那着红衣的枯骨,奇道:“应是已经死了七、八年的死人,如何会坐在这里抚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五) 自穿越以来,栩栩设想过无数最后的结局。从最初还没有牵扯出任何情感,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死,以为死了便可以回到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可老天偏偏给你安排一出出怎么也死不了的戏码,非让你把这场戏给演圆满。后来,遇上了夏大夫,她后来真正意义上的夫君,她便再也舍不得死了,甚至没了再回到自己世界的想法,被那个人迷得头晕转向,迷得七窍都开了桃花。直到他死去,她方才领悟自己只是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爱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把一颗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心掏得千疮百孔,最后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空伤心。 这场戏里,她想,她过得十分圆满,唯一遗憾,是不能给他生个孩子。 就这么遗憾着,眼一睁一闭,载着满满的回忆,回到了自己世界。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壮烈的死,甚至没有一丝牵挂的死,哗啦一下的被拉扯回来了。 回过神,她正躺在一间明亮亮的房间里,映入眼帘的是华丽丽的冰窟,她的身体正被一个四四方方的透明冰块盒子封在房间的中央。 身体被冻得发僵,动弹不得,只能将眼珠子乱转,看着这陌生的房间,各种高大上的摆设,心里实在惶恐。她这是在哪里?从她穿越以来过了多长时间?呜,她难道被当作科学家的试验品了吗?也不怪,这世上能穿越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可是,她这是魂穿,是魂穿!谁能看得出来她是穿越了的? 有脚步声。 一个白衣黑裤、瘦瘦高高的男子端着一杯热咖啡推门而进,由于隔着一层冰,男子的模样看得模模糊糊还有些扭曲。为了让男子发现自己,她努力地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嘴巴张不开,最后也只是嗯嗯地呜号了几声。 其实不用她吭声,男子也会在进来后第一眼便看向她。 他喝了一口咖啡,缓步走来,按照往常的习惯,将冰块里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以查出她是否苏醒的痕迹,当注意到那一双眼珠子在动来动去时,手中的热咖啡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找解开冰块的开关。 随着一声开关按动的声响,困住栩栩身体的冰块开始融化,不稍一会,地上便落了一大滩的水。栩栩从空中落下的瞬间,男子一个箭步冲过来,接住了她。 这个身体也不知道是多久没运动了,此刻简直犹如一滩烂泥,使不上劲,连说话都不能,只能沉默着任由陌生男子抱着。没了冰块的遮掩,她终于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乌黑的碎发,棕色娃娃似的眼睛,精巧的五官,皮肤白白嫩嫩,像是国产3d动漫里的人物,帅出了一定境界,也可爱出了一定艺术。 因为这娃娃似的脸,栩栩分不清他的年龄,勉强从他冷酷的眉宇,高霄的身材,成熟的装扮,猜他应该有二十来岁。 诶,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亲戚?同学?朋友? 后来,栩栩便一直住在这个满满高大上味道的房间里。这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子几乎除了睡觉的时间,每天都在陪着她,喂她东西吃,帮她做康复运动。 康复的这段时间,栩栩一直不能说话,男子也从不说话,似乎很习惯这样和她沉默地相处。 大约过了一个月。栩栩终于可以勉强自己扶着墙壁走路,男子似乎有些高兴,吐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句话:“你做得很好。” 栩栩这一刻也在好奇心日益膨胀爆发后道了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虽然有些模糊,但勉强听得清楚,“你是谁?” 男子一愣,渐渐笑逐颜开,无奈地反问:“我的模样这么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吗?” 栩栩严肃地点点头,“嗯!” 男子很是失落,叹道:“都说女人的第一次最难忘。” 栩栩瞪大了眼睛,第,第一次? 男子接着叹道:“诚然那话是骗人的。我作为你第一次相亲的对象,被你忘得这样干净。” 原来是第一次相亲的对象……栩栩长长地、长长地舒了口气,脑海里不由浮现穿越前的一幕,再看向那个苦笑的男子,终于认出,“你,你是白泽?” 男子点头,“我确是白泽。” 栩栩惊讶,她还记得当初那个稚嫩模样的年轻男子,如今竟然这么一派成熟的作风。 随着交流的深入,栩栩的语言功能也渐渐恢复。 “这里是你家吧?” “准确的说,是我的一个秘密基地。” “啊,秘密基地?那,那我怎么在你的秘密基地里?” “我把你带过来的。”又重复补充了两个字,“我偷偷把你带过来的。” “为什么?” “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那你为什么把我放在冰窖里?” “为了防止你的肉身腐烂。” “什,什么,腐烂?” 严肃地点头。 沉默了一会。 “我,我睡了多长时间?” 他换了一个字,“你死了七年。” 栩栩瞪大了眼睛,七年?是啊,算来她魂穿的时间也正好是七年,所以在现实里便是死了七年吗?所以他才把她的身体冰冻起来,好不让她的身体腐烂…… 看向笑得诡异的白泽,“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死了?” 白泽道:“你此前与我说过你做的真实的梦。你还记得我怎么与你说的吗?” 栩栩点头,这句话她记得最真切,“此梦非梦,乃是前世之景。梦前世之景,意味着寿命将尽。” 白泽无奈,“你竟然这么清楚地记着我的话,却不记得我……” 栩栩汗,“对,对不起。” 白泽道:“看得出来,你与我说那些梦境的时候,对梦境里的人会非常在意,而那又是你的前世,所以我才说你的寿命将尽,因为你将穿越时空,到你的前世,寻找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因为我真的会算命哦。” “啊?”栩栩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之前一直半信半不信的,此刻竟然有点相信了。 白泽上前一步,看着她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吧唧一口,然后看着她惊慌失措要摔倒的模样,连忙抱住她。 栩栩挣扎了几下,最后被他庞大的力气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漫不经心地微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人。” 好惊悚的一句话!栩栩惊呆,哪里有人这么贬低自己的! 白泽似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误解,连忙解释道:“我是指我不是凡人,我是神的后人。” 栩栩伸出手搭在他的脑子上,没生病啊…… 第68节 白泽推开她的手,无奈地笑,“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家族都是神的后人,每个人都拥有这能掐会算的本事,而且掌握着一定的超乎常人的能力。