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叔叔》 第1节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狐狸叔叔 作者:喵陈陈 ================== ☆、第一章 人老了便喜欢提及往事,一遍又一遍,每遍措词都不带改字儿地讲过去的事。 近来,步家刚刚忙完了步老爷子的大寿,才刚消停了几天,老爷子便开始每天午饭、晚饭时用拐棍儿敲打着地板,跟“不肖子孙”们讲当年上战场的事。 每次都讲一遍他在上甘岭的炮火封锁下,当夜在一个炮弹坑里睡觉,一觉醒来,身边的战友已经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这事。 “那炮火砸下来,冲击波震着坑道,我的舌头和嘴都被牙磕破了,吐出来的都是血,还有人就那么活活给震死了!身边儿牺牲的战友一阵炮火过去就剩个血人了,连一眼都没顾的看,就被震翻起来的土埋了去……” 这天晚饭时候,步老爷子又提起来这事,时值深秋,院中深绿茂密的树叶刚刚被节气刷成了青黄,穿堂风冰冷冷地拂过黑夜的老房子。 步家当夜回家吃饭的儿女不多,此时只好都搁下筷子听老爷子旧事重提,听了八百多遍的老话配着大座钟的钟摆声,让一家人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里不敢插嘴,直到钟闷闷地敲了七下,门外院内沙沙的一阵落叶声响起,老爷子叹了口气讲到了故事末尾。 “我的战友老鱼就那么被炸死了,你们鱼叔叔,兴许你们都记得,当初咱们家跟他儿子当过老邻居,我答应过老鱼的,活着回去的话帮他照料妻儿,这两个人我都没照顾好,已经问心有愧了,现在他家就剩两个可怜兮兮的小孙女,我还能干看着?”步老爷子讲完故事,呼吸声颇为沉重。 “爸,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还是再吃几口吧,您最近吃的太少了。”儿媳妇姚素娟听公公说完,劝说起来,谁知甫一开口就被老人家噎回去。 “吃吃吃!我没见到孩子过得怎么样,我吃不下去!素娟啊,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收养的事,到底能办不能办?你们早些跟我说,别糊弄我一个老头子!”步老爷子重重地把碗摔在圆桌上。 姚素娟平时是个爽利人,肚里有话最不忌惮跟长辈们讲的,此时也面露难色,眼巴巴地望向自己丈夫步静生,后者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轻轻朝她递了个眼色。 老爷子两个月前在花园里打拳时摔了一下,到现在还在坐轮椅,打那之后脾气就变得顽固且急躁,偶尔朝晚辈们大发脾气,都是姚素娟这个大儿媳在眼前兜着。 姚素娟看见丈夫又把事儿推给自己,无奈地把朝老人家碗里夹菜的筷子收回来,柔声道:“爸,当年鱼叔叔的这两个孙女父母双亡的时候,咱们家就不能收养,大的那个当时就过了14周岁了,人家孩子还有个小姨,这些我跟静生托四弟都问过了的……” 步老爷子听着儿媳妇这么说,坐在轮椅上许久不吭声,两手抵着手杖、低头沉默的样子跟一座雕塑一般。 “……听老四说,两个孩子的小姨和姨夫都是当老师的,虽然比不上咱家,但人家也是工薪阶层,负担三个孩子虽说是有点困难,咱们现在不是资助着她们姐妹俩上学呢嘛,每个月都给她们打钱的……”姚素娟看见老爷子安静下来,说话愈发有条理了:“这样吧,后天,我去把孩子接家来吃顿饭,您老人家见见就放宽心了。” 步静生看见妻子把事交代得差不多,老爷子竖着的一身毛也被捋直了,这才偷摸摸地举筷子夹了一筷素炒绿甘蓝塞进嘴里,扒了口米饭。 姚素娟气呼呼地白了丈夫一眼,然后再次朝步老爷子看去时,老爷子的表情明显比刚才更黯淡了。 “唉。”长叹了口气,步老爷子双手握住拐棍砸了一下地板:“我可是答应过老战友的,老鱼他家里就剩这两个孙女了,要是我不闻不问,过几年去地底下我有什么脸见他和惠萍……还有,把这事全交给老四了,你们两口子也放心?糊涂不糊涂!他要是不犯浑他还是老四?” “噗……”一直坐在桌子边上憋着没说话的三儿媳樊清捂着嘴笑了。 “哎呀爸,您就放心吧,我这监督着呢,四弟最近这些年老实多了,没再到处风流放荡、惹是生非了。”步静生咽了嘴里的饭菜终于开口道。 步老爷子听了这话没吭声,似乎是对小儿子近来的表现还算认可。 “对了,怎么今儿吃饭又不见四弟啊?”樊清一手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白米,一边用镜片底下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盯着大嫂问道。 “老四生意这么忙,哪有时间着家,倒是被你大哥那张没把门儿的嘴一说,成了地痞流氓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自家兄弟。”姚素娟说罢,又瞪了眼步静生。 被老爷子一折腾,这顿饭再怎么吃也不香了,一桌子人都心事重重的。好不容易又劝慰了几句,让步老爷子吃了半碗米饭和几筷子葱丝蒸鱼,全家才算是吃完饭。姚素娟张罗着樊清跟勤务阿姨洗完碗,留好饭菜给高三上晚自习回家的儿子当宵夜,直到回房洗漱睡下,还一直惦记着后天去接鱼家的孩子。 要说老爷子的战友留下的这两个孙女,也是苦命的,小时候没明白事呢就没了爹,老祖母眼看着儿子没了,没过几年也阖然长逝,偏偏鱼家人丁凋零,竟连个靠谱的亲戚也没有,结果前些年,一手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的妈妈也患癌病逝了,就这么成了孤儿。 那两个孩子,姚素娟是见过一面的,印象里是一抹清凉凉的白,柳枝扶风似的柔,一水儿的江南美人的模样,这会儿想起来,自己也只是当初姐妹俩母亲去世时,在遗体告别厅里远远瞧见几眼,没说过话,也不知怎么记在心里头了。 听说鱼家的大孙女跟自己儿子一所重点高中,今年一样上了高三了…… 当夜歇下,姚素娟朦朦胧胧似乎做了个梦,梦里的事大半忘了,走马灯一般的画面是她之前确实经过的事。 姚素娟在梦里又看见那个跪在灵位前的女孩,有着一双汲满了水的黑眼珠,眼里的神色永远是清凌凌的透明,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底,却静得不起丝毫涟漪,她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紧接着被她姨家的亲戚一个耳光打翻在地了,有人尖声刺耳地喊着“哭啊,给我哭!你妈死了你不会哭吗?!” 那女孩眼睫垂下了片刻,再抬眸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丝毫没乱,反有种逼人的震慑。 啧,姚素娟梦醒后想着,话也是说给老爷子安慰使的,两个小姑娘留在那样不讲理的姨家,能过什么好日子? ^ 心里一直搁着事,姚素娟这天决定亲自去学校接孩子来家吃晚饭。 z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升学率遥遥领先其他重点学校,g市每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一大半都是z中毕业的,姚素娟当年为了让儿子中考发奋考到720分的分数线,可使了不少劲,还好步徽这孩子也争气,真考进去了。 姚素娟昨天等儿子下了夜自习回来时问了句,才惊讶地得知他跟鱼家孙女竟然是同班同学。 “那丫头她学习怎么样?”姚素娟最关心的还是高三的孩子成绩如何。 “当年中考全市第一考进来的,你说呢?”步徽这孩子正是叛逆期,跟自己说话阴阳怪气的,她交代他第二天放学把人家小姑娘带出来这事,他也答应得极其不情愿。 g市正值秋末,夜风早就有了冬天的味道,司机把车停在学校门口,车窗降下来一条细细的小缝,姚素娟吹着风等孩子放学。 傍晚时分,学校大门终于哗啦啦地开了,朝门口涌出来浪潮般的校服深蓝色,是一种无声的压抑,朝人扑面袭来,姚素娟全部打开了车窗,瞬时间晚风灌进车里,吹得她长发乱飞,她在孩子里看了半天也没看见步徽。 深蓝的大军宛如浪潮一般渐渐消退成稀疏零星的几小波人群,放学了快半小时后,从校门口走出来的才是高三学子。 姚素娟张望了半天,最后瞅见了她新给步徽买的白底蓝色图案的书包,才从人群里认出了他。 步徽最近长身体,个头儿窜得很快,高三的男孩自带一身不爱搭理人的冰冷,高高瘦瘦、很干净的大男孩,穿着蓝色校服,浓眉鹿眼,长相清秀,只有挺拔、英俊的鼻梁提前透露出一点男人的硬朗,凌乱微卷的头发显出十足的少年味。 他出了校门,看见姚素娟从车窗里伸出白而丰腴的玉臂对着自己招手,表情很酷地朝着车缓缓走来,完全不管身后跟着的女孩。 离得远,姚素娟虽然看见儿子身后跟着个小姑娘,但鉴于校服宽大的款式,以及她一直垂着头,完全看不清楚女孩什么样貌,只觉得她瘦得有点惊心动魄了,校服肥大的裤管底下那两条腿细得吓人,人几乎撑不起衣服。 匆忙间,司机李师傅下了车,帮她拉开了车门,姚素娟扭头朝车外张望,步徽刚好走到跟前,用公鸭嗓子丢了句“我坐副驾”,就径自从车后绕过去了。 “这孩子……”姚素娟瞪了他一眼,觉得他长大了估计比他爸爸还讨人厌。 因为步徽上车、关门的动作很大,车身微微轻晃,姚素娟再转过头来看见车外站着的女孩儿时,她已经扶着车门站定了。 轻轻地搭在车门框上的那只手,对女孩儿来说挺大的,长指纤细,指甲圆圆的,被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姚素娟先是云山雾罩地只看见一只手,过了一会儿,那车外的女孩才俯下身、低头朝车里的自己看来,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间,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先开口喊了声:“阿姨好。” 声音轻轻淡淡的,有种不着痕迹的客气,相当有教养。 那双眼睛却跟姚素娟梦里见的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这会儿含着笑,长长的眼梢微挑起了一个弧度,眸底如被风掠过的湖面般轻漾开了一圈圈柔光。 怎么看都是个乖孩子。 ☆、第二章 鱼薇上车坐好后,车就开了出去,晚高峰的路上有点堵,车里的谈话一直断断续续的。 姚素娟跟一个孩子聊天也就翻来覆去那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先问了她名字叫什么。 “鱼薇。” “怎么写的?” “草字头底下,一个细微的微。” 名字是个好名,花儿一般的漂亮艳丽,却不知道怎么被她说出一种“微如草芥”的意思,姚素娟问完些基本的客套话就开始聊学习,什么成绩如何,打算考哪里的大学云云。 鱼薇回答的时候语气一直是轻轻的,神态自然大方,但姚素娟总也说不准是哪里让自己觉得不对,虽然这孩子有问必答的,但总觉得她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以外,许多许多的话是说一半留一半,稍微有些刺探的问题就会被她笑笑、浅浅淡淡地回避开。 姚素娟往常脾气直,但好歹是个大人,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是个聪明孩子,完全可以把她当大人看。 这样也好,许多话她稍一点破,鱼薇就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步徽他爷爷跟你爷爷是老战友,你爸爸年轻时候跟我们家也当过邻居,当初你爸妈去苏州之后生的你,所以一直没见过面……但老爷子心里一直惦念着你跟妹妹过的怎么样,让我来接你去家里吃饭,老人家摔了腿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的,你等会儿别嫌烦,跟他多说说话。” “嗯。”鱼薇点点头,态度恭谨地回答道:“阿姨您放心吧。” 姚素娟这才心知她伶俐剔透,话点到为止,彼此都懂,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丫头心里有杆秤的。 再瞅瞅她那个儿子,上了车就一直玩手机,顶着个榆木脑袋,难怪老爷子不喜欢他,嫌他烦人,家里养的狗见了他都喜欢多吠几声。 “以后这就算认识了,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成,之前都是四弟找你们姐俩的,别跟他客气,有什么要帮忙的,他一个叔叔辈儿,尽管使唤他。”姚素娟话说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心,笑着跟鱼薇闲聊起来:“他人是有点儿不正经,哪天要是办事不利索了,你给我打电话我骂他!” 姚素娟看见鱼薇听见自己的这番话,似乎愣了愣,表情有一瞬间的入神。 鱼薇这孩子的肤色太白皙了,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血管脉络隐隐露出一抹浅青,此时车窗外落日的余辉在她脸上打了一层淡红,鼻尖滑到下颌的线条似乎被明亮的光一照,没入了光线里,使自己看不清她的神情。 “步叔叔……他今天也在家吃饭么?”鱼薇回了神,语气依旧是客气而谨慎。 姚素娟听鱼薇主动问问题,这还是她上了车之后第一次开口。 果然还是老四跟她亲近一些,毕竟她妈妈去世之后,全是四弟去她姐妹两个那里走动、帮忙,姚素娟笑了笑说:“谁知道他,早晚不着家的人,见他一面比见外星人还难。” “谁说的……”一路上不吭声的步徽竟然开口打断母亲的话,正在变声的嗓音有点嘶哑:“四叔下午给我打电话了,问要不要来学校接人,我说你来接,他才没来的。” “呦,他倒是有良心了一回,还没有机会表现!”姚素娟笑着,轻轻拍了下步徽副驾驶座椅的椅背。 沉默中,鱼薇听见步徽话里“四叔”那两个字,黑透的瞳仁轻轻晃动了一下,视线有点恍惚地回落到车窗玻璃上,却瞬间被夕阳的光刺得眯起眼睛。 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开始融化,热热的,却又憋得胸口隐隐发闷,似乎是紧张,却又像是安心。 ^ 步家宅子靠近江边,又傍着山,临近g市繁华边缘,附近有个风景区和鱼塘,风雅安静,适合养老。 要说是座傍山别墅也不贴切,步家这座房子是典型的“冂”字形两层老楼,造型结构和内部装修都是古朴的中式,远远看上去很低调,走进去才能发现五脏俱全、高雅别致,黑色雕花铁门进去,是个花园,步老爷子摔了跤不能走路之前最喜欢捣鼓花花草草,现在是专门请了人来修葺打理的。 姚素娟接孩子回到家时,太阳仅剩一线红光,眼瞅着就要西落。 一进门,一只黄毛的土狗就飞扑过来,朝着步徽呲牙嚎叫,这只狗是只很寻常的土狗,兴许有点串,看不出品种,嘴短耳尖,面露凶光,长得也不漂亮,在加上低吠狂躁,俨然一只狗仗人威、寻衅滋事的恶犬,惹得步徽追着它狂奔,最后一人一狗摔在草地上打闹起来,姚素娟根本懒得理他,任儿子胡闹去了。 此时,做饭的赵阿姨跑来说老爷子等在书房准备见人,吩咐下来说要先跟孩子说会儿话再开饭,姚素娟更无暇过问别的,急匆匆的领着鱼薇进屋。 进屋时,步静生坐在客厅看报纸,樊清看见门口进人忙起身迎接。 “来了。”樊清走过来招呼鱼薇,对她笑笑点点头,步静生听见动静也赶忙放下报纸。 眼前这个出现在家里客厅中央的小姑娘穿着跟步徽一样的校服,却显得比青春期正在蹿个头的男孩还瘦削,深色校服袖口里露出的手腕细得触目惊心,一抹白。 但怎么看,这丫头的步态和神情,都妥妥帖帖的,极其礼貌、有教养,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两侧的碎发被拢到耳后,也没有留海,利落地露出白皙素净的一张小脸,满满的胶原蛋白,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这样,也别叔叔阿姨地叫了,就跟着小徽的辈分喊吧,这是三婶和大伯。”姚素娟草草地介绍了一下。 “三婶,大伯。”鱼薇认清楚眼前的人,打完招呼,还没来得及停脚,便被姚素娟拉着手朝二楼走去。 “哎我说,你也让人家孩子歇歇!”步静生看见自己老婆匆匆忙忙地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梗着脖子冲楼上喊也没被搭理。 第2节 步老爷子的书房里正被最后一抹夕照涂上了一点绯红,雪白的四壁和书橱上的一排排码整齐的书脊都融化在了落日余晖的瑰色中。 姚素娟敲门时,天幕远方最后一丝红正在缓缓被深蓝的冷色调所吞噬,天快黑了。 “爸,我把鱼叔叔的孙女带来了!”姚素娟轻轻推开门走进来,神色愉快地说道,随着她的脚步走近,门外又脚步轻轻地移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正在书桌前翻阅着晚报的步老爷子闻声立刻摘下老花镜,眼镜绳垂在胸前晃了晃,因为台灯开了,他有点看不见刺目的橘色灯光后深埋黑暗里的那个孩子,于是赶紧伸出手拧上了台灯开关。 随着灯光渐渐弱去,全身一色黑、安静地站在那儿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像是脱离暗影慢慢被光明上色的一个轮廓。 步老爷子这才看出她的校服不是黑色而是深蓝的,头发是乌黑的,脚上那双白球鞋穿旧了,码数似乎也不大合脚,但刷得很干净,一丝脏污也没有,背上的黑色书包也是用得很旧了,几乎不辨原色,磨成了发毛的深灰。 小姑娘看上去是正合年龄的十七八岁的样子,腰背挺直,透着一股谦恭温顺,因为穿着深色的校服衬托出的肤色是几乎轻柔而薄透的白皙,再加上黑亮的一双眼睛,整个人气质安然而沉静。 也没人招呼她,她自己很是恭谨地抬眸看着老爷子,说话吐字的时候直视人的眼睛,礼貌地喊了声:“爷爷好。” “嗳,鱼家大丫头……”步老爷子难得有个好脸色,慈祥地笑呵呵问道:“这么多年一直没见过面,今天终于来家里了,我得先问问,叫什么名字?” 鱼薇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步家的人,但对这个一直默默资助自己和妹妹念书、生活的爷爷的老战友还是初次见面,对方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虽然她已经算是足够的冷静,依旧有点紧张。 眼前是一间装修豪华而高雅的书房,满墙排满的书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是一套看上去就很贵的文房四宝,边儿上摊开地放着一本《诗经》。 鱼薇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接着松开攥紧的拳头,抬起头微笑了一下,她原有的嗓音虽似呢喃般轻逸、细柔,但语调是冷静而又沉稳的:“步爷爷,我叫鱼薇,采薇的薇。” ^ 十几分钟后。 姚素娟安顿好了鱼薇,就下了楼,先去厨房里转了一圈,看看饭菜安排的怎么样,心想着鱼薇小时候是在苏州长大的,口味一定轻,在后厨吩咐了几句菜要清淡点儿、多撒糖,就回了客厅。 走进客厅的时候,步徽还坐在沙发上,占了一个小沙发窝着,长腿耷拉在扶手上晃悠,脚边趴着狗,手里拿着手机玩儿,步静生在旁边坐着翻报纸,对儿子坐没坐相的行为仿若没看见。 步静生听见动静,一抬眸看见她来了,赶紧把报纸搁下,对着儿子故作凶悍道:“去去去,上楼写作业去!” “没吃饭没劲写作业,我给四叔发短信呢,他下午说晚上不一定赶得回来。”步徽手指灵活地按着手机:“我就说他要是回不来,我就把他的狗熬汤喝了……” “你小子,没大没小的!就这么跟你四叔说话?”步静生吹胡子瞪眼,步徽这才觉得气氛怪异,一抬头果然看见姚素娟叉腰站着,遂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从沙发上起来,顶着一头乱毛儿回自己房间去了。 “你看看你儿子,怎么教的!”姚素娟等儿子走了,气呼呼地推了一把丈夫:“平常不觉得什么,今天看见别人家孩子,才知道小徽多招人烦,都是跟你学的……” “那哪是跟我学的?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跟着老四瞎混,早学坏了。”步静生推卸责任,发现没用,于是转移话题:“哎,我正想问你,老爷子见那丫头都说些什么了?” 姚素娟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丈夫并肩坐:“老爷子是真心挂念她们姐妹俩,但是你没见那孩子的姨家,根本没办法讲道理,也不愿意放人,咱们每个月给鱼家丫头的资助都不知道能落在孩子身上多少,你没看见啊?那书包和鞋,都用多旧了,也不给买新的,这孩子也苦……” 话还没说完,忽然院子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姚素娟和步静生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原本蔫蔫儿地趴地上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的土狗忽然跳起来,“汪汪汪”狂叫着朝门外猛扑过去,一溜烟儿窜进院子里没了影。 天全黑透了,这会儿夜色沉沉地铺下来,花园里的灯还没亮,两束车前灯的刺眼白光照得院子里一片明,配着狂躁不歇的狗叫声,安静的宅子立刻陷入了喧闹。 “哎呀老四!你又把爸的夹竹桃给撞坏了,上次那颗石榴树还没长结实呢,又来!”樊清略带山东口音的喊话只在着急的时候蹦出来,平添几分可爱。 “嗯?”一个尾音有点欠揍的男低音在花园里响起,声音懒洋洋的,吐字却很清楚,不高不低的尾音里透着十足的调侃:“呦,三嫂,几个月没见长胖了?” “去,快三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等着爸回头训你吧。”樊清平常很温柔的一个人这会儿也恼了。 姚素娟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只觉得头疼,转身望了一眼同样皱着眉的步静生:“唉,咱家那魔王又回来了,今儿晚上谁也别想清静了。” ☆、第三章 要说老四回来全家都嫌,那倒也不是。 前脚刚上楼回房的步徽听见院子里响彻的狗叫声,知道四叔回来了,这会儿静悄悄地下了楼,站在楼梯上往下看。 樊清先进的屋,脸上红红的,只有姚素娟知道为什么,三弟妹前些日子一直吃不下饭,被自己撞见吐了好几次,她夜里去樊清房里一问,才知道她有孕了,也不知道那老四长的一双什么眼睛,这么毒,家里男人们都看不出来什么,他一眼就瞅出来樊清胖了…… 难得他一个做生意的大忙人,今天竟然有空回家吃饭。 姚素娟正想着,院子里的狗吠越来越狂,夜色里,只见一个男人慢悠悠地朝正厅走来,跟在他脚边又跳又蹭、紧接着一溜儿狂奔的是那只见了主人努力讨好的土狗串子。 这个人还是副没正经的德行,身上穿着一件常年不换的长长宽宽的黑外套,嘴里叼着烟,迈着大长腿穿过一丛丛老爷子平日精心侍弄、开得鲜艳欲滴的花,也不知踩坏了几枝,偶尔被狗挡了道,他还伸出腿踹几脚。 “四叔!” 身材高大,肩正腰直的男人还没走进屋,步徽已经跑出去喊了男人一声,他听见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嘴里的烟扑簌簌地洒落了些烟蒂。 男人越走越近,被屋里的灯光晕染上一层亮色,容貌五官从夜色里脱离而出,能看出来他个子比步徽高了一大截,肩膀也宽出许多,浓眉、高鼻梁,唇线纤细,在步家三个兄弟里长得最像已逝的老母亲,眼睛最亮,睫毛也长。 据步老爷子的话说是“生出经验来了,越生越好看,老幺会随,父母好看的地方他全总结了”,不过下句话就是:“长得倒像个好人,一笑就像个流氓。” 老爷子说的没错,这个人走进屋一看见侄子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脸上立刻浮现一点笑意,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大手揉了一下步徽的乱毛,他一双桃花眼本就亮晶晶的,此时眸里流溢着疏懒的神色,再加上嘴里还叼着根烟,笑得的确不像好人。 步霄漫不经心地拍了一下侄子的脑袋:“每次都跟狗一起跑出来接我,没白疼你。” 步徽也嬉皮笑脸地拿拳头冲着四叔的肩膀砸过去,结果没得手就被顺手一扳差点翻倒,“哎呦”一声,吃痛地哼哼起来。 “四叔你好歹让我偷袭成功一次……”步徽正长个子,这会儿换了身儿居家的衣服,更显得瘦削,脚脖子比大姑娘还纤细,站直了捋一捋衣服,为自己第一万多次偷袭小叔失败而懊恼。 “想打过我,你还嫩着点儿。”步霄搂着侄子的肩膀朝屋里走,一边说道:“先把你毛儿扎齐。” 叔侄两个勾肩搭背地朝屋里走,还一直小声地嘀嘀咕咕一些不知道什么段子,小徽听了偷着笑,公鸭嗓子笑起来听着就刺耳,果然,叔侄俩还没走进屋就听见姚素娟尖着嗓子喊。 “老四,你看看你!小徽都多大了,你都多大了,还打成一片!”姚素娟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儿子挥挥手:“你写作业去,别跟你四叔学,他脑子聪明着呢,当年天天玩儿还考上了好大学,如今生意又做大了,屁股后头整天追着赶着一群小姑娘要给你当小婶婶,就你那脑筋,还学他,你能混出来个什么?” 步霄听着大嫂揶揄自己的话,忍不住大笑了两声,接着油嘴滑舌道:“嫂子,要真有这么多美女跟我屁股后边儿,我还用得着你这么辛苦地给我介绍对象?” 姚素娟想起几次给小叔子介绍相亲对象最后都没成功的经历,不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更火大:“那不是你小子看不上嘛?前前后后多少个大闺女,你都看不上眼,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步霄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忽儿,一双桃花眼眯成迷人的弧线,朝屋里走的时候顺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让他上楼去了。 老四进屋的那一刻,豪华气派的客厅里,古董老座钟正好敲响七下。 “怎么都坐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大嫂不给饭吃?”送走步徽,步霄走进了客厅,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完,走到藤椅边上刚要坐下,抬眸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樊清,紧接着就把嘴里的烟随手捻灭在烟灰缸里。 姚素娟看他这动作,瞬间就明白了,这狐狸眼睛忒毒,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了他,半开玩笑地接着他的话说道:“呦,老四,你这怎么话儿说的,怎么没饭吃就怨到我身上来了,我是咱们家的老妈子啊?” 步霄一双极亮的黑眸在看见姚素娟嗔怪的表情时笑意更浓了些,大喇喇地坐进藤椅里,翘起长腿:“得,嫂子,你这牙尖嘴利的,我可说不过,我还是跟大哥学着看看报纸吧。” “去!”姚素娟被逗得直笑,笑声爽朗。 步静生把一双眼睛从当日晚报后面露出来,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没正经的四弟。 “这可不是我不给大家饭吃,是老爷子。”姚素娟笑完,从沙发上站起来,捋了捋坐皱了的裙子:“鱼家丫头不是来了么,正在书房里陪老爷子说话呢……不过这都七点了,我还是上去看看吧,也该开饭了……” 姚素娟说完,急急忙忙地又朝着楼梯上跑去了。 步霄朝后仰倒,整个人背靠着藤椅里的坐垫上,姿势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听见大嫂说的话,目光越过几株茂盛的盆栽朝着二楼看去,若有所思,随即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一只大大的手掌顺手摸上脚边土狗的头顶,揉起毛来。 土狗全然没了刚才对步徽的凶恶模样,极其温顺,此时似乎又感应到了主人的好心情,狂摇尾巴,舔了舔步霄长裤的裤腿。 可是步霄没坐几分钟,又轻轻拍了拍土狗的脑袋,从藤椅里站起身来。 “老四,你干嘛去?”正在削苹果的樊清看见他站起来朝着楼梯走,问了一句。 “我也上去看看。” ^ 听墙根儿这事,姚素娟平日倒真没怎么做过。 她性子泼辣,什么事儿都喜欢直来直去,这性子倒是跟步家从小当男孩儿养大的二姐挺像,所以姑嫂两个平时最为投缘,二人一向痛恨女人背地里偷听、嚼舌根这类行为,可是上了二楼,不知道怎么的,听见那声音就不禁缓了脚步,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吵了那细细柔柔的声音,给扰断了去。 听着听着,姚素娟简直啧啧称奇,平时步老爷子跟家里儿女们训话,大家都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不耐烦听,怎么这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竟然能跟老爷子聊这么久,动都不带动一下的,跟入了定一样。 “哦?我还真不知道惠萍家里的事,你这么小一个丫头,怎么知道这么多?”步老爷子沧桑、老迈的声音响起。 “我还小的时候,喜欢跟奶奶一床睡,夜里老人家兴许少眠,翻来覆去的,我要是偶尔起夜,南方冬天夜里,被子里潮冷,回了被窝总觉得身上还凉,就让奶奶搂着,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那个时候为了哄我睡觉,奶奶就跟我聊聊以前的事,差不多听个一言两语,零零碎碎的,后来就都记着了……”鱼薇声音还是平素的温和,讲起这些话来,更透着一种时时萦绕的甜糯,那把嗓子放轻了的声线,说不出的让人想往下听下去。 姚素娟也竖起了耳朵。 “听说,外曾祖父当时在乡下有百十多亩地,在城里还开了金银手饰店和绸缎庄,解放以后土改定成分,成分当然不好,地主兼资本家,奶奶那个时候……” 这姑娘聊起以前的事儿竟然也能说上一车话,姚素娟一边听着,一边朝书房走,门是敞开着的,走廊上的灯没开,房里倾洒出一大片晕黄色的灯光,她朝屋里看去时,看见鱼薇安然地坐在沙发上,侧影披了一层柔柔的金色,秀挺、锋利的鼻尖在光线里显得很娇俏,但整个人的沉静,宛如水一样,缓缓流淌出心沉气定的味道。 也不知道听了多久,话题变成了养花弄草,鱼薇竟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的,姚素娟这才隐隐觉得:这孩子怎么跟个妖怪一样,什么都知道…… “爷爷您也别心急,这杜鹃花最不好养,特别是这种重瓣的西洋鹃,换个泥盆可能好些。”鱼薇望着书房里一盆打蔫儿的杜鹃侃侃而谈,竟然跟百科全书似的:“我妈以前喜欢养花,说杜鹃有七喜七怕,都记着了就能养好,不过我也是听说,理论上明白,真养的话,也难说,就说她自己,明白这么多,照样还是养死好几盆呢。” “哈哈哈……”老爷子听了不免乐了,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跟个小人精似的,说说,什么七喜七怕,爷爷养了这么久杜鹃都不知道,怪不得这一盆给养死了。” 姚素娟听得入迷,刚想往下听,忽然后背被拍了一下,吓得差点叫出来。 一转头,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走廊里幽暗,房里洒出来的大片暖橘色灯光映出他棱角深邃的脸,眉眼依旧噙着一丝笑,灯照着他身上,投影在墙壁上一大块黑影,显得他整个人更高大了。 “你吓死我了。”姚素娟瞪着眼睛,用口型骂他。 步霄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放在薄唇边,让她噤声,接着朝房里抬了抬下巴,表示继续听墙根儿。 “喜酸怕碱,喜湿怕涝,喜凉怕热,喜半荫怕强光,喜小风怕大风,喜潮湿怕干燥,最后一个是……”鱼薇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到这停住了,低下头自己笑了一下。 “最后一个是什么?”老爷子果然眼巴巴地追问。 “我妈当初就是忘了的,只跟我说到第六个,说她一直想不起来第七个是什么,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哈哈哈……”步老爷子心情大好,一直笑得假牙都快掉了:“兴许就是因为忘了第七点,你妈妈之前才养死这么多盆呦!” 从步霄的这个角度望去,女孩坐在沙发上,依旧直着腰,虽算不上笔直,但这个坐姿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熬人,她却坐得十分自然,还透出一种闲闲的意味,她跟着老爷子一起笑起来,可就算是笑,她也是小小地一弯唇,并没有笑到眼底,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似的,僵住了,那微笑就那么挂在唇边,半死过去,眼神是真的就立刻黯淡下去的。 忽然想起当初送她去墓地寄放母亲的骨灰后,去了一趟她家里,这孩子家的阳台上的确是摆满了花盆,但已经枯枝衰叶,他是一朵花也没见着的。 鱼薇的表情也就古怪了那一两秒,很快就收敛了去,毫无痕迹地换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咳咳。”步霄咳嗽了两声,还没等屋里一老一少听见,先把专注于听墙根儿、脸上跟着老爷子一起泛起笑意的姚素娟吓了一跳。 “老四,你干嘛!”大嫂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果然,屋里的步老爷子听见步霄的咳嗽声响起在门口,脸色像是变戏法似的,忽然就黑了脸,骂道:“小兔崽子,来了就来了,在门外偷听什么?!” ☆、第四章 刚刚院子里的动静太大,鱼薇又正好坐得临近书房窗户,楼底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窗外刚降下的浓浓夜色里,伴着土狗“汪汪”的狂吠声,有人喊了句“老四回来了”,这话对于鱼薇来说,就像是听见了得到特赦的囚犯,整颗悬着的心踏踏实实地沉进了肚子里。 他来了。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鱼薇侧过脸,朝着书房的门口望去,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依旧穿着那身她四年来经常看见他穿在身上的黑色长外套,他身后是幽深走廊里的一片黑暗,而容貌露在书房的晕黄色灯光里清晰可见,侧脸的棱角是男人味十足的分明和硬朗,表情却是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 步霄走进书房时,看了鱼薇一眼,狐狸似的对她眨了下眼睛。 鱼薇看见他脸上惯常的坏笑,忍不住眼光停留在他眉梢、唇角,紧紧地又攥住了手心,接着就听见他对步老爷子开口,语气完全不像是跟自己的老父亲说话,没轻没重的,有点欠揍:“老头儿,新闻联播都播了,赶紧下楼吃饭吧。” 第3节 步老爷子可能是习惯了老幺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倒也不介意他走过来要推自己的轮椅,只是嘴上气哼哼地骂道:“哼,你还回来干什么?每次回家停车都那么大动静!院子里的花估计又被你给踩坏了!” 步霄笑笑:“那这么着,下次我离家一里地就下车步行,走着走着再弄个三叩九拜,五体投地那种,行了吧老头儿?” 说完,他弯下腰、动作利索地整理了一下父亲膝上盖着的毛毡毯,铺平捋顺,然后推动老爷子的轮椅,朝门外走。 “你瞧瞧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你妈听见能给气活喽!小兔崽子,你爹我死了啊?你拜神还是拜鬼呢!”步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鱼薇瞧着这一幕倒觉得新奇,这老父亲和小儿子的相处模式看似火药味十足,不停地拌嘴,但其实心里应该是互相关爱的。 她看了看姚素娟的表情,只见老爷子的大儿媳妇此时笑得很愉快,显然这父子俩平常就是这么交流的…… 书房在二楼,老爷子的轮椅不能下,鱼薇还想着平常上上下下怎么办时,步霄把轮椅停妥当,然后走到老爷子身前蹲下,动作很熟练地把父亲背好,姚素娟在他身后帮忙,拿好了老爷子的拐棍,就这么下楼了。 “你别看小徽他四叔没大没小的,其实老爷子哪个儿女的话都不听,就听老四的……” 鱼薇下楼梯的时候跟在步霄后面,姚素娟偷摸摸跑到她身边,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老人家腿摔了之后,护工、私人医生都是老四找来的,上上个月老四说要在家安电梯,结果老爷子怎么都不同意,说嫌吵,他还是找人来安了电梯,果然老爷子很喜欢用,上来下去的都不要人伺候,但每次这小儿子回来,都非让他给背下去,说不喜欢家里有个上来下去的大铁盒子嗡嗡响……哈哈,要我说呀,他就独独喜欢为难老幺……” 鱼薇听着姚素娟跟自己咬耳朵说的这些家常话,心道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步老爷子对自己五十多岁时突如其来的这个晚来子喜欢得很呢,只是嘴上不一致罢了。 一楼已经饭香扑鼻,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步静生看见四弟把父亲背了下来,赶紧把沙发旁停着的另一台轮椅推了过来。 晚饭是姚素娟事先就安排妥当的,这会儿摆了一桌,步家除了常年在b市生活的二姐以及这些天一直在国外出差没回家的三哥,今夜都到齐了,按着年龄长幼为次序,一一坐下,鱼薇本想挨着小辈分的步徽坐,结果在老爷子的执拗要求下,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这顿饭吃得不算慢,但对于“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繁杂的步家来说,因为老爷子在饭桌上跟鱼薇聊天,速度果然比平常的时候慢了很多,吃完饭,姚素娟张罗水果、茶点的时候,鱼薇就很客气地告辞了。 “爷爷,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鱼薇跟步老爷子在客厅门口告别,又听了很多的客套话。 姚素娟热情得恨不得留鱼薇过夜,不过她也是明白人,怎么可能留别人家孩子在家里睡,只能把她送到门口,末了使劲地嘱咐步霄:“哎!老四,你别把人家小姑娘送到小区门口就觉得完事儿啦,记得送上楼啊!” 鱼薇跟着步霄朝院子里走,看着眼前的他头也不回,只伸直了胳膊朝后摆摆手,她的位置在他身后,隐约能看见他的眉梢、眼角,是上翘的,神色轻松,走了两步,他给自己点了根烟,接着蹲在地上揉了几下他养的那只叫“毛毛”的土狗。 直到上了车,坐好,他才语气轻松地说了句:“晚上吃饱了么?” 鱼薇心想着刚刚那一桌子菜,几乎是她好几年没见过的丰盛,“嗯”了一声,心里却沉了个秤砣似的,过了一会儿飘上来下半句:“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这么好的,还不得把自己吃撑了才算。” 步霄坐在驾驶座上,闲闲散散地把伸在窗外弹烟灰的手臂收回来,低头笑道:“就吃了半碗米饭……你这么好养活?” 这边送完孩子,听见步霄的车响起引擎声,姚素娟才往回走,结果刚进屋,就看见步老爷子坐在轮椅里,电视早就被他按灭了,屏幕一片漆黑,老人家抿着唇,脸上表情相当黯淡。 步静生和樊清一句话也不敢说,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步徽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苹果,低头玩手机。 客厅里很难得这样的寂静,几乎静得人发慌,座钟沉闷闷地摆着,时间都有气无力。 “你们是眼瞎了?”步老爷子看见姚素娟走回来、不安地坐在丈夫身旁,终于忍不住说道,语毕重重地叹了口气。 姚素娟机灵,稍微一点就知道公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不出来那孩子过得不好吗?!”这才是老爷子今天第一次真的发火:“老实跟我说,鱼薇她姨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把孩子养成那样儿,她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哪个十七八岁正读书的小姑娘手心里都是老茧的!” 姚素娟听着步老爷子说话,鼻子一酸,她当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虽然嘴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那孩子过得不好:“爸,所以我刚才跟老四说了,回头让他跟孩子的姨家聊聊,咱们家每个月打的钱,到底花在孩子身上多少……” 步老爷子闻声并没有再开口说话,铁青的面色沉沉地映在灯光里,更显得沉重,过了好久,他才又叹了口气:“唉,那孩子真不知道经过什么事情,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孩子……” ^ 此时开车驶入盘山道的步霄也是这么想的。 夜色深沉,漆黑的山里每隔一段距离才有盏路灯,影影绰绰的树影随风拂过发出像是下雨的声音,正是落叶时节,大风吹卷着无数叶子砸在黑色轿车的车身,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鱼薇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却被她开得老大,冷风不断地灌进车内。 从他的目光看去,她虽然规矩地坐在副驾上,身上系着安全带,但脸完全转向车窗那一侧,出神地盯着窗外,乌黑的短发被猛烈的强风吹得乱舞,一张小脸儿完全露在冰冷的风里,也不知道她怎么呼吸的。 步霄对她的印象一直都犹如第一印象,在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满身是血,脸上却没有表情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小孩儿。 不过接触了这么多次,四年里,几乎每个月他只要得了空闲就会去看她,或是在学校门口,或是在她小姨家门口隔着防盗门,见过这么多次,他才偶尔会看见她玩性大发的时候,不过……那模样更不像个孩子…… 比如现在。 在不认识、不熟络的人面前,她永远是安然沉静,讨人喜欢的,就像刚刚在老爷子和姚素娟面前,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是毫不出错的恭谨、温顺,并且透着一丝极其聪明的伶俐劲儿。 可其实私底下,她比那模样有攻击力多了。 但哪怕是现在,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放下了戒备,她的各种举动依旧跟别人不一样。 步霄见过她同龄的这么多小孩,小男孩、小女孩,没有一个跟鱼薇似的,古里古怪,可这一点反而让他挺喜欢跟她说话,因为他永远猜不出来她下一句会说什么,哪怕他比她大了快一轮,都觉得看不破。 步霄一边开车,一边扭头看了眼吹猛风的鱼薇说道:“小姑娘不都喜欢留长头发么?你这一脑袋短毛儿,哪个男孩儿喜欢你……” 似乎是因为风声太大,鱼薇没听清楚,回过头,呼呼刮过的大风把她的短发吹散乱,女鬼似的糊了一脸,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步霄二话不说,嘴里叼着烟,直接把车窗关上了。 玻璃窗缓缓升上来,接着“咔”的一声闷响,完全闭合,不留一条缝,强风瞬时止息,只留女孩的满脸乱发。 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问题,步霄继续不吭声抽烟、开车,他那一侧的车窗开了半扇散烟味,潮湿的夜风掠过他凌乱的头发,露出漂亮的额头,显得那一双眼睛更黑亮。 鱼薇侧着头靠着窗户,轻轻捋好头发,像是在思考是什么的,过了一会儿朝他问道:“你喜欢留长头发的女人?” 她的嗓音是少女独有的声线,虽然不够脆,但轻甜、细柔,语气却是古怪的,毕竟这问题怎么也不像是个小女孩能问的。 步霄听见她忽然的发问,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夹着烟,转过桃花眼,从眼角瞥了一下鱼薇,笑得淡淡的。 这人一笑时,薄唇边有两个酒窝,很阳光帅气,可眼底透着的那一抹小坏,让他脸上的笑怎么看都透着莫名的邪。 “嗯,”他声音温淡清凉,说不出的有磁性,说下半句的时候放低了嗓子:“女人嘛,还是长头发好看。” 鱼薇听见步霄这么说,眼神放空了一下,不过车里幽暗,车外漆黑,车前灯是朝着两人弯曲的前路照亮的,他目视前方,什么都没看见。 原来,他喜欢长发……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鱼薇才轻轻开口,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云里雾里、不知其意的话:“头发长的话,被人抓住特别疼,所以我才一直留短头发。” 步霄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朝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笑问道:“谁没事儿喜欢天天抓你头发玩儿?” “女人打架的话,拢共不就那么几招嘛。” 步霄听见她这种回答,简直哑然,掸了下烟灰,眼里的笑意却抹不去:“那谁让你跟人家打架的?” 鱼薇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生气的话,我当然忍不了。” 步霄开车转过了一个弯道,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那这样,以后你再生气,给我打个电话,打架这种事儿还是给男人做。” 鱼薇听见他这话,几乎是一瞬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沉了沉嗓音,闷声问道:“女人你也帮我打吗?” “我虽然不打女人,但让女人难受,还是有很多办法的……”步霄说这话的时候,十足是个懒洋洋的痞子样儿。 ☆、第五章 不知道车在夜色里行驶了多久。 脑袋刚要朝着玻璃撞去的一瞬间,鱼薇猛然惊醒。 她倏忽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眼睛确实地看清了周围时,才想起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步霄的车里。 他的黑色轿车此时停在路口,前面排着两辆车,正在安安静静地等红灯,他人的确就坐在她左手边,正握着方向盘,听见她的动静,一双眼睛噙着笑意盯住她:“醒了?” 他坐在驾驶座上,把视线重新收回到前方红绿灯,鱼薇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外套不知所踪,只穿着件儿白色短袖。 鱼薇一低头,果然身上盖着他的衣服…… 是那件很旧很旧,码数也偏大,款式已经过时,却每每被他穿出一股怀旧味道的黑色长外套。 鱼薇想起很久之前自己问过他“难道就这么一件衣服?每年来来回回地穿”,他笑笑回答说,人送的,不舍得扔。 那“人”是谁呢?以他那张很难撬开的嘴,估计会把那个答案深埋成百年难解之谜,不过可想而知,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八成是个女人…… “马上到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绿灯亮起时,步霄重新发动车子,看似无意地问道。 鱼薇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刚睡醒,再加上已经快到地方了,她瞬时间只觉得疲乏至极,连伪装的力气都不想发动。 “他们对我确实不太好,但,还是我可以自己解决的程度。”鱼薇头靠在椅背上说道。 步霄听到她的回答,依旧是绝不劳烦别人的老腔调,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脾气倔起来,跟自家老爷子似的又臭又硬,是八百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种,从这个方面来看,她简直像是步老爷子的亲孙女。 车外的景色越来越繁乱,开到了高层住宅区林立的地界上,周围临近一个商业广场,夜里还闪耀着五光十色的灯光,这附近有个大型超市和各种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再往前开,路边摆满了大牌档和路边摊,热闹不减,大有不休不眠的样子…… 车等待横杆徐徐升起,步霄把车驶进小区,最终停在单元门口,鱼薇道完别刚要下车时,肩上的书包带子被扯住了。 “等会儿。”他在身后喊了她一声,鱼薇回过头 步霄除了第一次见面时喊过一次她的名字,打那之后就一直喊自己“小家伙”、“小屁孩儿”或是他给自己取的昵称“小鱼刺”。 几年前,她妈妈病危的那段日子,他曾亲眼见过鱼薇在医院里跟一群女人打架,准确来说是撕逼,扯头发、咬人、用尖指甲挠脸,她什么招式都会,于是给她起了个极相称的外号…… 此时车里的灯亮起来,映亮了步霄的侧脸,衬得他的脸更白皙,乌发更黑,他把拽着她书包带子的长臂收回去,在黑色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朝着她递过来。 “送你的。”步霄侧过脸,对着鱼薇笑,声音温沉。 他有一双桃花眼,卧蚕又很深刻,所以显得眼睛很亮很亮。 鱼薇摊开手心来接,只觉得手掌中微微一凉,分量很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手链,黑绳,上面缀着一尾小鱼形状的雕镂小挂坠,应该是银质的,在黑夜里映着车里的光,亮得古朴而低调。 鱼薇在看见这条手绳的时候,眼前一亮,紧接着抬眸朝步霄看去,想看他的表情。 她从来没想过,步霄会买这么有女孩儿气息的礼物送给自己。 果然,他坐在车里,把车熄了火,神情透着一丝捉弄,瞬间安静下来的空气里,他每个吐字都清晰可闻:“赶紧上楼去吧,小、鱼、刺。” ^ 不知道步霄是什么时候开车离开的,因为鱼薇乘电梯到了八楼,从楼道窗户往下看时,步霄的黑色奥迪还停在单元楼下,没亮灯,黑亮的车身隐在深沉的夜色里,几乎被绿化带的几棵树影给遮盖住了,她停在窗边想等他离开再进门时,802的门就被拉开了,接着防盗门一阵子门锁声响起,楼道里的声控灯齐刷刷地亮起来。 周家门里的客厅没开灯,门外楼道里的光太耀眼,映的门里那个女人的身影宛如鬼魅,被光影扭曲、拉长。 从门里顿时飘出来一股子饭菜味儿,混杂着室内不洁净的空气,兴许周家人晚上吃的海鲜虾蟹,鱼薇只觉得铺面袭来一种直钻鼻腔的腥膻味。 “不进屋在这里做鬼啊?”徐幼莹的嗓音很尖很细,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发出来的。 鱼薇最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楼下步霄的车,垂下头跟着小姨进门。 客厅里的灯没开,只有电视亮着荧光,姨父周国庆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边看边“嗤嗤”地笑,电视机里演着八点档电视剧,鱼薇进门的时候他的目光开始死死地盯着她。 徐幼莹“啪”的一声把客厅的灯打开了,忽然亮起的白光让她的脸像是刷过漆的墙皮,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他给你钱了?” 鱼薇没吭声,只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把口袋全部给我翻出来,书包也放这儿。”徐幼莹照例要搜身。 周国庆死人一般的冰冷眼光在徐幼莹摸她身上有没有藏钱的时候,像是上百只软体虫一样黏腻地爬过她身子,上上下下一阵逡巡,特别是徐幼莹拉鱼薇领口朝内衣里看的时候。 没翻到钱,但步霄刚刚送给她的那条手链被她塞进校服口袋里,自然被徐幼莹搜了出来,她兴许刚才就一直在楼上盯着他们的举动,看见步霄把她送回来,给她递了东西,今天才搜得格外久。 第4节 “嗳呦,我以为什么好东西,打发孩子的小玩意儿,顶多值个五块钱,他也好意思送你……”徐幼莹五官尖利的脸上露出一种像是要呕吐的嫌恶表情:“他不是有钱吗?开这么好的车,就买这个给你?亏你还想傍他,他要是真睡过你,你就亏大发了。” 鱼薇浑身发冷,只觉得根根汗毛竖起来,每个毛孔里往外渗出一阵阵恶寒。 这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冷得她牙关打颤。 但是她没有说话,她生怕自己一句微不足道的反驳,徐幼莹会把步霄送给自己东西直接扔垃圾桶。 可她没那么做,却直接把那条黑绳手链套在了自己的手脖子上。 “还给我。”鱼薇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徐幼莹说道:“这是我的。” 徐幼莹听见她的话,立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辞,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睡在我家里,你吃穿用度花我的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我的呀?” 鱼薇肩膀颤了颤,只觉得脊背挺了一天,此时如山倒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撕成碎片,她晃了晃,再次站得笔直笔直。 那条手链挂在徐幼莹浮肿的手脖子上,绳子显得有点紧,那鱼形镂空挂坠像是直直戳在她的肉里…… 那是步霄刚刚送她的,她连戴都没戴过一下。 “去,先去厨房把碗洗了,然后赶紧进你屋写作业去。”徐幼莹说完这话,重新坐回沙发上。 周家并不算大,一百多平,三室一厅,每个房间都小了点。最大的那间卧室是小姨夫妻俩住的,其次大的那一间房,是表弟周小川的房间,此时小学三年级的表弟正在屋里伏案写字,台灯洒出很压抑的光线,他本来就胖,打在白墙上的黑影庞然大物一般,鱼薇洗完碗回房路过时,那个胖乎乎、留着寸头的小男孩回过脸对着她呲牙咧嘴,脸被灯照得花白。 徐幼莹最宝贝她这个儿子,据说当初头两胎怀的女孩,她私下找人做了彩超,得知性别后都打掉了,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让她在婆家可以挺起脊梁骨的男孩,自然万般宠溺,表弟每天只吃肉,胖得像只猪。 鱼薇走进自己房间时,鱼娜正在门后等她,把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鱼娜今年九月份刚上初中,多亏了步霄的帮忙,给她安排的寄宿学校,每个月五百块钱生活费,虽然在学校过得不算好,但也省得妹妹在人家屋檐底下跟自己一样受气。 “姐,你可算回来了……”鱼娜看见自己走过来,赶紧把门闪开。 “你不写作业,站这儿干嘛呢?”鱼薇进了屋,只见鱼娜飞快地把卧室门关上了。 “这屋门锁坏了,小姨夫老是有事没事闯进来,刚才我换衣服,他也进!”鱼娜气得撅起嘴:“姐,你平常都怎么过的呀?” 鱼薇看了眼门锁,早就习以为常,这还算好的,周家卫生间的门也一直是坏的,鱼薇不论是洗澡还是上厕所都提心吊胆地用凳子堵着门,最近已经习惯了尽量不在家里用卫生间,就算这样,周国庆也隔三差五假装不知道浴室里有人,闯进门里偷看。 “他看见你哪儿了?”鱼薇把鱼娜拉到床上坐好,问她。 “没,我里面幸好穿了件背心。”鱼娜看见鱼薇神色严肃,想着话题兴许太沉重,又一个月没见姐姐了,很快就叽叽喳喳地跟鱼薇聊起学校里的事。 “姐,我对数学还是没辙,我这脑子兴许不灵光,但是英语这次月考我还考满分了呢,总分全班第三……” 床头灯的光幽幽的,洒了些柔暖的颜色在妹妹的小脸上,她神情洋溢着小孩子独有的灵动,黑色瞳仁干净清澈,大概是因为上了初中,往常还是一派天真烂漫,在封闭式学校里呆了几个月,此时有些变化,像是成熟了些,言语间多了几分得意的神情,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学习上的事,随便学学就好。”鱼薇听着鱼娜说完,淡淡然地对妹妹说道。 “人家都盼着成绩好呢,你怎么这么随意啊?”鱼娜瞪圆了大眼睛。 鱼薇轻轻笑了,眼底柔和,但那笑容很快敛去,渐渐出了神,声音更像是自语:“成绩是最无关紧要的,关键是活得像自己,你像鱼娜,我像鱼薇。” ☆、第六章 鱼娜皱了皱眉,听不懂:“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算了,没什么意思。”鱼薇拍了拍妹妹的小肩膀。 当夜洗漱歇下,姐妹俩睡在一张床上,从多少年前开始,母亲去世后,鱼薇都是跟妹妹一床睡。 关了灯,房里一片漆黑,鱼娜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好久都不闭上,在黑暗里眨啊眨,鱼薇预感她是有话要说,果然过了一会儿,鱼娜开口了。 “姐,能给我买个手机吗?” 鱼薇听见妹妹这话,心里明白,当初看着她离家的那一刻,隐隐就知道她一出去,兴许回来时就会变个模样,她说不上来这会儿什么感觉,但只默默想着,送去寄宿学校总比留在这儿好。 她一摸脸,手背上凉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哭了。 因为背对着睡着,鱼娜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又喊了她一声:“姐?” “手机太贵了,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给你买……”鱼薇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把眼泪全擦干了。 鱼娜兴许有点生气,憋了一会儿,怎么想也憋屈,毕竟还是个孩子,性格也是藏不住心事的,埋怨道:“别人都有,就我没有手机用!不说手机了,平时穿的衣服,她们也取笑我,都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 鱼薇枕着手背,觉得手指间凉凉的,心里的难受和火气也一并涌上来,说道:“别人有爸妈呢,咱俩也没有,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话是有点赌气了,鱼薇平常不这么动怒的,可听见妹妹的下句话就更难受了。 “你今天不是去步叔叔家里吃饭了?他那么喜欢你,你问他要个手机,他肯定给你买的……”鱼娜孩子心性一起,犟得像头小牛。 鱼薇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想起那个人,鼻尖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实在忍不了,吸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谁都有软肋吧,小孩子也是有的,“步叔叔”那三个字就是她的软肋,一戳就疼。 忽然又想起,今晚步霄送给自己的手链,鱼薇刚压下去的眼泪全都涌了出来。 她绝不可能去找步霄帮忙的,在他面前,只是想做自己,都已经很难很难。 “你再等等吧,明天我去取钱,看看够不够,我自己给你买。”鱼薇一边掉眼泪,一边语气反而更平静了,字字打在心上的笃定。 “姐,你哭了?”鱼娜这才觉得动静不对,飞快地坐起身,朝着姐姐看去,只见鱼薇侧卧在床上,月色薄薄一层,照在她脸上闪起点点银光。 鱼娜立刻躺回去,抱住鱼薇的腰哭道:“姐,我错了,我不要手机了!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 ^ 昨夜因为买手机这事,鱼薇睡得很迟,第二天还没破晓,就瞪着眼睛在床上躺着,盘算着把今天上午的半天课翘掉,去哪儿找份兼职做。 高三每周六都多上半天课,一上午,语数外三门,不过鱼薇经常偷偷溜出去,她成绩好,老师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班主任的确想在家长会上跟自己家长说一下她逃课的情况,谁知从高一到现在,每次家长会都没人出席,打电话徐幼莹也不接,老师才知道她是个没人问的,更不管她了。 天一点点泛鱼肚白,鱼薇悄悄起身,结果一掀被子,透着窗外青光,看见被单上见了红。 鱼薇一愣,才看到熟睡中的妹妹睡裤上洇了一片暗红色渗出来。 鱼娜月经初潮了。 赶紧把她叫醒,鱼娜晕乎乎的,一低头看见床上一滩血,早就学过卫生健康课,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由得发慌,一直嚷嚷着她同学都还没来月经,要是别人知道了肯定取笑她,鱼薇一边把床单掀掉,一边吩咐她把脏了的裤子褪下来。 在卫生间洗了半天床单,徐幼莹起床了,鱼薇实在没办法,刚刚她翻遍了家里所有地方都没找到卫生棉,估计都用光了,只能去客厅硬着头皮跟她开口:“小姨,能给我点儿钱吗?” 徐幼莹听见她问自己要钱,登时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又张着一张嘴要钱,你要钱干什么?” 鱼薇没心情跟她犟嘴:“鱼娜来月事了,我下楼买几包卫生巾。” 徐幼莹听见这话,看见鱼薇不动声色地垂着眸、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心里来气,啧啧了一阵子,立刻迈着一双大白腿跑去卫生间,看见盆里洗着的床单、睡裤,嘴里不由得开始骂:“这才多大就往外流这些脏东西了,哎呦喂,真脏死人了!养个女孩就是这么恶心,刚上初一呢,就来事儿了,呵,再过几天估计就想找男人了……” 她嘴里乌七八糟的,发白的唇一抖一抖的,偏偏这时候,周国庆也醒了,在卫生间门口露了个头往里看,目光阴沉沉的,鱼薇看见他,瞬时浑身如坠冰窖的冷,侧过身用身体把盆挡了一下。 “你看什么看,快出去,脏死了!”徐幼莹把丈夫推出去,顺手甩给鱼薇二十块钱:“弄完了赶紧给我洗干净,把我的盆都弄脏了……” 拿到钱,鱼薇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卫生巾,回房间的时候,鱼娜还躺在床上,鱼薇看她时,发现妹妹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二话没说,鱼薇把鱼娜抱起来,用双臂撑着她肩膀,语调冷静地说道:“别哭,她说什么你都别听,她是个贱人。” 鱼娜看见姐姐一脸平静,毫不畏缩的样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抹眼泪坐起来。 教会了妹妹怎么用卫生巾之后,鱼薇把床单、睡裤和鱼娜的内裤都洗好晾起来,一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交代鱼娜好几句,让她不要随便出房门、吃凉的东西,才走出周家的家门。 与其说是家门,不如说是牢门更形象。 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都比那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厅要让人舒服,只要一进小姨家,就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压抑,而从里面走出来,心情就会越来越愉悦,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鱼薇背着书包急匆匆走到学校附近时,没直接朝校门走,转了个方向,拐了个弯,先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店门林立,铺面密密麻麻排到街尾。“川香麻辣烫”的牌子在转角乱晃,眼前这家麻辣烫是家小店,还没开门,卷帘门冷冰冰地拉到最底下,鱼薇直接绕过店门,上了后面的楼梯。 苗甜正好下楼,两个女孩打了个照面,都停下脚步。 鱼薇看清楚是她,站定脚喊了声:“甜姐。” 走下楼来站在楼梯半截上的女孩有点近视,此时戴了没度数的廉价的紫色美瞳,逆着光瞧了半天才看清楚人,有点惊讶,一张嘴带着g市口音:“鱼薇?你怎么来了?” 苗甜从楼上生了锈的铁楼梯上走下来,削尖的红色高跟鞋“哐哐”作响,鱼薇看见她画好了妆,白色面皮,绿色眼影,唇膏亮红。 她喜欢抹香水,人还没走近,那股子腻人的香气已经扑在鱼薇脸上。 要说苗甜的容貌,身材是十足的火辣,脸长得也算好看,只是不会打扮,鱼薇见过她素颜,挺白净的一张脸,比上了妆好看百倍,可她偏偏喜欢打扮得像个站街女,一沾上风尘味,女人就显老。 所以,虽然苗甜就比她大了两个月,此时说她是穿着一身校服的鱼薇的亲妈,估计都有人信。 “甜姐,我来这儿找你是想找份儿兼职,你要是有好的能不能带上我?”鱼薇说明来意,话音刚落,苗甜笑起来。 “你可真会来,今天正好有个来钱快的,一上午就五百,你来吗?我刚才问的时候,那边儿还说缺人呢。”苗甜说完,倚着楼梯栏杆,“啪”地打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点十的中南海。 鱼薇一顿,神色上没什么表现,但犹疑的那一刻,漆黑的眼瞳微晃,她皮肤又太白,很微小的表情都露在脸上,苗甜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心思了。 “唉,我的妹妹,我能带你去那种地方?你想什么呢?就算带你去了,你会么?”苗甜两根沾着烟草味的手指抵在鱼薇额头,敲了一下:“就在街上发点儿东西,穿得稍微露了点儿,所以给的钱多。” 鱼薇虽然跟苗甜接触不深,跟她是之前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从那以后,好几份工作都是她帮着找、或是她带着自己一起去的,这么几次接触下来,鱼薇知道她为人,虽然初中辍学,生活混乱,男朋友一茬茬地换,但对女性朋友一向很仗义。 “那算我一个吧。”鱼薇很快下决定,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不过,我现在得先回趟学校。” “行,那你快点啊,九点,我在前面那个商场门口等你。”苗甜吐了个烟圈,很爽利地答应。 ^ 之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忙,是因为昨天鱼娜从学校回来问自己要手机这事,鱼薇是真的记心里了。 她倒也不是没钱给她买,一直以来,零零碎碎攒了挺多,大概七八百吧,只是她不知道够不够买的,这下加上等会儿去兼职挣的五百块钱,应该够了。 因为每天回家都会被搜身,鱼薇平常口袋里根本藏不了几个钱,16岁办了身份证之后,她偷摸摸地去银行开了个户,一直以来兼职赚的、生活费省下来的,都攒起来存在卡里,等着哪天急用。 不过,卡还是不能放在身上,要是徐幼莹看见铁定要没收的,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卡放在死党祁妙那里保管。 祁妙从高一开始就跟鱼薇一个班,分科后,又黏在一起进了理科重点,她成绩算不上好,但一心想跟着鱼薇,所以平常偷懒,每次考试前都临阵磨枪,熬夜念书,为的是不会从重点班里给淘汰出去,幸亏她也是个聪明人,屡试不爽,久而久之,鱼薇也习惯跟她呆在一起。 “尾巴,你逃课又去哪儿啊?”隔着学校围墙边上花坛上方的铁栅栏,祁妙伸出一只胳膊把银行/卡递出来交给鱼薇时,冲她问道。 祁妙最开始喜欢叫她“鱼尾巴”,久了就慢慢省略成“尾巴”了。她此时嘴里咬着香蕉味儿的口香糖,白嫩嫩还带着红晕的小脸从树丛里钻出来,朝着栅栏外的鱼薇穷追不舍地问:“哎!尾巴,你别慌着走啊,跟我说说你干嘛去?” “我找了个兼职,这就得过去。”鱼薇把书包拿下来,把卡放进内侧暗兜里放好,刚要走,她的手脖子就被祁妙抓住了,大有死不松手的意思。 “你也是胆子大的,皮蛋今天点你名找你,你不在,结果你知道吗?他给你派了个同桌!”祁妙紧紧拽着鱼薇的手脖子,声音脆甜甜地说着。 “皮蛋”给全班同学给班主任的起的外号,鱼薇听到这才一愣,毕竟她周六上午逃课几乎是每周如是,班主任早就习惯了,今天怎么特别想起来点自己的名字、还给自己派了个同桌。 看着祁妙的脸被深绿的树叶子衬得更白皙,她凑近些问道:“他安排的谁啊?” “我跟你说你都得烦死!别说你了,就我,我听说这事儿当时我就火了,我站起来问皮蛋怎么我要求做你同桌这么久,他一直不同意,结果他说我话太多了,怕影响你学习,真是醉了,步徽话虽然不多,但他在班里拉帮结派的,整天不做好事,昨天还带头跟三班男生打群架……” 鱼薇听见祁妙提起的名字,顿时怔住,喃喃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步徽?” 第5节 “嗯,以后这个危险分子就是你同桌了。” ☆、第七章 卡里一共还剩700多块钱,鱼薇全部取出来,叠好,放进书包里,然后从银行走出来,朝着刚才跟苗甜约好的大型商场走去。 还差五分钟到九点,商场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鱼薇远远看着,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这兼职只干一上午就给这么多工钱了。 大概十几个女孩,个个都露着长腿,踩着黑亮的高跟鞋,身上粉色带亮片的兔女郎服装是抹胸款,下面勉强能罩住大腿根,黑色的渔网袜,无论长发短发、头顶上都戴着一双直翘冲天的粉白色兔耳朵,这会儿周六来逛商场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早已围了一圈围观群众在拍照、看热闹。 “鱼薇,你赶紧来换衣服!”苗甜冲着越走越近的鱼薇飞快地招手,一边儿冲着旁边一个男人问道:“赵哥,这是我妹妹,你看看,还不错吧?” 鱼薇走到苗甜身边,只觉得戴墨镜的赵哥草草扫了自己一眼,很没兴趣地扭过头:“太瘦了,没什么看点,不过凑合凑合吧,人手不够。” 赵哥气派挺足的,鱼薇朝他身后望去,五六个黑西装的男人,都直挺挺地站着,她听见赵哥的下半句稍微安了心:“等会儿开始了,你们都给我注意点儿,边儿上的大老爷们儿们,只能看不能摸!谁上手了,直接给丫一大嘴巴!敢动我们帝洋地产的人,往死里揍。” 鱼薇看着一众黑西装的小哥跺脚扯着嗓子喊了声“是!”,这才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今天是给财大气粗的地产公司打工的。 去商场的卫生间草草换上衣服,鱼薇第一次穿高跟鞋就是10厘米的,但她竟然天才般的走了几步就习惯了,苗甜告诉她“重心落脚尖上,头和身子一条线”的要领,她刚上脚就掌握了。 不过当苗甜把一个印着“帝洋广厦,我来一套”的袋子递给自己,朝袋子里看了一眼后,鱼薇登时愣住,完全不知所措。 黑粉两色蕾丝花边的袋子里装着的,是满满的一袋子避孕套,玫红色的包装相当刺眼。 鱼薇本以为是简简单单的促销,举着牌子在商场外站一站,发个广告传单什么的,可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发这种东西。 “甜姐,我还是举举牌子吧。”鱼薇一时间有点为难。 “今天不需要举牌子的,唉,你害什么臊啊?不就发个安全套。”苗甜白了她一眼:“这旁边还跟着保安,有人动你你就喊,怕个什么劲!” 鱼薇想了想,果然很快就想通了,要不是发这东西,怎么可能给这么多钱,缺钱了还计较这些干嘛使呢? 发安全套之前,她站在苗甜身后,听她跟赵哥聊天,赵哥脸色神秘地朝着她们几个“兔女郎”低声道:“千万别用啊,我听说有人在上面扎了眼儿了……” “哈哈哈,谁这么缺德啊!”苗甜笑得乐不可支。 他们聊起来,内容越来越不干净,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自认为早熟的鱼薇一个字没听懂,只在一边干站着。 活动开始,先是放音乐大声造势,接着有舞蹈表演,最后终于轮到“兔女郎”上场,鱼薇开始硬着头皮朝围观群众发安全套。 其实发着发着也就习惯了,比起她一开始的不自在,被发到手里的人才更不自在,鱼薇有时候被拒绝了,还被骂几句“世风日下”什么的,最过分的,也就是来了个男人拿了东西之后,问鱼薇卖不卖,一晚上多少钱,鱼薇神色平静,淡淡地瞪了他一眼,没回答,他就识趣地走了。 11月份,天刚刚冷的时候,鱼薇穿得少,只觉得手脚冰凉,发着发着玫红色的小包装,只能跺跺脚,多走动来取暖。 结果她搓了搓手,一低头,刚好看见一双男式的黑色平底鞋,她发安全套的时候都低着头,于是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递过去,细细地说了句广告词:“帝洋广厦,先生来一套?” 对方很常见的,回以沉默,只伸手把她递过去的东西接住,但是拿了之后,却没离开。 鱼薇这才抬起头,结果一瞬间,像是灌了水泥似的,双腿结结实实地焊在地上。 一双眼睛飞速地瞪大,闪动着薄薄的水光,鱼薇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摁住脖子、掐断了声带一样,只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脸在那一刻,一下子全部涨得通红。 如果自尊心必然要烂掉,化成一滩臭泥,被人踩在脚下,鱼薇希望用此时此刻来交换,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失掉自尊,可独独不是在他面前。 步霄安静地站在她身前,手里拿着她刚递过去的玫红色包装的安全套,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此时把全部的亮光投射在她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没有笑的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格外默然,目光沉热,静静地、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像是要把她看穿。 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鱼薇的世界却在这一秒,忽然被人按了静音。 想起她刚才对他说的那句广告词,羞耻的感觉猛然席卷全身,她只觉得自己不如现在死了的好。 “你逃课出来,就跑这儿发避孕套?”步霄挑了挑帅气的剑眉,开口道:“穿得少了点儿吧。” 鱼薇刚刚仿佛把全身的能量耗尽了,血压飞速飙升,她现在口干舌燥,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缺钱用的话,来找我。”步霄目光炽热地盯着鱼薇,没有再问,只是吐字清晰地丢出一个肯定句。 可“缺钱”两个字猛地刺了鱼薇一下,紧接着“来找我”则是补刀补在了她心窝里。 她绝不会因为缺钱去找他的…… 因为,她喜欢他。 听到他这句话,鱼薇反倒冷静多了,没错,在街上穿着兔女郎的衣服发安全套被他看见了,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她稍微有了什么困难,就去找步霄,开口要求救,那样的话,她一辈子都只能仰望他。 当你仰望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法说钦慕他的。 当你仰望得足够久,就永远无法跟他并肩而立。 鱼薇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声音发飘,可说到后半句就莫名执拗起来:“我是缺钱,但我自己扛得住。” 她这一句话像是有千斤重,鱼薇为了把这句话说出来,几乎把后槽牙都咬碎。 步霄听见她这句话,看见她平静到了极点的表情,一时间有点无语,手里还拿着她刚刚递给自己的避孕套,这滑稽的一幕让他此时经历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情绪波动。 真是个怪小孩……最头疼的是,他竟然完全拿她没办法。 步霄轻轻出了口气,抬起眼的时候,又换上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神色不辨喜怒阴晴地瞅着鱼薇,像是一份沉默的震慑。 鱼薇看见步霄的神情,怕他生气,于是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我跟鱼娜平常已经接受步爷爷的资助了,没道理再找你要钱,我既然答应做这份兼职,也没道理现在做一半就撂手不做了,等中午结束发了钱,我就回去。你不用担心我,这挺安全的……” 步霄听她逻辑缜密地罗列着一二三,相当有道理的模样,再加上她一副铁了心的表情,这才知道他连个小孩儿都管不了。 “那我在车里等你,结束了跟你一起吃顿饭总可以吧?”步霄挑了挑眉。 鱼薇听见他忽然改口,一愣:“可是我等会儿还要去个地方……” “随便你去哪儿,我开车送你。”不等她说完,步霄直接打断了她,而且这句话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有命令的意味在里头,他一双眼睛此时露出相当认真的神色。 “嗯……谢谢,”鱼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道谢,然后又觉得不够,很乖地喊了声:“步叔叔……” 步霄正打算放她爱干嘛干嘛去,听见她忽然喊自己“叔叔”,明白她其实就是在卖萌,有点求饶的意思,没刚才那么像一根“鱼刺”一样,卡在人喉咙里,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的。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穿着暴露的兔女郎,和那几个黑西装的保安,然后从商场门口离开,朝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 步霄的车就停在路边。 鱼薇一边干活,一边朝着那辆黑色奥迪看过去,只能看见步霄坐在车里抽烟的样子,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怕自己刚才太执拗惹他生气了。 好不容易等一切结束,鱼薇赶紧换上校服,把兔女郎的服装还给赵哥,收到了现钱,又把五百块钱检查了一下,看清没有假/币和破损,就把钱揣好,跟甜姐告别了。 “有人来接你?”苗甜故意拉长了尾音问她,她早就看见远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男人歪在车里,点了根烟在等鱼薇,光看侧脸的棱角,就知道对方是个特级帅哥,不由得心里好奇:“你男朋友?” 鱼薇冲她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就跟苗甜挥挥手告别,接着朝步霄的车走去。 她离开后苗甜才觉得确实如此,鱼薇要真有那么一个男朋友,哪会在这儿干这种丢面子的兼职。 鱼薇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发现步霄的情绪果然跟往常不太一样,开车的时候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双手握方向盘专心驾驶。 一路无话,气氛诡谲,幸好步霄要带她去的饭店也挺近的,车程不过十几分钟,开到饭店门口时,步霄停下车先让鱼薇下去,他自己泊好车再去找她。 鱼薇相当听话地伸出手打算拉车门,结果刚碰到车门时,眼角扫过车前窗被随意丢在那儿的一个亮玫红色的包装物,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鱼薇把手收回来,语调轻轻地朝着步霄开口:“步叔叔。” 步霄刚停了车,还没熄火,此时侧过脸,朝着鱼薇轻轻转过黑亮的眼睛,静静瞅住她,这还是她上了车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跟你说一声,别用那个安全套,上面被人扎了眼儿了。” ☆、第八章 步霄千想万想没想到,她沉默了这么久,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跟自己说这个。 他听见她这句话,一时间微微眯起眼,等明白了什么情况,只觉得好笑。 于是他没憋住,笑了起来,搭在车窗上的手朝后抓了一下额前的黑发,露出一张笑容耀眼的脸,朝着鱼薇看过去,目光晶亮。 为什么这个小孩儿这么好玩儿呢…… 鱼薇看着他静静地笑了好久,他笑得挺开心的,连唇边的酒窝都露出来了。 “我想用也得有处用啊……”步霄压低了几分嗓音说道,一脸痞坏,薄唇勾成一点邪气的弧度,看了鱼薇一眼:“行了,你先下车。” 话题暧昧了点,鱼薇下了车之后,一直心神不宁的。 为什么他说话这么随便,却像是每句话都带着话外音似的颇有深意,他的意思是他现在没有女朋友?可是他这个样子,不可能没有女人喜欢吧,听他大嫂说过,追步霄的女孩儿挺多的…… 直到进了饭店包间,坐下翻菜单的时候,鱼薇都一直在暗自嘀咕这些,等发现菜单上的每道菜出自什么菜系时,她才微微怔住,朝着桌子对面的步霄扫了一眼。 饭店名字是“姑苏小汀”,菜单上全是苏帮菜,显然是他照顾她的口味特意选的饭店。 他此时没看菜单,低头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了烟盒,鱼薇也看不出他抽的什么烟,只见他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黑色烟盒,在桌面上磕了几下,盒子一翻,鱼薇才看清上面繁体秀雅的“蘭州”两个字,盒子里的烟有一只冒出头,他把烟盒漫不经心地举到唇边,用纤薄的唇瓣把烟衔出来,含在嘴里。 感觉到她在看自己,步霄抬起眼,挑着眉看向鱼薇,鱼薇赶紧低下头跟服务员点了几道菜,说来惭愧,自己虽然在苏州生,苏州长大,有好几道菜她也没吃过。 因为不知道步霄饭量,她多点了些,菜上齐了之后,满满当当摆开,结果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够不够吃。 鱼薇一向饭量小,因为经常忍饥挨饿,偶尔吃多了肠胃还降不住,只吃了一点就觉得饱了。 “你该不会吃顿饭还要跟我aa制吧?”步霄吃完饭喝汤的时候,看见早就吃饱了的鱼薇坐在座位上,眼睛时不时地扫两眼服务员,有种如坐针毡的意味,忍不住问道。 鱼薇隔着一张圆桌看他,桌子很大,对面的步霄显得离她挺远,她抿抿唇,并没否认。 步霄无奈地笑了一下,把碗搁下,招呼了一声服务员,然后对鱼薇说:“你好歹喊我一声叔叔,比你长了一个辈分,我还能腆着老脸让你请客?” 他话音未落,包厢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穿旗袍的女服务员,阵仗很大。 来人脸上笑盈盈的,架着一副眼睛,有种斯文的腔调,一开口带着浓浓的吴语口音:“没错没错,四爷来吃饭从来就没让女人付过钱,我作证,我作证!” 步霄看清楚这个忽然闯进门的人是谁之后,斜倚在椅背上,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作你妈的证。” “陪四爷吃饭的女伴已经拓展到中学了,厉害,厉害!”饭店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鼓起掌,附在步霄耳边问:“四爷这次是认真的?” 步霄看着他笑面虎的样子,知道这个他老不正经的跟自己玩儿呢,于是也挑挑眉,开玩笑道:“你见过我对谁认真了?” “不愧是四爷!”那男人大笑起来,笑声猥琐。 鱼薇看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中年男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两个人已经你来我往骂了一圈了,步霄才想起来介绍,略微正色地对鱼薇说道:“喊宝叔。” “宝叔。”鱼薇客气地对他点点头,但神情冷淡,心想着离神经病远点儿。 一顿饭就那么结束了,姑苏小汀的老板宝叔一分钱也没问步霄要,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在一楼大堂,两侧美女如云的服务员齐刷刷地深鞠躬,鱼薇跟在二人后头,缓缓走出饭店。 步霄把外套随意地搭在胳膊肘上,走去取车,开到门前时招呼鱼薇上来,黑色轿车慢慢驶出饭店大门时,宝叔还笑意盈盈地对着车屁股挥手,相当热情。 “怎么你随便去家饭店就认识老板啊?”沉默了一会儿,鱼薇实在憋不住问道。 第6节 步霄一边开车,一边笑着目视前方路况,声音漫不经心:“这条街上,有谁我不认识?” 这条街?鱼薇听见这话立马朝窗外看,这不是市中心主干道吗? “现在轮到你了,你说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步霄看见鱼薇的反应特别想笑,果然,虽说她早熟,但孩子心性还是有的,他说那么不要脸的大话她也信。 “麻烦你了,我想去一下附近的手机卖场。”鱼薇果然每次拜托什么事,语气都格外恭顺,就跟真的麻烦到他了似的。 车朝着手机卖场开的时候,步霄边开车,边打量副驾上的鱼薇,她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隐秘的内兜里翻出来一沓钱,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不开口问,她也丝毫没有要跟他说的意思,静静坐在那儿数钱,一共十二张,码齐之后,她思索着什么,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她身上绑着安全带,车窗开着的一条小缝里吹进风,拂开她一头黑亮的短发,露出雪白的、线条优美的颈项,步霄目光随意地落在她拿着钱的手上,视线停留在她的手脖子。 运动款校服的袖口有松紧,她可能是觉得热了,往上撸了一把袖子,露出的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面被勒出了淡淡的红痕,除此之外,光洁、干净,什么都没戴。 步霄若有所思地把视线收回,朝车前方看路。 不一会儿,车停在l路尽头,这附近连着很多商业广场,面前一家商厦4楼有几十间卖手机的店铺,鱼薇似乎没来过这儿,还是步霄驾轻就熟地带着她坐扶梯上了楼。 来手机卖场,肯定是要买手机。步霄知道鱼薇不可能问自己要钱,更何况在她手里握着一千多块钱的时候,但他真没想到她买东西这么快,几乎没有挑选多久,就直接开票买下了一款手机,接着去办手机卡、贴膜、买手机壳,所有行动有条不紊。 他胳膊上搭着外套,跟着鱼薇不紧不慢的脚步,看她做完这一切,期间他不干涉,只跟她保持着半米距离,给她充分的自由,就那么静静地从身后看着她。 但买完手机,回车上的时候,步霄刚拿出车钥匙开了锁,就忽然对着鱼薇开口道:“你去后备箱帮我拿个东西……” 鱼薇也没多想,朝着后备箱走去,随着箱盖缓缓打开,她才僵住动作。 后备箱里很干净,除了一个纸袋子之外,什么也没有,而那个白色的纸袋子上印着咬了一口的水果,这么有标志性,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手机?”鱼薇站在车后朝步霄问了句。 “嗯,帮我拿过来。” 鱼薇拿好那个纸袋子上了车,关上车门后,递给步霄,谁知他看都不看,更没伸手接。 “送你的。”他简明扼要地说重点。 鱼薇刚才就隐隐猜到了他什么意思,现在一想,刚才去手机卖场里转了这么一圈,他一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这个又是之前就放在后备箱里的,显然他提前就买好了。 “我不能要。”鱼薇第一个反应,自然而然地拒绝,随即解释道:“我不需要手机,这个是买给娜娜的,她昨天问我要,我才买的。” “那不正好么?你跟她一人一个。”步霄歪头靠着座椅椅背,语气不容置喙:“我今天去学校,第一件事是小徽打架被叫家长了,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聊聊天儿,第二件事,就是把这个给你,我想着你身上没有个手机不方便……结果呢?” 鱼薇听着他学着自己的腔调数着第一第二,像是在揶揄自己,又听见他话锋一转,一双桃花眼更是直直地朝着她看过来,目光犀利,犹如寒刃。 “结果……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今天逃课了,出校门的时候,我看见你在跟另一个小女孩隔着铁栅栏说话,跟探监似的,于是我跟在你后面,发现你跑到商场门口,穿着兔女郎的衣服在大街上发避孕套……”步霄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冷静:“你有点过分了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管教她,之前每次步霄都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跟她交流,结果他此时收敛了所有笑容,浑身平添几许凛冽的气场。 鱼薇被他说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心在肚子上上下下的,这些话搁在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她都能反驳,只是对他不行,唯独对他不行。 他肯管教她,对她好,仅仅只是这样的谈话,有过这样一次,她都已经觉得是十万分的幸运,当头砸在自己身上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管她了…… 鱼薇低着头,咬着下唇,从步霄的角度看过去,看见她雪白的眼梢附近渐渐浮起一抹浅红,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手上的指甲,并看不清楚神色,但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都像是一副垂下头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吓了一跳,自己小时候喜欢惹女孩哭,懂事之后却对女孩儿哭完全无法招架,步霄赶紧朝她凑近了一点,语气立刻就软了:“哭了?” 鱼薇抬起头,看向步霄,眼睛里并没有泪花,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清澈地回望着他。 步霄看见她眼里并没有眼泪,被她弄得彻底无语了,闭上眼睛抚额歪在椅背上苦笑,叹了口气道:“我真服了你了……” 鱼薇心脏只觉得漏跳了半拍,脸上渐渐热起来,刚刚他那一刻的温柔,让她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那种柔声说话的语调,简直就是无形大杀器。 飞速地把视线转移开,免得她脸红被他看见,鱼薇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狭小的车里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手机你拿着,以后我好联系你。” 鱼薇这才觉得,这个理由像是一块大磁铁一样吸引着自己,她怎么也不能违心拒绝了,可是她这时候忽然想到,她拿着两个手机回到周家,徐幼莹看见,肯定要没收的,更何况步霄送自己一个这么好的手机,前几天表弟周小川还吵着要买。 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黯淡,鱼薇为难地开口:“我还是不能要,就算拿回去的话,我也不能用……” 步霄听见她这么一句像是喃喃自语似的话,一时间没听懂,想了一下才猜到意思,也是,每个月步老爷子给姐妹俩这么多钱,足够鱼薇和鱼娜过得很好很好了,结果鞋也是旧的,书包也是旧的,连买个手机都要周末做兼职一点点攒钱来买,很显然问题出在她那个姨妈身上。 又想起刚才他跟着鱼薇时,看见她同学隔着学校的铁栅栏给她递银行/卡,步霄脑子转得极快,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了。 “你小姨家今天男人在家么?”步霄发动车子时问了一句。 “啊?”鱼薇一愣:“在的吧……怎么了?” “在就好,省得说我关上门欺负一个女的……”步霄冲着鱼薇坏笑了一下,开车驶向周家。 ☆、第九章 去周家的路上,鱼薇跟步霄说了很多遍不需要帮忙,但他只是笑笑,根本不理她,车停在楼下,她跟着步霄乘电梯来到八楼时,忐忑得整个胸腔都揪扯在一起。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虽然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但她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步霄跟徐幼莹和周国庆那两个人打交道的,更何况,鱼薇内心深处最自私而隐秘的想法,是不想被他看到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多么令人欲呕的家里。 但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显然没想这么多。 步霄优哉地下了电梯,双手插裤袋里、轻车熟路地朝着802的门走去。他之前也来过两次,送鱼薇回来,隔着一个防盗门,徐幼莹对他冷嘲热讽,话里夹枪带棒的,说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不方便让男人进门,于是他一次也没进去过。 今天他果然不打算就那么算了,鱼薇看见他停在门边站定,整个人跟门框差不多高,扭头朝自己看过来时,微微垂首、挑了挑一侧的剑眉,她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真的不需要你来……”鱼薇最后一次挣扎,朝着步霄说道。 步霄看见她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轻轻笑了笑:“怕什么?我还能大白天欺负人么?” 鱼薇看他永远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的样子,只能咬住下唇,硬着头皮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 周家客厅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才隔着两道门听见熟悉的拖鞋声,紧接着门锁大响,徐幼莹家的门有三道锁,每次开门都像是狱卒开牢门让囚犯们出来放风一样,叮叮当当得响个没完没了。 结果徐幼莹今天刚打开最后一道防盗门,把门敞开一条细缝,对着门外的鱼薇阴阳怪气地瞪了一眼时,只见一只大手从门后伸过来,按在了门框上,挡在自己眼前。 那只手骨节的线条有力、干净,手筋的脉络很清晰,手掌又宽大,此时用力扶在门框上,显然是只男人的手。 徐幼莹吓得一惊,猝然瞪大双眼,紧接着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腰直的身影闪进自家门内时,她不禁心惊肉跳。 抬起眼,一张容貌好看的脸浮现在眼前,是她认识的,侧脸看过去这人眉眼深朗,鼻梁直挺,是之前来过两次的步霄。 “你干什么?”她受了惊,刺耳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里:“你私闯民宅啊?” 门外站着的男人太高挑,外套又穿得宽了几分,下摆空荡荡的,更显得他身材很结实,她踩着一双家居拖鞋,估计跳起来都够不着他的前胸,而她最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是,丈夫刚刚吃完午饭出去打牌了,家里现在只有她跟儿子。 “不干什么……”步霄探进门,垂眸看着眼前矮小的女人,根本没理她一脸惊愕的表情,笑着说道:“徐姐是吧?都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进门拜访过,今天好歹让我进去喝杯茶……” 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又得意又轻佻,飞起的眉梢无时不刻不是斜斜上翘的,但徐幼莹能感觉到这个人的不好招惹,偏偏就体现在他那么一抹永远透着几分邪的笑容上。 她甚至已经预感到,这个人如果忽然不笑了,将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无奈只能放人进屋,步霄当然没客气,大步迈进周家家门,徐幼莹站在门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跟在步霄身后进来的鱼薇,这丫头脸上依旧是平静的风轻云淡,雪白的肌肤,默默垂着眼睫,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潭死水、阴气沉沉的那个样子,让她看了就来气。 她这个外甥女无论是样貌还是言行,简直跟她那个姐姐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到这,徐幼莹恨得咬了咬牙,随即劝慰自己似的,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把门轻轻虚掩,并没关死。 接着,她扭头朝屋里看去时,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周小川刚刚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刚吃过午饭,她正辅导儿子做家庭作业,此时孩子因为听见动静,心里好奇跑了出来,站在客厅里仰着头望着眼前陌生的叔叔。