例如我的姐姐可以控制风,我的哥哥可以控制水,我的父亲可以控制光芒,我的母亲可以在静止的时间里来回行走。” “那么你呢?”栩栩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只是出于好奇,不是因为相信。 “我啊。”白泽璀璨一笑,“我可以掌握时空,但是还没完全掌握,不然我早就把你拉回来了。” 栩栩惊讶:“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白泽点了点头。 栩栩不知道信好还是不信好,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太阳,问道:“我,我可不可以出去走一走,总是呆在这里有些闷。” 白泽道:“可以。明天吧,明天我推个轮椅过来。” 栩栩微笑,“好。” x市有一家古风古韵的餐厅,名字也很古风,叫君心如我,是在栩栩上大学的那一年开的,据说里面的摆设特别古风,还会不定期出演古风话剧,邀请的都是知名人物,饭菜也特好吃,自然,里面的消费也不是一般的高,是栩栩这等只是将将达到小康生活水平的人望尘莫及的。 当栩栩坐在轮椅上,被白泽推进了这家君心如我的餐厅时,栩栩望着一幕幕古色古香的幻境,发了呆。 她分不清这里是按照哪个朝代的习俗摆设的,只知道满眼的华丽丽的古风,仿佛又穿越到了古代。 今天很凑巧,是君心如我餐厅建立的十周年纪念日,公司花了极大的价钱,邀请了当地一线明星过来演了一出改编自某著名网络小说的话剧,十分精彩。里面坐满了非富即贵的人,栩栩则是与白泽一起坐在观看角度最佳的第二排的中间。 台上的演员栩栩十分熟悉,曾经饰演过一部仙侠电视剧的男主角,她非常喜欢那部电视剧,所以自然也十分喜欢那个男主角,便也十分喜欢饰演男主角的演员。 白泽见栩栩望着台上的男演员发呆,十分不舒服地咳了咳,提醒道:“栩栩,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栩栩这才回过神,将美食狼吞虎咽,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问题,眨巴着眼睛好奇,“白泽,你其实是个富二代吧?不然怎么能进得来这里,而且十分熟络的样子。” 白泽十分不喜欢富二代这个词,但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其实……这个餐厅是我老爸开的……” 栩栩瞪大了眼睛,缓了半晌,道:“可以帮我向台上的所有演员要个签名吗?” “……”白泽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栩栩又沉默了吃了一会,叹想当初老爸老妈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个高大上的相亲对象,该不会是从相亲网站上花钱找的吧?汗,好像老爸老妈不大会做这种事…… 终于忍不住好奇:“你,你是怎么认识我爸妈的?” 白泽有些尴尬地道:“你爸妈在我爸的公司上班……” 栩栩惊得差些下巴脱臼,一种微妙的氛围就此拉开。对面可是坐着爸妈老板的儿子啊,想想当初相亲因为一个生气就头也不回地把人家给甩了,还真是后怕,他老爸后来没有找她老爸老妈麻烦吧?呜,老爸老妈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找上他们老板的儿子!真是不要命了啊! 又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可我记得爸妈上班的那个公司的总经理姓玄,你叫白泽,却……姓白?” 白泽终于恢复之前的冷静,道:“我原名叫玄时,白泽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额……栩栩又惊呆了。自从和白泽说话以来,貌似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必定语出惊人。 栩栩把过往的所有记忆都翻了一遍,最后很肯定地道:“我除了小时候给养过的一只小白狗取过名叫白泽,并不记得再给任何人取过名字了。”大神,她这么说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 哪知白泽十分诚实道:“我就是只小白……狗……” 栩栩此刻真的想哭,呜呜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要是这事传到了他老爸那里,她老爸老妈还有活路吗? 白泽却一点不以为意,反而认真地说起了故事,“八年前,也就是在和你相亲的前一年,我那时刚刚被得知拥有操控时空的能力。那是我第一次使用能力,不敢用在别人身上,便用在了自己的身上。我穿越到了过去,却没控制好,将自己的灵魂附在了一只小白狗身上。当时小白狗还没有名字,将将被一个九岁大的男孩收养。那个男孩十分可恶,对我,咳,对那只小白狗十分粗暴残忍,各种拳打脚踢,还甚至用火烧我的……咳,烧那只小白狗的毛。我不堪……咳,小白狗不堪忍受这样非狗的虐待,所以离家出走,在大雨天里病得不能动弹时,被一个刚刚下学的七岁小女孩抱了回家。小女孩和她的家人都很和善,十分照顾我。也多亏他们,我才过上了幸福温暖的生活,直到找到办法离开。” 栩栩听得入神,接话道:“我确实记得小时候路边收养过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白狗,可是,那只小白狗是母的……” 白泽脸色突然一阵发抖,似乎至今还恐惧着那一次的穿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穿越到的狗身子是母的……”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栩栩十分同情眼前这个人。 回想养小白的那段日子,栩栩还是挺幸福的,每天抱着它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有时候还带着它一起上学。有一天,一位叫王大力的大她两级的学长找到她,非要跟她抢狗,说那是他家领养的狗。她怎么可能同意把小白给那么一个粗暴的男孩,遂不同意,结果路上遭到他拦截,被他推到在路上,摔了一身伤。幸亏小白及时出口,狠狠地咬了王大力的屁股一口,将他吓得哭爹喊娘跑回了家。 后来,大约是养小白的一年后,小白突然间留下一封留着狗爪印的信离家出走了。她以为小白是被王大力偷走了,特地跑到他家要狗,结果吃了闭门羹,还被他家新养的一只大狗追得满街跑。 发现小白尸体的那天,她伤心了好久,夜夜哭醒。 回忆到这里,栩栩道:“我记得那个叫王力力的男孩现在和我爸妈在一个公司工作。” 白泽正在喝咖啡,此刻淡淡点了一下头,“嗯,他八年前便是我旗下的助手。” 栩栩差些把刚刚入嘴的饮料喷出来,如果白泽穿越的故事是真的,她想现在最该同情的应该是王大力。 饭吃了,话剧也看了,故事也听了,这一趟出来,栩栩十分满足。 从君心如我里出来后,白泽正想推栩栩回去,栩栩连忙道:“我……我觉得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可以送我回家吗?我想家了,而且这么久没有回家,我爸妈应该也找我找得发疯了。” 白泽沉默了一下,道:“你爸妈新领养了一个孩子。” 栩栩顿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可我还是想回家看看。” 白泽又沉默了一会,末了道:“好。” 栩栩的家距离这里并不远,白泽还是让助手王大力大老远地开了一辆高级得不能再高级的汽车过来。 随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栩栩感动得想哭。 最后,站在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门前,栩栩颤抖着按下了门铃。 今天是周末,爸妈应该都在家。 门知啦一声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探出脑袋,先是看到白泽惊喜地叫了一声是大哥哥,然后看到被白泽推着的轮椅上的漂亮姐姐,眼睛睁大,回头道:“爸妈,白泽大哥哥推了一个长得很像栩栩姐姐的漂亮姐姐过来了。”说完,然开了路,让白泽推人进来。 很快,栩栩便看到了爸爸妈妈,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他们真的老了。七年前迟迟不长的白发,如今看得很是明显,栩栩鼻子一酸,正想喊一声爸妈,却被前面赶着从厨房出来的二老抢了先。 妈妈惊道:“这是哪家的闺女,长得可真像我家栩栩!” 爸爸一把拉过儿子,与白泽道:“真难得你对我家栩栩这么上心,竟然找了个这么像的女娃娃过来安慰我们。” 白泽苦笑着摇了摇头。 栩栩正想说爸妈我就是栩栩啊,却被对面香炉上挂着的黑白照片吓出了魂。那张黑白照片上不就是她么!而且照片的旁边置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是亡女夏栩栩。 她,她死了?那现在的她是谁? 栩栩眼里含了一层泪花,再也喊不出那声爸爸妈妈。 因为刚刚吃过饭,当两位老人家留他们吃午饭时,他们连连摇头。白泽与他们客套了几句,便推着栩栩出了门。 走在熟悉的小巷里,栩栩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身体是不是也不是我的?” 白泽不知从哪里拿了面镜子给她,道:“我当年是从火葬场把你偷出来的,用了医院里买来的另一具女孩的尸体代替了你。既然两位老人家已经认定你死了,而且你在法律上也确实被判定死亡,你不如换个身份,好好地活,与我一起,怎么样?我会给你保守穿越和死而复生的秘密。作为报酬,你也要为我保守是神族后人的秘密。” 栩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定是自己的脸没错,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也只有这样了。” 白泽很欣喜,“那我过几天帮你想办法重新办个身份证。然后,我们便结婚怎么样?” 栩栩还在发呆,重复喃喃:“也只有这样了……”忽然回味过来白泽之前的话,“什……什么?结婚?” 白泽明朗地微笑,点头,“嗯,你之前已经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栩栩,你以为我把你从火葬场偷出来很容易么?我守了你七年很容易吗?你便当作是为了报答我,嫁给我,我一定待你好。” 依着他的家世,嫁给他不好才怪呢…… 栩栩从来没想过,这一生会结三次婚。 作者有话要说:  失算,还有一章才能结局。放心,女主最后是和男主在一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六) 漫天红霞,颜色氤氲。 两生芳华屋,满院桃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中,一袭白衣立于其中,风中墨发轻扬,那张绝世的容颜之上,一双如冰的漆黑眸子凝望着远方,充斥着无边的孤独与寂静。 他似乎站了很久很久。 “阿栩。”清冷的声音从他微张的嘴里发出, “阿栩,你在哪里?” “阿栩,我等你回来。” “师父!”栩栩哭着从梦境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试衣间。 再过一个月便是她与白泽成婚的日子,所以今天白泽带她来试穿婚纱。没想,她在试衣间突然打起了瞌睡,趴在地上,做了那个梦。 近来不知怎么的,她频频突然倒下睡着,无论平时睡眠多么充足,都能随时随地地打起瞌睡。 也许,她还没有适应穿回来的日子吧。而做那样的梦,是因为她太想念那个人。可她也清楚,他已经死了。 敲门声,白泽的声音传来:“栩栩,都过了一个小时了,你还没穿好婚纱吗?实在不行,让店里的人帮一下也没什么的。” 栩栩连忙道:“我已经快穿好了。” 她一点也不想别人帮忙,因为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的身子。 镜子里,栩栩看着自己一身丑陋的疤痕,蹙起了眉头。是的,她一点也不想别人帮忙。 这些在穿越的时候身体受伤留下的疤痕,竟这样一丝不剩地全带了回来。 她在还没有穿回来的时候,白泽便已经将她的身子看了个干净,所以只有面对白泽,她可以毫无顾忌。 模样还是穿越前21岁的模样,大抵死去的那七年,身体也停止生长了吧。 目光缓缓落到手腕上,那道被剑伤过的痕迹仍然这么刺眼,依稀之间,似乎又看到了他冷酷的眉眼。他可以那样的狠心绝情,然而,他又是那么爱她,那么爱她的前世灵儿。 为了遮住身上的疤痕,栩栩特地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婚纱。穿好后,她有些紧张地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然后看着诺大的店里都望过来的惊讶目光,红了脸颊。 白泽微笑着走过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不害臊地道:“栩栩,你,可真好看。你将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只属于我的新娘。” 栩栩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突然止不住地打架。她又困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栩栩在时常昏睡偶尔清醒的状态下,分别见过了白泽的爸爸妈妈姐姐哥哥,虽然见过后回忆起来竟除了一些声音和模糊的画面,什么也记不起来。 她开始越来越反常了。 梦里的情景越来越清晰,现实里的生活却开始越来越模糊。 然而每个梦里,她都只是看到两生芳华屋里的情景,看着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听着他喊她的名字。 “阿栩,我等你回来。” 结婚的日子迈着模糊的步子终于到来。 栩栩努力瞪大眼睛不让自己睡着,在白泽的牵手下,走向满满人影的教堂。 她看到了她的爸爸妈妈,看到了白泽的家人,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有同学,有朋友,有死党。他们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在白泽的邀请下,来这里送上祝福。 栩栩很感动,可是,意识却又开始朦胧。好困,困得几乎想死去。 圣父拿起了圣经,问道:“玄时先生,你愿意娶栩栩小姐为妻吗?” 第69节 白泽紧紧握着栩栩的手,点头:“我愿意。” 圣父接着道:“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亦或她将来生老病死,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白泽担心地看了栩栩一眼,点头,“我愿意。” 圣父看向眼睛几乎快眯成一条线的栩栩,“栩栩小姐,你愿意让玄时先生成为你的丈夫吗?” 这样熟悉的一幕,令栩栩瞬间回到了与夏大夫成亲的那日,心头又痛又幸福。她点点头,开口想说我愿意,却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白泽连忙抱住她。 这样的一幕,惊动了教堂里所有的人。很多人围过来询问情况,白泽只是抱起栩栩一边走出教堂一边回应,“她没事,她只是睡着了。” 栩栩醒来的时候,是在熟悉的房间里。 白泽的秘密基地。 白泽依然是新郎的装扮,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她。 栩栩惊了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打着哈欠问:“我们不是在教堂结婚吗?怎,怎么在这里?” 白泽吻了吻栩栩的额头,温柔地道:“我们已经结过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栩栩憨憨的笑,“嗯。”眼睛眯起,又要睡着。 