而走过去的步霄因为身材太高,将一片身影覆盖在周小川肥肥胖胖的身体上,他此时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 “这孩子,吃的不错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几分嗓音,声线顿时沉下去,微笑也有丝凉意,显得有点不客气,接着,他甚至用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周小川肉嘟嘟的脸,力道很轻很轻,但用意十分轻蔑。 眼前这个人,果然是个坏痞子。 明白了步霄这是上门找事之后,徐幼莹只觉得一阵冷汗顺着背脊炸开汗毛,一路裂开直冲到头顶,她飞快跑到周小川身前,护小鸡似的尖声对儿子道:“小川,你回你房里去!” 周小川看见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吓了一跳,飞快跑回屋里去了。 步霄漫不经心地站直,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模样,却没什么心情跟她假笑了。 刚刚进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昨天晚上他送给鱼薇的那条手链,此时无缘无故地挂在这个女人的手脖子上,这让他心情很不好。 一个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儿,她都跟小孩儿抢,可想而知鱼薇平常过的什么日子。 步霄轻轻侧过脸,看见鱼薇此时换了鞋,静静地站在茶几边,默不作声的样子,他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似是在看着一切,又像是没在看,仿佛站在那儿站了好几百年了一样,渐渐幻化成一道不起眼的虚影,不声张,不表达,连自己的存在和气息都要抹杀干净的样子。 步霄眼里的神色默默深沉了几分,黑眸发亮,轻轻一转,移开视线。 他并没有出声让鱼薇回房,而是很随意地坐进周家的客厅沙发里,他人高大,只是这么叉开腿往那儿一坐,就显得格外醒目。 他手肘上漫不经心地搭着自己刚脱下来的外套,把烟盒从口袋里摸出来,塞嘴里一根烟。 与此同时,徐幼莹假情假意地进了厨房,果真给步霄倒茶去了,不一会儿端着一玻璃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递到正叼着烟的步霄前面,她手臂刚好伸到他眼前,那腕子上的鱼形手链显得更扎眼。 “啪”,打火机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显得很清脆,点烟的那一刻,步霄深邃的剑眉轻蹙了一下,眼睛也微眯,接着吐出烟圈,看向徐幼莹的眼神冷了几分。 “徐姐喜欢戴这些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啊?”步霄瞅了眼她的手腕,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那链子不值几个钱,戴在您手上反倒自降身份了。” 徐幼莹猛然听见他这句话,觉得手脖子一紧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僵硬地笑道:“你真会开玩笑,我还能抢小孩儿的东西啊?鱼薇拿回来不愿意戴,放在桌子上,我看着好玩儿才拿起来戴一戴的,你没必要把人看这么轻贱吧,我老公好歹在大学里当老师,家里又不是没钱……” 步霄听着她一席话,拈着烟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吐字:“我管你老公是干什么的……” 徐幼莹听到这话,像吃了个苍蝇似的,卡在喉咙眼儿,她只得浑身颤了颤,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仔细一想她刚才那话的确有*份。 周国庆再厉害,也不过是在学校里教书,步家什么级别?他们家说句话,g市都要颤上一颤,所谓家大业大,她小门小户竟然在这个人面前卖弄家业。 关于步家的这个老四,因为跟鱼薇走得很近,她特地打听过,都说他神秘,只知道是个古董商人,但背景盘根错节,据说势力四通八达,人脉极深,是步家最搞不清楚的一个,当然以上说的还是好话,她听过几句流言,说步霄这人多智近妖、深不可测什么的…… 一想到这,徐幼莹只觉得有点不安,可接着听他往下说的话,她顿时窘迫至极。 “今天我给鱼薇和鱼娜买了两个手机玩儿,没别的意思,以后她们有什么事好联系我,”步霄笑意淡淡地扫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徐幼莹,直起身朝烟灰缸里掸掸烟灰:“徐姐不会觉得好玩儿,又把哄小孩儿的东西拿走玩儿吧?” 徐幼莹听步霄这话直接打自己脸了,也不想任他嘲讽,只觉得一身刺被他激出来了,嘴角直抽抽:“我没那么闲!手机我老公这几天也打算给她俩买的,这不是一直忙着就忘了么?还真谢谢你一直想着念着鱼薇,给她送这么多好东西。” 鱼薇站在一旁,听着徐幼莹嘴里一口一个“我老公”,只觉得恶心,又听她最后一句话像是意有所指,不由轻轻攥紧拳头,朝着沙发上的步霄看去。 他面前那杯热水袅袅升腾起水雾,玻璃杯上蔓延开一圈磨砂似的白,他一口也没喝,只是姿势随意地坐在周家的沙发上,听见徐幼莹说的话,低头轻笑了一声。 步霄当然听得出来她什么意思,但今天周家家里只有女人和孩子,他不好欺负妇女儿童,也不打算跟她扯,垂眸淡淡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谁的人,那就更好办了。” 鱼薇的心忽然猛跳起来,她神色掩饰不了地浮起一丝慌乱,眼瞳轻晃,耳后白皙的肌肤都滚烫,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正经也没个限度…… 她心脏狂跳的一点点章法也没有,倒是徐幼莹听见这话,果然脸上立刻浮现一丝感到恶心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茶几旁边立着的鱼薇一眼。 步霄只是坐在那儿,也不抽烟,就看着烟气从修长的指间渐渐氤氲,升腾,眼都不抬一下。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步霄似笑非笑地抬起头,说道:“徐姐,我这里喊你一声姐是看得起你,别把我当二傻子哄,我家老头儿每个月给两个孩子的钱能让她俩过得很好就行了,剩下的,你爱拿多少拿多少,拿去养孩子还是养猪,都跟我没关系……” “你!”徐幼莹气得整张脸都白了,嘴唇发抖,仿佛听着听着就要被气死,猛地站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第7节 “不好意思,”步霄看她生气,反倒笑得更开心了,抬眸望着徐幼莹缓缓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讲道理。” 语毕,他伸出手,把手里的烟头直接扔进徐幼莹刚才给他倒的那杯热水里。 火花碰到水,那点暗红色一下子就灭了。 ☆、第十章 步霄没坐多久,撂完狠话就走了。 鱼薇把他送下楼时,他少见的沉默,但走到一楼,在阴凉的门洞里,他慢慢停下脚步,转过身,扬起唇角,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懒懒的笑意。 不知他什么意思,但他似乎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只停在鱼薇身边凝眸看着她。 “你现在眼睛里能看见什么?”步霄忽然开口问道,尾音噙着笑,眼神却是深邃的。 “啊?”鱼薇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愣愣地回答:“能看见你……” “没错,有什么事儿别自己扛着,你那小肩膀扛不住,”步霄看着她,缓缓说道:“我都在。” 鱼薇听到他语气从不正经渐渐变成正经,最后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眸深深地看着自己,那一瞬间,她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想哭。 很多时候都是那样,受了多少欺负和委屈,狠狠咬牙,石头也能咽进肚子里去,可这时候只要有人对自己稍微温柔一下,眼泪就像是开了闸一样。 但鱼薇可以忍着,她暗暗下决心绝不要在步霄面前哭。 又说了一会儿话,他还是要走的,鱼薇扒着单元门的门框,只觉得指甲都要掐进门板里。 她看了太多次他的背影……她一次也不想再看了,话就在唇畔,可是她不能说。 很多真心话都像是从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莫名傻气和执拗,比如说,不要走、留下来、我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这个时候,她眼里的天很白,地很黑,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离开的背影,他迈开腿朝着车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回了头。 鱼薇一怔,他走的时候还从没回头过。 步霄看见鱼薇果然还站在那里,缩在门洞的阴影里,心里想着,难道每次她都是这样看着自己离开的? “鱼刺。”他转过身喊她,笑容耀眼得仿佛那一瞬间,全部的阳光都洒在他眼底,他的语气是难得的正经:“我再说一遍,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转过身,潇洒地朝后摆了摆手,表示再见。 ^ 上门找事的“恶人”走后,周家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徐幼莹怎么说也是个小学老师,又仗着丈夫在大学里教书,一直自诩家里是“书香门第”,夫妻俩都是为人师表的,乃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说出去从来都是受人钦羡和尊敬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骂过,可偏偏她自己贪小便宜这事的确被步霄发现了,满肚子又羞又怒的毒汁这会儿都要从五孔七窍里喷出去。 周小川看见陌生的叔叔走了,从房间里出来说想吃排骨,徐幼莹气得一把将抹布甩出去,骂道:“吃吃吃,你看你吃的,胖成什么样儿了!难怪人家说你像猪!” 徐幼莹虽然平日里宠溺儿子,但每当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喜欢把自己的怨愤全部朝着孩子身上撒,有时候周小川数学题解不出来,或是考试成绩不好,她照样能把儿子骂得哇哇乱哭,有时候更是恨铁不成钢地上手直接拧周小川的肉。 周小川吓了一跳,自从家里来了两个表姐之后,妈妈有了发泄的对象,很少骂自己的,他一时不习惯,“啊”的一嗓子哭嚎起来,脸上的肉都皱在一起,眼泪比黄豆粒还大。 徐幼莹脸色发白,一手把刚刚给步霄倒的那杯热水泼进水池,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听见儿子哭声震天,用*的手扭着周小川的耳朵,把孩子拎进房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哭,你哭够了再给我出来!” 接着她走回厨房,可周小川的哭声实在太响,吵得她心烦意乱,徐幼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明明是鱼薇打了自己的脸,她凭什么忍着,于是踩着拖鞋,从厨房里走出来,“哐”的一脚踹开姐妹俩的房门。 一进门就看见床上摆着两个手机的包装盒,姐妹俩坐在床沿,正在看新手机,心里的火噌得就冒到头发梢。 她没说话,只静静地走到床边,看见鱼娜手里的纸袋子,一把夺过来,鱼娜吓得赶紧往后撤,躲到鱼薇身后。 鱼薇静静坐在床沿,眼睛都没抬一下。 徐幼莹翻了翻纸袋,看见牌子,冷笑道:“这么好的手机,我这辈子都没用过呢,你多有手段了,傍了个男人给自己买手机。” 鱼薇听她这话,并不打算搭理,她太了解徐幼莹了,吝啬、贪小便宜、欺软怕硬、虚荣,什么恶心的词她都沾边。刚才步霄来找事,她就知道徐幼莹一定会在他离开后冲自己撒气。 “你怎么跟你妈一样,这么喜欢勾引男人……”徐幼莹见她不理自己,气得胸腔剧烈起伏,骂道:“小贱货,真不要脸!才多大就被包养了!” 鱼薇听着她嘴里一直往外蹦刺耳的词语,早就没感觉了,只是“包养”那两个字眼还算新鲜,她听着,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她要是真被步霄包养了…… 鱼薇想着想着,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隐隐还有些丑陋的念头,她竟然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兴许还挺享受每天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他给自己撑腰。 原来在她得不到却一直奢望的那个人面前,她也只是一把贱骨头。 忍了太久的眼泪,这个念头却让鱼薇一时间情绪波动,实在忍不住了,眼泪无声地滑出眼眶,划破雪白得几近透明的两颊,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在脚边。 “哎呦,你还哭了?”徐幼莹看见鱼薇默默地掉眼泪,连哭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清高样子,愤怒在她胸口汹涌得搅动:“你装什么清纯呢?不要脸!那姓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什么你是他的人,我呸!你们一对狗男女!” 她骂自己,鱼薇都忍了,左耳进右耳出,可从她嘴里忽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实在太刺耳了。 鱼薇眼里噙着亮盈盈的水光,抬起头扫了一眼徐幼莹,语气平静如冰:“那也比你好,嫁给一个秃了头的臭男人……” “你说什么?!”徐幼莹听见鱼薇的话,差点气得厥过去,按住鱼薇的肩膀,“啪”的就是一个耳光。 鱼薇捂着脸,实在憋不住了,步霄说不喜欢女孩打架那话她也忘在脑后了,直接扑上去,把徐幼莹按翻在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姐……”鱼娜吓得不轻,又不敢上去劝架,一片混乱中,只能坐在床上边哭边喊:“别打了!小姨,我求求你了,求你别打我姐!” 鱼薇不知道跟徐幼莹厮打了多久,她太瘦了,徐幼莹一只胳膊都比她小腿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反压在地板上,单方面被打。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跟徐幼莹打架了,当初刚到周家的时候,她几乎天天被打,这会儿累了,又动弹不了,只觉得头发被扯掉了几根,衣服也乱了,嘴角也破了,口腔里一股血腥味,她奋力扑腾了几下,正在这时,徐幼莹“哎呦”了一声。 撕扯中,她打鱼薇的时候,腕子上的手链硌了她一下手脖子,疼得她头皮发紧,她一低头又看见手腕上那条鱼形链子,顿时又想起来今天步霄的话,气得飞快把链子扯断,从地上爬起来。 “你这个小贱人,不是想要这链子吗?我让你戴!”她步伐飞快,朝着窗户走去,鱼薇一惊,满脸泪痕地从地上坐起来时,徐幼莹已经打开窗户,把手链扔了出去。 窗外高空中银光一闪,手链无声无息地坠下了楼。 鱼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窗边,眼巴巴地扶着窗框往下看,那条小链子太小了,又在八楼,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像是心里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垮塌了,那一瞬间,全身沸腾的血都冷静下来了。 步霄……那个她一直在心里念了千百回,却从来没有念出口的名字,这会儿像是魔咒似的,让她浑身僵住了。 过了大概三秒,她忽地疯了似的拔腿朝着周家的门跑去。 徐幼莹看见鱼薇那一瞬间入了魔似的表情,尖着嗓子骂道:“疯子!神经病!你死在外面才好!” ^ 楼下是个绿化带,鱼薇跑下楼的时候,也顾不得整理衣服,衣衫不整的样子让小区里的路人纷纷侧目。 她踩着拖鞋跑进绿化带里,开始弯着腰到处翻找。小区的物业不太管事,这院子里的绿地上被住户种满了各种植物,甚至还有蔬菜,有一丛茂密的深绿色的草,说不出名字,长了有及腰高了,也没有人来修葺,植物全都长疯了似的茂盛,这让她很难在里面找手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天色已经擦黑,她还在昏暗里的光线里锲而不舍地寻找,直到腰背酸痛,脚尖全是泥。深秋的蚊子还没死绝,现在是最凶猛的时候,咬了她一腿红肿,鱼薇几乎要因为天黑而放弃时,终于在草叶覆盖下的泥土里找到了那条步霄送给自己的小鱼形状的手链。 这才松了口气,她赶紧把手链翻出来,发现黑绳已经断了,断裂的地方呲牙咧嘴地露着绳子纤维,看得出这根黑绳原本是很结实的。 这还是步霄送给她之后,她第一次往自己手脖子上比划,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 因为掉在泥土里,那银色的小挂坠脏了很多,上面沾满泥泞,她拿到嘴边哈了口气,在校服外套上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直到擦得很干净,她才把挂坠举起来,抬头,透着光仔细打量。 傍晚最后的夕阳余晖在镂空的银饰上像是穿了孔一般流泻下来,漏到她的眼底,鱼薇觉得眼前一闪,愣住,她朝镂空的小鱼内部看去时,似乎看见刻了字。 她一激动,立刻又把挂坠擦了擦,拿到眼前,仔细朝里看。 看清字的那一刻,她觉得心掉进了湖水里,沉了下去,载沉载浮后,沉进一片黑暗里,那里很黑很黑,却很安宁。 很小的两个字,不知道谁细细刻上去的,很用心意的样子,楷书,两个字:“平安”。 平安。 他给她刻上的祝福,平安。 鱼薇呆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手里紧紧攥着手链的力度太深,几乎要把手指捏碎,紧接着,她鼻腔里强烈的酸楚袭来,嘴朝下猛地一抿,没压抑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眼泪止不住,只能用脏了的手背猛擦,鱼薇握着那条手链,站在草丛里放声大哭,她已经依旧很久很久,没像一个孩子似的,哭得这么不成样子、涕泗横流了。 ☆、第十一章 鱼薇哭完,天已经黑透了,她只能再次上楼。 但站在802的门外时,她才发现周家的门锁得严严实实,她敲了门没人应,心知徐幼莹这是把自己锁在外面了。 很清晰地能听见客厅里电视机和人走动的声音,却没人给自己开门,鱼薇没有办法,只能紧挨着防盗门,默默坐下。 水泥地冰冷冷的,楼道里一片漆黑,她安安静静地倚着门坐在黑暗里,双臂环住膝盖,一动不动,像是要尽全力把自己跟黑暗融为一体,好像忘了自己,就不会再有那种无处可归的感觉。 那感觉不太好,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就那样静静坐了四、五个小时,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周家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晕黄色的灯光布满让人喘不过气的黑色触角,让黑暗的地方更暗,亮起的地方让人触目的黄。 她全身埋在黑暗里久了,这会儿被光一照,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周国庆开的门,他站在门后,脸上毫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鱼薇,他开门的动静很轻,跟徐幼莹不一样,甚至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亮。 鱼薇全身被光映成橘黄色,此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默默站起身,打了打身上的灰,她可以跟徐幼莹顶嘴、打架,但对周国庆,只剩下浑身发寒的恐惧。 小姨夫一如既往一句话没说,鱼薇飞快地闪进门里,直接跑进自己的房间。 还好,鱼娜坐在灯前,正在写作业,看见姐姐回来,立马搁下笔走过来,紧紧抱住鱼薇。 一夜无眠。 隔壁房里的徐幼莹闹了一夜,对着丈夫又吼又叫,哭着喊着说自己受了欺负,问周国庆还是不是个男人,又说鱼薇这么小就被步霄包养了,让小姨夫去找步霄问个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占了步家的便宜。 最后房里传来巨大的摔碎东西的声音,徐幼莹尖叫了一下,此后再无人声。 第二天,鱼薇很早就把妹妹摇醒,收拾东西,数了下包里买完手机还剩下的钱,零零碎碎,东拼西凑也就只剩30多块钱,她趁着徐幼莹还没起,赶紧带着鱼娜出了门,送妹妹去车站坐车回学校。 早饭随便找了个面馆解决,姐妹俩之间气氛一直很沉重,鱼娜肚子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只能憋着。 她心里一直觉得昨天发生的事,都是因为自己问姐姐要手机导致的,让鱼薇受了这么多苦,所以她现在虽然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反倒很是愧疚和自责。 “娜娜,”两碗面端上油腻腻的桌子,鱼薇在面条的热气之后开口,声音很温柔:“以后在学校,能不回来尽量别回来,缺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定期去看你。” 听姐姐这么一说,鱼娜憋了太久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快吃吧,别放凉了。”鱼薇看见妹妹哭,依旧没什么动容的神色,很冷静地催她吃东西。 鱼娜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打从自己有记忆之后,她一直不记得姐姐哭过,此时坐在小小的、脏兮兮的面馆里,她忽然想起来鱼薇跟自己说过“哭又没有用,哭什么?” 那还是妈妈死了之后,鱼娜每天晚上抱着姐姐哭时,姐姐说来安慰她的,但现在想起来,鱼薇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第8节 姐姐肯定背着自己偷偷哭过的,她却还是这么不懂事…… “姐,你……”鱼娜吃了几口面,忍不住问道:“你跟步叔叔到底……” 鱼薇刚取了筷子,掰开,一双黑亮的眼睛隐藏在面条的热气之后,倏忽间动了一下,神情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的变化,但很快消失无踪。 “还能有什么,步叔叔是多好的人,我算什么呢。”鱼薇说完,把一次性筷子插/进碗里,翻起面条,低下头吃了一口面。 鱼娜一怔,随即看见姐姐碗里的面,鱼娜鼻子又是一酸。 这家面馆的面都是面条在上面,菜全搁底下,用筷子翻上来才能看见配菜,她这一碗面底下满满当当的肉丝,但鱼薇用筷子翻上来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两根蔫蔫的青菜叶子。 她难受极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碗挪过去,夹了一半的肉塞进姐姐碗里。 ^ 周日这天天气不错,温度也高。 明晃晃的烈日大有几分返夏的意味,挂在当头,步霄和步徽在后院的沙坑里“过招”,已经打了快一个小时了,几乎次次都以步徽被摔得沙尘飞扬告终,但十八岁的大男孩别的没有,就剩浑身用不完的体力,一次次疯狗似的又扑上去,试图把四叔绊倒。 老四嘴里叼着烟,一双噙着笑的眼睛被沙子迷得几乎睁不开,只觉得白衬衫里满是扎人的粗沙,双臂被两只细胳膊抓着,只见他唇角挂着笑,反方向一撤,突然伸手一搡,步徽又扑进沙子里了…… 步徽从坑里坐起来,满脸满嘴的沙子,在那儿吐起沙来,终于认输。 步霄看他那怂样儿实在忍不住乐,在他身边蹲下,低下头,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揉着黑亮浓密的头发,从黑发间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沙子。 “四叔,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打过你?”步徽揉了揉粘满了沙子的睫毛问道。 “嗯……等你结了婚?”步霄蹲在坑里,涎着脸笑道,说罢又咂咂嘴,改口道:“嗬,说错了,看你这猴急的样儿,娶了媳妇更打不赢我了,天天晚上就累死你。” 步徽哑着嗓子笑起来,笑声猥琐,压低声音又在四叔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叔侄两个并肩坐在沙坑边上,步徽这时问四叔借火。 “谁让你学抽烟了,怎么就不知道学点儿好的呢?”步霄蹙起眉,眯起眼,瞥了他一下。 步徽眨眨眼睛,得了理:“跟你学的啊。” 步霄哭笑不得,只能摸出打火机,点火,给步徽点了一根他自己从裤兜里摸出来的红双喜,估计是这小子背着大嫂偷藏的。 步徽边抽烟,脑子里还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打赢四叔,听四叔说,他从小就跟原来旧家院子里的一个老陕练武,那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教过四叔许多功夫,有拳法有棍法,听上去虚幻得跟武侠小说里似的。 他这会儿又想起来这事,问步霄:“四叔,当初教你功夫的那个师父后来去哪儿了?” 步霄知道侄子脑子里已经演了一出叶问了,紧眯着眼抽了最后一口烟,捻灭烟头,站起身,拍拍腿上沙子道:“进去好几年了。” 步徽被噎到,还真没想到会这样。他也站起来,跟着四叔往步家的后门走,天气太热,又打了一个小时的架,满身沙子,步霄走在侄子前面,觉得实在扎人,把白衬衫扣子全解开,一把脱掉了上衣,拿在手里,只剩下腰带和黑色西裤。 步徽跟着效仿,也脱了上衣,两个人裸着上身朝屋里走时,步徽又看见四叔背后长长的一道疤。 听姚素娟说,这是四叔十四岁的时候跟人茬架时,被人砍了,当时浑身是血被背回家的,似乎那时,爷爷发了一次大火,爸爸找了人才没让四叔进少管所去,打那以后,四叔才算是转了性,那之前,用姚素娟的话来说“老四从前就是个十足的坏痞子”…… 那件事发生时,步徽太小,所以有记忆以来,他只能想起四叔改邪归正之后的样子,也就只记得四叔打过一次人,还是自己上小学的时候,被街上混混欺负了、扇了两个耳光,很多年没打过架的四叔亲自上门找事,二话不说把人腿打折了。 叔侄两个朝着屋里走,结果被姚素娟撞到,骂了他们一通,就把两个人轰去洗澡了。 洗完澡,吃过午饭,步霄刚搁下碗站起来,又被步徽鬼鬼祟祟地拉进他房里,说自己作文不会写,让他来指导一下。 结果进了侄子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步霄翘着二郎腿,翻着他的语文书问他什么作文题目时,步徽先把房门关上,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四叔,其实不是作文……” 步霄挑挑眉,侧过脸看见步徽欲言又止的样子:“考试又没及格?” “也不是……”步徽面露面色。 “理科的话我可不会,你四叔我以前数学都考三十多分儿。”步霄吊儿郎当地道,老脸也不带红的,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个同桌么?你数学不会问鱼薇去……” 他可是看过那小家伙的成绩表的,清一色的三位数,两位数的学科全是百分制,她还没下过九十五,标准学霸。 步徽本来还没想起来,猛一听四叔这话,想起自己现在跟鱼薇坐同桌了,气不打一处来,嘟囔道:“四叔。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得让她跟我坐同桌?班上没有一个爷们儿跟女孩儿同桌的……” “就你还爷们儿,胡子才长出来几天?”步霄拿起语文书拍了一下步徽的后脑勺,背靠在椅子上,轻轻敛了敛双目:“我让你跟她坐同桌,治你还是次要,我是想着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她了,你就给我上,看见她过得不好了,你就回来告诉我,把她当亲妹妹照顾着,听见没?” “听见了……”步徽烦躁地揉了揉微卷的头发,心想着四叔还真是把那丫头当自家人了,怎么处处想着她,一时间竟然还有点“吃醋”。 “赶紧说吧,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步霄把课本扔回桌上,坐直。 步徽下定决心,张口道:“四叔,你能帮我写份情书吗?我一哥们儿不会写,我吹牛说包在我身上了,结果吃饭前憋了一个小时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步霄听见这话,哭笑不得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步徽满脸无辜的样子,不禁有点头疼,合着他一个大人现在还得帮着一小屁孩儿写情书? 问清楚真的不是步徽自己要写,而是帮人写后,步霄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从桌上拿起钢笔,轻轻点了点桌子:“把纸拿出来。” 情书……还真是第一次写,步霄轻轻叹了口气,步徽已经把纸递给他了,为了不干扰四叔,他还相当识趣地下楼问做饭阿姨要水果,打算端上来给四叔补充脑力。 步霄看着面前那张事先准备好的淡粉色信纸,只觉得笔尖一碰到纸就凝滞住了,怎么也不得劲儿。 也是,他一个光棍儿想着谁写情书呢? 他像步徽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屁股根本在凳子上粘不住一分钟,整天翘课到处玩儿呢,他也从来不是写情书的那个而是收情书的那个,桌洞里成天塞着一堆小女孩写给他的粉色小信封,闻起来还香香的,他是看也不看就那么搁着,能搁一学期。 不如就想着,假如自己终于撞见了一个让他忘也忘不了的人,假如他要提笔写给她的话。 步霄拿上信纸,眯缝起眼睛笑起来,笑得有几分不要脸,没错,他怎么也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独处时再想人家姑娘…… 步徽端着水果跑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四叔从自己房里出去,耳朵上夹着钢笔,手里拿着信纸往他屋里走,喊了声:“叔,你写好了?” 步霄头也没回,声调漫不经心地拉长:“我晚上写,明天早上给你。” ☆、第十二章 星期一早上,鱼薇起晚了,一摸枕边的手机已经快七点。 周国庆一般七点多起床,她必须赶在他起之前去卫生间洗漱好,当下就飞快地翻身下地。 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徐幼莹已经把周小川按在饭桌前了,正在检查他的作业,表弟每周一起床都要大哭大闹不愿意上学,今天也毫不例外,已经哭得抽抽噎噎,身体一震一震。 徐幼莹看见鱼薇出来,瞪了她一眼,没打算理她。自从步霄来过之后,她到现在一句话没跟她说过。 鱼薇洗漱好,来到餐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放了碗盛给自己的白米粥,她喝了两口,将筷子伸向盛荷包蛋的盘子时,眼睛还被泪水沾染成一条细缝的周小川顿时停止了抽噎,眼神阴沉,一把将盘子拉到他面前,把两个煎蛋全扒进自己嘴里。 徐幼莹端着碗、掐准时机在饭桌旁坐下,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不是有人养你吗?有本事别吃我的饭。” 鱼薇没吭声,默默低下头喝粥,只喝了一碗粥,便回屋拿上书包打算去学校,在这个令人压抑的屋里多呆一秒钟,她都受不了。 出门时,她照例去玄关的鞋柜上拿一天的生活费,徐幼莹一天给她十块钱,管她午饭和晚饭在学校食堂里吃,每顿只够吃一个素菜和馒头的,但她今天穿上校鞋,一抬头,看见平常压着10元纸币的铁盒子下面,空无一物。 很显然,徐幼莹打算饿她一天的肚子。 并没有心情一大清早就跟小姨起争执,鱼薇饿着肚子挤下公交车,来到了学校。 她今天来得迟了,一进班门,教室里满满当当的,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一片。 朝着倒数第三排自己的座位走去时,鱼薇忽然看见自己平常一人座的桌子旁新添了一张课桌,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来,步徽已经成了自己的同桌了。 此刻步徽还没来,鱼薇是数学课代表,桌面上已经累了一大摞的作业本,她坐下后整理了一下,一抬头,教室前门晃进来一道高挑的身影。 步徽来了。 班主任背着手站在门口,因为是语文早读,他怕打扰语文老师,一直没进门,这会儿看见步徽踩着快要迟到的时间点晃悠悠地来了,把步徽拦下,教育了他好一阵子才放行。 步徽满脸不耐烦,襟前的衬衫扣子凌乱地敞开着好几个,心气不顺地揪着他头发翘起来的一缕毛,他昨晚睡觉不老实,头发又好久没剪,怎么按也不服帖。 对于一个高中男生来说,头可以断发型绝对不能乱,所以他今天心情很不好,被皮蛋骂了一顿朝着座位走时,又看见鱼薇已经坐在那儿了,他一时间更烦了。 从上初中开始,他就没跟女生同桌了…… 鱼薇抬起眼看见步徽来了,也没做声,继续整理手边的本子,用余光看见他坐下之后,先把书包扔在地上,就把那张跟自己拼在一起的桌子朝过道挪了一下,桌缝咧得更大。然后脱下那件傻气的西服款黑色校服外套,随意揉成一团塞进桌洞,还有一只袖子耷拉在外面,他也不掖回去。 从始至终,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上课时,步徽有时玩手机,有时睡大觉,下了课跟一群男生去走廊上聊天,全程跟她毫无交流。 鱼薇早有心理准备,步徽这个年纪的男生跟自己不喜欢的女生绝对是井水不犯河水,说一句话都嫌多的,她没他那么幼稚,还把男女之别一直记挂在心上,她决定泰然处之、顺其自然。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跟新同桌坐在一起上了两节课,第三节课上课之前,课间操结束后,鱼薇跟祁妙结伴去了趟女厕所,回教室坐下时,步徽还没回来,她拉书包翻出课本时,忽然从桌洞里掉出来一封信。 信封是粉色的,上面还画着一颗红色桃心,很显然,这不是一般的问候信或是贺卡什么的。 鱼薇默默地弯下腰,把信封从地上捡起来。 收情书不是第一次了,鱼薇其实一直很纳闷,她在班上除了跟祁妙走得近,没有任何社交,她跟同龄的男生更没什么好聊的,但现在一算,开学之后她收了三封情书了。 把信纸抽出来,鱼薇并没读内容,先扫了一眼落款。 孙隶格? 孙隶格跟她一样是数学课代表,数学课因为练习册很厚,赵老师特意给她添了个男课代表一起收作业,孙隶格的数学非常好,跟鱼薇经常考一样的分数,数学老师很喜欢喊他们俩上黑板做题,一人用一种解法,所以导致鱼薇跟他站一起时,讲台底下总是一阵起哄,课下估计他俩在同学间也传过一言两语的“绯闻”。 鱼薇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每次抱作业去办公室时,他都全部包揽,一本都不给她拿,戴着一副眼镜,人很绅士,仅此而已。 不过,她并不喜欢绅士。 鱼薇觉得心有点乱,脑子里忽然浮现的那个人让她又失落了一遍。 她草草把信读完,就塞回信封里去了,但过了几分钟,不知为什么,忍不住又翻出来,再次仔细地读了一遍,最后她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对折起来,夹在本子里,想留着当演算纸用。 接着是两堂连上的数学课,上着上着,大半节课过去了,全班正安静地做卷子时,她忽然觉得不舒服。 说白了,就是饿了。 早晨她只喝了一碗粥,粥里没有几粒米,哪能顶得住多久,她十七八岁正长身体呢,这会儿一饿起来,就心发慌,紧接着,肚子响了。 很大一声,连旁边正在卷子上乱写乱画、实则在桌底下偷玩手机的步徽都惊动了,扭头朝着她看过来。 鱼薇没办法,只能拿书包挡着肚子,但谁知越叫越响,一响起来还没完没了,偏偏这节课都是在做卷子,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连前座的女生都回头看她,目光满含惊愕。 “这才第三节课,你就饿了?”步徽实在忍不住了,皱着浓眉问她。 鱼薇倒没什么不好意思,低头看着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步徽被震惊了,鱼薇这个人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女的吧?也不找个类似于“我在减肥”之类的借口给自己个台阶下,反倒很爽快地认了,一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 中间下课,好多同学因为卷子做得慢,并没出去,下课铃响后,步徽倒是出了教室,好久都没回来,预备铃响了一遍,他没来,直到上课铃响起,他才一晃一晃地走进教室。 鱼薇这会儿反倒饿过劲了,肚子安静下来,不仅不饿,她竟然还有点想吐。 伏在桌上捂着胃,她刚坐直,打算继续写卷子,一个包着透明包装袋的菠萝包扔了过来。 一愣,鱼薇抬眼,是步徽给她的,但他的目光并没落在她身上,很别扭地盯着别的地方,回避她的视线,感觉到鱼薇一直没动静,他烦躁地说道:“赶紧吃,你肚子太响了影响我做题。” 语气冷冷的,但鱼薇听得出他的好意,他的侧影算是很好看,鼻梁高高的,仔细看的话,他的轮廓中有一两分,和步霄神似。 鱼薇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但还没来得及吃,就听见赵老师在前面喊:“课代表来收一下错题本。” 第9节 放下面包,鱼薇打算走去前排收本子,可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也不知道朝前走了几步,只觉得眼前已经走到第一排的孙隶格的身影转了好几圈。 全班人的视线里,她“啪”的一声,面朝下瘫倒在地上。 一片惊呼,步徽也愣住了,站起来朝鱼薇看,祁妙和孙隶格从第一排冲了过来,只听见赵老师急迫的声音喊:“哎呀,这孩子可能低血糖了,她同桌呢?来两个男生把她送医务室!” ^ 一大片浮光掠影,渐渐淡化,鱼薇不知道身在何处,重叠交错的画面不晓得是幻觉还是梦境,纷纷杂杂地朝着自己袭来。 这是某年的夏天,蝉声如沸腾的水一般漫溢过来,一点点填满耳朵,明亮的光很刺眼,但因为是从树叶间洒下来的,光斑倾泻而下,衬着深绿的树影,随风摇曳、摇曳,变成了很温柔的光线。 三岁的鱼薇不知道怎么了,发现自己在哭,小小的手掌擦着脸上的眼泪,可越哭越凶,根本止不住,脸一会儿就脏了。 爸爸妈妈带自己回了北方的老家,说是来看老邻居,爷爷的老战友,可到了人家家里才听说那位步爷爷因为急病住院,爸妈两个人坐小轿车去了医院探病,只留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玩儿。 她在石头铺就的小径上磕磕巴巴地走了几步,摔倒了,膝盖磕破了,流出鲜红的血,只会哇哇大哭。 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呢?为什么就不管她了? 她越想越伤心,哭得止不住,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片拂动树叶的窸窣声。 抬起头朝上看时,只看见树上有人,因为逆着光,鱼薇看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泪水迷了眼,但下一秒,树上的那个人轻盈地从茂盛的树叶间跳了下来,落在自己面前。 他跳下来的时候,带下来很多的树叶,粘在他头发里,衣褶间,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紫花,花瓣从他身上飘下来,看他宛如电视剧里的神仙一般从天而降,怀里还抱着一只黄色的狗,鱼薇忘记了哭。 “你在这儿哭什么呢?”吊儿郎当的,却充满笑意的腔调。 鱼薇仰起头,看见面前很高很高的白衬衫少年,他抱着狗,身上满是往下飘的树叶和花,她忘了膝盖的疼了。 “小哥哥。”她甜甜地喊了声。 少年有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听她喊自己笑意愈浓,眼眯起来道:“嗯?听你这一嘴的蛮子味儿,叫什么名字?” “鱼薇。”她不知道自己有好听的江南口音,脸上挂着泪光说道:“美人鱼的鱼,蔷薇花的薇!” 她一贯喜欢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幼儿园老师都夸她的名字好听,是班上女孩里最美的。 “你这说的什么啊……”少年嘀咕道,他没太听明白她一嘴难解的吴侬软语,怀里的土狗又蹬了他几脚,跳下来撒腿围着女孩跑,边跑边吠。 她被狗吓得又哭起来,眼泪像是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流,少年厉声把狗轰走,俯下身看着这个爱哭的小哭包。 他莫约十三四岁,个子比她高太多了,要看见她的眼睛,只得把腰全部弯下来,双手扶住膝盖作支撑。 “行了,不哭给糖吃。”他微笑着哄小孩儿。 鱼薇听说有糖,果然看见少年从裤兜里摸出一颗奶糖来,顿时眼睛都直了,眼泪停住。 她伸手去够,结果少年脸上挂着坏笑,把拿糖的那只手又抬高了一些,她再伸直手臂,只见那颗糖越来越远,被他拿到一个她垫着脚都够不到的位置,鱼薇“哇”的一声又哭了。 “老四,怎么在这欺负小女孩儿,丢不丢人!”院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手持长扫帚的阿姨,凶悍地骂他。 “好好好,给你给你。”白衬衫的少年服了软,把糖纸剥开,塞进鱼薇的嘴里。 他神情柔软下来的那一刻,说不出的好看、温柔,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哥哥。 糖是甜的,树是绿的,光是明亮的,梦境里的这个人,是那样的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间,院子里再次吵闹起来,天黑了,灯亮起,笑声阵阵,人影憧憧。爸爸妈妈回来了,妈妈的身材那时还是丰盈的,没有消瘦下去,俯下身哄她笑,临别之际,鱼薇指着那个少年跟妈妈偷偷道:“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 妈妈按住她白嫩嫩的小手指,柔声道:“什么小哥哥,这是小叔叔。” 小叔叔? 鱼薇没有喊出口,少年忽地笑着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高高的、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梢和嘴角是上扬的,低头在笑。 她的,小叔叔…… ☆、第十三章 鱼薇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湿的,她拿手摸了一下,鬓边全是泪。 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打葡萄糖,白色的帘子拉着,四周很安静。 于是她安然地重新躺回去,平复心情。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好梦,是她做过的最好的梦了,父母健在,欢声笑语,还有那个她喜欢的小叔叔。 没错,并不是姚素娟说的那样,她小时候其实是见过步霄一面的,而且还是在不太记事的三岁。不过步霄应该不记得她,因为他从没提起过这事,鱼薇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当时是个语焉不详的小哭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满嘴吴语的小女孩。 那时,姚素娟还没来步家,她这些事应该全是从步爷爷那里听来的,但自己三岁那年的夏天随父母回老家去看望步爷爷时,老人家因为突发肠胃疾病,住了院,她没见着…… 校医看见她醒了,走过来询问了几句鱼薇的身体状况,说她并没大碍,下午的课还可以上。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不过五分钟祁妙就来了,一进医务室的门就骂自己不好好照顾身体,饿了也不跟她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好一阵子,她才停嘴,是因为看见门外又来了两个人。 孙隶格和步徽来了,步徽还是老样子,站在门外双手插兜,不愿意进,只有孙隶格走进来问她没事了吧。 鱼薇很客气地应付了几句,孙隶格毕竟上午刚给她递过情书,也不太好意思呆久,摸摸了后脑勺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跟步徽走了,步徽只是临走前,站门外朝床上打葡萄糖的鱼薇深深看了一眼,眼神说不出什么意思,接着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祁妙跟她说了几句话,也因为声音太大被校医轰走了,她中午都回家吃饭,当下也不能再陪着鱼薇,骑车回家了。 一下午的课,鱼薇都安然度过,她打了针后,又吃了祁妙从家给她用保温盒带的午饭,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但下午班主任王老师的物理课下课后,去上厕所的鱼薇被他在教室门口拦住了,说放学让她去一趟办公室找他,鱼薇点点头,心里大概隐隐知道他找自己干什么,她最近的表现实在散漫了点,这下又晕倒了,他肯定要问问情况。 放学的时候,走廊上人声鼎沸,一片嘈杂,前脚刚迈出教室门的鱼薇,突然听见很熟悉的嗓音喊了一声:“四叔,你怎么来了?” 她整个人一愣,跟着出教室门的同学后面朝外走,结果刚走出教室,就看见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步霄站在穿着校服的步徽身边,比他高出一截,他站得又直,身后是走廊的一根白色廊柱,他一身黑色休闲服在大片校服里很是惹眼。 不少女孩儿朝着他望过去,窃窃私语。 步霄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领子和腰线的质地都很硬挺,很衬身材,襟前一溜纯白色小扣子,解开了三四粒。 他穿牛仔莫名的显年轻,果然跟着鱼薇走出来的祁妙看到他后瞪大眼睛:“天哪,这是步徽的四叔?好年轻啊……” 祁妙后半句天马行空的“就是感觉不像好人”刚吐出来,步霄的目光已经穿过人群朝着自己看过来了,黑亮的眼神饶有兴味,乌眉斜长地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 鱼薇这会儿有点紧张,她中午才刚刚梦见他,下午放学就见到他了。 每朝他走进一步,他的轮廓就和十三四岁时期的那个白衬衫少年重合,是她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小叔叔”的模样。 步霄还在跟步徽说话,看见鱼薇走近,停在自己身边,低声问了句:“低血糖了?” 鱼薇这才确认,他这趟来学校真的是因为自己。 点点头,鱼薇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步霄挑挑眉,一双清亮的眼眸含着笑意地望着她:“先不说这个,跟我过来。” 鱼薇还没回过神,看见步霄又跟步徽玩笑了几句,拍了一下侄子的后脑勺,就跟步徽告别,接着迈开腿朝着老师办公室走去了,她只能赶紧跟过去。 穿过走廊上有些拥挤的人群,鱼薇紧跟着步霄走进理科办公室,他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门朝里走,这会儿办公室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班问题学生和自求上进的学生都来了,有的站着罚站,有的坐着听题,老师们也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有大声训斥的,也有小声讲解的。 步霄刚走进去,教化学的杨老师看见他来了,挺直腰板,隔着格子间的挡板笑道:“步徽他叔叔又来了,你还真是办公室常客。” 步霄抬眸,看见杨老师一头波浪卷拉成了黑长直,亮晶晶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低声笑道:“杨姐,新发型不错啊,显得更嫩了。” 杨老师早就笑得两腮发红,每次步徽他叔叔来老师办公室都花言巧语地哄得一众女老师很高兴,这会儿见他来了心情格外好。 鱼薇看见班主任正在低头喝茶,看见步霄带着自己走进来,满脸笑意地把手里茶缸子放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两把椅子招呼她和步霄过去坐。 步霄很自然地坐下,然后拍了拍他右手边的那个椅子示意鱼薇也坐,鱼薇只好乖乖地在他身边坐好。 “上星期五步徽打架,我找他的家长来,结果他四叔来了之后说,以后你也归他管了,我就把他叫来了,可算是找到个人能管你。”王老师镜片后的眼睛,直直看着鱼薇说道,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有些严肃。 “哦。”鱼薇这才明白是这么回事,虽然她一直隐隐这么猜测,这会儿真的成真了,她以后都归步霄管了,心里却说不出是开心还是紧张。 “这孩子……”王老师很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沉声对步霄道:“要说好管,她学习上从来不让人操心,要说难管,她比步徽还不听话,她才不管我们老师说什么呢。” 鱼薇听见班主任用慢吞吞的语调说出这话,一时间脸发烫。 步霄笑笑,没言语,这时从上衣内兜里摸出来一盒软中华,掏出一根,把烟递给班主任,王老师竟然很高兴地接了,但是没抽,夹在右耳朵上,翘着腿继续跟步霄说道:“我也知道她情况特殊,现在能有人问她,我才真是放心了,不过说起来,你能管的住她?” 步霄一边笑着,一边把烟盒重新塞进兜里,挑眉道:“女孩儿还真没管过,以后可以试试。” 听他这么说,王老师哈哈笑起来。 鱼薇看着这两人怎么跟认识了好几年似的,一时间有点讶异,接着听见步霄开口说的话,就更惊诧了。 “王哥,两个孩子就劳你费心了,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打电话。” 鱼薇忍不住朝步霄看了眼,他侧脸的微笑淡淡然的,可嘴里怎么又是“杨姐”又是“王哥”的,叫得这么亲…… 王老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那今天就先跟你说说鱼薇的事,先说个好玩儿的,我上次听语文老师说的,有节课学鲁迅,记念刘和珍君,她问底下孩子们最喜欢哪句,别人都说喜欢那句‘真正的勇士敢于’啥啥的,你知道她说什么吗?来,跟你步叔叔说说,你当时说你最喜欢哪句?” 鱼薇脸红了,感觉到步霄转头看自己的视线,只能咬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一字一句地念道:“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 她语气还是一向不曾改变的柔和、轻缓,这会儿也不紧张,也不羞耻,念出课文的时候别有一种味道。 步霄原本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听见说出这话,一时间忍不住抚额笑起来。 “你听听,知道她不好管了吧?”王老师挑了挑右眉,那颗痦子也跟着跳动。 王老师的外号之所以叫“皮蛋”,就是因为右眉毛的眉头上有一颗痦子,上面还长了根儿毛,离近看像个“q”,有学生就从扑克牌里给他取了这么个爱称。 步霄笑了一会儿,盯着鱼薇道:“你怎么就这么有个性呢?” 鱼薇咬咬牙不知道怎么回答步霄,就听见皮蛋继续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儿,今天我找你来,第一是因为她犯低血糖数学课晕过去了,你回头想想办法给她加强营养,第二就是,中午数学老师收了大家的本子上来,她错题本里夹了封情书,怎么回事,鱼薇你说说。” 鱼薇听见这话,这才“噌”一下红了脸,她现在想起来了,当时看完情书,她没收起来,夹本子里了,结果没来及拿出来,她就晕了,原来那本子就是老师要收的错题本。 她还没想好怎么交代,只见王老师从一旁桌子上拿起那张淡粉色的信纸递给了步霄,步霄很顺手地接了过去,低头展开来看。 趁他看手里的信,她已经组织好语言,解释道:“王老师,这封信是别人给我的,我确实看过,但没回复,也不打算回复,我在高中是不会谈恋爱的。” 王老师听见她条理清晰的解释,心想着这孩子果然是最难管的那个,啧啧了两声。 但谁知步霄竟然比孩子还不靠谱,他拿着那张信纸低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哪句戳他笑点了还是怎么了,笑了好久好久,鱼薇从他侧脸望去,见他连酒窝都笑出来了,他才慢慢道:“写得不错啊,有几分王小波的意思。” 王老师哑然,心想他这是什么反应,随即说道:“肯定不是孙隶格这小子写的,不知道他从哪儿找的枪手,他那一手字跟狗爬的似的,作文次次垫底,这一看就不是他写的。” 步霄又看了几眼,把信叠起来时,看见纸背面上铅笔写的数学题,喃喃道:“不过能看出来,我们鱼薇没打算回他,这情书背面都当成演算纸了……” 听到他嘴里那句“我们鱼薇”,鱼薇脸上顿时烧起来,她朝步霄看去时,他也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饶有深意。 ^ 走出办公室时,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王老师竟然跟步霄聊得口沫横飞,唇角都白了才打住,说等会儿还要看学生夜自习,要下楼吃饭去,这才让步霄和鱼薇离开。 这下,鱼薇的身世包括上数两代的家族历史都被班主任知道了,她听着的时候,也讶异步霄为什么这么好玩儿,听他聊天,真的很有意思,他经常会冒出一两句直惹人笑的对白。 第10节 这会儿学校很冷清,天已经全黑了,楼道里的灯还没亮,她在黑暗里跟在步霄身后下楼梯,一时间寂静得耳畔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鱼薇视力并不是很好,没看清脚下,一步差点踩空,被步霄扶住手肘,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走,轻笑道:“你还挺受小男孩儿欢迎的,情书收了多少份儿了才能想着把它当成演算纸用?” 想了想,鱼薇垂下长睫淡淡道:“也不是很多。” 步霄听见她这么回答,只觉得好玩,一时间想逗逗她,挑眉道:“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鱼薇咬咬下唇,她能说什么,总不能说她心里只有他吧,只能实话实话:“都太幼稚了。” 步霄笑起来,他此时侧过脸,能看见鱼薇雪白的脸颊,秀挺、娇俏的鼻尖,她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更显得清癯的脸型有些风流蕴藉的意思,她说话的时候表情都浅浅淡淡的,颦笑之间总让人觉得她安然极了。 “那这份儿呢?”步霄摇了摇手里那张淡粉色的信纸,语气沉了沉:“也幼稚么?” “这份写得确实很好。”鱼薇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但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调若有所思:“但情书美不美……得看落款的那个人是谁。” 一时无话,步霄微狭起眼睛,蹙着眉朝着身边儿的鱼薇看去,看她说这话的表情,还是没什么波澜,但她语气里分明有些什么,而且这话,听上去是那么简单却精炼,怎么也不像个高中生说出来的。 为什么她就跟别人这么不一样,别说跟同龄人比,就算跟他的同龄人比,也足够特别的,这世上最不乏的便是俗人,活了二十八年了,他第一次遇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步霄的表情有一秒的微怔,随即他低下头,自嘲地弯唇笑了笑。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此时的心境竟然跟信上他亲手写的几句话恰好相似…… 那张淡粉的信纸还拿在他手里,走到一楼时,步霄把手里的信对折叠好,塞回了衣服内兜里。 ☆、第十四章 走出教学楼,鱼薇还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就在朝校门口迈步的那一瞬间被步霄拽住了校服领子拉了回来,朝着另一边走。 操场上的大灯亮了,照出来正在打篮球的一群男生的身影,步霄带着她在夜色里穿过操场,往食堂方向走,果然走到食堂灯光通明的门前时,他愣都没愣一下,走了进去。 “你要吃食堂?”鱼薇一时间有点讶异。 “我不吃,晚上还有个饭局。”步霄倒没什么不自在,替她拉开帘子。 食堂里的温度比外面暖和多了,一股饭香飘溢在室内,z中的食堂菜色精致很还实惠,甚至还有校外的人为了吃z中的饭专门来办饭卡,但后来学校怕太多社会人混进校内,取消了对外供应,现在只能校内师生在这儿用餐。 鱼薇还怕步霄会被赶出去,结果打完饭后,只见步霄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饭卡,“滴”的一声帮她结了账。 “都吃完。”他找了个座位,把盘子放下,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鱼薇说道。 饭菜是他打的,满满当当的,鱼薇看着盘子里的饭觉得这任务有点艰巨,也不能拒绝,只能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她正埋头苦吃,只看见步霄把饭卡递了过来,白色的饭卡上打了一个眼,上面挂着一只狐狸形象的塑料挂件,她之前也见过的,跟他车钥匙上的那只一样。 鱼薇盯着那只狐狸,一时间连拒绝都忘了。 “你那个小姨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她出神的时候,步霄开口了,黑亮的眸里闪耀着薄光:“她那张老脸属黄瓜的?有点欠拍啊……” 听着他损人,鱼薇觉得有点好玩,甚至连徐幼莹都恨不起来了。 “她可能性生活不和谐吧。”鱼薇咬了口糖醋小排,淡淡道。 步霄听她老神在在的,忽然轻描淡写来了这么一句,忍不住笑出声,一双桃花眼看着鱼薇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什么?” 鱼薇不好意思再说第二次,低头喝汤。 见她不说话了,步霄盯着她看,鱼薇刚喝完汤,抬起一双水粼粼的大眼睛回望着自己,一张脸比那个盛汤的小碗都大不了多少,他一时语塞。 静静地看她吃东西,她吃饭也跟说话似的,小猫一样,慢条斯理的,闲闲的,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舔爪子。 鱼薇心知自己刚才得意忘形了,展露了一小角的自己,跟步霄在一起她整颗心都是快乐而轻松的,她觉得她可以随随便便说任何想说的,因为他对自己也是一样。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他把步爷爷给自己和鱼娜的资助全部换成东西了,这张饭卡就是其中之一。 鱼薇抬起头看他,睁大眼睛,她还真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办法。 “她不是把我当傻子骗么……”步霄勾唇笑了笑,手里把玩着银色打火机:“我看她还能抢什么,粉色小裙子还是白色打底裤,抢了她也得能穿上。” 听他说着这些话,鱼薇隐隐能猜到他把钱都换成什么了,首先是饭卡,其次是文具、书包、衣服和鞋子,她知道步爷爷每个月给的钱很多,但没成想竟然能换成那么多东西。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夜自习快开始,校门口人渐渐多了起来,鱼薇尽量走得每一步都很慢很慢,她开心的时间太短暂了,也不知道下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但已经走到了教学楼的楼下,鱼薇刚要开口跟他道别,忽然又被他叫住了:“这个星期天小徽过生日,老头儿跟大嫂都说让你来家里吃饭,还叫了你们班上几个同学……” 鱼薇听见他这么说,低下头站在台阶上,一时间很是为难。 毕竟是生日聚会,她去的话总要带份礼物,并且是周末,她连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都没有,所以一直以来,班上有任何活动,或是有人邀请她去唱k、吃饭、看电影,她从来都是回绝的。 原因总结起来不过两个,一是,她跟同龄人一向没什么好聊的,不想发展任何不必要的社交关系,二是,她没钱。 “我还是……”她嗫喏道,“不去了”三个字已经在唇畔了,她却忽然咽了下去,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冒出头,从唇齿间冲出去:“星期天,你也在吗?” 漆黑的夜色里,楼上教室的光洒下来,照在步霄身上,他的身影若隐若现,半明半暗,整个人在夜色里仿佛跟她更近了。 “怎么?我不在的话你害怕?”步霄朝她问道。 鱼薇点点头,借着夜色胆子忽然大了很多:“你在的话,我比较安心。” “嗯,”黑暗里,步霄笑了笑,轻声道:“那就在吧。” 听他竟然答应自己了,鱼薇低着头微不可察轻轻弯了弯唇,跟他道了别后,却看见步霄迟迟没动静,还站在原地笑望着自己,一时间犹豫着没有迈腿,把目光看向他。 “这次,换我看你走。”他这句话说出口时,语气似乎没有笑,但鱼薇看得到,黑黑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是笑着的。 鱼薇顿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噎住,鼻子有点酸,原来他知道了,她每次都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走,他明白她是难受的。 跟他再次告别,脚步没有停顿,鱼薇转身朝着楼道里走去,楼道里是黑的,这会儿很寂静,她走的时候没回头,直到走过转角,她还是没控制住,停了下来,站在转角他看不见的一片黑暗里,朝他看去。 步霄还在原地,安静地站在那儿,垂下头给自己点了根烟,修削的指间打火机“啪”的亮了一下,楼上的白光能映出他的上半身,穿着黑衣的身形高挑而挺拔。 他在那儿抽了两口烟,最后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一步步融进夜色里,每个线条都是她熟悉的。 鱼薇忽然觉得,爱一个人就是,看过很多次他的背影,依然不舍得比他先走。 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瞬间,鱼薇能察觉到她对步霄的感情有多浓烈,单纯说是某一种都无法准确概括,她依赖他,迷恋他,想念他,五味杂陈,全在这一刻了。 她看见他消失在夜色里,直至什么都不留,原地明明留着他刚才还在的气息,鱼薇这才摸着黑,尽量不让一盏声控灯亮起来地朝楼上走去。 ^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又发现了一件事,让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无法继续膨胀的那份感情,更加变得难以控制。 这天,她在班里收前些天发下去的数学测验卷子,收到步徽那组,组长说他人不在,鱼薇只能亲自去楼下的篮球场喊他。 步徽看见她来有点烦,但也没说什么,走在她前面大步走回教室,从书包里翻出皱巴巴的卷子扔给她。 他这次测验考得极差,分数垫底,赵老师点名批评过他,80分以下的卷子都要订正后给家长过目并签字的,步徽肯定在列,鱼薇拿到他卷子的时候扫了一眼,确认他有没有签字,却忽然眼神呆滞了。 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鱼薇看得心跳加快,拿近了些仔细读。 很简单的一段话,说知道了测验成绩,会监督步徽的学习,让他好好努力,取得进步云云,落款是潇洒至极的两个字,“步霄”。 鱼薇诧异的不是步霄给他签字,而是这个字迹跟之前她收到的那封情书上一模一样。 当天下午的自习课上,鱼薇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步徽:“之前孙隶格的那封信,是你四叔帮写的?” 步徽正在喝水,一听这话愣住了,蹙着眉朝她看来,心想着这女的什么眼睛,这都能看出来? “嗯。”他应了一声,反正不是他的事,被拆穿了也无所谓,不过就连他,也是在鱼薇晕倒之后才知道自己好哥们的情书竟然是塞给她的。 孙隶格那个死闷骚一直不肯说自己喜欢的女孩是谁,直到那天鱼薇低血糖倒下去,步徽看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公主抱,最后被祁妙拦下来,他才知道那小子的眼光竟然这么诡异,看上鱼薇了。 步徽偷偷朝着鱼薇看去,她写字的动作停止,笔尖轻轻地点着练习册,似乎出神了,接着还是眸光一转,埋下头继续做题去了。 自从那天察觉到这件事后,鱼薇一直还是不敢相信,尽管在步徽那里得到了答案,她还是怕出错,心像是被小虫啃啮似的,最后发了短信问步霄。 谁知他承认得相当磊落:“嗯,我写的。” 鱼薇当夜睡不着,手机屏亮亮灭灭,看着这个答案,最后还是无法入睡,下了床,在桌前坐好,打开灯写字。 她记忆力很好,那封信又读了两遍,暗暗背住了,这会儿不过半分钟就默写下来。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这么欣赏他的一切了,还是会发现他更吸引自己的地方,特别是跟自己产生深深共鸣的内心。 他的情书真的很美,特别是那句“我的一生一世太宝贵,我一生只要爱一个人”以及那句“你在这里,我心里,是可以胡作非为的”,鱼薇盯着纸上的字,恨自己笔锋太秀气,太柔美,写不出他万分之一的味道。 没错,步霄的字也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潇洒、刚劲,笔梢卷着飘逸的灵气。 当夜鱼薇几乎没睡,她彻底明白了收到自己心里那个人写的情书但落款并不是他自己是一种什么滋味,简直是种折磨。 咬咬牙,起床去学校,冬天已经来了,她独自走在萧瑟的路上时,鱼薇下定了决心,她实在看不下自己的模样了,她要尽快变好。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因为有了饭卡,她每顿饭都按时吃,吃得很饱,课间还给自己加餐,通常是白煮蛋和牛奶,有了体力她还偶尔去操场上跑圈,她想用尽一切力气让自己长高,有个健康的气色。 这天在食堂吃饭时,鱼薇刚把端着的盘子放下,耳边忽然传来咋呼声。 “天哪,尾巴!你饭卡里余额竟然有七百多!”祁妙因为怕自己又骗她,偷偷挨饿,这天跟着她一起在食堂吃的,听见她卡里的余额,当时就吓了一跳。 没错,鱼薇当时发现的时候也被吓住了,反复确认没错,才知道卡里竟然足足充了八百块钱。 “尾巴,你最近好像怪怪的。”祁妙端着盘子坐在她对面时说道:“整天发呆,你怎么了?” 鱼薇看她朝嘴里塞了半个四喜丸子,弄得满嘴油渍,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抹了抹,心想着,要不要说呢? 她暗暗下的决心,还从没跟别人说过。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鱼薇安静地喝了一口汤,十分笃定地道。 “噗……”祁妙不雅地喷了饭,还呛到了自己,摁住自己的脖子:“咳咳咳,你说什么?!”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如果对象不是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了……”鱼薇淡淡然地把汤喝光了。 祁妙被她的话吓得咳嗽了好久,惹得食堂里许多人纷纷侧目:“你你你,你喜欢上谁了?” 鱼薇轻轻地搁下碗,眸光沉了下去,她从来没说过他的名字的,此时此刻,她也不敢提起,也不是可以提起的那个时机,于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保密吧。” ☆、第十五章 从那天以后,祁妙一直缠着鱼薇问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鱼薇当然不会说,三番五次之后,祁妙倒是养成了个坏习惯,一从自己嘴里听到哪个男生的名字,她就把人家列为怀疑对象,当听说鱼薇周日要去步徽家给他过生日后,祁妙眼睛一亮,非说星期天的生日聚会她也要去,让自己去问问步徽能不能带上她。 鱼薇要去问的话,其实还真有点为难。 虽说坐了一个星期的同桌了,但自己跟步徽说的话,拢共用两只手就数得完。 步徽这人也不是话少,他跟男生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能聊,甚至还是团体里的中心人物,但是对女生……真的是说一个字都嫌多。 第11节 隔壁班的傅小韶兴许对步徽有好感,下课偶尔来找步徽借书时搭讪几句,次次碰冷钉子。 但鱼薇心里明白,步徽是面冷心热,那天她低血糖晕过去之后,步徽第二天上课带了面包和巧克力,放在桌洞里,自己也不吃,就放着。往日他是不带的,虽然直到最后,他也是暗中观察自己,并没开口问她要不要吃,但鱼薇知道那是给自己准备的。 果然,他只带了三天,后来看见她在食堂有饭吃了,他就不带了。 所以鱼薇觉得步徽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就是嘴上不说,酷酷的,但其实心里是个暖男……就说对傅小韶吧,他好像挺不耐烦的,但书次次都借给人家姑娘。 于是当鱼薇问起能不能带上祁妙去参加生日聚会时,步徽扭头看了看她,眼神冷冷的,接着把脸转过去,还是点了点头。 步徽和别人的发色都不太一样,更淡,类似于一种褐色,还稍微带点自然卷,要是前天睡觉不老实,第二天就乱得蓬起来。 忽略头发的话,步徽的侧脸看上去,那棱角和眉眼真的有一两分和步霄神似。 但步霄的棱角更坚硬,眉眼间透着一股子“野”,轮廓比他深朗,肤色也比他深些。 鱼薇不自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步徽转过脸,蹙眉道:“你看我干什么?” 把脸转过去,鱼薇把视线收回落在面前的数学题上,愣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你长得……跟你四叔挺像的。” ^ 周日这天鱼薇起得并不算早,因为自己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 检查了一下书包里包装得很整齐的生日礼物,是她熬了三个晚上亲手给步徽织的围巾,鱼薇因为刚买完手机,实在没钱买好东西,廉价又普通的礼物总显得像是敷衍,她只好送这个。 至于穿什么,她更不用操心了,除了校服,她没一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全都是旧旧的,款式过时,她好几天之前就选好了今天打算上身的两件衣服,虽说不好看,但她提前洗得干干净净了,还算体面。 但今天她起床后找了半天,原本叠好放在床头的衣服却不翼而飞,鱼薇走到阳台一看,绳条上挂着衬衫和裤子,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回头看了眼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的徐幼莹,只见她嘴角泛上一抹冷笑,鱼薇顿时就明白了,周家的衣服向来都是自己洗的,徐幼莹忽然洗衣服,显然没安好心。 走回卧室,鱼薇又翻了翻那堆旧衣,实在没有能穿出门的,只好又把校服套上了。 出门的时候徐幼莹阴阳怪气:“他包养你就是因为你是个学生,玩儿学生不穿校服还有什么意思?” 鱼薇没理她,回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徐幼莹看见鱼薇的眼神,气得登时破口大骂起来,她当然看出来鱼薇在外面吃得很好,最近脸上也有了血色,吃得好之后,怎么老觉得她又蹿高了不少,出落得越发/漂亮,越来越像她那个早死的姐姐。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又没法子打压,只好没事找事。 前些天g市寒潮来袭,下了冬雨,一场雨过后天气已经无可挽回地降到了零度附近。 只穿着校服果然还是有些冷了,鱼薇缩手缩脚地抱着双臂,觉得刺骨的冷风吹透她单薄的校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鱼薇坐地铁去的步家,因为事先收到了步霄的短信,说让自己比别人早去一会儿,她今天才没跟祁妙相约一起出发,独自来了。 釉青色的天幕下,步家还是老样子,静静地坐落在山腰,从树影里渐渐显露模样,鱼薇到达的时候才刚到九点,门开之后,狗又飞扑了出来在她脚边狂吠,紧接着前门里闪现一抹窈窕的身影,是姚素娟出来迎她了。 好久没见了,姚素娟特别挂念孩子,见她之后亲切得不行,问她只穿着校服冷不冷,边把鱼薇领进客厅,坐在沙发上聊了好一会儿。步徽正好下楼,看见鱼薇来了,鱼薇跟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他“嗯”了一声,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就又上楼了。 步爷爷因为今天家里要来一群小屁孩儿过生日,他嫌吵,被刚从国外回来的三儿子接出去散心了,樊清自然也跟着去了,家里此时极其安静,鱼薇问起大伯,姚素娟倒了杯饮料递给她:“这个时间,他还能在哪儿,屋子里礼佛呢。” 步静生向佛,鱼薇早有耳闻,之前吃饭时,他也只吃素,手上戴着一串佛珠,她从步霄那儿曾听见一两句给大哥送佛龛的事,此时他在房里坐禅礼佛,鱼薇并不奇怪。 “那……步叔叔呢?”鱼薇想起上次,他答应自己今天也在,这会儿却不见人影,一时间有点失落。 “老四病着呢,就早上起来吃了点东西,这会儿又回屋里睡觉去了。”姚素娟没什么紧张神色,倒是把鱼薇吓一跳,脸都白了。 “哎,没事儿,他都多少年没发过烧了,这不是前些天降温,他着凉了,昨儿夜里回家来发了点低烧,这会儿也不知道退烧没,等下你去看看他。”姚素娟看见鱼薇面露担忧,跟她解释,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欣喜道:“倒是他啊,给你买了一堆东西,走,我带你上楼看看去!” 鱼薇被姚素娟牵着带上了楼,进了一间卧室,鱼薇听她说这间屋是步霄二姐的房间,多看了几眼,一看就知道许久没人住了,干净倒是极其干净,就是没有人住的痕迹。 房里床上大包小包地堆着一堆东西,鱼薇上次听步霄说时隐隐猜测东西很多,真的堆在眼前了更觉得惊人。 姚素娟特别开心,理着床上几件衣服对鱼薇说:“还是老四机灵,他那天跟老爷子说把钱都换成东西,我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好,这下子谁也抢不了了!” 可是抢不了了,鱼薇一件件看过去,文具和书包都是粉色的……不由得觉得好笑,估计步霄费了不少心思想怎么不被徐幼莹抢,专挑只能自己和鱼娜用的东西买。 “这么多衣服你试试,这边是给你的,那边是给鱼娜的,换上哪件觉得好看,你今天就穿着吧……”姚素娟出去之前跟她这么说道。 鱼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你去看老四的话,出了门右转直走,再左转第一间,我下楼看看午饭去了。”姚素娟把门给她带上时,特意想起来跟她嘱咐了一句。 鱼薇道了谢,等姚素娟出门后,随便挑了两件衣服穿上,她听说步霄生病,这会儿心里着急想去看看。 换好衣服,鱼薇从门里走出来,来到了姚素娟说的那间屋子门前。 还从没进过他的房间,鱼薇难免踌躇了一下,想着他会不会不想让别人进自己屋,又怕他不方便,敲了敲门。 没人应,鱼薇更用力地又敲了几下,依旧没有声音。 她忽然生出几分胆气,按下门把手,门果然没锁,就这么直直地被她推开了。 鱼薇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没有礼貌,直挺挺地站在门边,眼睛却不听使唤地朝屋子里看。 他的卧室遮光帘全拉着,床头边上的小夜灯亮着微弱的光,虽然屋外阳光晴明,但步霄的屋子里幽静得如同夜晚一般,他人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觉,背对着她。 一想起来姚素娟说他发烧,鱼薇这才狠下心没经准许就朝里走,绕过床尾,来到他身畔。 她蹑手蹑脚的,在幽暗昏黄的卧室里行走,猫一样一点声音没发出来,此时走到他面前,静静地蹲下身子。 灯在这一侧,颜色是暧昧温柔的暖橙,把他的五官全部勾描出来,那张脸让鱼薇屏住呼吸,心跳加快。 他双目闭阖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睫毛原来那么长,分明地把他的眼形勾勒出来,像画了眼线似的,唇线形状迷人,让她一时间心慌意乱。 鱼薇这一刻连呼吸都不敢了,伸出手,轻轻放在他额上,顿时略高的体温从她冰凉的指尖传达过来,这时她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在触摸他,这是他的温度。 鬼使神差地越凑越近,鱼薇把脸靠近他枕边,清晰地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为什么?明明只是如此近得靠近他,这种逼真而让她悸动的感觉,就已经犹如一个怨慕的深吻……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被他吻了,那会是什么感受,世上真的有比此刻还要激烈的心动么? 鱼薇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浓眉,眼睛,鼻梁,薄唇,下颌,喉结,仿佛心里那份喜欢,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冒犯了。 忽然,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轻轻放在他额头上试体温的手腕,猛地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了。 她一惊,全身僵麻,心跳得几乎脱离胸腔。 步霄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而深亮的眸子里映出她的模样。 他醒过来了,静静地看着床前的她。 步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模糊,仿佛在聚焦,接着恢复一片明亮时,那样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她,让她浑身一颤。 手腕上传来他滚热的体温,这一刻仿佛静止。 他似睡非睡,好像还没醒透,声音低哑得近乎呢喃:“鱼薇?”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音节从一个人唇齿间跳出来时,可以这么好听。 ☆、第十六章 被他“鱼薇”两个字叫得浑身酥麻,她这会儿几乎窒息了。 步霄依旧还是紧紧握住她的右手腕没松手,看了她好久好久,他似乎才清醒透了,轻佻的笑容在脸上舒展开,盯住她沉声道:“你在这儿偷看什么呢?” 鱼薇紧张得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强作镇定:“听你大嫂说你发烧了,我想上来看看你还烧么。” 他为什么还抓着自己的手腕呢……鱼薇只觉得她整个手臂都僵硬了,不敢乱动,步霄似乎感觉到她的不自然,这才回过神松开了她。 可紧接着他就朝被子里钻去,一把把绒被裹住脑袋,声音隔着一层被子透出来,闷闷的:“鱼刺,帮我把窗帘拉开……” 鱼薇这才明白,他这是没醒透呢,只能走过去帮他把卧室遮光帘拉开了。 “唰”一下,阳光倾洒进室内,刚才幽暗暧昧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鱼薇回过头,刚好看见他深蹙着眉,紧眯着眼,坐起身来捋了一把有些凌乱的黑发,绒被从他身上滑下来,露出一大片裸/露的上身,他的肩胛骨和双臂全露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只能移开,看着地板。 他上身没穿衣服,也对,他睡觉呢为什么要穿衣服,他要是有裸睡习惯的话,现在…… 鱼薇想到这里朝步霄看去,步霄已经睁开眼了,也朝着她望过来。 视线相碰的时候,步霄眯起眼,饶有兴味地勾唇笑了笑。 “挺漂亮的。”他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眼睛里的神色倒是相当坦荡。 鱼薇觉得脸一热,这才想起来他的话什么意思,她现在身上穿着毛绒绒的樱色小毛衣配呢子伞裙,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穿校服之外的衣服。 想到这,她不禁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啊?” 刚才衣服上身的时候,她就觉得了,穿上后严丝合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简直量身定做。 步霄脸上漾开一丝坏笑,从床头柜上摸来烟盒,叼出一根含在嘴里,黑亮的双眸瞥向她笑道:“我这双眼睛,看宝贝都可以走眼,看女孩儿可不能出错。” 鱼薇哑然,虽然他这话说得怎么听都像个流氓,但一想他曾经也是仔仔细细地打量过自己身材的,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他坐在床上,抽烟,头发还是有点乱,这样的形象她真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感觉到她在看自己,慢悠悠抬起眼盯着她。 鱼薇站在窗边,逆着光,身上穿着自己给她买的衣服,他不懂女孩儿的东西,还特意找人帮着一起张罗的,他当时质疑这风格是不是太恶意卖萌了,现在想起来那女性朋友的原话:“全看脸,我穿的话叫老黄瓜刷绿漆,十七八的小姑娘穿上那叫可爱。” 果然,她穿上之后,还真的挺可爱的……步霄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因为发烧,他这会儿身体有点乏,抽了几口烟都不觉得舒坦,蹙着眉灭了烟头,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地。 鱼薇被他忽然的动静吓得躲到窗帘里去了。 他虽然穿着浅灰的长款家居裤,但上身真的没穿衣服,她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转移视线了,仅凭一眼能看见,他身材好得不像话…… 姚素娟正好进来了,看见眼前一幕,鱼薇躲在窗帘后头,老四站在阳光里,满头乱毛,上身还裸着,正在地上找鞋穿,拎起一枕头扔了过去:“老四!平常在家里不穿上衣就算了,人家小姑娘还在你屋呢,你怎么这么流氓啊!” “我一糙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看的?”步霄眯起眼笑了笑,刚才眼睛还睁不开,被大嫂一枕头砸醒了,穿好鞋只好摸了件衣服从头顶套上,一转头还见鱼薇站在窗帘里,更觉得好玩,挑挑眉低声问她:“我就这么吓人么?” 鱼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眼睛盯着窗外看风景。 姚素娟把步霄骂了好一顿,又拿起耳温计放在他耳边,滴了一声一看还是低烧,然后凶巴巴地交代了几遍让他吃药,就把鱼薇拉走了。 鱼薇走出他房间时,他还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脸坏坏的,鱼薇甚至都觉得他是烧糊涂了,跟平常不太一样…… “老四你赶紧穿衣服,等会儿小徽的同学都来了,你这没正行的样儿丢不丢人!”姚素娟一把摔上步霄的房门时下了最后通牒,然后领着鱼薇朝走廊上走。 时间还早,午饭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姚素娟终于得空拉着鱼薇聊天,说说好久的心事。 “丫头,我一直想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嫌烦,就是小徽啊,唉,他真是急死我了!这马上要高考了,他还一门心思瞎混,别说211和985了,他就是能考上个野鸡大学我都烧了高香了……”姚素娟拉着鱼薇的手朝自己房里走时说道:“听老四说你现在跟他坐同桌了,我也不求别的,有时间啊,你就想着拉他一把。” 鱼薇听得出姚素娟挺急的,很诚恳地点点头:“您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姚素娟听她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亲昵道:“以后周末你来家里吧,跟步徽一起看书,我正好也担心着你在你那个姨家受气,吃也吃不好的,你来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补补身体。” 其实不用她说了,这对于鱼薇来说,才是求不得的好事,她平日里看见步徽不愿意学习、只贪玩儿,心里其实也一直想管的,就怕步徽不配合,如今自己受了步爷爷那么大的恩惠,又听步徽妈妈这么交代自己,心想着哪怕能帮到步家一点点,她回头也要试试。 姚素娟把她拉到房里说了好半天的话,聊到了快到十一点,听见楼下动静,说孩子们都来了,才跟着鱼薇一起下楼。 “丫头,你生日是几月几号啊?这办完了小徽的,我想着等你过生日也办一次。”姚素娟跟她下楼时问道。 第12节 鱼薇赶紧摇摇头说不要办,但姚素娟一直问,才回答道:“一月最后一天。” “哎呀,你是水瓶座的,我就喜欢水瓶座的小姑娘!”大嫂似乎对星座很有研究,喜滋滋地交代她:“改天把你生辰八字给我,我找大师给你算算……” 跟姚素娟说完话,分开,鱼薇一个人来到客厅里,发现竟然没人,正寻思着,听见院子里祁妙银铃似的笑声,朝院子里走。 祁妙正在一堆花草里给土狗挠痒痒,边挠边自言自语,鱼薇走近才听见她给土狗取名“美美”,结果把狗抱起来时,她又惊呼道:“天哪,你是男的!” 鱼薇拿她没办法,祁妙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但对毛过敏,家里不让养,一见到猫狗就走不动路,于是劝她把狗放下,不然一会儿起疹子,祁妙不舍得丢,土狗自己从她怀里挣扎蹦出来,她又大惊小怪地咋呼:“它在花里拉粑粑了……” 鱼薇知道她今天一天眼睛估计都得在土狗身上,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往回走,果然看见步徽一群人从后院走来。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还挺帅的,身后跟着的,基本上全是男生,鱼薇现在才看见,傅小韶也来了,这会儿跟在步徽身侧,所以现在算上自己,拢共就来了三个女生,祁妙还是来玩儿狗的…… 她反正跟这群人没话说,更何况一打眼,她看见孙隶格也在,视线已经在自己身上停了好久了,鱼薇转头去找祁妙。 不过傅小韶似乎也太不乐意跟一群男的待在一起,终于看见两个女孩儿,跟着鱼薇跑了过来,笑着跟自己搭讪。 毕竟是隔壁班的,鱼薇跟她不熟,但看她这么热情,自己也不好太冷淡,跟她聊了起来。 “你现在是步徽的同桌了吧,你知不知道他手机号啊?他一直不告诉我……”见鱼薇摇了摇头,傅小韶又拉紧她的手臂道:“那以后你知道了能跟我说么?” 她又问自己的手机号,鱼薇只好告诉她,正好姚素娟出来说开饭了,这才解脱。 吃饭的圆桌已经在餐厅摆好了,一桌子饭菜,中间是个双层蛋糕,落座的时候,傅小韶缠着步徽,祁妙坐女生中间,鱼薇坐在祁妙左手边,旁边必须是个男的,他们七个男生起哄了一阵子,怪叫好久,把孙隶格推了过来,还差点推到鱼薇身上。 “没碰着你吧?”孙隶格推了推眼镜,满脸通红地坐在她左手边时,小声地问了自己一句。 鱼薇眼睛都没抬,只点点头。 其实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想步霄现在在干嘛,估计他在自己房里吃饭了,好久都没见他下楼。 接着点蜡烛,许愿,吹蜡烛,切蛋糕,菜都吃了两口了,鱼薇一抬眼,看见步霄下楼来了…… 她呼吸一滞,眼睛却移不开了。 一晃眼她以为他穿着黑色西装,但定睛一看,竟然是件立着领的黑色中山装,鱼薇有点惊讶,她还真没见过谁这么穿衣服。 一颗扣子都没系,里面的白衬衫露出来,怎么看都有一股民国青年的味道。 步霄走过来时,一阵筷子落盘声,男生们都纷纷开口喊“四叔”,态度相当尊敬,他笑着拍了一下步徽的脑袋,丢给他一个银色的小东西道:“十八岁成人礼物,悠着点儿看啊,64g的。” 步徽一愣,看见手里的是一个小u盘,随即会意。 满桌子的男生都笑疯了,有拍桌子的,有笑到桌底下的,傅小韶坐得最近,脸都红了,看着步霄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姚素娟听见动静不对,从远处喊道:“老四!你又干什么了?” 步霄笑着喊回去,声音每个字都懒洋洋地拉长:“跟他们小年轻这儿抢口蛋糕吃。” “都是叔叔辈儿了,还这么涎着老脸!”姚素娟老生常谈,骂老四的一席话字都不带改地又丢了过来。 祁妙这时凑近鱼薇小声道:“尾巴,我就知道,步徽的四叔果然不是个好人。” 鱼薇没绷住,抿着唇笑出声。 孙隶格一直看见鱼薇冷冰冰的,高冷得宛如女神雕像,这会儿她忽然笑了,因为坐得近,他转头朝她看过去,不禁看呆了,但那少见的笑颜还没看两秒,一只骨筋明晰的手掌落在他肩上,他只能抬起眼朝着手的主人看去。 步徽的四叔不知道什么走过来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剑眉挑了挑,一双眼睛噙着笑,对自己抬了抬下巴。 孙隶格不明白:“啊?” 但他随即被左手边的男生拉了过去,给他塞了把新椅子骂道:“啊什么啊?给四叔让座儿呀!” 步霄勾唇一笑,在鱼薇身侧坐了下来。 ☆、第十七章 鱼薇看见步霄在自己身边坐下,一时间有点惊讶,朝他看了会儿,他凑过来低声对她道:“不是你说我在你才安心么?” 距离离得近了,鱼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糅合着一种很特别的香气,她一直对步霄身上的这个味道很好奇,不是水果香,不是草本香,也不是洗衣液的余味,但鱼薇闻到太多次了,这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他的侧脸就在她一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手肘、膝盖稍不留意就会触碰,鱼薇顿时连坐都坐不安稳了,更别提吃菜了。 步霄算是开了个头,大家纷纷拿出礼物,送了一圈了,轮到女生这边儿,祁妙倒是第一个递东西,大家一片惊呼,她竟然送了一瓶洋酒。 只有鱼薇知道,祁妙的表哥是开酒吧的,她那个小迷糊估计随手就摸了一瓶,连包装都没换就拿来送人了,步徽看上去倒是挺喜欢的,拿过去跟旁边人研究了好久。 但当傅小韶把礼物拿出来的时候,鱼薇顿时尴尬得不行…… 她竟然也送的手织围巾。 桌上立刻一片起哄声响起,傅小韶低下头笑,脸红透了,几乎跟她织的那条火红火红的围巾一个颜色。 步霄坐在鱼薇身侧,饶有深意地跟着“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鱼薇知道他是看出来人家小姑娘对步徽有意思了。 可是自己怎么办啊…… 傅小韶送完,大家把视线落在鱼薇身上,鱼薇因为礼物撞车、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已经打定主意不送了,可谁知祁妙手快得简直惊人,一把抓起她的袋子递给了步徽。 于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她亲手织的那条白围巾被步徽身边的男生兴冲冲地扯了出来,一桌子人都傻眼了,祁妙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鱼薇,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傅小韶也满脸震惊,扭过头朝着鱼薇看。 两条围巾,一红一白,但精致程度肉眼可见,傅小韶可能手笨些,又是第一次织,围巾上有很多洞,但鱼薇毕竟织了好几年了,是个老手,针脚细密而平实。 步徽看见她送的围巾,也抬起眼朝她望过来,轻轻蹙眉。 偏偏这时不知道是谁忽然来了句:“这活生生一出白玫瑰和红玫瑰啊……” 一时间桌子上的气氛又尴尬了一些,鱼薇没吭声,坐立不安地朝手边步霄看去,他这次倒是没起哄,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眼前一切,唇畔似乎有一抹笑意,又似乎没有。 安静了好一阵子,还是步霄先开的口:“你小子好福气啊,你四叔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女孩儿给织围巾,你一下子就收两条。” 鱼薇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他原来也误会了…… 接着他看出来气氛有点尴尬,拍拍桌子让一群小孩赶紧吃蛋糕,还交代了几句只有满十八的才能喝菠萝啤,就笑着站起身离开了。 果然步霄一放话,气氛再次被调动起来,桌上一阵杯盘相撞和筷子夹菜的声音,有谁开了瓶摇晃了好久的可乐,喷出来好多泡泡,一时间叫喊声四起。 鱼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口饭都吃不下去,把筷子搁下了。 步霄走出餐厅,双手插兜走到院子里,坐在回廊的屋檐底下,给自己点了根烟,边抽烟边望着花园里一簇簇花,和一堆堆草,那棵被自己撞歪了的夹竹桃和石榴树,慢悠悠地微狭起双眸吐了个烟圈。 他低头掸烟灰的时候,姚素娟从前门走出来,看见老四坐在那儿,一晃神还以为看错了,穿过树影,定睛一看,可不是他么,像只窝在草丛里的狐狸,不过那模样可真少见,微垂着眼睛,在那儿装深沉呢。 “咳咳,”姚素娟清了清嗓子,笑道:“呦,谁家的大尾巴狼在这儿黯然神伤呢,生意赔了?不都是你到处骗人么,还能有谁骗得了你?” 步霄听见大嫂的声音,脸上立刻弥漫起笑意,抬眸朝着姚素娟看去:“嫂子,我不正经的时候你骂我,我这会儿思考宇宙人生呢,你怎么还骂我?” “我呸!就你还思考宇宙人生?”姚素娟在老四身边的躺椅上坐下:“我看你跟一群小屁孩儿玩得挺乐呵的啊,你心理年龄估计还没有人家鱼家丫头成熟呢!” 步霄听见这话,低头望着手里的烟,虽然抿着唇在笑,但笑容很淡,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接着他把腿翘在长椅上,背后靠着廊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丢给姚素娟。 姚素娟接过一看,一把车钥匙,正不明所以,听见步霄吊儿郎当地说道:“小徽生日礼物。” “噗……”姚素娟被吓了一跳,坐直身子道:“老四你疯了?小徽还没有驾照呢,你就送车!哪有你那么惯孩子的?” 步霄挑挑眉:“那不是早晚得考么,先备着。” 姚素娟气不打一处来:“哪有你这样的?前几天我还跟三弟妹说呢,就看你这么宠侄子的样儿,还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宠老婆孩子,估计问你要星星啊要月亮,你都上去给摘!” 步霄手里玩着打火机,抬眸笑道:“那可不,我媳妇儿就是问我要太阳,我也不能嫌烫手啊。” 姚素娟真是拿这无赖没法子,翻了个白眼,但车钥匙她怎么想都不能冒然收下,又丢回给他了,想着先回去跟步静生商量商量,照老四这么惯着小徽的样子,自己儿子还不知道得被惯坏成什么样呢。 屋里头,一群人吃完饭都已经一点多了,一帮子男生闹了好久,鱼薇心情不好,借故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结果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见祁妙冲进门来。 “尾巴你……”祁妙刚开口就被她一手捂住嘴,只觉得脸上湿湿凉凉的。 “我不喜欢步徽。”鱼薇盯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说道。 “诶,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祁妙凑上来:“你不要骗我,女的织围巾都是给喜欢的男的,不是么?” “我只是因为没钱买礼物。”鱼薇话音刚落,傅小韶也走了进来,刚好听到她这句话,一时间愣住了。 鱼薇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又不想被误会,只好想了一下,边用吸水纸擦脸上的水珠边开口道:“我有喜欢的人,不是步徽。” 