白泽将她抱入怀里,右手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地问道:“栩栩,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栩栩模糊地喃喃:“有,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白泽摇了摇头,苦笑,“没事了,是我不该强行把你留在这里。我虽救了你一命,你也救过我一命。八年前,如果不是你把那只生病的小白狗抱回家,那只小白狗就死了,我也会死。所以,你其实并不欠我什么。我知道,这样下去我是留不住你的,你迟早还会魂穿过去找那个人。你前世的身子已经化成一堆枯骨,我不想你再穿过去时如我那样,灵魂附在一个不堪的肉身上。所以,栩栩,我帮你,把你送过去。但是,你记着,我爱你,你还是欠了我的。你欠我,一个爱。” 栩栩断断续续地听到白泽在耳边低语,但最后记下来的,只有最后一句话:“你欠我,一个爱。” 时光在白泽的手里游刃有余地翻江倒海。无数光芒自时空的深处飘出,将栩栩的身体拖进了一个大黑洞里,迅速地游走。 第一次,栩栩觉得睡了个饱觉。伸着懒腰醒来时,精神极其地清醒,一点都不困乏了。 然而,睁开眼,当看到一个又一个望过来古时装扮的人,她还是惊吓到了,以为还在做梦。 “妖怪,妖怪醒了!”无数村名的声音在这个位于沙漠边缘的小村子里如风散开。 身下的沙子在阳光下晒得灼热,烤烫着肌肤,隐隐疼痛。栩栩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再次穿越了! 栩栩从地上爬起,连忙撸起袖子,看着手臂上依然存在的伤疤,长长地松了口气。伤疤都还在,真是太好了。 目前,她首先要确认穿越的这个时空是不是他所在的时空。 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面前是个土著般的村子。几十个村民用着看待妖怪的恐惧目光,打量着她。 “我不是妖怪。”她慌张地解释,然后迫不及待地追问,“这里是哪里?你,你们知道大夏国吗?你们知道我师父吗?我师父,哦,对,他有很多名字,他叫千寻沐,是个杀手。他叫君赟,是个厨神。他叫东方晟,是个天师。但大家更多叫他夏大夫,他的医术很了得。对了,他还是皇子,他是……”声音渐渐落了下来,“我的夫君……” 然而,村民们只是恐慌地看着他,嘴里喃喃着妖怪,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你们不知道吗?”栩栩望着那些人,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睛,跪在沙子上,迷惘地不知问天问地,“那你们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他在哪里……” 有个粗粗的声音喊了一声,“苏仙人过来了,你们快让开!” 栩栩抬眼看去,只见村民让开的中间,一个白发白胡拖地的老爷爷拄着拐杖,缓步走来。 老爷爷走到栩栩的面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栩栩,仔细打量了一会她。 栩栩想这个老爷爷应该最见多识广,或许他知道些什么,连忙道:“爷爷你好,我不是妖怪。我……我只是个普通人。您可知道大夏国吗?” 有村民走上来,覆在白发老人的耳边道:“仙人莫听她胡说。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她是从天上飘下来的,由一道刺眼的光所化。您再看她那一身古怪的衣裳,定是妖怪变的。” 栩栩听到那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次的穿越是身穿,而且还是这样惊天地泣鬼神地出场方式,穿着一身现代的白色婚纱,从天而降,确实吓人。 可是,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这次又是赶了怎样的机缘,竟身穿了! 苏仙人咳了咳,摆了摆手,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老气横秋的声音道:“三百年前,你的祖爷爷从沙漠里地底下挖出一个人,说他是神仙。如今,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人,你们却道她是妖怪?唉,真是人心不古!” 老爷爷说完看向栩栩,又道:“姑娘,仙人我知道你口中的大夏国。姑娘若是相信仙人,便跟我来吧。” 栩栩心头一喜,连忙站起来,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随着苏仙人离去。 苏仙人住在村头的一座神庙里。神庙用红色和白色的石头雕铸,相较那些土块搭建的房屋,算是最堂皇奢华的了。 神庙占地并不大,加上大堂,总共只有六间屋子,除了苏仙人,还住着三个弟子。 苏仙人将栩栩带到了大堂之上,让弟子端了椅子给栩栩做,又让弟子端些茶水过来。 这般贵客的待遇,栩栩有些受宠若惊,喝了一口茶,道:“谢谢仙人。请问,仙人可否告诉我您所知道的有关大夏国的事?” 苏仙人端着茶杯点了点头,“我们如今所在的土地,隶属天云国。而大夏国,是天云国两百年前的名字。三百年前,大夏国的皇帝,好像是叫夏云欢,他十分的有能耐,率领着一群不老不死的将士,攻克了周边一个又一个国家,最后吞并周遭六国,使大夏国成为史上最强的大国。夏云欢死后,其六儿子夏木羽即位。夏木羽继承了父亲的宏愿,继续攻打周边小国,扩大国之疆土,直到带领的那群不老不死的将士一夜之间突然化成枯骨,方停止战争,并将大夏国更名为天云国。” 栩栩震惊地听着这段不可思议的历史,泪水颗颗滑落。 三百年,自那之后竟然已经过了三百年!天,要不要这么坑她,既然好不容易把她送回来了,能不能将她再往前送一点,送到他还活着的那个时候! 三百年,呵,且不说这三百年的沧海桑田,便是没有这三百年的时光鸿沟,他也已经死了。她只是妄想能够穿越到他还在的时间里,穿越到她沉睡的那三年里,去弥补欠他的三年陪伴,即便是结局依然注定生死分离,她也毫无怨言。 可如今,隔了三百年的时光,物非人也非,便是想要去找那些认识的人叙叙旧,去看一看他的墓,也不可能了!那她还来这里干什么呢!她宁愿呆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宁愿死去,也不想面对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却充斥着她的悲伤的世界。 苏仙人见栩栩泪流满面,蹙起了白色的眉头,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悲伤的事?” 岂止悲伤,简直绝望。 栩栩连忙抬起手拭去脸上的泪泽,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劳仙人挂心。村子里的人似乎都不知道大夏国,仙人是如何知道这么多大事的?莫不是仙人真的是仙人,能掐会算?” 苏仙人抚着白胡,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里来的仙神。我之所以被村民们唤作仙人,不过是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血脉,活得比较长久。” 栩栩顺嘴问道:“仙人您活了多久了?” 苏仙人伸出三个指头,“具体岁数已经细数不来,大约已经活到三百多岁了。” 栩栩瞪大了眼睛,心中感慨:谁说古代人都命短的,这明明比现代人还要长寿三倍好么!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活这么久的! 苏仙人接着道:“这么多的事,我是从我父亲所写的一本书上得知。我的父亲叫苏禄,母亲叫水毉,曾是大禹国的人。而大禹国,是当年大夏国最后一个攻占的强国。” “您父亲叫苏……苏禄?”栩栩怔了怔,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熟悉?! 苏仙人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姑娘是从何方而来,又一身奇怪的衣裳,还好我活了这么久,怪事见得多了,就难以像那些年轻人大惊小怪了。