看着她神色淡淡地说完,把纸丢进垃圾桶,就相当沉稳地从洗手间出去了,祁妙赶紧跑过去跟在她身后也走了,只剩傅小韶立在原地,想了一下,她觉得鱼薇说的是真话,因为看她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扯谎,甚至神色里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伤感。 虽然一群人玩得挺嗨的,但毕竟个个都还有自己正高三的自觉,当天下午就全部各回各家了,鱼薇在吃完饭的时候又看见了一次步霄,他正好从屋外走进门,打算回房,身后的姚素娟骂他,说他吃完药正退烧呢,让他赶紧进被窝发汗去,步霄看见她走过来,对她笑得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我还发着烧呢,就不送你了。”步霄说完,又觉得不放心,抬头又问了句:“你自己能回家么?” 鱼薇点点头,说跟祁妙一起回去,他看见自己没问题了,就转身挥了挥手上了楼。 她在看见他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有想喊住他的冲动,想跟他解释说自己不喜欢步徽,但一低头想起,她哪有资格解释呢,他怎么会把这桩小事记在心上?就算误会了,也轮不到她去说上这么多余的一嘴,他也不需要。 当天回去的地铁上,所有人都乘的一号线,分批下车,孙隶格站在鱼薇旁边,手里拉着车厢拉环,一直脸色很差,心情阴郁,几次想开口问她,但都没有鼓起勇气。 鱼薇看在眼里,她不想让他继续在一个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感情,就先开了口,跟他把话说清楚:“你的情书我收到了,但一直没回复你,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她想着,话还是说得越狠越好,越直接越好,并不想发好人卡,哪怕让他对自己不爱反恨,她也不想让孙隶格一直被吊着胃口,心里猜测太多。 什么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什么我只想学习不想考虑别的,这种话说起来好听,不伤人,却不是她处世之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不要耽误。 孙隶格的脸色果然白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很大方地抿唇笑了笑,说没事,直到地铁到站,临下车,他才把一直憋着没问的话问出口:“鱼薇,你是不是喜欢步徽?” 鱼薇隐隐猜测他会这么问,心想着还好他问了,不然她自己开口解释还怪怪的,她很诚恳地看着孙隶格的眼睛,摇了摇头否认道:“真的不是。” ^ 步徽的生日已经是11月末尾了,天气越来越冷。 步霄给自己和娜娜买的东西,娜娜的一直搁在步家,鱼薇打算哪天一次性送去学校给她,她自己的东西也并没有一次全拿走,而是分批次往周家带。 徐幼莹当然知道自己一件一件的添东西,她更觉得自己是被步霄当成金丝雀包养了,再看见送的东西都是漂亮衣服和鞋子,徐幼莹简直急败坏,月初一看银行/卡,发现步家打的钱就剩个零头,她才算彻底明白了,她这是被步霄摆了一道。 但一时没想到办法回击,就算不给饭吃,鱼薇的脸色照样有红似白,就算不给买衣服,她衣柜里一件件越添越多,有次徐幼莹拿着剪刀想把衣服全剪了,鱼薇一句冷冰冰的:“你想清楚再动手,我没耐心跟你闹,但你要闹我也不怕你。”把她噎得直瞪白眼。 她这才明白,鱼薇是找到个有钱有貌的男人给自己撑腰了,过得比自己还好! 鱼薇是真的没心情跟她对着干,家里的衣服,徐幼莹没提她就全给洗了,就算她把床单被罩什么的、有事没事都拿去让她洗一遍,她也无所谓,因为她知道,再咬咬牙熬一熬,早晚会熬过去。 这个冬天,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寒冷的冬天,熬过去,阳春、盛夏、金秋,直到落雪,再来一次冬天,她也毫不畏惧。 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她课业繁忙之外还在偷偷做一件事,鱼薇买了几团黑色毛线,开始一针一针地给步霄织围巾,她现在才懂,为什么都说织围巾是织给喜欢的人,也难怪别人误会了,她只是因为没钱就送这个当礼物,确实欠考虑。 想着要送的那个人,她一直往下织,织了很长很长,几乎有她人那么高,她却不好意思送,但随即她才想到自己的自作多情,在步霄眼里,顶多就是觉得她是上次听自己说没人送过围巾给他,她才给他织的,这有什么好害羞呢…… ☆、第十八章 第13节 时间慢慢逼近寒假,高三最后严酷的几个月就要开始了,各科老师都猛敲黑板、反复强调让大家不要掉队,最后加把劲冲刺,而高考前最重要的,莫过于一月的期末考和三月中旬的三次模拟。 马上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到期末考试了,鱼薇倒是没什么紧张的。其实要论用功她也算是刻苦,但远没有一些莘莘学子那么拼命,说白了,真正的学霸这会儿早就把各省真题翻烂了,根本没有周围人温水煮青蛙似的后知后觉。 当初作为中考状元进的z中,被老师们当成一尊大神供着,鱼薇作为全校最高分的希望,这会儿却在考虑一件事。 上次答应过姚素娟,要帮步徽进步的,她绝不能食言。 既然承诺过,她在步徽生日后的几天就决定要付诸行动,想了一下,立刻有了办法。 鱼薇心思缜密,做事沉稳,经历的事情也比同龄人多,真要耐下心对付哪个小孩儿,她能不动声色地把对方玩儿死。 顾不得想自己方法是不是略腹黑了些,鱼薇开始行动了。总方针还是很明晰的,步徽这人吃软不吃硬,她得软着来、顺毛儿捋。 鱼薇每天的夜自习都是去第一排跟祁妙坐,但这天吃完饭回来,却坐在了原位上守株待兔,步徽在校外吃完饭回教室,一眼看见她坐在那儿,拉了椅子就想走,鱼薇一把拽住他的校服衣角,开门见山道:“步徽,你妈妈让我看着你学习。” 步徽转过脸瞪着她,一脸鄙夷,把自己衣服扯过去,本来他以为鱼薇不会放手,会来个死缠烂打,但谁知,他轻轻一拽,她就松手了,仿佛她那细细的手腕没长骨头似的。 不过也是,那天鱼薇低血糖晕过去,他跟孙隶格把她抬到医务室时,几乎没用力气,她瘦得就好像跟自己不是一个物种一样。 他因为挣脱得太过顺利,不由得愣了愣,接着看见鱼薇不说话,就瞪着一双大眼睛,啪嗒啪嗒地眨着望向自己,那双眼睛清澈得泛水光,他想着这女的到底要干嘛,却见鱼薇只温顺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别过头去说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还准备?准备个屁!步徽一把拉过自己的椅子,坐到最后一排,跟李鹤人和强电几个好哥们儿坐着聊天、抄作业去了。 第二天一早,前天做的数学随堂卷子发下来了,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鱼薇从来都是第一名,这次却考了刚过80,赵老师点名批评了她好久。 她一直低头听着老师训她的话,一节课都没抬头,下课的时候,步徽朝她看去,隐约看到她眼角依稀有泪光,步徽当时就心烦得受不了,刚想离开,却听见鱼薇开口了。 “其实,我一直挺羡慕你的。”鱼薇眼睛望着窗外,没有看着他,这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但她的话他完全不懂。 步徽听她跟自己说话呢,一时间不好转身就走,只能蹙着眉“啊?”了一声。 鱼薇继续轻柔柔地说道:“你脑子聪明,考试前随便看看就能应付,我这个人笨,只会死学习,是个书呆子。” 步徽一听,不对啊,她怎么把自己的内心台词都说出来了,这敌我阵营不太对呀。 “而且还有人管你,你妈妈和四叔都对你好,我就算考了个零分,也没人会出来说我了。”鱼薇这句话说出来,步徽才当场傻了眼。 虽然他一直不怎么关注鱼薇,但她的情况从爷爷和妈妈嘴里听过太多次,确实有点可怜。 这会儿正是课间,因为下节课是体育,大部分人都出去了,此时教室里极其安静,步徽烦躁地叹了口气,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别扭地递了张面巾纸给鱼薇。 当天下午,鱼薇把那张后半面一题没做的数学测验卷子塞进书包,心里觉得差不多了。 夜自习一到,鱼薇就捧着书去“骚扰”步徽,他依旧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后墙,衬衫扣子解一半,腿翘在桌上,在那儿跟李鹤人他们几个说话,鱼薇一来,男生们开始起哄。 “哎呦徽哥,你的白玫瑰来找你了!”李鹤人胖脸通红,阴阳怪气。 “步徽,你来一下,你来一下嘛,人家找你……”一旁的强电学着鱼薇的语调,捏着嗓子嚷嚷。 步徽烦不胜烦,一脚把强电踹开,皱着眉望向鱼薇,刚想轰人,却看见她还是静静地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瞳里一片粼光,跟小鹿一样,他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噎死。 四叔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人不懂怜香惜玉,还不如没有生殖工具…… 可他没成想,鱼薇竟然是铁了心了,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每天晚上她都跑到最后一排找自己,到了第三天,步徽实在受不了了,在一片起哄声中,拉了椅子回去,坐在她身边,后排一群男生在那儿哼起结婚进行曲,鱼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若没听见一样,看见自己来了,把手里的本子推了过来,让他先把作业独自完成。 头两天,这个女的倒也没太过分,只是盯着他做作业,后来她要求看自己刚考完的数学卷子,步徽硬着头皮把卷子给鱼薇看了,本以为她会对自己不屑一顾、指手画脚,可谁知她有天竟然捧着练习册来请教自己! 步徽以为她在嘲弄他,不耐烦道:“你不是数学课代表吗?我分儿还没有你一半多,你来问我?” 鱼薇却回答得相当诚恳,一字一句道:“我看了你的卷子,你大部分都错在计算上,是因为你粗心,但你真的很聪明,比我聪明,很多题的解题思路清晰又简单,只是你做题的时候心思浮躁了点,下次沉下心来写,肯定考得很不错。” 她说话一直这个调调,沉而平静,柔而温谨,听着就让人耳朵舒服,跟一阵风似的。 鱼薇这阵风有点扰人了,吹到他心里去了。步徽自从听她这么说,再做卷子时竟然不敢糊弄,一想到回头她还要看,他因为好面子,平生第一次老老实实地把一套卷子做完,甚至还因为害怕出丑,交了卷子后,心情忐忑地跟别人对答案。 步徽的改变就这么一点点开始了,他自己甚至都没察觉到,步家也因为这个小变化而变得更安静了些。 这天姚素娟睡前擦完面霜,坐在床沿啧啧称叹,对步静生道:“哎,你不觉得最近家里特别安静么?” 步静生脑袋一挨枕头,早已经打了个盹,咂咂嘴道:“老四好几天没回来了,可不得安静吗。” 步霄最近忙生意,去了趟海南,好几天没着家了,现在都不知道人在不在g市。 姚素娟捶了他一下:“哎呀不是!我是说小徽,我刚才去他房里送水果,我的老天爷呀,他面前那份卷子竟然考了八十八,我想着,兴许是我的谋士已经开始秘密行动了……” 步静生听妻子嘴里说的话,不明其意:“什么谋士?” “鱼家丫头啊!”姚素娟激动地掀开被子钻进去,推了一下丈夫:“这么说吧,我先跟你摊牌了,这个儿媳妇儿啊,我已经看上了!赶明儿换了哪个姑娘我都不同意她进门,你也让你儿子加把劲,他现在那熊样儿都配不上人家小脚趾头。” 步静生一听她那疯话又开始了,不由得头大:“孩子那么小呢,你这瞎说什么呢?” “小什么小,你没听老爷子整日念叨啊,你们老步家跟鱼家还定了娃娃亲呢,你们这一辈没轮上,那可不就轮到下一辈了吗?八字我都算好了,人家大师说了,小鱼的八字呀,一看就是嫁进咱们家的命……”姚素娟又开始八卦了。 步静生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被子捂住脑袋。 ^ 周六这天,姚素娟应上次的约定,在两个孩子上午半天课结束后,开车去学校接人,她这次因为堵车,来得稍微迟了些,车停好后,她一打眼看见儿子跟鱼薇站在校门口,已经在等自己了。 她眼睛多毒,一眼就看出两个孩子关系没以前那么僵了,最起码这次走过来,一前一后的距离缩短好多。 姚素娟不禁心情大好,接了孩子回到家,吃了午饭,竟然看见步徽老老实实跟鱼薇一起坐着学习,一坐就是个把小时,甚至一句怨言都没有,她这才震惊不已,心想着小鱼薇到底使了什么招数,居然能把一个疯狗似的叛逆期男孩治得这么服服帖帖。 可鱼薇现在心里想的,却根本不是眼前事和眼前人。 她中午刚到步家,就发现步霄人不在,听姚素娟说他去了海南,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先去步爷爷屋里探望老人家,久疏问候,步爷爷又跟自己聊了好久,鱼薇一抬眼,看见书案上放着一个棋盘,是一局吴清源的棋,老人家正在打谱,她随口问起,步爷爷说平日里自己喜欢研究,问鱼薇会不会下,鱼薇自知水平不高,摇了摇头,就当不会。 步爷爷说以后可以让步霄教她下棋,她这么聪明肯定很容易学。 鱼薇一怔,随即听到老爷子抱怨,说全家棋下的最好的就是老四,但他不喜欢跟老四下棋,因为他从来没让自己赢过。 鱼薇其实之前猜到过步霄会下棋,是因为他送给自己的那个饭卡上挂着的狐狸挂件,狐狸尾巴上写着“九霄棋院”和一串电话号码,她隐隐猜测步霄跟那个棋院有关系,只是他现在人根本不在,她也无从证实。 可下午差不多两三点的时候,忽然院子里又传来疯狂的狗叫声,步徽搁下笔愣了愣,朝窗外看,咧嘴笑了笑。 鱼薇猜到是步霄回来了,听到动静也急得想去看看,可手边的英语作业还没写完,硬着头皮又写了一会儿,听见楼下姚素娟的叫声:“老四你就作死吧,你看你穿的什么!” 接着响起的那个声线,是她最熟悉的:“我这不是快热死了么?” 步徽终于把笔一丢,出了房门,鱼薇却犹疑了一会儿,等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她才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朝门走。 扶着门框,鱼薇只看见那个人正低着头上楼,眼睛盯着手里的手机。步霄一个人上来的,大冬天里,他竟然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另一只手里拎着行李箱,浑身风尘仆仆,似乎还晒黑了一些。 一抬头,他看见了门边的自己,明亮的黑眼睛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那抹耀眼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 这是一个星期没见之后,她又见到他,因为他刚刚远行回来,带着点疲惫和旅程结束的放松,整个人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 鱼薇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他,步霄已经笑着走过来,路过她身边时盯着她看了三秒,别过脸去时懒洋洋地飘来一句:“不错啊,终于把你养胖了点儿。” ☆、第十九章 (内含入v通知) 见他回来了,鱼薇心里的湖像是有风吹过一般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步霄只跟她说了这一句话,就走回房间收拾东西、洗澡去了,她也不心急了,耐下心在步徽房里呆着写作业,等步徽回来,盯着他把作业一字字写完,终于四点多的时候,姚素娟上来喊他们下楼去吃水果。 食盒里摆着各色新鲜的时令水果,都是切好的,鱼薇吃的时候仍没见步霄下楼,听姚素娟说他正在房里睡大觉呢。 “每次回来都这样,就跟去了外地不让他睡觉一样,他这一睡倒啊,能睡到明儿中午吃饭。”姚素娟看她吃水果的动作停止,又热情地招呼她多吃几块。 鱼薇觉得,其实见不见的到他,都无所谓,哪怕这样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跟他在一个空间里呆着,她就心满意足了。毕竟他出远门刚回来估计是累了,多睡会儿也对身体好。 饭点快到的时候,做饭的赵阿姨匆匆跑来说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姚素娟一问怎么了,赵阿姨笑呵呵地说下午她侄女顺产,生了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这会儿她得赶去医院看看,姚素娟一见是这么大的喜事,赶快送她走了,临走还塞了个红包给赵姨。 可做饭的阿姨一走,她这才犯了难为,姚素娟从小就是个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平常也就吃完饭洗两个碗,要她做饭,她虽然会,但做得特别难吃。 不过没办法,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张嘴都等着开饭,她硬着头皮朝厨房走,结果刚走两步,就看见鱼薇跟来了。 “我帮您打打下手吧。”鱼薇跟着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姚素娟又是一阵子头疼,案板旁的花瓷盆里放着两条黑鲤鱼,步老爷子最爱吃鱼,顿顿晚饭离不了,这两条是他前天在鱼塘里钓上来的,今天交代过要吃,可是她不会料理啊…… 想着不然就等明天再说时,姚素娟却看见鱼薇默不作声地挽上袖子,洗好了手,去盆里捞鱼。 她一双手极其白皙,又被花瓷盆映衬得更雪白了,十指纤纤,修长如嫩葱,在涟涟清水里一摸,就捞住了鱼。 姚素娟一惊,她看着鱼薇那双漂亮的手,怎么看也不像是杀鱼的,难不成要给鱼做按摩啊,温柔得要命。 “丫头,你会料理这个?”她瞪大眼问道。 鱼薇对她笑着点点头:“做过很多次了,您放心吧。” 语毕,鱼已经上了案板,鱼薇顺手拿起菜刀敲了两下鱼脑袋,用尖利的刀刃从鱼鳍往鱼嘴处剖开,不深不浅,刚好触及内脏,一翻开,一片血淋淋的,姚素娟见了只晕,捂着眼完全不敢看。 鱼薇不动声色地清理鱼内脏,很利索地清干净,把鱼浸泡进温水里清洗,接着用小刀斜向鱼头刮完鱼鳞,最后又洗了一遍,放在案板上,动作熟练得一看就知道她做过很多次。 姚素娟早就看呆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儿媳妇她要定了,钦点了,谁也不能换,就冲这伶俐劲儿和贤惠模样,她自己都自愧弗如。 “你这么小,怎么会做这些啊?”姚素娟看着鱼薇动作不停顿地又去料理第二条鱼时,忍不住问道。 鱼薇动作不闲着,低头笑笑回答:“我妈之前住院,要熬鱼汤补身子,去菜场买鱼当场杀的话会缺斤短两,还有买猪肉包饺子的话,怕人家偷换成另一块肉,从不要进绞肉机,那机器也不干净,剁馅子又不麻烦的,总之,自己动手省得被骗……” 姚素娟听着啧啧赞叹,把鱼薇夸成海螺姑娘天仙下凡一样,鱼薇不好意思,赶紧低头默默刮鱼鳞,偏在这时,忽然听见冰箱门关上的“砰”的一声闷响。 鱼薇一愣,跟着姚素娟一起扭头,朝后面冰箱看去,鱼薇顿时惊得连手里的动作都忘了,僵在原地。 步霄站在那儿,一脸坏笑,斜倚着冰箱门站着,身上穿着灰色短袖和黑色棉质长裤,都是家居款,黑发还有些潮湿,估计是洗完澡还没干,他此时手里握着一瓶冰镇啤酒,酒瓶上细密地冒出一滴滴水珠。 “老四,你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干嘛呢?”姚素娟被吓了一跳,心想着他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么一个大活人连气都不喘一下。 步霄刚才洗完澡,下了楼来厨房找点东西喝,等着开饭,前脚刚进来,后脚姚素娟就带着鱼薇进门了,他一时觉得好奇,就静静地躲在冰箱后面听着她俩说话。 “口渴了,来找点儿东西喝。”步霄拎着冰啤,走过来,靠在流理台上笑道:“嫂子,晚上饭不会是你做吧?咱们家也就毛毛能吃得下去……” “你管谁做,反正你张嘴吃就行了!”姚素娟听他揶揄自己的厨艺,翻了个白眼:“哎?不对呀,你今天怎么不睡觉了?我还以为你又得睡死过去呢。” 步霄垂眸笑笑,没回答,抬起黑亮的眼睛看着鱼薇,淡淡地说了句:“不想睡。” 鱼薇心跳得顿时很快很快,耳尖和颈后全烧起来,她有一秒钟的会错意和自作多情,想着他难道是因为自己来了才不睡? 不过,本来就是自作多情,鱼薇第二秒就可以找到一千零一个他今天忽然不想补眠的理由,她只是那里面可能性最渺茫的一个。 姚素娟想把步霄轰出去,毕竟他实在打扰做饭,步霄死皮赖脸地就是不愿意走,斜靠着流理台喝啤酒,结果姚素娟竟然还没撑过他,来了一通公司里的电话,秘书找她有急事,她只能出去接。 姚素娟出去了好久,这期间,鱼薇已经把鱼料理好了,盛在盘里备用,接着看了看台子上的食材,又把蔬菜一一洗净,想着步静生只吃素,素菜怎么也得准备几个。 在这过程中,步霄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惹得她动作有时卡壳,有时慌张出错,他后来直接懒洋洋地坐上台子,又是挡住了锅,又是遮住了碗,她催他往旁边让让,他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就是不动弹。 鱼薇看得出来,他老毛病又犯了,有事没事喜欢招惹人,只能低下头默默切起小葱。 “你怎么这么贤惠呢?”步霄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啤酒也喝完了,悠悠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第14节 下一秒,他就看见鱼薇的脸红了,一时间乐得不行,又补充道:“呦,脸红了?夸你还不好么?” 鱼薇被他的疯话惹得不好意思,只能开口道:“你挡着醋瓶子了,帮我递一下。” 步霄半个身子坐在流理台上,一只腿晃了一下,轻描淡写道:“那就别放醋了,我又不喜欢吃醋。” 鱼薇听他说话越来越没谱了,只能自己伸手去拿醋瓶子,结果指尖还没碰着,步霄一把将瓶子拎了起来,递给她,她知道他肯定没好意,但没办法,只能去接,果然下一秒,醋瓶子就被他拿到了更高一点的地方,他让她去伸手够…… 恍惚间,她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么逗自己的,一时间心绪杂乱,不禁抬眸去望向步霄,眼睛对上他的双眸时,对视了大概三秒钟,他已不再是那个白衬衫的少年。 他是个棱角分明的男人。 鱼薇呼吸一滞,步霄却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盯着她的双眼看了一会儿,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沉声问道:“不要醋瓶子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他一直一直看向自己吧…… 姚素娟接完电话进来,看见步霄一副无赖样儿,拿着醋瓶子招惹人家小姑娘,直接把他轰出了厨房,步霄走之前还涎着脸拿了一个鱼薇刚洗好的西红柿,才走出去。 当晚开饭比平常略晚了一些,菜端上桌时,步家老三带着樊清从外面回来,说是刚做完孕检,鱼薇才知道原来她怀孕了,不过自己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步霄的三哥。 老三步凤翾是个很平静沉稳的男人,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气质内敛,坐在步霄身边,兄弟俩对比鲜明。 看着桌上和往日不同的菜色,姚素娟解释了一下哪几道菜是自己做的,哪几道菜是鱼薇做的,顿时气氛有点凝结,步老爷子提了筷子之后,大家纷纷动筷,一时间鸦雀无声,过了几秒都各自暗道好吃。 步徽夹了一筷子鱼薇做的鱼放进嘴里,转头朝她问道:“这真的是你做的?” 鱼薇点点头“嗯”了声,步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步爷爷把鱼薇夸了一晚上,但也并不是言过其实,因为鱼薇和大嫂做的菜摆在一起,划了楚河汉界一样,她做的渐渐空盘,姚素娟做的怎么看都跟越吃越多似的,后来毛毛闻着味道来了,姚素娟丢了一块她做的炒鸡翅,毛毛用鼻头嗅了嗅,摇了摇尾巴走开了,大家笑了好一阵子,说是大嫂就这么一个粉丝如今还掉粉了。 晚上送鱼薇回家,因为老四喝了酒,说是老三开车去送,结果鱼薇拿了书包下来,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步霄和姚素娟站在老三车边正说话呢。 步霄一只胳膊搭着车窗,低头冲着车里的三哥笑道:“得了,你下来吧,回去陪陪三嫂,她挺着个大肚子,你也不知道着家,天天忙你那堆破事儿,你晚上就算什么都不能做,也多抱抱人家,亲亲小嘴儿什么的……” 姚素娟看见鱼薇来了,冲她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兄弟俩把事敲定:“行了行了,怎么越说越污,老三你下来吧,我开车!” 鱼薇一时间特别不好意思,觉得麻烦大家了,等到上了车,她说以后自己可以坐地铁回去,姚素娟笑着说那怎么能行,山里头又黑,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小女孩自己走,让家里司机送,她都不放心的。 结果刚要开车,副驾的门又被拉开了,鱼薇一抬眼,步霄长腿伸了进来,坐进车里。 “哎呦我的祖宗,你怎么又来了?这一整天跟个苍蝇似的,我们娘儿俩好不容易单独处一会儿!”姚素娟心气不顺,想把老四赶下去。 步霄歪头笑着,懒懒系好安全带道:“你确定认识路?再说了嫂子,你那二把刀的车技,我还是跟着吧,让老司机给你们带带路。” 鱼薇听他嘴里的话,永远不着正调,半真半假,但他一直这么缠着自己,她是真的很开心,随即低下头抿唇笑了笑。 正想着,步霄扭头看了她一眼:“老头儿刚才吩咐说让我教你下棋,怎么,真要跟着我学?” 鱼薇一怔,没想到步爷爷真的把这件小事记在心里了,还嘱咐步霄来教自己,随即重重点了点头:“你有空的话,可以教教我。” 姚素娟一听,把车开出去,笑盈盈道:“还真别说,老四的棋下得那是真好,还跟人家正经棋手一起开了个棋院呢,怎么着,现在打算收个女弟子,就我们小鱼那脑子,以后学会了肯定虐死你。” “嗯?”步霄听见大嫂这话,扬了扬眉笑起来,随即眼里黑瞳闪耀起点点流光,轻声道:“要虐也得是我虐她啊……” ☆、第二十章 步霄说要在棋盘上虐她,还真的没食言。 往后的一个多月里,鱼薇每周末来步家时,给步徽补习完功课后的闲暇之余,都跟着步霄学下棋。 鱼薇一直觉得他不会是个好老师,毕竟他吊儿郎当的,总喜欢使坏,这次她却失策了,他从开场白就让她惊艳。 “这颗黑子现在被我放在这儿,它就活了。”步霄捻起一枚黑子,潇洒地落在棋盘正中央:“这个位置叫天元,它就在这儿喘气儿呢,这四条线就是它的四口气。”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一切都变得很有意思,鱼薇看着他把棋子一颗颗摆在棋盘上。 步霄的手真的很有男人味,不是很白皙,也不是很纤长,反倒因为手掌宽大和骨节突出,以及略深的肤色,显得很野性。 他拿棋子的时候,手指是标准的落子姿势,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垂手落子时那股惬然和随意,性感得要命,常常让鱼薇看得眼神发直。 基本理论很快讲完,不过两个下午的事情,真到自己上手的时候,鱼薇才觉得吃力,她在纵横十九道上没怎么扑腾呢就被步霄给玩儿死了。 不过步霄也看出来了,鱼薇没有任何好胜心,反倒自有一股韧劲和耐性,她沉下心决定做什么了,能把所有人都磨死,但他怎么欺负她,杀得她丢盔弃甲,她也处之泰然,逆来顺受。 再往下教下去,他才发现她身上更可怕的能力,她头脑太聪明了,而且强在自己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她计算能力强,她也没有大部分女棋手喜欢在局部大砍大杀的习惯,很有全局观。 这让步霄觉得找了个好对手,两个人坐着下棋,尽管鱼薇棋力不足、单方面被虐,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特别是鱼薇落子时候,皱着眉沉思,然后抬腕、两指拈起黑子时,那认真的眼神,垂眸咬唇、想着往哪儿落的模样,让他怎么看怎么想欺负。 ^ 时间来到十二月末,圣诞节到了,鱼薇却还在踌躇一件事。 她给步霄织的围巾,早就已经织好很久了,却到现在还没送出去,在自己手边上放着,每个周末来步家,她都放在书包里,怎么背来的怎么背回去。 这个星期天正好是圣诞节,鱼薇正在步徽房间里坐着,跟他一起写作业,没坐一会儿,听见院子里姚素娟兴高采烈地喊起来:“下雪了!赶紧来看啊,今年第一场……” 一抬头,漫天鹅毛飘洒了下来,铺天盖地,小园里立刻被纷纷的雪花掩映住,晶莹的雪片就在窗外触手可及之处,似乎要沾到眼睫上一样想要引起人的注意。 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很有气氛的圣诞节。 步徽停了笔,看着窗外的雪出神,过了一会儿,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着长眸,眼瞳朝着鱼薇那一侧看去,喊了声:“喂。” 鱼薇听见他喊自己,转脸看他,他立刻眼睛像是触电一样弹开,弯腰从地上书包里翻出来一个东西丢给她。 一只蓝色的咧着嘴的史迪仔,鱼薇接过玩偶一愣,完全没料到他会主动送自己东西。 自从她开始跟着步徽一起做作业、学习,他们俩之间的距离显然比之前要近了好多好多,但步徽还是很讲究男女之别的,学习之外的事从来不提,所以她跟他的关系显然没到私下想着对方互送礼物的程度。 果然步徽怕她误会一样,眼睛看着别处解释道:“娃娃机里夹到的,就当圣诞礼物了。” 鱼薇顿时明白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去玩儿娃娃机那种东西,傅小韶跟自己发短信时提过一嘴,说平安夜也就是昨天放学后她拉着步徽去逛街了,他给她夹了个凯蒂猫,她特别开心,估计这个也是一起夹的,女孩儿的东西,留在他房里的确奇怪了,他才想着送自己吧。 下雪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人。鱼薇从步徽房里出来,在天地间纷纷落雪之时,只想赶快见到他。 可他没在院子里跟哥嫂们一起看雪,也没在教她下棋的那个阳台上,鱼薇穿过走廊,才隐隐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步爷爷的书房里传来。 这让鱼薇吃了一惊,走到书房门边朝里看时,看清他在那里做的事,她更是瞪圆了大眼睛。 步霄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嘴里叼着烟,但没点,今天下雪,他终于穿得厚了些,一件很厚实宽大的黑色粗线毛衣,高领的,他头发最近长了好多,此时全部梳到后面去,鬓发和剑眉更乌黑。步爷爷正在摇椅里躺着,监督着儿子手里的活,步霄面前摆开一堆杂物,正在动手做一个东西,从雏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一盏孔明灯。 听见脚步声,步霄抬眸看见鱼薇在门外,歪头冲她笑起来,声音轻佻:“可算来个心灵手巧的,进来帮我个忙呗。” 这天,她没有跟他学下棋,而是跟着步霄在老爷子的监督下,一起做了个大大的孔明灯,做好之后,步老爷子说得在上面写上大家的心愿,每个人都写。 鱼薇一时间觉得挺好玩的,没想到步爷爷还这么浪漫,有颗“少女心”,大家写了一圈,又送回房里,步爷爷问起鱼薇要写什么,鱼薇想了想,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怕字写丑了,先在毛边纸上练手,用心写了一行。 步霄刚开了窗户,双肘抵在窗棂上边抽烟边看雪,见她写字心里好奇,指间拈着香烟凑过来看,只见鱼薇站在灯影里,纤细的手腕下落上一行娟秀、柔美的字迹,从笔梢一个字一个字跃出来,像是吹口气便尽数能活起来一样,灵气四溢。 她字小,写得极其诚心:“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步霄蹙着眉,浅笑地看着她这一行字,又把烟叼回唇边,心想着这明明是一句烂大街的俗话,为什么此刻他心下默念了几遍,竟然意外的温柔而深情,兴许是这小屁孩儿盯着这行字的眼神太执着、太毕恭毕敬,兴许是她一手毛笔字写得太漂亮、清秀,衬得这句话格外雅致脱俗。 等到晚饭后,一家人来院子里看放孔明灯,雪还在下,小了一些,临放之前,步霄才拿出笔,在最中央的空白处写了两个字。 鱼薇当时看见的时候,实在不解其意,因为步霄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大字:“你好”。 “老四你问谁好呢,你这个神经病!”姚素娟穿了一身红色大衣,攀着樊清的手臂,站在回廊的屋檐底下骂他。 步霄不以为然,挑挑眉说道:“问天上住的人和神仙们好啊,今儿不是圣诞节么?” 姚素娟接道:“怎么,那还得是外国的神仙啊?你问问玉皇大帝他过不过圣诞节……” 一家人都哈哈笑起来,鱼薇也抿唇笑了,却看见步霄把孔明灯放飞时是笑着的,但继而神情越发认真,并没有笑,盯着那盏灯看了很久。 橘黄色的光在纷纷扬扬的雪片里,缓缓升空,向着漆黑无垠、却洒下雪白的天幕里飘去,给天上带去人间的问候和心愿。 直到看不见那盏灯了,鱼薇才继续注视着大雪里步霄的背影,只见他也看见孔明灯飘远了,正好双手插兜转过身,隔着纷纷雪幕,他垂下眼帘,忽然下一秒抬头,竟然也望向自己。 他因为要放灯,独自站在大雪里,乌黑而略长的发间落了一层浅白,眼睛依旧很黑很亮,分明的卧蚕,飞扬的眼梢,看得她心跳加快。 鱼薇站在廊檐下,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步霄眯起眼,对她笑得很坏很坏,她知道他发现自己偷看他了,于是飞快地把视线移开。 是不是对视时先移开目光的那个人心里都藏着比另一个人更多的感情,所以才会怕被发现,不敢望下去呢? 这天,直到临别,鱼薇还是没能把围巾送出去。她想着没事,下次,等下次,下个周末她一定铁了心把围巾给他。 可没成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今年的最后一天来到步家时,他却不在。 星期六中午放了学,照样还是姚素娟来接孩子们,鱼薇一上车,车只开出去不远,姚素娟就兴冲冲地提起今天家里肯定清静,老四不在家了,鱼薇听着她兴高采烈的下一句,不禁心里沉顿顿地被砸了一下。 “他晚上相亲去!”姚素娟眉飞色舞地念叨起给步霄介绍的那个女孩的样貌和家室:“年龄比他小个不到三岁,又是公务员,女孩子还是安稳点好,老四那人已经不着调了,得找个能栓得住他的,他这次竟然愿意去,兴许是看照片特别满意。” 鱼薇一时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忽然被抽走了,呼吸都不畅顺,眼睛茫然地朝车外看去时,满眼灰蒙蒙的,什么颜色都没了。 一下午,她像是散了线的人偶,怔怔对着卷子,木然地做题,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饭桌上了,可他的卧室是空的,平常教她下棋的阳台是空的,走廊上是空的,现在就连她对面的那把椅子,也是空的。 他去相亲了,一想到这个鱼薇就难受。他兴许不会等她,不对,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何谈等她。 虽然没吃几口饭,但喉咙堵塞得难以忍受,她深呼吸了几下,只想吐,于是脸色惨白地把碗筷搁下了。 步家人看见这一幕都隐隐担忧,步爷爷更是问她是不是胃不舒服,临走时给她揣上好多胃药,姚素娟看见鱼薇身体不好过,特别心急,看她把碗放下就赶紧收拾东西,开车送她回去。 姚素娟前脚带着鱼薇开车离开,后脚院子里就再次响起轿车进院、熄火的声音。 樊清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这会儿听见声音觉得纳闷,一抬头,看见步霄从门里进来,穿着黑色的呢大衣,脸上笑嘻嘻的,迈着长腿晃悠悠走进来。 “哎,老四,你不是相亲去了么?”樊清愣住。 步霄一看被三嫂发现了,倒也不辩解,淡淡笑道:“没去。” “你又放人家姑娘鸽子,等会儿大嫂送完孩子回来,还不得又骂你骂上一星期啊。”樊清看见四弟没正行的模样,先替他愁起来,可谁知他重点还是跑偏了。 步霄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下楼上:“那小家伙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 “小鱼薇今天身体不舒服,大嫂刚才临走时还说呢,兴许要带她上医院看看。”樊清垂下头继续织起毛衣,边念叨:“那孩子是不是胃不好呢?最近好不容易才养胖点的。” 步霄低头想了一下,最后跟樊清又聊了几句,说马上收拾东西就走,这几天都不回家了,省得大嫂念叨他,说完就上楼去了。樊清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心想着照这进度,老四打一辈子光棍都有可能。 步霄回房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把灯关上刚想关门离开时,猝然停下脚步,又在漆黑的屋里呆了两秒,“啪”的一声再次把灯按亮了。 忽然想起什么,步霄走到桌前,看见那张毛边纸还静静躺在那里,上面一行字迹清清楚楚,秀丽工整:“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窗外猛地在此时“轰”的一声炸开烟花,是大哥带着小徽在院子里放烟火,一时间满屋子流光溢彩,五色纷呈。 他在一片烟火声中,又想起那天,鱼薇站在灯影里写字,明亮的光晕里,整个人白皙清秀得几乎被光照透明了,她鬓发黑柔柔地散到颊边,鼻尖那颗小痣很俏丽,她看着这一行字时的眼神,像是要把一片诚心都写进去的模样,不禁心念一动。 随即,他把那张毛边纸叠好,夹进桌上一本书里,也塞进了包里带走。 他打算开车去她小姨家看看她,毕竟听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车开进市区繁华之处,就快到她家了,他停在一个路口前等红灯,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步霄朝屏幕望去,来电显示是三个字,“小鱼刺”。 第15节 嗯?她竟然给自己打电话了?步霄摸起手机,蹙了蹙眉,随即笑容浮现在唇畔,她有了手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给自己打电话。 ^ 姚素娟把鱼薇送到小区楼下,鱼薇就下车了,等她拉开车门时,姚素娟连连问了许多遍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我真的没事,这会儿已经好了。”鱼薇只能撒谎,毕竟她食不下咽的理由真的是不能见光的。 天气似乎不好,夜幕沉霭,在酝酿一场纷扬的大雪,寒风又冷又刺骨。 “真的没事?唉,你这丫头,你就把我当成老四,别跟我客气。”姚素娟把脸探出车窗,神色有些严肃地问她。 鱼薇听到她提起步霄,一时间眼神又愣了一下,原来就连他大嫂都看出来,她这么依赖他了么? 她摇摇头,硬挤出一个笑容,跟姚素娟说她真的没事,接着跟她道别,让她赶紧回去、路上小心,毕竟天要下雪了。 姚素娟的车开走后,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的荡然无存。 鱼薇并没有立刻朝周家走,绕着小区转了几圈,她今天回来得早了,却不想进门,想着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 在外面走走停停,磨蹭了近一个钟头,鱼薇才坐上电梯,来到了她不想回来的802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她最近过得太幸福了,工作日一天都在学校里,周末去步家,每个人都待自己极好,她吃得很好,穿得很好,似乎这间屋子只是一个不怎么温馨的冷冰冰的旅馆,她每晚回来睡觉,已经很久没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了。 门锁声响起时,鱼薇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开门的动静不太对,不是徐幼莹开的门,门缝闪开时,鱼薇看见周国庆的身影从门缝里显现,她的身体顿时僵住,有点害怕,等门被拉开时,她低下头赶紧走进屋,可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加快一下。 客厅里很安静,小姨似乎不在家。 鱼薇几乎是在一瞬间身体晃了一下,但她不敢回头看,路过表弟房间时,她看见屋里一片漆黑,周小川也不在,忽然她想起,似乎前些日子听徐幼莹说,她周末要带儿子回趟娘家。 这还是头一次,她一个人跟小姨夫待在一起。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鱼薇几乎是毛骨悚然地听着三道门锁一个、一个、一个,轻轻地锁上。 她加快脚步,冲进自己的房间,飞快地跑过去,扶着窗户朝楼下看,没用的,她是亲眼看着姚素娟开车离开的,她不在,没人会在,没人会像步霄那样送她上楼之后,静静地把车停在楼下,在漆黑里坐着,等上一根烟的时间再走。 鱼薇劝自己冷静下来,没事的,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在床边站定,心忽然狂跳起来,浑身如坠冰窖,她想起来了,自己这屋门的门锁坏了,而此时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但她听得出就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接着“咚咚”两声,门板后传来敲门声,鱼薇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猛靠在门板上,用身体抵住,用尽所有的力气抵着。 门似乎被轻轻推了一下,因为被自己用力抵住了,所以没开,鱼薇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听见门后周国庆开口喊自己:“鱼薇,我给你削了苹果,你开开门。” 他的声音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几乎没时间发愣,鱼薇飞快地扯下书包,摸出手机,手指发颤地拨电话。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他是她的救命稻草,只有他能来救自己了。 鱼薇忽然想起步霄现在还在相亲,但她犹疑的时间不过零点一秒,心急如焚地拨通了电话,双手发颤地举到耳边。 门后推门的力气隐隐传来,越来越用力,鱼薇吓得犹如惊弓之鸟,此时微小的动静都会让她崩溃! “嘟嘟”两声,漫长得像是一整个世纪那么久,接着电话通了,那端熟悉的温醇声线传来的一瞬间,鱼薇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 “喂?”步霄接通了电话,声音撩起电波的细微声响,显得就像在她耳畔一样,接着他似乎察觉不对,沉下声线问道:“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鱼薇止不住颤抖,哭了起来。 “怎么了?”步霄听见她抽泣的声音,第一次那么严肃而急切地开口:“鱼薇你人现在在哪儿?” “步叔叔……你能来一下小姨家么?”鱼薇紧紧攥住手机,低低地喊他道:“我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害怕,除了妈妈去世那天,她在他面前哭过,这么久,她都没这么胆小过了。 步霄让她一直别挂电话,他现在就在附近,立刻赶过来。鱼薇开了免提。听着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手里紧攥着手机,此时稍微冷静了一点,只要知道他来了,他在来救自己的路上,她就没那么不安,于是她平缓下呼吸,冲着门后喊了声:“我不会开门的,我男朋友马上就来找我,你不要一直推我的门!” 门外忽然就没了动静,在一片寂静声里,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一块肉,除了跳动之外,犹如等着凌迟的第一刀切下来般,分秒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一直是静无人声的,十分钟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鱼薇突然听见一阵猛烈而又急切的砸门声响起,几乎要冲破墙壁,掀翻一切,浑身一激灵,顿时脚下一软,只能扶着门才能站好。 那砸门声非常非常响,而且很久都不间断,她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整个楼都为之一颤。 她不敢出去,直到听见客厅里传来开门锁的声音,一道一道锁打开,她竖起耳朵来听,最后一道锁也开了,听到步霄的声音响起,她终于松了口气,拎上包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几乎是从屋子里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就看见了门外那个高大笔直的身影,步霄正倚着门站着,对面就是周国庆,脸靠得很近,他垂眸望着开门的中年男人,情形像是冷冷的对峙。 她从未见过步霄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冷酷的样子真的很吓人,闪亮的眼眸里有种逼人不敢直视的,张狂的“狠”。 鱼薇飞快地跑过去,从周国庆身边擦身而过,出了门,她只迈出两步,就被步霄伸出一只手臂猛地搂进怀里,他的手掌就放在她的肩上。 一时间,她的脸埋在步霄黑色呢大衣的胸口,铺天盖地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和温度,他搂着自己肩膀、在她脸旁的手掌滚热滚热,鱼薇觉得狂跳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了。 步霄一只长臂搂住她的肩膀,把鱼薇搂在怀里,眼睛依旧狠狠地逼视着门里的男人。 盯着那个不阴不阳、默不作声的男人看了好久,他这会儿眸里露出一点冷笑和鄙夷,然后微狭了一下眼睛,一手搂着鱼薇,另一只手抬到脖子处,左右横划了几下做了个“死”的动作。 接着,他没说一句话,搂着鱼薇的肩,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步霄知道鱼薇没受伤,他刚才在电话里听得都差不多,应该是那个老色鬼想推门进她房里去,幸好她给自己打了电话,并且他正好就在附近,及时赶了过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现在比起打人,他更想尽快让鱼薇觉得安全下来。 下楼的时候,步霄一直还是紧紧搂住她的肩膀的,楼梯间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一楼,出了门洞,直到走到车边,步霄把副驾驶的门拉开,才把搂着她的手松了,让她上车。 坐进车里,把车门摔上,他第一件事还是确认:“他碰你了么?” “没有。”鱼薇早就冷静下来了,这会儿说话也有了条理:“其实他没干什么,就是一直推我的门,门锁坏了,我都抵住了。” 步霄这会儿坐在座椅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发动车子,只留一个侧影给她,他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像是窒息了很久这才得以喘气一样,然后他从大衣口袋里翻出烟盒,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鱼薇从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浑身又冷又狠,侧脸结冰,她知道他是生气了,而且心情非常差,他的剑眉一直紧紧蹙着,虽然他不开口,但她知道,他在忍耐,在克制,想平息下来。 步霄静静地抽了几口烟,车窗是敞开的,这会儿冰冷的寒风呼啸吹过,拂起他有点凌乱的黑亮鬓发,有可能是他刚才因为着急赶来头发才乱的。 鱼薇沉默了好久,想让他安心,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开起玩笑:“我真的没事,说不定,他真的只是想给我削个苹果吃……” 步霄听到她这句话,慢慢转过脸盯住她,他的眼神热到几乎要把她烤化了,把她生吞活吃了,揉碎了咽下肚子一样,深切到骨髓里,然后他蹙着眉,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好笑么?” 他认真了,鱼薇头一次见他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望着他那样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 步霄垂下头又抽了口烟,却觉得不适,一股难受的感觉在身体深处翻涌,想找个出口,只能从喉咙和鼻腔里钻出来,他静静看着扶在方向盘的指间里,燃烧的香烟冒出缭绕的烟气,一口也不想抽。 他捻灭烟头时,鱼薇再次开口,声音很轻柔:“步叔叔……” 他只觉得浑身刚硬如铁一瞬间化成水,满身燥热“唰”的一下被清凉的微风吹熄了,她开口喊自己的时候,他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能盛下她的后半句话。 步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垮掉,整个身体瘫软在椅背上,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心烦意乱地扯开大衣领口的扣子,转过脸看着她,很无奈却很温柔地问:“嗯,怎么了?” “我晚上可以不回去了么?”鱼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 步霄终于觉得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了,哭笑不得地揉了一把头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回去?” “那能不能也不回山上家里?”鱼薇有点欲言又止。 步霄听得出来她“山上家里”说的是自己那一大家子,明白她的想法,不想被人知道她出事,回答道:“可以。” 从他的视线看去,她听见自己答应她的要求,似乎一下子就安心了,甚至转头的时候还轻轻笑了一下,他实在不觉得今晚发生的事还能让他笑得出来,他刚才差点急疯了,想杀人的心都有,她现在还这么云淡风轻的。 步霄此时在心里默默地答应了自己,不会让这种事再有第二次,绝对不会。 车开出去的时候,鱼薇根本没问去哪儿,她觉得去哪儿都很放心,今天一晚上都可以不回去,她可以跟步霄待在一起,她觉得今天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似的,刚才多么的激烈和害怕,这会儿一点点都体会不到了,她甚至连明天都没想,只想过好今夜。 黑色轿车开到市中心的时候,鱼薇看见广场上围聚着满满的人,这才想起,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零点过后就跨年了。 车在繁乱的、似乎不眠不休的闹市街头开过去时,鱼薇才看见步霄握着方向盘的手,手背上全是伤,关节处破皮流血了,她顿时心里一沉,原来刚才他这么担心自己,砸门的时候连手都不顾了。 反复问了好几遍他疼不疼,步霄最后都被问急了,笑道:“就这么几个小口子,有什么好疼的?” 鱼薇还是不放心,想着等下有机会给他清理包扎一下伤口,周家外面那道防盗门有些地方是生了锈的,她想了想,语气坚定地说道:“不行,你得打破伤风的。” 步霄笑着扭头看她,只能答应她:“得,去还不行么,真是服了你了。” 车停在一条很幽静的路上,这附近有很多巷口,车进不来。步霄停了车,鱼薇下车站定,打量着周围从来没见过的陌生街道,这时漆黑的街上很冷清,一个行人也没有。 可下一秒,她几乎被步霄的动作吓得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锁好车,慢慢朝她走来,走到她身边时没停脚,但是右臂一伸,再次搂住了她的肩膀,顺势把她搂进怀里,带着她朝前走。 “……”鱼薇在步霄怀里,被他搂着,脸就靠在他的胸口,闻着他的味道,浑身滋滋烧热,两耳冒烟。 步霄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搂着她的动作相当坦荡,所以鱼薇还是能感觉出,这个揽肩膀的动作跟刚才那个不一样,刚才他是急疯了,很用力,此时他只是虚虚地搂着自己,很礼貌,右手在她肩膀旁边摆出一个“绅士手”,也不扶住她,就轻轻地垂在空中。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她今晚受惊了,现在还在安慰自己,让她放心。 走到一个巷子深处,鱼薇才猜到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建筑都是古色古香的,应该是步霄开的古玩店,果然,走到两扇黑漆大门前时,步霄停住了,摸出钥匙开门。 他既然要开门,就把她的肩膀松开了,鱼薇在一片钥匙响声里,抬头看着匾额上三个字“无宝斋”,不自觉地念出声,然后沉吟着问道:“为什么是无宝?那不就是说没有宝贝么?” 步霄开了门,眼睛笑得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说没有你信么?你肯定觉得我藏着掖着,不想把宝贝卖给你,非得进来问问我,你看,你现在就问了。” 鱼薇笑了,他真的狡黠得跟只狐狸似的,还有这种歪理邪说。 进门之后是个店铺,一片漆黑,鱼薇也没看清楚摆设,跟着步霄来到后院里,后面是个小小的院子,步霄说他房间隔壁住着的是个古董鉴定的老头子,鱼薇看了两眼漆黑的屋子,老人家已经歇下了,于是她轻轻地跟着步霄进了屋。 灯一打开,鱼薇仔细地打量起步霄的屋子,在步家的那间,只是他回家睡觉的卧室,这里才算是他自己的地盘,于是不禁看了好久。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床很大之外,没什么特别,还很乱,四处弥漫着单身汉的气息。鱼薇找了张椅子坐下,步霄在门外打了个电话进来,她一直担心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要帮他涂药。 结果步霄没回应,抿着唇朝床走过去,咧开长腿在床尾坐下,人被身后的台灯灯光映得身形很高大。 他眯起眼看着自己坏笑,笑得酒窝都出来了,才淡淡道:“你的小屁股坐在我内裤上了。” 鱼薇心下一惊,赶紧站起来回头看,果然看见椅子里塞了一堆叠好的内裤……她顿时无语,哪儿有人把内裤放在这里的。 “我找了个女性朋友,等会儿她接你去她家里住。”步霄很随意地开口道。 鱼薇一愣,心情顿时黯淡了几分:“我不住在这儿啊?” 步霄盯着鱼薇看,咧嘴笑得更开心了,酒窝从唇边展露,眼瞳发亮:“睡我屋?你不嫌我臭啊?” 鱼薇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你身上一点儿也不臭。” 步霄听她还一本正经思考他臭不臭这个问题,被逗乐了,抚额笑了一会儿,才略微正色道:“不合适,大半夜的,孤男寡女。” 鱼薇听他的话,这才有点觉得不好意思,步霄看见她忽然垂眸的神色,这么一想,自己跟一小女孩儿说这话实在太不正经了,伸了个懒腰,摸出一根烟堵自己的嘴。 只抽了一会儿烟,在鱼薇的督促下,步霄就翻出了家用医药箱,让她借着灯光给自己清理伤口、涂药,又答应了一遍回头就去打针,她才算放心,一切弄好时,正好院子里响起推门声,步霄叼着烟说人来了,鱼薇于是跟着他朝屋外走。 从黑漆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夜色里浮现,一点点勾勒出身形,鱼薇还没看见脸,就知道她是个美女,果然,她的脸露在灯光里时,鱼薇心道没猜错。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呢大衣,脚踩一双黑色过膝靴,一头酒红色长卷发,衣着时髦,五官精致,像是电影明星。 步霄淡淡笑着,让鱼薇喊“岚姨”,结果鱼薇还没开口,宜岚开口打断道:“喊什么岚姨,喊我岚姐吧!” 步霄听了这话,勾唇笑笑:“呦,她喊我叔叔,喊你姐,那你喊我什么?你怎么不喊我爸爸啊?” 第16节 说罢,宜岚骂了他一句“滚”,不理他胡说八道,凑过来看鱼薇,啧啧道:“给你买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漂亮,这么一见,真是比我想的还可爱,来,小妹妹,跟岚姐走。” 她露出几分“坏阿姨”的感觉,鱼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很少有人把自己当小孩哄的,熟悉她的长辈都知道她完全可以当个少年家长,猛地被她这么对待,其实她有点不舒服。 但是没办法,既然她是步霄的朋友,自己又不方便住在他屋里,鱼薇只能咬咬后槽牙,面色沉静地朝她走去。 步霄站在屋门前,跟宜岚交代了几句,说明天一大早就去接人,还问是不是耽误宜岚跟她男朋友共度*了,开了会儿玩笑,等到把人交给她,看着宜岚拉着鱼薇朝外走时,步霄才明白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其实已经有点令他难受了。 鱼薇回头看他,见他的眼神这会儿很深邃,鱼薇明白什么意思,他是有点担心自己去陌生人家里过夜,于是她对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挺好的,就跟着宜岚朝外走。 “鱼刺。”走出去几步,鱼薇又听到步霄喊自己,再次回头看去,他站在屋前,身影被院子中一层层婆娑树影覆盖,脸露在白月光里,有明有暗,但他的眼眸依旧是明亮的,笑着看向自己沉声道:“明年见。” 鱼薇一怔,随即才明白他的意思,明天元旦,她这一走到明天早晨就跨年了,可不是“明年见”么? 要见他,得等到明年……可对于她来说,即便不是跨年之夜,在没有他的漫漫黑暗里,一个晚上跟一年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十一章 当晚她借住在宜岚家,一套顶层高级公寓,复式结构的,鱼薇看得出来这种penthouse很贵,刚才宜岚给了她一张名片,知道她是律师,看着眼前这套公寓的装修风格的确是精英味道扑面,简约而轻奢,搞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坐。 “小薇薇,睡前喝点牛奶吧,我给你加勺糖。”宜岚看得出她拘谨,换了套豹纹睡袍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一把把鱼薇按在沙发上坐好,笑着走去开放式厨房给她热牛奶。 这一路的车程,她除了熄火三次,差点撞到护栏一次,就是给她改了昵称五次,什么小妹妹,小美女,小可爱,连小宝贝都叫过,搞得鱼薇很不自在。 不过她对宜岚的印象真的颠覆得很彻底。 来的路上,她其中一次车熄火,差点发生事故,踩着高跟过膝靴下车,跟后车那个冲上来就想打人的出租车司机对骂,连最脏的脏话她都倒背如流,跟背书似的,把那个虚张声势的男人骂得一愣一愣的,鱼薇才知道她为什么能跟步霄当朋友。 两个人都够不正经的。 果然她催鱼薇去洗澡,鱼薇从浴室里走出来,换上一身岚姐给她准备的崭新睡衣,宜岚笑得很坏,走过来捏了一把她胸前的小白兔,鱼薇这才知道,她简直就是女版步霄…… 要不是因为男女有别,还隔着辈分,步霄绝对跟她一个德行。 鱼薇轻轻地挡了一下,但宜岚已经摸得差不多了,附在她耳畔小声道:“不错嘛,老四眼光真毒……” 鱼薇脸“唰”的一下子红成番茄,她是真没心理准备,忽然听见宜岚来这么一句!接着她的话才算是让她脸上红得血都能渗出来。 “看不出来他喜欢你么?傻孩子。”宜岚对着鱼薇眨眨眼睛,浑身平添一抹“女流氓”的味道,简直形同那什么楼里的妈妈桑。 鱼薇心跳得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看出来什么,她还真没看出来……步霄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他不是一直把她当小孩儿看吗? 结果宜岚说完这句话,开心得晃了晃小肩膀,就去敷面膜了,留下鱼薇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晚上她刚睡下,宜岚一掀被子也钻了进来,但自己睡的是客房,鱼薇刚想张嘴问,宜岚就躺到她身边,四仰八叉地慵懒道:“哎呦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想跟美少女睡在一起,补充点青春活力,你难道还要赶我走么?” 一时语塞,鱼薇对岚姐的自来熟能力简直叹为观止。 于是睡前鱼薇又跟她聊了好久,话题兜兜转转最后又被宜岚扯到了步霄身上,她咂咂嘴说道:“说真的,步霄真不错,平常看上去不正经的人,要真有了喜欢的,认真起来比谁都痴情。” 经过一番长谈,鱼薇已经火速地跟她变成可以随便说话的关系,于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宜岚听到鱼薇用少女的嗓音问这么成熟的问题,笑了好久好久,直摇头说道:“我跟他太像了,看见他跟照镜子似的,没一点乐趣,更何况,我喜欢小男人……” 接着她小声地说起一堆污到不行的话,什么尺寸,什么经验,鱼薇听着听着,当成催眠曲了,最后酣然入睡,宜岚看见这一幕简直震惊,想着老四这是看上一多云淡风轻的小姑娘啊,听这些脸都不带红的,牛叉。 一夜很快过去,幸亏身边有个聊天的人,鱼薇的这一晚过得没那么煎熬,又因为前一天经历了太多波折,睡醒之后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 醒来后,她听见客厅里传来的交谈声,很熟悉的声音,步霄已经来了。 赶紧摸衣服套上,她走到卧室门边时听见门外两个人交谈的内容,不禁停下了脚,竖起了耳朵。 “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玩儿养成呢?”宜岚的声音特别不正经。 鱼薇顿时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等着听步霄的回答。 步霄的声音透过几扇门,有点远,含着几分笑意:“你瞎说什么呢?” 鱼薇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没错,她确实不应该在听到宜岚那番不着边际的胡话之后,就自作多情地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她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儿。鱼薇听完他的这句话后,就走去客房的卫生间洗漱了。 宜岚听着他矢口否认,瘪瘪嘴,但她也知道毕竟孩子还小,也不打算开玩笑了,低头咬了口步霄带来的晶莹剔透的虾饺,又听见他吊儿郎当的来了句:“你也少吃点儿吧,别给吃完了,你都发育过了还浪费什么粮食……” 再看他坐在沙发里,手里玩儿着打火机,歪着头笑得很招人厌的样子,那双黑亮的眼眸里透着狐狸般狡黠的薄光,宜岚气得要骂人,嘴里刚把食物咽下去,就听见客房那边传来开门的动静,再一看步霄,他立刻收敛了些神色,扭过头,深邃漆黑的眼睛朝着人家小姑娘那边儿看去,就跟自己这个大活人瞬间消失了一样。 她气得把步霄八辈祖宗骂了一遍,心想,等着吧,今天他不想听什么,她偏要讲什么。 步霄昨夜一直有点隐隐担心,毕竟鱼薇在陌生人家里过夜,她还是个认生的性子,再加上昨晚她挺担惊受怕的,现在看见她从房里走出来,一直垂着头,直到走到自己身边才喊了声“步叔叔”,心顿时一沉。 怎么过了一夜了,这小家伙心情还不好呢? 想都没想,步霄坐直身子,往前倾了一下,一把伸手拽住鱼薇的小细胳膊,把她拽停下脚,声音轻佻地问道:“也不跟我说声新年快乐么?” 仿佛昨夜难分难舍的隐痛又钝钝地敲了一下她的心,想起那个“明年见”的告别,鱼薇一大早看见他还是很开心的,于是乖乖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步霄这才满意了,轻挑眉梢笑了笑,松开手放鱼薇去吃早饭。结果他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宜岚和鱼薇一直窃窃私语,那模样亲密得跟百合情深似的,宜岚嘴里还一口一个“小宝贝”、“小亲亲”,听得他直起鸡皮。 最可怕的是,直到三个人上车了,步霄开车,宜岚和鱼薇坐在后排,他从后视镜看见宜岚的爪子在鱼薇胸前揩油,揉揉捏捏的,他眉蹙了好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你那爪子往哪儿摸呢?” 宜岚听他急了,心里偷乐,拿话堵他:“我们女孩子之间就是喜欢这样,你们臭男人小时候不还喜欢摸桃掏鸟的么,你管我?” 步霄听见宜岚的话,看她那一张doge脸,气得一时间闭了闭眼睛,随即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的苦笑,敛敛眸:“就你还女孩子,你让你的老脸问问你自己,怎么就不要它了呢?” 鱼薇听见这两人吵架,特别想笑,眼睛朝车外看时抿了抿唇。 “你懂什么呀?我这不是带小薇薇去买内衣么,我先看看她穿什么号,你懂你来看呀?”宜岚释放必杀技。 步霄听她这话,知道她今天是跟自己杠上了,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被噎得没话说,转弯打方向的时候,从后视镜看向鱼薇,却发现这小家伙泰然自若的就跟话题说的不是她一样,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唇边还有一抹浅笑,他一时间更无语了。 来到了g市最繁华的商业圈,今天正是元旦,商场的人很多,到处都在搞活动,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宜岚驾轻就熟地踩着高跟鞋带着鱼薇去了商场里的一家内衣店,步霄跟在她们身后,一走近,顿时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内衣,他不自在的在走进店的一瞬间就停脚了,还上来两个女店员问自己:“先生,给女朋友挑文胸的?”,他摆摆手表示不是,走出去找吸烟区,给自己点了根烟。 鱼薇跟着宜岚在眼花缭乱的内衣货架里穿行,宜岚真的是老司机,一摸就知道她穿什么号的,早就拿了满满两手,也不要店员介绍,拽着鱼薇进了试衣间。 “你知道女孩变成女人的一瞬间是什么时候么?”宜岚对着鱼薇挑挑眉。 鱼薇沉思了一下,觉得有好几个答案,还没开口,宜岚就给她上了一课:“不是穿第一双高跟鞋,不是买第一瓶香水,不是第一次学会化妆,而是穿对了第一件尺码合身的文胸,顿时你就变成女人了。” 之后在试衣间里,鱼薇跟着宜岚学会了怎么穿,怎么调整,试穿了很多很多件。 店门外,步霄等的无聊,期间他去楼下买了三杯饮料,先插上吸管自己喝起来,拎着剩下两杯走回来,正好看见宜岚和鱼薇手拉手出来,说要去下个地方。 走回车上,步霄应宜岚的要求,又开车带两人去做头发,他这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明摆着被当成奴隶使了。 宜岚心里还惦记着今天怎么挤兑他,上了车,关上车门后,她一把拽住鱼薇的胳膊亲昵道:“小薇薇,我这把老骨头真是羡慕死你了,你胸型也太可爱了吧,又白又圆……” 果然,她话音未落,步霄被饮料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宜岚心里快笑疯了,瞥了他一眼,回过头,面色却不改继续念道:“小樱桃多可爱啊,红红嫩嫩的,看着就让人想咬一口。” 步霄紧紧眯起眼,扭过头看窗外,右手轻轻砸了一下方向盘,口干舌燥的,热度从领口一直攀到发梢,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能抬手扯了扯领子。 “哎,步霄!你想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污啊!我说的是临走时多给小薇薇买了条樱桃图案的小内裤,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宜岚义正言辞骂道。 鱼薇听出来宜岚在挤兑步霄,但是那条樱桃小内裤确实买了,现在就在自己手边的袋子里,她抬头朝着步霄看去。 步霄背靠上椅背,实在没话说了,只能闭上眼长出了口气,奶奶的,说那些话是会有画面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好么! 接着宜岚那个女流氓又牵起鱼薇的小手,说了句污到不行的话:“等你有了男朋友之后还有二次发育呢,这个具体的就得问你男朋友了,他肯定懂的……” 步霄听着实在忍不住了,转身朝着宜岚咬牙骂了句:“再说你就下车去。” 宜岚终于不说话了,做了个鬼脸,转头无声地大笑去了。 步霄抓了把头发,有点心神不宁地发动了车子,朝着宜岚说的那个地址开去,可脑子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冒出来,他平息了好久,在等红灯的时候终于冷静下来,于是抬起眼朝着后视镜望去,想看看鱼薇在干嘛。 结果一抬眸,就从镜子里看进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里,那双黑色眼瞳像是两尾黑色小鱼,摇曳而灵动,曳开一片水光,鱼薇也正透过镜子注视着他呢,步霄喉结又滚了一下,接着看见鱼薇的下个动作,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似乎因为刚才宜岚那些玩笑话有点尴尬,像是想缓解一下气氛似的,对着他吐了吐舌,红红的舌尖只吐出来一点点,鱼薇的舌头很小很小,尖尖的,小猫一样,倏忽又不见了,接着她低下头不看自己了。 步霄觉得有热气从自己的衣领里冒出来,都快物化成烟了,实在忍不了把车里所有的车窗都打开了,顿时猛烈的强风灌进车内,吹得他头发乱飞,被宜岚骂了句:“步霄你神经病啊,老娘的发型都乱了!” 他只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念头实在太邪恶了,他竟然想了一下“那样的舌尖要是被自己轻轻含住会是什么感觉”…… ☆、第二十二章 这天中午鱼薇跟着步霄和宜岚又去了姑苏小汀吃饭,去之前宜岚抱怨说苏锡菜口味太甜太清淡,她口味重想吃点辣的,被步霄一口回绝,直接把车停在了饭店门口。 宝叔听说步霄来了,又出来隆重接待,四爷长四爷短的聊开了,要不是因为步霄开车,他已经把好酒端上桌打算跟步霄喝到下午的。吃完饭,宜岚还想带鱼薇去看电影,鱼薇毕竟还要复习,哪能这么分心玩一天,步霄也觉得耽误她看书,就把她送回周家了。 这次车停在单元楼下,鱼薇刚要下车时被步霄叫住,他也下了车,跟着自己一起上楼,只留宜岚坐在车里。 电梯徐徐上行,鱼薇倒是不担心别的,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步霄看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勾唇盯着她研究了好久。 其实不是别的事,她给他织的围巾还在书包里呢,不如现在就送出去?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八楼,步霄等着门开时,鱼薇开口喊了他一声,他一回头,看见鱼薇把书包扯到身前,拉开了银色小拉链,接着就看见她从包的深处掏出来一个粉蓝色的包装袋。 接过来朝袋子里看了一眼,步霄皱了皱眉,随即有点哭笑不得,唇畔浮起一丝笑。 翻出来的是一条长而厚实的黑色围巾,显然是她亲手织的。 “你是不是心疼我这个老光棍儿才给我织了一条?”步霄挑挑眉问道,他想起上次她送小徽围巾时,自己说的疯话,估计她记心里去了,才想起来给自己织。 鱼薇没表态,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喜欢他才织的,其实跟步徽那条不一样吧……但是,虽然那样的话她无法说,但她还是想要解释一下。 “我之前送步徽手织围巾,是因为没钱买礼物,不是因为喜欢他。”鱼薇平静地说道,说完抬头又望着步霄的侧影。 他听了这话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笑出两个淡淡的酒窝,悠悠道:“没错,手织围巾又不是只能送心上人的,你这不是可怜我从来没收到过还给我织了一条么?” 说完,他懒洋洋地倚着电梯内壁,瞥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等电梯门再次打开,步霄笑着拿着包装袋里的围巾迈腿走下了电梯。鱼薇望着他的背影想,她给他织的这条围巾,真的不一样,是应了俗世眼光的,很俗很俗的一条。 开门的时候,徐幼莹看见步霄又来了,顿时瞪大眼睛,如临大敌地瞎咋呼,朝房里喊她老公,喊了半晌却没人应,步霄也懒得理她,见家里挺安全的,就让鱼薇进去了,临了还嘲讽了徐幼莹几句,把小姨气得浑身发颤。 步霄看着鱼薇进屋,也不管屋里人什么态度,最后说了句话就走了。 “徐姐,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步霄把手搭在防盗门上,猛地晃了一下,顿时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徐幼莹惊慌失色,他把脸靠近门框,继续笑眯眯地说道:“要是再让我知道她过得不好,我灭了你。” 步霄话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笑容敛去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反而满脸冷意和狠毒,眼睛里浮现一抹逼人的寒光,每个字的吐字都说得极其缓慢。 徐幼莹从没见过步霄这个样子,早就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见步霄瞥了她最后一眼,冷着脸转身时,朝嘴里塞了支烟,低头挡风点打火机,接着迈开长腿离开,那模样宛如一个黑社会,她吓得腿软。 步霄嘴里叼着烟,拿着围巾,下楼走回车上,坐上车后就把手机放在眼前,等着鱼薇消息,很快,不过两分钟,她就发短信说自己很安全,让他路上小心。 他还是没发动车子,照例再陪她一根烟的时间。 虽然每次她都不知道,但步霄送她上楼之后,都会点上一根烟,静静等着抽完再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了。 这是他背着她,默默跟她约定好的事。 宜岚看见他回来,少见的沉默,坐在驾驶座上抽烟,又翻了下他带来的袋子,看见一条手织围巾,啧啧了一阵子,要说他没陷进去,谁信? 第17节 “老胡都在群里说了,你大半夜的带了群人找人家小姨夫闹事,没动手?”宜岚也给自己点了根黄鹤楼,纤细的手指拈着香烟,吐出个烟圈问道。 她此时想起昨天鱼薇睡下之后,她在微信群里看见的聊天内容,凌晨两点步霄打完破伤风后,带着一帮子人抄上家伙来找鱼薇小姨夫恐吓,也不知道事情闹成什么样。 “跟一个老秃顶动什么手?他想耍流氓估计都硬不起来了。”步霄低头笑道,一边回鱼薇的短信。 宜岚哈哈笑起来,又抽了会儿烟,才略正色道:“行了,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找姐姐我出马,肯定有大事儿吧?” 步霄微挑眉梢:“那可不是,岚姐多牛逼了,火车跑得快,全靠岚姐带……” 宜岚见他又没正经了,跟他插科打诨了几句问他到底什么事,就听步霄沉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要把鱼薇和她妹妹带走。” 宜岚一瞪眼,这他妈还不叫什么大事? “帮个忙呗,你不是律政俏佳人么?”步霄把黑瞳朝着斜斜的眼尾处移过去,一脸轻浮的样子,但语气有点软,还挺有求人办事的态度:“我们普通小老百姓的,都是法盲,就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总不想看见我蹲号儿等待法律的宣判,但却站在正义的天平一端为民除害,付出宝贵的生命代价……” “行行行!”宜岚听着他一堆废话能扯出一本小说,直接打断,然后笑着问道:“帮你可以,先透露透露,你是不是玩儿真的?啊?” 步霄满脸无奈,手搭在方向盘上,烟快抽完了,他只好淡淡笑道:“能别用玩儿这个词儿么?我玩儿什么啊?” “诶呦喂!”宜岚只觉得一阵恶寒,坐直身子倒吸了口凉气,满脸恶心地看着他,啧啧了好久:“真肉麻呀步霄,我都不认识你了……” 步霄静静地坐在驾驶座,看着搭在方向盘的手中,那根烟渐渐烧到了滤嘴,最后只剩一个烟屁股,他捻灭烟头时想,为什么他觉得一根烟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 鱼薇回到周家后,没过多久就发现家里的氛围不太对。 徐幼莹被步霄恐吓之后,对着自己屋门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又去找周国庆诉苦,结果隔壁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徐幼莹又哭又闹,最后看见丈夫根本不理自己,只能憋一肚子气嘴上发泄。 鱼薇自从昨天发生那种事之后,一直到进门还提心吊胆的,看见周国庆就心里发憷,但直到吃完饭,小姨夫都没抬头看自己一眼,甚至还有种躲着她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兴许是昨天步霄来救自己的时候,威胁了小姨夫两句,他就害怕了吧。 这样虽然她觉得安全了,但也是一时的。鱼薇睡下时想了好久,她不能再让周国庆闯门,然后打电话给步霄求救,麻烦他赶过来了,她得想想法子。 她喜欢他,想让步霄有一天可以把自己当成女人来看,她其实很羡慕宜岚,岚姐独立而且强大,她也想变成那样的人。 鱼薇想到深夜,迷迷糊糊睡了,梦里梦见了些什么,醒来全忘了,但心里有种很酸楚的滋味,很难受,每当这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又梦见步霄了…… 第二天,她去了学校后面的麻辣烫店里找苗甜,拜托她给自己找兼职,周二和周三的时候她翘了夜自习去街上穿卡通服发传单,挣来的钱她买了两样东西。 一是给自己的房间屋门装了锁,可以从屋内把门反锁起来,二是买了把水果刀,放在枕头底下,想着绝对没有下次可以让周国庆闯门的可乘之机了。 果然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自从装了门锁,鱼薇每夜锁着房门学习、睡觉,每晚都很踏实。 就这两天,她为了发传单翘了两节夜自习,但毕竟每晚都是她监督着步徽看书的,鱼薇打算事先通知他一下。头一天她跟步徽说好了,步徽也没问自己要干嘛去,就神色淡淡地答应了,第二天她在老师点完人头之后,偷摸摸溜出去,翻学校栅栏的时候,竟然在夜色里看见两个人晃悠悠地穿过操场也跟着自己来了。 鱼薇一开始只当也是翘课出去的人,没留意,但等两个人走近后,她才听到那一男一女的声音极其熟悉。 是步徽和傅小韶。 鱼薇回头,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越走越近,等到步徽也看见了她之后,他也猛地一愣,在原地怔住了片刻。 鱼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也翘课了,于是只跟步徽点了点头,就攀上栅栏,身轻如燕地翻身跃了过去。 她翻过太多次了,很熟练,动作潇洒至极,就跟夜行飞贼似的,步徽看见她这么翻出去,简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这个女的不是说她是个只会死学习的书呆子吗?书呆子这么翻墙?姿势这么华丽? 步徽从来没翻过,他翘夜自习都是明目张胆的翘,吃了饭就不回来了,等点名完了再偷溜出来翻墙头,他还真是第一次。 要说起来,这全都怪鱼薇,她昨天说夜自习不来了,但没说今天也不来,步徽点完名看她走了,想着好不容易自己可以翘课玩一次的,强电他们正好都在网吧呢,他为了不浪费一次玩的大好时机也偷溜出来,结果傅小韶侦查能力堪比fbi,在隔壁班看见他从后门出来,也跟着自己来了。 不过好歹也是一班的体育课代表,步徽个子又高,两手一攀,纵身一跃,轻轻松松也跟着鱼薇翻了过去,潇洒程度不比她逊色多少。 可是,他刚想朝着跟兄弟们约好的“老据点”迈腿,就听见身后娇滴滴的:“步徽,你等等我!” 步徽这才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个女的,不由得心烦,转过头看,傅小韶抓栏杆抓不住,踩也踩不稳,更别提爬上去跳下来了,磨蹭了好一会儿,步徽看她根本出不来,就打算离开,傅小韶一看他要走,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别的了,打算从栏杆的缝隙钻出去。 步徽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求救声,再回头一看,傅小韶被卡住了,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急得脸都红了。 他心一软,又听见她像是要哭了,低低地央求自己救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回去。 “你没事儿吧?”步徽想帮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弯下腰看着傅小韶露出来的脑袋干着急:“你说你一小女孩儿,不会翻你就别出来啊……” 谁知傅小韶越挣扎,想把头拔/出来,卡得越紧,她这会儿眼泪是真出来了:“步徽,我该不会就这么卡死吧,我这样太难看啦,你还是别看我了!” 步徽瞪大眼,露出一个“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帮她朝栅栏里推了下脑袋,结果发现她耳朵两侧卡得真的很死,不由得心下一惊,弯下腰帮她想办法,还惹得傅小韶觉得丢脸,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他急得满头是汗的时候,忽然,他看见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轻轻覆在了傅小韶挣扎的头顶,顺着那只手腕看过去,是鱼薇安安静静、隐在夜色里很平静的侧脸。 “没事儿。”他听见鱼薇轻柔柔地安慰傅小韶了一句,接着说道:“别把脑袋往回拔了,你身子能跟着出来的。” 步徽一听,不由得蹙了蹙眉,朝鱼薇看去,看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静如水。 傅小韶哭起来:“不可能的,我的胸很大呀!” 鱼薇听见她这么说,低头轻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傅小韶的头:“你身子瘦,头能出来身体就能出来,我也钻出来过的。” 步徽看她一副哄小孩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新奇,果然傅小韶听鱼薇语气肯定,好像也安心了很多,吸了吸鼻子,不着急了,朝栏杆外探了探身,果然找准角度,轻轻松松地就钻了出来。 “我怎么就没想到钻出来呢?只顾着想把头拔/出来……”傅小韶忽然得救,感天谢地,嚷嚷了好久,但是随即就被满身灰尘和铁锈吸引了注意力,拍打起来,灌木丛里还有虫子,她吓得连连尖叫。 步徽被吵得头疼,又被傅小韶拽着衣角缠了一会儿,等回头朝鱼薇看去时,发现她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夜色里,鱼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更瘦削了些,她离去的方向也让他很好奇,这么晚了她去哪儿呢?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鱼薇早读收作业的时候,步徽双手插兜晃进班门,在她身边坐下,鱼薇觉得自己带头翘了两天的夜自习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以后不会再翘课了。 步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在意,转眸微微看向她问道:“你就这么缺钱么?” 鱼薇把作业本码齐的动作一愣,望向步徽,只看见他右眼梢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听他语气还是挺关切的,随即明白,估计是她昨天穿卡通服在街上发传单被步徽看见了,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点点头:“嗯,有想买的东西。” 接着,她垂下长睫毛继续读语文书去了,步徽却还在眨着眼睛,想她到底缺什么东西,这么想要,毕竟她现在每天穿的衣服、用的东西看上去都很宽裕。 自从步霄把步爷爷的资助全换成了东西后,鱼薇天翻地覆的变化是全班人都有目共睹的。 她先是一天变一个模样地鲜亮起来,个头蹿高不少,脸庞有了血色,再加上她乌墨墨的头发越留越长,顶着个全校第一的光圈,鱼薇每次出场都自带滤镜似的,成了学校公认的女神。 在男生里,其实从很久之前,鱼薇就是他们热议的对象,大都说她是“冷美人”什么的,还有人借唐代鱼玄机的美名给她取了个外号“鱼幼薇”,现在鱼薇越变越漂亮,他们嘴里喊着“幼薇”的次数也日渐增多,声调也越变越猥琐。 鱼薇现在每天从厕所回来,手臂被祁妙的小胳膊紧紧缠着,回班路上,路过理科班门口,都要引起一波男生们的大规模围观。 这天,又是老样子,闹哄哄的大课间走廊上,鱼薇在一片热切的注目中,被“目送”着从女厕所走回去,走回一班门口的时候,她看都没看围栏处站着的一群人,拉着祁妙进门了。 五六个班上高个儿男生倚着班级窗户对面的走廊栏杆正在闲聊,几乎是鱼薇和祁妙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雄性生物的目光就毫不遮掩地朝着她俩看过去。 步徽双臂搭在栏杆上,斜靠着台子,抬眸也朝鱼薇看去,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进了后门,透过窗户玻璃,看见她缓步穿过走道,坐回自己位子上,动作娴静而优雅。 围栏旁边立刻又是一阵很猥琐的议论声,步徽他们几个高个子的男生平常喜欢一起打篮球,是个小群体,他们最近看见鱼薇就喜欢开步徽的玩笑。 现在每节夜自习鱼薇都拉着步徽一起看书,周六中午放学后,大家还看见他们俩上一辆轿车离开,班上早就风言风语传开了,说步徽跟鱼薇“早恋”,都见过家长了。 步徽其实一开始没把这事放心上,但时间长了,他也隐隐猜测鱼薇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渐渐地,他只觉得自己面对鱼薇时越来越别扭。有时候只要她在场,他就浑身不自在,走路都要顺拐,体育课连打球都要想好起跑和投篮的姿势。又因为她经常检查自己的试卷,他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课业。 鱼薇跟傅小韶不一样,她若即若离地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不会猛扑上来找存在感,所以尽管他们俩每晚和每个周末都在一起学习,说的话越来越多,他也觉得跟她很有距离。 直到周四这天下午,发生一件事,步徽才跟鱼薇有了一次实质性的交流。 下午有节体育课,鱼薇立定跳远的时候摔倒了,把脚崴伤了,被祁妙搀扶着、一只脚跳去医务室,校医说并没伤到骨头,只给她涂了点药。 晚上下了夜自习回家时,鱼薇为了不麻烦祁妙,撒谎说自己打车走,毕竟天太晚了,祁妙自己也是骑车回家,本来就够不安全的。 送走祁妙,鱼薇并没打车,步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问题有点大,她原本觉得脚踝并没什么大事,忍受着落脚时的剧烈疼痛,一瘸一拐地朝公交车站走去,可不一会儿,她就疼得停下来,满头是汗,拉开裤脚一看,右脚踝已经肿了老高了。 她第一次崴脚,还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紧赶慢赶朝着车站跳,毕竟疼可以忍一忍,赶不上末班车的话她就要一步步挪回去了。 朝前走的时候,忽然身畔一阵凉风疾速掠过,鱼薇一抬头看见是步徽骑着他的山地车呼啸而过,他身边是跟他一起顺路骑车的李鹤人。 李鹤人看见了鱼薇,顿时大叫起来:“哎!徽哥,你的白玫瑰腿瘸了!” 步徽听见他咋呼,回头朝着鱼薇看了一眼,他凌乱微卷的头发被夜风吹拂起来,外套被风吹得鼓鼓的,他只看了一下就转过头了。 “真不管幼薇啦?”李鹤人问他。 步徽又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慢了车速,他其实之前就问过鱼薇怎么回去,她说打车来着,怎么这会儿在马路上跟个僵尸似的乱蹦跶,照她那样的速度什么时候能到车站? 刹闸,停了车,步徽扭头朝鱼薇回看过去,只见她在一排路灯下,一瘸一拐,走几步还连跳几下,模样实在可怜。 步徽让李鹤人先走,自己骑回去,李鹤人在他身后怪叫:“徽哥,幼薇终于还是落到你手里了!” 不理他的胡言乱语,步徽把后座上放着的斜跨单肩包背在身上,作为一个学渣,他书包里就放着一本没做完的物理练习册,背身上一点重量也没有。 很快,山地车停在鱼薇身前,步徽脚踩下地站住,停稳了车,朝着喊了她一声:“上来,我送你。” 鱼薇还没想到他会回头来找自己,不过眼下这情况,她因为错估自己的伤情,还真的挺需要帮助的,于是很客气地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步徽若有若无地轻轻出了口气,拽了一下斜背包的袋子,扶住车把,等鱼薇坐上来,这个时候他已经脑补过了之后会发生的事,不过就是青春电影里演烂了的,女孩儿坐上自己暗恋男生的后座,搂个小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什么的。 可谁知,鱼薇坐上车后座之后,步徽朝前骑出去一百米了,她都没伸手搂住他,两手紧紧攥着放在腿上,步徽暗自想笑,没想到这女的还挺封建…… 之后他问了她住在哪儿,鱼薇跟他说了地址,还挺近的,照他往常的车速,也就十五分钟的事,于是他加速朝前骑,但没想到他越骑越快,在转弯的时候,鱼薇实在保持不了平衡,忽然伸手搂住了步徽的腰。 步徽刚才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猛地一被她从背后搂住腰,顿时就僵住了,身体像是触了电,特别不好意思,这种真实的触感一下冲击到他。 鱼薇的手臂很细很柔软,因为差点被甩出去,牢牢地搂住他的腰时,是用了点力的。步徽有点心慌意乱,想了想,没事,他作为体育课代表,是有腹肌的。 步徽低头看了一眼,鱼薇紧紧抓着他的腰的雪白双手,是女孩儿独有的一种柔弱无骨的纤细。 他差不多平息好了心情,忽然又听见自己背后传来很轻柔的一声:“步徽,你能不能骑慢一点儿?” 大黑天的,幽暗的路灯光线里,步徽平生第一次有点脸热,支吾了一声,放慢了车速。最后鱼薇找到了平衡的方式,把手收了回去,改成扶着步徽的书包带子。 步徽把鱼薇送到了小区楼下,问了句要不要扶她上楼,鱼薇觉得已经很麻烦他了,哪里好意思再让他送到门口,说了句有电梯就让他快回去。临别的时候,天忽然飘起小雪花,鱼薇一瘸一拐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什么,回头喊了步徽一声。 他正要掉头离开,听见喊声回头看,鱼薇单脚跳了过来,把挂在脖子上的手套给了步徽。 步徽今天回家把手套忘在桌洞里了,这会儿天正好下雪,风也刺骨,他的手早就冻红了,只能接受了鱼薇的好意,把手套戴上时,他才觉得手套小了点,还是猫脸造型的,太娘了。 因为送了鱼薇,他回家时晚了将近半个多钟头,进门时,姚素娟正站在院子里,跟步静生骂骂咧咧的,说早就不该答应让步徽骑车上下学,山里路这么危险,正骂着,看见夜色笼罩的纷纷小雪里,儿子骑着车回来了,姚素娟赶紧跑过来。 她神情焦急的问东问西了一阵子,步徽已经把车停好,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毛毛跑出来冲着他瞎叫唤,他轻轻踹了一脚,弯腰时,脖子上挂着的毛线手套垂下来,惹得毛毛闻到陌生气味,跳起来去咬。 姚素娟眉头一蹙:“诶?这不是老四买给鱼家丫头的手套么?怎么挂在你脖子上?” 步徽神色不耐烦地把手套取了下来,攥在手掌里,朝屋里走时,禁不住姚素娟的追问,把送鱼薇回家的事说了。 姚素娟听了之后,忍不住心里偷着乐,边抬手拍着儿子肩上的落雪边笑道:“你小子,真没想到你还挺上道儿的!” 步徽一边用手揉着头发,把雪水摇落,在姚素娟的穷追不舍的八卦声里,走回自己房间。 第18节 洗了澡,换上睡衣,步徽坐在书桌前做物理作业,视线又落到一摞书上静静躺着那双毛线手套上面,它有点湿了,在温暖的室内,散发着冷湿的淡淡香气。 他正出神,姚素娟敲了敲门,也不等应声就破门而入,步徽简直快烦死了,把笔丢下,再一转头,看见跟着进来的步静生,就知道又要开始一次长谈。 上一次,父母进门跟他商量送他出国留学,毕竟他成绩也不怎么样,最近虽然在进步,但要考一本还是有点困难,他也不想收心学习,就答应了,说选个美国的大学。 “儿子,别去美国了,我还是觉得太乱!去欧洲吧,哎呀,欧洲也乱啊……不然还是去日本?”姚素娟念叨起来。 最终商量结果,双方都各退一步,步静生坐在儿子床沿都快瞌睡着了,母子俩才达成协议,去英国。 姚素娟一直对步徽都很不放心,最近儿子安稳多了,都是鱼薇的功劳,这又听说丫头崴了脚,第二天一大早,姚素娟就叫好了司机,派车送步徽去学校,交代顺路接上鱼薇,晚上夜自习结束也是一样,先送女孩儿回家,再把他送回来。 安排好了这些事,她其实心里有点窃喜,想着要是步徽跟着鱼薇一心学好,说不能他脑袋瓜子开窍了,分数能过一本线呢,中考时儿子不也是努了一把劲就过了么? 因为安排司机的事,姚素娟这天上午误了时,不打算去公司,留在家里了。十点刚过,院子里响起声响,她抬头一看走进屋的人,顿时脸上露出“我终于逮到你”的表情,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站起来…… 步霄穿了一件黑色长大衣,竖着硬而厚实的衣领,倒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迈腿走进正厅,一抬眼跟大嫂打了个照面,不由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呦,嫂子。” “别跟我笑,你就是把我脸上夸出花儿来了,我今天也不饶你!”姚素娟坐回沙发里,看着四弟挑着眉的狐狸模样,眼睛在他脖子上围着的一圈厚围巾上一顿:“我天哪,今儿太阳打哪儿出来的?我就没见过你戴围巾,该不会是相好的小姑娘给你织的?有了相好的还藏着掖着,也不给家里说,亏我还一直想着给你介绍,你说我是不是闲的,拿了良心喂白眼儿狼。” 步霄坐进沙发里,翘起腿,只能无声地笑,耀眼的笑意散在眉梢眼角,他被大嫂噎得没话说了。 “真有女朋友了?”姚素娟见他不应声,瞪大眼:“行呀你老四,不声不响的就搞定了,哪天带回家来看看啊……” 步霄听她越说越离谱,敛敛黑亮的眸子,低头笑道:“不是女朋友。” 姚素娟露出一个更诡异的表情,随即明白了:“哦,桃花债…” “嫂子你怎么不去当编剧呢?”步霄低头点烟,抬眸含着烟道:“您一出马,那些狗血电视剧的编剧都得上街要饭去。” 姚素娟看出来他不想说,又玩儿神秘,既然他不说,她倒是也懂了,他这摆明了是心里有人嘛,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治得住他,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再也不给他介绍相亲了。聊了一会儿,姚素娟忽然一拍大腿,说起昨晚步徽送鱼家丫头回家的事,乐得不行。 “哎,我还真的不知道,小徽这么上道儿,还骑车把人家丫头送回去,这么一看,我这一心期盼的儿媳妇还是有点希望的!”姚素娟说得口干,低头喝了口茶。 步霄听见鱼薇崴了脚,当时微微怔住,漆黑的瞳色稍微黯淡了一下,轻轻蹙眉,接着听见姚素娟的后话,直起身朝烟灰缸里掸掸烟灰,低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句:“儿媳妇?” “怎么了?”姚素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你不知道咱们家跟鱼家还有娃娃亲呢?虽然现在不兴这个了,老爷子跟我一直都是这么希望的!让小鱼薇将来嫁进咱们家里。” 步霄直接把烟头灭了,坐回去,翘着二郎腿,两只手十指交叠放在腿上,棱角分明的脸上唇角和眼梢是笑着的,却莫名笑出一分沉默的邪气。 周五下午放学早,照例是没有晚自习的,鱼薇因为崴了脚,姚素娟派车来接送她放学,她想着正好一起跟步徽去趟步家,顺便借司机师傅的车再去一趟娜娜的学校,把冬天厚衣服都给她送去,今夜有寒流预警说是要下雪。 结果今天她跟在步徽身后,朝校门口走的时候,忽然看见步徽朝什么方向看了一眼,顿时露出满脸阳光的笑容。 “四叔!”鱼薇听见他喊了一声,才惊愕地抬起头。 步霄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校门口,他竟然来了。 ☆、第二十四章 步霄正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等人,车窗是降下来的,此时他听见步徽喊自己,扭头朝着那边看去。 鱼薇远远地从车窗里看见他坐在车里的样子,先是一个棱角分明、英俊惹眼的侧脸,接着他转过头,黑瞳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一点点亮起来,眼梢微狭成有点勾魂摄魄的弧度,笑着盯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唇线慢慢上翘。 他似乎还是老样子,但她隐隐觉得今天步霄有点不一样……看上去好像沉默了几分? 来不及多想他怎么了,毕竟步徽早已大步走到副驾了,鱼薇怕步霄等急,索性单脚蹦跶起来,朝着黑色轿车跳去。 她今天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帽尖还有个大大的白球球,鱼薇蹦跶着过来的时候,活脱脱像只小白兔。 步霄双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意更浓,他也不下车去扶她,就这么很有耐心地盯着她自己跳过来。 鱼薇拉开车门上车后,透过后视镜跟步霄对视了一下,这才有点感觉,他不是变沉默了,他今天好像是变得更坏更邪气了…… “四叔,你怎么来了?”步徽一个星期没见步霄,早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四叔说。 “她不是崴脚了么……”步霄把车开出去时,悠悠地笑道:“护花使者只有你一个也太少了。” 鱼薇听见他是因为自己来的,默默开心,看了会儿窗外风景,抬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步霄的表情,他抿着唇在开车,仔细一看,鱼薇像是一颗心坐上了火箭般直冲云霄。 他椅背上搭着自己送的那条黑色围巾,虽然他这会儿没戴在脖子上,但他把它带在身边,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车朝着步家开,熟悉的路线,因为晚高峰,今天路上有点堵,到达家门口的时候比平常晚了点。 一进门,姚素娟和樊清正在摆饭,看见老四接孩子们回来了,加快动作,催步静生去楼上把老爷子接下来吃饭。步霄把车在院子里停好走进门时,大嫂逮住他笑着骂道:“老四,我刚才去厨房才知道,你下午买了猪蹄回来要赵姨煲汤,你还有往家里带菜的时候啊!咱家又没人通奶,炖什么黄豆猪蹄子……” 步霄嬉皮笑脸地走去洗手时回了句:“家里不是两个人都腿脚不好么,吃哪儿补哪儿。” 姚素娟这才明白,步老爷子的腿脚还没好利索,鱼家丫头又崴了脚,只是他这说法当真胡扯,打趣道:“呦,那赶明儿我得买点猪心、鸡心什么的回来,咱们家啊,有个人没长良心!” 饭桌边的人都笑了,步霄也低头浅笑着,走去洗手。 不一会儿,鱼薇已经洗好了手出来,在饭桌旁边帮忙摆碗筷,人差不多都下来了,步霄洗完手也走了过来,路过鱼薇身后时把湿凉凉的手在她头发上反正面擦了两下,鱼薇真是对他无语了,怎么觉得他有时候比个中学男生还幼稚,但她又偏偏喜欢他对自己没正行和使坏的样子。 吃完饭,鱼薇跟着姚素娟上楼收拾了一下等下要给娜娜送去的衣服,走下楼时,步霄坐在沙发上跟毛毛玩,看见她,站起来道:“我送你。” 鱼薇当然心里偷着乐,原本她以为今天他不会在家的,还真没想到又多了一晚可以跟他独处。 跟一家子告了别,鱼薇跟在步霄身后,刚朝着车走了几步,忽然被步徽叫住了。 一回头,步徽急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递给她时鱼薇才看见,是昨晚她借给他的毛线手套,她原本以为他今天上学忘带了,可现在拿到手里,她顿时闻见手套上飘来一阵清新的柠檬皂香,原来是他还把手套洗干净、晾干了,才还给自己。 “你手机号多少?”步徽忽然问道。 鱼薇把手套收下,听见步徽问自己,抬起头,竟然跟他对视了一下。 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跟自己对视,接着步徽把手机拿出来,低头递给她说道:“我忘了记作业了,你晚上帮我发一下。” 鱼薇想都没想,低头把自己的号码存进步徽的手机里,刚要走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我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给傅小韶么?” 步徽愣了一下,蹙起眉,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他右眼梢的那颗小泪痣显得更明显了些。 鱼薇解释道:“她问了我好几遍了,想让我知道你的手机号之后告诉她,可以吗?” 步徽瘪瘪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双手插兜离开时丢下一句:“嗯,随便。” 鱼薇隐隐替傅小韶开心,走回车上坐好,系上安全带,先是收到了步徽的短信,存好了他的手机号,然后就把他的号码发给了傅小韶。 果然,不过五分钟,傅小韶发了一条感谢短信,好多的颜文字,说要请她和祁妙吃饭,鱼薇回复说等哪天有空,不禁低着头看手机时,唇畔浮起一丝笑。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傅小韶的,觉得她跟祁妙一样,都有种女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而那恰恰是自己早已被苦难所磨掉了的。 步霄一直敛着眸、闷声开车,现在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了。刚才临走时他看见鱼薇跟步徽站在廊檐底下,又是还手套又是摆弄手机,这会儿看见她低头盯着手机屏笑,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恰好,车开到了加油站,他减速了但没有停车,驶过的时候,他猛踩了一脚油门飞快地往前开,燃油灯亮起来好久了,步霄看都没看一眼,更没掉头,朝着鱼娜的学校继续前进。 寄宿学校地处偏僻,远在郊区,车程有点长。终于,车进了校门,停在鱼娜的宿舍楼下,步霄下车帮她把东西拿出来,鱼薇就拎着大包小包上楼了。 只坐了拢共不到十五分钟,鱼娜宿舍里的人大多因为周末回家了,鱼薇跟妹妹坐着聊了一会儿,还担心着怕楼下步霄等久了,就听见娜娜指着窗外喊:“姐,下雪了,你赶紧回去吧,这荒郊野外的土路不好走。” 鱼薇一愣,看见窗外铺天盖地洒下来的雪花,于是赶紧跟妹妹道别,又嘱咐了几句让她最近多添衣服,就赶紧下楼回了车上。 她回来的时候,步霄正坐在车里抽烟,等她坐上来,他捻灭烟头、发动车子时慢悠悠地说道:“没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到加油站,半路要是抛锚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鱼薇听他这么说,不禁愕然地朝他望去,谁知步霄也侧过脸回望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痞坏的意味,眉梢轻轻挑起。 他见她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害怕了?” 暗想着他这话从何说起……鱼薇摇摇头:“害怕什么?” 步霄转过头把车开出去,哭笑不得:“天这么黑,还有大暴雪,半路上抛锚可不是好玩儿的。” 没错,他这会儿特别后悔,自己一个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儿,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做出这种无聊的事,他想着如果油耗尽,他最多就是打个电话叫人来帮他拖车,能跟她多呆一会儿,可他真没成想,鱼薇上了楼后,天就忽然下起这么大的雪,还叫车来,叫个屁,回头还不知道会不会半道儿上被冻死。 步霄脑筋这会儿转得飞快,想着怎么解决,格外沉默,鱼薇竟然还安慰他:“说不定可以开到加油站的。” 他抿抿唇不吭声,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他还不知道这车能开多久?回头没了油,空调也不能制热,他难不成把它当风扇吹,雪再下大一点,真的会冻死人的。 果然,车开到一个连盏路灯都没有的偏僻、荒凉的路段,油耗尽了。 步霄往后靠了一下椅背,心里把自己骂成狗,想着怎么办,照这个雪势,轿车深夜就会被大雪埋起来的,他一个人就算了,总不能冻着她。 鱼薇心里此时却意外的轻松,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她今晚是回不去了,她虽然也能看出来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很冷,但她也没害怕,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这车上还有步霄。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步霄打断了她:“你先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看。” 鱼薇这才有点慌,看见步霄下车站在车边打了好几个电话,然后大步朝前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大暴雪和漆黑的夜色里,她开始坐立不安,还好,不一会儿,他从黑暗里又回来了,把车门打开的时候,拍了拍身上的雪,坐了进来。 他带进来一股刺骨的冷风和满身雪花,发间一层浅白。 “找了个住的地方,我背你过去。”步霄的语气很是不容置喙。 说完,他开始解大衣的扣子,动作很快,朝前微微倾身,把黑色呢大衣脱了下来,他里面就穿了件粗线毛衣,脖子全露着,鱼薇吓了一跳:“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太冷了肯定感冒!我真的不用。” “不背的话,我就把你抱下去……”步霄把大衣扔给她,转眸朝她看了一眼,就再次拉开车门下了车,钻进风雪里,朝她这一侧的车门走。 车门被他打开,鱼薇也没有犹豫就下来了,毕竟她脚崴了走得慢,而且他如果背着自己的话,衣服也可以披着他,暖和。 雪大得让她看不见步霄的表情,他背对着她蹲下,鱼薇这才有了他要背自己的实感。 轻轻压到他背上,搂住他脖子的时候,瞬间感触到步霄的体温,鼻间都是他身上的烟草味,步霄箍住了她的大腿就站直了身子,鱼薇只觉得视线瞬间升高,接着他还朝上颠了两下怕她掉下去。 鱼薇虽然不敢太亲昵,但这姿势本来就暧昧,手搂着脖子,腿还勾着他的后腰,紧紧贴着他的背,她想不心跳加快都没办法。 “搂紧点儿。”鱼薇忽然听见他轻笑着冒出这么一句。 于是她紧紧搂住步霄的脖子,只隔着一层粗线毛衣能感受到他滚热的体温和坚实、宽阔的后背,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乱了呼吸,毕竟她的鼻息就在他耳边。他后领上的黑发发梢有时擦过她的脸,从毛衣后领里露出的修长干净的脖子,隐隐熨帖着热度,紧贴着她。 也没走太远,在寂静无人的黑夜和大雪里,大概走了一二百米,步霄背着她来到一家破烂烂的小旅馆,鱼薇简直佩服他怎么找到的,因为它窝在一个极其犄角旮旯的地方,四周的低矮建筑物都隐藏在一片漆黑和纷扬雪幕里,旅馆门前就亮着一盏小灯,看着像黑店似的。 “先凑合凑合,外边儿太冷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人接我们,找不着就只能住这儿了。”步霄走上台阶,走到没有雪的地方,把她从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接过自己的大衣,抖落积雪。 鱼薇跟着他往里走,进了门,看见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柜台,步霄上去说话的时候,前台里的老板神色淡淡地来了句:“不好意思,本店就剩一间了。” 步霄听见这话,轻轻闭了下眼睛,一时间心乱如麻,他今天晚上是得逞了,可他真没想到会得逞到这个地步……他咬了咬牙,睁开眼,笑眯眯地望着老板,那地痞流氓般的眼神把老板吓了一跳。 ☆、第二十五章 步霄慢悠悠地道:“就你这小地方,还跟我玩儿什么客满呢?” 老板听了也不生气,解释道:“下午接了个旅行团,您也说了,我们是小地方,可不就满了么,想不满您去五星级大酒店呀。” 懒得跟他废话,步霄把钞票甩在柜台上,结果听说就剩一间还是个小单间儿,他倚着前台眯上眼睛冷笑,老板似乎也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善茬儿,语气软了点:“有开钟点房的,等半夜退房了我喊你还不行吗?” 步霄听着更无语,就这破地方,还有人开钟点房? 没办法,实在没地儿去了,拿上房卡,他领着鱼薇上楼,穿行在脏乱差的走廊上,找到了房间,刷卡进门之后,一眼就把屋里看完了,小得他站在里面头几乎能碰天花板,迈腿走不到两步就要碰壁。 进门之后,就一张小床,差点卡住门,扑面而来一股灰尘味道,像是很久没人住过。步霄扫了两眼,更觉得老板骗人,刚迈开腿想去楼下找茬,毛衣衣角就被鱼薇拽住了。 第19节 “门外停着一辆旅行大巴的,是真的客满。”她很平静地说道。 步霄回头看她,他还真没注意门外停着什么车,此时,他见鱼薇神色自如,连点拘谨都没有,一时间觉得研究她比下楼打人有意思,于是把房卡插/进槽里取电,开了灯和空调,还好虽然屋里不怎么干净,但电器都正常运转,总比在车里冻着要好,于是他咧开腿在床沿坐下,沉默了一会儿,略微正色地对鱼薇说了四个字:“委屈你了。” 鱼薇没觉得委屈……她心里还隐隐期待,甚至任由这个念头放肆膨胀,也没觉得害臊。 她其实很想跟他一起过夜。 步霄坐在床上,却看见鱼薇并没有坐的意思,她先去了趟卫生间检查有没有热水,放了会儿水后,水龙头开始蒸腾起热气,她湿着手拧上,走去把屋里两个脏兮兮的杯子拿过去洗干净了,接着用电水壶烧热水的期间,把步霄的大衣拿起来抖落积雪,开始用吹风机烘干,步霄眼里噙着笑意,一边盯着她看一边坐在床沿打电话。 鱼薇留了个心眼儿听他跟谁打的,第一通似乎是给姚素娟打的。 “嗯,把她送回去了。”步霄说谎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低下头看地:“我已经回店里了,晚上不回家……” 鱼薇总觉得听他这样撒了谎之后,莫名紧张,她现在跟他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旅馆里,甚至是一间房,有可能要过上一夜,这件事的确对谁都不能说。 接着,步霄甚至给鱼薇的班主任打了电话,明天周六的半天课他也给她请了假,鱼薇才真的有了点要跟他呆上一夜的实感,她把衣服烘干后,实在没地方坐,走到步霄身边,端着杯子也在小床上坐下了。 距离不算近,但显然也不算远,还是并肩坐在床上。步霄这会儿没心思打电话了,直接按灭了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他刚才在大雪里走了很久,这会儿毛衣和黑发上的雪全融化了,头发像是刚洗过一般湿漉漉的。 “步叔叔,”鱼薇看他挂了电话,有点担心道:“你毛衣湿了,脱下来去吹一下吧,不然会感冒的。” 步霄双手撑在身后床上,身体向后仰,转过脸静静笑望着她,姿势像个二流子,鱼薇被他这么注视着,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听见他低声道:“我里面没穿衣服,你确定?” 脑海里闪现上次他发烧时,她去他屋里看见的景象,她更口干了。 “上次你吓得躲窗帘儿里去了,我上半身就这么吓人么?”步霄看她目光躲闪,更来劲了:“腹肌吓着你了?” 鱼薇知道他的话会越说越没正经,索性道:“不吓人,你身材很好。” 步霄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又歪头看见她端着杯子正在喝水,声音有点无赖:“给我也喝一口呗,我从下午就给你当司机,连口热水都没有。” 鱼薇听他这么说,想站起来去给他倒,屋里有两个杯子的,但她还没站起来,步霄一只大手就伸过来夺过她手里的杯子,笑着看了她一眼,就举到唇边喝了。 他连喝水的样子都有几分邪气,鱼薇坐在他右手边,能看见他的侧影,距离很近,她清晰可见他的喉结滑动,听见一下一下把水咽下去的声音,等他喝完,鱼薇看见他唇上沾了点水光,他用手背抹了一下,把杯子递还给她。 鱼薇刚想问他还要不要喝时,忽然一个声音贯穿墙壁,在狭窄的屋内肆虐起来,她心下一惊,瞬间尴尬得手足无措。 步霄猛地一听见这动静,也有点不自在。 郊区的小招待所墙壁薄薄一层,别提隔音了,简直就是扩音器,隔壁房里男女欢愉的叫声像是就发生在耳朵边似的,冲破一切,越叫越激烈、越纵情。 那叫声的节奏和频率逐渐加速,一下一下,每下都比上一下更热切,甚至还能听见床板撞向墙壁的声音…… 步霄静静地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看见鱼薇垂下了头,这时气氛实在尴尬了点,于是他坐到她身边,伸出双手直接把鱼薇两只耳朵捂起来了。 鱼薇忽然两耳被滚热的手掌包住,偏在这时,隔壁的叫声戛然而止。 步霄的手还捂在她耳朵上,这会儿突然就没了动静,他蹙了蹙眉,语调痞痞地冒出来一句:“呦,时间这么短,怎么还叫得跟杀猪似的。” 鱼薇“噗”一声笑出来。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步霄继续说道:“还真是春天来了,那啥的季节到了,就在这种破地方也能办事儿……” 他因为帮她捂耳朵,这会儿紧挨着她坐着,身上的热度和味道顿时侵袭过来,一只手绕过她颈后,这样的姿势就像他在搂着自己。 也察觉出动作有点暧昧了,步霄把两手收了回来。 接着步霄先让她洗漱好,自己才走去洗手间吹头发和毛衣,他进去的时候把大灯关了,只留着床边的两盏床头灯,把他那件黑色的长款呢大衣铺在床上对鱼薇道:“你晚上睡我衣服上,虽然不怎么干净,总比床单好点儿。” 鱼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他走去吹头发后,睡在他的呢大衣上,他衣服很大,甚至还能留一半盖身上,当她整个人蜷缩在他的大衣里时,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和浓浓的香烟味糅杂的味道,是步霄特有的味道。 这是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近得像是她睡他在气息里一般,房间实在太小了,她能看见他在卫生间里吹毛衣的影子映在墙上,他没关门,偶尔她还能看见他裸着上身的轮廓。 步霄吹完毛衣和头发走出来时,朝床上的鱼薇看了一眼,看见她没睡,眨巴着大眼正看着自己,他不由得笑着,走到她床边。 “你睡哪儿啊?”鱼薇这才发现一个相当实际的问题,屋里只有一张小床。 步霄低声道:“你睡你的,我不睡。” 鱼薇作势想坐起来陪他熬夜,被他按回去:“你把枕头丢下来一个,我坐地上,等晚上有空房了我出去住。” 好像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鱼薇把身边的一个枕头递给他,步霄扔在地上坐了上去,就坐在她脸朝向的这一侧床边,目光跟她平视。 还没说话,鱼薇忽然觉得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答应要给步徽发作业的事被自己忘到脑后了,赶紧摸出来手机看,果然是步徽的短信:“你睡了?作业到底是什么?” 鱼薇于是赶紧一字字回忆黑板上布置的各科作业,她记性好,指尖飞快地敲着手机屏编辑起来。 步霄看她又忙着看手机,不禁拖长了尾音问道:“你跟谁联系呢?嗯?” “我给步徽发短信呢,他作业忘记了。”鱼薇回答道,心思还在回忆练习册的页码上,等短信发完了,抬眸看见床边坐着的步霄时,已经不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了多久了。 他坐在地上,一只腿曲着,左臂抱着左膝盖,另一只长腿就那么伸着,黑亮亮的眼睛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眼瞳里似乎噙着笑,又似乎有点认真,他身侧就是床头灯,晕黄的光把他的五官映得更加立体而有棱角,他的影子也斜斜地打在墙上,很高大。 只对视了几秒,步霄沉声道:“发完了?” 鱼薇点点头:“我也不睡,我陪你说话吧。” 步霄不由得想笑,唇边浮现两个酒窝,眸光迷离地看着她侧卧在床上的样子,她怎么跟哄小孩似的,还要陪自己说话…… “其实我一直特别想知道,”步霄摸出烟盒举到唇边,咬出一根烟,却不点,怕呛到鱼薇,就这么痞痞地衔着,微敛双眸道:“你怎么把小徽治得这么听话,他一直跟个疯狗似的,从来不学习。” 鱼薇沉思了一下,接着轻柔道:“其实很简单……” “嗯?”步霄斜斜挑眉:“说来听听。” “他青春期,正是不想听话的年纪,越是管他他越烦,他这人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这种人反而简单,卖卖萌,装装可怜,其实他就会软下心来的。”鱼薇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就卖萌了?”步霄觉得新奇。 “不只是那样,还得顺着他,姿态放低,遇事多夸奖他,显得很崇拜他,绝不多嘴跟他讲道理,他自己因为好面子就会学的。”鱼薇说着说着,有感而发:“其实男孩不都是这样么,别说男孩了,男人也是,得顺着毛捋,因为很幼稚……” 步霄听到这,深深吸了口气,扶住额头,脸上浮现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说的真没错。 跟狗一样幼稚的,不是还有他自己么? 步霄一时间被鱼薇惊住了,心里像是被击中了一样没话说了,再看着她的模样,一张巴掌小脸窝在他的衣服里,被灯光照得雪白而清透,漆黑的眼睛里水光粼粼,正望着自己,他此时产生了一种想把她看得更透彻的*,因为那种强烈的*,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想朝她凑过去,拂开她的头发,把她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要她眼瞳中映出自己身影的冲动。 他真没见过她这样的女孩儿,少女的外表,心里却住着一个老者。再一想起他旁观着,看她经历过的事,他觉得她像是刻在了自己的骨头里一样,让他难以忘记。 鱼薇这夜跟他聊了很久,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凌晨两点的时候,被步霄哄着睡着了,他一点点看着她眼神失焦,发怔,最后阖上眼睛睡去,呼吸渐沉,酣然入眠。 不知道看了多久,步霄忽然觉察时才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丝不留,如果此时有镜子,他那滚烫的眼神估计能把自己恶心死。 自嘲地笑了笑,步霄坐直,朝着鱼薇凑过去,静静趴在床沿上,手撑着头看她。 其实心里的答案早就清楚了,他又不是傻子,碍于时间身份,碍于一切现实,他也一直等着某刻忽然的确认。 所以近来他一直在等,等那份感情跟独占欲和情/欲挂上钩,他倒没什么好自欺欺人的,也不想刻意掩饰,在他确认前,他要跟她说话,看着她,想念她,他从来都是一个跟着心走的人,不管这次她要让自己的心去一个什么地方,他倒真想去那里看看。 那一刻大概就是现在,或许更早,从他第一次想亲她的时候开始……不对,那好像有点太坏了? 步霄挑起眉梢,脸上又露出坏痞子的笑容,平添几许无耻的意味,他下个动作基本上没有思考,他低下头,把脸凑上去,亲了一下鱼薇的唇。 他确定是吻上去了,只是因为很短暂,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柔软和温热,还是在稍纵即逝间感触到的,轻得他站起身时就忘了那个吻到底什么滋味。 鱼薇睡得很熟很沉,毫无察觉。步霄站起来,没关灯,朝着房门走去,离开时帮她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十六章 鱼薇一夜好眠,早上是被吵醒的,门外一片喧闹声和脚步声,她睁开眼朝床边看的时候,地上只有个枕头,步霄已经不在了。 她瞬间失落下去,想起他跟自己说的,要是晚上有空房了他就出去住,也不知道他离开多久了。 套上靴子,鱼薇走到门边用猫眼往外看,是一群戴着旅行社帽子的人围聚在走廊里吵闹,接着她拉开窗帘,一片冰凉的青蓝色透进窗子,窗棂边寒气逼人,鱼薇只看见满眼白茫茫,雪却已经停了。 鱼薇洗漱好走回床上,再次裹上步霄的大衣,把脸埋进去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她心知自己这样的行为太痴汉,却不打算控制,如果说她从十四岁之后,生命仅剩下一点意义,那全是他带给自己的。 快乐的,期盼的,痛苦的,无望的……鱼薇阖上双眼,似乎是梦见又似乎只是单纯回忆起,十四岁母亲入院那段时间,她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步霄的情景,三岁那年的一面之缘毕竟画面模糊,这个场景却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目,她看见步霄迈着长腿穿过医院走廊,走向自己,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以为他会像所有人一样路过,但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鱼薇?”他弯下腰问自己的名字,笑容耀眼,鱼薇怔住了,她不认识他,却分明好像在哪见过他…… 之后妈妈说起来,她才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抱着狗的小叔叔,他来帮她们了。 他变成了一个那样高大的男人。 一阵敲门声,鱼薇忽地一激灵,猛然睁开眼从恍惚里挣脱,飞快地下地穿上鞋去开门,一拉开,果然是步霄,他站在门外,似乎对自己开门这么快而有点惊讶,轻轻蹙起眉。 “你也不问问是谁就开门……”步霄倚着门框垂眸望着鱼薇:“不怕是大灰狼么?” 鱼薇有点恍如隔世,面色苍白地抬眼看着步霄,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 步霄看着鱼薇脸色有点发白,样子呆呆的,伸手箍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脸,凑近看着她:“怎么了?一个人在屋里害怕?” 鱼薇摇摇头,自知因为做梦她有点失态,赶紧解释:“不是,我只是没睡醒。” 步霄蹙着眉轻笑,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把手松开了,低声道:“那你再去洗把脸,我带你吃饭去。” 洗了把脸,鱼薇跟着步霄下楼,他说打听过了,隔壁是家小饭店,说要带自己去吃点热的东西。 饭店很小,却也算干净,没坐多久,点好的食物就端上了桌,一个砂锅里沸腾着鱼汤,奶白色的鲜汤咕嘟咕嘟地翻涌,切好的小葱、姜丝和新嫩时蔬铺在上面,冬笋、雪菜、火腿和豆腐被炖出浓香,滴上几滴醋,这会儿热腾腾的直勾人馋虫。 鱼薇早就饥肠辘辘,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喝之前怕烫到,对着勺子吹气。 步霄昨夜住在别的房间的,却整宿没睡,只坐在床上抽烟,这会儿他隔着热气,看到鱼薇嘟起小嘴吹热汤,不禁视线停留在她的唇上。 昨夜他亲了她,那触感是软软的,热热的,她的唇瓣只有自己吻过,占领过,感受过……步霄想到这儿,不禁低下头去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抬起头时脸上挂着有点自嘲的笑意。 自己这一大清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步霄不想吃饭,往后一靠椅背,把勺子丢在空碗里,叮当一声,偏这会儿,鱼薇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把勺子放下,摸起手机抬眸看他一眼:“步叔叔,我接个电话。” 步霄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只觉得满脑子凌乱思绪被她轻轻的“步叔叔”三个字像是当头一棒给打散了,彻底消失干净。 她还喊自己叔叔呢,他能对她干什么?其实昨夜他想了一宿,做出的决定也是如此,那就是他想的事,等她上大学再说。 别说,还真的跟宜岚说的似的,有种“养成”的既视感。 鱼薇接了电话,低声地道:“嗯,我是,您好朱阿姨……我现在不能去,下周可以么?” 步霄的注意力这会儿被她这通电话吸引了,一时间蹙起眉,心想着这小家伙说什么呢,怎么还有分“业务繁忙”的既视感?等听到下一句,他就全懂了。 “嗯,可是,付三押一对我来说有点困难。”鱼薇察觉到步霄在听自己讲话,目光躲闪开,盯着桌子。 她竟然要租房子? 步霄彻底不想吃饭了,点了根烟,听鱼薇打电话,直到她把电话挂断。 “你要租房子不知道跟我说么?”步霄深深蹙着剑眉问道。 “我还没租呢,所以没说。”鱼薇回答得倒是挺坦然。 步霄笑了笑,指间拈着烟,淡淡说道:“那就别租了,房子我给你找好了。” 第20节 鱼薇盛汤的动作僵住,瞪大眼睛:“啊?” 步霄盯住她水灵灵的双眸,轻佻笑道:“你能瞒着我,我也能瞒着你……” 鱼薇喝了几口汤,听着步霄继续道:“我认识的人多,随便问问就能找到好的,还便宜,什么样的都有,我找了一套离你学校挺近的,是我一个大哥给闺女买的,结果他女儿出国了,就这么空着也浪费,不如你带着鱼娜搬进去。” 她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步霄真的给她找好了,那最好不过,不会被骗,还可以便宜,可是听着听着鱼薇才发现,步霄张罗她的事远不止找房子,每一桩都事无巨细,她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她从没发现他已经默默地把自己的路全都铺好了。 “老爷子的钱以后直接打你账户,”步霄把最近他一直做的事都讲完了,说到这里语气变得轻了些:“还是得看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 鱼薇想都没想:“我要留在g市。” 步霄一惊,微微敛眸看着她,昨夜他也想过,如果她考了别的城市的大学,他会怎么做,可没想到她早就规划好了,他笑着抽了口烟淡淡道:“也对,毕竟娜娜在这儿。” 他说的只是其一,鱼薇低头喝汤的时候想着,他跟娜娜是一半一半的,她想留下来的原因里,只有鱼娜和步霄,这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和理由,这两个人如果丢失了任何一个,她将永生都无法快乐。 这天直到中午,鱼薇才跟步霄离开小旅馆,扫雪车铲除路面积雪后,宜岚开车来接他们了,步霄说自己的车等先她送回去后,他再找拖车拉走。 宜岚开车来的时候,步霄一上车,她就眼里满是内涵地看着他说了句:“步霄,你我都是老司机了,这油什么时候耗尽,那不是门儿清的么?怎么带着孩子还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步霄又被噎得只能默默抽烟。 鱼薇在回去的路上看见手机里多了条短信,点开一看是步徽发的,他问自己怎么没去上课,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说自己有点发烧。 “哦。”步徽回的短信也相当简洁,甚至连个客套话都不说。 把鱼薇送到楼下时,步霄临走前跟她说了句下个星期带她去看房子,鱼薇点点头,一时间心情无比轻松。 进周家家门的时候她默默告诉自己,这道牢门再过半个多月就彻底困不住她了。 徐幼莹看她进门后瞪着鱼薇,嘴边全是冷笑,目光满是嫌恶,仿佛亲眼看见她做了什么恶心事似的。鱼薇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是她在家的时候,自己第一次夜不归宿,徐幼莹肯定脑补自己跟步霄做了什么“好事”,果然她一开口的确是那个意思。 “现在越来越明目张胆了,还在外面开房过夜,你小心玩儿脱了。”徐幼莹尖酸刻薄地说道,朝着她翻了个白眼。 鱼薇自从过上好日子后,她就知道徐幼莹一直憋着一口气,看自己不顺眼。 小姨究竟为什么要跟自己和娜娜过不去,鱼薇隐隐也是知道的,徐幼莹经常骂姐姐的时候,她听过一两句,大概是说她母亲当初勾引了她的男朋友,当然言辞很龌龊,鱼薇对于自己死去的妈妈生前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不感兴趣,就算真的是那样,徐幼莹这样对待自己和妹妹这么久,也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不打算跟她争执,鱼薇走回房里时淡淡说道:“我下下个星期就搬家,到时候你把户口本给我,我和娜娜就算跟你没关系了。” 徐幼莹瞪大了眼睛,气得胸前剧烈起伏:“你说什么?你翅膀长硬了?” 鱼薇静静地看着她道:“我十八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现在日子过得不顺心全都是自找的,你好自为之吧。” 徐幼莹听到她的话,顿时浑身发颤,脸色发白,恨得直咬牙。 这是她对徐幼莹最后的告诫,鱼薇对小姨谈不上深仇大恨,但是她的所作所为令她恶心,从今往后的人生里她再也不想看见她。 十二点多的时候,鱼薇忽然接到姚素娟的电话。 姚素娟接步徽回家时听说她发烧,问问自己好了没,鱼薇撒谎时很慌张,就说昨晚烧就退了,早晨只是没起来才没去学校,结果姚素娟一听她没事了,要顺道来接她去步家,下午照常跟步徽一起学习。 这倒也没什么,鱼薇赶紧换了身衣服,把书全塞进书包,出了门。 中午到步家时,鱼薇听说步霄也回来了,但午饭时一直没见着他的人影,姚素娟说他昨夜又不知道去哪儿浪了,上午回了家就倒头大睡,说吃饭也别叫他,鱼薇低下头,心虚地扒饭,她自然知道步霄昨晚没睡好,也不急着见他。 跟步徽坐在房里一题题地做数学卷子时,突然,步家“冂”字形老楼的院门前,响起一阵门铃声。 鱼薇起先没当回事,倒是步徽挺好奇的,朝着院子里张望。 片刻后,毛毛的叫声响彻整个庭院,过了不多会儿,步徽房间的房门被人推开了,姚素娟把头探了进来朝着鱼薇喊道:“丫头,你小姨来了,你赶紧下来。” 鱼薇听见这句话瞬间毛骨悚然! 心里“咯噔”一下,接着一颗心狂跳起来,几乎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因为心跳太快,鱼薇的脸瞬时就白了,衣领里冒出一层冷汗。 徐幼莹来了? 她一秒钟就猜出了她来的用意……鱼薇站起身的时候腿软得不行,几乎跌倒,步徽看着她的样子,一脸莫名地伸手扶了她一下。 鱼薇跟着姚素娟走出房门时,觉得时间几乎像是一把寒刃,在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前更黑暗一分,渐渐事物都脱了形状,姚素娟的声音像是飘在另一个空间:“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远远地,隔着楼梯栏杆的间隙,鱼薇就看见楼下客厅里坐着的人,有步爷爷,步静生,还有正在倒茶的樊清,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在看见她下楼时,露出一脸令她牙关打颤的笑容。 果然,下一句,她就听见徐幼莹开口了,声音含着笑意,却字字令她胆战心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鱼薇还小,昨天晚上跟你们家老四一起在外面过夜,今天早晨才被送回来,我总得问问吧。” 鱼薇脚下一软,在下到半截台阶的时候差点瘫倒,忽地,她的手肘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 熟悉的烟草味道和体温隐隐从身后传来。 鱼薇转头一看,步霄站在她身后,一把扶住了她,他脸上竟然还有淡淡的笑意,见她站稳了,他路过她身边下楼时,温柔又严肃地说了句:“没事儿,你先上楼去。” ☆、第二十七章 鱼薇当然不会上楼躲着。 如果她这时候不出面解释,事情绝对说不清楚,于是她极力克制住从身体里向外渗透的冷意,朝楼下走去。 其实眼前一幕是她最害怕的场景,她一直不想让这么肮脏、丑陋人和事暴露在这个家里,步家在她心里一向是温馨而美好的,是她决不敢玷污的天堂,她更不想让步爷爷看见自己原来一直跟徐幼莹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眼前的步霄已经走到客厅里了,他似乎刚睡醒,身上穿着很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黑亮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显得一身随意,竟然一丁点都没有紧张,他坐到步静生身边,翘着长腿看着徐幼莹,鱼薇此时也跟着姚素娟下了楼,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鱼薇她小姨,你把话说清楚了,不然倒像是我们这一大家子欺负你。”姚素娟坐在沙发上时冷笑着朝徐幼莹说道。 徐幼莹脸色一冷:“我说的很清楚啊,昨天夜里鱼薇彻夜未归,今天上午才被你们家老四送回来,那昨晚上他们俩干嘛了,还用我细说么……” 步霄听见她嘴里就要不干不净了,刚想开口骂回去,却听见鱼薇先开了口。 “不是那样的。”鱼薇这会儿冷静多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步霄,她一定要把事情解释清楚,此时一家子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步霄也转过脸目光深深地看向她,鱼薇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步叔叔带我去给娜娜送衣服,回来的路上车在郊区抛锚了,当时下着大暴雪,荒郊野外一片漆黑,他只能带我找了个地方住下,昨晚我们一人一个房间睡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信的话旅店老板可以作证。” 一家人听完,此时都轻轻蹙眉,一片沉默,步老爷子面色铁青,姚素娟全都懂了,今儿老四回来确实没开车,是真抛锚了,至于为什么跟家里撒谎,估计是觉得这事说出去总不好听,想就那么盖过去。 徐幼莹听见鱼薇有理有据、条理清楚,朝鱼薇瞪眼道:“那我还真是多管闲事了,我关心你,怕你小,误入歧途,跟男人在外面过夜搞大了肚子,我还有错了?” 步霄一直表情不阴不阳地低头听着,听见徐幼莹这话一说出来,脸上的笑意瞬时就全没了,朝她骂道:“把你的那张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哎呦,瞧见没?还说不欺负我们小门小户的!这也不是你们家老四第一次威胁我了,之前我说你包养我外甥女,你也认了,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鱼薇是你的人,鱼薇私底下也承认了,我一直忍着你们之间的好事,给你们俩留点面子,毕竟鱼薇做出这种龌龊事,也是我没教好!”徐幼莹慷慨激昂,眼泪都要冒出来似的瞪着步霄:“你自己的原话你现在不敢认了?” 这一席话说出来,客厅里彻底安静了,步老爷子气得开始浑身颤抖,姚素娟也心下一凛,朝着老四看去,步霄倚在沙发上,听了轻轻挑了挑眉梢,笑得很坦荡,抬起眼淡淡说了句:“有什么不敢认的,是我说的。” “你……”步老爷子听到这儿,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拐杖,气得浑身发颤:“你这个不孝子!你给我滚出去!” 鱼薇被吓得一激灵,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步爷爷发火,还是因她而起。 步霄翘着长腿,看见老父亲生气,也不着急,一字一句道:“老头儿你气糊涂了?是让我滚出去,还是让这泼妇滚出去,我说那话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鱼薇受气了,是我给她撑腰的,没错,就是我说的。” “你……你!”步老爷子站起来,举起拐棍作势要打,姚素娟和步静生赶紧上去搀扶,老爷子重重喘息,像是被噎住一般,被重新扶好坐回轮椅里,瞪大眼睛看着小儿子:“那种话也是你能胡说的?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一个坏痞子!” 徐幼莹看这动静,明白步家老爷子还是很讲颜面的,瘪瘪嘴露出一脸冷笑,接着道:“我们家虽不如你们,但别以为你们有几个钱就能瞎占便宜,且不说是不是鱼薇先勾引的你们家老四,传出去总不好听吧!偷偷摸摸地就得了,现在还搞得夜不归宿,我们家可是正经人家!” 姚素娟听见她这么说,火噌的就冒出来,她心知老四平时说话就没正经,看鱼薇受了欺负,他肯定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去,“包养”却是无从说起的,他买给孩子的每件东西都是老爷子出的钱,这时她看出来徐幼莹纯粹就是来家里闹事的,也不想跟她纠缠。 “她小姨,你来我们家要是就为这事,那你赶紧滚吧。”姚素娟扶好老爷子,转过身对着徐幼莹说道:“老四不想解释,我替他说!鱼薇这孩子我们一家都是真心把她当自己孩子疼的,包养、勾引这么恶心的词儿你也往孩子身上扯,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幼莹没想到步家大儿媳妇竟然是这种角色,一言不合就撕破脸了,一时间瞪大眼:“哎哟,刚才还说你们不欺负人,现在就骂上了,你有没有素质……” “素质个屁,我他妈骂的就是你!以为我们一家都是瞎子啊?”姚素娟冷冷地瞪着她:“小鱼薇过得不好,弱智都能看出来!吃的穿的什么都没有!你天天拿着我们老爷子的钱,不知道干些什么龌龊事去了,孩子马上就十八了,你也欺负到头了,今儿来我们家,我好脸相迎,以后再来,别以为我姚素娟是吃素的!” 徐幼莹听见姚素娟开始骂脏字儿了,气得浑身乱颤,拎上包就往外走,姚素娟追了出去。步老爷子已经被步静生和樊清安慰下来了,坐在轮椅上气得直喘气。 步霄倚着沙发靠背,看见大嫂一直追着把徐幼莹骂出院子的战斗力,一时间有点想笑,结果一转头看向鱼薇时,他的心瞬间就被揪住了。 她坐在沙发上,腰板还是挺直的,但是默默地低着头,让他只能看见她泛红的眼梢,眼泪一滴滴地滑过白皙的脸颊,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在脚边,她连哭都那么压抑着自己,虽然在啜泣,肩膀一直在颤抖,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步霄在那瞬间心疼得差点想把自己掐死。 从她妈妈去世之后,他再没见鱼薇哭过的。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仅不能为她做,反而因为自己的肆意妄为,而让她遭受无妄之灾。是他对她太不小心了,他太放肆、太轻佻,他理应忍受千刀万剐,活活受罪。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其实已经比被千刀万剐那样的酷刑凌虐,还要让他煎熬百倍,步霄看着鱼薇坐在那儿无助地擦眼泪,如果可以,他想坐过去安慰她,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但是现在他无法那样做,那种无力感,如同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鱼薇狠狠地擦干眼泪,感觉到注视自己的目光,抬起眼朝着步霄看去,跟他对视了一下。 隔着一个沙发,步霄静静地在凝望着自己,沉默着一言不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她不想被看见,再次低下头去,正好姚素娟进门,看见她好像哭过,拉着她上楼了。 步霄在看着她离开后的眼神,像是瞬间死了一样黯淡下去。 上了楼,鱼薇看见步徽双手插兜站在门口,蹙着眉望着她,神情倒是很关切的,她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只能躲开视线路过,被姚素娟带进她房里。 又过了一会儿,二楼忽然响起老爷子震天响的声音,能听出来是在怒气冲冲地教训老四,鱼薇刚镇定下来的心又被揪扯起来。 姚素娟才跟鱼薇说了几句话,听见这动静赶紧跑了出去,走廊里回荡着老人家年迈却激烈的骂声,她走到房里,果然看见步老爷子坐在轮椅里,怒发冲天,满面通红,老四站在边儿上,高而挺拔地站着,站姿很笔直,一看就是在受训。 “什么话都能瞎说,你一个大男人没什么,鱼家丫头这么小,清清白白的名声都被你给毁了!”步老爷子怒火大发,拐棍敲得笃笃的响。 步霄没话说,面无表情继续听。 “也怪我,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管鱼家丫头的事,毕竟男女有别,现在好了,你一个当叔叔的,人家也能说你闲话!以后你不要再靠近鱼薇了,都交给你大嫂。”步老爷子说完,看见姚素娟走进来,对她重复了一遍:“素绢你听见没,她们姐妹俩以后你来管,别让老四插手!” 姚素娟还能说什么,看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只能答应,接着她冲四弟使了个眼色,想让他服个软,认个错,省得继续被骂,步霄看见了,面色露出一丝无奈,只能说道:“得,我不问了,做什么都错,毕竟人的胳膊肘子都是朝外拐……” 姚素娟一听这话,暗道不好,果然老爷子稍微熄灭的火瞬间又被点着了,满脸通红地朝着老四骂道:“你听听你这都说的些什么?对,我是管不了你,你从小我就管不了你!你到处瞎混,在街上被人砍得浑身是血,你也不听我的,管得住你的人都死了,你去小屋里跪着去,让你妈看看你,跪不到两个小时你别给我出来!” 听到这句话,步霄沉默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黯淡了一下。 姚素娟一听事情闹大了,赶紧劝道:“爸,不至于……” 老爷子不吭声了,步霄迈腿晃悠悠地朝外走,姚素娟心一急,拽了一把四弟的袖子,步霄神色淡淡地挣脱了,轻笑一声道:“我确实该罚。” 步霄走出父亲的房间,一路没停顿,走到走廊西头的一间小屋前停下脚,推开了门,屋里还是老样子,光线昏暗,那张小桌子上面的六七个牌位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灰尘也没有,步霄走过去拿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燎了一下,点燃,插在铜香炉里,他站在原地,盯着灵位上的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他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腰板很直,就这么老实地跪在那儿,姿态温顺得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不知跪了多久,步霄的脸埋在阴影里,他抿唇笑了一下,很浅很浅,等到笑容全部消失,他毕恭毕敬地对着灵位磕了个头。 “爸,你怎么让老四去那屋里跪着,他心里肯定难受啊!”姚素娟心急,只能又劝起来:“您是宁愿信一个外人也不信自己儿子?鱼薇她姨家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平时就知道,这事老四又没做错,您罚他干什么呀?” “他是没做错什么,可终究现在影响不好了,咱们不在乎名声,人家鱼家丫头还在乎呢!”步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又苍老了几分:“其实我也是想让他好好想想,他二十八了,混到现在,还是那副样子,男人立业成家,结婚生子,一件事没做,他那生意钱挣得是多,可我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你回头就给他寻摸个家世好、人品好的姑娘,让他今年把婚结了,不成家,就他那性子,永远安定不下来!” 姚素娟心下为难,想着她昨天才发现老四心里是有人的,只不过听他那意思,的确是没什么成的希望,她犹豫了一下,毕竟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只能先答应。 步爷爷教训步霄的话,隔着几间屋,鱼薇听得清清楚楚,每听一句她的心就往肚子里沉一分。 内疚、羞愧、痛苦、自卑、担忧、无地自容,各种酸楚纷纷袭来,其实都比不上一句话让她彻底绝望。 步叔叔再也不会管她了……鱼薇听见步爷爷的话,明白了这件事,以后她的事他通通不会过问,她不再归他管了。 鱼薇因为徐幼莹来闹事,实在不好意思再在步家待下去吃晚饭,等姚素娟劝完老爷子从房里出来时,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走过去跟她道别,姚素娟当然担心她,甚至还想留她过夜,但鱼薇实在别扭,晚上同桌吃饭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步老爷子。 当天下午她就离开了,自己坐地铁走的,直到她走出步家的小庭院,步霄依然还在罚跪,她没能见上一面。 从那天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她一次也没见过他,她也像是跟他约定好了似的,从不主动联络他,短信电话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能感觉到,步霄也是这么想的。 第21节 其实不联络也就算了吧,她不在乎自己对他的感情还能再深切多少,那份想念的痛苦因为太浓烈早就让她没了感觉,就跟呼吸一样平常,不过三天,她就坦然承受了。 两个星期里,她的变化还是很多的,她几乎每天都多做一两件事,先是把自己和娜娜的行李全部收拾好了,姚素娟给她电话说周六带她去看房子,还有就是她在祁妙表哥的酒吧里找了份长期兼职,已经谈好,毕竟都是熟人,这份工作也让人放心,她打算寒假里边打工边好好复习。 一眨眼就到了星期六,姚素娟来接她,步徽自然跟着,结果祁妙听说她要搬出来自己住,兴奋好奇的不得了,也跟着来了学校附近的这套房子,就是步霄之前找好的那套,鱼薇仅听他说起过一次,亲眼来看了,才当场震惊。 这套公寓真的是令她出乎意料的好,好到她走进来都觉得跟自己不搭,精装修,家具也很齐全,只缺一些电器和私人用品。 鱼薇看到了他给自己找的房子,一开始是很欣喜的,但未免看了两眼终究还是落落寡欢,倒显得祁妙跟步徽两个人更兴奋。 神色淡淡地走到阳台,忽然,鱼薇的眼睛被一抹绿色吸引了。等看清阳台上放着的植物是什么时,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拉开玻璃门,一颗心跳动得飞快。 阳台上,摆着两盆杜鹃…… 鱼薇一时间呼吸急促,蹲下身仔细去察看,竟然真的看见泥花盆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拿到眼前看,字迹是她熟悉得印到骨骼里的,步霄的笔迹,她激动得手指有点发颤。 “杜鹃七喜七怕最后一条是,喜肥沃怕大肥。”他的字潇洒极了,鱼薇赶紧看向下一行,瞬间无法呼吸。 “这次七条都知道了,养一盆永远不死的杜鹃花吧。” 鱼薇的手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等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只有他知道杜鹃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永远不死的杜鹃花,是对她新生活的最好最好的祝福了。 ☆、第二十八章 (新增650字) 鱼薇赶紧擦擦眼泪,把黄色便签纸塞进大衣口袋,祁妙刚好兴冲冲地进来,手舞足蹈:“尾巴,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可以跟你住在一起么?” 祁妙只顾着欣赏阳台上的粉蓝色花瓷砖,并没注意鱼薇眼睛红了,鱼薇低头回道:“阿姨同意的话,我搬进来后你周末可以来过夜的。” 撅撅嘴,祁妙似乎不太满意:“我为什么不能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这话说的有点孩子气,鱼薇盯着那盆杜鹃,她见过妈妈之前养过太多盆枯衰而死的,看见花难免会想起人,人和花一样,生老病死。母亲去世后,七喜七怕的最后一条像是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团一样搁在她心里,直到步霄告诉了她,补齐了圆满的七条,而他那句“永远不死的杜鹃花”,是真的说进她的心坎里了。 “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在一起的。”鱼薇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十分老成的感慨。 她只是有感而发,可没成想祁妙却记在心里了,一直追问为什么,鱼薇觉得跟她说什么生离死别着实太摧残她的天真,就随口说说:“就像毕业了,万一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就要分开一段时间啊……” 这下可好,祁妙整个人都蔫儿了,估计她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鱼薇这么一提,让她看见了分离的可能,她这人心眼太实在,眼前只有一桩事的,到了周一还一直记挂着。 早自习,一片朗朗读书声中,祁妙的小纸条传了过来,因为离得远,还经了步徽的手递到鱼薇手里,鱼薇一看,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满小字,祁妙说一定要努力学习跟鱼薇考一所大学,以后永远当最好的朋友,鱼薇看了,心里又暖和又酸楚,想了想,提笔回了八个字。 步徽帮她把纸条传回去时看了一眼,鱼薇秀雅的字迹写了很短的一句话:“感情若真,不会走散。” 他蹙蹙眉,盯着这八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帮她把纸条递出去,可不知怎么了,这八个字像是魔咒一般在他脑子越缠越紧。 周一早晨照例开班会,皮蛋口沫横飞地在讲台上讲话,忽然点名表扬起步徽,说他自从跟鱼薇做了同桌,各科成绩进步得飞快,说着说着还说嗨了:“这还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整个教室顿时起哄声四起,步徽表情很不自在,脸微微发热,耳朵都红了,可他朝着鱼薇看了一眼,却发现她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他早就发现了,鱼薇最近经常出神,这还不算什么,他一直猜她对自己有意思,可鱼薇表现的却很冷淡,上次还把他的手机号给了傅小韶,他就算主动找她问题目,讲解完了,她一个字也不跟自己多说…… 步徽越来越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中午鱼薇把祁妙留下了,因为傅小韶邀请她俩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她要请客吃饭。 拥挤热闹的小餐馆里,三个女生坐了一桌,点的煲仔饭纷纷端上来,鱼薇帮祁妙用起子开了瓶汽水,插上吸管递给她,就听到傅小韶很是失落的发言。 话题自然是步徽,鱼薇默默听着,看见傅小韶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豆豉排骨道:“步徽说他要去英国留学,兴许下学期就不来学校了,我可怎么办啊……” 鱼薇听到一愣,但随即想想这样也好,对步徽现阶段的成绩来说,算是最好的打算,只能安慰了傅小韶几句。 祁妙倒是现学现卖,对她说道:“没关系的,感情若真不会走散!” 傅小韶听了倒是更伤心,咬了口排骨放回碗里:“还感情,步徽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别说走散了,根本就没走在一起过。” 祁妙咂咂嘴,低头吃自己香喷喷的田鸡饭去了,她一开吃基本上是心无旁骛的。 “鱼薇,上次你说你也有喜欢的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傅小韶倒完苦水,聊起了她的事。 鱼薇心里微微钝痛,猛地一想起步霄,她甚至有点窒息,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见过他了,他是真的不管自己了。 “他是……”鱼薇脑海里忍不住地浮现他耀眼的笑容,棱角分明的侧脸,想着步霄是怎样的人,声音有点哽住:“他是个很潇洒的人。” 傅小韶瞪圆眼睛:“他长得很帅吗?” 鱼薇点点头,但他在她眼里已经不能简单称为“帅”,而是所有美好的具象化。 傅小韶又问了很多,问鱼薇有没有告白,对方喜不喜欢她,问到最后连祁妙都放着田鸡饭不吃,满是好奇地听着,鱼薇有问必答,只是坚决不说是谁,最后傅小韶问她喜欢那个人喜欢到了什么程度,鱼薇才斟酌起来。 什么程度她真的没计算过,鱼薇想了好一会儿,好像只有这种表达,才能让别人明白。 鱼薇低下头,眼神平静而镇定的,慢慢说道:“如果需要我替他死的话,我一秒钟也不会犹豫。”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傅小韶愣住了,祁妙目瞪口呆,手里的勺子都掉了。 这星期周四、周五要期末考试,从周六开始放寒假,大部分人都心浮气躁、焦虑不堪的时候,却是祁妙每次临阵磨枪的好时候,其实鱼薇还挺佩服她一点的,就是她越临近考试越专注,一用功起来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吃完午饭回来,她一下午都埋头做题,一直做到晚自习,还拉着自己坐到前排给她恶补物理,鱼薇有点为难,毕竟她答应了要帮步徽的。 谁知他倒挺无所谓,听她说要去第一排坐,就淡淡地点点头,鱼薇去了前排回头看他时,他正好也看向自己,神色凉凉地看了她两秒,眼睛就转移开视线,低头写作业去了。 祁妙用起功来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夜自习结束又拜托她讲了道大题,最后保安上来催着关灯,她嘴里还嘟囔着各种公式,边收拾书包。 鱼薇跟祁妙出教室的时候,身后灯光熄灭,整排走廊都漆黑一片,朝前走了几步,鱼薇看见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从角落里晃出来,背着单肩斜背包,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一看就是步徽,随即飘来浓浓的烟味。 他身后跟着李鹤人和强电,看见她和祁妙走过来,看了她俩一眼,就转身下楼了。 “他们居然窝在这里抽烟。”祁妙思绪被烟味吸引,终于从数学题上扯了回来:“不学好。” 鱼薇一直知道步徽抽烟的,偶尔在校外看见他跟几个男生围在墙角吞云吐雾,他的桌洞里也曾掉下来一盒红双喜被她看见。 下楼走到停放自行车的棚子前,鱼薇停下来等祁妙去取车,刚站定一会儿,步徽推着车走了过来,走到她身前的时候,她想了想,叫住了他。 “步徽。”听见她叫自己名字,步徽猛地停了动作,站住脚朝她看去。 鱼薇觉得今晚没看着他自习,马上又要考试了,有点担心,还是打算提一句:“听说你要去英国留学了?” 黑暗里,步徽神色微微一顿,随即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嗯,干嘛?” 他想着难不成这个女的“假正经”装不下去了,想开口留自己,结果听见鱼薇说道:“那这次期末考是你在学校最后一次考试了,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 步徽听到这话瞬间瞪大双眸,看了鱼薇一眼,想着她不仅假正经,简直就是假正经的最高级别! 听得他心气不顺,步徽打算蹬上车就骑走,结果身后祁妙推着车出来,朝他脆甜甜地说了句:“强电说他拉粑粑去了,让你等他。” 步徽叹了口气,只能因为好哥们临时起意的一泡屎停在原地,看着鱼薇跟祁妙走出校门。 天色愈发黑沉,等了一会儿,步徽才看见强电跟李鹤人一起推着车走来,骂道:“你拉屎把肠子拉出来了?” 强电笑眯眯的,窄框黑色眼镜下的小眼睛闪烁不停:“徽哥心情不好?” 步徽懒得搭理他,这时刚要把车骑出去,忽然听见叫喊声,在浓浓夜色里,校门外冲进一个小小身影,正是祁妙,她骑着车子进来,看见他们三个就大喊起来:“步徽,强电!快来救救尾巴,她被流氓堵了!” 那一瞬间,步徽听见祁妙破音的尖叫声,一阵心惊肉跳,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时,他二话不说飞快地骑上山地车朝外冲。 鱼薇正被三个满身酒气的小混混团团围住,她和祁妙刚才先是被言语调戏,看见形势不对的时候,她狠狠推了一把祁妙,让她骑车去找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此时她已经被围着,步步后退到学校外墙边上了,她想着要是他们动手动脚,她就扯着嗓子喊救命。 但还好,下一秒,她就看见步徽他们三个男生骑车从校门里冲了出来,步徽冲到她身边时,一把把车子丢在地上,大步走过来,揪住其中一人的后衣领扯开,冷冰冰地沉声骂道:“你丫调戏谁呢?” 毕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虽然还是学生,但步徽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三个小混混的注意,接着李鹤人和强电也丢开车子冲了过来,双方揪领子推搡着刚骂上几句,就开打了。 一时间情况混乱,鱼薇还是第一次离斗殴现场这么近,冷静下来赶紧摸手机报警,可是电话还没通,忽然一个眼尖的小混混看见她报警,抡起一拳朝她猛扑过来,还没碰到她,被步徽猛踹了一脚,那人身子一个趔趄栽倒,但因为顾着鱼薇,步徽瞬间被另外一个人用酒瓶子砸了脑袋。 鱼薇倒吸一口凉气,看见步徽头上的血从额头流了下来,别的都不管了就想冲上去扶他,但步徽捂着头又踢了别人一记飞踹,满手是血,哑着嗓子朝她喊了句:“你边儿上去,别过来。” 鱼薇被他喝住,很快恢复冷静,跑开后站在路边先报警后叫救护车,这时毕竟看见已经打出血了,双方都停了手,改成言语对峙。 此时祁妙带着学校保安匆匆跑出来,不过五分钟刚下班还没离开学校的皮蛋也跑来了,鱼薇还真不知道班主任脾气这么大的,王老师看见步徽被打出血了,怒火窜出来三米高,眼睛都红了,揪着那三个小混混作势又要打起来。 还好警车和救护车来的很快,步徽伤势比较严重,鱼薇跟着救护车一起送他去医院,路上她小心翼翼地捋开他的头发,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暗道幸好啤酒瓶没碎,不然玻璃渣子进伤口里可不是好玩的,步徽被她捋开毛盯着看,很不自在,推了她一下说道:“别看了,又死不了。”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检查了步徽的伤情,说先清创,再把皮缝合好就行了,步徽的关注点竟然是要不要剃头发,医生反复说他伤在头上,而且也不严重,不需要剃头,他才愿意让人碰。 鱼薇陪在一边看他满脸血地让医生诊治,步徽疼极了偶尔才咬着牙倒吸几口凉气,正在快要清理好伤口时,急诊室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人扯着嗓子干嚎,跟鬼哭似的,接着一个熟悉至极的声线响起来时,鱼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嘴里边儿不干不净说什么呢,”那个尾音拖得很长,嗓音懒洋洋透着吊儿郎当的声音说道:“你再说一遍…” 步霄的声音。 鱼薇听到步霄就在门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身边的步徽也抬眸朝门外看。 她按耐住复杂的心情,朝着门边走去,越走近听见他的声音越发清晰,鱼薇一步步朝外走,那个蹲在地上的高大身影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步霄正噙着笑意,大咧咧地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瘫软地坐在地面、歪着靠墙的人,那人此时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乱发里还有碎玻璃渣,嗓子里发出哀嚎声。 鱼薇愣住,只见步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长款钱包,说话的时候,边悠悠地吐字,边用钱包拍着那人的脸,一下一下,每拍一下就淡淡地说一句话:“不是你说的吗,不赔钱,私了,怎么从局子里出来就不乐意了,嗯?” 他蹲在地上,肩膀上很随便地搭着黑色大衣,衣摆垂到地面,此时步霄朝嘴里塞了根烟,低头用打火机“啪”的点着,把烟从唇畔拿开时,对着那个满脸血的人轻轻地吐了个烟圈。 似乎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视线般,步霄隐隐觉得不对,转过脸,朝着急诊室门口望去,他转脸的那个动作很慢,在鱼薇眼里,像是电影镜头的慢放一样。 步霄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有点怔住,黑亮的眼眸里神情认真了一下,眼瞳深深地望向她。 接着,跟她对视了仅仅一刻,步霄低下头去笑了,鱼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笑,像是有些深沉,有些无奈,没有半分的痞坏,就只是单纯地笑了,但依旧很耀眼。 步霄把黑色钱包在那人身上反正面擦了两下血迹,站起身,站直了,迈开腿慢悠悠走来,大衣被他从肩上拿掉,搭在手臂上,他一步步朝着鱼薇走,笑着走到她身边、要进门时,低声在她头顶说了句:“好久没见了……你也没想我?” 鱼薇扶着门框,感觉他擦身从自己身边走进去时只微微停了一下,侧身低下头,坏笑地看着她,眼神跟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只在她身边停住短短一秒,就走进急诊室的门里,对着医生们说了句:“大夫,外边还有一个……” ☆、第二十九章 鱼薇的心情此时复杂到了极点,压抑了整整两个星期的痛苦已经被她吸收得好好的,消化在一呼一吸之间,偶尔想起来痛个一两下,她只要一想起步霄不会管自己了,她从今往后孑然一人,无处可依,甚至无法再见他,她只能自己缓解那份沉甸甸的绝望。 趋于平静的内心,每日这样煎熬,早就在痛苦的深潭里浸泡太久,此时却又被撩起一阵波澜。 步霄现在忽然又出现了,明明什么都未曾改变,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跟以往别无二致,甚至连一丝尴尬都没有。 鱼薇只能先跟着步霄走到步徽身边,只见他看了两眼侄子的伤,跟医生问了下情况,步徽正好“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步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大男人还嘶什么……” 步徽听了,顿时咬着后槽牙,把声音全咽下去,这时,正好几个医生把门外那个满脸是血的人架了进来,步徽一看,蹙蹙眉冷声道:“就是这个王八蛋砸的我。” 医生扶住他让他别动弹、别说话,步霄背后轻轻靠在旁边一张病床的床沿,低头悠然道:“行了,四叔帮你报过仇了……” 他话音刚落,全急诊室的大夫都朝那人围了过去,就剩一个男医生给步徽缝针,片刻后,医生清理那人伤口里的碎玻璃,他叫得相当凄惨,鱼薇站在这儿听得一清二楚,说从伤口里摸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渣,有个女医生看了之后相当镇定地说:“都能看见头骨,怎么也得缝个十几针……” 第22节 步霄半坐在床沿,听见这话没什么表情,只是转过脸看着鱼薇,只见她朝着那个哇哇乱叫的人看去,轻轻蹙着眉,好像听着惨叫也跟着觉得很疼似的,步霄不禁笑了。 “你是怎么把他弄成这样的?”鱼薇小声问他。 步霄轻描淡写道:“去了派出所,警察让他们赔钱,他们说不赔,我说行啊,就跟我稀罕几个臭钱似的,出了局子,我也没干什么,就顺手抄起个啤酒瓶子砸了他一下,谁知道,呦嗬,我从来没砸过还挺天赋异禀,他就成这样了……” 鱼薇听见他吊儿郎当的解释,表情有些若有所思地出神,步霄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很久,蹙蹙眉,怎么觉得她心情不好似的? “最近过的怎么样?房子还喜欢吗?”步霄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他眼神真挚地看着她。 “挺好的,好得我都觉得配不上了。”鱼薇有点感慨地说道。 步霄挑挑眉梢,笑了:“哪有人配不上房子的?长得好看就得配好看的房子……” 话说完他就觉得不太对了,舔舔唇,闭上了嘴,怎么挺正经的话被他说出一种“金屋藏娇”的味道,他低下头,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步叔叔……”他忽然听见她开口喊自己,朝她看去,她脸色有点白:“既然你来照顾步徽了,我就先回去了。” 埋下头,鱼薇道了别就狠心想朝外走,还没走出去两步,还是老样子,她的书包带子被步霄拽住了,她只能停脚。 “站着。”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完,鱼薇已经被他拉停住了,步霄一时间有点着急,忍耐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开车送你。” 鱼薇听着心里一颤,支吾了句:“不用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步霄听了深深蹙眉,沉声道:“跟我闹别扭了?” “不是闹别扭。”鱼薇停顿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 听到她的话,步霄一时间微狭双眸,剑眉深深地蹙起,继而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又淡淡敛去,变成很严肃的样子,似乎斟酌了很久,才一字一句说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鱼薇回头朝他看去,步霄坐在白色的病床床沿,黑色大衣搭在肩膀上,棱角分明的脸被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很英朗,他正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的书包带子,眼神很认真。 那一刻,她几乎有种跟他心意相通的感觉,就在她怀疑这种感觉是错觉还是直觉时,门外响起高跟鞋声,接着姚素娟大呼小叫地进来了。 “小徽!”姚素娟跟往常一样,风风火火的,这会急得更是满头是汗,跑进门里四处张望,步徽看见她大呼小叫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嫂都进来了,步霄还是紧紧拽着她的书包带子不松手,鱼薇扑腾了几下,他坏笑着凝望着她,终于把手松开。 姚素娟踩着高跟鞋跑过来,看上去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的应酬上脱身赶过来,她先是仔仔细细地看了步徽好一阵子,又问医生好几遍要不要住院,医生说皮肉伤已经没问题,再做个头部ct就好,她才放下心。 她一抬头看见鱼薇,一颗心又提上来了,神情慌张拉着鱼薇问:“丫头,你没事儿吧?” 鱼薇赶紧摇头:“我没事,步徽救了我。” 姚素娟终于松了口气,精疲力竭地说道:“真是吓死我了,人都没事就好,我就说了,你们那学校就不应该上什么夜自习,男孩儿就算了,女孩儿多不安全啊!你看看,这都这么晚了,等会儿让老四开车送你回去。” 步霄听见大嫂这么说,挑挑眉笑道:“咱家老头儿不是说有伤风化吗?男女有别,怕我玷污她清白什么的,嫂子你这么相信我?” “老四!”姚素娟骂道:“你听听你,就是你这张没边儿的嘴才被人说的,还不知道改!也难怪咱爸训你,这要是不认识的人还真以为你是个流氓呢!但说真的,咱家谁会误会你?你一个当叔叔的,还这么疼小鱼薇,能有什么呀,你也就嘴上不正经,怎么可能做出来玩儿学生那种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素娟继续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步霄听了这话,轻轻低下头,唇边有笑,但眼睛神色有些淡下去。 当晚,姚素娟带步徽回家了,说第二天上午要请假,带他再去做个ct检查检查,鱼薇又上了步霄的车。 仿佛一切都没改变,又仿佛有些东西的本质彻底面目全非了,鱼薇觉得自己跟步霄现在的相处感觉有点不一样。 就像现在,明明是他开车,她坐车,他跟她聊着天,她认真地回答着,一如往昔,总有奇怪的感觉在对白和偶尔沉默的罅隙间弥漫开来。 步霄问了很多问题,大多是她搬出来之后的打算,鱼薇说到她要去祁妙表哥的酒吧里打工时,他轻轻蹙了下眉,笑着却语气严肃地交代道:“别的都可以,但不能乱喝酒。” 鱼薇其实还是有点诧异的,毕竟是酒吧,她还以为步霄会不同意,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只是让她不要乱喝酒。 又说了很多话,比如她的生日快到了,姚素娟要给她办生日宴,还有寒假过年的时候,怕她跟娜娜太孤单,老爷子让她们姐妹俩去步家过,顺便交代了很多一个人住要注意的事。 这个时候,她真的隐隐听出来了,步霄说的事情里都没有他自己,有种又要很久见不到他的感觉。 到了楼下,黑色奥迪缓缓停好,鱼薇刚要跟他告别时,步霄开口了。 “鱼刺。”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鱼薇转头朝他看,只见步霄眼睛望着前面的挡风玻璃说道:“虽然很久不会见面,但我还是会管着你的,会管到我死……” 鱼薇听见这话,宛如被猛击一拳,打在鼻子上,鼻腔里瞬间很酸很酸,她飞快地把脸转过去,跟他一样看着挡风玻璃外的深沉夜色。 “所以,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一面,就别闹什么别扭了,”步霄语气又轻浮起来,笑得很无赖:“让我看见你高高兴兴的,跟我说个再见再上楼。” 他是笑着的,可是鱼薇听到他的话,眼泪已经在打转,强忍着酸涩,吸了下鼻子笑了笑,对步霄说道:“步叔叔,再见。” 鱼薇拉开车门走了下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门洞里的黑暗里,步霄笑着一直目送她离开,接着点了根烟。 吸了一口,他慢慢地吐出烟圈,左手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玩着烟盒子。 其实他刚才听鱼薇说以为自己再也不管她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快心疼死了,但是从今往后他参与她的事的次数的确会减少,一是明面儿上,老爷子不让他管,已经全权都转交给了大嫂,二是暗地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他一直是个太随便的人。 虽然没有人知道,但上次车抛锚的事,的确是他故意犯下的错,后来导致她小姨上门闹事,害得她哭,错全在他身上。还有那次偷偷地吻她,也是他一时情难自禁,趁她睡着了耍流氓……他的确不怕别人的眼光,但真的太早了,总得等她高中毕业。 等她高考结束,也就不到半年的事了,这半年期间,步霄打定主意能不见她就不见她,省得自己犯神经病,但私底下,哪怕老爷子不同意,他也绝对会把她的事都办好。 步霄此时在香烟雾气里暗自想着,原来他二十八年的随便和放肆,全都是因为他攒了这么久的认真和小心翼翼,全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 一月底的天气,寒意肆虐,一连几日雨雪天气,期末考试结束这天正好是周五,娜娜的考试也结束了,带着行李从学校回来,鱼薇跟妹妹在周家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姐妹俩的屋门是锁好的,娜娜激动得彻夜未眠,这还是双亲去世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切实的快乐和安心,紧紧抱着鱼薇一直念叨着“姐,我们就要过好日子了!”,鱼薇心情也很好,等妹妹睡熟之后,她还在失眠。 不知道几点钟她才迷迷糊糊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猛一睁眼时天已大亮,鱼薇醒来后,心跳的飞快,浑身燥热,她刚才做的那个梦实在太逼真,她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梦里她和步霄相拥而吻,肢体交缠,她现在一回想起画面,就觉得羞耻极了。 真不懂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鱼薇用被子挡脸,平静了好一会儿,翻身下了床,一看时间还早,只能在桌前坐下,做了套数学卷子。 九点多的时候,姚素娟跟着车来了,敲开周家的门,跟徐幼莹又对骂了几句,鱼薇跟鱼娜把行李搬出来将要离开时,徐幼莹像是一只待宰的鸡终于被切断了喉咙一样,再也不扑腾了,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姚素娟带了几个她公司里的男下属,嚷着叫人帮忙拎东西,就拉着鱼娜的手下楼了,鱼薇最后一次走出周家家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徐幼莹站在客厅中央的样子,她将永生也不会忘记,鱼薇看见她浑身发颤,恶毒的眼睛里竟然依稀有泪光,她明白她是因为恨意才那样的,徐幼莹知道,自己走出这门之后,会一天比一天好,过上远远比她要好的日子。 而她将会跟这个囚牢一般冰冷又恶心的家庭一直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死,就像那张油腻腻的饭桌上的剩菜一样,渐渐腐坏。 其实不用自己报复她,她已经遭受了最可怕的诅咒而不自知。 鱼薇转身离去,走出那扇防盗门,一句话也没说,最后的告诫她已经对她说过了。下了楼那一刻,她发现天气好的不像话,晴空蔚蓝得几乎虚假,远处姚素娟和鱼娜的笑声传进她耳中,是世上最动听的音符。 美中不足的事只有一件,当鱼薇坐上搬家的车驶离小区时,她想着如果步霄也在的话,如果此时此刻她可以跟他一起笑的话,那该多好。 但随即她还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笑了,其实那天步霄对她说可能会很久不见之后,她偷偷哭了很久,自己却也想通了,很久不见也是很好的,下次再见到他,她的变化一定要让他眼前一亮。 从今天开始,她是真的长大了。 ☆、第三十章 搬家后第二天,全班回学校领成绩单后,鱼薇独立的日子就开始了。 她每天晚上七点去酒吧工作,一直到凌晨一两点回家,回到家娜娜已经睡了,因为是寒假,第二天她可以跟妹妹一起睡个懒觉,接着她张罗早饭、午饭,晚上也是六点做好饭,陪鱼娜吃完,她才离开。 新生活的开始总是新鲜而兴奋的,可渐渐地,她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盘算着柴米油盐、水电费和房租时,鱼薇一时愁眉不展,更让她觉得钱不够的是,娜娜最近在纸上的涂鸦被她看见了,真的很有天赋,鱼薇也看出她很想报个班学,但鱼娜知道姐姐的不容易,从来没提过,绘画这种兴趣也确实贵了点。 自从她开始在酒吧上班,倒是祁妙每天喜滋滋地来找她玩儿,这天营业前,鱼薇穿上工作服,白衬衫、包臀裙,系上黑色荷叶边的小围裙,站在吧台里又把小账簿拿出来看的时候,祁妙凑上来。 鱼薇思忖片刻,咬着笔杆,下定决心道:“我白天还要找份工。” “啊?”祁妙吃着薯片,一愣:“那你也太累了吧。” 其实并不累,酒吧的工作,她两天就上手了,不过就是摆摆凳子,擦擦桌椅,跟调酒师一起打扫一下吧台,把酒单理出来,接着客人来了点单、下单,端酒、添酒,帮忙结账,没什么特别需要体力的。 她默默决定白天再找份工作时,祁妙问道:“尾巴,你生日就要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鱼薇想想,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就说不送也可以,祁妙坚持要送,抓住自己胳膊说:“那我也送你瓶酒吧!” 正好祁妙的表哥楚峰走过来,听见这话笑道:“怪不得上次店里少了瓶酒,让你拿走了。” 祁妙吐吐舌头:“我送鱼薇的,你还不能给我一瓶呀!” “得得得,看中哪瓶随便拿。”楚峰一向很惯着自己这个小表妹的,顿时服了软。 “那我要你恒温柜里的。”祁妙漫不经心地说道。 楚峰哭笑不得:“你哪是我表妹,你是我姑奶奶,什么贵的要什么。” 被祁妙一提,鱼薇才想起来,今天都29号了,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她忽然想起来姚素娟说要给自己办生日宴,估计最近就会给她打电话,可姚素娟的电话还没来,鱼薇却先接到了步徽的电话。 他知道自己在酒吧打工,她也提过要请他喝几杯,所以步徽问酒吧地址时,她毫不犹豫地就说了。 楚峰开的酒吧实际上还是个livehouse,每天有地下乐队来演出,这天是个爵士乐队的专场,嗓音沙哑的女歌手开唱后,台下围聚了好多听歌的人,鱼薇站在吧台里等步徽来时有点闲,忽然抬头看见幽暗的灯光里闪现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 军绿色棉服,领子上有一圈白色的大毛领,步徽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玩具熊,在人群里穿行,鱼薇看见他,赶紧从吧台里跑出去。 步徽从胖嘟嘟的熊脖子后面探出头,看见她跑来,一时间有点怔住。 他控制不住目光,先从腿看起,黑色高跟鞋往上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很白很长,直得像筷子,大腿根没入窄小的短裙里,再往上就曲线起伏,峰峦叠起,他这会儿想起几个哥们儿的话,说“鱼幼薇”很有料,他之前还嗤之以鼻,现在真信了。 步徽跟着鱼薇去了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他带来的那只熊也独自占了一个凳子,坐下之后,熊几乎跟他一般高。 鱼薇毕竟还在工作,立刻进了吧台里,想面对面跟步徽说话,顺便还让调酒师姐姐调了杯螺丝起子。 把酒送来的时候,女调酒师朝步徽打趣道:“你是小鱼的男朋友?” 步徽正好脱了外套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听见这个问题一怔,接着神色淡淡地摇头,鱼薇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是我同学。” 调酒师挑挑眉不怎么信,朝着高脚凳上的大熊看了眼:“这熊得有一米八吧?” “嗯。”步徽闷闷地应了声,鱼薇其实也看出来了,步徽一米八三,这熊跟他差不多高,比他还胖了一倍,等女调酒师走后,步徽朝她说道:“送给你的。” 鱼薇朝那只熊看了看,明白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送自己玩具熊,还是这么大的,一米八的型号,一时间好奇:“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步徽犹疑了一下,用手握住平底杯的杯口在桌上晃了一圈道:“上次跟傅小韶逛街,她说女的都喜欢这个,你不喜欢?” 鱼薇忍不住想笑,心想着傅小韶的确是喜欢,要是步徽送她的话,她一定开心死,但是对自己来说未免有些幼稚……但也不一定,得看谁送,要是步霄送自己一个,她也会很开心,等她暗自感慨完了,才抬头对步徽认真地回答道:“嗯,我很喜欢,谢谢你。” 步徽没说什么,低下头喝酒,其实满十八之后他去了几次酒吧了,大部分都是跟四叔去的,什么都喝过,这杯就是果汁儿,而且他也不太喜欢伏特加,估计是鱼薇怕他喝醉才给他这么温柔的酒。 一晚上,步徽就坐在吧台前喝酒,短饮长饮一连好几杯,鱼薇怕他喝多了,劝他回去,他说不用,要等她下班帮她把熊抱回去,她看那熊实在太大,也没拒绝,但还是很担心地问道:“我得一两点才能走,你妈妈不会说你吗?” “我一大老爷们儿能有什么……”步徽有点心烦,心想着这个女的不仅怀疑自己的酒量,还把他当成妈宝了,接着补充道:“我等会儿去四叔店里。” 鱼薇在那一瞬间很是羡慕步徽,他想什么时候见到步霄就可以什么时候去找他,而她只能等着遥遥无期的下次见面……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她先收下了一瓶红酒和一只玩具熊,这晚步徽抱着熊把她送回家就离开了,鱼薇刚进门,娜娜就跑了出来拉住她:“姐,晚上步叔叔来过了!” 鱼薇把围巾拿下来的动作当场僵住,心里咯噔一下,步霄来过? “他来问了我几句咱们过的怎么样,我都回答了,然后他送了你礼物就走了。”鱼娜指指桌上的东西:“你快去看吧。” 第23节 桌上静静躺着一个小礼盒,鱼薇快步走过去,坐下来拆礼物,只拆开蝴蝶结,她就隐隐猜到他送的是什么了…… 步霄送了她一瓶香水。 实在忍不住笑意,鱼薇加快了拆礼物的速度,当看到那个粉莹莹的小盒子时,她暗道果然猜对了,她把剔透的香水瓶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久,鱼娜推了她一下,凑过来坏笑道:“赶紧喷一下,看看你在他心里是什么味道的……” 鱼薇瞪大眼,看着妹妹的表情,一时间觉得不敢置信,娜娜扑哧笑了,说道:“别人看不出来,但你可是我姐,我知道你喜欢步叔叔。” 居然被她这个小妮子看出来了,鱼薇瞒了这么久的心事,竟没瞒过鱼娜。 在手腕处喷了一下,新鲜清澈的味道扑上鼻尖,像是清晨采摘下的花枝,还带着露珠,接着白花柔美的香就温温柔柔地散开,清雅过分,微带甜味,却有一丝柔而不弱的凛冽。 鱼娜捂着嘴笑起来:“没错,你就是这个味儿的!” 鱼薇低头无声地笑,挑香水的时候,他肯定是想着她的,最起码在那段时间里,她占据了他的脑海,原来在步霄的心里,她是这样的味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鱼薇忍不住问妹妹。 鱼娜冲她眨眨眼:“谁看不出来?每次一提步叔叔,你就魂不守舍的,他在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在他身上离不开了,不是我说你,姐,你有时候真的特别痴汉,你也掩饰一下啊。” 没想到被妹妹教训了,鱼薇开始挠鱼娜的痒,两个人笑着栽倒在沙发上。夜里睡下,鱼娜非要跟她挤一张床,钻进被窝里,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说道:“姐姐,生日快乐,往后你就别换香水了,真的特别适合你。” 鱼薇闻着这淡淡、幽静的清香,慢慢睡去…… 她的生日当天,姚素娟果然张罗了一大桌子的饭菜,鱼娜还是第一次去步家,略微有些拘谨,但她毕竟还小,很快就不认生了。长辈们给鱼薇包了红包,她不好意思收推脱了一阵子,姚素娟笑着说:“必须收的!这是我们家规矩,小辈儿过生日,长辈就得包红包,喏,这是老四的,他人不在,托我给你……” 步霄去b市了,据说是去找二姐过几天,顺便过年跟二姐一起回来,鱼薇被塞了一手红包,有点发愣,原来他送自己香水还是瞒着家里人偷偷送的? 鱼娜隔着蛋糕,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吃完饭回家后问她:“姐,你说步叔叔是不是也喜欢你啊?” “……”鱼薇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很久:“应该是喜欢的,但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她浑身上下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步霄喜欢她什么呀,整天背着书包,头发短得像男孩儿,瘦得跟竹竿子一样,鱼薇想着自己要是男的,看都不会看她这样的小屁孩一眼的。 至于为什么多送了瓶香水,其实很简单,毕竟是十八岁成人礼物,听大嫂说,步霄送了步徽一辆车呢,送她一瓶香水又算什么,想让她增添点女人味吧。 生日就这么过去了,每年鱼薇的生日都紧挨着春节,过完就是月初,她去银行取钱时,看见步爷爷的资助金额,当场被吓傻了。 反反复复地数零,真的没看错,她一时间在取款机那儿呆了好久,打电话给姚素娟问是不是打错钱了,谁知她说一直以来步爷爷都是给这么多的,鱼薇这才惊愕地明白为什么周家一直留着自己,不愿放人,每个月这么一大笔钱呢! 鱼薇又说了遍,真的太多了,姚素娟哈哈笑起来,在电话那端说:“傻孩子,老爷子把你当亲孙女疼,我们家又不差钱儿的,等你以后工作有出息了,想着孝敬爷爷就成!” 听了这话,除了受宠若惊之外,鱼薇隐隐还感觉到压力,想着自己将来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报步家,但此时她暗下决心,只要自己有能力了,她一定竭尽全力回馈这份恩情。 “还有啊,除夕我去接你们来家过年,你收拾收拾,就在家里住下,不然你跟娜娜两个小孩儿在出租屋里多冷清啊!”姚素娟挂电话前又交代了她一遍。 鱼薇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是第一次在步家留宿。 ^ 除夕这天,鱼薇跟鱼娜收拾好了行李,把家里拉闸断电、锁好门,来到步家时,家里正在摆年夜饭,桌子比平常大了一圈,还有个玻璃转盘,菜已经摆满了,姚素娟问老爷子还等不等老二跟老四回来,步老爷子骂了两句,说不等那两个逆子了,直接开饭。 可大家落座开席,饭吃了一半,馄饨和长面刚端上桌,电视里正播着春晚的开场歌舞时,院子里吵闹声大作,一阵车灯刺眼的光乱射进屋里,一辆吉普车开了进来,步徽站起身晃悠出门时还笑着说了句:“二叔跟四叔回来了。” 鱼薇听得不解其意,不应该是二姑吗?她把筷子放下,朝着门口张望,一次比一次见不到步霄的时间要长,她习惯了等,但每次他一出现的紧张她永远习惯不了。 门前挂着大红灯笼和春联,映着门边一片通明亮堂,缓缓从夜色和灯光里走来两个人,先进门的那个鱼薇不认识,军装裹身,利落短发,长得跟步霄极其相似,但眉眼更妖艳,仔细一看,那眉间有一股雌雄莫辩的英气,鱼薇才认出这是步霄二姐。 随后晃进门里,嘴里还叼着烟的才是步霄,比他身前的二姐高出好多好多,但身上也裹着一件军大衣,二人风尘仆仆地进门,步霄搂着步徽的肩,头上还歪扣着一顶军帽…… “这都怎么穿的衣服!军装也能这么穿吗?!”步老爷子的肝火又被点着了,姚素娟在桌旁笑得身子都歪了,猛拍步静生的后背,樊清也偷偷地跟老三耳语起来。 “怎么都吃上了?”二姐步军业的嗓音比寻常女性要沙哑一些,朝圆桌这边走,步老爷子骂她没规矩云云,她跟没听见似的,走到鱼薇旁边时,她才猛一愣:“嗳呦,这是谁家的清纯小闺女。” 鱼薇看见二姐把一只手朝着自己的脸伸过来,接着就看见她的手腕被步霄一掌拨开,步霄从她身后走来时把头上歪戴着的军帽拿下来、反扣在二姐头上,声音戏谑道:“别乱摸……” 步军业眯起眼盯着鱼薇猛看,沉下声线、拖着音调道:“哦~” 鱼薇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同时能感觉到步霄已经低头笑着走过来了,他一把拉开她身侧步徽的凳子就在她身边坐下了,她顿时有点局促。 这会儿屋子里吵闹起来,步爷爷的训斥声,姚素娟爽利的笑声,步徽跟步军业抢椅子的声音,电视机里春晚的歌声,但鱼薇只觉得她的世界瞬间安静得连心跳都能听清楚,他英俊而高大的侧影就在她手边,像是噪音到了她和他之间就消弭干净了一般,只剩她和步霄坐在桌边。 她瞥了步霄一眼,他穿着一件很沧桑的军大衣,却莫名惹眼,鼻梁高而挺拔,鱼薇心慌地拾起筷子要继续吃饭时,步霄侧身过来,偷偷在她耳边说道:“帮我剥一碗虾呗。” 他的声音又痞又无赖,而且距离真的很近很近,眼前满桌子的人,他只靠近了一下就闪开了,但鱼薇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耳梢,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 她朝步霄看去,他已经坐回凳子上,但是满脸坏笑地打量着自己,笑容邪气,酒窝都跳出来了,然后他把玻璃转盘上的油焖大虾整盘拉过来,放在鱼薇面前,就站起身,懒洋洋喊了声步军业:“二姐,洗手去。” 朝洗手间走去的时候,步霄最后看了眼鱼薇红透的耳尖,看见她静静坐在那儿,开始十指纤纤地给自己剥虾,不禁笑得很坏很坏,喜滋滋走了几步,想着,忍冬、水仙、茉莉……果然很衬她,她身上的香气真乖,是他选给她的。 ☆、第三十一章 步霄洗完手回来时,鱼薇还在小媳妇儿似的给他剥虾,小白瓷碗底已经堆满了鲜香嫩滑的虾仁,她还没停手,势必要将整盘虾都剥好给步霄,眼前的虾壳积成一座小山。 她身旁的位子还是空着的,步霄懒懒地说了句“饿死我了”,就漫不经心地拉开凳子再次坐下,步军业也走回来,看见这一幕抱怨道:“怎么还是没我的位儿啊?” 步霄看都没看她一眼,把盛虾的盘子放回玻璃转盘上,就默不作声地把鱼薇剥好的虾仁偷摸摸端过去了。 步军业没地方坐,只能搬了把椅子挤在鱼娜身边坐下,还嚷嚷着:“小美女给我腾个地方。” 鱼娜看她的眼神宛如看一个智障,把凳子朝姐姐挪了挪,姚素娟看在眼里,又喝了点儿酒,笑得不行:“行了老二,你别吓着孩子!” 步军业挑挑眉朝大嫂抛了个媚眼:“嫂子,又喝嗨了,晚上高歌一曲?每年的压轴节目,康定情歌!” 姚素娟今天心情格外好,此时喝得晕乎乎了,拍了拍身边步徽的肩膀:“我高兴死了,现在就得告诉你们!今儿有一桩好事,小徽总算想通了,说不去英国了,要考g大呢!” 一桌子赞叹声,大家都说好,步老爷子也默默地点点头,对孙子这个决定表示首肯,鱼薇隔着一张大圆桌看向步徽,很讶异他竟然改主意了,但他现在成绩考g大还是有些悬的,谁知步徽也正好抬眸朝她看,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真是太高兴了!要我说,你小子该不会是因为想追着谁,才要考g大吧?”姚素娟双颊泛起红晕,说得开心了还拍了拍桌子,眼神戏谑地看着步徽,步徽不耐烦地转过脸,耳朵红了。 步军业看样子一直是大嫂的捧场王,一时间瞪大眼,也拍了下桌子,气沉丹田地说道:“嗷!就是你一直说的,娃娃亲!” 姑嫂两个隔着桌子露出“你懂我懂”的表情,相视偷笑,默契十足。鱼薇这才看出来,步军业真不愧是从小被当男孩儿养大的,坐在凳子上也不老实,举止夸张,神采奕奕,正凝眸研究着她,谁知她忽然看向自己,鱼薇赶紧躲闪开目光,听见身侧步霄在她身边低声道:“别理她,把她当男的就行了。” 鱼薇看见步霄脸上挂着闲闲的笑意,坐在自己身边,碗里的虾仁吃完了,想着他刚才说饿,伸手帮步霄盛了碗小馄饨递过去,压低声音疑惑地问他:“娃娃亲……说的难道是我和步徽?” 步霄一听她都明白了,也没什么好隐瞒,面色不阴不阳地轻轻“嗯”了声,看鱼薇若有所思的,朝她淡淡问了句:“你觉得怎么样?” 鱼薇还在寻思着给步霄找点什么东西吃,目光在盘子上一一滑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什么好当真的,大嫂只是说着玩儿的。” 步霄听见她的话,瞬时眯起眼,然后差点笑出声,转过脸只留给她一个飞扬的眼梢和上翘的唇角,鱼薇看他的动静一时不明白怎么了,找菜的动作僵住,等他笑完了,步霄才对她招招手,鱼薇讷讷地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声音很低很坏说道:“你刚才喊大嫂……叫差辈儿了吧?跟着我叫的?” 鱼薇的心跳顿时脱了缰,失了控,恨不得现场化作一片焦土,脸瞬间“唰”的就红透了,这还不够,她无地自容得几乎要蒸发,只能双手捂住脸低下去,额头抵在桌面上不动了。 她动静异常,引得大家都看过来,鱼娜小声地问她怎么了,姚素娟更是隔着桌子喊起来:“这是怎么了,牙疼了?” 鱼薇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最后低着头站起身,语调镇定地说了句“我吃到辣椒了”,就转身朝着洗手间跑去。 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脸和脖子以及耳朵红得像是着火了。 步霄在她走后,黑亮的眼睛里闪现一丝坏笑和狡黠,挑着眉,歪头坐着,手里把玩着小汤勺,心情颇好。 “是不是吃着那盘子蚝运当头了?我就说嘛,放了点尖椒,她一定吃不了。”姚素娟觉得有点抱歉,把孩子辣成那样儿了。 鱼薇躲进洗手间,想着自己刚才那样的口误未免太丢人,竟然叫姚素娟“大嫂”,她还真把自己当成步霄的平辈了……越想越觉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过完年再出来,但她也不能一直龟缩,于是洗了个手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她神态还算泰然自若,但其实全是伪装,朝着饭桌走去时,远远地就看见步霄扭头朝着自己看来,一桌子都在热聊、吃饭,只有他坐在凳子上转过来朝后看,一双极亮的眼睛在看到她时微狭起来,她草草跟他对视了一下就再次坐好。 