我只知道,姑娘应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才愿意为姑娘解答疑问。姑娘既然知道大夏国,应该也对三百年前的事有所了解,便也应该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了。我父亲曾是大禹国赫赫有名的药师,因为痴迷于研究长生不老药,触怒了大禹国的皇帝,被驱赶至国家边境。父亲也便是在那个时候遇上我的母亲水毉,后来两个人来到这个村子里定居成亲。我不知道父亲后来为什么狠心丢下母亲,母亲也从不愿意与我提及。我只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点,父亲离去的那日,差些杀了母亲,辛亏村子里的人发现及时,将母亲救了。所以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期望父亲能回来。然而,后来他还是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同我这般老,被人挖去了眼珠,割了舌头,砍断了一只腿,满身血伤。当时村子里所有人都已经认不出他,唯有年迈的母亲将他迎回家,与我说,他是我的生父。父亲后来不知从哪里挖来了一双眼睛安在自己的脸上,恢复了视线,用余生写下此生所经历之事,然后在母亲死去的那年,抱着母亲一起进了棺材。我是在父亲死后,才开始看他写的书,也才知道当年父亲之所以想杀母亲,是因为他认为母亲绊了他的长生不老之路,他也为此后悔了几十年。而在这几十年里,他依然没有放弃长生不老的研究。他到了大夏国,蛊惑大夏国的皇帝,建立了阎罗殿,做了诸多残忍之事。他机关算尽,最后却败在自己一手安排的傀儡手上。父亲最后在书上道,回首一生,空余遗憾与悔恨。” 栩栩先前还听得很是伤感,当“阎罗殿”一词出来,她终于想起苏禄是什么人了,正是当年将整个大夏国的朝野握在手里肆意玩弄的那个恶人,持掌阎罗殿的大巫人。 面前的这个老人是大巫人苏禄的儿子。 大抵因为找到了那么一丝熟悉的气息,纵然对方是恶人之后,也让她感动到心头颤动。 苏仙人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回忆了太多的往事,一时有些吃不消,苍白着脸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姑娘如果不嫌弃,便在这里住下。我也累了,需要休息。如果姑娘还有什么疑问,或者有离开还是留下的打算,明日我们再细说。” 栩栩连忙起身,礼貌地拱手道:“那便打搅了。” 先前送茶的那位年轻的弟子走过来,道:“姑娘,请随我来。” 这个弟子同庙里其他人一样,一身白色道袍,模样约十七八岁,性格较为活泼,刚刚出了大堂,便兴高采烈地道:“仙人师父一向沉默寡言,一天能说超过三句话都足以令人吃惊。没想,今天仙人师父竟然与姑娘道了这么多话,说明仙人可是真真高兴啊。” 栩栩叹想:也许老人家活了太久,与后生小辈难免产生不一般的代沟,不是沉默寡言,只是找不到共同话题罢了。今天他与我有了共同的话题,故才高兴,才说了那么多的话。 那弟子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洛小阖,姑娘叫什么名字?” 栩栩连忙道:“我叫栩栩。栩栩如生的栩栩。” “栩栩?”洛小阖十分惊讶,“姑娘这个名字可真特别。” 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的名字特别,栩栩有些囧,问道:“怎么特别了?” 洛小阖抓了抓头,红着脸道:“就是很特别啊。和传闻里那个神仙的妻子一个名字呢。” 啊?栩栩更囧,“你们这里的神仙,还……还娶妻子的啊?” 洛小阖想了想,“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大家都说他是神仙。而且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长辈们说的,说三百年前,天下遭逢大旱,我们村子更是滴水不见,村子里的人都快渴死了,大牛叔的爷爷听说沙漠里有一带绿洲,想去那里看看有没有水,结果在半路遇上沙尘暴,埋入了沙子里。大牛叔的爷爷拼了命从沙子里爬出来,竟无意摸到一具软绵绵的尸体,以为是和自己一样的被卷进来的活人,于是也把那个尸体一并拽了出来。那个尸体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却没有一处伤口,而且模样惊人地好看。大牛叔的爷爷怎么唤那人,那人也不醒,他也不会看病把脉,就把他给带回了村子。当时村子里的老大夫给那人把脉后,却道这是一具死尸,因为根本没有脉搏。大牛叔的爷爷死活不信,说哪有尸体这么软又这么温暖的,甚至肤色都这么健康,一点也不像死人。老大夫也觉得这事蹊跷,于是拿了一把小刀去割那人的皮肤,道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栩栩怔了怔,“我猜……我怎么猜得到,你便别卖关子了,快与我说说后来。” 洛小阖看着栩栩一副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的模样,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点了点头,接着道:“老大夫用小刀在那人的身体划了个小小的伤口,便见有鲜红的血液流出,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道小伤口立刻就愈合了,愈合得一丝痕迹都不留。原来的地方,只有之前流出的血液。老大夫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接连划了三刀,然而伤口都在一瞬间就愈合。当时前来观看的人都吓坏了,有以为是神仙的,也有以为是妖怪的。大牛叔的爷爷一下子跪在地上,祈求道希望神仙可怜可怜他们降些雨水吧。结果,大牛叔爷爷的话音才落下,外面竟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不一会,乌云就遮盖了整个天空,狂风大作,大雨接天连夜下了三天,都快把村子给淹了。” 栩栩震惊地听着这个故事,眨巴眨巴眼睛,“这……这都是真的吗?”怎么感觉好像夸张了千倍万倍。 洛小阖却点头认真道:“千真万确,不信你去问仙人师父。当年发生的事,他老人家也在场,亲眼目睹。” “……”栩栩想,如果那是真的,那下雨的事也不过是凑了天大的巧,巧得令人发指。至于伤口快速愈合这样的事,在这里还是有可能的。那个大牛叔的爷爷带回村子里的那个尸体,很可能是鬼,也就是吃了尸毒的人。 自然,栩栩并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无论真相如何,她说出来必定会得罪人。 “那,那后来呢?你们就把那个尸体当作神仙了?”栩栩好奇道。 洛小阖道:“那是当然。他那么厉害,甚至能给我们降雨,自然是神仙了。当年,村子里的人把神仙就供奉在我们这个神庙里,由仙人师父和大牛叔的爷爷轮流照顾。那个时候,我们这个神庙的香火可好了,几乎天天都有过来烧香的人。再后来不止我们村子里的人,还有来自很远的别的地方的人,每天每天,络绎不绝。” 栩栩汗汗地想,这,这怎么听着,那么像师父死后人们争着来天齐医馆祭拜师父的墓的情景。 “那,那后来呢?”栩栩连忙问,“那个神仙一直沉睡没有醒吗?他还在这里吗?”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洛小阖摇了摇头,“他早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在这里被供奉了两年,两年后的某天突然苏醒,醒了第三天就离开了这里。仙人师父说,他要去找他的妻子,又说他的妻子叫栩栩,如果我们以后遇到叫栩栩的姑娘,不论她是不是神仙的妻子,都要告诉她,她的夫君正在找她。然而三百年来,从没有人遇到过叫栩栩的姑娘。许多人家因为避讳,生了孩子也都不敢给孩子取带栩字的名。