还好,步霄没再问起刚才她的口误,只是老实地坐在她身边吃饭,挨得很近,手肘偶尔相触,近得她能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偶尔低咳都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宛如撩着她的耳边扫过去。 “你感冒了么?”鱼薇其实听他第一句话就觉得鼻音有点重,这时不由得问道。 步霄瞥过眼,满脸饶有兴味的笑容,答非所问,低声道:“你心疼我的话我就感冒了。” 鱼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步霄好像喝多了,这会儿说话一直不太对,果然她跟着步爷爷一起撤席时,步霄还伸手猛地拉了一把她的衣服,想把她拽回去,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耍无赖的意味。 怕他再不正经惹人误会,鱼薇还是跟着小辈的步徽和鱼娜撤席了,回眸朝他望去时,步霄正在笑着给姚素娟倒酒,那白酒哗啦啦地朝杯子里倒,又是一杯满的,还洒出来不少。 步静生不喝酒,再加上樊清有身孕,也跟着老爷子和孩子们撤了,饭桌上就剩姚素娟、老二、老三和老四还坐着喝酒,无一不是面色泛红,醉眼朦胧的,毕竟一年到头,天南地北,难得一聚,竟然越喝越起劲。 步老爷子毕竟上了岁数,没等春晚结束就被大儿子扶着上楼睡下了,说守岁还是孩子们的事,鱼薇于是跟步徽和鱼娜坐在客厅看电视,无聊了就玩手机,不一会儿樊清来了,说带姐妹两个去留宿的房间。 “他们几个每年都这样,守岁的时候喝个烂醉,到了明儿一个个都得睡到中午。”樊清声音温柔地跟鱼薇解释道。 怀孕五个月了,樊清现在肚子看起来挺大的,缓慢地走着,领着她和鱼娜去客房,到了一楼东走廊时问道:“你们姐妹俩是睡一间屋还是打算分开?” 鱼薇本来想回答说一间屋来着,谁知鱼娜先开口了:“两间屋分开住。” 有点吃惊,鱼薇回头看了一眼鱼娜,她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鱼薇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觉得有可能步霄会来找自己……鱼薇忍不住想笑她多虑,那怎么可能呢? 当晚还真是分开住的,鱼薇跟鱼娜两间屋紧挨着住彼此隔壁,都是客房,应该是今天收拾出来的,屋里很干净,味道清新,床单被褥也都是崭新的,进了屋后,樊清问起鱼薇还缺什么,鱼薇看了看床脚自己的行李箱摇了摇头,可随即一抬眼,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字,被吸引了视线。 客房墙壁上挂着一张装裱好的毛笔字,雪白的宣纸上面潇洒肆意地写着四个字“平步九霄”,鱼薇看得愣住,再一扫落款,果然是步霄写的。 樊清见她怔怔地看字,笑着解释道:“这就是去年除夕四弟喝多了之后发疯写的,老爷子说他的字根本不能看,但写完还是让人裱起来了,心里喜欢着呢,就挂在客房了。一共写了四幅,是老爷子给四个儿女取名的寓意,这一副是老四他自己的。” 鱼薇望着那四个字,默默念了好几遍,平步九霄?原来他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又交代了句缺什么就找她,樊清就离开了,鱼薇在她走后,坐在床沿对着那副字猛看,越看越喜欢,想着他怎么能连名字的寓意都这么美,最后觉得自己痴汉的毛病又犯了,洗了澡、换上睡衣,按灭了灯就睡下。 毕竟换了床,还是在步家,鱼薇很难入睡,想着自己现在就跟步霄在一个房子里,楼上楼下地住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 迷迷糊糊间,走廊上吵闹声大作,鱼薇猛地被惊醒,支起耳朵听,原来是姚素娟在唱歌,还真是康定情歌,没成想她嗓子竟然这么好,歌声嘹亮而婉转,穿透力很强,在走廊上悠扬飘荡。 又不知过了多久,整栋老房子都安静下来了,静谧得像是不曾喧闹过,鱼薇还没睡着,一看手机竟然凌晨一点半了,因为口渴,她披了件大衣就下了床,抹黑穿上鞋,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 她住的这间屋子跟厨房隔了个转角和小偏厅,鱼薇裹紧衣服走出门就觉得不对劲,远远看见小厅里的灯是亮着的,还传来轻微的声响。一步步走近,到了门口,门里的光线全部倾洒在漆黑的走廊里,她路过时朝着门里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步霄坐在沙发里,两只脚踩在茶几上,姿势像个在大街上烂醉的二流子,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悠然地拎起一个洋酒瓶子,正在喝酒。 白色透明的酒瓶子里酒液只剩下一半,但瓶身看上去很重,等他喝了一口酒,把洋酒瓶从唇边拿开时,步霄一双眼睛瞥过来,好整以暇地落在了门外路过的鱼薇身上。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忪,但随即眯上眼,邪魅的笑容浮现,步霄悠悠地开口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 鱼薇看不出来他是不是醉了,步霄的眼神一直那样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他也不像姚素娟那样脸上会有红晕,说话的思路也很清晰,但明明又跟平常很不一样。 不管他醉没醉,他都喝得够多了,鱼薇走进小厅,劝道:“步叔叔,你别喝了。” 步霄把脚从茶几上拿下来,坐直身子,低头笑着,在沙发上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隙,对她说道:“你陪我一会儿我就不喝了。” 鱼薇有点犹豫,他给自己留的那个缝隙实在也太小了,在他身子和沙发扶手之间,就一点点,但她确实也不想离开,想跟他说会儿话,于是走了过去,打算坐在他另一边,结果刚刚走近,她的手腕就被步霄一把抓住,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他的手掌滚烫,那略微粗糙的触感紧紧握住她的手脖子,让鱼薇一时间心跳加速,低头朝着步霄看去。 他坐在沙发上,此时抬起头看着她,眼神迷离,双眸却又很亮很亮,步霄唇边又浮起一丝坏笑,接着双脚踩上茶几,背后朝沙发背上一靠,用大长腿挡住了鱼薇的去路:“就坐这儿,陪我一会儿,把我哄高兴了我就放你回去。” 鱼薇看见他耍无赖,知道治不住他,一时间胆气顿生,反正他看上去也喝醉了,沉默了片刻,很认真地问道:“你是让我坐在那儿,还是坐在你腿上?” ☆、第三十二章 第24节 步霄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被她逗乐,眯着眼蹙起眉,把她又拉近了些仔细盯着她的大眼睛看,但就是不说话,然后仰着头开始把笑意一点点收起来,静静凝视着她。 鱼薇终于开始不自在了:“步叔叔,你真的喝多了,我去给你泡壶茶吧。” “你觉得我喝多了?”步霄挑挑眉,吊儿郎当地问道,确实又不太像喝醉…… 她挣扎了一下,没得逞,接着迈开腿只走了两步,步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回来了,缠人程度真的跟姚素娟说的一样,像个“苍蝇”似的,步霄看鱼薇一直要走,主动认输,像是割地求和一般,又朝旁边挪了点,语调悠然地道:“我不喜欢喝茶,太苦了,我就想让你陪着我。” 他喝多了真的跟个三岁小孩没区别,鱼薇想着,既然他不想喝醒酒茶,那就陪他坐一会儿,把他哄上楼睡觉,于是就在他身边坐下了。 谁知,鱼薇刚坐下,还没反应过来,步霄整个人就像是醉倒了一样,长腿一抬、身子一歪,耍赖似的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十分自然地头枕上了她的大腿。 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鱼薇一时间心提到嗓子眼,想着万一有谁路过看见了,那不就完蛋了……但随即一想,有什么好完蛋的?她被误会和步霄偷偷在一起了,她应该心里乐得开花才对。 想到这,鱼薇心跳得有点快,低头看见步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在凝眸打量着自己,从这个角度看他,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乌黑的头发在她大腿上散开,很慵懒而随意,此时此刻跟她亲密无间。 但有一点真的隐隐让她有点难忍,鱼薇的大腿一直很敏感,此时又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睡裤,他忽然把头枕上来,她痒得难受,于是小声道:“你别乱动,我痒……” “嗯?”步霄沉声问道:“哪儿痒?” 鱼薇咬牙道:“大腿。” 步霄听见之后,开始使坏,用头发在她腿上慢慢地蹭了两下,鱼薇实在受不了,伸出手按住了他。 步霄的动作一瞬间就停住了,只觉得她柔软的小手插/进了他浓密的黑发里,他愣了两秒,接着感觉到鱼薇轻轻地,轻轻地捋了一下他的头发…… 她竟然捋自己的头发。 他顿时安静下来,忽然想起她之前的名言“男人得顺毛儿捋”,想着,她一个小家伙到底是有多懂男人。 从他此时的角度看去,是从没发现的她,虽然他一晚上已经把她打量得每一处变化都尽收眼底,个子长高了,皮肤又白了,头发长到了肩膀,发育得更好了,又把她养胖了些,但此时步霄又真真正正地看出来了,她美得让他不想把视线移开。 顶灯的光线下,她白皙的皮肤冰雪般的剔透,五官和脸型秀气得不行,如同一朵小花,特别是她鼻尖的那颗小痣,长在那儿分明就是想勾引他的。 鱼薇还真没想到,只轻轻捋了他一下头发,步霄就彻底老实了,为了哄他睡着,她又捋了起来,却发现步霄眼底噙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一点睡意也没有。 “鱼刺。”他忽然开口喊自己,鱼薇的动作停了下来,想着她刚才捋他头发确实有点没规矩了,结果听他下一句话,她心跳得差点要爆炸。 “你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步霄问道。 “啊?”鱼薇懵了…… 停都不带停的,他的下个问题直线球般砸过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鱼薇飞快地咽了口唾沫,心脏要冲破胸腔,导致她根本不敢张嘴回答,怕一颗心跳出来。 “喜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步霄语调吊儿郎当的,但是莫名有种直接和犀利,问完这些,看见鱼薇不回答,他挑挑眉:“嗯?” 鱼薇被他最后一击彻底击溃,脸红得要滴血,心乱如麻,还没等她反应好,步霄一骨碌坐了起来,把腿放回地上,坐在她身边低头笑着摸烟盒,朝嘴里塞了根香烟,点烟的时候,转过脸,笑着看她。 “不用回答我,毕竟我喝多了,对吧?”步霄的笑容坏到不行,简直像个臭流氓,接着他叼着烟站起身,喜滋滋地勾着唇,走出了小偏厅。 “……”鱼薇看着步霄离开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喝醉的人,步伐矫健,走的时候知道还知道拎上他没喝完的洋酒瓶子。 那么刚才他酒意微醺什么的,是装醉?还有他问的那些问题,难不成是…… 鱼薇倒像是那个喝多了的,当夜走回房间时,脚步虚浮得犹如踩在棉花上,回到房里,关上门,背后靠着门板久久无法平静下心跳。 ^ 鱼薇被他撩得整夜没睡,心里激动又荡漾,像是被狂风搅乱的水面,她按耐不住地想着,步霄难道也对她有那么一点意思? 应该是的吧,她也可以妄想一下的,不然他为什么那么问……怪就怪他这人太不正经了,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问的,也可能只是他喝多了。 第二天中午,昨晚宿醉的人纷纷起来了,姚素娟嚷嚷着:“老娘的头要疼死了!”满脸疲色地下楼来,望着餐厅摆好的饭,冲着鱼薇惊道:“还有醒酒汤喝呢,丫头你弄的?” 鱼薇正在摆筷子,一抬头,却看见步霄紧随着姚素娟之后,双手插兜也晃下楼来了,顿时心跳的飞快,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嗯,我看厨房里剩个鱼头,阿姨说本来要做剁椒鱼头的,但宿醉第二天吃太辣不太好,我就用它炖了点这个,想给大家醒……” 步霄已经走到桌边,站定了,手搭在椅背上,隔着一张桌子看着她,脸上全是明亮的笑意,一点点小坏,看得鱼薇的心怦怦乱跳,说不下去了。 是错觉么?他那眼神明明像是看着自己小媳妇儿似的…… “你昨儿晚上没睡好?”步霄挑着眉,悠悠地问了她一句。 鱼薇克制住胡思乱想,接着盛饭,淡淡地回答道:“嗯,你能看出来?” 步霄笑得更开心了,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她说道:“你那黑眼圈儿,谁都能看出来……” 鱼薇没回答,摒弃杂念,默默数着饭碗,听姚素娟喝了口汤问自己:“怎么了小鱼,是不是认床,换了个新地方睡不好?昨晚我喝多了没管事,缺什么现在就跟我说,别跟我客气!” 明明都是因为他,步霄却一点也不害臊,姚素娟说的什么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把自己的碗遥遥递过来,对着鱼薇道:“给我也盛一碗啊……” 鱼薇一大早起来,用瓦罐煨汤,里面撒了豆腐、冬笋、香菇,还有一把水嫩嫩的黄豆芽,她盛了满满一碗,刚想给步霄舀一勺香醋,又听见他说不喜欢吃醋,就直接递了过去。 毕竟是大年初一,吃过午饭后,也没人唠叨让孩子们学习,都说过年呢,放松一下。午饭后刚搁下碗,步徽就跟着四叔和二姑在院子里放炮仗,鞭炮声阵阵,院子里烟尘四起,过了片刻,步军业大呼小叫起来,接着步徽进门时说是衬衫领子被火花溅到,烧了个小洞,因为是新衣服,他刚上身就被烧了,一时间很是心烦。 鱼薇本来因为昨夜没睡,这会儿实在熬不住,刚打算回屋补觉,听他这么说,凑过去要看看。 步徽因为个子高,俯下身把衣领给她看,鱼薇看了下,不过是被烧出了一个很小的洞,边缘被燎得有点黑,但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他脱下来,她帮他补一下。 来步家的时候,她怕衣服出状况还要麻烦人,带了针线盒来,没想到先在步徽身上派上用场了。姚素娟看见了两个孩子的这一幕,简直心花怒发,本来她就不会缝缝补补这些东西,手笨极了,这会儿对鱼薇的好感已经能盖成迪拜塔那么高,等鱼薇拿了衣服回房间后,她跟众人起哄了句:“这衣服烧得值,怎么不烧个大窟窿呢,让小鱼薇给缝上一辈子,在咱家不要走了,真的给我当儿媳妇儿……” 一群人笑起来,竟然没人说她不正经。步霄窝在他的老位子,那张藤椅里,翘着二郎腿,脸上一丝笑也没有,目送着鱼薇的背影消失在东走廊,心想着,怎么烧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呢? ^ 鱼薇困倦极了,想着晚上再补衣服,掀开被就睡下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太累,她睡得很熟很沉,是被人摇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鱼薇看见妹妹坐在她床边,正在叫自己起来,怔了一会儿,直到鱼娜给她开了床头灯,鱼薇才算是清醒透了,她看见娜娜面色有点焦急,有点懵地问道:“怎么了?” “姐,我来偷偷叫你呀!”鱼娜压低声音,虽然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她还是很小心地凑上来:“客厅里来了个你的情敌!” 鱼薇没听懂,皱皱眉,从被窝里坐起来:“什么?” “那个女的刚来的,说是要留下吃晚饭呢,是步爷爷跟伯母张罗的相亲,想给步叔叔介绍女朋友……”鱼娜简明扼要地说道,面露担忧:“你不着急啊?” 鱼薇一听,顿时明白了,那天步爷爷教训步霄的时候,她的确听见了他交代姚素娟给步霄安排相亲,但她倒真的没什么好急的。 “急也没有用的。”鱼薇其实还是有点没睡醒,一看手机,发现四点多了。 “也对,你也没办法争取的,差着辈分,又还是个学生……”鱼娜替姐姐愤愤不平起来,嘟起嘴:“可你真的不难受啊?刚来的那个女的长得也漂亮,家室也不错,一看就是对步叔叔有意思!” 鱼薇淡淡地笑着,捏了一下娜娜的脸,有点疲乏,懒得动弹。 说不难受,其实也不是,但远没有到痛苦的程度,顶多就是心烦了点,鱼薇算是很了解步霄的,长得漂亮,家世又好的女孩儿,如果再加一条端庄大方、淑女名媛……对他来说是没有丝毫吸引力的。 别人眼里的好,在他眼里估计都是俗不可耐吧。 鱼薇起床洗漱了下,等到晚饭时才跟鱼娜一起出房门,走到客厅,离着老远就看见了那个姚素娟给步霄介绍的姑娘,果然跟她想的一样,长裙长发,笑容温婉,说话细声细气的,长得确实很漂亮,个头儿也很高,目光落在步霄身上时,简直柔情似水,晚饭坐在他身边也小鸟依人的,捋头发的时候很有女人味。 步霄倒是跟往常没有任何的区别,看见鱼薇走过来,脸上还是挂着那种轻佻的笑意,还问她睡够了没,坐下吃饭的时候,除了手边多了个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大姑娘让他有点烦之外,也没什么特别。 姚素娟看见自己介绍的女孩儿被冷落,心里早就把老四骂了一遍,其实她也很为难的,她知道老四心里有人,可老爷子非要她当这个讨人嫌的媒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想着怎么也得把面子做足了,朝着步霄道:“老四,你别顾着自己吃,也给人家灵铃夹菜啊!” 步霄抬起眼,蹙了蹙眉,语调欠揍道:“灵铃是哪位?嗯?难道是赵小姐你的芳名,叫灵铃?” 果然,人家姑娘脸一红,有点为难地在他手边小声道:“我不姓赵,我姓孙,叫孙灵铃。” 姚素娟却差点被气死,为了救场,赶紧笑道:“就是,我们一直说呢!灵铃这名字好听,听着就水灵灵、水嫩嫩的!” 孙灵铃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在椅子上轻微地挪了挪屁股,低下头有点腼腆地笑了。 步霄做出“哦”的了然表情,还真的夹了一筷子菜塞给她,一块红烧大肘子声音有点大地落进孙小姐的盘子里,接着他也附和道:“嗯……您这名字真的不错,听着就特别多水。” 满桌子的人都愣了,步徽实在憋不住,身子笑到桌底下去了,步军业也是一口饭喷出来,接着搂着侄子一起笑,饭桌上宛如飓风过境,车祸现场一般,顿时一片狼藉。 鱼薇没听懂什么意思,但知道是特别过分的话,果然看见对面的孙小姐的脸瞬间红透了,还伸手小小地拽了一下步霄白衬衫的袖子,动作楚楚可怜,步霄坐着好好的,被拽得有点烦,懒洋洋地侧脸看她:“水灵灵,你拽我干什么?” 步老爷子看见二女儿和孙子已经笑疯了,气得“啪”的一下几乎把桌子拍碎,朝步霄吼道:“你给我滚!上楼跪着去!” 步霄叹了口气,把筷子扔了,站起身朝楼上走,但看上去反倒挺高兴的,晃悠着路过鱼薇身边时,朝她眨了下眼睛,鱼薇不知道什么意思,只听脚下轻微的一声响,等步霄走上楼梯,她才朝脚边看,看见一个小纸团。 没有别人看见,鱼薇先把小纸团偷偷藏好,等到吃完饭,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纸团展开来看,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 皱巴巴的纸上,画着一副小漫画,是步霄画的孙灵铃的样子,长发,长手,长脚,画得跟鬼一样,歪扭七八的,旁边还有三个字,写得极其不用心:“赵小姐”…… ☆、第三十三章 步霄当天没吃饭,孙灵铃倒是在步家坐了好久,吃完饭喝茶的时候,她很淑女地坐在沙发上捋裙子,忽然看见鱼薇帮着倒茶,眼睛在鱼薇身上停留了好久,朝姚素娟好奇地问道:“这个小姑娘是谁?咱们家远房亲戚?” 鱼薇听她还没怎么呢,就先说上“咱们家”了,再一想起来步霄画的她的画像,隐隐有点想笑。 但听她下一句话,鱼薇对她的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姚素娟稍微跟她解释了一下,说是老爷子战友的遗孤,简短地交代了两个孩子的家世背景,说是家里把姐妹俩当自己孩子疼的,孙灵铃顿时双手捂着脸,倒吸一口气,眼中闪着水光,看向鱼薇道:“哎呀,好可怜,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 鱼薇看她反应特别大,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怜悯和同情,轻轻地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了句:“各有各的活法和人生,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说完,鱼薇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了,低着头喝茶,孙灵铃看着她眨了眨眼,姚素娟也听出来孙灵铃刚才的话说得着实让人不舒服,赶紧转移开话题,但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了,孙灵铃又想起来了,说道:“我爸爸也一直资助贫困儿童念书的,那些大山里的孩子,真的好可怜啊,连饭都吃不上,我都不敢想我要是生在那样的家里……” 接着她小声凑过去跟姚素娟说,能把资助的孩子接自己家来过年,老爷子真的很有善心什么的,她可能觉得鱼薇听不见,但不仅鱼薇听见了,鱼娜也听见了,鱼薇看见妹妹把头低下去了。 当晚回了房后,鱼娜没有先回去,而是来了自己的屋里,坐在床上,看着鱼薇给步徽补衣服。 “姐,我们以后还是尽量不来了……”鱼娜低下头小声地说:“这样的话,步叔叔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你,隔着辈分,我们吃喝穿衣花的都是步叔叔家里的钱,还住在这儿麻烦人家。” 鱼薇补衣服的动作僵住,她最了解鱼娜的,妹妹是个很聪明、很敏感的孩子,也特别会看人眼色,自己可能百毒不侵,油盐不进了,但娜娜自尊心很强,今天是真的难受了。 “虽然伯母就像妈妈一样,步爷爷就像咱俩的爷爷一样,这个家真的很好,也很温馨,但这样住下去,步叔叔什么时候能看见你……”鱼娜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鱼薇把步徽的衬衫放在一边,走过去,在娜娜身前蹲下来,帮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没事的,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现在看不看得见我其实都没关系。” 鱼娜把眼泪擦干了,沉默起来,鱼薇为了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知道你喜欢画画,过完年给你报个班怎么样?” 哄了好一会儿,鱼娜的心情略微好转,把妹妹送走后,鱼薇去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想着妹妹说的话,她现在吃步家的,穿步家的,还住在人家家里,这样的身份的确不该妄想什么。 只有经济独立了,她才好意思跟步霄开口表白。 洗完澡,鱼薇又把自己的小账簿摊开了,坐在桌前盘算起来,头发也没吹,刚提笔,就听见敲门声,她这才想起来应该是步徽来拿自己的衬衫了,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步徽瞬间愣住,鱼薇房里只亮着一盏如豆的小台灯,灯光幽暗,扑鼻一阵湿热的洗发水香气,她刚洗完澡,头发没吹,显得更黑亮更柔顺了,正湿漉漉的朝下滴小水珠,肤色雪白,眼睛透明清澈,整个人像是被水汽笼罩着的。 步徽有点愣住,接着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姚素娟刚才塞给他满怀的东西让他下楼送来,一个大枕头,还有香皂、洗发乳、饮料、零食,数不清楚,塞得他路上掉了好几次,这会儿基本上全掉在门口了。 “我来拿我的衬衫,顺便给你……”步徽话还没说,鱼薇蹲下身帮他捡东西,那一刻,他的脑子“嗡”了一下。 鱼薇刚洗完澡,就穿着一身纯棉的蓝白格睡衣,松松垮垮的,整个人看着很柔软,她蹲下去时候,领口忽然敞开了,里面的风景当即就被他看到了。 白色的文胸,还有令人喷血的雪白和浑圆的线条,她胸口还有颗小小的朱砂痣…… 一晃而过,因为鱼薇把枕头抱在胸前,继续拾东西了,但只那一眼,已经让他喉结滚动,面红耳赤,脑袋像是被砸晕了。 第25节 “其实不用这么多的,香皂、洗发水还有乳液,我屋里都有……”她轻柔的声音飘进耳里,步徽心乱起来,为什么她的嗓音这么好听,每次她开口说话,就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的声音了。 鱼薇站起身,把捡的东西抱进屋里放在床上,步徽还站在屋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只觉得口干舌燥,干站了好久,走了进去,她屋子里的热度好高,飘着暖香,他好像神智更不清醒了。 鱼薇拿起刚补好的衣服递给步徽,问了句:“还行吗?我怕你不喜欢红色,选了黑色的。” 步徽一低头,看见自己白衬衫的领子上,破洞的地方打了一个很小的刺绣补丁贴,是一颗黑色五角星,看上去比光秃秃的样子多了一丝别致,真的很好看。 “嗯,谢谢。”步徽把白衬衫随意拎在手里,心还在砰砰乱跳着。 “你决定要考g大真的很好,伯母跟步爷爷都很开心。”鱼薇想起昨天姚素娟说的话,决定鼓励他:“以你的头脑,用心的话,g大真的不成问题的。” 步徽听到她又开始夸自己,其实这么久,他早就发现了,鱼薇根本就是毫无根据、单纯想让他开心才这么说,之前还拿题目请教自己,那本练习册她都做过好几遍了,而且她根本也不是死读书、死学习,她是真的聪明。 “你会帮我吗?”步徽忽然问道。 鱼薇一愣,瞪大眼睛望向步徽,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放低态度,问自己能不能帮他,鱼薇不由得笑了笑:“当然了,只要能帮到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她说话还是那个腔调,跟个老干部似的,但他现在听出来了,她看上去“假正经”,但是心意真的是很诚挚的,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笑。 步徽回到自己房间里时,整颗心还是悬着的,像是被风吹,又像是被火烤,他躺倒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把白衬衫拿到眼前看,手指摸到那颗五角星的刺绣时,有种粗粗的触感,把衬衫拿到眼前,他忽然闻见自己衣服上残留着的鱼薇的香气。 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是一种幽香,柔柔弱弱的。 低头嗅了一下,忽然脑子里又浮现他刚才在她蹲下身时看到的画面,步徽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头上的乱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把白衬衫罩在脸上,觉得浑身燥热,骂了句:“真是烦死我了……” ^ 姚素娟跟丈夫把老爷子送回房里时,又听步老爷子唠叨了好一阵子,说让老四今年必须成家,还说今天来家里吃饭的姑娘挺不错的,他老人家很满意,让姚素娟接着给步霄和孙灵铃安排见面。 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心里别扭得要命,从老爷子房里出来时,姚素娟拿步静生撒气,又捶又打:“你说说老四怎么就这么讨人厌!凭什么这事儿我来办啊?我招谁惹谁了!” “那这关我什么事儿啊……”步静生觉得媳妇的小粉拳狂风骤雨地砸在自己身上,疼得他直吸气,一把抓住姚素娟的手:“行了,行了,爸不是挺满意那个水灵灵吗?你再给撮合撮合,等结了婚,就有人治得住老四了。” 姚素娟恨恨地瞪了眼丈夫,心想着他也跟老爷子一样心眼儿死得跟木头桩子似的,看女孩儿的眼光那叫一个臭,就冲今晚孙灵铃对鱼家丫头说的那几句话,姚素娟就不会让她进门,跟个二百五似的,没情商没眼色,还一身公主病,要真嫁进来,她第一个受不了! 而且,就孙灵铃那样的,怎么可能治得住老四那只老狐狸? 一想起这个,姚素娟就头疼,再一想他晚上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开孙灵铃的玩笑,火噌得冒出来,她踢踏着拖鞋满二楼地找步霄算账,发现他根本没在小屋里罚跪,也没在房间,找了大半天,才在厨房里找到他。 他倒好,闲情惬意地给自己在小灶上煮方便面呢,顺手还开了瓶啤酒。 “嫂子,你也来点儿?”步霄一筷子插到小锅里,捞起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抖来抖去,冲着姚素娟嬉皮笑脸地问道。 “来个屁!你简直要把我气死!”姚素娟气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步霄挨了一脚,却也不疼,笑了笑,一双黑亮的桃花眼噙着笑意,边盛面条,边油腔滑调地:“嫂子,别跟我置气啊,我一臭男人,不值当你气得多长条小细纹儿什么的……” 姚素娟咬咬牙,拿他没办法,等步霄把面盛出来,开了两瓶冰啤酒,端着去了厨房边的小偏厅,在沙发里坐下时,她坐在步霄对面的沙发上,刚坐下,老四就递给她一瓶啤酒,讨好地对着她眨眨眼。 看着他那副狐狸样儿,她也气不起来了,喝了口酒,重重叹气道:“我来找你也没别的,你要知道,给你介绍姑娘不是我的主意,老爷子非要我办,我总不能拒绝,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你好歹给我点儿面子,非得当着一家子的人,开人家小孙的玩笑!” 步霄笑得很坏,挑挑眉:“对不住啊嫂子,她缠得我有点紧,我想让她烦我,只能这么着……” 姚素娟听着,扑哧一笑:“那你这狐狸算盘可打错了,她临走的时候说,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男人,我真是服了,介绍给你之前我也没看出来她这么少脑子……” 步霄听见大嫂这么骂水灵灵,低头笑起来,然后喝了口酒。 姚素娟又叹了口气,正色道:“行了,重点不是这个,我就来问问,你心里边儿到底是哪家名媛哪家淑女,你追不上,嫂子替你想办法,你总这么搁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单着一天,老爷子就得催我一天,我何必呢,两头不讨好!” 步霄听见姚素娟这么问,抬起头轻轻微眯了一下眼睛,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没开口。 “还是不能说?”姚素娟瞪大眼,心想着这不对啊,步霄从来就不是这么保守的人,皱眉思忖着,忽然心里咯噔着一下,惊道:“你真的假的……喜欢上个不能说的?” 步霄目光深深地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面碗,面条都黏了,他叹了口气,往后一靠,靠进沙发里,悠然地说道:“也不是不能说。” “那你说呀!”姚素娟快被他急死。 “嫂子,”步霄沉吟了一下,接着挑眉笑笑:“我六月份告诉你。” 六月份?六月份怎么了……高考? 姚素娟的秀眉只锁了两秒,忽地把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满脸震惊,欲言又止,仿佛晴天霹雳,指着步霄深深吸了口气:“你……” 她只觉得惊愕,不敢置信,错综复杂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却又看见步霄认真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怪就怪自己太聪明,姚素娟几乎没打愣就明白了老四什么意思,可是一下子就接受却是不太可能的,姚素娟满脸震惊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斟酌了好久好久,还是不敢确定地开口问道:“鱼薇?” 她只看见步霄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表情变得很奇怪很奇怪,奇怪到无法形容,接着回味起的那一刹那,他抿着唇似乎笑了,露出几分温柔,接着点点头:“嗯。” ☆、第三十四章 “我的老天爷呀!”姚素娟捂着胸口,一下子瘫软地靠到沙发背上,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 步霄看见大嫂的模样,知道她得缓缓,于是默默喝起酒。 “不是……”姚素娟蹙着眉,讷讷道:“怎么着,我这到手的儿媳妇要飞了?” 步霄听见这话,拎着啤酒瓶子,挑了挑眉梢,一副痞子找茬的模样问道:“嫂子你到手了么?” 姚素娟看他来劲了,冲他笑了笑,揶揄道:“呦,那难不成,你到手了?” 步霄果然不说话了,低下头看着酒瓶子。 姚素娟看老四的那副样子,就知道他也只是偷偷摸摸惦记着“那条鱼”,跟自己也没区别,只是这事儿……她是挺开明的,一会儿也就想开了,毕竟老四就大了鱼薇十岁,这放到社会上去,多正常的事,老牛啃嫩草的多了去了,别说平日里没亲没故地叫个“叔叔”,就是叫个“干爹”,那也有结婚过日子去的,只是她是能想通,老爷子那样的老顽固能轻松放行? 毕竟步老爷子把鱼家丫头当亲孙女疼的,跟自己儿子凑一起,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接受不来……姚素娟想到这儿,忽然就打断了,她在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有什么用?人家小姑娘说不定谁都不喜欢呢! 姚素娟也喝了口啤酒,笑起来:“行了,说到底,鱼还没养肥呢,最后落到谁手里,得看她自己想咬谁钩子上的饵料。这事儿先这么着,别的不说,这鱼不能让别人家钓走了,咱们家已经近水楼台了,我也没意见,到头来是儿媳还是妯娌,全看造化……” 步霄听见姚素娟这一堆“钓鱼”的说法,被逗乐了,他还真不知道她这么快就能接受的。 他这个大嫂,搁在家里是个“王熙凤”,放到外面去,接管了大哥的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是个女强人,她先同意了,步霄这会儿觉得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 凌晨五点的时候,天还没亮,窗户外边一片漆黑,步徽昨夜睡下时没拉窗帘,这会儿一睁眼,看见外面落雪纷纷,点点闪银。 家里的暖气烧的很足,室内又热又闷,这会儿猛然惊醒,一掀被,一层热汗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和衣料,从被子间散发着热气,步徽只觉得满头薄汗,再一想起梦见了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头发全部从额前捋到脑后。 黑暗里,他只觉得心慌意乱,一场绮梦发得无端逼真,之前的梦都面目模糊,莫名其妙,但刚刚梦里的那个人,他却是认识的。 翻身下床,步徽叹了口气,拿了一条换洗的内裤走去浴室。 这是假期里他起来的最早的一天,步徽洗了澡出房门时发现还不到七点,抱着篮球下了楼,他竟然看见鱼薇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身体顿时一僵,他几乎不可抑制地回想昨夜他做的梦,正紧张着,鱼薇回过脸看向他。 她的眼睛大大的,清澈如水,有种不可名状的清纯…… 步徽的眼睛像是被风吹拂开的柳枝梢,轻轻飘开,又走几步,他听见鱼薇开口了:“早上好,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心想着还不是因为你……步徽咬咬牙,并没回答,抓了一下头发,抱着篮球朝门走。 鱼薇看见步徽一身篮球衣,知道他要去后院打篮球,也没多问,低头看着膝盖上放着的围棋死活题6000的练习册做起来,步徽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她脚边的行李。 “你要走?”步徽看向她时蹙蹙眉。 昨天因为孙灵铃的话,娜娜似乎不想再住下去,鱼薇就收拾了行李,想等大家起床后告个别就离开,于是点点头:“嗯。” 步徽被噎住了,但也不能开口劝她,又看见她膝上摊开着的死活题练习册,想着g大果然是她随便考考就能去的,她都不复习,开始看闲书、玩儿围棋了,她到底是有多聪明,竟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没错,她是高不可攀的,让这么多人抬头遥遥看着,想追也追不上……步徽站在原地,脸上阴晴莫辨,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两手一松把球丢了,再次迈腿走上楼去。 鱼薇看见眼前蹦跶了两下、滚到自己脚边的篮球,抬头看了眼步徽离开的背影,想着他这是怎么了,不去打球了? 早晨八点,二楼走廊的窗户外飘着小雪。 步霄两手套上毛衣,步伐慢悠悠的,叼着烟地走出房门,习惯性地先去步徽房里喊侄子起床,结果一打开门,看见步徽身上穿着蓝色的威少球衣,正坐在书桌前伏案学习,步霄眯起眼睛,看见这一幕,还以为自己没醒透,在做梦呢。 “你这是撸傻了?”步霄悠悠地问道,把门带上走过去,看见步徽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做题,他看自己来了还伸胳膊遮遮掩掩的,不由得揉了一下侄子的微卷的头发,脸上浮现一丝坏笑:“也对,64g太荤了,偶尔也得清清肠胃。” “不是……”步徽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物理卷子挡上,看见四叔已经坏笑着坐在床沿上了,他叹了口说道:“我不是要考g大么?以后都不能玩儿了。” 步霄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烟的时候,眉头紧锁,只觉得心忽地一沉,想着他考g大不会真的因为鱼薇吧,很淡地勾了勾唇,语气却还是吊儿郎当的:“你小子认真的?” “嗯。”步徽点点头,手里转着笔,侧影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严肃。 步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秒,然后沉声问:“最近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小女孩儿了?” 步徽愣住,转着笔忽然停下,眼睛垂下来望着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有点别扭地说道:“不是小女孩儿,她是我的女神。” “啊?”步霄听到的一瞬间,蹙起眉,接着闭上眼差点笑死,没想到他这臭小子酸起来怎么跟瓶儿陈年老醋似的,可他没笑一会儿,听到步徽的后半句话,步霄只觉得似乎是一道闪电正好劈在自己脑门上。 “四叔,我喜欢上鱼薇了,”步徽把转椅转过来,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名字被步徽说出来的一瞬间,步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 彻底笑不出来,步霄喉结滚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卡壳了半晌,低头看着烟蒂积了好长好长,他才稍微平静下来,语调沉沉地问道:“有多喜欢?” 步徽被问住了,想了很久才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我昨儿晚上做梦梦见她了,但醒来一点都不开心,我太差了,根本配不上。” 步霄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感受,觉得好像一根钢钉狠狠地砸进自己心里,另一根楔进自己喉咙里,不偏不倚卡在他最痛、最要命的症结上,他只能笑笑,却似乎下一秒那丝笑意就会死在他脸上,还会死得鲜血淋漓的。 步霄心绞痛发作一般,说不出话来,心里思忖着步徽那番话,知道侄子的心意是真的,他那样没心没肺的小男孩儿,都有“配不上”的感觉了…… 想了很久很久,漫长的几乎有一个世纪似的,步霄只能这么回答他,但每个字说出来,都要动用他全部的力气一般,揪扯着他的心。 “喜欢就去追吧。”步霄说道,但脸上果然还是笑不出来的:“追上了是你的,追不上四叔我也没辙。” 手指间的烟蒂落了,摔在地板上,步霄举起香烟吸了一口,回过神时,发现这烟只剩个烟屁股,已经烧手了。 叔侄两个下楼来的时候,鱼薇早就吃过饭了,姚素娟正在留她,想让她住到元宵节,鱼薇本来就不好意思,怎么可能麻烦人家整整半个月,姚素娟也看留不住人,说等会儿送她们姐妹俩回去。 “不用了,我打算跟娜娜坐地铁。”鱼薇说着这话时,看见步霄下楼,眼睛情不自禁朝着他看去,他抬眸跟自己对视了一下,就淡淡地笑着把脸转过去了。 他是笑着的,但人看上去意外的有些疲惫。 “那可不行,下着雪呢,这么多行李,等会儿让老四带着小徽送你回去,帮你把箱子扛上楼。”姚素娟说完,心里偷笑,拿眼睛瞥了下步霄,却见他坐在饭桌前,好像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又点了根烟,心想着她这么送助攻,他怎么也不暗爽呢? 这是整个寒假,鱼薇最后一次见到步霄。他开车带着步徽,把自己和娜娜送回出租屋,帮忙把行李搬上楼后,连坐都没坐就离开了,鱼薇觉得他今天特别反常,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但碍于身边有人,她也不能问。最后一面,是她站在阳台上,朝着楼下看步霄离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车边时停了脚,慢慢抬头朝楼上看过来。 鱼薇住五楼,距离算不上太远,在纷纷扬扬的小雪粒里,可以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黑色大衣的领子上有一点雪白,头发也落上了冰晶。 步霄抬头,看到她站在阳台那两盆杜鹃花旁边,正望着自己,轻轻勾唇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就拉开车门上车了。 那笑容一闪而过,短暂得鱼薇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笑了。 步霄带着步徽回家后,放侄子回屋学习,自己又去了一趟小屋,照例点了三炷香,在垫子上坐了很久,抽完了盒子里所有的烟。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事情想清楚。 但很快就想通了,毕竟这事也不复杂,只是赌一把,他赌过这么多次,赌过一块石头是不是美玉,赌过一副字画是不是真迹,但真的没赌过一颗心。 第26节 最后步霄还是在点烟的时候眯起眼笑了,他太了解鱼薇,她不会喜欢上同龄的男孩儿,百分之九十九不会,那她喜欢不喜欢自己呢,他还真不知道…… 这也算公平了,反正到今年六月他都要等,他不会妨碍步徽去追她,让她自己选吧,如果她拒绝了,天下两条腿儿的姑娘那么多,步徽追别的去,自己当然不算抢,如果她没拒绝,那是他赌输了,他心甘情愿,大不了远走他乡。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嗯?”沉默的坐了许久,步霄抬起眼,看着桌上五六个灵位在三炷香的烟气里,像是一双双眼睛在静静看着他纠结,却没有回答,于是他浅浅笑了笑,轻声开口,像是自语:“我知道……我不会跟他抢的,我是当叔叔的。” 步霄说完,脸上又挂上一丝笑,捻灭了烟头,站起身很潇洒地拎上外套,走了出去。 ^ 春节和寒假就这么过去了,像是翻日历,回过神的时候,总会察觉时间不小心走丢了,好几天没翻页,竟然过去这么久。 鱼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步霄整个人像是失踪一般,消失得很彻底,等她听说的时候才知道,他竟然出了趟远差…… “什么出差,他就是出去玩儿了,夏天就回来!”姚素娟在三月初步家的一次晚饭时这么说道。 她听得云里雾里的,姚素娟还对着自己一直眨眼,鱼薇心想着难不成她看出来自己对步霄的心思,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担心他的? 但其实他出远门了也好,她现在的确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高考已经进入百日倒计时了,她连酒吧的工作都暂时请了假,每天埋头复习时,她还得想着带着两个人一起上进,也算是焦头烂额。 步徽自从决定要考g大,整个像是变了个人,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干,而且鱼薇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竟然一语成谶,步徽头脑真的很聪明,沉下心学了,成绩提高得飞快,甚至物理这一科大有赶超鱼薇的趋势,连考了好几次高分,只是他文科都很差,拉低了总成绩。 祁妙就不行了,她各科都分数平平,三次模拟的成绩下来,都不太理想,她越急越乱,最近压力很大。 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高考时间越来越近,他们三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步徽脱离了他原本的男生圈子,每天跟在鱼薇身边,问她题目,正好祁妙也凑上来,一个人讲两个人听,时间久了,互相关系亲密起来,犹如好友,三个人开始无话不谈,竟然完全没有之前的隔阂和疏离。 三次模拟结束后,紧锣密鼓的倒计时刷新到了考前最后时限。五月底这个周末,祁妙在考前最后一次来鱼薇家里复习,鱼薇从冰箱里拿出冷泡茶,端过去时,祁妙原本皱着眉低头看着化学卷子,忽然抬眼看向她,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时间愣住:“尾巴,我一直没发现,你头发好长了!” “嗯?”鱼薇被她说的也是一愣,把玻璃杯放到小茶几上,就被祁妙拉到全身镜前了,那一刻,连鱼薇自己都愣住了。 她最近一直忙得无暇自视,步霄不在的日子里,她也懒得看自己是什么形象,现在恍惚间一看,自己的头发留了好长,黑发如瀑,旺盛而浓密,已经快要及腰了,而她最近个子也长到了顶,猛一看上去,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你现在好漂亮,可以扎马尾,梳辫子,扎花苞头或是干脆烫个卷儿,太好了,等下个星期考完试,我们一起学化妆,买衣服,做头发,然后一起上大学,谈恋爱!”祁妙炮语连珠,自己说完,开心得咯咯直笑,像是已经成真了似的。 谈恋爱……鱼薇想到这个,不禁也跟着祁妙一起笑了。 “嗯,再咬咬牙努力一下,我就可以追他了。”鱼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念道。 “诶?这是什么东西……”祁妙走回桌边,低头喝了口冷泡茶,翻书时,忽然从鱼薇的化学书里掉出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满眼字,她看呆了,凑近一看,竟然写的全是一个名字,祁妙瞪大眼,把那张纸拿起来,满脸莫名地问道:“步霄是谁啊?” ☆、第三十五章 鱼薇猛地被吓了一跳,听见步霄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被祁妙脱口而出,赶紧走过去想把那张纸藏起来,祁妙躲来躲去,上蹿下跳,她捉不到,也不跟她闹了,想着看见就看见吧,她早晚也会知道。 “步霄到底是谁啊?”祁妙看着纸又念了一遍,深深锁眉,嘟起嘴思考起来。 她念一下,鱼薇的心就跟着颤一下,自己叫不出口的名字,却被她简简单单地念出来。 “为什么他也姓步?这个姓不多见吧,难道是步徽的哥哥?”祁妙露出疑惑的表情,急道:“你就跟我说吧!到底是谁呀?” 鱼薇知道自己不说的话,她会憋死,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玻璃瓶喝了口茶,说道:“你见过的,步徽他四叔。” 祁妙震惊得瞪大眼:“你喜欢的人就是……那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叔叔?” 鱼薇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笑了笑,低头沉思道:“他是坏坏的,但是我就是喜欢他坏坏的样子……” 祁妙在那一瞬间感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尾巴,你还是你吗?你现在就像个痴汉!” 鱼薇暗恋步霄的事被祁妙发现后,她也就当天念叨了几句,都没来得及激动地扑腾几下,离高考就剩七天了,学校已经不上课,全体高三年级组织自习和答疑,不想来的也可以请假在家备考,鱼薇毕竟要顾着步徽和祁妙,每次都到场。 祁妙虽然水平有限,但心态还是很沉着的,越临近考试越冷静,步徽却不同,鱼薇隐隐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安和焦躁。 果然,这天鱼薇因为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想考前在家里休息一下,请了天假,却忽然接到了步徽的电话,他问自己怎么了,鱼薇说肚子有点疼,没什么大碍,但他非要来看看自己。 窗外一片漆黑,黑得有点不寻常,鱼薇担心要变天,让他不要来,可再发短信他就不回了。 不出五分钟,窗外哗啦一下子,倾盆大雨猛砸下来,雨势迅猛,滂沱如瀑,鱼薇赶紧锁上窗栓,就听到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的时候,鱼薇吓了一跳,步徽全身都湿透了,显然是冒着大雨,连躲都没躲就过来了。脸被雨水淋得十分清透,下颌和头发都朝下滴水。 “你进来吧,衣服全湿了。”鱼薇想赶紧让他进屋擦一下,不然考前感冒发烧,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步徽只是看了她几眼,就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句:“我身上太湿就不进了,你没事儿就好。” 鱼薇一愣,看见他真的转身就要走,可是他敲开门就站了不到两秒,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迈一步就是一个水渍,看他下了几级台阶,忍不住喊了声:“等等。” 步徽回头看她,他的眼睛也因为被雨水浸润,显得更清澈了些,鱼薇进屋去拿了个东西,再次走回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普普通通的一杆黑色签字笔,考试用的,不解其意地望向鱼薇。 鱼薇对他笑笑:“这是我的幸运笔,每次用它都考满分,送给你了。” 步徽手里握着那支笔,知道她的意思,就像是维c片当灵丹妙药救绝症患者似的,这杆笔纯粹是个心理慰藉,她看出来了他的紧张。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一天没来学校,他心里就焦躁得要死,觉得会考试失利,越看书越觉得哪里都不会,但只要鱼薇一在身边,他就特别安心,特别沉得住气,所以他冒着雨来了,就只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跟鱼薇告别后,步徽走下楼,外面雨太大,他没出楼洞,就站在门边,玻璃门上反射出自己的样子,他看着想笑,自己像只落水狗似的,一点也不像年方十八的帅哥。 不知道等了多久,雨忽然说停就停了,假得像是个水龙头被拧上了,瞬间雨点子消失无踪,过了会儿,竟然出了大太阳,明晃晃的很刺眼,映得到处水光四射,粼粼泛金…… 步徽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自从他决心变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从前的他远远想不到的样子。 高考这天说来就来了,前些天下的那场雨丝毫没起到降温作用,g市被暑气炙烤着,像个大蒸笼,考场里却安静肃穆,阴凉得犹如另一个世界。 两天,全科都考完了,鱼薇正常发挥,没什么太大感觉,走出考场后远没有周围人那么激动,倒是心里一直惦记着祁妙和步徽考得怎么样。 兴许是托她的福,步徽走出考场后,神色很轻松,鱼薇问他感觉如何,他淡淡回了三个字“还行吧”,鱼薇顿时就放心了,步徽是个很怕出丑的人,说话从来留一半的,这代表很不错了。 两人在考场外等祁妙,离着老远,就看见她蹦蹦哒哒地从考场里跑出来,喊着“我全都会做!”,鱼薇的心这才安然地沉进肚子里。 考试结束,出分数之前,大家回班拿了毕业照,人手一份同学录,是班长之前组织大家一一誊写好拿去复印的,每个人都有,鱼薇拿到手里就翻了翻,在步徽写的那页上视线顿了一下。 他的名字写错了……鱼薇蹙着眉仔细看,他徽章的“徽”字上面竟然有个草字头,她还没问,就听见身边的男生起哄:“哎呦徽哥,几天没跟我们一起,怎么脑袋上长草啦?跟两个女孩儿呆久了,你还变萌了你。” 步徽拿眼轻轻瞪了他们一下,没说话,其实那个草字头是他故意写的。 好久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名字跟鱼薇很像,看上去像,读起来也像,写同学录时,随手在自己名字上加个草字头,只是他那么一丁点的小心思而已。 晚上要吃散伙饭,饭店定在繁华热闹的市中心,是一家古色古香的中餐馆,生意火爆,客聚如潮,饭店前挂着无数排红色的小灯笼,缀满夜空,走进大堂就看见食客满座,人头攒动。 全班几十个人,自然定了个大包厢,可鱼薇跟着祁妙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傅小韶也来了,她毕竟是隔壁班的,兴许是交了份子钱,多添把椅子和餐具的事,又不麻烦,班长也就同意了。 她还是老样子,在步徽身边坐下,寒假后她知道步徽不去英国留学了,开心得要命,后来也不知道步徽怎么跟她说的,她为了不打扰他学习,好久都没来找他,现在高考结束,她自然就冒出来了。 步徽对她跟以往没有任何差别,冷淡而疏远,吃饭的时候,鱼薇能看出来她在席间落落寡欢的,兴致不高。 但因为隔着桌子,有点远,鱼薇也不方便跟她说话,谁知没吃多久,强电坐在祁妙手边的,开始花言巧语地灌她酒,祁妙被他侃得晕晕乎乎地就要举杯子,鱼薇见状,赶紧把她的小胳膊拦下来。 祁妙根本不会喝酒,之前来她出租屋里喝过一次,一罐啤酒就倒了。 鱼薇把自己杯子推在她面前,跟强电淡淡地说了句:“我替她喝。” 强电一看见她这么有“男友力”的举动,小眼睛瞬间亮了,旁边好多男生也蠢蠢欲动,男生们其实早就想劝“鱼幼薇”喝酒去的,但没人敢第一个去,女神太高冷了,现在可是鱼薇自己出头的。 步徽坐在对面,看见一群男的要一哄而上灌鱼薇喝酒,刚想开口让他们冲自己来,却发现鱼薇还真的挺玩儿得开的。 “我酒量不好,我喝一杯你们喝三杯的话,还跟我喝么?”鱼薇声音又轻又柔的,跟蜜糖陷阱似的,一群男生听得身子都酥了,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咣咣咣一片干杯的声音。 鱼薇毕竟每天晚上都在酒吧工作,很有应付酒客的经验,楚峰隔三差五也请她喝不同种类的酒,酒量虽然她不知道底儿,但至今还没醉过,再一看酒瓶子,是低度酒,她想着也就跑几趟厕所的事,就放心喝了。 喝走了好几拨人,她连脸都没红,但渐渐的觉得肚子涨起来,中途还是去了一次厕所。 祁妙怕她喝醉,也跟着来了,从女洗手间出来,鱼薇忽然有些轻微的酒意涌上来,心知还是高估自己的酒量了,不打算立刻回去,站在饭店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吹着夜风散散身上酒气。 忽然,鱼薇只觉得手臂被祁妙猛地一抓,疼了一下,她转脸问:“怎么了?” “他他他!”祁妙像是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揪着鱼薇的手臂,朝一个方向猛戳,激动道:“那个人!他不就是那个,那个谁……” 她说话卡壳,鱼薇没听懂,往祁妙指的方向看去,当即愣住了。 隔着半个走廊,她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把那个人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她就呼吸错乱了,酒意浓浓地涌上来,脸热得像是烈火燎原。 步霄站在一个包间门口,正在跟三个男人站着聊天,四个人都在抽烟,烟气缭绕间,他的五官和一颦一笑,微蹙剑眉、轻吐烟气的样子,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他穿的还是很随意,一身黑,鱼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时,步霄忽然被对面说话的人逗笑了,指间拈着香烟,低下头笑起来,眉梢那一抹轻佻和玩味,丝毫未变。 “啊,我想起来了……”祁妙终于想起来了,嚷嚷道:“他叫步霄!” 鱼薇忽然被她吓得一激灵,祁妙的声音太大了,少女的嗓子独有一种尖利和清脆,干干净净地把那个名字喊出来,几乎是同时,鱼薇就看见步霄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朝着她们俩看来。 被他看见了。 鱼薇在那一瞬间,只见步霄看向自己时,顿时愣住了,她因为怕脸上酒气通红的,太丑了,就把头很镇定地埋下去遮掩,接着,只听见那脚步声一声声慢慢逼近,再一抬眸,他已经站在自己身前。 步霄垂眼望着她,唇畔的笑意转浓,声音低沉:“有人喊我名字了?” 他肯定听得出是祁妙喊的,但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直直地逼视着她的。 “步徽他四叔……”祁妙又喊了步霄一声,鱼薇已经拿她没辙了,心想着她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自己绝对拦都拦不住,就听见她脆甜甜地道:“鱼薇她被男生们灌酒灌得喝多了,你照顾她一下呗。” 鱼薇心想着她说的这都哪跟哪儿,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背后被祁妙狠狠一推,朝着步霄怀里推去,她这会儿酒劲儿正上头呢,猝然就朝着他胸口栽倒。 …… 因为没站稳,她怕脚滑,身体本能反应就是伸手搂住能搂住的,于是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紧紧搂住步霄的腰了。 扑鼻都是他的味道,贴紧而真实的触感因为体温而无限被放大,滚烫的脸靠在他胸口,又因为看见她倒过去的,步霄赶紧揽住了她肩膀扶她,于是动作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拥抱。 鱼薇的心跳几乎震天响,她懵得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是等清醒透了,她却不想清醒了。 想着被他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她决定装醉。 鱼薇搂着步霄的腰,虽然觉得身体快爆炸了,话说出口还是很有条理、且柔声细气的:“步叔叔,我还有点晕。” ☆、第三十六章 步霄根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了。 这小家伙的身体好软,因为喝了酒身上也很热,两只细胳膊紧紧搂着自己的腰,步霄一瞬间被她温软的躯体弄得神志不清,又听见她开口喊自己叔叔,还是用一种让他热得要蒸发的声音,只能深呼吸了一下,试图淡定。 “那你是想让我抱着你……还是背着你走呢?嗯?”步霄低下头问道,却又被她身上的香味儿惹得心念一动。 “我操,四哥你出来抽根烟,都有大姑娘抱,你真的假的?”刚才跟步霄一起从包厢里出来吞云吐雾的三个大老爷们儿这会儿开始眼晕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步霄怀里抱着个女孩儿了。 步霄充耳不闻,但显然怀里的人有点不好意思了,鱼薇把抱着他的手臂松开了,往后撤了一点儿,站好。 但那一瞬间,他像是被猛击了一下似的,眼神热烈而深沉起来。 第27节 鱼薇的头发很长很密,浓黑而蓬松,她发量很多又未经修剪,黑得纯粹,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发质并不是很柔软的那种,微微有点卷,此时她轻轻抬起头,一双漆黑而水粼粼的眼眸望向自己,鼻尖小巧而娇挺,五官秀气,面色绯红,她身后的雕花窗吹进凉风,长发飘起来,仅仅一个抬眸,就让他看呆了。 步霄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知道自己眼神炽热,就跟个痴汉盯着美女猛看似的,但是他无法克制,很久没见到她了,他只想看个够本儿。 她是真的长大了,这一刻,步霄清晰地感知到,她真的长成了她名字那样的美,人鱼和蔷薇,清纯又娇艳。 步霄不知道凝眸看着她看了多久,每多看一秒,就多一分想吻她的冲动,半晌才低下头对着鱼薇坏笑起来,口吻轻佻道:“鱼终于被我养肥了……” 鱼薇最近是长了点肉,没那么像竹竿儿了,但也不至于“肥”吧,她暗忖着难道最近自己变胖了,就听见步霄继续问道:“被小男孩儿灌酒了,小徽也没帮你挡着点儿?” 听他这样问自己,鱼薇想了想,刚才也不算被灌,是她主动喝的,还是自己帮别人挡的酒,估计祁妙是想让步霄怜香惜玉才这么说的,一时间觉得祁妙虽然情窦未开,大大咧咧,但助起攻来还真的一点也不含糊…… “嗯。”鱼薇想着自己还在装醉呢,点点头。 步霄蹙了蹙眉,想着步徽怎么搞的,把人照顾成这样儿,他们那一群十七八的小男孩儿也真够无聊的,看哪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就逮着人家猛灌,于是一手扶住鱼薇把她拉走:“走着,去我那桌。” 鱼薇犹豫了一下,想着毕竟是高中散伙饭,难道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撤席了? 步霄像是感觉到她的犹豫似的,偏头看向她,笑道:“一群小屁孩儿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玩儿个小蜜蜂、大冒险什么的。” 鱼薇被他逗得偷笑了一下,想着也对,就算散伙饭真的很有意思,他出现了,她也还是想跟着他走。 走过去的时候,那三个抽烟的男人看见步霄变戏法儿似的变出来个女孩儿,还带过来了,仔细一看鱼薇的模样,漂亮又清纯,嫩得能掐出水,其中一个问:“这谁啊?一屋子不够你调戏的,又顺来一个……” 步霄笑着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走到门边,他帮她推开门,鱼薇顿时有点紧张,一屋子都是人,黑压压的,气氛和她刚才那桌截然不同,画风迥异得犹如两个世界,桌子上、地上摆满了酒,男男女女都衣着光鲜,特别成熟、有气场,看见门一开,步霄带着个女孩儿进来了,都抬头看过来。 鱼薇被一束束目光打量得正不自在,忽然听见有人激动地喊自己“小薇薇,你来了~”,定睛一看,总算看见一个熟人,宜岚坐在席间,正冲自己抛媚眼儿呢,接着下句话就不着调了:“你发育的也太好了吧,步霄总算帮你二次发育了?” 一桌子人,好几个笑喷的,剩下的都好奇地问着她是谁,步霄听见宜岚又开黄腔了,笑着对桌上的人说道:“谁去把她嘴堵上,用什么都行,用嘴堵的我给一万块钱。” 她身边的那个男的作势要去亲宜岚,只是开玩笑的那种,被宜岚动作豪放地摁着脑袋推开了去,宜岚笑着对步霄说道:“忘了上次跟姐姐我杠上是什么后果了,今儿还想再试试?” 步霄一想起来上次带鱼薇买内衣,自己被撩得差点喷血,顿时露出一丝苦笑:“得,我服你了岚姐。” 步霄让鱼薇坐在自己位子上,又拉了把椅子塞到她身边自己坐,两把椅子紧紧挨着,鱼薇刚坐下,就看见了左手边的一个人,也是她认识的。 孙灵铃竟然也在。 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有点不好,想着难不成孙灵铃现在也是步霄朋友圈中的一个了,就听见一个女声嚷起来:“步霄,你一次就带两个姑娘来,亏我还为了你至今未嫁,守身如玉三十多年,你还说自己穿过花丛、片叶不沾,骗谁呢?” 说话的是个成熟女人,一头黑长直,容貌妩媚、妖艳,穿着低胸衣,一颦一笑都是风情,隔着桌子跟步霄开起玩笑。 鱼薇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看见步霄笑吟吟地坐在椅子上,抬眼悠然道:“高姐,你一茬茬男朋友换了多少轮儿了,什么时候为我守身如玉了?哪个男人有那么大福气能娶你,反正我是消受不起。” “就是!”那个“高姐”身边另一个长卷发的女人也笑着开口了:“我都为了霄霄离了两次婚了,你怎么也得排我后边儿吧?” 她们玩笑开得越来越大,随口胡说八道起来,步霄听了,挑眉笑笑,并没回答,拿了个杯子,端起紫砂壶倒茶。 鱼薇默默听着,越听越不爽,那群熟女有的玩笑开得很过火,还有人嚷着说想要跟步霄过夜,虽然是玩笑口吻,步霄也只是笑笑、没搭理,但她听到还是很生气…… 原来他私底下有这么一堆姐姐妹妹,莺莺燕燕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步霄跟朋友在一起是什么样,亏她之前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不正经吧,那晚喝多了才对她说些暧昧的话,根本就不是喜欢自己,还到处调戏别人。 步霄倒了杯热茶,摸了下茶杯试温度,滚烫,端到唇边,低头吹起来,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水,继续吹凉气,期间又跟饭局上的几个女的开了几句玩笑。 鱼薇吃醋的时候,忽然袖子被拉住了,侧脸一看,孙灵铃眨巴一双眼睛,柔声细气地说道:“小妹妹,咱们换个座位吧。” 她对着自己使眼色,鱼薇知道她什么意思,她喜欢步霄,想挨着他坐。 其实刚才坐下时,鱼薇就看出来了,自己坐的是步霄的椅子,孙灵铃今晚应该一直都坐他左手边的,现在她要坐回他身边来,也没什么,反正她正心气不顺。 鱼薇站起身,想跟她换位儿,步霄一转头看见她站起来了,蹙起眉,拉住她的手问道:“你哪儿去?” “跟她换个位子,她喜欢你,想跟你坐一起。”鱼薇说话的时候,不禁飘出点儿酸味。 步霄朝着水灵灵看了一下,眯起眼回头望着鱼薇,手紧紧拉着她的手腕:“怎么,你不喜欢我?不想跟我坐一起?” 鱼薇听他说话又不正经了,真的有点生气,沉下脸:“不喜欢。” 步霄又耍起无赖,笑望着她,死活不松手,鱼薇挣扎了几下,听他忽然沉声说道:“别闹,你喝多了,先把茶喝了。” 鱼薇被步霄拽回去,在椅子上坐好,步霄被右手边的老胡叫住,听他说了几句要买屏风的事,手里端着茶杯继续吹,直到差不多能喝了,他把杯子递给鱼薇,低声说了:“别烫着嘴。” 看着那杯步霄给自己倒的热茶,鱼薇本来已经平静好了的,最后还是忍不住想,他到底是不是对每个女的都这样好? 步霄看她乖乖坐好了,才转过脸跟身边的好友聊天去了,一边还坏笑着朝酒杯里哗啦啦地倒酒,鱼薇低下头喝了口茶,不热不凉,正好。 散席的时候已是深夜,班上的散伙饭早就结束都去ktv续摊了,他们这帮大人们才算喝完,一行人走出饭店门口时,孙灵铃借着酒劲撒娇,赖在饭店门口不愿意走,想让步霄送她回去。 步霄早就被她烦得要死,她今天先是跑到自己店里,正好宜岚来了,她听说他们晚上要聚餐,硬是跟来蹭了顿饭,现在还想让他送回去,纯属做梦。 他给宜岚递了个眼色,宜岚顿时就懂了,一把把孙灵铃从地上拎起来,笑道:“走吧水灵灵,你晚上住我家吧,我给你丰个胸,你看你平得跟个爷们儿似的。” 看见水灵灵落入了岚姐的魔爪,步霄乐得不行,抬手叫了辆出租车,把鱼薇扶上车坐好,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头还晕么?”步霄把车门关上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问她酒醒了没有。 闹腾一晚上,总算有机会跟她独处了,步霄看着坐在自己手边的鱼薇的侧影,见她望着窗外摇了摇头。 步霄凑上前去跟司机说了一下地址,刚坐回来,背靠上椅背,低头摸出烟盒,就听见鱼薇喊了自己一声。 “步叔叔,”听见她喊自己,步霄朝她望去,只听她语气平静地问出一个让自己哭笑不得的问题:“你很喜欢拈花惹草么?” ☆、第三十七章 步霄听到她的问题,瞬间眯起眼,接着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右手臂搭在车窗上,转眸看向鱼薇,问道:“哪儿有花,哪儿有草了?我眼睛里什么都没看见……你是说今天晚上那几个女的?那是花么?” 鱼薇还是有点吃味,淡淡地冒出一句陈述句:“她们都很喜欢你。” 步霄哭笑不得,舔了舔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司机突然开了个急转弯,鱼薇没反应过来,朝着右手边猛地一倒,本来就坐得很近,她脑袋靠到他肩膀上了,还没等弯转过去、她坐直,就听到步霄在她耳边轻声道:“也有不喜欢我的,你不就不喜欢我吗?” 鱼薇的心漏跳一拍,等车转过路口,她坐回去,心想着她岂止是喜欢他,她绝对是今晚所有“姐姐妹妹,莺莺燕燕”里对他迷恋最深、最痴心的那个…… 刚才猛地靠近时,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此时偷看着他被闪过的霓虹映照的英俊侧影,鱼薇意乱情迷的时候,听见步霄开口了。 “我是个生意人,难免要逢场作戏,但以后结婚了,要是我媳妇儿不高兴,再有女人跟我开玩笑,我就把她扇飞出去……”步霄说着,转过头凝望着她,唇线上扬成一个勾人的弧度,沉声问道:“怎么样?现在喜欢我了吧?” 鱼薇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冲破出去,她紧张得咽了好几次口水,那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她还是没敢说出来,而是小心翼翼地换了个方式,先试探一下:“步叔叔,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步霄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目光玩味,然后笑着把视线移开,悠然道:“嗯……什么样的?清纯的吧,今儿晚上那一群女的就太风尘了,我很不喜欢……” 鱼薇看见他脸上露出很坏很坏的笑容,眼睛都笑弯了,酒窝深深的。 清纯?鱼薇想着自己到底算不算清纯的时候,又听他继续说道:“要特别乖的,被我欺负的时候,得水汪汪地望着我、求我,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鱼薇越听越奇怪,他是不是在脑补什么,怎么表情这么开心,可是他说得也太含糊了吧,莫名其妙的。 “舌头要特别小、特别尖的那种,跟小猫一样。”步霄说着说着,偷偷瞥了一眼鱼薇,只见她一脸懵懂和疑惑,顿时憋笑憋得差点破功。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回家照个镜子就明白说的是她了吧? 步霄赶紧闭了嘴,车正好停在了鱼薇家楼下,鱼薇默默把他说的都记在心里了。下了车,他说要看着她上楼再走,鱼薇有点私心地想跟他多呆一会儿,说道:“步叔叔,你上楼坐一会儿吧,我冰箱里冰着西瓜呢,给你切几块。” 步霄一听她这小日子过得真的挺有滋有味的,但想了想,还是没上去,娜娜还没放假不在家,就她跟他两个人,他可保不准自己会不会兽性大发,狐狸也是要吃肉的。 “下个月来家里吃顿饭,你还没见过我小侄子吧?”步霄临走前跟鱼薇说道。 鱼薇之前就听步徽说了,樊清五月底就生产了,顺利生下一个六斤多的男宝宝,小名叫“龙龙”,但因为临近高考,她怕小婴儿影响到步徽复习,一直住在自己家坐月子没回来过,所以现在步徽都没见过自己的小堂弟。 “嗯,我会去的。”鱼薇答应了他后,就被步霄目送着上了楼。 当天回到家里,鱼薇就赶紧摊开小本子,把步霄说的每一条,一字不改地记上去了,第二天,祁妙来她家里吃龙虾的时候,看见了,一边吮吸着手指一边问:“噗,这是什么呀,‘被我欺负的时候得水汪汪地望着我、求我’?尾巴,步徽他四叔真的是个坏人!” 鱼薇低头笑了笑,开了罐啤酒,望着电视里正播着的综艺节目,过了一会儿问祁妙:“我问你,你觉得我清纯吗?” 祁妙看她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痴汉,又剥了一只龙虾,想了想还是说道:“我觉得你挺清纯的。” 鱼薇听了,有点安心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白啊?说不定你告白了就成了呢?”祁妙心不在焉地说道,滋的一声吸了一口小龙虾要滴下来的汤汁。 鱼薇听着她太过乐观的想法,淡淡地笑了一下,望着本子上的那一页,忽地被风扇吹过去,是她密密麻麻记满的账簿。到了如今,她长大了,变漂亮了,也有了满满的自信,就等着那一笔钱了。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都是,等到自己把第一笔钱拿去步家还给步爷爷、再也不需要资助的那天,她就开口叫出步霄的名字,跟他告白。 也快了,上了大学她会争取最高的奖学金,每天晚上都去酒吧打工,除此之外再找份家教,她最近也一直在学理财和炒股,甚至还想过创业,她会想尽办法让那一天尽快到来的。 就算到了那天,她最终还是被步霄拒绝,她也觉得没什么遗憾,她那时候已经独立了,也算跟他并肩而立、看着一样的风景了,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等他把目光看向自己。 但其实在那之前,生活还是有着太多的未知数,每个人都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毫无知觉地推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六月中,分数线和成绩陆续出来,令鱼薇彻底松了口气,她、步徽和祁妙三个人都算是超常发挥,不仅过了线,还超了很多。 她自己当然不必说,还是全校第一,在全省也数得到前十,这个分数上g大有些亏了,甚至老师连夜给她打电话,劝她考虑考虑更好的学校。 祁妙算是超水平发挥,分数跟模拟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但最让人惊讶的是步徽的成绩。 在电话里听到他报分的时候,鱼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这才相信,他考了一个很厉害的高分,听皮蛋说他在班里排第四呢…… 透过电话,鱼薇都能听见那头姚素娟高兴的尖叫声,一直嚷嚷不停,鱼薇很替步徽高兴,十分诚恳地说了句:“恭喜你。” 步徽似乎心情也很好,平常不跟她打电话的,今天还跟她聊上了几句,鱼薇问他想报哪个专业,显然他也事先考虑过了,想都没想回答道:“汽车工程。” 鱼薇知道他很喜欢车,步霄早就给他买了一辆,最近步徽正在考驾照,听说还迷上了卡丁车,每天去赛道上跑几圈,皮肤也晒黑了些。 要挂电话的时候,鱼薇是真的很开心,想到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后可以去学喜欢的专业,以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就觉得很欣慰,就要按断电话时,听见步徽又喊了自己一声,她赶紧把电话拿回耳边。 “喂,鱼幼薇。”他声音低沉,还是喊自己的外号,但下句话莫名的诚挚:“谢谢你。” 鱼薇听得发愣,要知道,步徽这种性格,说谢谢真的很难,果然,还不等自己回答,他就很不好意思地把电话挂断了。 接着填报志愿,等待结果,一切顺其自然,时间来到了七月上旬,所有人的去向都尘埃落定,但世事永远不尽如人意。 录取结果出来这天,祁妙来了鱼薇家,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鱼薇和步徽都被录取了,她却因为两分之差,最终被退档,很遗憾地和g大失之交臂,要去s市上学。虽然第二志愿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但一想到今后大学四年,不能跟好友在一个城市,她简直伤心欲绝,鱼薇从来没见过她哭得那么厉害。 当天她花了好久,才把祁妙哄得稍微好了点,接着又接到傅小韶的电话,约好了隔天中午一起去吃烤串,因为傅小韶说她考到了w市,三个人即将分隔在天南地北,这顿饭算是三人临别之前的最后一聚。 第二天的饭桌上,气氛果然有点凝重,祁妙半死不活的,傅小韶也因为“失恋”有了很大的变化。 上次散伙饭那天,她又被步徽拒绝了一次,于是喝多了,当晚是被步徽送回家的,她说自己当时借着酒意想去抱他的时候,真的彻底地被拒绝了。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傅小韶新剪了一头中长发,人显得更漂亮、精神了些,还化了淡妆,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并不伤心,倒有几分看开了的意思:“我也想通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好男人还是很多的,我一定会找个比他更好的。” 鱼薇听她已经放弃了,知道她会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振作起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的,傅小韶是个鲜活而有朝气的姑娘,一定会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 还好,两盘烤串端上桌之后,祁妙也眼睛一亮,瞬间开心了起来,三个人约定只要有时间,就去彼此所在的城市玩儿,所以这顿饭结束的气氛还是相当活泼的,鱼薇跟傅小韶甚至还喝了两杯扎啤。 回去的路上,祁妙舔着冰淇淋、慢悠悠走在两人后面,傅小韶的脸色因为酒意微微泛红,她忽然拉住鱼薇,凑过来说道:“鱼薇,说真的,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步徽喜欢的人应该是你。” 鱼薇被她的话惊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她看去。 第28节 “你别不信,我直觉很强的。他应该是为了你才考g大的,跟他走得最近的女孩儿除了你就是祁妙,祁妙也是因为你,他才搭理的,他的同学录我也看了,那个草字头,明明就是因为你的名字,包括散伙饭那天,他送我回去之前,都在满场子找你……” 鱼薇被她的话吓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仔细一想,她一一罗列的证据,说的还真的挺有道理。 “应该不会吧……只是因为家里的原因,他才跟我走得这么近的。”鱼薇想了半天,只能这么回答。 傅小韶露出“你不信就算了”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三个人当天告了别,就各自回家了。 但就在傅小韶白天跟自己说过那些话后,鱼薇晚上从酒吧工作回来,洗完澡刚睡下时,却忽然收到步徽的短信,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她心猛地一沉,想着他自从高考结束后,很久没联系自己的,点开一看,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三个字“睡了么?”,鱼薇说正要睡,他秒回了个“晚安”,就没什么了。 鱼薇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男女之间凌晨两点发短信问睡了么,这情况很暧昧,一点也不像他平常对自己的样子,而且第二天一早,她又收到了他的短信。 一整天,步徽几乎都在跟自己发信息,内容也说不清楚,零零碎碎的,但字里行间,越来越暧昧。 鱼薇又不是傻子,毕竟前一天傅小韶已经点过自己了,她发现了自己一直没注意的事,但眼下这情况,真的是她连想都没想过,而且没有办法解决的! 他是谁都好,她不过实话实说地拒绝就是,可他不是别人,是步霄的侄子…… 鱼薇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她最近白天在家里附近的一个便利店找了份收银的工作,从早晨忙到下午,晚上还要去酒吧,整个人几乎连轴转,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两份工资加在一起,第一次有那么多钱,可以凑够一个月自己和娜娜的生活费,她准备最近就要跟步霄告白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拒绝步徽,然后没过几天就跟他叔叔告白?还是在跟步霄告白之前,先拒绝步徽说“对不起,我喜欢你四叔”?要不然先去跟步霄告白了,再去拒绝步徽? 最可怕的是,以上随便哪种情况,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都会变得极其尴尬。 鱼薇在这天纠结得无法冷静思考,心神不宁到了晚上,步徽的一条短信终于把这个情况落定了,他问自己可不可以当他女朋友…… 收到这条短信时,酒吧还没营业,鱼薇正站在吧台里擦杯子,祁妙坐在高脚凳上荡着长腿,看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一整天都在看手机。” 鱼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步徽,把手机放进围裙前兜里,边擦着杯子,边淡淡道:“我脑袋已经着火了。” 祁妙瘪瘪嘴,看着鱼薇的样子,心想着她着火也太冷静了吧,表情明明是要结冰的样子。 把圆珠笔和酒单准备好,鱼薇看了一眼工作计划,发现明天她其实请了一天假的,这才想起来姚素娟上个星期就说,明天晚上让她去步家吃饭,大办宴席庆祝她和步徽考上g大。 想起了这件事,她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一切还是按照步徽的性子来,她不可以急,更不可以当面拒绝他,从他告白的方式就能看出来,他还是喜欢不见面、用文字说清楚,他是个内敛而闷骚的人,也很爱面子,说不定她只要拒绝了,他就会瞬间放弃自己呢? 鱼薇沉思了一下,在工作之前回了他一条短信:“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回完之后,她的心情一时间有点低落,想着先不说的,她跟步徽以后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很尴尬,而她喜欢的那个人,或许又要把他的名字当成秘密,在心里藏起来一段时间了。 但她可以等,鱼薇暗暗想着,她甚至偷偷跟自己约定好了的,她可以等步霄一辈子。 ☆、第38章 步徽一晚上都没有再回复自己,鱼薇在工作闲暇时,频繁地摸出手机查看收件箱,最后心里的那一团乱麻渐渐拧成一股绳,把她的心脏结结实实地给打了个死扣,她知道这是最差的情况。 他应该是生气了,不然不会冷漠得这么彻底,甚至远比生气还要复杂,根本不想再跟自己说话…… 鱼薇当晚回到家里,洗了澡睡下,最后看了眼手机,想着明天她要跟步徽见面这事,是躲也躲不掉的,她在脑子里预演着种种情形,想着怎么应对。 第二天下午,从便利店早早收工,鱼薇坐地铁来到步家,到达门前时天空泛青,夜幕将至。 很久没来了,步家院子里大变样,正是盛夏之景,草木葱茏,枝叶蓊郁,满眼鲜嫩欲滴的油绿色掩映着老屋,院子里的空地还搭起了一串串小彩灯,和一个白色凉棚。鱼薇按了门铃,跟往常一样,姚素娟立刻就从前门里匆匆走出来。 “我的头等大功臣来了!”姚素娟在这喜庆日子里,又穿了一身红,看见她,笑得合不拢嘴,迈着飞快的步子走来迎鱼薇,开了门就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抱怨道:“你这丫头,多久没来了?老爷子一直念叨你呢,我说兴许是孩子大了,都不愿意回家了……” 鱼薇赶紧说不是那样,只是最近有点忙,跟她边聊边朝屋里走,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她进门的一刻还很是忐忑,怕见到步徽很尴尬,但现在这种“回家”的感觉,让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就像是闹了别扭的家人,无论怎么样还是回一个家,吃一桌饭的,鱼薇淡淡地想着,她会把话好好地跟步徽说清楚。 跟着姚素娟走到门前台阶,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声音洪亮,哇哇直嚎,掺杂着樊清有些急切的轰人的声音。 接着就响起那个她分外熟悉的声线,无赖又轻佻:“给我也抱一下啊……” 是步霄的声音,鱼薇听到时,就看见姚素娟扑哧一下笑了,对着自己说道:“龙龙可聪明了,能看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别人抱他都笑嘻嘻的,一看见老四就嚎啕大哭,被他多看一眼都不行!” 鱼薇忍俊不禁,抿唇笑起来,看样子他是不讨小孩儿喜欢了。果然进了屋,看见樊清坐在沙发上抱着小宝宝,步霄被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着,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脑袋,一双黑亮亮的眼眸看着他三嫂哄孩子,听见动静扭头朝她看过来。 目光撞在一起时,步霄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笑着把脸转过去,状似无意地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鱼薇知道他是让自己坐过去,可是樊清旁边还空着的地方,足足能坐下五个自己。 结果,她还是走过去,在步霄身边坐下了…… 步霄眼睛看着小侄子,只感觉到她在自己手边坐下来,距离很近,香气隐隐传过来,他转过去的脸上浮起一丝得逞的坏笑,压低声音问道:“想我没有?” 鱼薇的心砰砰乱跳,见他微微转眸,从眼梢瞥了一眼自己,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还没等她的心跳平息,鱼薇就看见步霄笑着往后一靠,靠近沙发里,一只手却朝着自己头顶伸过来,她顿时僵住身体,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一秒,忽然感觉到他开始摸自己头上扎的那个花苞头,揉了揉发包,似乎很是好奇:“这个包里面到底是什么?” 今天便利店里进货,鱼薇帮着搬箱子,嫌头发太碍事,就束了马尾,结果来之前觉得太单调,又乱糟糟的不好看,就扎了个花苞头,此时感觉到步霄在自己头上揉来揉去的,怕他把头发弄散,刚想躲开的时候,就觉得头发一松,发包散开了。 鱼薇赶紧伸手去抢救,听见步霄满含着笑意的声音,轻轻道:“哎呦,我不是有意的。” 本来没觉得什么,他这么一说,一听就是故意使坏的。 鱼薇抓着头发,朝他看过去,步霄脸上的坏笑都要笑到耳朵根儿了,迷人又邪气,他静静地盯着自己看,可自己手里又没有梳子,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补救发型,鱼薇实在没辙,把橡皮绳套在手腕上,头发全取开了,一点点把乱的地方捋顺。 她头发又长又多,浓密极了,此时一披散下来,满肩满背,乌黑得像是墨色锦缎,比平时显得更卷一些。 清新的发香顿时弥漫开,鱼薇捋头发的动作实在太好看,雪白、纤长的手指穿过墨黑的长发,抓到脑后,露出秀气的侧脸,女人味轻轻柔柔、安安静静地从周身散发出来。 步霄看得入迷,回过神的时候才想起来,明明是他先撩她的,怎么又变成自己被她撩了,正好姚素娟端了水果走回来,看见鱼薇在捋头发,疑惑地冲她问道:“怎么头发忽然散了?” 樊清抱着宝宝忍不住笑道:“还能是怎么了,老四真是没正行,玩儿人家小姑娘的花苞头,他手上又没轻没重的,可不就散了……” 姚素娟在樊清身边坐下,一双眼睛朝步霄望去,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步霄知道她在打趣自己,转过脸淡淡笑了,姚素娟接着朝鱼薇问道:“你还没看过宝宝吧,要不要抱抱他?” “可以吗?”鱼薇顿时坐直身子,她其实早就想看了,为了今天抱小婴儿,她还专门查过怎么抱一个月大的宝宝,之前用枕头练习了一次。 姚素娟把龙龙抱给她,鱼薇十分小心地接过去,平抱在怀里,把宝宝的头放在左臂弯里,肘部护着小脑袋,左手护着背和腰部,右手拖着屁股和腿,是很标准的姿势。 “你怎么这么专业?”步霄看她动作行云流水,连打愣都没有,抱过来还低下头,冲着宝宝眨眼睛逗引他笑,不禁有点惊讶。 “我查过资料的。”鱼薇漫不经心地回答,看着怀里的龙龙,嫩白的像个小团子,大眼睛乌溜溜的,身上全是温暖的奶香,小拳头紧紧握着,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一样。鱼薇还是第一次抱小孩,一时间舍不得撒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步霄也涎着脸凑上去看侄子,懒洋洋地喊了声:“小宝贝儿……” 龙龙的大眼睛在看见眼前忽然冒出的男人时,就像是看见了大灰狼一样,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鱼薇吓得赶紧抱着他转过去,离步霄远一点儿。 步霄看见小侄子又被自己吓哭了,决定教育一下:“你小子从小就只喜欢美女,长大了可怎么办,嗯?” 龙龙像是能听懂似的,哭得更厉害了,鱼薇只能抱着他轻拍着,柔声地哄起来:“哦哦,乖,不哭了。” 也是奇了,连樊清和姚素娟都觉得神奇,鱼薇只抱着他哄了几句,龙龙就不哭了,像是变脸一样,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鱼薇低头看着,目光被他白嫩嫩的小脸牢牢吸引,觉得看不够。 步霄坐在她身侧,看她披着一头黑发,认真地抱着小宝宝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靠回沙发背上,悠悠地问了句:“就这么喜欢小孩儿?” “嗯。”鱼薇又哄了一会儿龙龙,转头朝步霄看去,发觉他在盯着自己,有些好奇地冲他问道:“你不喜欢么?” 步霄看着她纯真的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接着挑挑眉,不正经道:“怎么可能不喜欢?生孩子的第一个步骤多有意思……” 当然,得看跟谁生了,要是跟她生的话,生一车都不嫌多,步霄想着想着,觉得老脸都害臊,低低咳了一声,别过脸去,却还是觉得燥热,吐了口热气,站起身走去门口抽烟了。 鱼薇听他说了句非常不正经的话,却似乎把自己弄得很不自在,站起身离开了,不禁觉得好笑,却在此时,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下楼的声音,抬眸一看,下来的人正是步徽,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果然,步徽在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小堂弟的那一瞬间,面色一沉,飞快地把视线移开,接着低着头走出门去找步霄了。 没过多久就开饭了,晚饭时,全家人都到齐,饭桌上的气氛比春节时还要热烈,庆祝步徽考上了g大,还有老三喜添麟儿,可谓是双喜临门,就连步老爷子都跟婴儿车里的小孙子做了好一会儿鬼脸逗他笑,喜滋滋地斟了一小杯酒,姚素娟更是没过多久就喝多了,谁劝也不听,最后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就说了,小徽这孩子,碰见鱼家丫头真是福气,要不是有你帮他,他怎么可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这会儿都坐飞机飞去国外了,一家子人都得担心他!”姚素娟说着说着哭起来,让鱼薇如坐针毡,因为步徽就坐在自己左手边,也在听着,侧脸表情很不自然。 步静生赶紧把纸塞过去:“行了行了,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劲!” 姚素娟擦干眼泪,擤了把鼻涕,破涕而笑,抱着酒瓶子站起来:“也对,我失态了,先自罚三杯,今儿是多开心的日子,我倒在这儿矫情起来了……” 步霄看见大嫂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把自己酒杯摆出去:“嫂子,我陪你喝。” 姚素娟当然不跟他客气,哗哗地朝杯子里倒酒,又恢复了往常的伶俐模样:“老四,满桌子就你一个孤家寡人了,你也抓点紧,好花堪折直须折,你那狐狸爪子赶紧折呀,下次咱们俩喝酒,就是你的喜酒了!” 步霄笑望着杯子里哗哗倒下来的白酒,洒出来的水花,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隔着那杯酒,对面坐着的人成了焦点外的虚影,可她一直坐在那儿,在他的世界里,又远又近,又清楚又朦胧。 ^ 晚饭结束,鱼薇跟大家告别,说要赶紧回去,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姚素娟看外面黑漆漆的,但晚上大家都喝酒了不能开车,正想喊老四,让他把鱼薇送到地铁站再回来时,步徽走了过来说:“我送。” 鱼薇看见他走过来,也并不惊讶,知道他有话跟自己说,就先朝院子里走了。 可姚素娟却是一怔,朝着儿子看去,步徽神色凉凉的,套上了外套,走到门口换好了鞋,才转头对自己淡淡说了句:“我晚上不回来了。” 姚素娟心里顿时涌出来无数疑惑,昨天儿子彻夜未归,早晨是醉着回来的,一直睡到下午,今天又要夜不归宿,忍不住开口:“你小子该不会找女朋友了吧?昨儿夜里就没回来,你睡在哪儿呢?我跟你说你是个男孩儿没什么,不能欺负小姑娘,得有安全措施……” 步徽抬眸,十分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移开眸子:“我没有女朋友,睡网吧的。” 这么一听更奇怪了,姚素娟看见步徽朝外走的样子,心想着他这是怎么了,明明考上大学之后,疯得跟只狼犬似的,满世界撒欢儿,这两天却莫名消沉,闷闷不乐。 当晚去地铁站的路上,步徽一直还是没跟自己说话,鱼薇先开了口,问他晚上要去哪儿,步徽静静地转头看着她,语气凉凉地说了句:“我去哪儿你在乎么?” 鱼薇被噎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其实她还是很在乎他的,自从他和自己以及祁妙三个人走得很近之后,她开始把步徽当成一个很重要的人,位置在朋友和家人之间,分量很重,也很在意他的感受。 夜风习习,走在山路里,跟鱼薇并肩而行,步徽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昨天收到她的短信,她拒绝自己就算了,还说她有喜欢的人,这让他在那瞬间很难接受,直接把手机扔护城河里了…… 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鱼薇是喜欢自己的,虽然她若即若离,看似冷淡,但也有可能只是她装的,或是她处事风格就是如此,可直到被拒绝的那一刻他才看出来,她是真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丝毫不曾在意过自己。 越想越难以接受,心情落差太大,还伴随嫉妒、愤怒、失望,他约了强电和李鹤人出来,在外面喝了一夜的酒,从来没那么醉过。 她永远不会知道,昨天晚上他跟两个好哥们儿在她家楼下的小区花坛边坐着喝酒,他冲着她家阳台的窗户里,看了一整夜的漆黑。 她就像那盏清晨才亮起来的灯一样,不是他可以碰的,也根本不是为他亮的。 步徽越想越沉默,上了地铁后,在灯光通明的车厢里,他拉着拉环,就站在鱼薇对面,能感觉到她时不时抬眸扫自己一眼,似乎很担心自己的情绪,于是他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没谈恋爱呢对吧?” 鱼薇听见他沉默之后,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她点了点头:“没有。” 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很近,在记忆里好像从没这么相对地、面对面站着,车厢颠簸时,身体轻晃,她听见步徽继续说道:“我是不会放弃的,追不追你是我的事儿,答不答应随便你。” 鱼薇觉得喉间似乎有一丝涩,轻轻涌上来,堵在她想开口说话的那个地方,一直融化不开,她知道话说出来太伤人,可她还是咬咬牙,努力把那分艰涩的感觉噎了下去:“我……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他一个人的,对不起,我真的……” “别说了。”步徽打断了她的话,把脸转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她,表情看上去很难受,鱼薇只能把嘴闭上了,开始一言不发。 冗长的沉默,长到时间变得很慢,车报站的声音终于响起,鱼薇知道下一站就要下车了,想跟他道别时,步徽又开口了。 地铁减速时,车门边围聚的人忽然增多,他的那句话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楚,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看见彩虹了……” 鱼薇在那一瞬间并没有听懂,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高考前的那天,他淋着雨来找自己,雨下完的时候很快出了太阳,步徽回去的路上可能看见了吧。 “嗯,怎么了?”她问道。 地铁停下,车厢门正好打开,步徽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喉结滑动了一下,眼睫微垂:“没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彩虹,而她对他而言,是和彩虹一样的。见到彩虹的那天,把之前的他和之后的他一分为二,他有了全新的世界,她对自己的意义并不是只有一种,仿佛就是因为她,他不安躁动的青春期,在那一天提前结束,他有了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第29节 ☆、第39章 八月盛夏,每个白昼都像是被浸泡在了沸水般的蝉鸣声中,植物茂盛疯长,高温持续不褪,鱼薇每天到了便利店换工作服时,衣领里都汗出如浆,得吹好一会儿的空调才能把浑身潮潮的汗水吹干,一整天身上都黏腻腻的。 总的来说,便利店的这份工作并不麻烦,但因为都是体力活,远比在酒吧要劳累,她白天要在收银台里站着一天,刚开始时,没几天就静脉曲张了,她回家后喷药、泡脚,晚上稍微好些,第二天又必须咬着牙继续站,到现在腿都有点肿。 但最累的远不是干站着收银,每天上午送货的卡车开来,清点搬运,帮着司机和送货的师傅朝店里搬货,这让她有点吃不消。 大纸箱子装着满满的瓶装饮料,别说搬一箱了,她必须得在地上推着走,根本抬不起来。 小一点的还可以,但她搬完势必要双臂发颤,收钱的时候抬都抬不起手来,休息好一会儿才能动弹。 跟她一起上班的刘姐年纪比她大了整两轮,经常有些零碎的小事情交代她跑腿,清账、整理冰柜和货架的时候,她都只让鱼薇一个人做,但因为她辈分比自己大,又是领班,鱼薇也没觉得有什么吃亏的。 这天从车上搬矿泉水的时候,鱼薇不小心手滑,箱子掉下来,砸在脚面上,顿时传来一阵钝痛,她倒吸了口凉气,蹲下去捂住脚。 “你没事吧?”刘姐眼尖,不一会儿就从自动门里走出来问她,听见鱼薇说没事,她还抱怨几句:“唉,我就说了,哪有十七八的非要来便利店干的,你力气实在太小了!等你走了,我们得改招聘条件,多招大姐来……” 鱼薇被她说了,却丝毫不觉得生气,自从开始打工,她倒发觉了徐幼莹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就是她经历过她那样恶心的人之后,这种级别的言语伤害就跟不存在似的,就连刘姐有时候也感慨,说从来没见过像自己脾气这么好的小年轻。 凡事多往好处想,这份工作离家近,薪水多,还经常能把即将过期的零食带回家,鱼薇顿时觉得有力气了,走回去刚想搬第二箱,一双手臂从身旁伸了过来,帮她搬走了那箱矿泉水。 步徽又来了,穿着一身利落、干净的夏装,戴着棒球帽,他忽然出现在卡车后面,帮自己搬箱子时,鱼薇只是略微一怔,并没有很吃惊。 自从上次他说要开始追自己,隔天他就开始了行动,每天都来便利店找她,都是临近午休的时候,手里拎着饭盒,是姚素娟准备的,四菜一汤,分层用精致的食盒装着饭菜,保温桶里是煲好的鲜汤,还专门用一个透明保鲜盒,分三格,用来盛不同的当季水果,鸡鸭鱼肉、鲍参翅肚的,直接把刘姐看傻眼了,问她到底是什么背景,是不是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的。 他开始给自己送饭,其实是因为第一天步徽来的时候,看见她吃的盒饭,菜色糟糕,满盒油腻的菜和劣质米饭混在一起,他的浓眉拧成了“川”字,问她:“你就吃这个?” 鱼薇也不是一直这么吃的,但是那几天娜娜去夏令营了,她每天回家太晚,早晨累得根本没时间做饭,就在附近的饭店订餐想瞎凑活几天,恰好给他看见了,从那天开始,他就雷打不动地给自己送饭,她说太多了自己吃不了,步徽根本不理,就算后来她开始从家带饭,他还是照送不误。 步徽帮她把箱子都搬完,面色阴沉地走进便利店,鱼薇看他似乎心情很差的样子,赶紧跟进去,就听见他走到刘姐身边说:“以后别让她搬箱子,她搬不动你看不出来吗?” 鱼薇被吓了一跳,赶紧拽住他衣角,刘姐已经面色一变,皱眉道:“你谁啊?这怎么话说的?她自己的工作,难不成只领工资不干活吗?” “那你怎么不搬啊?什么活都交给她干,她是你家的牛啊?”步徽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鱼薇一个女孩儿搬那么大的箱子,还掉地上砸到了脚,气得都想把店砸了。 不止一次了,他经常看见鱼薇搬箱子累得没办法动弹,上次拆纸箱、整理货物太久,指甲都磨平了,还有次手指被划破,流了很多血,他平常跟她说话都轻言轻语的,怕吓着她,捧在手里都怕不安全,结果她还被人使唤着净干粗活。 刘姐冷笑一声:“呦,你是来闹事儿的?英雄救美也不是这么救的,不想让她干活就让她辞职啊!你找我的事做什么?” 步徽把帽子一摘:“辞就辞,她不干了。” 鱼薇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推了一下步徽,对刘姐说道:“没有,我没想辞职,真的不好意思刘姐,我朋友说话有点冲了。” 刘姐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我们庙小,哪能留你这么大一尊佛?你男朋友家里这么有钱,还出来干什么,在家当大小姐就是了……” 步徽又想继续骂她,被鱼薇推到一边,只听她对自己说了句:“步徽,我求你别说了。” 他这才一愣,转头看见鱼薇似乎生气了,只能怏怏地闭嘴,看着鱼薇走到柜台后面,态度卑微地跟那个胖女人求情认错。 她态度越放得越低,步徽就越不舒服,心想着自己明明是为她好,心疼她又累又受罪,怎么她就这么倔呢? 鱼薇好不容易把领班劝好了,刘姐冷哼一声回储藏间吃饭了,她心情有点复杂地走进柜台里,步徽走过来,把一个大袋子放在桌上,是给她带的午饭。 他心气还是不顺,最后忍不住说道:“爷爷每个月不是给你打钱么?我问过四叔了,应该够了啊,为什么你非得出来干活,不够的话我让爷爷多给你打……” “你别说了。”鱼薇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胸前有些起伏,平静了一下,低下头说道:“跟穷人提给钱的事,穷人是很敏感的。” 步徽蹙起眉:“你不是穷人,我有多少钱你就有多少钱。” 鱼薇听着他有点傻气的话,并没有回答他的钱也不是自己挣的,是家里给的,他是有家的人,自己是没家的人,而他的家永远不可能是自己的家。 说那些,他不会理解,步徽从小就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长大,他爸妈、二姑、三叔、四叔,都很有钱,更别提步爷爷了,就连老爷子退休金的零头对平常人家来说都是一大笔钱了,步徽没满十八岁,步霄就给他买了辆好车,天天在车库里停着落灰,他根本就没想过钱的事…… 鱼薇想起自己在日历上圈出来的日子,下个月她就可以把第一笔钱还给步爷爷了,她一定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于是开口对步徽说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真的不需要人送饭,娜娜会做饭了,我以后自己从家带,我来这儿是打工的,不是来度假的……” 鱼娜很懂事,知道她天天在外面打工很累,去年寒假就开始学做饭了,家里的衣服也是妹妹洗的,自己不能拖后腿。 步徽听见她又这么说了,叹了口气,他看出来她今天是真的有点生气了,站在收银台前愣了半晌,来了两个顾客结完账,他都直直地站着,等鱼薇抬头再看向自己时,他讷讷地说了句:“对不起,但是饭我还是会继续送的。” ^ 步徽走后,刘姐的气果然还是没消,先念叨了几句她在店里干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自己这样的,言辞激烈了些,鱼薇默默听着,等她说完就态度很诚恳地道歉,毕竟步徽闹事的确有点无理了。 刘姐看着鱼薇的态度,顿时消气,不禁觉得自己是挥拳打棉花,这个小丫头其实她嘴上一直数落,但自己打从心里还是挺喜欢的。 鱼薇手脚勤快,脑子聪明,从来没收错过钱,眼睛亮得很,钞票放机器里之前,扫一眼就能认出来假/币,有人在店里偷东西,她胆子也大,上去就把小偷喝住,有次店里来了酒鬼,鱼薇也临危不乱地打电话报警,把事情处理得很妥当,除了力气小点儿,根本没别的毛病。 她叹了口气,对鱼薇说道:“我就不说你了,但是平常工作时间,你会男朋友实在有点不合规范……” 鱼薇低下头码齐百元钞票,用橡皮绳套上,愣了一下,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刘姐,我以后会注意的。” 本以为这天的突发事件就这一桩,但等鱼薇下了班,跟晚班的姐姐交接工作时,自己又被她拜托凌晨三点来帮她看一个小时的店,她临时有事要离职一会儿,鱼薇实在为难,但平日两人关系也算不错,她说会在之后帮自己多干一下午作为补偿,她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于是她在这天夜里像是个陀螺,被鞭子抽着来回转,从店里去了酒吧,结束了又回店里,坐在折叠椅里时,整个人几乎瘫软。 玻璃自动门外是浓墨般的夜色,毕竟是凌晨三点多的时段了,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店里更没人光顾,只有鱼薇一个人守着,她无聊的时候,又开始翻账簿。 她的小账本基本上快记满了,除了日常收支,她还记一些别的零碎的小事,翻到最后一页,鱼薇的视线停在那个日期上面,就是下个月发工资的那天。 那天正好是周六,她已经把每件事都考虑得清清楚楚,她会在那天把钱放进信封,还给步爷爷,说以后再也不需要他的资助了,然后她就会去找步霄,跟他表白。 鱼薇是做过很多的设想和考虑,才下定决心先去跟步霄表白,再去跟步徽说清楚的,这件事也只有这样能捋清了,不过两个结果:一是自己被拒绝了,她会把她喜欢步霄这事永生地烂在肚子里,步霄当然也不会主动跟步徽提,她不会再跟这世上的任何人说出她对他的心意;二是他接受了,她跟他就是两情相悦,之后要面对什么,她肯定会鼓起勇气,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一天…… 她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时,忽然门前响了声“欢迎光临”。 鱼薇立刻站起来,甩了甩头,把困倦都甩开,打起精神来迎接顾客,朝着门外看去时,她整个人却怔住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说不定是自己太困睡着了、做了梦,不然,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自己眼前? 玻璃自动门好整以暇地朝两边缓缓打开,反射着潋滟的光,步霄慢悠悠地走进便利店,洁白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形,肩宽腿长,高大挺拔,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西装,外套却搭在手臂上,白衬衫也解开两粒扣子,领带被扯开了,歪歪的垂下来,锁骨全露着,浑身邪气和野性。 鱼薇顿时瞪大了眼睛,接着她愣愣地看见步霄走到自己面前,停下了脚,笑着隔着一个柜台望着自己,悠然自得地问道:“这位小姐,黑兰州有么?” 鱼薇因为太累太困,精神恍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黑亮柔顺的头发,浓浓的剑眉,惑人噙笑的双眸,那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真的是步霄。 他看见她没反应过来,凑近些,靠着柜台,他身上的味道立刻扑上来,鱼薇看见他手肘搭在台子上面了,赶紧问道:“黑兰州,先生要几盒?” 步霄挑眉笑了一下,见她真的跟自己玩儿“买卖东西”的游戏,思忖了一下,慢慢吐字:“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鱼薇低下头,忍不住弯了弯唇,然后正色道:“吸烟对身体不好,我只卖两盒。” 步霄蹙了蹙眉,靠着柜台的姿势懒洋洋的,轻声道:“嗯?还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亏不亏?” 鱼薇去拿了两盒黑兰州,放在收银台上,步霄从黑色西裤的兜里摸出钱包,很鼓很鼓,鱼薇看他漫不经心地掏钱的时候,露出一沓半指宽厚度的钞票,心想着他现金也太多了吧,就看见步霄坏坏地一笑,又从身侧的架子上开始拿东西,一盒一盒地,摞起来,放在黑兰州旁边,鱼薇定睛一看,有点愣住,五盒杜蕾斯,还是58块钱的那种…… “结账呀。”步霄冲着她抬了抬下巴。 鱼薇盯着那五盒东西愣了一下,只能一盒盒地拿过去用扫码器扫码,滴滴滴地响了一阵子,说道:“一共322元,先生你要袋子么?” 步霄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拿着那种东西,还特别淡定自若地扫码,点了点头,果然过了一会儿,听见鱼薇还是忍不住,拿了袋子过来装东西时,声音很小地问他:“步叔叔,你买这个要干什么?” 他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手搭在柜台上,凝望着她给自己装东西的样子,看见她抬眸望向自己,那双眼睛水汪汪的,他更不想跟她解释了,笑笑:“你猜?” ☆、第40章 “你有女朋友了?”鱼薇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猛地沉了一下。 步霄笑了笑,站直身子,说道:“没有女朋友,我还是老光棍儿,光棍儿不说,还到处被人秀恩爱,今天我朋友二婚,我又给他当了次伴郎……” 鱼薇扑哧一下笑出声,心想着怪不得他穿的这么正式,但真别说,他穿西装真的很好看的,她又朝步霄看去,雪白的衬衫被他挽了袖口,黑色西裤剪裁合体,能分明地衬出他的身材,他露出的小臂上,血管脉络很突出,再配上男式腕表,特别有成熟的男人味。 他低下头,笑着继续说道:“他都二婚了,还不想造人,典型就是不靠谱儿,等着三婚呢,我给他送点儿套套,全给他扎上眼儿,让他弄出来个儿子,老老实实过日子。” 鱼薇听得出来他是开玩笑,但杜蕾斯是真的买来送朋友的新婚礼物,她刚才心里的担忧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把东西包好跟找零一起递过去,步霄没接,朝着台子上抬抬下巴,示意让她先把东西放那儿,鱼薇这才想起来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买东西?” 而且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 “来陪你。”步霄轻描淡写地说道:“晚上去你家给你送东西,刚下来的龙眼和葡萄,大嫂给你留了两盒,结果到了家只有你妹妹,她说你凌晨三点还替别人看店,你怎么这么活雷锋呢,嗯?” 鱼薇还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专门来陪自己的,一时间心里很感动,甜甜的,低下头笑着整理着零钱盒,说道:“谁还没个突发状况,多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留机会了,小灾小难的,到时候多个朋友多双手帮忙……” 步霄听着她又老神在在地感慨人生了,被她逗笑,继续靠在柜台上,眼神宠溺地盯着她看,觉得她没一个地方不好,哪里都特别合自己心意。 她左手腕上还挂着自己送的手链,戴的时间久了,手绳都磨旧了,步霄的目光停在她手上被磨平的指甲和结痂的伤痕上时,剑眉紧紧地蹙了一下,接着脸上的笑意全都收敛去,看到她站在柜台里,短裙往下,虽然她用白色长袜遮住了,还能看出来有些肿的小腿,她应该很久没有休息了,黑眼圈也很严重,面露疲色。 “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店。”步霄对她正色道,其实他今晚来只有两个目的,也说不清哪个更重要,一是他来陪她,想让她睡会儿,二是他很多天没见她了,实在很想她。 “没事的,我不想睡……”鱼薇心里想着好不容易见他一次,睡掉太可惜了,抬起头抖抖精神:“步叔叔,我请你喝啤酒、吃关东煮吧。” 步霄苦笑着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偷偷地干些什么,为什么明明每个月有很多资助,还是把自己累成这样,她这个傻子肯定偷摸地准备着要经济独立,她把这事看的太重要,好强得很,多拿自己家里一天钱她就多难受一天,能请自己吃东西,她肯定开心死了,于是点点头,用玩笑口吻道:“都能挣钱请我喝酒了,那我要喝最贵的。” 鱼薇果然欢天喜地地去冰柜里拿啤酒了,步霄笑着看她走开,笑容在那一瞬凝固在脸上,看着她忙碌又傻乎乎地高兴的样子,他的心像是一颗洋葱,被一点点剥开,抽丝剥茧,露出完全不是表象的样子。 她拿了两瓶冰啤酒,还盛了一碗关东煮,跟步霄坐在吧台的椅子上休息、闲聊,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鱼薇自己估计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她就被步霄哄着骗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步霄看见她趴下来,脸伏在手臂上,酣然睡去,呼吸渐沉,空调就在旁边,打着足足的冷气,冷风吹出来都肉眼可见,他把黑西装抖开,给她披在肩上,怕她着凉。 期间店里来了两个客人,她都沉沉地睡着没醒,步霄帮她结了账,忽然在柜台上看见她粉蓝色的小账本,拿在手里,走到她身边的位子再次坐下,翻了最后几页来看,果然她计划着下个月就不要资助,把第一笔钱还给老头儿,为了这样做后顾无忧,她足足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步霄看着她密密麻麻的账目,眉蹙得越来越深,想着她这么着急独立到底为了什么。 但不管为什么,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只要是她的决定,他无条件支持,绝不会插手,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后,遥遥地守护着她,看她受苦受累,他心疼,但很有必要地保持着沉默。 很多路他自己也走过,很多事他早已经历过,这个世界和社会是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希望她懂,但永不要变。 步霄手肘抵着桌面,手撑着头,侧脸看鱼薇睡觉的样子,她窝在自己的黑西装里像只小猫,薄唇微微张着,小巧的鼻翼翕动,旁边的啤酒瓶子往下滴着冰凉凉的水珠,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笑了笑,从桌上拿起她的签字笔,在她细细的手腕上画了个小东西。 当晚鱼薇醒来的时候,那个拜托她看店的姐姐已经回来了,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步霄的外套,一转头,就睡眼朦胧地看见步霄在对着自己笑:“睡醒了?” 于是,凌晨四点多,她乖乖地被步霄送回了家,因为太累,她没洗就直接倒在沙发里睡着了,第二天闹钟响了三遍,她才懵懵地醒过来,走去浴室想洗澡的时候,发现手腕上被画了一个小鬼脸。 是一张微笑的笑脸,但吐着舌头,多了一分又坏又狡猾的意味,简直跟步霄一模一样。 鱼薇知道是步霄趁着自己睡着画上去的,盯着那个鬼脸看了很久很久,洗澡的时候举着手臂怕被水洗掉了,但过了小半天,因为出汗,难免掉色,她反反复复地用笔重描,想让步霄画的这张笑脸一直留在手臂上。 两天后,她依旧舍不得擦掉,做了个决定,在这个休息的下午,陪祁妙打了个耳洞之后,她去纹身店,要把这个图案纹上去,永远留在手臂内侧。 “你真的决定了?”祁妙原本很激动,说自己也想纹,但真的到了店里,期待就变成了犹豫,特别是看见纹身的机器时,觉得会很疼,一把拉住她说:“尾巴,你再考虑考虑,都说纹身这东西不打算一辈子留着的话,就不要纹……” 鱼薇听见她说“一辈子”,顿时觉得决心更大了,低头笑了笑:“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我说到做到的。” 祁妙看见美女纹身师拿起纹身机凑上来,听见那个声音时,吓得捂住了眼,浑身一激灵,比鱼薇还害怕。 这个纹身店是楚峰介绍的,是g市最正规、规模最大的一家,安全干净,纹身师技术也很好,纹到一半的时候,楚峰因为担心表妹,过来看了。这几天,两个女孩晚上在酒吧一直嚷嚷着要纹身,祁妙说要纹小星星,他就给她俩介绍了朋友开的店,结果来了一看,只有鱼薇一个人纹,表妹在边儿上胆小得不敢看,于是笑道:“怕什么,你表哥我手臂上纹了一片,一点也不疼。” 鱼薇觉得这还真的是看人的,楚峰纹了个花臂都不觉得什么,她只纹这么一小点,却疼得直咬牙,气都喘不上来,幸好祁妙没纹,她刚才打个耳洞都疼哭了好久。 第30节 还好,图案很小很小,也很细,很快就纹好了,结束后,鱼薇举着手臂看,在一片红红的皮肤上,纹得很清晰,比画上去的要好看多了,祁妙跟楚峰也凑上来欣赏,楚峰看了半天也没明白,问道:“真不懂你们小女孩儿,这是挺好看的,但是个什么寓意啊?” 祁妙接得倒是很快:“这是鱼薇喜欢的人画的,她不舍得擦,你说她是不是痴汉?” 从那天开始,鱼薇的左手腕上就多了个创可贴,用来遮盖纹身,她在手臂内侧纹了一张笑脸的秘密只有自己和祁妙、楚峰以及鱼娜知道,步徽第二天来送饭时看见了,问她怎么了,她说干活时划破了,他也没起疑心。 在她表白那天之前,她打算一直贴着创可贴,最不能被看见的人就是步霄。 真希望那日早点到来,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日子,却是她希望永远推迟的。 八月底不知不觉的就来了,离别像是一纸宣判发到了鱼薇和祁妙手里,无声无形,却即时生效。 好友即将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但那班列车上并没有自己的座位,鱼薇需要留在原地等她,在将来的某一天,等到的或许将会是一个新鲜不同的祁妙小朋友。 送别的这天,鱼薇和步徽一起去的,在高铁站,祁妙跟着爸妈一起出发,还有那个跟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生,鱼薇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他,之前他一直活在祁妙的三言两语里,他人高高瘦瘦的,长得也很帅,眉眼间神色很冷静,手里帮祁妙拿着行李,鱼薇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这位高冷竹马也考到了s市难道真的不是计算好的? 临别时,祁妙转过身冲着她和步徽挥手,喊了声三个人都很熟悉的一句话:“感情若真,不会走散!尾巴,步徽,你们别把我忘了!” 看见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潮里,看不见了,鱼薇知道自己一直瞎担心了,有人会照顾好她的,她天真烂漫的天性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被人世所改变,就像砂砾中的宝石,因为坚固,永远不会被风沙抹去一丝一毫天然的璀璨。 她看着祁妙离开的背影,心里这么想着,也是这样默默地祝福着好友的。 但接下来的几天,心里还是酸酸的,祁妙离开之后,她的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每晚在酒吧工作,少了个咋咋呼呼的人陪伴,鱼薇很难适应。 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很少,所以少了一个就像世界塌陷了一角,她从没像此时这么思念步霄过,想着过几天,等便利店的工作结束了,她就要去找他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实在太长,截成两章写了,所以断在有点奇怪的地方,请不要介意。 为了补偿大家,贴个小剧场: 四叔:你小胳膊上的那个创可贴打算贴到什么时候,嗯? 鱼刺(很淡定):没什么,我这就撕掉【嘶】 四叔:这什么情况,这小东西不是我画上去的么?这么久了你都没洗澡么?嗯?要不要一起洗? (一起洗澡中……) 四叔:卧糟,怎么肥皂都搓不掉?! 鱼刺:你猜? 四叔:小家伙,你就这么爱我? 鱼刺:(脸红)我爱你。 四叔:别说了,趁热来一发吧。 ———— 哈哈哈,说点正经的,关于这个纹身,在故事设定最初就是有的,当时开坑前我还特意在微博发了个照片,在自己胳膊上画了个笑脸。其实为什么鱼刺要纹呢,并不单纯是痴汉,这个笑脸包含着很多四叔的生活态度:包括“笑对一切,时刻享乐”啊,“潇洒人生,不屑俗世”啊之类的。 鱼薇是最想活得像步霄一样的,爱他的潇洒,爱他的玩世不恭,自由来去,这爱越来越深沉了难免就会想印在身上2333 ☆、第41章 祁妙走后,这场离别季并没有结束,紧接着傅小韶去了w市,步徽的几个好哥们儿也一个个相继离开,分散在天南地北,蓦然回首时,只有鱼薇和步徽还一直在一起。 夏天就这样过去,等金风吹开了一枝枝丹桂,在满满的桂花香里,鱼薇迈进g大校门,开始了大学生活。 她的大学生活远不如其他人那么多姿多彩、新鲜充实,因为家里的特殊情况,鱼薇办了走读,晚上照旧去酒吧工作,白天因为有课,她辞去了便利店的全天兼职,开始周末给一个初中男生做全科家教,挣得比假期里少一些,但入学当天却得到了意外的补偿。 报到那天上午,鱼薇接到g大招生办的电话,说她是总分第一被录取进来的,有新生奖学金,还是一等,两万五千块钱,今年g大招生的优待政策是入学成绩排名前三的学生免去四年学费,鱼薇当时猛地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像是一块大金子砸到自己头顶上。 她立刻在报到的两周内,向学院提出申请,往上报送,只要审批下来,奖学金就会立刻到账,也就是说,她日历上圈出的那天日子已经不算数了…… 不知道会是哪天,她的账户里将打入这一笔钱,她就可以提前把钱还给步爷爷,履行跟自己的约定,向步霄表白。 事到如今,她自己已经没任何犹豫,甚至还在等待的日子里很是兴奋和期待,但还有一个人,一直让自己隐隐担忧。 步徽还在一直追求她,自从上了大学,他的手段和花招越来越多,不管鱼薇怎么拒绝,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 最近,他甚至绝口不提喜欢和交往的事,只是想尽办法地对她好,让她无从躲避又于心不忍。 要论变化的话,步徽绝对是所有高中同学里变化最大的,变化大到开学第一天,鱼薇几乎不敢置信。 一大清早,鱼薇下楼打算坐地铁去上学时,一辆奔驰小跑已经停在自己楼下,开车的人是步徽。 车是步霄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普通驾照他在暑假早就考到了手,步徽甚至还去z市参加了场地赛车的培训,拿到了e级赛车执照,最近在准备参加比赛。 于是开学第一天,鱼薇是被他开着一辆敞篷小跑送到军训场地的,一路招摇,在校园里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紧接着军训开始,步徽更是见缝插针地在休息时间来找自己,每次来的时候手里都拎着冷饮和防晒喷雾什么的,把她拉到树荫底下说话,次次出现都伴随着女生的尖叫和议论,鱼薇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很不自在,说让他不要来,但是他从来不听。 “我想对你好你还有意见吗?”步徽的台词经常是这样的。 他太高调,太惹眼,毕竟在大学校园里每天开着小跑,长得也又高又帅,早就引起女生们的注意了。开学后,g大车队招新,他提前就被招了进去,毕竟有赛车执照的人没几个,他又是汽车工程专业的,被车队当成车手培养,赛车手这三个字对女孩吸引力太强,没过几天他就成了校草,开始流传“大一新来的校草在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儿”这种传闻…… 鱼薇的确是名不见经传,她走读,独来独往,每天按时上课,按时回家,没有任何朋友和交际,基本上没人认识自己,却因为步徽这些举动,也渐渐跟着出了名,有人上来搭讪,或是来问步徽,或是来问自己,大多都是出于好奇,来打探他们俩的关系。 这天,鱼薇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步徽开车来接自己时,她表示自己是不会上车的,他开着车跟在她后面缓缓开了一会儿,见她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于是他冷着脸,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下午是一节高数,鱼薇翻着课本预习,本以为步徽是真的生气,再也不会来了,结果课前五分钟,一道高瘦的身影从阶梯教室的前门晃进来,低着头的容貌英俊而帅气,立刻引起了一阵低声的惊呼。 前几排的女生们有点骚动,鱼薇抬头的时候,步徽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这一幕画面,有点熟悉,步徽坐下来时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回到了高中时光,他都那样坐在鱼薇身边,还是教室,还是同桌,他偷偷朝手边看她的侧脸,她永远是自己在青春期里一个不可触及的美梦。 此情此景,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在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中,他跟她说不定还是被看成一对恋人的……但也是有差别的,他变得更优秀,更耀眼了,这个女的却还是对自己爱答不理。 步徽把手里买的奶茶和蛋糕放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知道有多少小女孩儿都想让我开车送么?” 鱼薇坐在那儿,虽然挺不自在,但也没什么表露,阖上书,思忖了一下轻轻道:“我知道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比我漂亮、时髦的女孩儿多了,你不用一直看着我……” 步徽听见她那套老说辞,心烦地转过脸,看着前黑板,抓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鱼薇坐在他右手边,还是只能看见他右眼眼尾那颗浅褐色的小泪痣,和挺拔的鼻梁。 他是真的变得很好、很帅,她经常看见有女孩儿追在他身后,模样都很光鲜,似乎是知道自身条件不错才敢追他的,步徽看上去跟那样的女生更般配。 “你不喜欢敞篷我可以收起来,你不喜欢跑车我可以换回自行车,”步徽说着说着,忽然来气:“还是你只愿意坐那个男人的车?他到底是谁,我根本没见过他,你纹身也是因为他纹的吧?” 鱼薇这才有点轻轻被触到,表情有一刻的松动,漆黑的瞳仁轻晃,步徽看在眼里,心里的火苗噌得被点着,一点也不想说话,站起身朝外走。 上课铃正好打响,鱼薇低下头,她独自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朝着左手腕的纹身看了一眼,心情酸楚。 再等等,马上就到了,等到了那天,她一定给步徽一个交代,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她原本打算便利店的工作结束就去找步霄的,却一直拖到现在,又是很久没有见过他。 步徽气得直咬后槽牙,从阶梯教室里匆匆走出来,看见教学楼前停着的四叔的黑色轿车,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副驾的门。 步霄正在懒洋洋地看着窗外景色抽烟,见侄子坐进来时表情很阴沉,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蹙着眉缓缓地吐了个烟圈,看见步徽也摸烟出来,“啪”的点着打火机,递过去给他点烟。 今天一大早,步徽开着车气冲冲地来了他店里,在他那儿呆了一上午,边喝酒边倒苦水,见他大白天的也想把自己灌醉,步霄并没有劝他。 他知道他又被鱼薇拒绝了,从很久之前,步徽第一次被拒绝就来找他商量,可他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你小子别追太紧了,没用……”步霄想了想,坐直身子掸烟灰时这么说道,这也的确是实话:“她那个性子不喜欢太高调的。” 步徽抽烟的动作一顿,转头朝着步霄看:“真的么?” 步霄苦笑了一下,手臂搭在车窗上扶住额头,他到底为什么要教步徽怎么追她呢……可是叹了口气,他实在没辙,决定最后跟他点拨一次:“追女孩儿不能这样,哪有一直放线的,你得会收网,收收放放,欲擒故纵……” “四叔,你的意思是让我晾着她?”步徽若有所思。 步霄没回答,淡淡勾唇一笑,究竟怎么样还是他自己决定吧,他无法掏心掏肺地帮他追鱼薇,他做不到不自私、不掺杂念。 他到底等了多久了?步霄这会儿坐在烟气里想着,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等到她终于长大了,他却又只能冷眼旁观,他不知道如果没有步徽掺和进来的话,他现在跟她是怎样的关系,不过,步霄想到这里,挑挑眉笑了,看样子她还真的挺难追,就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就算是自己追,也不知道追不追得上。 仅仅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只要下了车,走上台阶,走到那扇门边就能看到她,但他还是见不到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就在她的教室外面。 步霄把烟叼在嘴里,发动了车子,缓缓驶离学校时,又听到步徽那句老话:“我是不会放弃的。” 步霄静静听着,知道自己还是得按兵不动,再旁观下去,其实眼前是个“僵局”,步徽哪怕松动一点说想放弃,或是鱼薇松动一点说想答应小徽,他都会按捺不住,或许会脑子一热冲动一次,可如今偏偏是,步徽咬着不松嘴,她铁了心拒绝,没辙了。 从这天过后,鱼薇一连两天都没见过步徽,她隐隐猜测他是放弃自己了,顿时松了口气。隔日她中午去食堂的路上,远远听见步徽改装车的声音飘来,她朝路上看去,果然看见步徽开着小跑,载着一个高挑苗条、相貌清纯的美女飞速从自己身侧驶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鱼薇心里终于舒服起来,看样子步徽真的放弃自己,还去找别的女生了,那个女孩儿长得很漂亮,看上去跟他般配极了。 仅剩的最后一点压力,终于就这样从心头被抹去了,鱼薇这天收到步徽的短信,说他请了假要去外地比赛,她祝他有个好成绩,他并没回复。 同一天,一直重重压在她心上的那件事终于跟着一起敲定,鱼薇接到电话,说奖学金已经到账了,让自己留意进账通知。 在去银行的路上,雨后初晴,满街道都是薄亮金光,一切都被照得澄澈而闪耀,鱼薇取钱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看着账户余额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数字,她一直攒了这么久的钱,再加上奖学金,她对着那个数字看了一会儿,终于取出来一沓钱,她立刻装进了信封,封好,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下个星期还有步霄的生日,步霄生日在九月二十七号,这几个日子是这么排列的,让鱼薇隐隐有种不错的预感。 星期五下午没课,鱼薇独自去了商场,她买了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顺便买了条裙子和手上短缺的两样化妆品,当晚回家,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她真的站到了步家的院子门前时,鱼薇一眼就看见步霄的车停在院子里,一颗心登时被提到嗓子眼,砰砰砰,跳得毫无章法,她深呼吸了几次,按下门铃。 等得有些久,鱼薇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因为激动,实在来得太早,一看手机还不到八点。 姚素娟急匆匆地披上衣服,从前门跑出来,看清楚来人是鱼薇,顿时笑起来:“我道是谁来了,竟然是你!” 开了门,鱼薇想跟她打招呼,想了半天,以后是喊伯母还是嫂子都不清楚,她舔舔干燥的嘴唇没说话,姚素娟看见她一身打扮,裙子配高跟鞋,还化了淡妆,不禁眼前一亮:“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还来这么早,除了老爷子都还没起呢……” 鱼薇冷静了一下,说道:“我来找步爷爷。” 姚素娟蹙了蹙秀眉,一时间没弄明白,忽然瞧见鱼薇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顿时就懂了。 “你呀,真是长大了。”姚素娟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领着鱼薇进门,去步老爷子的屋里。 老人家睡眠少,早早就起来了,正在书桌前对着棋盘打谱,鱼薇进门时,步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棋谱,有点惊喜和讶异,把老花镜摘掉,用眼镜绳挂在脖子上问道:“丫头怎么来这么早?” 鱼薇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接着很郑重地,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说道:“步爷爷,我来是想说,我以后不需要您的资助了,这是还回来的第一笔,以后等我挣了大钱,一定会来孝敬您。” 步老爷子听到她这么说,大儿媳站在他身侧脸上也露出笑容,他慈祥地笑道:“孩子大了有出息了,行了,爷爷知道了,但是不许勉强自己,一定还是以学业为重,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图你挣钱孝敬,以后能多陪爷爷下下棋,我就满意了。” 谈完话,从老爷子的屋里出来,姚素娟想带鱼薇下楼:“丫头,你吃早饭了么?” 鱼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楼梯边上,停住了脚步:“步叔叔,他现在在房间里么?” 姚素娟心下一惊,抬眼朝着鱼薇看去,看见她好像有些紧张,胸口一直起起伏伏的,似乎在理气息,还一直像是口干似的咽口水,她疑惑了片刻,笑道:“他那个懒鬼,又是星期六这个时间,当然在屋里了,你有事找他,他巴不得的呢,快去吧。” 看见鱼薇咬咬下唇,一鼓作气朝着步霄房门前走去,姚素娟在下楼时想着,该不会真的是鱼要咬钩了?等会儿鱼薇从那屋里出来,她倒要瞧仔细了。 鱼薇走近步霄的房间,却离着老远就看见他的门是敞开着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想着他竟然已经起床了,走到门边站定,她着朝屋里看去时,一眼就看见他。 步霄应该是刚洗完澡,黑漆漆的头发还有点湿润的水色,他正坐在床尾,像是刚套上衣服,嘴里叼着半个苹果,姿势懒洋洋的,突然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地抬头朝着门边看来,看见她时,表情一愣。 轻轻蹙起眉,步霄笑着把嘴里的苹果拿开,用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鱼薇,唇畔的笑立刻就浮现,声音压低道:“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鱼薇已经没有唾液可以润喉了,她刚才明明喝了那么多水,这会儿像是被烤干了一样,全部蒸发得一点不剩,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第31节 步霄的剑眉又深蹙了几分,目光探究地看着鱼薇,一字一字悠然道:“怎么不说话?” 鱼薇站在门边的时间,足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再次抬起眼,直直望进他的黑眸里,紧张得吐息大乱,声音显得有点奇怪,就像不是她的嗓音般:“步叔叔,我可以喊你名字么?” “我名字?”步霄蹙着眉,轻轻地抿了下唇,他露出一种觉得自己听错了的表情,重复了一遍,接着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低声答应道:“嗯,可以。” 最不敢提起的那个名字,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她为了来到他身边,跋山涉水,千难万苦,只是为了开口喊一声他的名字。 心跳砰砰砰,鱼薇紧紧攥住了满是手汗的手心。 “步霄……”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接着把那句话吐了出来:“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更新时间,以后晚七点哦~ ☆、第42章 步霄听见那句话的时候,眼神猛地怔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浓烈的神色从眼底滑过。 “我爱你”那三个字像是一把小锤子,轻轻一凿,凿开了一口泉眼,鱼薇肚子里的话如泉水一般控制不住地向外涌,越涌越多,因为激动,她的声音哽咽而颤抖:“我、我从十四岁就开始爱你了,你一次次地来找我、帮我,来救我,我觉得很快就要活不下去,很不开心的时候,你都在陪着我……为了你,我第一次留长发,你是我的第一盘围棋,第一个春梦,第一瓶香水,第一个纹身,让我有了第一个家……如果你要我为了你去死,我现在就可以去。” 她逐字逐句,说得确信而坚持,步霄看见鱼薇身体轻轻地发颤,眼底已经涌出很多晶莹的泪光,她在极力克制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么一大早,她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说她爱他。 步霄觉得这有可能是个逼真的美梦,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于是他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他站起身的那一刻,鱼薇身体一惊,却没有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 走到她身前,她也丝毫没有往后撤,抬眸深深地望住他,眼眶里满是泪水,胸口在不停地起伏,步霄把她抵在墙上,俯下身凑过去,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鱼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他的名字到了唇畔,却又不敢再冒出来,于是她低低地、轻轻地,用尽所有温柔地,开口喊他:“步叔叔,我爱你。” 他的名字还是禁忌,但“步叔叔”这三个字她四年来喊过太多次,他是她的小叔叔,是那个在她哭鼻子的时候从天而降的人。 步霄又被她软软甜甜地喊了一声“叔叔”,可那后面紧紧跟着的却是“我爱你”,他心里顿时涌出一种热烈、急切的冲动,犹如大火,又猛如洪水,从身体里冲破、掀翻了所有阻碍,爆发出来。 “咚”的一声,步霄左手拿着的那个吃了一半的苹果掉了,坠落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几乎是同时,他急不可耐地用身体把她压在墙上,低下头,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下去。 鱼薇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猛地贴过来,下一秒就他湿滑的舌尖就探进她微微张开的嘴里,含住了她的小舌,发疯似的撩弄、舔舐,在她唇齿间热切地吮吻,跟她交缠。 他似乎是忍耐太久,一经点着,那火一发不可收,呼吸越来越粗重,鱼薇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他被那声嘤咛撩得更无法控制,一边吻她,一边开始迷乱情迷地抚摸她…… 他吻了很久,直到二楼响起脚步声,鱼薇被吓得魂飞魄散,想挣开,但步霄却充耳不闻,强硬地把她控制在自己怀里,转而有些轻柔地继续跟她唇舌缠绵,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停在他卧室门前了,他还在撩弄着她的舌头。 “我的老天爷呀!”姚素娟站在门边时,低声惊呼道。 她上了楼,远远瞧见老四房里的门敞开着,当然没多想,信步走过来了,谁知一到门口竟然看见这样一幕,赶紧捂眼。 步霄终于松开了鱼薇,可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面红耳赤地躲进他怀里,他顺势把她搂住,朝姚素娟笑了一下,语调轻佻道:“哎呦嫂子,不好意思,忘记关门了。” “老四!”姚素娟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惊叫但怕被人听见,低声道:“你真是…大白天的还在家呢!不怕被人看见啊!”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步霄悠悠说道,紧抱着鱼薇,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他知道她不好意思,彻底把她藏了起来。 “你……”姚素娟窘迫得待不下去,跺了下脚,刚想迈腿离开,就听见步霄吊儿郎当地说道:“帮我把门带上。” 姚素娟彻底无语了,走的时候把步霄房门关上了,外加一句:“你注意点影响,别被老爷子看见!” 姚素娟快步离开,门“砰”的一声被带上了,鱼薇还躲在步霄怀里,刚才发生的事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腰,心跳如擂鼓。 他穿着白衬衫,刚洗完澡,身上的味道好闻又干净,她几乎被他滚烫的体温所灼烧,能明显地感知到自己和他身体的差异,他的身体很高大很坚硬,而她又小又软,她把脸藏在步霄胸口,能听见自己和他的心跳声。 她被他吻了,还被姚素娟撞见了,也就是说…… “宝贝儿,”她还在想把这个状况理清楚,就听到步霄凑到她耳边喊她宝贝,声音又坏又魅惑:“还没亲完呢,咱们坐着亲吧……” 鱼薇这会儿才回过神,脸红得能滴血,但是她觉得这事的关键点还没说清楚。 “你还没回答我……”她紧紧搂着步霄的腰,声音紧贴着他的胸膛。 步霄现在像是一只坐上火箭的狐狸,根本已经飞到外太空了,笑吟吟听到她这句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咧嘴笑了很久,越笑越坏,然后温柔地拂开她鬓角的头发,贴到她耳垂边上呢喃道:“媳妇儿,你赶紧把我收了吧。” 鱼薇的心跳脱去了控制,她才刚刚告白,就变成他“媳妇儿”了。步霄这会儿把她松开,她彻底看清他的面容,一时间更是心慌意乱,浑身酥软。 步霄松开她,再次坐回到床沿,抬眸望着她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诱惑似的问道:“要坐大腿么?” “我不能一直呆着,刚才答应要陪步爷爷下棋……”鱼薇呼吸还是很乱,有点懵。 步霄蹙蹙眉,一把拉住她的小手,把她拉过来,低声道:“怎么还喊爷爷,嗯?” 鱼薇“咕咚”吞了口口水,步霄生拉硬拽地把她拽过来,按在自己大腿上坐着,他搂住鱼薇的腰,在她腰上摸了一会儿呢喃道:“你的腰怎么这么细……” 温度越来越高,呼出来的气流都能烧起来,鱼薇看见步霄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他抬手把她的头发拢到耳后,接着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凑上来衔住她的耳垂。 洒在她耳后的呼吸滚烫,他湿湿热热的舌尖舔/弄着她的耳朵,又痒又麻,一路吻到脖子,鱼薇被他吻得浑身轻颤,低低叫了一声,为了让他不要再吻她很痒的地方,她主动凑过去,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张开唇瓣去舔他的舌头。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轻缓、温柔多了,更多的是绵长的气息交缠,鱼薇自知吻技笨拙,小心翼翼地伸舌试探,步霄缠绵地给予她回应,又吻了好一会儿,安静的卧室里隐隐能听到接吻和喘息的细小声响,鱼薇觉得自己就快被他按床上的时候,先把脸别开了。 步霄觉得热得浑身要烧起来,平息了一会儿,抱着她,凑到她耳边,蹙着眉低哑道:“我现在就想上了你……” ^ 鱼薇在步霄控制不住之前,从他房里跑了出来,先去了二楼的洗手间用凉水洗脸,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倚着洗手池呆了好久,才有点慌张下了楼。 姚素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她下楼,忍不住想笑,只见鱼薇目光躲闪,脸颊和耳朵都红透了,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喊道:“来这儿坐。” 鱼薇是真的很不好意思,稍微冷静了一下,坐到姚素娟身边,她看见自己有点紧张,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上楼之前,你还要喊我声伯母,下了楼,咱俩就成妯娌了……” 鱼薇被她的话弄了个大红脸,不知道说什么。 姚素娟捂着嘴笑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客厅没别人,继续对鱼薇小声说道:“你也别不自在,老四跟老爷子坦白之前,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跟别人说的。而且啊,我早就知道老四偷摸地惦记着你了,他春节就告诉我了,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大学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么,还是跟老四谈……” 鱼薇顿时怔住,瞪大眼,春节?春节的时候步霄就喜欢自己了? 此时再想起,他除夕那晚“喝多了”跟自己说的话,问她喜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她才知道原来步霄当时是认真的。 直到此时此刻,鱼薇都还没有跟他心意相通的实感,只是被他亲懵了。 姚素娟看见鱼薇呆呆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骂道:“他那个没正经的!话都不说明白,就知道上嘴乱啃,连个门也不关,我真是服了他了!” “嫂子你服了我什么了?”步霄的声音忽然响起,姚素娟和鱼薇都朝着楼梯看去,鱼薇看见他慢悠悠地晃下楼,双手插兜,黑墨墨的头发又湿了,像是又洗了一次澡。 “我想你这会儿人怎么不见了,原来是洗澡去了。”姚素娟揶揄他。 步霄在旁边的藤椅里坐下,翘起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鱼薇道:“不洗不行呀,还得是凉水澡,这一大早的,怎么这么热?” 他背靠着藤椅的椅背,翘着腿,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笑容又邪魅又诱人,而且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鱼薇觉得自己都快被他的眼神热度给烧化了,她总觉得要是现在姚素娟不在,他立刻就能扑上来。 为什么之前她都没有发现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只能那么宠溺而深情了。 此时,她跟他就这样遥遥坐着,不远也不近,甚至身旁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大嫂正在低头削一颗水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和他却谁也没有开口,但是沉默地目光相交,深深地对望彼此,步霄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勾起唇线,眼眸深邃,无声地笑起来。 鱼薇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笑容,他笑得那样认真,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纯情,仿佛这样盯着自己看,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那一刻,她知道这个世界消失了,今后只要她跟他对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舍不得把视线移开一丝一毫,鱼薇知道自己的目光应该是直勾勾的,眼巴巴的,但她就想这么一直盯着他看,忽然,她看见步霄轻轻挑了下眉梢,接着张开唇,笑着,无声地对着她说了三个字。 他眼神是认真的,唇畔有浅浅的笑意,从口型上来看说的是 “我爱你”,他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只有她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很甜的剧情,为毛我写哭了呢t^t ☆、第43章 鱼薇上午跟步老爷子下了一盘棋,连连溃败,丢盔弃甲,发挥很失水准,到了最后就连步老爷子都看出来了:“丫头,你今天很沉不住气啊。” 她岂止是沉不住气,她这么冷静的性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心乱成这样,眼睛明明看着棋盘,只有黑白两色,但脑子里却净是往外冒一些画面,都是刚才在步霄房里他对自己做的事。 初吻是他唇瓣上的苹果味……原来接吻这种事真的可以无师自通,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只觉得他吻自己的那一刻,她就被点燃了,舌尖可以撩起全身的热火,享受着齿间每次的轻吮慢舔,鱼薇这会儿坐着,如被一百只小虫啃咬着,再一回想起步霄对自己动情的模样,她真的坐不住了。 把白子放下,鱼薇找了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会儿,步老爷子早就看出来她今天心思不在棋上,立刻就答应了。 鱼薇刚走出书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门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用一双手臂猛地拉进怀里。 步霄正倚着步老爷子书房门边的墙壁,守株待兔,看见她走出来,一下子就强而有力把她拽进自己怀里了。 鱼薇惊得差点叫出来,还没发声嘴就被堵住了,步霄俯下身,扳过她的后脑勺就吻她,短短两秒温热的湿吻,因她飞快地挣扎开而结束,她慌张地喘气,站直身子,看见步霄正倚着墙壁,一脸邪气的坏笑,眼睛和薄唇都亮晶晶的,低头凝望着自己。 就在他父亲书房门口,旁边就是门框,他胆子也这么大。 “你今天下棋很沉不住气?”步霄又把她拉近些,俯身在她耳畔说道:“我是那么教你的么?” 他的声音很小很低,语调又坏,鱼薇刚才被惊到,现在还直喘气,于是伸手捶了他胸口两下。 谁知他笑得更高兴了,一把握住她软软的小手,就在这时,房里步老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谁在门口呢?是不是老四?你这个小兔崽子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鱼薇看见步霄对着自己最后坏坏一笑,松开了她的手,走进门时开口答道:“老头儿,好久没陪你下棋了,今天咱爷俩杀一局。” 看见他进了老父亲的书房,鱼薇低头抿唇笑着,走下楼。 午饭前一刻,步霄才跟步老爷子从屋里出来,老爷子火气更旺了,说又被老幺的快棋打得连输十几次,这会儿闷闷不乐,气得吹胡子,等全家落座,开了饭,他又忍不住骂起儿子。 “你小子,也就是脑子聪明,歪点子多,哪有你这么下棋的?你那是邪道!”步老爷子回忆起棋局,愤愤道。 步霄坐在鱼薇身边,一直在笑,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道:“邪道王道,能赢的就是好道,老头儿你输不起了?” 步老爷子哼哼道:“你也就会吟几首歪诗,下点儿歪棋,写几幅歪字,正经事一桩也没有!上次那个小孙呢,你跟她怎么样了?今年就得把婚给我结了!” 听见这话,姚素娟端着饭碗低头偷笑得肩膀直颤,鱼薇听得心虚,埋头扒饭,忽然听见左手边的步霄说:“能别提水灵灵了吗?我有女朋友了……” 他轻轻一句话却像是大风刮过饭桌,樊清被汤呛到“咳咳”几声,赶忙抽纸,步静生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得老大,老爷子眸光一闪,神情严肃,鱼薇的一颗心瞬间砰砰乱跳起来,他“女朋友”三个字说得那样爽快,她自己都还没有自觉现在是他的“女朋友”。 就在桌上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惊住时,桌子底下,鱼薇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忽然被步霄的右手手掌握住了。 她赶紧抬眸朝他看去,步霄的眼睛并没看着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手边,侧脸在沉默中有一种认真的神情,他用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鱼薇顿时能感受到,手背传来滚烫而微微粗粝的触感,他的手骨节明晰,热热的。 在全家人眼皮子底下,他偷偷在桌底跟她牵着手,忽然听到老爷子又沉声问道:“光交女朋友还是不靠谱,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成家?” “嗯……”步霄沉吟了一下,在桌子底下,慢慢展开鱼薇软绵绵的小手,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间,一个一个扣住,十指交叠地握好,唇畔一抹温柔的笑:“她得过两年才能嫁给我。” 鱼薇只觉得喘不上气,他的侧影实在太迷人,说的话太温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快要烤化的时候,步霄轻轻转过脸,双眸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坏笑着跟她小小地对视了一下,松开她的手后,伸过长臂,摸了一下她的后腰,把手收回去了。 一切都是偷摸摸的,做完这些,步霄把手抬上桌面继续吃饭,鱼薇被他撩得根本不知道在吃什么,心在喉咙里狂跳呢,什么都咽不下去。 樊清轻轻笑道:“四弟,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是干什么的?竟然治得住你……” 步霄眸里的神色忽地一沉,接着想了一下,慢慢笑道:“等小徽从外地回来再说。” 第32节 姚素娟憋了好久,终于破功:“哎呦,有了女朋友你都不是你了!还得等全家都在的时候再郑重宣告,啧啧……” 说罢,她用眼睛打趣地朝着鱼薇望了一眼,只见鱼薇坐在那儿又是面红耳赤的,恨不得耳朵冒烟,心想着这丫头估计是幸福傻了,一早晨都懵懵的,忽然听见老爷子的下句话,差点笑喷。 “呸,还嫁给你,你也不看看你那个混账模样,”步老爷子骂道:“这姑娘估计是眼睛烂了,才看上你这么个坏痞子!” “哈哈哈……”姚素娟笑得差点仰过去,被丈夫扶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谁呀,谁的眼睛烂了?” 步霄听着,低下头挑挑眉,淡淡地笑了,心想着自己的小媳妇儿不仅眼睛没烂,还明眸善睐着呢。 吃完午饭,鱼薇因为下午还有家教课要赶去上,时间已经很急了,跟步老爷子告别,老爷子指定让姚素娟开车送她走,姚素娟摆摆手道:“爸,你忘了,我中午喝了酒了,让老四送吧!” 步老爷子一看没办法,只能同意。姚素娟中午的酒是故意喝的,这会儿看见鱼薇跟步霄要走,忽然上去拉住鱼薇道:“先别走,先答应我晚上也回来吃饭,今儿是我生日,你可不能不来陪我喝两杯!” 鱼薇一怔,她还真不知道今天是姚素娟的生日,赶紧祝她生日快乐,心想着既然是大嫂生日,她晚上酒吧的工作只能请假了,说道:“嗯,我晚上会来的,礼物也没准备,我给你做几个拿手的菜吧。” 姚素娟笑了笑:“傻丫头,心意到了就成了,你晚上陪陪我,我才不要什么礼物呢!” 告了别,鱼薇把这事记下了,心想着回头回家路上去市场买些海鲜回来,一抬眼,看见步霄已经倚着车门站好在等自己,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一只在看着猎物一步步踏进自己包围圈里的狐狸。 终于可以跟他两个人独处了,鱼薇咬着下唇,想控制不让嘴咧开,满是期待地坐上了车,步霄也拉开车门坐了上来,“砰”的一声门关上时,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就只剩下她和他。 鱼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确认,开口道:“我现在……真的是你的女朋友了?” 步霄笑着蹙蹙眉,心想着她这问的都是什么,看样子自己情话说的不够,于是转过脸悠然说道:“当然不是。” 鱼薇一惊,瞪大眼看着他,步霄被她漆黑的双眸惹得心念一动,贴过去捧住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私底下,你是我媳妇儿。” 鱼薇心跳加速,打算实话实说,喃喃道:“我还没有实感。” 步霄捧着她的脸,一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贴到她耳边,咬牙低声道:“跟我睡一次,你就有实感了。” 跟他睡一次……鱼薇想着,那倒也不是不行,可那样真的就有实感了? 步霄坏笑着松开她,坐回座椅上,背靠着椅背,转过脸语调懒洋洋地说道:“给我系安全带。” 鱼薇看了看他那副样子,跟个小孩儿似的在耍无赖,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倾过身子,去给他系安全带,因为距离太远,她只能把小屁股从座椅上抬起来,几乎整个身子都要靠过去,才能够着,手刚碰到卡扣,就觉得步霄的手探进她裙子里了。 她身子猛地一颤,谁知这个动作惹得他更过分,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头钻进她长发里,咬她的耳朵:“下午别去了,陪我。” 他这会儿脸上没有笑意,表情有一丝忍耐,仿佛下一秒就会绷不住把她生吞活吃了,车里的温度顿时有点高。可鱼薇也没辙,下午的家教课她真的得去,不好毁约,于是凑上去,在步霄的脸上亲了一口作为安慰,就坐回去了。 步霄被她啄了一下,重重地吐了口气,接着闭上笑了,有点意识模糊似的缓了缓,张开眼冲她说道:“你撩我?” “没有,”鱼薇面色不改说道:“我下午是真的没空,改天吧。” 步霄喉结滚了一下,把车开出去的时候脑子还是热的,吐了口热气笑道:“行,你不陪我,我陪你。” 他说要陪自己,还真的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步霄把她送到做家教的那个小区,车停在楼下,鱼薇在二楼,给孩子补习的那张书桌就在窗边,窗户底下就是步霄的黑色轿车,他一下午都在那儿等她。 她有次靠近窗边,透过梧桐树鲜绿的枝叶往楼下看,步霄出来了,站在车边,倚着车门抽烟,感应到她在看自己,抬头也朝着二楼看过来,冲着她勾唇笑。 九月的阳光,就像他一样,他是九月出生的,笑容跟那日光一般,耀眼而明亮,鱼薇这会儿才有实感,他竟然是属于自己的。 他在对着她笑,他在等的那个人也是她,她的余生将会永远有他陪着,原来跟他相爱的感觉,是这样的。 已经无法用“幸福”这个词来简单概括了,这一个时刻,她望着他,希望世界上所有最简单的好词都用在自己和步霄身上,比如健康长寿,百岁无忧…… 鱼薇轻轻抿唇,也对着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给孩子讲题,等做完家教要离开时,孩子的妈妈好奇地问她,楼下等着她的人是谁,她这才有些庄重地把那个名头说出来:“他是我男朋友。” ☆、第44章 家教课结束下楼时,已经五点多了,鱼薇跟酒吧请好假后就让步霄带自己去附近的水产市场买海鲜,等到了市场,他牵着她走在各种卖鱼虾海蟹的摊位之间,鱼薇因为品种繁多,陷入了沉思,最终想了想,朝步霄问道:“你想吃什么?” 步霄听见忍不住笑了,盯住她:“不是大嫂过生日么,怎么问我想吃什么……” 鱼薇从来不避讳,又是一记直球:“我心里想着的全都是你,当然问你了。” 步霄被她一句话说得又要飞上天,他现在是发现了,她就是在撩自己,还干撩不让吃,于是他牵着她的小手把她拽走,自己走在前面,有点耍赖地拖长了尾音:“我想吃鱼。” 想吃鱼真的是很好办,这里到处都是卖鱼的,鱼薇停在玻璃水缸前,看见各种类的鱼:“这么多呢,你想吃哪种?淡水的还是海水的?嫂子说家里有一条石斑准备晚上吃……” 正好她身后推过来一辆自行车,摇了摇铃,步霄把她拉过来,一把揽住腰搂进怀里,低下头把下颌放在她头顶上,坏坏地沉声道:“我吃自己养的。” 步霄的手又很不老实在她的腰上摸来摸去,鱼薇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养鱼计划”是这个意思。 最后因为家里有鱼了,鱼薇只称了些虾蟹和贝类,把东西放后备箱,刚上车坐好,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鱼薇掏出来看,是步徽的短信,顿时觉得一直飘在空中的心猛地坠到地上,她神情有点紧张地点开,见他也没说什么,她稍微有点安心。 步徽只是把他最近几天的事都交代了一遍,问自己过得怎么样,鱼薇又纠结起来,自己跟步霄在一起的事,到底是跟他当面说还是短信说?可他马上还要比赛,现在说了他能接受? 步霄把车开出去,看见鱼薇愁眉不展地盯着手机屏,心里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徽找你?” 鱼薇一惊,朝他看去,步霄又转头对她笑了笑,她点点头,就听见步霄很自然地接道:“你不用管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你知道?”她隐隐有点惊讶。 “当然知道了,要不是因为半道儿上他开始追你,你觉得我能忍到现在么?”步霄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稍微也有了些正色。 他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鱼薇一一捋清楚,他是知道步徽在追自己所以一直没有跟自己说他的心思,而他早就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喜欢自己了? 鱼薇觉得有必要单独跟他长谈一次,车却已经开进了家门,天此时黑透了,院子里的小彩灯亮了起来,家里气氛很不错,为了庆祝大嫂生日,龙龙都穿上了红色的小衣服。鱼薇下了厨房,给大嫂做了好几个拿手菜,等菜全上桌时,姚素娟头顶上还带着生日王冠,对着蛋糕笑道:“哎呀,我这个老妖物又作怪了,好几年没这么庆祝过,你们都不许问我岁数!” 步霄笑笑,油嘴滑舌道:“谁不知道嫂子你今年17岁,这还用问么?” “去,老四你也就光剩一张嘴了!”姚素娟骂道,但听了这种话还是心情很好,又想起什么:“对了,每年我生日完了就是老四生日,今年你打算怎么过?” 此时客厅的灯全关了,一片漆黑,桌子上只有生日蛋糕的烛光,隔着闪烁明灭的晕黄色烛火,步霄坐在鱼薇对面,脸被光影照得更加棱角分明,他把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挑挑眉,慢悠悠地说道:“今年我就不回家了,我跟我的宝贝儿还有浪漫之夜呢……” 隔着一张桌子,鱼薇能清晰地看见步霄眼瞳里的烛影,不停晃动着温柔的亮色,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提前告诉自己生日要跟她两个人过,他唇线勾出一个狐狸般的坏笑,她能看出来他是想那晚把自己睡了……他真的是坏到了最高境界。 果然听见他的话,全家人都开始骂他不正经,步霄听了也跟没听见一般,眼睛里只有对面坐着的人。 晚饭吃到了八点多,姚素娟还劝着鱼薇喝了点红酒,散席收好桌子都九点钟了,姚素娟看她喝得小脸红扑扑的,拉住她说道:“晚上就住家里,都这么晚了,正好你寒假住这儿的东西都还有呢。” 步霄坐在藤椅里正好听见,悠悠地加了句:“也没人送,都喝了酒了,你就留下来吧。” 鱼薇也没推辞,心里还偷着乐,今天一天过得太幸福,晚上睡觉都能离他这么近…… 看了会儿电视,回房之前,鱼薇从沙发上站起来,路过步霄时,他偷偷拉住她的手,扣上十指,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睡觉之前要想我”,鱼薇立刻紧张得四处看了一眼,果然,本来在看电视的樊清看见了他在跟自己说悄悄话。 鱼薇顿时脸涨得通红,心砰砰乱跳,但樊清在不小心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似乎怔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就有些不知所措地赶紧别过脸去,也没说什么。 步霄当然没看见,他就知道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鱼薇实在不好意思,心想着他胆子越来越大,简直有些放肆了,就飞快地跑进一楼客房。 一直到洗了澡睡下,鱼薇都不安宁,步霄的意思不是等步徽回来再对全家一起交代么,结果他自己还是一副没遮没掩的样子,要是在坦白之前被步老爷子撞见他跟自己卿卿我我,那可不是好玩的。 就像是在高空走钢丝一般,鱼薇这才隐隐体会到,他好像是挺享受这种背着所有人,跟自己偷偷**的感觉,他简直坏透了。 上了床才十点多,鱼薇因为每晚都在酒吧工作,作息有点黑白颠倒,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翻来覆去了很久,神志清醒地听着步家的老房子渐渐陷入了黑夜笼罩的静谧,所有的灯都熄了,不多会儿,只有院子里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鱼薇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睡意,正在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忽然,她被人扳过身子,接着一股重压就落在身上。 她顿时惊醒过来,吓得低声惊呼,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两片湿热、温暖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把她的叫声咽了下去。 借着窗外的月光,鱼薇看见压在自己身上,正在吻自己的人是步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进自己房里了,也不喊醒她,扑上来就咬自己…… 挣扎着躲开,鱼薇因为被吓到了,有点生气,朝被子里缩了一下:“你不能喊我一下么?” 步霄听见她带着浓浓睡意,还有点撒娇的声音,听得更想欺负她,他晚上回了自己的房里洗了澡,就开始等全家人都睡下,大灰狼一样摸进媳妇儿的房间里,没想到她已经睡了。 “宝贝儿生气了?”步霄望着身下的鱼薇,用手箍住她的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笑着问道。 鱼薇这会儿才算是清醒透了,刚才她睡梦间确实被吓得不轻,以为是夜间色狼偷袭自己,这会儿缓过气来,还有是有点怪他:“你真的太坏了。” 步霄看见她真的跟自己说的一样,被欺负得在自己身下水汪汪地望着他,一把掀开鱼薇的被子钻进被窝,从她身后搂住她的细腰,用两只脚勾住了她的小脚丫,紧紧贴在她身后,凑到她耳边道:“要不要今天晚上我坏透了给你看?” 鱼薇浑身一颤,因为他滚烫的手掌摸进了自己的吊带睡裙,毕竟是睡觉,她里面什么都没有,她躲了一下,他力气这么大,她当然没躲开…… “你大半夜的跑我房间里,被发现了怎么办?”鱼薇被他抓兔子似的摸来摸去,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我锁门了。”步霄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垂,低下头,把她的吊带撩开,边吻她露出的香肩,边声音有点哑地说道:“我在呢,你怕什么。” 鱼薇被他撩拨得浑身发颤,呼吸也越来越沉,心里想着他难道今晚就要吃自己时,突然被步霄扳过身子,面对着他,被他深深的眼眸盯住了,他忍不住又勾起唇角,枕在枕头上对着自己笑了。 窗帘留了一半,窗外的月色很好,银辉和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他鬓角乌黑,五官被轻轻笼罩上淡淡的白光,立体而分明,他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说道:“今儿晚上我不会对你干什么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知道情话没说够,她现在还不是很信他,在她没懂他到底有多珍惜她之前,做那种事显得太轻浮了。 他撩开她的鬓发,把她的脸全部露出来,笑着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鱼薇的心被猛击了一下,她看见步霄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就要被他炽热而柔情的眼神烤化了,听着他继续柔声道:“所以,别再说为了我愿意去死什么的,要死也是我替你死,死一千遍一万遍,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是好好儿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鱼薇再也忍不住,鼻腔瞬间酸涩起来,她吸了一下鼻子,晶莹的眼泪从眼角划掉,渗透进枕头里,步霄伸出手轻轻擦了一下她的小脸,无奈地笑道:“这就感动了,我还没开始说呢,你哭了你让我说是不说呢,嗯?乖,别哭……” “你说吧,我想听的。”鱼薇赶紧伸手把不争气的眼泪都抹掉,谁知道她这个掩饰流泪的动作像是触到了他心里的隐伤,步霄心疼地猛然把她拥紧在怀里,让她的脸靠着自己的胸口,抚摸着她的长发。 “那你别哭了,哭的是你疼的是我。”他说完,又换上很轻佻的口吻,想哄她:“行了,这种肉麻话,我就一次说完,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对你起邪念的吧……” 说到这儿,步霄自己笑了,停顿了一下沉吟道:“嗯,肯定不可能比你早,你十四岁就看上我了,我十四岁的时候,你才三四岁,那就有点变态了,对吧?” 鱼薇被他哄得笑了一下,步霄紧紧拥住她:“大概是,你给小徽织围巾的时候,我想着,嗯?凭什么不给我织,我明明才是那个最帅的、对你最好的男人,他的64g还是我给的呢,怎么也是我比较有味道吧?” 他说得越来越好玩儿,鱼薇知道他是因为看见自己哭了才哄自己的,笑着吸了吸鼻子,搂住步霄的腰,支起耳朵,想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印刻在自己心里。 “后来,我就吃醋了,你知道,我这人是很不喜欢吃醋的……”步霄语调懒懒的,说着说着,声音忽而低下来:“再后来,我跟你经历了很多,你要知道,我是见过很多很多人的,嗯,自然也见过很多女人,但是,她们跟你比起来,都显得特别俗,特别俗,我一句话都不想跟她们多说,逢场作戏完了谁又认识谁呢?” 说到这儿,步霄停顿了一下,像是沉思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可你怎么就像是一根……卡在我喉咙里的鱼刺,我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小女孩儿,愤怒,痛苦,拳头打棉花,我特别想告诉你,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你很累,很辛苦,总是有人他妈的欺负你,我想让你每次都跟我说,我会全部帮你扛着,可是好几次,我都不能开口。”步霄说到这儿,也蹙了蹙眉,觉得怀里的人似乎开始轻轻颤抖了,他摸了摸鱼薇的头发:“你不知道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守着你,你往前跑的时候,我开心又担心,你跑开了,你就不是我的,是别人的,你跌倒了,我永远第一个上去扶你。” 鱼薇听着步霄的话,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肩膀忍不住颤抖,步霄拍了拍她的脑袋:“行了,今天是你自投罗网,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跑了。” 步霄把鱼薇从怀里抱上来,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果然看见她脸上一片亮光,他用手指帮她擦干净,然后捧起她的脸,凑到她耳边,轻柔缓慢地说了最后一句:“我爱你……这次你听见了?” ☆、第45章 当晚鱼薇一夜没睡,她被他告白实在太激动,抱着他的腰平息心情,被步霄哄了一会儿,哄好了,她大胆地勾住他的脖子,攀上他的身体去激烈地吻他,结果亲着亲着,就被他再次压在身下…… 根被没意识到什么呢,她的小睡裙就被他撩上来,掀到了脖子处、随即被褪掉,小底裤也被他猛地一扯,不翼而飞,她就那样躺在他怀里,跟他在被子里缠绵地热吻,情形越来越不可控制,但到了最后,碍于地点实在太尴尬,还是没有攻破最后的防线。 此时鱼薇静静躺在步霄身侧,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他在她身边安稳睡去,她窝在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目光晶莹地打量着他的脸。 忽然想起之前他发烧那次,她去他房间里偷看他睡觉,步霄似乎比那时变得更迷人而英俊了,也许是因为她躺在他怀里,离得他更近,所以看得更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寸都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鱼薇此时用眼睛一笔笔地勾描着他五官的轮廓,觉得一晚上都不想睡了,就想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上一整夜。 光看还是不够的,鱼薇痴汉的念头又大爆发,凑上去,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剑眉,鼻梁,和薄唇,试试手感,结果被他热热的体温弄得直吞口水,她的小手又探进被窝里,摸摸他的锁骨、腰线和腹肌…… 鱼薇暗戳戳地摸来摸去,最后看步霄睡得很熟,索性扑上去,偷偷舔他的唇瓣,他的唇是软软的、温热的,她像小猫一样舔了好久,终于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实在有点变态了,又开始继续静静地偷看他的睡脸。 第33节 她就这样看到了天蒙蒙亮,其实也就两个多小时,昨天步霄跟她折腾到挺晚的,现在也就凌晨五点,鱼薇实在害怕被别人发现他在自己屋里过夜的,打算把他叫醒。 “步叔叔”那个三个字差点又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鱼薇摇摇头,彻底要把那个称呼忘掉,从今天开始光明正大地叫自己男朋友的名字,于是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低低喊了声:“步霄。” 这名字从唇齿间蹦出来一次,她心里甜甜的蜜汁一样的幸福感就冒出来一次,她又推了推他喊道:“步霄,起床了。” 她因为太高兴,足足喊了七八遍“步霄”,步霄才蹙起眉,转了一下头,有点恍惚、迷离地把双眸睁开,在听到她喊自己的那一瞬间有点失神地“嗯?”了一声。 因为睡意,他的声音低沉极了,说不出的性感、沙哑,步霄还在迷糊之间,听到鱼薇甜蜜蜜地喊自己名字,他顿时就醒透了,笑意一点点跃上眉梢和唇角,他幸福死了,一大早被小媳妇儿喊起来,于是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登时一翻身,把鱼薇压在身底下,用两只腿锁住她。 步霄低下头对着她笑,也不干什么就这么笑着,重重地压着她不能动弹,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鱼薇有点紧张地问:“你那里怎么又那样了……” “哪里?哪样儿了?”步霄明知故问,心里都要笑死了,她还真是个小纯洁,昨晚都被他亲得有感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自己湿了的小裤裤有种莫名的执着,还问他是怎么回事。 鱼薇被他那个地方顶得难受,她又躲不开,还好步霄似乎没打算干什么,一把搂住她的腰,就把她抱起来,朝浴室走去时说道:“没事儿,男人每天早晨都这样。” 被他抱进了浴室,鱼薇看见步霄把浴室的门也锁上了,有点心急:“天都亮了,你赶紧回自己房里,再磨蹭一会儿你出不去,只能翻窗户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虽然这间屋锁了两道门,但是这个时间步老爷子应该就要起床了,他万一出门被撞见,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个可以控制的局面, 步霄背后倚着洗手池,眼神沉热地看着她,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看她心急,又欺负她道:“不刺激么?就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似的……还有,我早就想问了,你小胳膊上这个创可贴怎么回事儿,贴了多久了?” 他捧起鱼薇的细胳膊仔细看,看着手腕内侧的那个创可贴,她贴了两天都没摘。 鱼薇看见他终于发现了,她顿时有点期待,有种剪彩仪式的感觉,对步霄说道:“你帮我撕掉吧。” 步霄想都没想就上手去撕,他觉得她可能是碰哪儿了,想帮她看看伤口,结果一撕开,他呆住了,盯着那个笑脸图案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不敢置信地用手指摸了摸,真的是纹上去的,怪不得她告白的话里,还有“第一个纹身”这句…… 他顿时低下头,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轻轻吐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大概是甜的,又有点涩,还有点苦,他紧紧地攥住她的小胳膊,盯着她的纹身看了很久,想着自己只是随便画上去的,竟然成了她一辈子都不想洗去的痕迹。 “你对我就这么痴心,嗯?”步霄打算用玩笑化解,可是没用,他轻轻举起她的胳膊,对着那个小纹身摸了又摸,觉得心疼至极,柔声问她:“早知道我不画了,疼不疼?” “因为你疼的,我特别开心。”鱼薇一大早就开始发射直线球,步霄被她弄得实在没话说了,一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把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紧得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昨天晚上算是差一步就做完全套了,他进去了一点点,但是意乱情迷之间,看见鱼薇疼得要把牙齿咬碎,却因为在家里怕被发现、不敢叫出声,手狠狠抓紧床单、一副上刑的样子,他立刻就退出来了。 他不想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第一次在家里的话……确实有点变态了,他脑子清醒时想着,他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可是她那个磨人的小妖精扑上来就吻自己,他才差点擦枪走火的。 步霄在鱼薇屋里,跟她一起洗漱了一下,又把一片狼藉的客房整理好,掩盖满屋子的“荤味”,他就开了门,在走廊上看了半天,没看见人,他偷偷又亲了她一口,就溜回楼上了。 星期天,步家的早晨和往常一样风平浪静,根本没人发现昨天晚上步霄是在自己房间里过的夜,但是吃早饭的时候,鱼薇能感觉到樊清看着自己的眼神多了几许探究,等步霄下了楼,三嫂的目光改成看向他,结果步霄一下楼,谁都不看,就只盯着自己,对视了两秒,就抿唇坏笑,望着她的眼神宠溺温柔的要命,别说樊清了,任谁看见都能看出来,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跟看着自己新婚小媳妇儿似的。 果然,樊清的目光在自己跟步霄之间来来回回,鱼薇心知肚明,她是看出来猫腻了,步霄吃完饭被老爷子叫去后院给锦鲤喂食,鱼薇正想赶紧告辞,樊清就坐了过来。 “小鱼,你领子往上拉一下,不然大家都看见了。”她偷偷地凑上来,小声提示自己,鱼薇一低头,果然看见脖子上的吻痕,赶紧遮掩,正好姚素娟下楼,风风火火的,一大早就精神抖擞:“昨晚都睡得好么?” 餐厅里没别人,这会儿只有她们三个,姚素娟笑着坐下来,悄声道:“哎呦,今儿这么好,咱们妯娌开会,没有他们臭男人。” 大嫂眉飞色舞的,鱼薇一惊,手还拉着领子,姚素娟看见她这心虚的模样,冲她笑道:“你好歹也管管老四,昨儿夜里小清到我房里,跟我说看见你们俩十指相扣说悄悄话,我的妈呀,她看见就算了,要是被老爷子看见,我也没辙,咱们家就要打雷了!” 樊清这会儿绷不住,也跟着笑了:“结果我一去问大嫂,她早就知道了,我竟然这么落后,从今往后有什么悄悄话,也记得带上我。” 鱼薇这才恍惚明白,现在自己已经作为四弟妹来参加“妯娌会谈”了,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是步霄那种燎原大火…… 又跟她们俩聊了一会儿,姚素娟跟樊清都说,让她好好管管老四,说他胡闹了二十八年了,才终于冒出来个人能治得住他,鱼薇被她们说的就像是把孙悟空玩弄于鼓掌的如来佛祖一般。 上午,鱼薇跟老爷子告了别,步霄送自己回去的路上,鱼薇跟他提起早晨的事。 “妯娌开会你都去了,不错呀,四媳妇儿。”步霄的重点竟然这个。 “我的意思是,三嫂也已经知道了。”鱼薇只能给他敲黑板划重点。 “小笨蛋,我是故意让她看见的……”步霄笑吟吟地说道,转眸笑着看了她一眼,手握着方向盘:“这种事儿能下猛药么?得逐个击破,友军又多了一个,你怕什么?” 鱼薇这才惊住,他竟然是故意的,狐狸算盘打得这么溜……仔细一想的确没错,到时候差不多都知道了,全家人一起对老爷子吹风,步老爷子就是颗笔直的杨树,也得被吹得枝叶乱飘。 “你怎么这么聪明。”鱼薇掩饰不住对他的钦慕。 步霄哭笑不得,就这么点儿小算计,她就对自己冒星星眼了,要是她看见自己做生意,她不得崇拜死,伸手揉了一下她脑袋:“说了让你别管了,还担心什么。” 他太了解自家老爷子的脾气,就是个炮仗,噼里啪啦炸完,什么都没有,比纸老虎还弱,他二十八年跟老父亲游击战太多次了,最门儿清的就是怎么点炮仗,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候烧线,开炸了先捂耳朵,接着就搁那儿等他自己炸完,什么事儿都过去了。 所以步霄从来就没担心过老爷子那一关,唯一在他计划外的,只有步徽。 但在侄子回来之前,他不想考虑这些,步霄开着车,踩了脚油门,想着这几天,他能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他要幸福够本儿了再想别的。 “你想去哪儿?”步霄冲鱼薇问道:“带着我的小媳妇儿约个会去……” 鱼薇心情大好,想了想,她觉得去哪儿、做什么都很好,她都没试过,也都想试试,跟步霄就当一对普普通通的小情侣走在大街上,她就特别幸福了。 “去看电影吧。”她想了半天,最终决定选这个很俗却很实在的选项。 “哎呦,你还挺老派。”步霄笑笑,转了把方向盘,朝着电影院开去。 来到影城,鱼薇看电影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清,再一问步霄,步霄说最起码十年没看过电影了,两个人在屏幕前站着,步霄问她想看什么,鱼薇避开火热的大片,选了部听着名字就很无聊的文艺片,她怕动作剧情类的太吵,步霄非常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千万不要选3d的,戴着个破眼镜,怎么亲小嘴儿……” 原来看电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看电影,是来亲嘴的,她问他要是去咖啡馆单纯地坐着有意思么,步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纯看你脸就很美,我能不眨眼看仨小时,脖子以下也可以自己想,昨儿晚上都看过了不是么?小樱桃也吃过了。” 被他说得身上一烫,接着腰上一紧,鱼薇被他揽进怀里,步霄搂着她,把钱包摸出来买票,影城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爆米花套餐,步霄听着笑了一下:“单身狗才干啃爆米花儿呢,给我一个甜筒。” 于是他又买了两杯饮料和一个冰淇淋,检票进了影厅,找到了座位,是事先问过的情侣座,还是最后一排最偏僻的犄角旮旯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来看电影的…… 冰淇淋最后差不多都被鱼薇吃了,当然步霄也吃了很多,都是她嘴唇和舌头上的,给舔得特别干净。两个小时的电影演到一半了,鱼薇都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一直依偎着步霄,坐在黑暗里跟他说悄悄话。 “你上一次去影院看电影是什么时候?”鱼薇忍不住想知道多一点他的往事。 “嗯……”步霄因为年代久远,低头想了一下,眯起眼笑道:“十八岁?如果黄色录像带也算是电影,那就不清楚了。” 鱼薇一愣:“电影院还放那种东西?” “我当时有个朋友家里开小影院的,想放什么片子都行。”步霄挑挑眉,接着被自己逗笑了:“其实你要是在我十八岁遇见我,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我就是个小混混儿,当时被老头儿从家里赶出来了,天天想着怎么挣钱……不得不说你这个小家伙心眼儿有点死,挣钱不一定要那么累,这么多懒主意,怎么不是挣呢?” 聊着聊着,鱼薇又知道了很多步霄的事,比如他高考那年的作文考了满分,但是数学没及格,还有他被赶出来之后怎么过的日子,身上只带着五十块钱还去云南玩儿了几天等等,鱼薇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对。 如果,她在他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他,她照样还是会迷上他,不管他是只聪明狡黠的小狐狸,还是现在风流倜傥的老狐狸,步霄骨子里的那种味道,对她来说都是最致命的吸引。 她听得意乱情迷的,在黑漆漆的影院里,他的侧脸被巨幕上不断闪烁的光芒映得分外英俊,棱角分明,明明灭灭之间,锋锐挺拔的鼻梁和深亮耀眼的眼眸都深深吸引着她的目光,在电影对白和背景乐中,她看入迷了,鱼薇脑子一热钻进步霄怀里,手很自然地放到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嗯?”步霄顿时就觉得她的小爪子摸上了自己的大腿,舔唇笑了笑,凑到她耳边,咬牙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摸摸你。”鱼薇回答得特别坦荡,但毕竟他睡着的时候,她偷摸得很享受,这会儿他醒着,她还是征求一下意见:“可以么?” 步霄口干舌燥,心想着她还问可不可以,他现在就想把她带回家按在哪儿给办了,她就是干撩他还不让吃,身子一热,步霄觉得气都喘上来,伸手箍住了她的下巴,贴过去,声音着火一样有点哑:“宝贝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木头桩子?嗯?” 鱼薇自知她这是惹火了,觉得步霄身上很烫,忽然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慢慢道:“明天来我家,我上哭你……” 作者有话要说:  船,下章,或下下章?就快了,就一条小快艇而已,不能细写,真的不用太期待,有点污的小段子我会统一写一下,到时候通知大家去我微博看,但也只是…略污_(:3)∠)_ 另外我真的没有骗订阅的意思,之前说的是,42章告白在一起,并不是42章有船,引起大家误会了,我很抱歉没说清楚,还有就是我大概要甜到48章的样子,希望大家不会觉得太腻~ ☆、第46章 他这么一句话又让鱼薇想起昨天晚上,昨晚她当然是第一次经历那种事,比纹身还疼,差点就疼哭了,她以为全做完了的时候,结果步霄说他只是进去了一点点而已…… 她恍惚间看见他那个地方,被震住了,那个尺寸真要是全进去,她说不定真的会疼哭。 “明明这么疼,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喜欢做那种事情?”鱼薇早有疑虑,这个时候说出来想让他答疑解惑。 步霄听见她这个问题简直无语了,刚才身上的火全熄了,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搂住她,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身上清纯又可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比如胸口上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两个雪白的小白兔刚好盈满他的手掌,腰和小屁股都小小的,他一只手摸上去都能全部盖住,昨天他虽然只进去了一点点,已经要爽死了……步霄这会儿坐在黑暗里回想着昨夜偷尝到的种种甜美,觉得今天已经缠绵够了,他赶紧带她去个人多的公众场合,省得他一直脑热。 电影没结束,鱼薇就被步霄带出来了,正好是快到饭点儿的时间,步霄带着她去吃饭,结果鱼薇真的见识到了,他说他谁都认识是什么意思,他真的是走哪儿都能见熟人。 在饭店里找了个座位、面对面坐下,鱼薇刚把菜单翻开,一男一女走了过来,男的有些微胖,但长得浓眉大眼的,看上去脾气很好,女的个子很高,身材窈窕,踩着高跟鞋比她挽着胳膊的男友还要高出一截,两个人都衣着光鲜,看上起很有气场,挽着胳膊朝这边走的时候,那个微胖的男人看见步霄,高兴地张口喊道:“哎呦,这不是四爷吗!” 步霄把手里的玻璃杯放下,把视线从鱼薇身上移开,蹙着眉朝声源看去,接着笑起来:“张老板来吃饭?” “对啊,带着我的fiancee来吃个饭……”那男的很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英文单词,说完,眼睛滴溜溜地转到鱼薇身上,他看上去很惊奇,问道:“这是四爷的女朋友?” 步霄笑着靠近身后的椅背里,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太太。” 鱼薇差点眼珠子掉出来,跟步霄对视了一下,他不仅嘴上胡说八道,还盯着自己笑得特别坏。 果然,张老板瞪大眼睛,像是听说地球要爆炸似的:“啊?四爷结婚了?” 他的女伴也吃惊不小,笑道:“步先生上次见面还是黄金单身,竟然先我们一步,还真是雷厉风行……” 说罢她锤了男友两下,抱怨道:“都怪你,非得办什么订婚宴,不能直接给我办婚礼呀!” 