所以,我才说姑娘的名字,真特别。说来,我听说栩栩姑娘是从天而降的,莫不是,您就是那位神仙的妻子?您其实不是妖怪,是……是仙女?” “啊?”栩栩目瞪口呆,十分羞愧道,“我真的只是个凡人,不是妖怪,更不是仙女。我,我是有个夫君,但他也只是个凡人,而且三百年前已经战死在边关,他也没你们说的有那么玄乎的本领。或许,或许只是巧合吧。”当然,如果不是巧合,那该多好。 洛小阖突然想起了什么,锤手道:“我们神庙里至今还挂着那位神仙的画像,不如我带你去看看。不论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去拜拜神仙,烧烧香也是好的。就算不是为了烧香,去看看那位神仙的画像也不吃亏,因为那位神仙的模样实在太好看,不怕得罪栩栩姑娘,其实我觉得栩栩姑娘已经很好看了,属于百里挑一的那种好看,可是他比你还好看。” 栩栩很是尴尬,心想,就我这模样还百里挑一,勉强算个好看的人罢了。出于想知道那个神仙究竟有多美,她连连点头,“那劳烦你带我去拜拜他,烧烧香。” “好,姑娘和我来。”洛小阖十分兴奋。 那位神仙的画像是村子里花了很大的价钱请的当时最有名气的画师来画的。说来也是凑巧,请来画师的那天,正是神仙醒来的第三日,要离去的日子。那日,正值春暖花开,村子里一片绿意盎然,蓝天白云,远处的背景是广阔无垠的沙漠。他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如墨的长发,如仙的容颜,清冷而高如孤月的姿态,脱离世俗之外,令人叹为观止。便是那位经常画仙人的画师,也被震惊。即便只是看了神仙那一面,也能凭着深刻的记忆,将那一幕一丝不苟几乎还原性地画了出来。 画像就挂在烧香的庙堂之上,供人敬仰,供人朝拜。 此刻,正有三四个人跪在那里烧香。栩栩在洛小阖的引路下,从旁侧走了进去,然后看着高高挂在前方的画像,眼神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有关于那个人记忆纷至沓来,一时间各种情感涌上心头,五味俱杂,难以言出。 那画上的人分明是她的夫君夏大夫,一点儿也不参假。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神情,那眼那鼻那唇,即便是如他的双生兄弟夏云欢,复制的也只能是他的模样。这世上,他是这样的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洛小阖之前说过的话回荡耳边: 他要去找他的妻子,又说他的妻子叫栩栩。 原来,不是巧合,不是巧合…… 她一步一落泪地走向堂前,走到那幅画前,抬手摸着画上的人,放声痛哭。 堂下正祭拜的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彼此疑惑地望望,也不知道该不该把手里的香送上去了。 洛小阖亦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回过神,连忙将栩栩拉开。 出了庙堂,天色已经渐暗。 第70节 洛小阖回想刚刚那一幕,好奇地问道:“你刚刚怎么突然趴在神仙的画上哭?莫不是你真的认识神仙?你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神仙的妻子吗?” 栩栩还沉浸在刚刚那份悲伤中无法自拔,呆了一会,方点头:“嗯。”硬是把夫君不是神仙的话咽了回去。 洛小阖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震惊和不可思议,心中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先去告诉师父。 栩栩连忙问道:“你可知道我夫君后来去了哪里?他,他现在还活着吗?” 苏仙人可以活三百年,他都可以快速地令伤口复原,活这么长时间应该也不成问题吧?不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即便是和苏仙人一样是个白发老人,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还能见到他,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洛小阖摇了摇头,“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是神仙,肯定还活着。”又道,“或许师父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明日再去问他老人家吧。” 洛小阖将栩栩送到客房便离去。不久又有别的弟子送来晚膳。 晚膳很是清淡,比不得现代大餐厅的伙食,不过栩栩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毕竟一切又有了希望。 饱饭后,栩栩便躺到床上睡去,迫切地期待明天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失算了……结局已经呼之欲出。下一章大结局,真的大结局,真的真的大结局,重要的事说三遍。 ☆、最后结局 神庙里的弟子洛小阖当晚便把栩栩是神仙妻子的消息告知了师父苏仙人,请求师父判定真假。 苏仙人从始至终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合着眼打坐,开口问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与你有何干系,与我又有何干系?” 洛小阖被问得无语。 第二日天未亮,栩栩已经幸福地睡醒。因为没有衣服可换,她只得继续穿着那一身现代婚纱,然后轻飘飘地走出房间。 昨晚,她又梦到夏大夫站在两生芳华屋前等她。她知道,她的夫君一定没死,她的夫君一直在等她。 迎面走来送早膳的弟子,见到栩栩已经醒了,长长松了口气,来到栩栩面前道:“我方才还在想如何叫醒姑娘,没想姑娘已经起来了。那早膳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打扫院子。” “好。”栩栩接过早膳,目送那个弟子离去,然后回到房间里狼吞虎咽地把早膳给解决。 一碗粥喝得意犹未尽的时候,昨天送她过来的弟子洛小阖走了进来,道:“栩栩姑娘,仙人师父说要见你,请你跟我来。” 栩栩开心地放下碗筷,开心地随着洛小阖走出屋子,开心地见了苏仙人。 苏仙人道:“看栩栩姑娘如此好气色,我就放心了。” 栩栩愣了愣,道:“仙人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想必您的弟子已经把我的事告诉您了?” 苏仙人点了点头。 栩栩连忙起身,对着苏仙人拜了拜,诚恳道:“仙人可知,我夫君如今可还活着?人又在哪里?” 苏仙人抬眸看向站在栩栩身边的洛小阖,道:“小阖,你出去一下,把门带上,不得允许,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是。”洛小阖弯身作礼,离去。 门合上后,苏仙人方开口道:“栩栩姑娘可否告知你夫君的名讳?” 名讳?栩栩连忙道:“他有很多名字,随便说一个还是都说?” 苏仙人却道:“可我只知,他只有一个真名,你道他的真名便可以了。若是道得对,我便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真名?栩栩愣了愣,想起医馆里为他建造的坟墓上的名字,心惊胆战道:“他叫……夏……夏大夫……” 苏仙人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身份,并不是名字。姑娘再好好想想。” 千寻沐、君赟、东方晟三个名字依次跳过脑海,最后却都被栩栩摇头否决,直到想起他小时候与灵儿要名字的那一幕,她心头一痛,颤颤道:“是不是,千,千白羽?” 苏仙人却点了头,“嗯,没错了。” 栩栩心痛到无法呼吸,却又说不清道不明。说到底,她在他心里始终抵不了灵儿。她又如何能抵得了灵儿,他连她长着啥模样是谁来自哪里都不知道。她最初穿的身子是灵儿,他便把她当作灵儿来喜欢,这又能怪得了谁?是她没有机会用自己的身份去让他爱罢了。