张老板赶忙在步霄身侧坐下,见势是要拼桌的意思,步霄往旁边挪的时候都快烦死了,好不容易约个会,还被人乱插一脚,鱼薇更是不太适应,被那个女的一口一个“步太太”叫得相当亲昵,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张老板带着女朋友临走前,递来两张他们俩订婚宴的请柬,说是舞会形式的,都是私底下的熟人和朋友,让步霄带着鱼薇过去玩儿。 “步先生,步太太,我们先走了,二十七号见!”张老板的未婚妻临走前对着鱼薇眨眨眼睛,挥了挥手。 “正好是你生日那天。”鱼薇等人走后,抽出那张香槟色的请柬卡来看,发现日期真的是步霄生日。 “不错呀,带着我太太喝喝酒,跳跳舞,浪漫之夜……”步霄端起水杯呷了一口冰水,笑得特别悠哉:“在那附近订个酒店,嗯……豪华夜景房。” 鱼薇听他畅想得还挺美,不禁笑笑:“喝酒是可以,可是我不会跳舞。” “跳舞什么的,明天我就可以教你……”步霄凑近些,手撑在桌上,在桌底下用两只腿紧紧夹住她的腿:“只是,你的意思是豪华夜景房是可以的?” “你不是让我明天就去你家么,豪华夜景房还有什么新鲜的?到时候什么都做过了……”鱼薇很平静地说道。 步霄在桌面上,把她的小手拉过去,紧紧握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用滚烫的目光把她生吞活吃了,低声道:“做一辈子都做不够……宝贝儿明天真的来找我?” 鱼薇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觉得必须得晃他一下,于是说道:“明天星期一,我有课,还是改天吧。” 步霄闭了闭眼睛,露出一种差点被噎死的表情,喉结滑动了一下,哭笑不得,心里明白,她这个小家伙开始跟自己玩儿欲擒故纵了,她还挺懂推拉的,平常这些花招都是他做生意使烂了的,如今自己真是被治住了,被人欲擒故纵的感觉还真是不爽…… 他的一颗心像是被她捏在手里似的,她有时候摸一摸,他就心花怒放,有时候摇一摇,他七上八下的,心痒难耐。 当天吃完午饭,步霄送她去做家教,接着又陪她吃了晚饭,把她送到酒吧,一整天就跟长在她身上一样黏着自己,鱼薇当然很开心,从早到晚都甜蜜蜜的。她工作的时候,他就坐在吧台上,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每一杯都必须是鱼薇亲手给他倒,乐队开始演奏时,步霄把她搂进怀里说悄悄话,手揽在她腰上,结果当场被楚峰看见,以为她被喝醉的客人调戏了,叫了保安来。 “不是,峰哥,这是我男朋友。”鱼薇看见楚峰领着两个保安走过来,赶紧解释。 听见鱼薇这么说,明白是自己误会了,楚峰松了口气,跟步霄很抱歉地笑笑,说了句“哥们儿不好意思,原来你是小鱼男朋友,得罪了”,说完吩咐吧台给步霄免单,就又朝着舞台走去了。 步霄抱着鱼薇朝着楚峰看了几眼,一双漆黑的眼睛目光有点冷,脸上也不笑了,楚峰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鱼薇心想着他不会是生气了吧,但也没误会多久啊。 灯光幽暗,人影攒动,爵士乐低靡而悠扬,如水一般缓缓流泻在酒吧里,步霄坐在高脚凳上,神色凉凉的,鱼薇依偎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你生气了?” 步霄冷冷地问了句:“这人谁啊?” 鱼薇这才明白,他似乎是吃醋了,不是因为被误会成流氓生气的,于是老实交代:“我好朋友的表哥,酒吧老板。” “你刚才喊他什么?”步霄一字一句地问道,把鱼薇搂在怀里,很用力地锁着她不让她动弹,面色真的有点生气。 “峰哥……”鱼薇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又柔又甜,低低地喊出那两个字,是个男人听了都得酥软,步霄重新又笑起来,但笑得又冷又邪气,箍住她的小下巴:“你在外边儿就这么到处认哥哥,嗯?” “你还一堆姐姐妹妹呢,我就只认了一个呀。” 第34节 步霄听得更生气了,觉得一股邪火从头发里噌噌冒出来:“我多了才正常,你就认一个是什么意思,那哥们儿就这么特别么?” 鱼薇其实喊楚峰一声“峰哥”是件特别正常的事,她跟着祁妙的辈分儿喊的,店里几个年纪小的也这么喊,不过步霄吃醋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她看见他吃醋吃这么厉害,心里越来越甜。 “不行,我不同意。”步霄蹙眉说道,打算直接制约她,脸上这会儿一点笑容也没有。 他都要气死了,那哥们儿看自己小媳妇儿的眼神明明就不正常,自己的手刚摸上她的小腰,他就喊人来了,难不成他一晚上都在暗处盯着鱼薇,还风度翩翩地带着人过来想英雄救美,最后耍帅地丢下一句“免单”,他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人模人样的,看着就像变态…… 步霄脑子里已经把楚峰千刀万剐了,这时候忽然女调酒师走过来,怀里抱着一捧红玫瑰花束,递给鱼薇说道:“小鱼,九号卡座那个客人点名要送你的,不过他人已经走了。” 鱼薇一愣,被送花还真是第一次,结果第一次就被步霄撞见了……果然,她一扭头看见步霄的表情,他脸上都结冰了,眼睛里闪着寒光。 玫瑰花她自然没要,被步霄冷着脸一把丢进垃圾桶了,当晚工作结束,她跟楚峰在后厨告别的时候,喊的也是“老板”,楚峰还笑笑打趣道:“有男朋友就改口了?”,鱼薇心想着幸好步霄人没在这儿,他听见得气死。 凌晨两点多,鱼薇换好了衣服,匆匆跑出酒吧的前门,浓黑如墨的夜色里,步霄站在酒吧对面,倚着墙正在抽烟,他的容貌在夜色里仿佛被路灯暧昧的灯光勾勒得更惑人了些,眉眼间多了点邪魅,看见鱼薇跑出来,他笑得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还是有点生气,鱼薇走过去,被他强硬地一把搂着腰搂在怀里,步行朝着家里走。 夜里风有点凉,步霄脱了外套披在鱼薇肩上,紧紧搂着她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因为晚上要喝酒,他没开车,距离也不算远,很快就走进了小区,远远能看见他的车停在楼下。 路上他一直还在吃味,说话的语气都酸酸的,这会儿上了楼,眼看就要到家了,鱼薇忍不住问他:“你还在吃醋呀?” 步霄拉住她,让她停下脚,停在半截楼梯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嗯,怎么办,你怎么补偿我?一晚上平均每分钟有两个男人偷看你的长腿,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你腿上,我就不提什么峰哥什么玫瑰花儿了,你是不是漂亮得太过分了?我都想把你关在我的小屋里养着,自己一个人看……” 鱼薇当然知道有人看自己,毕竟每天在酒吧工作,有的人喝嗨了,难免有点无法控制,但是她的裙子遮到膝盖上面,露得并不过分,就算看了也看不见什么,于是说道:“他们也看不到什么的,你摸都摸过了,还吃什么醋呢?” 此时两个人站在四楼半的楼道里,步霄听见这话,一把把鱼薇摁在墙上,贴过去咬她耳朵,低哑道:“那你让我今晚留下来,摸个够……” 鱼薇也想留他,但情况不允许:“可是娜娜在家呢。” 顷刻间,声控灯突然在此时熄灭了,整个楼道陷入了漆黑和安静里,步霄深深吸了口气,再也忍不住,情难自禁地低下头拥吻她,舌尖探进她软软热热的唇瓣里,挑起她的小舌头,吮吸着甘甜,舔撩着她的唇齿。 已经吻过很多次了,很快进入状态,两人呼吸紧紧纠缠在一起,每次吞咽和厮磨都毫无喘息的罅隙,步霄的手隔着衣服从她大腿上一路摸上来,重重地摩挲着,最后停在她领口的小扣子上,他忍耐了一晚上了,此时独占欲像是堆满了的一点就着的易燃物,他吻着她,唇紧紧贴在她唇上,咬牙道:“喊我名字。” 鱼薇只觉得胸口一凉,接着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就听到小扣子被扯掉了好几粒,崩到地上,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可她还没张口,忽然楼道的声控灯全亮起来,响起开门声。 凌晨快三点了,步霄还真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人开门,接着定睛一看,还是鱼薇家的门开了。 鱼娜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出来扔垃圾,刚探出脑袋,把垃圾丢在门口,就看见眼前一幕,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她看见自己姐姐被步叔叔压在墙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步叔叔的手还摸在她胸口上,姐姐雪纺小衫的扣子已经解开了一大半,露着里面的文胸。 鱼娜词穷了,想着自己不过是因为明天校庆日放假,熬夜看了个电视剧,吃了个泡面,扔了个垃圾,怎么就看见这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她讷讷地眨眨眼睛:“姐,你……” “你怎么还没睡?”鱼薇稍微有点不自在,但语调还是很平静的。 “我不是有意的,我……”鱼娜手足无措,正好看见步霄把手从那个很不健康的位置拿开了,还站直了身子对着自己友好地笑笑,挑了挑眉,鱼娜看见他的眼神很是饶有深意,顿时明白了,本来话到唇边的“步叔叔”三个字被她生生吞了回去,犹犹豫豫地喊了声:“姐、姐夫?” 步霄一看小姨子眼头这么活泛,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诶,叫得真好。” ☆、第47章 场面尴尬了不过那几秒,就被机智的娜娜给化解了,接着她还特别客气地让“姐夫”上楼喝杯茶,于是步霄大模大样、心情颇好地跟进了屋,真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喝一杯鱼薇冰在冰箱里的冷泡茶。 都凌晨三点了,鱼薇进了屋先在步霄炽热的目光里把胸口的衣服理了理,但是因为扣子掉了一大半,根本就穿不好,他的视线就一直停在自己雪白的肌肤上,鱼薇看见娜娜进了厨房端茶,就说要进屋换衣服,步霄拽着她的手:“别换了,多好看……” 不理会他耍无赖,毕竟妹妹还在边儿上,鱼薇进了卧室换衣服,换好家居服出来时,步霄正坐在沙发里喝茶,娜娜搬了个小凳子,很老实地在旁边坐着,两个人正在聊天。 “在学校有喜欢的小男孩儿了么?”鱼薇听见步霄张口就是这么胡闹的问题,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小声制止道:“你瞎问什么呢……” 鱼娜看见这一幕,觉得眼珠子都要被自己瞪出来了,这怎么回事,这俩人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一股“老夫老妻”的既视感? “那怎么了,你不是从十四岁就看上我了么?”步霄跟鱼薇说悄悄话:“小姨子也都十四了……” 鱼娜听得一清二楚,心想着他俩这么旁若无人地秀恩爱,她真不该在这儿当电灯泡,都觉得自己头上的圣光跟高瓦数的灯泡似的锃光瓦亮,鱼娜很懂事地打算回房睡觉:“姐夫,你自便啊别客气,我先撤了。” 步霄笑了笑,摸出烟盒,塞了根烟叼在嘴里站起来,神情终于有些正经:“我就不自便了,这就走了。” 说完,他迈开腿,最后又告辞了一遍,拎上自己的外套就往门外走,鱼娜赶紧跟着姐姐站起来送,看见步霄走到门边,停下脚,又眼神宠溺地揉了揉姐姐的头发,才真的转身下了楼。 等门被鱼薇关上,鱼娜心情特别激动,很替姐姐开心,一把抓过鱼薇:“姐,我就知道!我晚上出去吃饭回来,看见步叔叔,哦不,姐夫的车停在楼下,你跟他都没人影,我就猜是你们俩好上了!” 鱼薇淡淡地抿唇笑了一下,心想着这小妮子还真是聪明成人精了,又有眼色,走到茶几边上把杯子收了一下,走去水池,忽然想起来教育她:“但是你也太过分了,虽然明天放假,这都三点了还不睡觉,你玩儿得太过头了……” 鱼娜瘪瘪嘴,想着自己现在有姐夫撑腰了,拿话噎她:“你也很过分呀,居然在楼道里跟姐夫激吻,他还把你衣服撕了,你说你是不是太过头了?” 鱼薇被她噎得没话说,心里明白她今晚一句“姐夫”把步霄叫得心里开花,从今往后她就跟步霄一个阵线,打算不从自己管教了,淡淡说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瞎说。” 鱼娜看见她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翻白眼,心想着姐姐也才十八岁就这幅样子,到了二十八她还不得正经成总理? 等收拾好了,鱼娜走过来,开始缠着自己让她说说跟步霄的事是怎么成的,鱼薇把开始经过说了一遍,回房睡下时,娜娜又爬进了自己被窝,还逮着她身上猛嗅,悄声道:“哈哈,姐,你现在身上的味道都不是你的了,姐夫到底对你干了什么?太少儿不宜了!” 妹妹闹腾了一会儿才终于熬不住睡去,鱼薇在她睡着后,在一片漆黑的房里,偷偷抿唇笑,直到睡着嘴角都是扬着的。 鱼娜说的没错,自己从十四岁就开始的美梦,在昨天忽然成真,她心里总觉得还是在做梦,幸福得不真实。 第二天,鱼薇果然起晚了,鱼娜因为放假还在床上睡懒觉,她一大早有课,起来后就进了浴室洗澡,脱了睡衣,看见自己身上的吻痕,隔了一天还是淡淡地留在身上,她的身体也稍微有些变化,摸上去更软了,胸部似乎也有点不一样,心想着难不成宜岚说的“二次发育”还真的是存在的…… 她也没多想,吹头发、换衣服,拿上包就下了楼,结果一出单元门,就看见步霄的黑色轿车还停在那儿。 他昨晚喝了酒,肯定没开回家,估计他白天会来取车吧,鱼薇路过时不禁停下脚,对着他的车猛看,才一个晚上没见,她就想他想得着魔了,决定对着车犯一会儿痴汉的毛病。 突然,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一点点露出那张她熟稔至极的脸。步霄噙着笑正坐在车里,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他把手臂伏在车窗上,伸出手指推了推,把墨镜推到鼻尖,挑挑眉对她说道:“隔一晚上不认识了?” 鱼薇惊得目瞪口呆,现在才刚刚早晨七点,他竟然出现在自己家楼下了。 “不知道回我短信,嗯?”步霄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语调无赖道:“才谈了两天就对我没感觉了?也行,你冷落我吧,我再追你一次……宝贝儿,肯不肯赏脸坐坐我的车?” 鱼薇忍俊不禁,他嘴里的“冷落”难不成仅仅是四个小时没见面、没回他短信?她心里甜甜地走到副驾,拉开门,就又吃了一惊。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大捧红玫瑰,娇艳欲滴,鲜红似火,精致地包成了花束,还有一圈满天星,隔着那一大捧花,步霄坐在座椅上,偏过脸看她,悠悠道:“这年头追姑娘还送花,那哥们儿真他妈俗,但别人送了,我总不能落后对吧?他送九朵,我送九十九朵……当然,这还是不够的,我的9999朵花儿分101天送你,这是第一天的,还有一百天,这叫大俗即大雅。” 步霄说完,笑吟吟地望着鱼薇,一副狐狸样,鱼薇已经被感动得不知道作何反应,低头直笑,懵懵地把花抱在怀里,就坐上了车,直到坐下来都觉得飘飘的还在空中,只能把安全带系上,才能勉强留在地面。 在他开车的时候,鱼薇把手机拿出来看,她因为早晨起晚了,一直在忙,没看见短信,步霄发了十几条,时间从昨天他从自己家离开,断断续续到她刚下楼前五分钟。 “你一晚上没睡么?”鱼薇看他发短信的时间,间隔都很短,有点担心。 “想你,不想睡。”步霄回答得特别坦荡。 鱼薇埋下头,在浓郁的玫瑰香中弯唇笑,然后问道:“你每天都粘着我,也不上班呀?” 步霄握着方向盘,挑眉道:“我活了二十八年了,一天班儿没上过,我这生意,天天除了喝茶喝到吐,还有坐飞机飞来飞去,没别的事做,闲得蛋疼……所以,从今天到我跟你一起死的那天,我的时间全都是你的,每天都有空。” 他每句话听上去都像是假话,甜言蜜语,巧舌如簧,嘴巴上像是抹了蜂蜜,鱼薇被他哄得一路上唇角都是翘着的。车开进g大,步霄又拽着她一直问她今天真的不去找他么,鱼薇说有课,真的不能去,他只好纠缠到打铃前一秒,才放她下车。 “回我短信。”鱼薇抱着花下车时,步霄最后一句话语气软得像是摇尾巴乞求主人摸头的狗狗,鱼薇回了个“嗯”,就朝着教室走去。 她姗姗来迟,还抱着这么一大捧红玫瑰,实在惹眼,鱼薇不敢走去前排,在最后一排窝着,把花藏在旁边的椅子上。 其实她一直撒了谎的,今天下午没课,她打算偷偷去步霄店里找他,给他个惊喜。 中午,她抱着花先回了趟家,娜娜做好了午饭,一开门看见那么大一捧红玫瑰,作为单身狗又受到了一次暴击,冲姐姐愤愤道:“不带这么虐狗的,你俩也火热了吧?我代表方圆八百里的单身狗谴责你!” 鱼薇笑了笑,不跟她胡闹,吃了饭,洗碗的时候问她下午回学校要不要送,鱼娜从开学就没让送过,都是自己坐车走的,一听这话,果然觉得有猫腻,从沙发上坐起来:“姐,你做贼心虚吧,是不是晚上不打算回来了?我的天,你是不是要跟姐夫那个什么了?” 她做了个特别污的手势,鱼薇脸一红,制止道:“你一个小孩儿怎么懂这么多?” 鱼娜在沙发上笑得打滚:“姐,谁跟你似的,连个小黄书都不看,祁妙姐还跟我分享了好多言情小说呢,你要看吗?有肉的那种……” 鱼薇越发发现了,自从独立出来过日子,这小妮子越来越不受自己管教了,还学会看小黄书了,把妹妹教训了一顿,结果最后是她自己被鱼娜说得脸上发烫,从家里出来时,还觉得很不好意思。 坐地铁来到了g市东南角,这附近很多卖古董的,连着花鸟市场,建筑物全都古色古香,黑瓦白墙,鱼薇凭着去过一次的记忆里,很快就找到了无宝斋。 上次她来这里,是在深夜,那记忆已经久远得恍如隔世,差不多都快过去一年了,当时她被他救了,心惊胆战地被步霄带到这里,如今,他已经成了自己的男朋友。 白天的无宝斋,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门前摆着两盆盆栽,石阶上还有水渍,像是刚打扫过,显得很干净、雅致。 迈进门槛的时候,鱼薇看见玻璃柜台后站着一个老头,银发白须,精神矍铄,鹰钩鼻上架着一副铜框圆眼镜,抬头看见自己,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姑娘来找人?” 鱼薇一愣,他看人眼光未免太毒了,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是顾客,她赶紧说明来意:“我找步霄。” 老人家眼睛一眯,随即很客套地朝后一指:“老板二楼呢,我带您去。” 穿过一排玻璃橱柜,鱼薇随意扫了两眼里面的古董,感觉都挺贵的样子,反正她又不懂更谈不上欣赏,默默跟着老者走到店面通向后院的门边,往前是院子的回廊,左手边是一列楼梯,黑漆木质的老楼梯了,左转上楼的时候光线幽暗,嘎吱作响,隐隐能听见楼上传来人声,在头顶洒下来一些日光。 老人家身板很硬朗,脚下带风,先行一步踏上楼,鱼薇听见他开口:“老板,有客找。” “谁啊?”步霄吊儿郎当的声音。 “女客。” 楼上响起一阵笑声,是在打趣,鱼薇这时正好上了半截楼梯,一转头隔着摆满古董的架子,就能看见步霄正坐在装修豪华的二楼窗边,穿着黑衬衫的高大身影背着光,在跟另外两个中年男人喝茶,她又走近几步,他恰好也转过头,一眼望见是自己来了,只愣住了两秒,在那一瞬间,背靠上椅背,无声地笑起来,笑得特别开心,连酒窝都蹦出来了。 “什么女客,老板娘来了。”步霄看着鱼薇走过来,张开手让鱼薇过去。 鱼薇刚走过去,他就伸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抱到身前,抬起头亲昵地问道:“宝贝儿不是说不来么?” 鱼薇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剩下三个人开始用惊奇又疑惑的目光打量自己,她有点不自在,果然步霄看出来了,随即站起来,跟另外两个人说了句:“今儿不做生意了,咱们改天聊。” 他领着自己下楼时,有人打趣道:“四爷不要生意要美人儿,真是潇洒,得,一百来万您也不看在眼里,我们明天再来。” 鱼薇听着,怕耽误他正事,被他拉着朝屋里走时问道:“我妨碍你做生意了么?” 步霄笑笑,把她搂住:“欲擒故纵呢,凉他们一天,第二天好抬价,不就跟你对我一样么,凉了我这么久,忽然来了,我能受得住?” “哪有那么久,就一上午而已。”鱼薇的小伎俩被他拆穿,转移话题道。 心想着她的一上午就跟自己的两年半似的,步霄低头笑着,搂着她进屋时,忽然想起什么,对随后招呼客人下了楼的老黄喊了声:“黄叔,你出门的时候把前门锁上,晚饭再回来。” 老黄笑着点点头,笑得饶有深意,明白老板这是清场子赶人了,看着步霄带着老板娘进屋关了门,他送了客,就拎上鸟笼子出门遛鸟、跟别人下象棋去了,按照吩咐把前门锁得特别严实。 鱼薇进了步霄的屋子,惊讶地发现他的屋里光亮整洁,窗明几净,一扫之前浓烈的单身汉气息,连床上用品都换了新的,洁白洁白的四件套,屋里还燃着熏香。 她把身上的包拿下来,走到桌边刚把包放下,忽然就被步霄从身后很是缠人地抱住了,他身上滚烫的热度包围住她,圈着腰把她抱在怀里,沉沉的呼吸在她耳边:“门已经锁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我就是个坏痞子,今天还特别坏。” 鱼薇没来及回答说她绝对不会后悔,就感觉到步霄从身后吻上她的脖子,不禁在他怀里一阵轻颤。 亲了好久,步霄把鱼薇打横抱到床上躺着,将她压在身下。 鱼薇的小脸鲜红欲滴,她的小身板也真的禁不住撩,他只宠爱她了那么一会儿就娇软得要融化掉。 当他的热吻流连到她颈上时,鱼薇忍不住问了句:“不拉窗帘么?” 屋子里实在太亮了,一幕幕都发生得太过清楚,画面的每个细节,屋里的每个声响,都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显得无比磊落,令这把白日烈火烧得更加热烈。 “大白天才刺激……”步霄低头摸了摸她红透的小脸,接着很严肃地望着她的双眸,交代道:“等会儿疼了你就叫出来,别忍着。” “嗯。”鱼薇弱弱地应了一声,双手紧抓着步霄结实的手臂,还是很紧张:“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步霄听着直笑:“你要会什么?躺着别动就行了。” 前院和后院都上了锁,小院子里除了花草鱼虫什么也没有,窗帘虽然没拉,但映出的景色只有一片树影和天空,此时,只有他和她。 半个多小时过去,他怕她疼,小心翼翼地哄着,吻着,但在彻底占有她的那一刻,她还是身子猛地蜷缩起来,叫声凄惨,让他的心都要碎了。 第35节 那一瞬间,他很后悔让屋子里这么亮堂,她脸上每个痛苦煎熬的表情都清晰地映在他眼里,步霄伸出手摸了一下她被汗水黏在鬓角的黑发,柔声道:“放松。” 鱼薇静静地看着步霄的眼睛,他眼睛又黑又亮,从多久之前,就是她最想贪图的光芒,四年来,她从没想过,自己跟他会有像此时此刻一幕的事情发生…… 可它真的发生了,在耀眼的日光里,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敢写有话说了,每次都写得词不达意_(:3」∠)_ 解释一下,我上次说甜到48的意思,不是从48就开始虐,我从42章到现在,都是停下剧情线单纯撒糖,所以我的意思是,48以后开始重新走剧情线,并不是直接就开虐,哪有那么多能虐的23333 基本上就是波折,然后写写四叔的男友力,怎么面对波折,坚决保护鱼刺,要跟鱼刺在一起的,嘛,最后当然也会虐,但只虐四叔,而且不可能一直虐,就虐个那两三章,到时候我会提前预警,大家不用担心,不可能一直撒狗血的,真的! ☆、第48章 因为没开空调,浑身都是汗,鱼薇也分不清楚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步霄身上的,交融在一起的汗水令肌肤相触碰时又潮又黏腻,等过了很久,他伏在她身上平息下来时,步霄重新吻上来,她只觉得唇瓣上咸咸的。 他给了她一个绵长而温存的湿吻,像是安抚,又像还未褪去的欲/火的余热,他意犹未尽地吻着,湿透的鬓发凉凉地扫过她的脸颊,这个吻越来越失控,鱼薇能感觉到他又起了反应。 赶紧推了他一下,她小声说:“都两次了,你停一下,我受不了了……” 步霄听她说想休息,只能很顺从地把火掐了、听她的照办,收拾了一下,一把掀过来被子躺好,把鱼薇搂在怀里,枕在他的臂弯,坏笑着继续盯着她看。 步霄摸了摸她鲜红的小脸,以及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低声道:“宝贝儿,刚才真乖……” 他让她喊自己名字,她就乖乖地喊,在配上被他欺负的那个小音调,微微张开的唇瓣透薄而晶莹,露出一点贝齿,眼神失焦而迷离,紧紧蹙着眉,齿间轻溢着“步霄、步霄”,简直要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她就像是一颗鲜嫩诱人、还挂着水珠的水蜜桃,让他想吃下去,吃多少遍都不够。 鱼薇被步霄紧紧搂着,又听他在耳边说了好多很污很污的**的话,什么“宝贝儿你刚才好湿”“你紧得我都要爽死了”“你叫得真性感,我差点因为你疯掉”……听得她不好意思,直接用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 结果他得寸进尺,顺势握住的小手就舔起来,一双漆黑而亮晶晶的眼睛还笑着看她,鱼薇这才明白,这里表面上是他的小院和屋子,实际上是他的狐狸窝,她进来就别想站着出去了。 鱼薇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步霄笑吟吟地松开,搂着她的腰的手又紧了些,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越看越入迷。 “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对我做这种事……”鱼薇跟步霄对视着开口道。 “嗯?”步霄蹙蹙眉,没听明白。 “我以前一直喊你步叔叔,都不敢想这样的……被你压着做那种事情……”鱼薇的直线球又来了。 步霄哭笑不得,抚额道:“你不是说做春梦梦见我了么?” “我只梦见你亲我了。”鱼薇实话实说,她梦见的只是拥吻。 “那也算春梦?”步霄实在无语了,被她逗得直笑,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低哑道:“你到底是有多清纯,嗯?再来一次,我现在就把你弄脏,让你以后梦见我也多点儿素材。” 于是他又扑了上来,鱼薇根本就没休息多久,第三次就开始了。 下午差不多快五点,暮色四合的时候,步霄才抱着她去浴室洗澡,美其名曰是洗澡,他放了满浴缸的水,甚至连花瓣都洒了,把她抱在怀里坐进去,对她揉揉捏捏的,在浴缸里泡了好久,才换了身衣服出来。 鱼薇光着腿穿着步霄的白衬衫出来,只觉得两腿又酸又软,身体别的部位也很酸痛,只走了几步路,就赶紧又在床上坐下了。 床上一片狼藉,被子、枕头和凌乱的衣物,满眼都是,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滩血,到处丢的都是还没拆的杜蕾斯。 步霄心疼她,说吃药对身体不好,做好了保护措施的,但那一塑料袋东西拿出来的时候,鱼薇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之前步霄去自己店里买的,五盒杜蕾斯,两盒黑兰州,袋子都没换,烟不翼而飞了,但那些污污的东西动都没动地塞在柜子里,他拿出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 “这个东西你不是说买来送朋友吗?”鱼薇这会儿坐回床上,拈起了一枚避孕套,很是好奇地问道。 步霄光着上半身,给她倒了杯水走过来,坏笑道:“买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单纯想撩你。后来我想着,凭什么送他们,我自己留着,等把你弄到手了,跟我小媳妇儿一起用……” 鱼薇心情有点复杂,他竟然从这么早就筹备着要跟自己用这种东西?他话里“弄到手”三个字也让她不爽,她又不是什么小东西……于是她第一次闹小脾气,凉凉地问道:“那你就没想过跟别的女人用?” 步霄蹙起眉,听她话里意味好像是生气了,把杯子递给她,笑着哄道:“别的女人又不是你,哪有我小媳妇儿万分之一美?你这么纯又这么紧……”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种有点下流的话,鱼薇更生气了,还想起来上次好多熟女在饭局上开他玩笑,说要跟他过夜,他都不搭理,原来是因为他喜欢嫩的,她别过脸去不理他,也不接他递过来的水。 步霄吓了一跳,腆着脸凑过去看,竟然看见鱼薇撅着小嘴闹脾气了,大眼睛水汪汪的,她那个模样可爱得他要爆炸,他在那一瞬觉得百爪挠心,屁股着火,口干舌燥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了一下,赶紧哄她:“真生气了?” 鱼薇一直很早熟,性子也太冷静,万事处变不惊,泰山塌了她都不带抬一下眼皮的,步霄还真是第一次见她露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小女孩儿的样子,顿时觉得被萌翻了,再一看她像是要被自己惹哭了,他又干着急,语气软下来央求道:“别气呀宝贝儿,我错了,我认错,你说吧,怎么罚我?我以后再也不说胡话了,不然我去跪搓衣板儿去?” 鱼薇也不想生气,可是她真的特别在意,想着难不成步霄只是想跟自己做那种事才哄骗她?那他现在已然把自己“弄到手”了,刚刚热恋的时候他这么火热,等新鲜劲过了,他也吃腻了自己这款,就不会再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越想越难受,连自己被他始乱终弃、丢在大街上的场面都脑补出来了。原来人真的是欲壑难填的,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只会更多,越来越贪得无厌起来,仅仅几天前,她的愿望只是让步霄看见自己,到了现在,她想要的是让他一辈子只看着自己,谁也不看。 步霄这会儿快急死了,头发都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把肚子里所有甜言蜜语都倒出来哄她,但是没用,仔细一琢磨,自己确实有点臭不要脸了,才谈了第三天就急吼吼地把她吃了,还总是说一些不靠谱的话,他简直就是个臭流氓。 “我对你真不是只有歹念的,这个我有证据,你要看么,嗯?”鱼薇已经不生气了,现在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正不自在,忽然听见步霄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感觉到他从自己身边站起来,走去桌上拿了个东西回来,紧紧黏着自己坐下,柔声道:“看一眼呗,看了就知道我对你绝对不是精虫上脑了,从很久之前我就惦记着你……” 鱼薇经不住好奇,从眼梢瞥了一眼,看见步霄手里的东西时,当场就愣住了,随即她转过脸去,轻轻地抿唇笑了。 步霄拿在手里的是一本书,摊开之后里面夹着一张毛边纸,上面是她写的毛笔字“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去年圣诞节放孔明灯时,她胡乱练手写的,竟然被他偷偷拿去珍藏了…… 鱼薇被步霄温柔地扳过脸去,见他用一双黑亮的双眸静静地凝望着自己,脸上还有坏笑,眼神却满是讨好和求饶:“消气了?你随随便便写的一张小破字条,我都留着当宝贝,天天看着它想你,你要是觉得我只是想吃你,那你也太误会我了……” 步霄说着说着又换上无赖的语气,捋着鱼薇鬓角的头发,继续哄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从来没差过,只对你一个人这么色,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男孩了,二十八年积蓄的邪火被你点着了,你怎么也得让我烧个三天三夜,亲自负责灭火吧?” 鱼薇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从来没这样过闹过小脾气,依偎过去,靠近他怀里,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太矫情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可爱至极,让步霄想把她揉碎了吃下肚子里去:“瞎说什么呢?你那叫可爱……我喜欢死了,这事儿都是我的错,是我先胡说八道的,但就算哪天你想无理取闹,我也乐意你对我闹脾气,比你大了十岁就是用来哄你的。” 这件小事就这样过去了,鱼薇忽然明白,跟步霄恋爱的实感,就是这样,大把大把的甜蜜,也会有偶尔的小别扭,但这样的小小的情绪波动,只发生了一次。 这天她留在无宝斋吃了晚饭,黄叔做的饭,特别可口,他老人家还给她和步霄煲了汤,说是什么“滋阴补阳”的名品,步霄坏笑着喝了两大碗,说晚上还得努力。果然,他有点不情愿地把她送去酒吧,在边儿上盯着她一夜,等她工作结束后,就带着她一起回了出租屋。 鱼娜不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凌晨两点,他想怎么放肆都可以,当夜就睡在她的闺房里,鱼薇的床对他来说有点小了,他却特别满意。 “不能再做了,对身体不好。”鱼薇想把他推开,可是步霄已经在解她文胸的小扣子了。 她觉得那样对他身体实在不好,就说自己累了不想要,步霄果然就没再动她,很纯洁地搂着她睡觉。 这天之后,鱼薇虽然跟步霄只恋爱了五天,但已经是半同居的状态了,白天她上课,他做他的生意,她下了课就去找他,晚上他陪她工作,一起回家,清闲的话,她的早中晚三餐全部跟他在一起吃。 期间,她也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秘密,比如步霄身上那股很特别的香味,她终于找到了来源,是他用的一种法国牌子的熨衣水,熨衣服时化成水蒸汽染上去的,所以才那么独特,不艳不妖,藏在他的衣领和袖口,鱼薇还很痴汉地用来熨了好几次自己的衣服。 还有,他也跟自己坦白了很多事,比如之前带她去给娜娜送衣服那次,是他故意让车抛锚的,他还在自己睡着了之后偷亲了她,比如他背后的刀疤是被人砍的,他小时候混得特别离谱等等。 鱼薇很难形容她现在跟步霄是一种什么关系,“热恋”似乎都不太恰当,倒是挺像“新婚”的,仅仅五天,她对他的一颦一笑全部消化,他往往一个眼神,她就懂他什么意思,他对自己也是一样。 只有每天他送来的99朵红玫瑰上的小卡片,还在默默地一天一天变化着数字,提醒着他们俩才刚刚恋爱几天而已。 但一直有一件大事搁在心底,她明白这件事早晚会来,但一直不想去想,她也能看出来步霄也是这么隐隐担忧的,现在短暂的快乐日子将会忽然结束的,地下恋不可能是长久之计,他们俩早晚要回步家坦白。 鱼薇担心的,是步老爷子会不会轻松接受,之前她见过一次老爷子发火,实在吓人,可她跟步霄提起时,步霄只是淡淡一笑说老爷子那关根本不算事儿,他只担心步徽回来会完全不能接受。 “没事儿的,步徽走之前已经放弃我了,我看见他开车带着一个女孩儿在学校里,他也很久没联系我了。”这天,鱼薇在无宝斋的院子里浇花时,重又提起这个问题,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然那天,我也不会这么无所顾忌地去找你表白的。” 步霄躺在躺椅上,一时间表情有些复杂,他知道的,步徽是听了自己的话“欲擒故纵”,想凉鱼薇一段时间的,结果他在这个空隙里跟她在一起了,他回来一定会跟自己大闹一场的。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侄子会怪自己,如果他真的要跟自己闹翻,退一步的人,只会是他,他从小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惯着他,他不可能不去迁就、不去愧疚……到了那个时候,他要怎么解决,他到现在都没想出办法。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他贪婪地跟鱼薇黏在一起,时时刻刻都不分开,每次见面都格外珍贵,他怕风雨来的时候,会到了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无法跟她这么放肆地见面,死之前还要过把瘾呢。 黄叔在用古董留声机放着京剧唱段,步霄笑着从躺椅上坐起来,看着老板娘蹲在地上、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一字一句对鱼薇说道:“知道么?事儿来了,全都在我肩上,我一个人顶着,你老实地在我身后呆着就行了,最后只要记得的,就是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宝贝儿你信我么?” 鱼薇拎着喷壶,在晴朗的日光下,忽然听见步霄这么严肃的一段话,有点愣住,抬起眼朝步霄看去,他笑得又坏又有点认真,被阳光映得很温柔,很耀眼。 “嗯,我当然相信你。”鱼薇把喷水壶搁下,站起身来,觉得话题太沉重,换了一个:“明天你生日,真的要带我去张老板的订婚宴么?” “那还能有假吗?”步霄笑吟吟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来,我先教我太太跳舞。” 步霄朝着老黄喊了一声,让他把京戏掐了,化成舞曲,黄叔遥遥地应了,过了一会儿,婉转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就传了过来,乐声如水地倾泻在花草树木旺盛的小院子里。 阳光好得不像话,步霄轻轻挑眉,朝着她伸出一只手,很轻佻地问道:“这位小姐,肯不肯赏光跟在下跳支舞?” 他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眉梢眼角却都是坏笑,怎么看都像是装扮成贵公子的坏痞子,打扮斯文闯入了贵族舞会,身上带着一股混迹三教九流才有的味道,却特别迷人,特别有魅力。 鱼薇笑着把手轻轻递了出去,步霄握住,接着另一只手搂住她纤细的腰,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带着你,你跟着我迈脚就行了。 ☆、第49章 的确是跟着他迈脚就行了,鱼薇这天学舞步学得很快,与其说是她脑子聪明,不如说是步霄带领得好,鱼薇觉得,任何一个初学跳舞的女伴跟着步霄这种“老手”,在舞池里都不会发生踩脚那种事故的。 第二天的舞会上,除了她和他的打扮有所差异,换上了晚礼服和黑西装,一切都像是前一天一样,无论是在花丛树荫、日光晴朗的小院里,还是在灯光幽暗、人影交错的舞池里,鱼薇被他搂着腰,头靠在他胸口,随着音乐和拍子,脚步轻盈地移动,她的眼中就只有步霄,觉得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但这晚的一切对鱼薇来说还是很新鲜的,人生第一次参加舞会,第一次穿晚礼服,第一次出席别人的订婚宴,对她来讲都是初次体会。等别墅大厅的水晶吊灯被打开时,洒下金光,四处的烛火明灭摇曳,熏香燃烧,低迷撩人地飘着香风,各处明明暗暗,衣香鬓影,她端着香槟站在露台上吹夜风,觉得眼前一切都被晕染在光影里,如梦境一般不真实。 而远远地站在光影相接处,那个高挑挺拔、身着正装的步霄的背影,是这一切画面里最不真实的。 “小薇薇,咱俩碰个杯吧。”她正在盯着步霄的背影猛看,身侧的岚姐把她的鸡尾酒酒杯端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张老板是她和步霄共同的朋友,宜岚自然也收到了请柬,也来了,鱼薇今天的造型也是跟她一起做的,选礼服时,她又偷偷钻进试衣间里,对着自己揉揉搓搓,很坏地在她耳边笑道:“小可爱,你的胸又变大了,步霄手法不错呀,跟我有一拼!” 鱼薇已经习以为常了,捂住胸前白兔,继续换衣服,宜岚接着说道:“我听老胡他们几个老爷们儿说,步霄尺寸很大的,你第一次很疼吧?” 鱼薇当时彻底无语了,脸也一点点红透,她的第一次确实太清楚了,大白天里发生的,猛地一提,画面全从脑海里涌出来……宜岚看见她被自己说懵了,笑得更坏,窃窃私语道:“没关系,第一次都疼,后来是不是就越来越爽,越来越嗨了?” 想了想,鱼薇想起最近几天步霄跟自己做那种事,确实不疼,还很舒服,只能点点头,小声道:“嗯,确实是那样。” 宜岚看见她低下头去穿衣服,耳尖和两颊鲜红得要滴血,被她的举动逗笑,笑得捶试衣间的门,步霄站在门口听见了,朝里面喊:“你那个老色女又说什么乌七八糟的话了,嗯?别玷污我的清纯小媳妇儿。” 宜岚“啧啧”了半天,朝外面喊了句:“别以为你们俩能虐我,我可不是单身狗!” 此时,鱼薇跟宜岚站在露台上吹风,步霄去远处跟几个熟人说话,她俩碰了杯后,宜岚看见鱼薇的目光一直黏在步霄身上,一眨不眨的,就跟自己不存在一般,忍不住吐槽:“哎哎哎,还没看够呀?你俩跳了一晚上的舞了,这是有多腻歪?” 不是她说,一晚上,舞池里抱在一起、动都没动的就是他俩了,一次舞伴都没换过,最后都看不见鱼薇的脸了,她一直把脸埋在步霄胸口,那模样简直令人发指,好多人都上来问自己,步霄是什么时候结婚的,他这个小娇妻是什么来路…… 没错,的确是“小娇妻”,宜岚偷偷打量着鱼薇披散着黑长发、露在烛光里的侧脸,心想着步霄到底有多幸福,女朋友美得跟个瓷娃娃似的,正是嫩得掐出水的年纪,今晚这样一打扮,像是从哪本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仙子。 宜岚看见鱼薇目光痴痴地、眼巴巴地盯着步霄看,忽然看见她低下头抿唇笑了,笑得特别羞涩,果然一转头,看见步霄慢悠悠地走回来了,心想着自己明明不是单身狗,怎么还是被虐了?! “你就不能边儿上呆会儿吗?跟个电灯泡似的……”步霄走回来,二话没说把鱼薇揽进怀里,对着旁边的宜岚说道。 宜岚被噎得直瞪眼,心想着今天她应该把自己新找的那个俄罗斯小男友带来的,骂道:“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又搂又抱的,老娘才受不了呢,今天晚上到底是老张订婚,还是你俩订婚?” 步霄根本不理她,抱着鱼薇,笑得特别悠哉,看了宜岚一眼,就低下头去缠着自己的“小娇妻”了。 订婚宴结束的时候,步霄带着鱼薇跟宜岚告别,各自上各自的车,都是叫好了代驾的,宜岚问他们要去哪儿,步霄回了句:“还能去哪儿?浪漫之夜的高/潮,豪华夜景房啊……”,说完,不等宜岚开黄腔,他就把鱼薇扶上车坐好,自己也坐了上去。 轿车被司机开着驶离别墅,朝着他订好的酒店开去,鱼薇一直还在琢磨着一件事,重又开口确认:“你真的不要生日礼物么?” 步霄坐在她右手边,回头笑意吟吟地瞅住她:“我不是说了么,我今年生日最好的礼物就是你,你想想你今儿晚上怎么哄我开心就行了。” 其实他今晚已经很开心了,看见鱼薇穿着晚礼服,美成这样,跟自己跳了一夜的舞,他打了将近二十九年的光棍,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样,在二十九岁生日这天走上人生巅峰了。 看着车窗外g市繁华的夜景,步霄一直紧紧握着鱼薇的手,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夜了,接到侄子电话,步徽说他今晚就回来,也就是说,明天他就要面对他,坦白一切。 鱼薇只觉得步霄攥着自己手的手掌很用力,朝他看去,步霄并没表现出什么很明显的不对,忽然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的电话响了。 步霄松开了她手,把手机摸出来,接通的时候,声音很大,露出姚素娟急切的声音,连鱼薇也听到了:“老四,你人在哪儿呢?小徽回家路上车撞了,人没大碍,我跟他在医院呢,车的事儿你过来帮着处理一下!” 第36节 鱼薇听到这段话,吓了一跳,浑身僵住了,果然看见步霄的神色也是一变:“在哪儿出的事儿?” 接着,她又听大嫂跟步霄交代了很多,挂上电话后,步霄一直蹙着眉,让司机把车停下来,鱼薇朝车窗外一看,看见已经到市区了,就说道:“你先去吧,我自己回家。” 步霄紧张了那一秒,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平静下来,柔声说道:“我能让你自己回去么?我打车过去。” 看他掏出钱包,又跟司机交代了几句,说要把她送到家门口,步霄拉开车门就要下车的那一刻,忽然停住动作,把腿收进车里,重新坐回来,然后一把搂住鱼薇,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浪漫之夜没了……”步霄凝望了她一会儿,才声音低缓地开口,他摸着她的脸,脸上还是在笑,但那笑容似乎有点和平常一样:“也对,得到你之后,是我太放肆了。” 说完,他还挑了一下眉,笑出一点轻浮的意味,但是鱼薇看着莫名心慌,步霄松开了她,没等她回答,就拉开车门下了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笑望着自己,然后跟司机比了个手势。 车重新开动,鱼薇扒着车窗,看向步霄,他也目送着车离开,黑色西装的身影在浓浓夜色和霓虹里,最终消失在车流之间,让她看不见了。 鱼薇坐回去的时候,心已经沉进了肚子里,刚刚那一刻,她是多想下车,跟他在一起,面对所有的事…… ^ 送走鱼薇,步霄打了车先去医院,在进病房之前,他在安全通道里点了根烟冷静一下,但只抽了一半,因为担心步徽伤势,被他掐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 走到姚素娟通知他的那间单人病房门前,步霄隐隐听见房里大哥、大嫂还有侄子的声音,他这才有点实感。 步徽刚撞了车,大哥也在场,医院也绝对不是起冲突的好地方,步霄心知肚明今天还是不能说,走进门时,躺在病床上的步徽立刻抬起头看见了他,兴冲冲地喊了声:“四叔!” 他脑袋上围了一圈白色绷带,穿着病号服,浑身上下好端端的,果然伤得不严重,步霄终于松了口气,淡淡笑着走过去。 “四叔你今儿怎么穿得这么像好人?”步徽看着步霄一身正装,开口问道。 步霄听着,挑眉笑笑:“你四叔不是好人么?” 步徽笑得更开心了:“当好人多没意思,纯爷们儿就得有点坏。” 步霄没说话,走过去坐在他床边,姚素娟急得想咬人:“老四,都是你,非得给他买车,我就知道一定得出事儿,今天刚听说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步霄问是怎么撞的,听大嫂气都不喘地讲起来,才知道只是撞了电线杆,他听着觉得没什么好意外,步徽赛车开多了,让他正常上路,他的确不知道怎么开车,出点小状况也没什么大事,步霄就听着训,低头笑着也不言语。 步徽却听得脑袋要冒烟,实在忍不住,对姚素娟说道:“行了,别说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跟我爸赶紧回去不行吗?我要跟四叔说话……” 姚素娟听着更气了:“都是跟他学的,从小什么事儿都找你四叔,家长会也不跟我、跟你爸说,你现在这样儿,都是你四爸惯的!” “行了行了,给你们发礼物。”步徽转移话题,指了指床底下的包,步霄帮他把包拎过去,步徽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过生日,我这次比赛是冠军,用奖金给你买了个包……” 姚素娟听见这话,顿时不言语了,目瞪口呆道:“你真的假的?” 步徽从自己的包里很艰难地抽出来一个纸袋子,里面的确是一款女包,还是名牌,姚素娟倒吸一口气,步徽把包扔到她手里时,她心花怒放地捂住胸口:“我的老天爷呀,你真的给我买包了?” 姚素娟感动得眼眶发热,把包紧紧抱在怀里,反复查看,一时不敢置信,步徽笑了笑,从包里继续掏东西,摸出一块金闪闪的奖牌递给步霄:“四叔,你今天生日,但我奖金没了,只能送你这个了,我把冠军赢回来了,爷们儿吧?” 步霄接过来那块奖牌,心情复杂到无法开口,干笑了一下,他低头咽了一口唾沫,听见步徽特别高兴地跟自己说了声“生日快乐”,那一瞬间,他因为愧疚,想把自己当场给掐死。 “那这个肯定是送我的。”步静生喜滋滋地把从儿子包里那个掉出来的小锦囊摸过去,上面绣着“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谁知他刚拿出来就被步徽抢了过去。 “这是给鱼薇的,我去那儿最灵的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步徽把东西抢回去,噎得步静生干瞪眼。 “你连你的小朋友都想着,心里完全没有你爸?”步静生很受伤。 “你天天吃斋念佛,坐禅诵经的,你还需要护身符吗?”步徽把小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自己包的内兜里。 步霄把一切看在眼里,舔了舔发干的唇,站起身时声音有点沙哑:“我出去抽根儿烟。” ☆、第50章 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步霄连抽了两支烟,觉得自己被愧疚感一点点撕扯、啃啮,慢慢吞噬得皮肉不剩,那种滋味很不好受,愧疚是他最害怕的感觉。 他这才又明白了一次,自己这人的脾性:从不冷静,贪图享乐,压抑太久的感情一旦释放,他就会没有理智,彻底放纵自己跟着心走、跟着**走。 但凡他曾把今天将要面临的这样一幕放在心里,他就可以少愧疚一点,如果他在鱼薇对自己告白那天,选择按兵不动,等着侄子回来再解决,现在完全不必要因为自己和鱼薇的两情相悦而对第三个人愧疚的。 步霄指间拈着香烟,塞进嘴里轻轻吸了一口,吐烟圈时却忽然又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他在这儿后悔什么呢?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说,这事儿再重来一遍,他照样还是会吻下去,他就是个不计后果、肆无忌惮的人,而且那小家伙的告白实在猛了点儿,就是现在再让他听一遍,他都受不了。 他忍耐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去吻一个自己深爱并且也深爱自己的人,难道不是很正常么?如果听了那种话还磨磨唧唧的,说要等等,那根本不是个爷们儿,弱爆了…… 步霄敛了敛双眸,表情严肃地捻灭了香烟,再次走回病房时想着,他最看不得就是小徽伤心,如果让他伤心欲绝,不如把他的火点了,让他冲自己撒一顿火,打自己一顿消气,瞬间的信任崩溃带来的被背叛感,总比慢吞吞地让他难受、痛苦要快一些。 当晚他做了这个决定,但显然无法预计后果,在病房里看着步徽睡着,步静生在加床上也睡着了,他跟大嫂又处理了一下撞车的事,他第一个先通知的人,就是姚素娟。 “什么?你明儿就要跟老爷子坦白?”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边,姚素娟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怎么这么急,我还想帮你再多打几天的边鼓,在老爷子那儿先隐隐约约透点风声,你明儿这么一个炸弹扔过去,咱家不得乱死呀?” 步霄低头很无奈地笑笑,只能说实话:“小徽也喜欢她。” 姚素娟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滞住了,怔怔地望着老四,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心里咯噔一下,难以控制地心慌起来。 步霄把大概情况都跟姚素娟说了一遍,大嫂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蹙着眉道:“你是趁着小徽不在,把人给撬走了?” “那能叫撬么?”步霄倚着窗户框,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两情相悦招谁惹谁了?” “可是在小徽眼里,不就是这么觉得么?”姚素娟急得汗都从衣领里冒出来。 “那也好,让他全怪我吧,不要怪不该怪的人……”步霄朝着窗外不怎么好看的夜景望去,只看见一片漆黑的树影。 “我知道了,你是想有的没的全自己一个人给揽了!”姚素娟忍不住心慌,连眼皮都乱跳起来:“你这样有什么好处?小徽生气了,跟你闹起来,家里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不是我说你,你多大的人了?做事怎么就不能忍一下,弄成现在这样,想好好坐下来谈谈,都没辙了!” 步霄腆着脸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无赖又有点求情的意思,冲她说道:“嫂子,明天家里就全靠你了,帮我一把……” 姚素娟重重地叹气,听他这么拜托自己,一时间生气都没处撒火,她还真不知道小徽喜欢鱼薇的事,之前她也就是开两句“娃娃亲”那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主要还是想让鱼薇带着小徽在学业上上进的,谁知道儿子私底下不吭不响地都追人家姑娘这么久了,被拒绝了还没放弃。 叔侄两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偏偏还喜欢上同一个人,姚素娟想着,眉拧得打结,她嘴上骂老四,可是明天家里真的乱起来,老爷子嗷嗷直叫,她怎么可能不管? “就不能再晚几天?”姚素娟想使个缓兵之计,但想了一会儿什么主意也没有。 “再瞒下去有什么意思?”步霄最后一句话落定:“就明天了。” 这天晚上,步霄回到无宝斋,在睡前又接到了鱼薇的电话,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他顿时就安定了。 他说过为了她可以上刀山下油锅的,此情此景还远远称不上煎熬,步霄什么都没跟她说,只说小徽没什么大事,让她早点休息,第二天,他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后,开车回了家。 步徽很快就会从医院回来,毕竟他伤势根本没什么大碍,自己在他回来之前,能让老爷子的炮仗炸完就算好的了。 在院子里停了车,摔上车门,步霄大踏步地朝前门走,进了客厅,果然看见姚素娟和樊清都坐在沙发上,神色不安地看着自己,大嫂欲言又止,神色忧虑,步霄笑着对两个嫂子挑了挑眉,说道:“我上去了。” 目送着老四上了楼,姚素娟心慌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熬过去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老爷子的房门敞开着,步霄丝毫没犹豫地走了进去,看见老父亲正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毡毯,欣赏着窗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喊了一声“爸”,步老爷子听到他的脚步和喊声,背影猛地一怔,随即慢慢地转过轮椅,看着一大清早,突然衣帽整齐地出现在自己屋里的老幺。 “这么早,你个小兔崽子就来了……”步老爷子心里顿生疑窦,冷哼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步霄走到沙发上坐着,姿势还算恭顺,抬眉朝着老爷子说道:“我没闯什么祸,就是来跟你坦白个事情。” “坦白什么?”步老爷子蹙着眉。 步霄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明亮,神色认真地说道:“我和鱼薇恋爱了。” 步老爷子的神情在听见儿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猝然僵住,僵得犹如一棵枯死的老树,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眸里闪出精光,明显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扶住拐杖,面色阴沉,胸前起伏地缓了缓气,问道:“你说什么?” “前几天我说我有女朋友了,就是鱼薇。”步霄吐字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你说谁?”步老爷子像是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一般,激动地问道。 步霄面色不改地,把那个名字很郑重地说了出来:“鱼薇。” “你,你……”步老爷子瞬间觉得自己气管被儿子掐住了,怎么喘都喘不来上气,字都是一个个往外蹦出来的:“跟鱼家丫头?” “嗯。”步霄看见老爷子果然跟自己预计的样子一模一样,知道该捂耳朵了,这炮仗已经被自己点着了。 楼下坐着的姚素娟和樊清忽然听见楼上爆发出老爷子盛怒的喝斥声,接着“咣啷”一声,是摔碎茶杯的声音,两个人都是一激灵,觉得心惊肉跳的,旁边婴儿车里的龙龙突然大哭起来,樊清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哄孩子的时候,姚素娟一咬牙,朝着楼上走去。 大嫂上楼后,樊清把龙龙哄好了,看着孩子又睡了片刻,老爷子震天响的大嗓门还在像吃了火药一样骂老四,什么“伤风败俗”,什么“放荡无耻”,什么“跟小辈儿乱搞男女关系”之类的老词儿都被骂出来了,樊清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知道今天家里是别想太平了,还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能接受这事,正好丈夫洗漱好了、下了楼,走过来问她出什么事了。 步凤翾听她把事情交代了一遍,顿时一愣,蹙眉道:“四弟跟那个小姑娘?恋爱了?” 樊清点点头,就听见丈夫叹了口气:“唉,不是我说,咱爸这老思想真的是太封建了,我看这两人挺般配的呀,不过够老四喝一壶的了,不知道得训到几点。” 丈夫说完,就上班去了,樊清看他样子还挺轻松的,听他说老爷子就那个脾气,早晚会好的,也就吃了颗定心丸,果然老爷子只是大嗓门地嚷嚷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一楼就听不见他骂老四的声音了。 但是时间比预想的要久很久,午饭都摆出来了,楼上的三个人还没有要下楼吃饭的意思,樊清上楼去通知开饭的时候,有点忐忑地推开了老爷子的房门,果然看见父子二人都各自气场凛冽地坐着,情形像是对峙,大嫂在边儿上相当伶俐聪慧地打边鼓,大致上都是向着老四,在给四弟说情,也在劝老爷子消消气。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步老爷子面色阴沉,闷不吭声了一会儿,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听上去语气多了几分疲惫,兴许是气了一上午累的。 “还能怎么打算,等她毕业了,结婚生孩子。”樊清听见老四的声音,意外的很正经:“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成家么?我现在想成家了,对象是她,你就不同意了?” 步老爷子气得转脸一哼,说道:“我一直把鱼家丫头当成孙女疼的,你是我儿子,你让我怎么一下子接受?!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那孩子怎么也不像是个会想那种事的人,难不成当初人家小姨找上咱们家的时候,你跟她就说不清楚了?” 步霄听见老父亲的话越说越离谱,怎么骂自己他都兜着,扯到鱼薇身上了,他不免有点生气,冷声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她上了大学之后,是我死皮赖脸地追她的,她能答应我,是我烧了高香了,老头儿你骂我就行了,说她算怎么回事儿?” 步老爷子的火苗噌地又蹿起来老高,被姚素娟劝着,才在轮椅上重新坐好,骂道:“你,你看看你,你还要不要点儿脸?!” 樊清看这一幕,知道一时半会儿没人吃得下饭了,又看见大嫂给自己使眼色,只好退了出去,把门掩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所以断在有点怪的地方,见谅。 老爷子这关这就算过了,而且大家真的不用担心,四叔是不可能跟鱼刺分手的,他已经把事儿都自己一个人揽了,我四叔男友力很足的哦吼吼~ 另外,最近真的好累,今天也卡文了,想调整一下状态,明天弱弱地请个假,10章就要完结了,想在大结局之前休整一下,希望谅解!么么哒各位 ☆、第51章 老四跟老爷子的谈判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两三点钟。 期间,没人下楼吃午饭,只有姚素娟下来了一趟,去厨房泡了一壶茶端上去,说茶具被摔碎了,得换新的。樊清问起进展如何,大嫂面露疲色,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本来就没什么大事,老爷子猛一听接受不了,这会儿差不多说通了,毕竟他这么喜欢鱼家丫头呢。” 樊清听了也算松了口气,看见桌上的饭菜全部冷凉了,想让做饭阿姨热一下,姚素娟看了一眼说这会儿没人吃,她只好帮着赵姨收拾桌子,就在此时,院子里忽然响起轿车进院的声音,是步静生带着小徽从医院回来了。 步徽本来根本不想回家的,他去z市比赛去了将近一个星期,听四叔的“欲擒故纵”,已经凉了鱼薇这么久了,急着想去学校找她。 她是真的特别沉得住气,他期间就发了一次短信,她连回都不带回的,之前看见他开车带着别的女孩儿兜风,她也不好奇来问问自己。步徽其实心情不怎么好,结果步静生开车送他回学校的路上忽然变道,说今晚必须回家住,担心他脑震荡没好透,毕竟他之前那次救鱼薇时也是脑袋受伤。 步徽有点烦,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会被撞成二百五,再一想回家也好,换身帅气的衣服再去找鱼薇。 很久没见她,其实他在外地的这些日子里,心里在一直惦记着她,就连去玩儿也想着能给她带什么好东西回来,这次赢了冠军,鱼薇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下车的时候,步徽突然眼前一亮,看见四叔的车也停在院子里,顿时心情由阴转晴,弯唇笑了笑,他还真没想到步霄也回来了,正好能跟四叔聊一聊、喝点酒儿再走。 大步走进屋里,步徽却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喊了一声“四叔”,不仅没人应,就连毛毛都没跑出来对着自己吠,一楼一个人也没有。 转头一看,三婶正在餐厅收拾桌子,一盘盘菜都没动过的样子,步徽走过去问道:“我四叔呢?” 樊清还没来及回答,忽然二楼又传来一顿老爷子噼里啪啦的呵斥声,嗓门很大,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第37节 “四叔又犯事儿了?”步徽蹙蹙眉,听着这动静,一下子就明白是爷爷在训人。 樊清看着他很疑惑的表情,想着他一向跟鱼薇走得很近的,还是同学,难道还不知道鱼薇跟老四的事,问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步徽一头雾水。 “你四叔跟小鱼薇谈恋爱了,正跟老爷子摊牌呢。”樊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步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在那一刻出了点问题,心忽地坠下去,坠到了他无法衡量深度的位置,讷讷道:“你说什么?” 樊清看他神色一变,觉得他可能是不理解,解释道:“老四跟鱼薇恋爱了,正在楼上跟你爷爷坦白呢,就因为一个不存在的辈分和十岁的年龄差距,老爷子还不太能接受……鱼薇没跟你说么?” 步徽呆呆地站在那儿,觉得两腿被灌了铅,有人往自己的脑袋上猛砸铁锤,砸得他觉得三婶温软的声音都被扭曲成了鬼语,那一刻他几乎眩晕,毫无察觉时,自己已经把肚子里的话脱口而出了:“四叔跟鱼薇?你开什么玩笑?” 他愣了一会儿,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上楼去证实事情的真假。四叔和鱼薇恋爱了,这样一句话,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排列,这句话虚假极了,他觉得这是个一点也不好玩的玩笑,全家人都在跟自己开一个无聊至极的玩笑,是一个让他现在、立刻就想把它揭穿的假话。 静静走到爷爷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门里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四叔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大了十岁又不是犯罪,到底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是没什么!鱼薇今年才刚上大学,跟个孩子没两样儿!你说出去好意思吗?你跟我老战友的小孙女儿,一个小孩儿谈恋爱?”爷爷的声音含着怒气传来:“你先跟我立个誓,你不会糟蹋人家身子,玷污人家清白!你要只是想玩玩儿,招惹谁去不行,就不能找个年龄相配的……” “老头儿你说得越来越奇怪了,我糟蹋谁啊?我跟我女朋友干什么能叫糟蹋?”步霄声音有些低沉:“我没说么?我是认真的。” 步徽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感觉比一辆重型卡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还难受,等回过神来时,汗毛全都竖起来,毛孔炸开了,说不清是怒气还是痛苦,是惊疑还是崩溃,每种感觉都被放大到了极限,他根本无法承受,觉得自己的身体塌了,心也塌了,整个眼前的所有事物全都塌了。 那扇门就那样虚掩着,隐隐能看见里面的人影,接着还传来姚素娟的声音,步徽只觉得那扇门渐渐地变厚,变重,沉沉如铁,里面坐着的人,全都不是他认识的,每一种声音、说着的话语都让自己陌生到了极点。 他一句都不想听下去了,他没办法理清楚,更没办法相信,于是脚步虚浮地走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步徽坐在自己床沿,一时间懵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现在这个情况是,他仅仅只是出去比赛,去了几天外地,回来之后,鱼薇就跟自己四叔好上了?而且这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好上的,难不成是之前,鱼薇小姨来闹事那时候,他们俩就已经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了? 一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从五脏六腑里涌了出来,怒火无法平息,越来越汹涌,一瞬间的不敢置信已经过去,现在他全身被各种感觉凌虐、挤压,觉得气都喘不上。 鱼薇一直喜欢的人是自己四叔?她的纹身也跟四叔有关系?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别的男人,而是四叔?她一遍遍拒绝自己,铁石心肠地、毫不留情地跟自己撇清关系,全部都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是四叔? 步徽的愤怒转而又变成了痛苦,那种痛苦让他一时间浑身发冷,牙关打颤,心像是血淋淋地被撕开,他把手机摸出来,又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回复的收件箱,再一次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冷漠和无情。 心下一狠,他拨通了鱼薇的号码,听着嘟嘟声,觉得每一下都是凌迟般的煎熬,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电话那端响起了他很熟悉的声音。 “喂?”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通了之后只是应了一声,接着是突兀而尴尬的沉默,她一句话都没有…… 步徽觉得那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时,伴随着牙齿咬碎的声音,因为艰涩,他问出来时那个声音沙哑得完全不像自己:“你……你跟我四叔在一起了?” 这句话冲她问出来时,步徽心里才隐隐感知到这种实感,她现在是四叔的女朋友。 迟疑了一下,鱼薇那声轻轻的“嗯”传进他耳朵里,像是早知道有一天他会这么问。 步徽又问道:“你们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鱼薇说了一个日期,就是他离开的第二天,紧接着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说了个“我其实……”,就被步徽一下子按断了电话。 他一个字也不想多听,她除了“对不起”不会有任何话留给自己,除了解释她跟四叔是什么情况之外,她仅有那三个字,但无论是哪句话,他都不想听见。 他坐在床沿,沉重地喘着粗气,身体不停地颤抖,这个时候手机开始震动起来,鱼薇又给他打过来了,一想到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就是为了解释她和他的四叔搞在一起了,而且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急不可耐地纠缠到一起去了,步徽怒不可遏地把手机扔了出去,砸在墙壁上,掉在地板上后盖崩裂。 真的是够了,这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却让他现在才知道,四叔都去跟爷爷摊牌了,昨天晚上却丝毫没有要跟他讲的意思! 自己喜欢了鱼薇这么久,还在不放弃地追求她,四叔明明什么都知道…… 浑身的寒意和怒火,冰火两重地让他的情绪濒临崩溃边缘,他实在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把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掀翻在地,一旦这样发泄出来,步徽猝然间变得不可控制,旁边书橱上的东西也被他一并扫到地上,玻璃橱柜也被推倒了。 步徽房间里传来的砸东西的声音实在太响,楼上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全家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那巨大的噪音吸引过去,步静生和樊清都慌慌张张地跑上了楼,姚素娟已经从老爷子房里跑出来,站在儿子房门口了,神色紧张地拍门:“小徽,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有话出来好好说呀!” 没有任何回答,房间里摔碎东西的声音从不间歇,能听得出来几乎是把整间屋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门外三人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候,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步霄走到了门边,冲着姚素娟说了句:“我来。” 姚素娟转脸看见老四的表情,顿时心乱得纠结成一团烂毛线,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神情,但眼下这样的情况,看见小徽这么难受,连她自己都不想向着老四了…… 步霄在门边站定,轻轻吐出一口气,敲了几下门,沉声道:“把门打开,是我。” 仿佛是因为听见步霄的声音,门里步徽的动静戛然而止,一段令人屏息的沉默和寂静后,门后传来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步徽猛地一把拉开。 从门缝里忽然倾泻而出的日光照得所有人都随之眯起了眼,步徽房间里一片狼藉,像是飓风过境一般,他出现在门后时,衣领是散开,头发凌乱,眼睛里浓墨色的恨意恶狠狠地逼视着步霄,因为情绪激动,他咬牙时,嘴角在控制不住地抽动,胸口一起一伏,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发。 步霄看见他眼眸里闪着泪光,在那一瞬间,他像是喉咙被掐断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步徽背着斜背包,瞪了步霄一眼,狠狠地撞过四叔的肩膀朝门外走,步霄看见侄子要夺门而出,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手臂想让他停脚,有些严肃地问了句“你哪儿去?”,几乎是他伸手拽住步徽的一瞬间,步徽终于控制不住的愤怒全部涌了出来,转过身,猛地一拳砸过来。 门边响起一阵压低的惊呼声,步霄被步徽重重打了一拳,步静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时,赶紧冲上去从身后拉住儿子。 “你都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鱼薇,你还对她下手!”步徽一拳挥过去打到四叔,又被步静生拽住后,却丝毫没有解气,反倒心里各种酸楚和难受的滋味一并往外涌,眼泪夺眶而出,哭起来:“你为什么非得跟我抢?你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我一直把她当成一个连碰都不敢碰的人……四叔,从小到大我最信的人就是你了,你就这么对我!你根本就不是我四叔!” 步霄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知道自己根本连觉得疼的资格都没有,背后靠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低着头的时候,鲜血啪嗒啪嗒地滴到地上,他抬手抹了一下,手背全是红的,鼻腔和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他站好,瞳色深黑地抬起眼睛,看见小徽哭了,眼神一点点变得很不像他,越来越死寂,越来越沉默,他静静地看着步徽哭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能伤得起的,这辈子他伤不起他一丝一毫的…… 步霄沉默了很久,蹙蹙眉,沙哑道:“能不能进屋,跟我说几句话?” 步徽眼眶发红,听见四叔这么说,猛地挣脱了步静生的双臂,冷冷地说道:“说什么?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步徽转身朝着楼下走,理都不理姚素娟劝他的声音,抬起胳膊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吸了一下鼻子,脚步飞快地走出了家门。 步霄靠在墙上,紧紧抿了一下破皮流血的嘴唇,眼神像是死了半截,他用舌尖舔了舔血,低头看见白衬衫的前襟一片红。这时步老爷子从房里滑动轮椅出来了,隔着半条走廊冲他骂道:“你给我滚出去!家里不是打架的地方,要打出去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跟你侄子抢女孩儿,还打架?我没你这个孽子!” 步霄状似很无所谓地敛眸,抬手擦了一下血,脸上又挂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只一秒,他也觉得这个笑很不合时宜,渐渐冷下了脸,蹙着眉也晃下了楼。 门边剩下的三个人立刻不知所措起来,今天家里出的事太多,没人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 步霄下了楼,走到前门,那条土狗串子又冲到自己脚边蹦跶起来,门外阳光很灿烂,他拎上外套,拿上车钥匙时,一抬头,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人,顿时愣住了。 鱼薇出现在院子里,满头乌黑的长发乱糟糟的,像是急匆匆地从什么地方赶来的,还在气喘吁吁地朝这边儿走,此时也抬眸看见了自己,一时间呆在原地,表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久没见到她的感觉,步霄这会儿觉得一天的疲惫重重压下来,在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他恍如隔世地意识到,在她身边,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家里有点乱,我送你回去吧。”步霄想都没想,冲她淡淡笑了一下,朝着鱼薇走过去。 ☆、第52章 透过树荫和花影,只遥遥地看见步霄一眼,鱼薇就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从昨晚,舞会结束她被司机送回家,她跟他通了个短短的电话后,步霄就消失了,她从一大早就开始找他、联络他,没有任何回信,鱼薇隐隐猜测他是回家坦白去了。 步霄把所有事都自己揽了,但这件事情,明明是她必须要出面、去跟他一起面对的。 就在刚才,她在g大图书馆自习时接到了步徽电话,看着那个来电显示,她冷静了一下,打了个腹稿才接通,果然他来向自己求证她是不是跟他四叔在一起了,鱼薇刚刚开口只回答了一个“嗯”,准备的解释都没说出口,电话就被步徽按断了。 接着再怎么给他打,他也不接电话,鱼薇知道这事已经迫在眉睫,她怎么可能坐得住,从图书馆跑出来,打了个车就往步家赶。 来到步家院子门前,她跟从门里出来的步徽打了个照面,鱼薇有点愣住,她真的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步徽眼眶是红的,头发凌乱,领口也敞开着,情绪看上去差到了极点,好像哭过,果然,他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一秒的怔忪过后,他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表情,眼眸中满是痛苦和受伤,还有一丝怨恨,很快就别过视线去了。 见他就要跟自己擦肩而过,鱼薇的心像是被冰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伸手去抓他的手臂:“步徽,你能不能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步徽被她抓住手臂时,顿时像是触电,一下子就把她的手甩开了,离开前丢下一句:“我不想看见你。” 看他大步离开,鱼薇赶紧追上去,结果远处从山道上忽然驶来一辆跑车,车速很快,倏忽间已经停在步徽面前,步徽二话不说上了朋友的车,扬长而去。 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步徽知道了她跟步霄的事之后,再次看见自己肯定会膈应,毕竟他追了她这么久,虽然后来放弃了,但她这么快就跟他的叔叔在一起了,步徽估计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喜欢玩弄人心的女孩。 但她从没想过,步徽的反感会这么大,情绪波动到如此难以控制的地步,而且发泄在了步霄身上,鱼薇在看见步霄从门里走过来时,她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只能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步霄被打了,很显然是被步徽打的,左脸颊一块淤痕,鼻子和唇边全是血,甚至连白衬衫的前襟上都染了一大片红色,他拎着外套、慢吞吞地走过来,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时,露出她很熟悉的笑容,但脸上还挂着彩,让那一丝笑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 “家里有点乱,我送你回去吧。”步霄挑了挑眉,走到她身边,她还在心疼得深呼吸,被他一把搂住肩膀,朝着他的车走去。 等坐上了车,鱼薇赶紧翻包,拿出纸巾递给他,步霄擦了一下血,用纸堵住鼻子,过了很久,血才全部被止住。 看着那堆被血染红的纸团,鱼薇又气又心疼,语气也冷硬起来:“你都被打成这样了,为什么没人管你?” 好歹留在家里止一下血,涂点药,步霄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家里人都不管不问,他是犯了什么大罪了,要被这样冷漠对待?鱼薇越想越生气,难道他仅仅是因为跟自己在一起了,就得受这个罪,连个关心他、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没有? “没事儿,”步霄还从来没看见鱼薇这么冷的表情,赶紧哄她,语气又缠人了几分:“你不是来管我了么?还要别人管我干嘛…” 鱼薇转过脸,跟步霄对视着,她尽量劝自己平静,但看见他左脸上那么触目惊心的一块伤,她实在难受死了,倾过身,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深深蹙眉问道:“疼不疼?” 步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今天一整天疲惫和痛苦在此刻消失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抬手握住她摸自己脸上伤痕的手,柔声道:“有什么好疼的?我以前差点儿被砍死也没疼过,你真的不用气,因为我确实欠揍,家里才没人管我的……” 鱼薇又贴近他一些,跟步霄对视了很久,接着他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声音很难得的正经:“疼不疼都无所谓,只是很想你……想着,要是能跟你一起吃顿饭,搂着你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回我家吧。”鱼薇赶紧说道。 这天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车里是从未有过的沉默和安静,鱼薇知道步霄累了,而且他开车的侧影一直没有笑,表情严肃,他心情应该不好,整个人都被一种低迷的情绪笼罩着。 她了解他的感受,于是一个字也不说,一件事也不问,就让他静静地呆着,有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到了她家,步霄坐在沙发上抽烟,她从房里拿来医药箱,把他脸上的伤清洗了一下,用小棉签一点点涂好药,把他脏掉的衣服脱下来,换了件他留在这儿的新衣服,又拿来毛毯,让他躺沙发上睡会儿。 “滴”的一声打开了空调,鱼薇接着进了厨房做饭,门关好后,整个客厅就只剩下步霄。 屋里光线幽暗,他盖着她的毯子,她身上的香气和药膏的味道糅合在一起,仿佛是世上效果最好的一剂镇定剂,步霄躺倒在沙发上,觉得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安宁过。 他真是蠢透了,还特别大男子主义,妄想可以把所有事很爷们儿地一个人扛了,结果弄成了一个大僵局,所有事都被他搞砸了,他自负又自大,不仅伤害了小徽还伤害了自己,到头来,还要到她这里找安慰。 她到底是不是十八、九岁?哪个女孩儿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像她似的,活得像个老干部? 他开始贪恋和依赖她给自己的那份感觉,她从不浮躁,也不折腾,静静地存在着,气定神闲的,还照顾着自己,就连她的屋子都跟她的人一样,有种恬静的柔美,像是这时在客厅里吹着的舒适而干燥的冷空气,厨房里隐隐传来的做饭的声音,毯子里帖和着皮肤的淡淡暖意…… 步霄躺在沙发上,在暗暗的光线里,很自嘲地笑了,因为他的肚子在此时很应景地叫起来,一天没吃东西都没觉得饿,这会儿窝在沙发上,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干脆希望自己的一辈子在这一刻全部过完,伤了有人给自己抹药,饿了有人给自己做饭,他这个大蠢货把一切都搞砸了的时候,还有人心疼自己,为他生气、抱不平…… 从沙发上坐起来,步霄把毛毯掀开,站起来朝着厨房走去,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的那个曼妙的身影,在他拉开门时从模糊变作清晰,真真实实地浮现在他的眼眸深处,是鱼薇在给自己做饭的背影。 不管经历了什么波折,有几个人反对,步霄觉得能跟她两人呆在一起,哪怕一秒,他也想暂时把所有人都忘了,好好珍惜和享受。 厨房里开着灯,晕黄色的暖光,电饭煲的按键恰好跳起来,小砂锅里煨着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米饭香已经飘出来,鱼薇正在沸水里焯着蔬菜,忽然被步霄从身后很温柔地抱住了。 “嗯?”鱼薇一愣,动作停下来:“你不是睡了么?” 步霄双臂从她身后紧紧圈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深深地闻着她颈间的香水味,一直拥抱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两个人的体温纠缠在一起,成为一样的热度,他的疯病又犯了,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地说道:“宝贝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鱼薇听见他憋了半天,说出一句疯话,叹了口气,接着听见他为自己疯话的注解:“肚子大了把你带回家,谁也不能说不行了。” “你就这一个主意?”鱼薇简直无语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确实该打了,事情闹成这样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你非得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扛了,现在弄成这样,你也不好好想想是为什么。” 步霄被她训了,哭笑不得地站直身子,松开了手,走到一边靠着流理台,其实他本来没想那句话的,结果一抱住她,就想彻底占有她,把她叼回狐狸窝,用最快最可行最肆无忌惮的办法,不去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当然,那也只是想想,步霄被鱼薇的下一段话拉回了纠结的现实情况里。 “我会给步徽解释清楚的,他不该怪你,你没有跟他抢,是我先跟你告白的,等他知道了就会原谅你,所以你不要一个人把事情全揽了,有些话你跟他说,还不如我去说。”鱼薇一边做饭,一边很有条理地说道:“等过几天他冷静了,我就去找他,他会接受的,毕竟他本来就已经放弃我了……” “他其实没放弃……”步霄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事情真相,只好把“欲擒故纵”那事儿跟她说了。 鱼薇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今天步徽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还跟步霄动手了,几件事情阴差阳错地发生,最后叠加起来的效果就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第38节 如果步霄没有教侄子“欲擒故纵”,鱼薇不会误以为步徽已经放弃自己,想都没想就去给步霄表白,表白成功了连个预防针都不给他打;而如果表白那天,步徽也没有去外地比赛,他们俩也不可能对他一瞒瞒这么久;偏偏步霄今天跟步老爷子摊牌时,他又忽然从医院回来了,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肯定很难接受…… 现在从步徽的角度这样一看,的确像是他们俩偷偷背着他在一起,但其实早在那之前,她跟步霄已经两情相悦了很久了。 谈不上谁对谁错,每个人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都有着自己的感受,顺应着局面做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各种反应,这件事只能等着一次机会,让所有人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 当晚步霄在她家里吃了顿饭,又给步徽打了个好几个电话,依旧没人接,步霄因为担心侄子,只能再次急匆匆地赶回家去找大嫂商量对策,说实在不行的话,要去学校找人。 一直到了晚上,鱼薇在临睡前听说的,还是步徽不见人影,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全家人都在担心他的安全,她想了一下,拿起手机也给他拨了五通电话,一次都没打通,最后只能作罢,按灭了手机,翻身睡去。 看见屏幕碎掉的手机上,在黑色裂缝之间,一直闪着的那个名字,步徽看着它在黑暗里亮起,又熄灭,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不再有任何的动静,抬头一看,五楼的那盏灯被按灭了,鱼薇房间里一片漆黑,那片漆黑一直从她的窗边延伸到他的面前,把他湮没在黑暗里。 步徽还是坐在之前被她拒绝那晚的老位子,这次连个陪他的人都没有,他现在样子难看到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手机翻过来已经连后盖都没有了。 下午的冲动和愤怒还不如永无止境地纠缠着他,占据着他,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远比那种感觉要痛苦百倍的,其实是心痛。 他坐在她家楼下,不能上楼跟她说话,也不想跟她说话,但心里一遍遍想着,她现在是四叔的女朋友,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追到她了,她已经是别人的,他每想一遍都觉得受尽了折磨。 步徽想不透,为什么自己觉得是最好的东西,全拿去给她了,她却视如空气,他只知道单纯地想对她好而已。但等他把这一点想明白,他却更无法承受。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第53章 步霄在这天晚上,开车奔波了一夜。 从鱼薇家吃了饭出来,他先是回家收拾残局,到了家里发现没人想搭理自己。 小徽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老爷子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下楼吃饭,说气都气饱了,姚素娟忙得焦头烂额地到处打电话找小徽,看见他回来,也没空跟他商量。到了深夜,小徽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步霄披上外套,说要去学校找他,被步静生拦了下来。 “老四你去找有什么用,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大哥这一句话说出来,步霄只觉得像是三把寒刀猛/插在自己心上,下句话直接把他打进地狱:“我自己儿子,我自己找。” 步霄的外套只穿了半只袖子,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车钥匙,身体一半在屋里的光亮里,一半在院子里的夜色中,客厅里三哥和三嫂的面色都变了,姚素娟听了这话终于爆发,捶在步静生身上:“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是不是一家人?非得看别人难受你才开心吗?平常也没见你对你儿子这么上心,你进屋念你的佛去!” 步静生被媳妇儿骂得顿时偃旗息鼓,呆愣在原地没了声音,大嫂上楼的时候,背对着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哭了,樊清看这情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吵起架了,赶紧也跟着上楼去劝。 步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能把那件黑色外套穿好,从兜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着,穿过漆黑的夜色里的院子,一声没吭地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山道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进了市区,步徽的电话的还是打不通,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其实全家人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小徽的性子太刚烈,受了刺激不知道会干些什么,但如果他在今晚出了事,绝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 步霄去了步徽的宿舍楼,找了宿管,进宿舍问侄子舍友,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他又问了步徽几个朋友和同学的电话,一一打过去,杳无消息。 漫长的一夜似乎没有尽头,步霄把车停在g大门口,除了抽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指间的香烟袅袅缭绕着烟气,他又开始想念呆在鱼薇家里时的那种舒适和安定……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步霄驱车前往鱼薇家,他并没打算上楼睡觉,只想呆在一个离她近一点的地方,一得到小徽的消息,他就可以去找人。 结果车开进了小区,远光灯里,他远远就看见坐在花坛边上的那个高瘦的背影,步霄立刻停了车,关灯熄火。 他先是跟姚素娟打电话说找到小徽了,让家里放心,接着他坐在车里,踌躇着要不要下去跟侄子说话。 最后他决定不动,就这么远远看着,大哥说的没错,步徽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自己,他上前去跟他说话,他说不定会立刻离开,甚至又要再炸一次。 一晚上,步霄坐在车里,陪着步徽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次他对鱼薇的心思,说不上比自己的那份多或者少,但他此时此刻一定比自己痛苦。 他受伤了还有人给抹药,步徽这会儿受了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天渐渐亮了,等到那个背影一点点在眼里变得清楚,步霄只想一刀把自己给捅死,他已经很久没抽过这么多的烟,等把最后一根掐了,他无计可施地呆在车里,感受着愧疚的凌迟。 愧疚也没办法,事已至此,步霄心知肚明,这件事除了时间,没有人能摆平的。 天已经大亮,小区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晨练的大爷大妈都出来了,步霄看见步徽坐了一夜,此时终于站了起来,但他没有朝小区外走,而是直接进了鱼薇家的门洞。 看见侄子消失在门里,步霄重重地叹了口气,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下了车,跟着他走进去。 就算再愧疚,占有欲还是有的,鱼薇是他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因为愧疚就把她拱手相让了什么的。 ^ 鱼薇起得很早,五点多就莫名睁开眼了,又逼着自己睡了会儿,根本睡不着,走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收拾房间。 马上就十一国庆放假,娜娜就该回来了,祁妙也要回g市来找自己玩,她琢磨着等下去超市买点好吃的,忽然门铃响了起来。 她没多想就走过去,步霄每天都给自己送花,早晨有花店的人专门送来99朵红玫瑰,风雨无阻,只是今天来得似乎早了点? 结果从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的人,鱼薇就愣住了,并不是送花的人,步徽竟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 她还真没想过,步徽会主动来找自己,昨天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不想看见她来着……鱼薇没时间多想,毕竟他失踪了一夜,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步徽好好聊聊,让他把心结解开。 鱼薇一把拉开门,步徽抬起眼望向她,但在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她跟他之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那种气氛除了沉默,没什么特别的,她能感觉的到,步徽和昨天的不稳定不一样,此时浑身上下充满了疲惫的气息,脸色苍白得吓人。 “能让我进去么?”他沉默了很久,开口问道,嗓子是哑的。 