如今,她真真切切地用着自己的身体穿回来了,却沧海桑田,他也生死未卜。 苏仙人没有去细赏栩栩脸上的伤春悲秋之景,只道了一句:“他没死,他说他会一直等你。” 他没死,他会一直等你。 此生有这一句,足矣。 那一面好看的容颜瞬间阴天转晴,眨巴着一双泪眸子,问:“真,真的吗?” 苏仙人微笑着点头,“当年村子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神仙,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神仙,他只是中了尸毒而已。而这尸毒,正是当年家父研究长生不老药时失败的作品,不知如何被一群亡国之奴获得,成了他们涂炭生灵的工具。其实我至今也想不通,他并非亡国奴,也并非大禹国的将士,是如何吃了尸毒的?” 栩栩震惊地听着这样的话,回想当初大夏国与大禹国那场可怕的战役,低声道:“会不会是……是在研究尸毒解药时以身试毒……” 苏仙人奇怪道:“他竟研究过尸毒的解药?” 栩栩点头,“并且他成功了。” 苏仙人哈哈笑了两声,“那这就不怪了。他大抵真的是以身试毒了,所以才会最后把自己的身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栩栩睁大眼睛,“生不得生,死不得死,是什么意思?” 苏仙人叹道:“他的身体里既有尸毒,亦有诸多其他的毒,他应是想以毒攻毒的法子来制作尸毒的解药,结果到了最后,他即便研究出了尸毒的解药,身体却已经被诸多毒侵蚀得内外无剩,解药于他已经无济于事。而他的这些荒谬之举,竟让他无意间完成了家父生前所愿,突破生死玄关,得了一具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肉身。然而,若是没有了死,又哪里来的生。便是,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说是神仙,不如说是怪物。” 什么生不生,什么死不死,什么神仙,什么怪物,栩栩通通不想去在乎。她只知道,他真的没死,他一直在等她。 “仙人可知,他当年去了何处?如今会在哪里?”栩栩急切地问道。 苏仙人看着栩栩,字字清晰地道:“他当年只与我说要去找你。他如今会在哪里,你不应该最清楚么?” 栩栩一愣,眼前仿佛又呈现那满院子盛开的桃花,他站在那里,说他在等她。 是啊,他如今会在哪里,她应该最清楚不过。 栩栩对着苏仙人拜了三拜,道:“谢谢仙人。我去找他。” 见栩栩要离开,苏仙人连忙道:“若是徒步,你要走到何年何月?” 栩栩一愣,羞愧万分,“我,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妖怪,所以不会飞,更不会腾云驾雾。” 苏仙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让弟子给你备辆马车和一些食物盘缠,你需等上一会。” 栩栩大喜,转身又是一拜,“谢谢仙人!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一个时辰后,栩栩站在村头,爬到马车上,回头看了看前来送行的村民,听着他们议论着自己是神仙妻子的事,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惶恐,惶恐着是否可以再见到他,惶恐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他,惶恐着他是否能够认出她。 苏仙人没有前来送她,他的弟子洛小阖从村民中间走出来,走到马前,指着西方道:“师父让我与你说,无论走那条路,只要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走,信念永存,就能到达你要找的大夏国。至于能不能见到你的夫君,便要看你与他的缘分了。” “谢谢你,我知道了。”栩栩长长吐了口气,冲着所有人招了招手,挥起马鞭,扬长而去。 半年后。 他一去经年,她一别沧海化桑田。当年的大夏国早已不复,如今的天云国,过眼尽是陌生。三百年前那个繁华的京都,如今也只变成了群山之中的一个满眼荒遗之地,住着鲜少的几户人家。 正是春末,雨却下个不停,天降路淹没在一片深到脚裸的水中。栩栩着了一身男子的普通布衣,赶着马车匆匆行来,马蹄下溅起层层漂亮的水花。 半年来的风尘仆仆,吹得她的皮肤已经不如最初那般白嫩,甚至有些粗糙,再加一身男装,分明男子模样,再寻不到一丝女儿的妩媚。以至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时,一群孩子跑过来,唱着不知哪里来的小哥哥,赶着马车大吆喝。 屋前,一个妇人呆呆地看着雨中的她。 栩栩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走到屋前,掏出一颗碎银给那妇人,好声好气道:“我的食物吃光了,又饿又冷的,可不可以在你这里吃一顿暖饭,过上一夜?这银子是报酬,而且我明天一早就离开。” 妇人有些呆,回头把当家的喊出来,请他拿主意。这一对夫妻显然都是老实人,丈夫同意了栩栩的要求,但不肯要银子。 晚饭的时候,外面的雨终于淅沥沥地渐渐停下,一抹夕阳余光从云层中射了过来。 妇人乘了一碗热饭给栩栩,好奇道:“你……应该是个姑娘吧?” 这一路上都无人认出她的性别了,第一次被人这么问,栩栩突然有些害羞,红着脸点点头。 妇人又好奇道:“你一个大姑娘家来这山里做什么?” 栩栩大口吃着饭,回了两个字,“找人。” 妇人与身边的男人对视了一眼,又好奇道:“找什么人呢?” 栩栩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夫君。” 这回,轮到男人好奇了,他道:“可我们这里除了那个大得几乎占去大半个地方的旧皇宫以及葬了很多人的皇陵,此外笼统只住了三十来户人家,且都是结了婚成双成对的夫妻,除外要么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要么就是年迈的老人。姑娘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栩栩摇了摇头,突然提起精神问道:“你可知皇陵里都葬了些什么人?” 男子道:“自然是旧朝的皇帝妃子功臣什么的。起先,祖皇帝将皇都搬离这里时,还对这里挺在乎的,时常不远万里过来祭拜。可后来,祖皇帝去世,下一任皇帝昏庸无能,被人夺了位子。国家换了新皇帝后,这里便再无人问津。”越说越是感慨,“听爷爷说,以前这里还是皇都的时候可热闹了。没想,到了我这代,会破落成这样,估计再过几十年,这里便无人居住了吧,毕竟这里山脉太多,实在太过偏僻。” 栩栩默默听着,不做言语。 男子在妇人的瞪眼下,才知道自己说多了,连忙埋头吃饭。一旁两个小儿还在为一块鸡腿挣得面红耳赤。 毕竟是个小户人家,没有过多的床位,栩栩便从马车上拿了几件厚衣裳,裹着躺在柴房里将就睡了一夜。 天亮后,栩栩在那一对夫妇的指引下,赶着马车向皇陵出发,领走时偷偷将碎银留在了桌子上。 约莫晌午,马车抵达旧时的皇陵。 毕竟百年已过,当年辉煌的皇陵在风吹雨打后,又遭各路盗墓贼的洗礼,如今破落得成了这硕大一块的荒坟。 栩栩啃着凉馒头,走在树立的几百个墓碑之中,先找到夏大夫师弟梁鬼的墓碑,以及旁侧梁鬼之妻夏倾城之墓,心中喜悦地想:最终梁鬼果然还是屈服于倾城,娶了她。 又找了一会,看到被推到的卫岩之墓,栩栩咬牙将卫岩的墓碑扶起,想去找纪芸的墓碑,却怎么也找不到,无奈叹想也不知道后来这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一个没有任何身世背景有些自卑的男儿,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主,两人相处难免会有些困难,情之所至,世事难料。 天上的日光有些晒人,栩栩不想再继续找下去,却在准备离开时看到夏云欢的墓碑。毕竟是皇帝的墓碑,比其他墓碑都要大要华丽,高高屹立在皇陵最高处,显得几分萧索与孤独。从墓碑周围残垣断壁来看,想必曾经也建得十分辉煌,可惜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她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墓,微微笑了一下,道句:“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划过墓碑吹来的风声。几只说不上名字的彩色鸟雀飞来,停在墓碑上,漆黑的小眼珠四处凝望,然后又飞走。 栩栩想不能再继续逗留了,不然会哭的。她爬上马车,按着过往的记忆,大概摸了一下方向,向前行去。 往昔这里的繁华之景依然历历在目,对她而言,不过一个来回,便这般翻天覆地。入目的满是荒凉,入心的满是悲伤。 马蹄哒哒,泪水涟涟,呜咽无声。 路上遇到一群背着竹篓要赶去外地做买卖的人,栩栩停下马车,探头朝向那群人道:“请问你们知道两生芳华屋怎么走吗?” 路人们都很惊讶地望着她,其中一人道:“知道是知道。那里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男神仙,几百年如一日地守在那里。男神仙只喜欢孩子,并不喜欢大人,很多大人想去看他一眼最后都没看到还被吓得不轻。所以我劝姑娘,如果是因为好奇想去看神仙,还是别去了,省得被吓出病来!” “啊?他还会吓人?”栩栩很是感兴趣,“他怎么吓人了?” 那人气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去的人回来后女的茶不思饭不想,男的看到女人就吐,都吓得生了好几天的病。现在除了孩子,谁还敢去那里。” 栩栩连忙道:“我敢!请大哥告知道路,小弟感激不尽!” 有一个人站出来,拍拍之前说话的那人,叹道:“你别劝人家了,快告诉他吧。我们还急着赶路呢,一直被他拦着也不是个事。” 那人只好气馁,给栩栩指了方向。 栩栩开心地道了句谢,赶马远去。众路人摇头叹气。 第71节 蓝的天,白的云,青的草,绿的树,香的花,清的水,还有一座古朴的小桥。栩栩第一次这样有心情欣赏古时的风景,原来没有高楼大厦的古代,是这样美的,美到了人的心里,洗涤人世的千种风情,留下大自然的万载迤逦。 终于,那熟悉的景色迎面而来。 仿佛怕她不认识,它依然保持着三百年前的姿态,除了树木已经粗壮像是快要成精,其他不变如初。 两生芳华屋,用着它尽可能最原本的样貌,等待着女主人的归来。可它的女主人,却已经容貌无存,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除了灵魂,都已变作另外一个人。虽然这才是它女主人原本的模样,可这儿谁又能知道最原本的她呢? 栩栩原本紧张激动的心情渐渐化作深深的自卑与害怕,看了看自己又这一身脏兮兮的男装,实在没有勇气去见那个人,告诉那个人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妻子。 他是神仙,他的妻子是仙女,可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有仙气…… 要不要先回去买套好看的衣服换下? 呜,一来一回天就黑了。 她一刻也不想等了,也不想他再多等一刻。 回来了,便是回来了,不论他认不认得出她。 或许,她可以用平常人的身份当作来这里探望神仙的,然后死皮赖脸地贴在他的身边,讨他喜欢,让他这回真心实意地再爱她一回。 她的模样虽然比不上灵儿,可也不丑的。 坚定了这样的想法,便没了压力,心情突然轻松许多。 栩栩推开篱笆门,每踏进一步,心就剧烈跳一下。 迎面而来的是落得满天的桃花,飘飘洒洒,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春末了,再过一阵子,便可吃上香喷喷的桃子了。 栩栩开心地想着,看向前面的房屋,深吸了一口气,喊道:“神仙在家吗?我来看你了!” 突然注意到院子的一处角落里盛开着三朵从未见过的花。栩栩十分好奇,大步走过去,弯下腰细观那奇怪的花。只见每朵花竟有两种颜色,一半红艳如火,一半清新脱俗冷冽的白,红白相拥,生在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向后开展卷曲,边缘呈皱波状。欸?这花的形状怎么那么像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可彼岸花不是没有叶子的吗?这花的下面却生着绿油油的叶子,而且这叶子的形状,也极其眼熟。 百年一词蹦入脑海。 原来外公没有骗她,百年真的会开花,而且开出的花这样好看,形似彼岸花,却有红白两种颜色。 栩栩看得呆了。 在她的身后,一袭白衣带着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从院外走来。 正是两生芳华屋的男主人归来。 孩子们与男主人一起看到了那个站在百年花前的红衣之人,不约而同地寂静了下去。有孩子小声嘀咕:“又有人胆大包天来闯神仙哥哥的住宅了。以往大都是女子,今个竟然是个男子,还生得这样女孩子气,不会是断袖吧?”可见这个孩子多么见多识广。 然而,两生芳华屋的男主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男装红衣,漆黑的眸子微微颤动。活了三百年的他,又怎会观察不出那是个扮作男儿的女子。而喜欢穿着红衣扮作男子的女儿,他至今只晓得一人,便是他一直在等的妻子,栩栩。 栩栩看着百年花出神,没有注意到十步远处,有个白衣男子正望着她。有风袭来,吹乱了她一头高高扎起的长发。她抬起手去把刮入眼前的一缕发丝撸到耳后,袖子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以及手腕上那道刺眼的伤疤。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身上每一丝痕迹,都丝毫不剩地落入白衣男子的眼中,对他而言,她的一切是那样熟悉。 古风无波、清冷淡泊了三百年的面上,第一次挂起浅浅的笑。 房屋内挂满了字画,是这里的女主人三百年前所画所写。画的都是些奇怪至极让人看不懂的画,然而这里的男主人却足足看了三百年。在一排画的最后,泛黄的白纸上只有两行字,前一行字写得密密麻麻很多,是三百年前女主人抒发心情而写: 我不是灵儿,也不是顾栩栩,我只是名字叫栩栩。我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后的世界里,无意穿越时空到这里,占了灵儿的身体。如果占了灵儿的身体是错,爱上他是错,让他把我当作灵儿是错,那我真心实意地祈求上天,把我还给我,把灵儿还给他。如果我真的爱他,我想用自己的模样来找他。我长得没有灵儿好看,可我的好徒儿冰卿说过,容貌这个东西是给眼睛看的,却不是给心看的。 后一行字很简也很短,没有前面的字清秀飘逸,甚至有些潦草,是男主人三百年前所答: 我等你,千年万年。 天地悠远,隔不了山盟海誓。时空浩渺,阻不断情缘再续。原来他一直在,你终会寻来。 师父,如果我不是我……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灵儿,也不是长得这个模样,你是否还能够接受我?又是否能够……认出我…… 清风徐来,满地桃花灼灼。 白衣踏着落花,向红衣走去。 红衣听到脚步声,身体一僵,连忙转身看去,只见他一如最初的模样,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仙如画,仿佛从天之尽头向她走来,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千言万语,都已无语凝噎。 他伸出手,摸着她脸上的泪花,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唯有他的声音温柔绵长: “阿栩,欢迎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经》。 千年太长太长,所以给了他们百年。他们不因情死,只因缘生。 爱不是一起去死,而是一起幸福地活下去。 小明新建了个读者群:482483005。欢迎加入【进来的前十名将获管理员。】 【end】 本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