鱼薇点点头,让他进屋,把门关上后,她先去厨房给步徽倒热水,听他的嗓子哑了,应该很需要喝水。 步徽进了她家,一打眼就看见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再往客厅里走,能看见玻璃门外,阳台上晾着四叔的白衬衫,地上摆满了红玫瑰;走到沙发上坐着,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好几根烟屁股,旁边放着一盒开过封的黑兰州,这种种的迹象都显示着四叔曾经在这里呆过很久。 其实想了一夜,他把现在的情况想得很透了,但是想得越透,他越是无法接受。 是谁都好,为什么非得是四叔呢?任何男人他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他几乎是跟在四叔屁股后头长大的,他小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长成一个像四叔一样的男人,他整个青春期都在模仿四叔的样子长高长大。鱼薇跟四叔对自己的意义,分不清楚谁更重要,可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他跟四叔,说是叔侄,但并不确切,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和哥们儿,但又有长辈对晚辈的照顾。他从小到大出了任何事,都有四叔帮他兜着,闯了祸四叔帮他收拾残局,有什么想要的,家里不给买,他只要对四叔提了,就是天上月亮和星星,他都能想办法给自己弄到手,他那个每天吃斋念佛的父亲从来不管自己,对于男人的一切理解,都是四叔教会他的。 可就是这样的人,跟他最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了……步徽坐在鱼薇家楼下,想了一夜,他心里原本只是膈应,但那种膈应渐渐变成了一种硬如磐石的东西,结结实实地长在他心里,生了根,铲除不掉,他完全不能接受,越想越无法面对。 鱼薇给步徽倒了热水,从厨房走出来,把玻璃杯递给步徽时,看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静静坐着,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样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步徽这个人很要面子,也很喜欢逞强,可现在他出现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就像是把一切掩饰和防备都卸掉了,露出了原色。 沉默了很久,鱼薇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他解释,却被他的第一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 “你跟我四叔睡了么?”步徽静静逼视着她,声音很沙哑地问道。 她一看就是刻意跟自己拉远距离,沙发这么大,她连转角的那个小沙发都不愿意坐,非要搬一把椅子过来,坐在自己对面,再加上屋里的种种四叔留下的痕迹,步徽猜测步霄应该在她家里留宿过,留宿的话不可能不对她做什么吧…… 鱼薇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两秒,然后垂下眼睛,承认道:“睡了。” 他去外地仅仅不到一个星期,四叔就把他喜欢的女孩儿给睡了……步徽心里那个铁石一般坚硬的东西又硬了几分,他干涩地咽了一下唾沫,却不想喝手里的热水,他把脸转到一边,不想看见她,实在忍不住,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真恶心。” 鱼薇被他的话冰了一下似的,心里一凉,抬起眼,语速很慢地说道:“有什么恶心的,我为我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任,我想跟他做什么都可以。” 步徽只觉得她在自己心里的样子一点点崩塌掉,昨天晚上,她给自己打电话,他其实是很想接的,在他谁也不想理,想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她来找自己,他发现他还是不能拒绝。 她如果知道,他愿意一直开着手机的原因,就是等她给自己打来;她如果知道,万一有一天她真的需要自己,他可以为了她从任何地点任何时间赶来;她如果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这么一个,她说什么他都会去照办的人,她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他现在知道她跟自己四叔已经做过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他无意对她恶言相向,他今天来到这儿是想听她解释、然后彻底死心的,可是他真的坐在这儿了,看见她的样子,听到她那一番冷静得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对白,他才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无法接受,他再也不想看见她和四叔了。 步徽又听了很久,鱼薇跟他解释了很多,比如是她先告白的,比如他对四叔的做法有误会,她的条理很清晰,把每件事都解释给他听了,希望求他理解……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不理解呢?他们俩是两情相悦,听她的意思,是早在自己喜欢她之前,四叔和她两个人就互相有意思了。可是他能理解,不代表他现在就能接受,然后坦然面对的。 话他都听了,听到最后,他真的觉得自己来错了,他听到一种觉得她再开口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失控的地步,步徽终于“自虐”够了,站起来告辞。 鱼薇看见他要走,她其实能看出来,步徽的表情越来越冷漠,最后冷得像一尊冰雕,打开门他要朝外走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步徽,你要是能想通的话,能不能接受,毕竟都是一家人,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只看见步徽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拳头狠狠砸在她身后的门上,“咣”的一声,鱼薇被吓得一抖。 他肯定不会对自己动手,鱼薇在给他开门时就衡量过这件事,步徽虽然冲动,但绝不会伤害她的,但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一拳砸到她身后的门板…… 步徽忍着激动和怒气,朝她一点点挪近,鱼薇飞快地朝另一边躲开,想逃出他的控制范围。 “你躲什么,你觉得我会打你吗?”步徽看见她吓了一跳的样子,低头对她冷冷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是不会接受的,以后你不要出现我眼前,你跟我四叔我谁都不想看见,祝你们俩早日分手。” 鱼薇听到他这么说,不打算躲了,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一抬头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人,顿时愣住了。 步霄站在楼梯边上,手插在裤兜里,表情冷冷的,看见这一幕,挑了下眉梢,开口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步徽听见四叔的声音,一回头,看见他果然站在自己身后,他唇边还有自己昨天一拳砸过去的淤痕,但眼神噙着一丝冷笑,剑眉斜斜地扬起。 “打我还没解气,我让你接着打……先把你的手拿开。”步霄看上去还是很冷静的,只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不怎么好招惹,语速也越来越慢,有种威慑的意思。 ☆、第54章 步徽把手从门板上拿开,站直身子,转过来看着步霄,冷冷地笑了。 “四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叔,你说我打你有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二百五……从今往后,你跟她爱干嘛干嘛,惹不起我总躲得起,看见你们俩同时出现,我不舒服,你们也没必要在乎我接不接受,当初你俩在一起之前,根本也没想过通知我。”步徽说到最后,心硬得像块石头。 他不想再站在这儿多一秒,每多一秒他都难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四叔站在这样的位置,有一次这样的对白,他看见步霄的表情一点点从冷峻变成了恍惚,步徽知道他得逞了,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他真没想动手,他连跟他说话都不想张嘴。 冷静到了现在,他就想离这两个人越远越好。 步徽看都没看鱼薇一眼,脚步有些虚浮地从门边离开,直接下楼,跟步霄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四叔叹了口气,问自己道:“你现在去哪儿?自己能不能回家?” 步徽很轻蔑地笑了笑,和着自己刚才的话,四叔根本不当回事,他咬咬牙,转身瞪着步霄。 “你还没听懂吗?我没觉得被你背叛了,也理解你们俩的关系了,但你没必要逼我接受,还祝福你俩吧?喊你四叔,喊她四婶儿这事,我真的做不到。以后,要么你躲着我,要么我躲着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步徽神色凉凉地撂下这话,迈腿下了楼。 走出门洞时,他才觉得双腿发软,一阵阵地寒冷袭来,把他吞没,他站在阴暗里双臂起了一层小疙瘩,明明门外是七八点钟的煦暖阳光,却一丁点儿也照不到自己身上。 步徽沿着墙根的阴影走,越走越难受,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在楼下坐了一夜,这会儿他才感觉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他走出小区,挥手叫了辆车,还没上车就扶着车门吐了。 他什么也没吃,所以只吐了两口胃液出来,司机见状不想载他,扬长而去。 步徽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坐在路边掏出摔碎的手机看,看见四叔的号码,直接按了删除,接着他翻遍了电话簿,没有人可以联系,他看了一眼姚素娟的手机号,却飞快地划了过去,最终按了步静生的电话。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 电话一下子就通了,步静生语气急得着火,步徽还从来没听过自己父亲这么着急的声音,几乎有种崩溃的情绪,他觉得从小到大,他就没管过自己来着。 “爸。”步徽开口哑哑地喊了一声:“我发烧了,你来接我一下。” ^ 步徽消失在楼下后,鱼薇有点担忧地看着步霄,他低着头在原地站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追侄子。 接着他还是作罢,抬起眼叹了口气,拽着她进了屋里,把门带上了。 步霄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点了根烟,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杯动都没动的热水,还是有点在意地问她:“小徽没对你干什么吧?” 鱼薇走去浴室给他放洗澡水时摇摇头:“没有,他只是砸了一下门板。” 步霄没有再开口,把烟塞进嘴里,只是心里更难受了,刚才还不如让他大发脾气,打自己一顿,用最脏、最恶毒的话骂自己一通,因为步徽那一番话实在更伤人。 其实也没错,他怎么能强求小徽接受呢?换作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事无声无息给咽了,小徽那臭脾气也是自己一手惯出来的,从小到大惯着他、宠溺他的人就是自己,但这事儿自己绝对不会后悔的,再重来一遍,他照样还是会对他的所有要求百依百顺。 步霄缓缓地吐了个烟圈,明白刚才步徽那一番话代表叔侄关系破裂,他要跟自己断绝关系……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步霄挑挑眉,心烦地掸了下烟灰,觉得最近几天他愁得白头发都要出来了。 “你去洗澡吧。”鱼薇给他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浴缸里也放好了洗澡水,走过来喊步霄去泡澡。 第39节 步霄望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走到自己身畔,这几天他一直在烦心着家里的事,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地看她,于是伸出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两腿是咧开的,她很自然地就落在他的大腿上坐好,步霄用手搂住鱼薇的小细腰时,觉得这两天一直熄着的火又着了。 舔了舔唇,他唇边有淤青的地方还是有点酸痛,步霄笑着凝望着她,却没有吻上去,他脸上挂着彩,跑了一夜,一身臭汗,又在车里捂了这么久,浑身烟味,臭死了,不想玷污她。 鱼薇看见步霄想亲自己又没亲,盯着她干咽口水的样子,想了一下说道:“等会儿你洗完澡,咱们出去吧,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晚上不回来了。” “嗯?”步霄蹙蹙眉,笑道:“宝贝儿这么快就想跟我私奔了?” “周边的话应该可以吧。”鱼薇其实没想去很远的地方,只是想跟着他出去散散心,步霄最近心情低落,又累又烦,她都能看出来,要是能去一个远离g市,远离步家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好放松一下就好了,鱼薇想起之前听调酒师姐姐说的一个露营地不错,问道:“去爬山怎么样?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鱼薇看见步霄听到自己的话时,忽然神色有点怔住,接着蹙眉摇摇头,语气更累了:“我不喜欢爬山。” 听他这么说,鱼薇仔细一想,爬山确实更累,于是改了主意:“那就去湖边钓鱼?” 步霄蹙眉看着她,顿时忍俊不禁,笑得酒窝都出来了:“你真的假的?真是个老干部,你是退休了还是怎么着,爱好怎么跟咱家老头儿一样?” 鱼薇被他一说,还真发现了,她不是养花就是做饭,确实跟退休干部似的,只能让他拿主意:“那你随便带我去个地方吧,咱们去散散心。” 步霄说没问题,他知道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接着他就去浴室洗澡了,正好今天的玫瑰花送到了家,鱼薇开门签收,把花放进装满清水的花瓶里,接着无所事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边,考虑了一会儿,推门进去了。 热水蒸汽里,步霄正泡得晕乎乎的,捧一把热水洗了脸,一晚上没睡,他正犯困的时候,忽然门被鱼薇拉开了,他有些惊讶地坐直身子,看见她闯进门的样子,哭笑不得起来,懒洋洋地问道:“你进来想干什么?” “给你按摩。”鱼薇想着,今天让他放松的话,干脆来个“全套服务”好了,随即撸上袖子,就朝着浴缸走。 步霄要被她笑死,还按摩,等会儿不知道谁按谁呢,他可不是那么纯洁的小狗小猫小兔子,于是友情提示道:“我没穿衣服,你想清楚。” “嗯,我知道你没穿。”鱼薇淡定自若地走过来,蹲在浴缸边上,伸手想给他捏肩,结果手脖子被步霄攥住了。 他坐在浴缸里,眼神炽热地凝望了她一会儿,慢慢将她拉近,用沾满水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地吻上去,只亲了一会儿,他就起了反应,又觉得姿势难受,抱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浴缸里了。 小裙子入水就湿了,浮在水面上,他把她湿漉漉的裙子撩上去,看见她的白色小底裤黏在身上,他很显然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欣赏了一会儿,就一把扯掉,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挑逗道:“你这是想给我来个大保健?” “做吧,做完了好睡觉。”鱼薇很平静地说完,转过脸去吻他。 ^ “大保健”这事鱼薇确实是故意的,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步霄彻底放松一下,让他知道自己会永远站在他这边的,不管发生什么,她跟他的关系都不可能改变。 从昨天开始,他就被骂、被打,被各种冷漠对待,还找人找了一夜,其实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家里所有人都对他这个态度? 人都是自私的,鱼薇也有自己的自私,她看不下去步霄一直愧疚,还不被人理解,于是觉得很有必要跟他一起出去兜兜风,散散心。 步霄跟她在浴室里做了一次,接着睡到了中午,起来时她已经做好了饭,吃完饭,他就开着车带她出门了,想摆脱一切,彻底放松一天。 车开在公路上,两侧的车窗全部打开,风吹着鱼薇的头发乱飞,恍惚间,她突然回忆起那天,她第一次去步家吃晚饭,步霄晚上送她回周家时,她也是坐在副驾驶座,大开着车窗,吹着烈风,心情跟此时差不多。 暂时抛开一切,只跟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不管回头车到了目的地,她要面对什么,这一刻,她有一种能把灵魂深处都照亮的愉悦和快活。 那晚车前灯照着她和他弯弯曲曲的前路,但如今她还是跟步霄走到了一起,她的短发也留成了长发,她从一个需要他保护、需要他照顾的小屁孩儿,变成了一个跟他并肩而立,现在可以去照顾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女朋友。 鱼薇想到这,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是之前的自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梦里都能笑醒过来。 步霄开着车,正好开上了江面上的跨江大桥,两侧波澜壮阔的景色瞬间压迫进人的视野,将雄伟、瑰丽的风景铺展开,临近国庆节的阳光好得不像话,江面波光粼粼,在吊桥两侧宛如金色闪光的巨大镜面,步霄见鱼薇看风景看得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他不由得减慢车速,笑着问她:“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来吧?” 鱼薇在头发飞扬中,点了点头:“我没什么机会出门。” 步霄忽然想起,她高中时期,有次他去给步徽开家长会,后黑板上贴着班级前十名的理想志愿,鱼薇当然也在其中,她周围贴着的全是雄心壮志的伟大理想,只有她一个人,顶着全校第一的分数,还特别小清新地写了句:“能有一份工资高的工作,偶尔可以跟喜欢的人去旅游”。 王哥当时跟他聊过一两句,说鱼薇这孩子没什么远大志向、心思单纯,而且极其耐得住性子,这辈子一定会成功。 想到这里,步霄转眸,目光宠溺地看着她,而她在专注地看着窗外,她今天心情格外好,从上了车,嘴角就一直翘着,步霄把视线收回来时默默决定,今后一定要带她到处走走,把名山大川都带她看一遍,一辈子太长,留着跟她一起环游世界都很充裕。 车又开了一段距离,鱼薇实在忍不住冲步霄问道:“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步霄没开导航,轻车熟路地一直前进,路段早就出了鱼薇的识路范围,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知道是一路向东。 步霄笑笑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带你看看我四条腿儿的老朋友。” 鱼薇没猜出来是什么地方,直到下了车谜底才揭晓,步霄竟然带着她来到了一家马场,说要带她骑马。 “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睡我最爱的妞儿……”步霄替她拉开了车门,对着她挑挑眉道:“今天一天我要全都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剧情太纠结了,缓口气~~~~(gt_lt)~~~~ ☆、第55章 (捉虫) 鱼薇每次多了解他一点,都会发现步霄有很多新魅力,比如在今天之前,她还真不知道他会骑马,而且骑得那么好。 步霄穿上长裤和马靴的样子很帅,不踩马镫、直接翻身上马的动作也潇洒极了,他握住马缰后,把鱼薇拉上了马,坐在他身前坐稳,一夹马肚子,那匹被他喊作“大宝贝儿”的黑马就乖乖迈腿了。 绕着场地转了好几圈,步霄从身后抱着她,问她要不要加快速度,鱼薇挺好奇的也想试试,但马真的一跑起来,鱼薇才知道骑马的滋味,并不是那么惬意。 屁股被颠得很疼,眼前马鬃飞扬,她紧紧抓着马鞍子,步霄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搂紧她的腰说道:“宝贝儿怕什么,我在你身后呢,你还能掉下去?” 骑上了黑马,步霄那副悠哉的样子让他身上又坏又痞的气质完全展露出来了,到了后来,他勒了一下马缰放慢速度,索性不关心他的大宝贝儿往哪跑,信马由缰地攥着缰绳,单纯从身后抱着她,在马背上跟她咬耳朵说悄悄话,偷吻她的耳垂和脖子。 夕阳沉下来,远处浮起一抹浓烈娇艳的彤云,马儿缓慢地在路上走着,鱼薇紧紧地背靠在步霄胸膛,被他的双臂圈在怀里,听他说了很久的甜言蜜语,他的声音来自她身后、头顶,有时直接贴在她耳际。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多舒坦,等以后娶了你,我就买匹马。”步霄喜滋滋地说着,语调很是悠哉:“嗯……这感觉怎么那么像武侠小说呢?” 接着聊起一些有的没的,鱼薇竟然听步霄说他自己也写过武侠小说,一时间好奇心高涨:“能给我看看么?” “写着玩儿的,你想看等回店里我给你翻出来,文笔有点酸,你别看吐了。”步霄想起大学里自己胡写的东西,一时间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看了只会佩服你,你还这么有文采……”鱼薇感慨道:“让我写,我是写不出来的,这样也挺好,你文科好,我理科好,将来孩子上学哪里不会,直接问咱俩就行了。” 步霄在她身后笑起来,笑得很坏,声音压低得很性感、很魅惑,咬她耳朵:“哎呦,那孩子是从哪儿来的?嗯?要不要哪天试试,没有那层橡胶我一定让你更舒服……” 他一污起来就没完没了,鱼薇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说什么她都接着,跟没听见一样,现在偶尔还能回两句把步霄噎得没话说。 心情只是要欢愉的,白天的时光稍纵即逝,从马背上下来,鱼薇看步霄给自己表演骑马跳栏,他的骑术真的很好,也不知道是玩儿了几年了,听马场老板说,这儿的好几匹马还是他卖来的。 看样子他走哪儿都能看见生意,还卖过马,鱼薇听步霄跟马场教练聊天,言谈之间听说步霄连藏獒都卖。 本以为今天一天会结束在相当自在、轻松的氛围里,天刚擦黑,两人从马场出来,上了车后,鱼薇才看见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姚素娟打来的,她一瞬间有点踌躇,告诉步霄之后,步霄说没事,刚才在更衣室换衣服时他就看见了,大嫂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他回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只是步徽发烧了。 “她是打电话来怪你的么?”车亮起前灯,朝着路上再次行驶时,鱼薇有点心气不顺:“但步徽发烧了,这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啊,又不是你让他发烧的。” 步霄握着方向盘,很淡地笑笑,接着正色起来沉声道:“还是要怪我的……” 鱼薇很疑惑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听到步霄下句话,她才真的是愣住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问我要什么我都会给,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他。”步霄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让我随时随地替小徽去死,我也没理由拒绝……是我欠他太多。” 这话是什么意思?鱼薇看着步霄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相反有点严肃,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掉头,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唇角却是上扬的还在笑:“回家吧,不管去了哪儿,还是要回家的。” 原本说好要去附近的一个度假村过夜,最终还是作罢,鱼薇还没弄明白是为什么的时候,步霄已经把车掉头朝着g市市区开了,她这会儿隐隐有种猜测,他还是在愧疚。 他在知道步徽很痛苦,此时发了烧,过得不好之后,步霄有种无法再自顾自地逍遥、快活下去的感觉,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跟自己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轻松度日,并不是因为怕人看见,而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幕反而开心不起来、心怀愧疚的人,是他自己。 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刚才那句“欠他太多”肯定是有隐情的,鱼薇看得出步霄避开了那个话题,知道他不想提起,一件事他连提起都想逃避,她绝对不会逼他说出来的。 ^ 晚上的步家老楼,今天格外安静,步徽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但还没来及换新家具。 步徽烧还没退,这会儿浑身都冷,牙关打颤,被子里像是被汗湿了,汗水凉了之后贴在身上更冷,他梦梦醒醒之间似乎看见了很久都没记起的画面。 一个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块红烧肉,他坐在四叔对面,两双筷子在争抢,他那么小,连筷子都用不利索的,还没抢到肉,手里的一根筷子早就飞出去了,他哇的一声哭出来,顿时一个锅铲子啪的一下打到四叔的手,那个教训四叔的女人的身影他一直看不清楚,只有个很凶悍的声音:“老四,你是个当叔叔的,别跟小徽抢!” 他猛地一睁眼,画面和声音全没了,步徽有种所有力气都被猝然抽离身体的感觉,他没想太多,只想着那块肉最后的确是进了自己嘴里的,但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呢。 那块红烧肉的滋味就跟有亲妈疼的滋味一样,他已经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忘干净了…… 而且她也不是一块红烧肉,鱼薇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是四叔的,四叔也绝不可能像让一块肉一样,把她让给自己。 他苦兮兮地在想什么,步徽劝自己别想了,都忘了,可睡着了还是梦见了她,梦里她忽然出现,朝着他走过来,表情有种哀伤和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轻轻地说道:“步徽,我其实是逗你玩儿的,我不喜欢你四叔,惹你伤心了吗?” 连一秒钟的快乐都没有,步徽下一秒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头顶的灯兀自亮着,明晃晃的,只有步静生坐在自己床沿,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他忽然想吐,坐起来,喊了声:“爸,我要吐。” 听见动静,步静生赶紧回头,儿子嗓子还是哑的,他听着心疼得要命,闷不吭声地把盆端起来,拍着步徽的后背,让他吐完,刚才他吃的药全吐出来了,一股子苦味,看着他吐干净,又钻进被窝里,背对着自己睡下,步静生的表情在灯光的暗影里,因为沉默,变得很是僵硬。 他实在是受不住了,昨天找不见儿子的一夜,他就已经要崩溃了,他跟着姚素娟去了小徽辅导员家里,按着电话簿上的号码一个个给儿子同学打过去,还是找不着人,最后要去报警的时候,他坐在派出所门口无助地哭了,自己确实是个懦弱无能的窝囊废,但找不着儿子、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他真的无法再经历第二次。 姚素娟从门外走进来,刚挂上电话,看见丈夫坐在床边,模样僵直得如同一个傀儡,眼眶还红了,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他还不如整天窝在屋里,对着佛龛看上一整天要让自己省心。 但孩子一夜找不见人这种事,在步家算是天塌的大事,因为之前经历过一次,总让人心有余悸,昨晚小徽失踪了这么久,就连老爷子都彻夜没合眼,恨不得把老四叫回去千刀万剐了。 “老四人呢?”步静生沉默了很久,像是又活过来一样,慢慢转过脸问道。 “他有事儿。”姚素娟胡乱应付,决定替步霄瞒着,总不能说他带着鱼薇出去玩儿了吧… 刚才她打电话给步霄和鱼薇,两个人都打不通,后来老四回电话时,就连她都快要张嘴骂人了,这节骨眼,老四竟然还能带着鱼薇出去,他是真的心大,还是完全不在乎?他跟鱼薇恋爱这事的确没错,毕竟感情是无法强求的,小徽剃头挑子一头热,要伤心是早晚的,但他侄子都这么伤心了,他一个当叔叔的,竟然也不来化解一下。 姚素娟看见步徽烧还没退,又沉沉睡去过去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是,就算老四回来了,小徽也不想看见他,还化解什么,叔侄俩就这么闹掰了,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好起来。 房门被推开时,姚素娟赶紧迎上去,私人医生进屋,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吊瓶,出门时对着她使了个眼色,走到门外她听见医生小声问了句:“姚小姐,血型这一栏是不是填错了?令郎跟你的……” “没填错,我不是他生母。”姚素娟淡淡地把这一句深埋心底的话重新提起。 明明什么都过去了,这十几年来,家里一天比一天要好,公司越做越大,老二也在b市混得风生水起,老三就更别提了,总裁当得很溜,老四虽然还是老样子,不怎么靠谱,但钱挣得说不定是家里最多的,小徽也是烧了高香了,考上了g大,从他十三岁那年喊自己第一声“妈”开始,他就对自己越来越好,最近有了出息,她过生日,竟然还想着给她买包……一切都顺风顺水的,像是步家祖坟冒了青烟似的,怎么一夕之间又要旧事重提。 姚素娟心烦意乱地走到二楼楼梯边,刚要下楼,看见一个人正慢悠悠地踏上楼梯,穿着那件常年不换的黑色外套,嘴里叼着烟,双手插裤兜,还能是谁? 步霄一抬头,看见大嫂神色疲惫的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嫂子,小徽退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一直在尝试加更,然而未果_(:3」∠)_ 大家可以开始猜剧情啦,我之前埋过伏笔,但好像埋深了没人提过,微博倒是有一个妹子特意说过一次。 这个剧情,每个人都挺可怜的,就连大嫂也有自己的伤心往事,姚素娟和步静生的故事简直就是一本虐恋情深t^t 每件事我后面会一点点都交代清楚的,大家莫急~ ☆、第56章 他接到姚素娟的电话就没心思继续“私奔”了,其实他本来也没想出去,是鱼薇看他心情不好,想让他放松一下,步霄当然能看出来她的用心,索性带着她出去玩儿了一天,但他心思一直挂念着家里。 于是挂了电话,他掉了个车头就往家赶,这会儿站在楼梯上,听大嫂说小徽烧还没退,但已经睡了,步霄终于松了口气,跟姚素娟擦肩而过,去步老爷子房里。 姚素娟跟他吩咐了几句别跟老爷子犟嘴,就有些释然地下了楼,毕竟老四回来了,肯去面对、去解决,万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结果到了一楼,姚素娟看见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正站在楼梯边上望着自己。 鱼薇也跟来了,此时站在那儿,抬头看见自己,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开口喊了一声“嫂子”。 鱼薇最近的变化的真的很大,完全看不出是去年那个来家里吃晚饭的小丫头,那个时候她一头短发,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细胳膊细腿儿,如今一长开,五官、身形都是大人模样了,是个长发飘飘的大姑娘。 姚素娟听她真的改口了,却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要是没有小徽这档子事,她一定立刻高高兴兴地应了,真心替老四那个老光棍儿开心,可自己儿子这么难受,她又不是没私心的,心偏向着小徽,难免有点摇摆不定。 第40节 但一码归一码,人家丫头又没做错什么,姚素娟爽利地“哎”了一声,朝她笑笑,跟往日一样招呼她:“去厨房跟我一起泡壶茶、切水果吧?” 鱼薇本来还是有些尴尬的,她第一次以步霄的女朋友身份回到这个家,却没人认她,不仅不认,还因为她让步霄和步徽的关系闹僵了,家里一团糟,她进了屋之后,一个来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会儿看见大嫂对自己一如当初,心才安定下来,跟着姚素娟一起去了厨房。 来过这么多次已经习惯了,她跟着大嫂进厨房张罗饭菜或是泡茶、切水果,都很有经验,厨房也摸熟悉了,鱼薇轻车熟路地在她身边打下手,茶叶放在哪儿,茶具放在哪儿,她都知道。 一直只是忙着烧水,备茶具,洗水果,两人忙活了一会儿,姚素娟隐隐能看出来鱼薇不太自在,知道她其实也提心吊胆的,决定跟她好好聊聊。 “你跟老四谈了之后,一直也没跟你坐下来聊过,平常玩笑开得倒是挺多的……”姚素娟把果盘拿出来,放进水池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家里不是不欢迎你,这会儿有点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等事情全都过去了,都挺开心你能跟老四在一起的,毕竟他都二十九了,可算有人能把他的心给拴住。” 鱼薇听见大嫂的话,一时间很感动,她真的特别感谢她能这么跟自己聊天,她这会儿才看出来,这个家如果没有姚素娟,真的一天都不能支持下去,鱼薇很由衷地感谢道:“谢谢嫂子,我明白的,有些事也不能急。” 姚素娟看她还是跟往常一样的通透,不禁想跟她交心一次,淡淡笑了下:“要说全家最支持你,最理解你的,估计就是我了,我最有同感,但还真没有你那么幸运……” 鱼薇有点不解地看着她,心想着她的“同感”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姚素娟继续道:“我比那个窝囊废小了九岁,不比你跟老四少多少,我三四岁的时候,他十几岁了,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娶妻生子了,他一直把我当个邻家小妹妹,我算什么呢,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说喜欢他,他当耳旁风,我追上去,他早就心里有人了……所以我挺羡慕你的,你喜欢老四,他也喜欢你,真是天大的好事。” 鱼薇听得当场愣住,姚素娟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她说的“窝囊废”应该是步静生,可那句她十几岁的时候,他娶妻生子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大哥的二婚? 姚素娟看见鱼薇愣得反应不过来,知道自己话说的不清楚,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他大哥第二任,我也不是小徽亲妈,是后妈……” 鱼薇终于惊讶得瞪大眼,一时间无法相信,她不是步徽的生母?还真是没看出来,她明明这么疼儿子的,她消化了一会儿,只能脱口而出道:“我还真不知道……” 姚素娟笑了笑:“也对,老四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的,这家里最不想提起这事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我,他是害怕提,我是不想提。” 她这句话有点深意,鱼薇在那一瞬间就把她话里的意思跟今天步霄说的亏欠步徽太多两件事联系起来,这难道是一件事?毕竟步霄一直在避开不谈他到底是怎么欠步徽的,鱼薇想了一会儿,事关步霄本人,还是很想知道,于是咬咬牙问出了口:“步霄今天跟我说他欠步徽很多,这是一件事吗?” 姚素娟用勺子舀茶叶的动作一僵,她看了一眼鱼薇,见她低头削着苹果,不由得觉得她也太聪明了,只能点点头:“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老四那人没正经,最喜欢开玩笑,认真话他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两句的。” 鱼薇削断了果皮,抬眸看着姚素娟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水壶里的水也刚开始烧,她听到大嫂开始一点点娓娓道来:“要说老四,是老爷子五十岁的晚来子了,老母亲当年生他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他生下来没到一个礼拜,老母亲就去了,所以老四根本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滋味儿。” “他是老幺,跟老大之间差着23岁呢,所以老四两岁那年,静生都25了,结了婚,那位原配比我还泼辣,是个暴脾气,家里又没个女人,长嫂就当了家了,所谓长嫂如母,老四小时候皮得上房揭瓦,后院点火,什么都干过,谁的话都不听,家里一群老爷们儿,他一个也不怵,就怕大嫂的扫帚,经常他嫂子能拎着长扫帚追他打一条街,街坊邻居都看腻了……” 鱼薇听着姚素娟说到这儿,看见她笑了,心想着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一想也对,她说她是步家的邻居,自然什么都看见的…… “那时候我也就十六七岁,还记得老四小时候最怕一招,他大嫂把他的开裆裤给扒掉,让他光屁股挨揍,去门口罚站,他就特别害臊,能躲被窝里躲一天都不出门。”鱼薇听到姚素娟说到这里,画面感很强,忍不住抿唇笑了,心想着他还有被人治成那样的时候,姚素娟也笑着说道:“结婚第二年,静生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儿,小名叫大成,就比步霄小了三岁,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最要命,从小就一起疯,一起不听话,老四带着他大侄子到处惹是生非,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鱼薇有点惊讶,这么说,步徽还是有一个哥哥的……可是怎么没见过? 想到这,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故事的结尾应该不是好的,不可能是步霄原来的大嫂带着大侄子跟步静生离婚,去了别的地方单过吧?不然她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的……鱼薇想到这,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对静生也死了心了,他都结婚生子了,我还单相思个什么劲,我也十七八岁一朵花了,就考了外地的大学,走得远远的,期间也谈了几次男朋友,都没成。大学毕业回g市,静生说他公司缺人,让我去给他帮忙,我就进了他的小破公司,帮他打理事情,没过几年,他就添了小二,就是小徽……” 鱼薇越听越难受,她真的不知道姚素娟身在其中得有多煎熬,如果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步霄结婚生子,心里还总是释怀不了,对他提出的事无法拒绝,一边帮他一边还得看着他幸福,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啊? “哎呀,不说我了,说老四!”姚素娟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表情也有点怅然,转移了话题:“老四那时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痞子,又坏又混,十三四岁正叛逆呢,整天跟人家打架,有次被人在街上砍了,浑身是血,还是他嫂子去救他的,硬生生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一路背回家里,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劝自己说,静生他原来那个媳妇儿真是个很好的女人,任何一个别人换到这家里,就算是我,都做不到她那份儿上,对老四也是真是掏心窝的好。被人砍了之后,老四差点进了少管所,从那以后就转了性了,消停了不少。” 听到这,鱼薇忽然想起来,她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步霄,他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惹哭了,紧接着的确是有个手持长扫帚的阿姨冒出来,把他大骂了一顿,她那时候太小,认不清楚人,但那时姚素娟的确不在的,原来她自己也是见过原大嫂一面的。 的确是个挺凶悍的人,鱼薇隐约记得的画面,是步霄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乖乖听话的样子。 “结果那年冬天,家里出了事,这么多年的幸福日子从那天开始就被打破了。”姚素娟话锋一转:“有天夜里,全家都找不到大成,急得发动四邻一起帮找,我自然也跟着去了,找到了半夜,老四忽然说了句,大成可能在后山上,咱们家老房子那大院儿后面的确是座山,不算高,但地形复杂,为了骗孩子不去那儿玩,都说山上闹鬼,大家去山上找了,找了一夜也没找见,最后还是老四他嫂子找见了自己儿子,在一个峭壁下面,跌下去了,人就那么没了,身体都是硬的……” 鱼薇听得心惊肉跳的,但姚素娟用词还是很简练,想把那场面很快说过去:“他嫂子把儿子尸首抱回来的,受了点刺激,人不正常了,也不说话,一进家门,家里围得全是人,她就那么干坐着,也不愿意动弹,老四当时已经在静生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了,说是他之前吓唬大成,说山上有鬼,问他敢不敢去山上呆一夜,两个人打了赌,他本是一句孩子间的玩笑话,没想到大成真去了,因为大成这人随爹,胆子特别小的。” “静生那脾气,肯定不会说什么,跟媳妇一样,呆呆地坐屋里,老四被老爷子揪进了房里,打了一顿……唉,打他有什么用,他也是一句玩笑,打到后来,老爷子自己也痛不欲生,抱着老四一起哭,那还是我第一次见老爷子掉眼泪。” 厨房里的氛围开始陷入了一种沉闷的寂静,水壶里的水就要烧开了,发出刺耳的鸣声。 “后来,过了小半年吧,丧事都办完了,但家里气氛还是很沉重,但也在渐渐好转,老四自责、内疚,又没办法挽回,从那以后再没闹过事,特别听话,结果忽然有一天,事发突然,他嫂子把自己吊死在屋里了。” 鱼薇听了倒吸了口气,她真没想到原大嫂那么刚烈的性子,会自己想不开,但听完姚素娟的解释,她顿时又明白了,就是因为那么刚硬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遗书里写了的,说大成出事那天下午,她把儿子打了一顿,因为大成十岁了,还尿床,她又气又恨铁不成钢的,言辞之间羞辱了两句,所以她觉得对不起儿子,在山上又受了刺激,越来越想不开,就跟着一起去了,让静生跟小徽爷俩自己好好过,她怕大儿子路上孤单,要去给大成作伴……” “这事儿一出来,谁能受得了,老四觉得自己一句话害了两条人命,我是亲眼看见他把嫂子从房梁上抱下来,嚎啕大哭的,紧接着就是静生,儿子走了,老婆也去了,他请了五十个和尚来家里超度,超度完了他要跟着一起走,上山当和尚去,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我都想不再回忆了,小徽当时才三四岁,什么都不懂,是我帮带的,所以你可能也奇怪吧,怎么我看着就跟他亲妈一样,他从小就喊我小娟阿姨,没娘之后,都是我照顾的。” 此时一切都明了了,鱼薇切着水果的动作有点僵住,心里替步霄觉得愧疚,他只是说了一句玩笑,也怪不到他的,但事情明明因他而起,他肯定自责死了,但最可怜的还是大哥,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又送走了自己妻子,也难怪他这么潜心向佛,整日吃斋念经。 “又过了八年,我一直照顾着小徽,也一直单着,静生整个人等于废过一次,又被我救了回来,他没去出家,毕竟他还有小徽,后来我跟他结了婚,小徽小学毕业,上了初中,终于改口喊我妈,他也是把我当亲妈待的,变化最大的应该是老四,他疼小徽疼得简直不讲道理,想着法儿挣钱给他买好东西,十八岁就从家里彻底独立出去了,你也没见过吧,哪家叔叔这么疼侄子的?当时小徽被人欺负了,他是把人家腿都打断了的。” 难怪他说他欠步徽太多,原来故事这么长,鱼薇想着,自己从踏进步家之后,从来没感受到这个家有过悲伤,每天都是和和美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谁也没想过十几年前竟然发生过这么悲痛的事,或许就是因为太痛苦,人人都避而不谈,把它视为禁区,这件事才被深深埋起来,成了所有人心里最不敢触碰的那一块地方。 “所以,咱们家如今能这么好,真的特别不容易,我希望你也能理解,小徽被你拒绝,又眼睁睁看着你跟他最要好的四叔在一起,他不可能一下子消化的,你要是能明白,单相思到底有多痛苦,你就大概能懂了,那两人这么好,绝无自己插脚的地方,还明明发生在自己身边,躲都躲不开,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是别人的,自己却还是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跟个二傻子似的,断不了痴心妄想,这事儿,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姚素娟眼里的神色渐渐变得很深,很浓烈,望向她时,连鱼薇都被那种感情触及到,有种感同身受。 试想,如果是自己,眼睁睁看着步霄跟一个自己相熟、甚至是至亲的女人,相恋、结婚、生子,她绝对会跟姚素娟一样吧,等上十几年,四年,再等八年……而她现在的位置,步徽将来还要喊自己四婶,就像是如果有一天,她要开口喊步霄一声姑父一样,她完全无法承受。 “你跟老四能在一起,我真觉得特别好,至于小徽,不求你能看他,别理他就行了,但我是他妈妈,只求你能等等他接受这事,他跟你说了什么恶言恶语,他心里也不是那样想的。”姚素娟看样子真的很了解步徽,帮他说完话,表情重又多了几分释然,感慨道:“早晚他也会懂,是他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他的他强求不来。” 一番长谈就这样结束了,鱼薇答应了大嫂,她其实一直都明白,有些事还是需要时间去淡化的,人力却不可为。从厨房里出来,姚素娟去楼上给步老爷子送热茶,鱼薇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没进屋,在老爷子接受之前,她还是别给步霄添麻烦了,结果姚素娟从房里出来时,说老四没在老爷子屋里,他跟老爷子谈完了话,自己去小屋里呆着了。 轻轻踏上西楼梯的台阶,她上了二楼,看见西侧最后一间屋,她一直知道步霄在这儿罚跪,但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样子。 门敞开着,屋里一片幽暗,烛光摇曳着深红的火光,鱼薇走到门边,看见步霄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正在抽烟,姿势还是很随意的,身体朝后仰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两排灵位,三炷香插在铜香炉里,冒着缭绕的烟气,是三点红光。 鱼薇忽然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步老爷子每次让步霄犯了错来这儿罚跪,无疑是最可怕的惩罚,罚的不是身,而是对心的鞭笞,而步霄每次像此时一样主动来这里坐着,几乎是自虐行为,这摆的根本不是什么祖宗牌位,是他死去的大嫂的灵位。 小姨来闹事那天,老爷子骂步霄的话忽然又被她想起,“治得住你的人都死了”。 但她人虽然不在了,却还在步霄的心里活着,一直静静地存在在这间小屋里,在他自己一手造就的囹圄里。 ☆、第57章 (修文,新增285字) 听见门边细微的声响,步霄转过脸朝门外看去,看见鱼薇站在门口,正凝望着自己,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我先送你回去?” 鱼薇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不用了,我陪你一会儿吧。” 步霄有点讶异她这个忽然的举动,但也没说什么,把旁边的一个蒲团拿过来,拍了拍,冲她笑道:“也是,让我妈见见儿媳妇儿,我也能耐了……找个这么漂亮的。” 他看见鱼薇并没有直接走过来坐着,而是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插在他的三炷香旁边,还对着一排排灵位双手合十,很恭顺地鞠了个躬,不禁觉得好笑,她这“儿媳妇”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步霄眼里噙着笑意,望着这一幕,她的身影都被烛光映衬得更加温柔,这画面有种说不出感觉,像是很有温度,很让人暖和,这大概是一种人情味和烟火味吧,生人和逝者见见面,家里又添新人了,去了的永远不会被人遗忘,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笑着挑挑眉,他看着鱼薇走到身边,在他左边的蒲团上坐下,她跟自己对望的时候,有种超越时间和一切空间的感觉,像是他俩已经这么望着很久了。 很长时间没说话,鱼薇刚才敬香鞠躬的时候,看清楚了灵位上的字,最前面的是步霄母亲的,后面一排角落里是他大嫂和侄子的,他原来那个大嫂的名字也很好听,叫“褚月梅”,光看名字还真不知道是个这么性情刚烈的女人。 鱼薇静静地陪着步霄坐着,然后能感觉到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他的手无时不刻不是滚烫的,有着粗粝的触感,她也用力握住他的…… 这估计是他第一次在这间小屋里坐着时,有人陪他吧?没关系,以后他再来,她都会陪着他的。 想了想,鱼薇觉得还是跟他说一声刚才姚素娟跟自己把一切都说了的这事比较好,但又怕他会难受,左思右想,听见他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看见步霄一副探究的表情,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鱼薇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别扭的,说道:“大嫂刚才都跟我说了,以前的事。” 步霄的神情有一秒钟的怔忪,接着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很柔和的笑容,双臂撑在身后,身子往后仰:“嫂子真的成人精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真的谢谢她,她不跟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果然是无法释怀的,步霄天不怕地不怕,估计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了吧,鱼薇点点头,感叹道:“这个家没有大嫂的话,真是不行的。把你们家比作一个机器,大嫂就是最小的那个零件,在每个地方,连接着每个人,紧扣着每个环节,不然这个家就像散了架的机器一样,是没法运转下去的……” 步霄听她直接岔开了话题,不说那件事,把话引到姚素娟身上,还比喻得这么形象,知道她在照顾自己的感受,低头笑了笑,把鱼薇搂进怀里:“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你是谁家的?嗯?” 之后的时间里,她就被步霄这么搂着,头靠着他的肩膀,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六炷香一点点燃烧。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期间一直没人说话,两人都沉默着,突然门边响起动静,鱼薇朝着门口看时,猝不及防地大吃了一惊,立刻坐直身子,从步霄怀里挣脱开,觉得很不自在。 步徽突然出现在门边,目光闪了两下,瞳色变成彻底的漆黑,他看见鱼薇依偎在四叔怀里的那一幕,终于有了最后的实感。 他脑子忽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低下头转身回房间。 鱼薇有点着急,想开口喊他,但话到唇边,她忽然明白,喊住他又能说什么呢? 步霄也看见了忽然出现的步徽,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他再次抬眸,看着香案上的那个灵位,他怀里搂着的是小徽最喜欢的女孩儿,大嫂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步霄从蒲团上站起来,顺手把鱼薇也拉了起来。 ^ 步徽因为久违地梦见生母,烧退了之后想去敬一炷香,步静生是从来不靠近那间屋的,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结果撞见四叔搂着鱼薇坐在那儿。 四叔已经把女朋友介绍给所有人了,给去世的奶奶看,还给自己亲妈看,他就丝毫不会觉得别扭,心里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在伤心吗?那灵位上的名字,明明是自己的亲妈和哥哥。 走回房间,步徽听见院子里车发动引擎的声音,知道是四叔送鱼薇回家了,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开着跑车追在鱼薇身后,她不愿意上车,他还问她是不是只愿意坐那个男人的车,那个男人其实就是四叔,她果然还是,只想上他的车…… 他现在烧全退了,头脑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清醒透顶的感觉一点点啃咬着他,最初的那股子冲动和愤怒,终于永远都不可能再来了,那些感觉消失掉,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空荡荡的多余感。 步徽站在窗边,看见四叔的轿车离开,车里坐着的是两个人,等车开出院子,驶进漆黑的夜色里,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步静生去了一趟一楼,回来看儿子怎么样了,一进屋,看见小徽站在窗边,眼睛定定地望着楼下,院子里传来老四带着那个小丫头开车离开的声音,他从来没见过儿子这幅模样,他单薄的身子站在那儿像是下一秒就会转瞬消失一般,他心里一恸,喃喃道:“你烧退了吗?回被窝里再捂一会儿……” 步徽没应声,也没回床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步静生朝他走过去时,才听儿子艰涩开口:“爸,我能不回家了吗?我回来就难受……” 步静生只觉得膝盖下面的两腿一软,扶着床沿坐下,心里百感交集,儿子嘴里“回家”两个字真的戳到他最痛的地方,他缓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声音有点发颤地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g市……让别人都好好过吧,我去了别的地方,我也能好好过,呆在这儿我什么时候能好?”步徽声音低沉,语速很慢,每个字越说越冷静,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自问,更是一句自答。 步静生的声音终于抖得越来越厉害,身体忽然也觉得冷,宛如筛糠,问道:“你心里就完全不替你爸想想?我就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还是跟老四不对付?步静生刚才下楼,看见老四带着那个小丫头离开,想着他怎么就这么不把小徽记在心里,他们去别处出双入对的就是了,非得回家里,儿子在边儿上看着什么感受?小徽最近一会儿找不见人,一会儿又发烧又难受的,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真的再也经不住折腾了,他一点点也不想再尝尝没有儿子是什么滋味。 ^ 回去的路上,气氛还是很压抑的,其实哪怕是今天出去玩了一天,心里总是搁着一件事,就连快活都无法心安理得。 鱼薇看着步霄开车的样子,他没什么变化,侧脸还是笑着的,但她能感觉到他也在忧虑。 晚上他们俩坐在那儿,虽然姿势看上去挺惬意的,但绝对不是想秀恩爱,步霄是自己去那间屋的,他是想让自己难受,那是种自虐……可偏偏被步徽撞见了那样一幕,真是怕被他看见什么,偏偏会被撞见什么。 下午也是接了电话,步霄就急着赶回家,连把她送回去都怕耽误时间,所以也带着她去了,但鱼薇刚才离开时,看见大哥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欢迎自己的意思,她这才知道,她晚上根本就不该跟来。 所有事情都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打了个死结,没人知道这个局面该怎么化解,会由谁化解,但事情最终尘埃落定,一锤定音的时候,往往又让身在局中的人猝不及防。 鱼薇真的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下午,她就接到步霄的电话,说要带她回家吃晚饭,是大嫂通知的。 她隐隐猜测姚素娟是为了化解现在的僵局,才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想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把话说开,但等她跟着步霄来到步家时,才看出不对,步徽并不在家里,大嫂的意图似乎也并不是让叔侄俩化解矛盾…… 自己下午正好没课,步霄又是个万年大闲人,开着车去她家里接她,两个人傍晚时分进的院子,一进门毛毛又飞扑过来,对着步霄又蹭又舔,院子里的风景一如从前,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家正遭变故。 下了车,步霄走过来,对着她懒洋洋地露出笑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朝门里走,鱼薇知道他在劝自己不要紧张,但她不好的预感,真的越来越强烈。 “就当跟平常一样,吃顿家常饭。”步霄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回家了放松点儿……” 被他搂着走进客厅,鱼薇看见一楼除了姚素娟谁也不在,她也正忙着要去厨房张罗晚饭的事,看见两人进门,没多说几句话,就匆匆走了,老爷子也不在楼下,步霄和鱼薇只能在沙发上并肩坐了一会儿,这时步静生下楼来了。 缓慢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鱼薇其实有点怕看见大哥,昨天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确实不是和善、亲切的意思,估计这个家里,现在最不想让她出现的人就是步静生。 气氛顿时有点冷却,就在鱼薇不自在的时候,居然听见大哥主动开口了。 “老四,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去一趟楼上。”步静生神情有些疲惫,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摇晃,下了楼第一句竟然是喊步霄跟他一起上去说话。 步霄原本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看见大哥下楼,立刻把腿放好,看见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步伐不怎么矫健,不知不觉中又老了一些,开场白竟然是这样一句,他喉间顿时涌出一种很涩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熟悉,而且浓烈,像是化不开的一口血,从很多年前就死在身体里的一口黑血。 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大哥找自己谈话…… 步霄把喉间那股涩涩的感觉咽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临走前,挑眉笑着揉了一下鱼薇的头发,跟在步静生身后,缓缓上了楼。 第41节 在一楼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无所谓的笑,但到了二楼走廊,没人看见时,他的神情变成了他自己都很陌生的一种奇怪的样子。 大哥礼佛的房间,他从来没进去过,这还是第一次进,看见自己送的那个佛龛,地上的蒲团,还有桌上快抄完的经书,步霄坐在硬邦邦的红木沙发上,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控制不住地想点烟,把烟叼在嘴里,“啪”的一声点着时,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步静生,大哥的眼神在烟气弥漫里,有种颓唐。 忽然想起十三四岁自己第一次抽烟,被大嫂发现,摸起扫帚朝着自己抡时,他躲在大哥身后,步静生帮他挡扫帚,劝道:“哎呀,小男孩儿抽个烟有什么,你朝我打就行了……” 画面闪回里,他又看见了当年的大哥和大嫂,步霄有点不知所措,低下头把烟塞嘴里,想缓解那种他控制不了的感觉。 烟气袅袅里,对面的步静生垂着眼睛,声音很低颓地开口了:“老四,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会找你的,这事儿你没错。” 步霄抬起眼,轻轻舔了下唇角,这句话让他痛苦至极,如果大哥说的是“这事儿全是你的错”,他会更好受一些,因为千错万错,全都是他错,他把这辈子的所有的“对不起”都说完了,也不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后半部分大修,改了剧情,大家请从步徽和步静生谈话那里重看一下,不然接不上这章内容,我把饭局的剧情改成兄弟谈话了。 “有什么事儿,您说吧。”步霄沉声道,看见指间的烟气升腾起来,烟灰积得有点长了,他捏着烟举到唇边吸了一口。 步霄身后是屋里的窗户,窗帘拉了一半,另外一半玻璃窗让夕阳的红色光芒倾洒进屋里,映衬着步静生的脸,大哥整个人都坐在西沉的日落余辉里,却被照得脸色更苍白,并没有抬眼看着自己,一直垂着眸,腰背有些佝偻的样子,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小徽他那个不懂事的,昨天晚上跟我说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离开g市,我问他大学怎么办,他一声也不吭……”步静生垂着眼睛,低着头,说到这里时,表情才有了些波澜,胸口起伏着:“我知道他是被惯坏了,一点也不懂事,但g大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就上了这么不到一个月……” 步霄听着步静生的话,大哥越往下说,语调越苦楚,自己的表情也跟着越凝重,他隐隐知道了大哥的意思,却一时间无法开口,喉间那种苦涩的感觉更浓烈了。 “我、我就是个窝囊废,连儿子都管不了……”步静生摇晃着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坐在日落光辉里一个死了半截的人:“我问他到底要去哪儿,他说要么去北京开车,要么去部队当兵,哪一种都不怎么样,他那个臭脾气,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出去碰一鼻子灰,怎么就不能……先好好把书读完?非得折腾,他那个破车,我看着都危险,上次出去撞过一次了,他还想再来……” 步霄艰涩地咽了一下唾沫,坐起身掸烟灰,听见大哥的下句话,顿时不可控制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也知道这事儿怎么都怪不到你身上,是我太自私了,所以腆着脸来求你。”步静生说到这里,终于情绪有点崩溃。 “大哥。”步霄忽然打断他,步静生听见他喊自己,忽然有点怔住,抬起眼看着老四,逆着光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里,表情因为逆光看不太清楚。 但他这一声“大哥”,似乎真的是很多年没叫过了,十几年来,他根本没跟老四好好说过话,彻底交过心,每次见面身边都有人,都是在家里的饭桌上,两个人从来没有单独交谈过。 十几年前,他跪在自己房门外,他就没有出去跟他说话,后来又看见他把月梅从房梁上抱下来时嚎啕大哭,他觉得全世界都塌了,更无法开口跟他说一个字……后来还是老爷子,以死相逼,不愿意分家,这个家才被守住,不然有可能,他跟老四一辈子都不会来往了。 老四并没有做错,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错的是自己的心魔,他在心里竖起铁壁,把自己缩在里面躲着,觉得能躲到死的,每次看见老四,他都难免想起往事,所以他就尽量不去跟老四交流,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么多年,他也明白,四弟兴许比他还痛苦,他把一切都扔了,到了忌日就躲在佛龛前面,小屋也从来不敢靠近,自己生性懦弱,只懂畏缩,但老四一点点都还在记着。 那件月梅给他买的黑外套,他穿了多少年了,都没扔,每年都穿在身上。 那只小土狗,是当年月梅捡回来的母狗下的小崽子,其他几只都送人了,他还非得留一只养着。 每年放孔明灯,他都写一些问候语,什么“你好”什么“谢谢”什么“祝平安”,偶尔去小屋里磕头上香…… 步静生忽然在一瞬间,被他一声“大哥”叫醒,想着自己刚才那番话,真的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就剩一个儿子了”这话,或许老四会觉得他还在怪罪他。 “我……”步静生想开口,抬头看向老四时,忽然忍不住眼泪,哽咽了起来,因为这会儿光暗了,太阳完全沉下去了,他看见步霄脸上的表情,老四还是笑着的。 看见大哥哭了,步霄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想笑,但还是得笑着,沉声道:“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替小徽走,其实我也知道,我留在这儿,还整天甜蜜蜜的,卿卿我我的,他看着心里难受,换我我也难受,我也想远走高飞。这谈不上不懂事什么的,他学习重要,我这生意,出去跑一跑也好……惯着他长这么大了,还剩几十年呢,在嫂子坟前,我说过要惯着他到我死那天的。” 步霄挑挑眉,把烟捻灭,看见步静生颤抖着肩膀,还在哽咽,他这时才发现,大哥真的老了不少,他年轻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在胡同里转悠,车把上经常挂着买回家的刚打好的脆烧饼,自己还喜欢每天晚上睡前,偷拔他的气门芯,第二天听着大哥去上班之前,呼哧呼哧的打气声,笑着从被窝里爬出来,那个时候大哥年轻英俊的,如今真的风姿不在了。 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变得这么憔悴,这么衰老,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痛苦,丧妻丧子,甚至这些事的缘由全在自己身上,步霄无法对大哥的任何要求、哪怕让自己替小徽去死说一个“不”字,更何况,他有情可原,是来哭着求自己…… 他走的话,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有点慢,一个人的离开会加速这个效果,让小徽把鱼薇忘了,甚至有充足的时间,再去找个喜欢的女孩儿,等那时候,他再回来,叔侄之间已经略过了尴尬的过程,说不定因为想念,会变得比从前更好。 只是这决定唯一对不起一个人,还是跟小徽一样重要的人,他或许在未来的一大段时间里,没办法陪着她,昨天决定要带着她去游历名山大川的想法,估计又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步霄从大哥房里出来时,一抬眼,突然看见藏在门边的人,鱼薇竟然站在那儿,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隐约有薄光流过,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又软得不行,几乎为她愿意融化成一滩水。 他从来都是潇洒不羁,我行我素的,这辈子也就这点柔情了吧。 “都听见了?”步霄冲她轻轻地问道,他还真没想到鱼薇会来偷听,她一向很讲究礼貌、很正经的,估计是太担心自己了。 鱼薇有点僵硬地点点头,她刚才听着步霄跟大哥的对话,心里跟着他一起难受、痛苦,但她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无法接受:“你真的要走?” 步霄要走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结束,她从来没想过,她跟他只是在一起这么短暂的几天,他就暂时要跟自己离别。 “嗯。”步霄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让她伤心的话,于是一把搂住鱼薇的肩膀,耍无赖道:“先不说这个,下楼吃饭,嫂子今天准备好吃的了。” 鱼薇心里涌动着很多酸楚的滋味,被他搂着,跟他下了楼,一楼这会儿终于热闹起来,老三下班接樊清和龙龙回来了,三嫂白天带孩子回了趟娘家,老爷子也下来准备吃饭,正在指挥老三调台看地方台的天气预报,姚素娟摆好了饭,冲他俩笑道:“跟你大哥谈完了?” 姚素娟今天摆这桌饭,是步静生的意思,说有话要跟老四谈,她原以为是兄弟俩这么多年终于因为小徽这事破冰,第一次谈话,但看见鱼薇下楼时的神色,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全家除了缺席的小徽,在桌边坐下时,步静生也下来了,姚素娟太了解他不过,一看他那个死样子就知道没好事,饭吃一半,步霄忽然开口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姚素娟顿时就明白了,瞪着身侧的步静生,后者果然神色怏怏地坐着,没胃口吃饭了,一看就是他干的好事…… “那就这样吧,过段时间我再回家。”步霄看着这句话说出来,饭桌上气氛顿时冷了,每个人都神色一僵,于是赶紧开个玩笑:“都别太想我了。” 家里气氛很是压抑,大概每个人都隐隐猜出来了事情原委,饭虽然吃得很慢,但终究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散了席后,步霄带着鱼薇离开。 走出前门,走进院子时,鱼薇忽然听见身后的喊声,回头看见姚素娟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大嫂站在门厅的灯光里,身形被映照得很清楚,她站在灯光里,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像是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最后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声音有些发颤地对着步霄说道:“老四……早点儿回家。” 步霄笑了笑,拉开了车门,对着姚素娟说道:“知道了嫂子。” 鱼薇坐在副驾上,看着车一点点驶离步家的院子,调转方向时,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大嫂一直站在那儿没离开,目送着他们的车缓缓消失,她心里的感觉更酸楚了。 离开了步家,车里只剩下她和步霄两个人,鱼薇知道自己和他终于远离了纠纷和这场波折,但这件事被解决的方式并不是快乐的,现在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她冷静下来,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鱼薇才明白,这或许是一段时间内,他最后一次在家里吃饭了。 鱼薇此时坐在车上,忽然觉得即将分离的实感像是此刻忽然而至的劈头盖脸的大雨,猛砸在自己头顶。 最终当黑色轿车在逐渐淅淅沥沥、转为小雨的雨幕里开到了市区,看着眼前熟悉的路线,是步霄要送自己回家,果然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停下了。 没有下车的意思,两个人还坐在车里,雨刷已经停了,车也熄了火,车窗外是一阵蒙蒙细雨和漆黑的夜色。 “不让我上楼坐坐、喝杯茶?”步霄打破了沉默,看着鱼薇的侧脸,笑容一如既往的不正经:“要走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得把事情都处理一下,咱们还能再甜蜜两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手被鱼薇紧紧握住了,她像是要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攥住了就大有不想松手的意思,步霄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朝鱼薇望去时,是她努力克制情绪的侧脸。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店里还是家里,什么都可以交给我。”她眼睛看着车前窗,没有望着他,可是车前窗外什么也没有,一片黑漆漆的。 “我不放心的,那可就多了……”步霄背靠上座椅,跟她十指紧扣,从眼梢温柔地注视着她:“比如你是不是又傻乎乎地玩儿命挣钱去了,是不是又在外边儿瞎认哥哥了,你那个酒吧的工作还是辞了吧,那个时间太晚了也没人接你,最重要的是,不用太想我……我很快就回来。” 鱼薇还是没有转脸看他,她知道看着他,自己一定憋不住想哭。 “宝贝儿,还记得我教你的么?”沉默了一会儿,鱼薇听见步霄开口问自己:“围棋里的打劫……” 她忽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眼前的情况像是一次劫争,往复、循环而无解,必须得在别处下一着,于是步霄要暂时离开眼前的僵局,以消除所有人心结。 “其实都说逝者已往,死了的不应该影响活着的,但其实不是……”步霄说到这儿,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我一直被影响着,也愿意被影响,之所以被影响着,才会活到现在,活成这个样子,被影响着没什么不好,因为走了个那个,对活下去的那个不会有任何的坏心,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总是穿着这件外套吗?” 鱼薇终于转过脸,看着步霄,看见他亮晶晶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深色,她又看了眼他身上那件黑色旧外套,隐隐知道了答案。 “嫂子想不开之前,有一段时间特别正常,表现得跟正常人没区别,有天给我买了这件衣服,很大,我穿着特别不合身……”步霄第一次重新提起这件事,轻轻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问她怎么买这么大的,她说衣服买大一点,能穿很久,希望我长大以后,能长高长胖很多,但一直到现在,我都被没吃成她想要的那种样子,还是有点瘦。”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跟自己提他心里的伤疤,鱼薇认真地听着,知道他不需要安慰,于是没有说话,他其实早就应该想通了,大嫂根本没有怪他,还希望他能健康、幸福,所以他才会照着大嫂想要的样子活下去,其实步霄心里大概是很多愧疚却又掺杂着很多怀念的吧。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大嫂就是我妈,老头儿因为代沟太深了,一直除了打我也不管我,大哥就跟我爸差不多,别看他现在这么面乎乎的像个冬瓜,也不喜欢理我,我小时候,他真的很疼我……”步霄紧紧握着鱼薇的手,笑着凝望住她:“所以,就算没有当年那事,我照样还是会替小徽走的,我是他叔叔,还有就是,得到你的人是我,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幸福吧?占了这么大便宜,已经幸福到顶儿了,不在乎这几天。” 他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种很认真的微笑,深深地望进她眼底:“宝贝儿,理解我一下。” ☆、第59章 鱼薇一时间无法回答,像是一堵墙硬生生地堵在胸口,让她很难喘上气来说话。 她对步霄显然超过了单纯的“理解”,这几天,她为他难受,为他不忿,为他愧疚,为他痛苦,也为他在作出决定时感到一丝丝释然,在每一个时刻,她都毫无罅隙地带入到他的感受里,分分秒秒地跟他产生着共感,哪怕步霄说要走,她也没有多少念头是为自己想的。 鱼薇平静下情绪,神色镇定地说道:“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也会有我理解你的,而且,我真的不难受。” 步霄眼神温柔地望着她,看见鱼薇剧烈起伏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了,她一字一句都说得很缓慢而诚恳:“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度过了这么多天,什么都跟你一起做过了,还试过这么多从没试过的第一次,我这辈子都没什么遗憾了。” 听见她这种毫不遮掩的大实话,步霄的眼神一瞬间像是被风吹乱的湖面,荡起一片光亮,她这些话听上去这么傻,这么简单、直白,却又让他听得很心疼,他紧紧扣着她的五指,继续听她说。 “我最难熬的日子已经彻底熬过来了,跟你在一起后,真的不会再有任何苦,比那个时候还苦了。”鱼薇继续说着大实话,恨不得把心里全部的感觉都一股脑地倒出来,让步霄知道:“你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存在,我一定会把自己全都弄好,不光是我自己,还有你店里,还有家里,我都会去的……等你回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里,步霄笑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最近都有点忘记了,她是个多独立的人,从前他在的时候,她就最讨厌麻烦自己,现在他不在身边,她只会把自己打理得更好…… “哎呦,我受伤了,你就这么不需要我,嗯?”步霄整个人往后一摊,因为话题太沉重,开起玩笑。 鱼薇很认真地摇摇头,有句话她一直当成箴言:“当然不是不需要你,只是没有你我要自己过得很好,有了你只会变得更好。如果就因为你不在我跟前,我就活得像一滩烂泥似的,你凭什么喜欢我呢?” 步霄哭笑不得地低下头,被她的人生真理逗得直笑,再次转过脸看她,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坚定、从容,他忽然有种预感,她将来会变成他完全不曾预期过的样子,买卖这么多年,他捡过最好的宝贝,都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我怎么觉得我以后会变成妻管严呢?”步霄挑挑眉,伸出一只手摸着鱼薇的脸:“我看出来了,以后大嫂可以退居二线了,家里你管事儿就行了……” ^ 当晚步霄没有留在家里过夜,回了无宝斋,鱼薇知道他可能有事要处理,第二天他一大早就来了她家,说买了翌日的飞机票,最近国内外的展会和交流会都很多,他光是跑完这些都能过去大半年。他跟她聊了一两句,鱼薇才知道,原来他这个生意确实需要满世界跑,去各种地方收货,会发生各种很有意思的故事,认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 这是步霄第一次跟她聊做生意的事,他还说了很多大言不惭的话。 “挣不到一个亿我就不回来了。”步霄吊儿郎当地跟鱼薇这么说了一句,鱼薇真没听出来真假,但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他在信口胡说…… 她原本担心他离开g市,很久不回家,在外面会过得不好,但听他这样一聊,顿时放心多了,他本来就经常出差,步霄说最近他的确太懒了,很久没跑过了,跑一跑也好。 这一整天,两个人绝口不提第二天分别的事,鱼薇其实也不知道他说那些话是不是为了安慰她、怕她担心才故意说的,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想再去考虑那些,只想把这一天好好过完。 步霄带着她跑了几个地方,先回店里把一些零碎事情给她交代了,鱼薇主动提出要帮他看店,毕竟店里还有老黄做主,步霄就答应了。 接着两人去了一次超市,逛了一下午,买了很多东西回家,马上十一放假娜娜和祁妙要回来,鱼薇买了很多食材,打算到时候给她俩做好吃的…… 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弄完,行李也收拾好了,鱼薇问步霄晚上想去哪里,他淡淡地笑着说道:“吃你做的饭。” 于是她进了厨房,做了几个很简单的家常菜,三菜一汤,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段时间内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顿晚餐,当时天已经黑透了,深夜降临,拂晓将至,这会是最短暂的一夜。 就像是步霄情书里的那句“时间一会儿很漫长,一会儿又很短暂”一样,时间真的变成了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概念,它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跟他在一起和分离时,相对论体现得那样的明显。 如果一个人的出现篡改了你的时间,那么他很有可能将肆意侵占你余生的每一个瞬息和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睡前,鱼薇在床上躺下时冲步霄问道,她今天一天都没问这个问题,可越临近那个时间,她越是有一丝心慌。 “早上八点多。”步霄在床沿坐下时,声音也变得有点疲惫。 这么早,几乎是天一亮他就要走了,鱼薇现在跟他一起躺在床上,才体会到那种滋味,轻压慢捻,绵长而难以消退,在心里无处不在,游走、流动着,她渐渐把那种感受变了埋怨,她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步霄从头到尾都没有错过,她更没有错过,为什么他被逼走了…… 步霄搂着鱼薇,慢慢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呼吸变得有点紊乱,转过身,一手扳过她的小脑袋,低头望着她:“怎么了?” 鱼薇咬着后槽牙,她几乎就要忍到明天他走以后,自己一个人爆发的,她用力克制着慢慢咬字道:“你要知道,你什么都没错……” 依稀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水光,步霄原本就知道她根本不会那么好受,这会儿都快心疼死了,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真的没事儿,我很快就回来,等我挣一笔大的,带着你满世界溜达,咱们把地球当成地球仪给玩儿了,怎么样?” 鱼薇听他开着玩笑,说哪里哪里风景不错,哪里哪里一定要去,她紧紧地搂着步霄,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味道,一秒钟也不想浪费。 “快睡吧,很晚了。”步霄眼睛沉黑地望着她,提醒道。 明天她上课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天就快要亮了,睡着了这个夜晚只会更短。 第42节 可她还是不小心睡着了,于是再一睁眼时,窗帘的缝隙里洒落着青蓝色的光,是天将要亮起来的样子,身侧已经没了人,浴室里传来水声,是步霄在洗漱的声音。 那一刻的感受真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鱼薇掀开被子、赶紧爬起来,她知道时间不剩多少,走去浴室时,看见客厅摆好的步霄的行李箱,她佯装成什么都没看见,胃却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忽然有种想吐的感觉。 拉开浴室的门,步霄朝着她望过来,他在刮胡子,和往常一样露出坏笑:“宝贝儿,睡醒了?” 他就跟一会儿要离开这事根本不存在一样,跟她一起洗漱,换衣服,吃早饭,鱼薇看着墙上的挂钟,五点、六点、快到七点,三根针走得飞快,无法停下……步霄终于检查了一下行李,站起来说道:“走了。” 青天白日,正是阳光最温暖明亮的时候,画面里的一切被照得很清楚,他穿着长长的黑外套,迈开腿,朝着门口走,脸上的笑容又坏又轻佻,每个她熟悉至极的细节都被她看进眼里,贪婪地想把所有细枝末节都烙印在脑海深处。 走到门边,步霄停下来问她“不跟我抱一个?”,鱼薇走过去,紧紧地跟他拥抱了一下,脸埋在他的胸膛,似乎抱了很久又似乎短得只有一秒钟,所以他的体温转瞬间就消失了。 没有说再见,仿佛只是一次简单的离家,下午就会回来一样,步霄用明亮狡黠的双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鱼薇,挑挑眉梢对她笑了一下,出门后,替她把门带上了。 “啪嗒”一声,门严丝合缝地被关上。 整个世界,忽然就剩一片死寂。 眼前突然间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一间屋,可她分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烟草味和熨衣水的香气,糅杂在一起的那个味道。 步霄走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在从这一刻开始的一段未知的时间里,不会看见他了……鱼薇顿时有种冲动,想把门打开,跑下楼梯,一把拉住他,让全世界都去见鬼,谁都是自私的,凭什么自己不行?如果他们都知道步霄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在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被掐断了声响,抽离了光线,只剩下这一道被关上的门,谁都会理解她的痛苦。 鱼薇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种忽然而至的安静就是一种最残忍的实感,排山倒海地压迫着她,无法缓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满屋子都被照射进来的阳光包围在一种近乎虚假的明亮里时,鱼薇走到阳台,朝楼下看去,步霄的黑色轿车已经不在了,原本停车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他真的走了。 忽然那种想吐的感觉更强烈,她飞快地跑回屋里,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把刚才硬吃下去的早饭全吐出来了,整个身体像是从内而外被翻了出来。 步霄下了楼,上了车,一系列动作都很连贯,直到他发动车子前,把烟盒摸出来,他的动作变得有些凝滞…… 双手抵在方向盘上,盯着黑色烟盒,他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这是他自己的老规矩,在跟她告别后,点上一根烟用来等她,这是他从很久之前,就偷偷约定好了的,他还真的一次没落下过。 从前他是在她小姨家楼下,在她学校门口,后来是送她去各种地方,这一根烟的心情也不一样,有时候是担心,有时候是痛苦,有时候是轻松、幸福,他曾为她有过这么多种心情,却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希望这支烟永远不要抽完。 “啪”的一声,打火机点着了香烟,他抽着抽着,看着火苗一点点灼烧着烟丝,燎出黑灰色的边缘不断朝着尾端烧去,一点点变成烟灰落下来,不可控制地还是烧到了最后,把香烟捻灭时,步霄露出有些虚无的笑容,这是不是他这辈子时间最短的一支烟?为什么这么快,它就无情地烧完了。 步霄抬起头,目光深沉地朝着鱼薇家的阳台望去,那两盆杜鹃花还摆在那儿,她并没有出来,他看了一会儿,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然后发动了车子离开。 ^ 步霄离开的这天,阳光真的好得不像话,第二天就是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鱼娜下午就从寄宿学校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帮着她一起做饭,她好像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问起原因,鱼薇说步霄走了,她倒吸一口气,捂住脸:“姐,你跟姐夫分手了?” 娜娜的表情满是急切和忧虑,鱼薇摇摇头,盛排骨汤的时候淡淡说道:“怎么可能分手,他出差了。” 鱼娜“呼”的一声,吹出一口长气:“真是吓死我了,只是出差你这么伤心干嘛?热恋的时候暂时分开一会儿也挺好的,小别胜新婚嘛,你俩整天腻歪在一起,我这只单身狗都要被虐死了。” 看见姐姐心情不好,鱼娜很勤快地把碗洗了,结果干活时在屋里转了几圈,她才发现,到处都是步霄的东西,自己只是离家一个星期住校而已,姐姐就在家里添置了这么多姐夫的用品,什么拖鞋、水杯、牙刷,全都有姐夫的一套,俨然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跟他同居了,再看鱼薇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喝着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姐,你每次跟姐夫那个什么,有没有措施啊?” 鱼薇猛一听妹妹问起这么奇怪的问题,愣了一下,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想起另一件事,她上次跟步霄在浴室里那次,确实没措施……不过她那天之前就该来例假的,正是安全期,另外,她那次的确有点发疯,把步霄那个不靠谱的“先上车后买票”的建议给暗暗记心里了。 她这会儿被猛地一提起来,忍不住开始紧张,一半期待,一半忧虑,最后她索性想着,那样才好,要是真的怀孕了,步霄就不用走了…… 鱼娜看她表情阴晴莫辨的,凑上来问:“姐,你大姨妈还没来?” “没关系,偶尔推几天而已。”鱼薇这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她早晨还吐了,不过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胃不舒服才吐的吧,就算有反应,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心里揣着这件事,鱼薇隐隐忐忑起来,但因为概率低微,她也没当回事,正好国庆节如期而至,祁妙回了g市,两个人第二天就约着一起去吃饭、逛街,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假期第一天,她跟祁妙约好在那家之前两人常去的咖啡馆见面,鱼薇先到的,点了杯饮料,不过多时,店门被推开,响起铃铛声,她一抬头看见进来的人,顿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尾巴!”果然,离着老远,她就听到很熟悉的祁妙喊自己的声音,又甜又脆,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地朝着这边卡座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虐的剧情有错误估计,已经虐完了…哈哈哈~~ ☆、第60章 祁妙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剪短了,利落潇洒的齐耳短发更适合她,白皙的耳垂上还戴着小珍珠,一身活泼鲜艳的夏装,朝着鱼薇跑过来。 她果然还是些变化的,变得更漂亮,更耀眼了,但一张嘴说话,鱼薇发现祁妙还是那个老样子,咋咋呼呼,精力充沛,又因为很久没见了,一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得难以自持。 “尾巴,好久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祁妙把紧紧抱着鱼薇的手松开,坐到对面的卡座里,好奇又仔细地打量起好友,发现了很多新变化。 鱼薇还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就听见祁妙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说自己哪里哪里跟以前不一样,最后总结陈词:“你现在太有女人味了,啧啧,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对了,你跟那个坏叔叔现在怎么样了?到哪个阶段了?” 鱼薇猛一想起来步霄,就觉得心情陡然滑落到谷底,他只是走了一天而已,她就觉得像是分开了一年……赶紧打起精神想怎么回答祁妙,最后索性很直白地说道:“该做的都做了。” 祁妙喝的一口冰水差点喷出来,咳嗽了老半天,瞪大眼睛:“你已经跟他那什么了?” 鱼薇点点头,祁妙现在还是很天真的,凑上来小声问她什么感觉,俨然一个好奇宝宝,扑闪着大眼睛。 随便说了一下,祁妙对她的抽象回答很不满意,说她敷衍自己,还很污地问起初夜和高/潮是什么感觉,鱼薇口干舌燥地喝完了饮料,赶紧把菜单推给她,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果然她立刻被甜品吸引了,点了两道很爱吃的,慕斯蛋糕和香蕉船,还有一杯冰饮。 许久没见,可聊的话题实在太多了,祁妙坐下来之后嘴巴就没闭上过,聊着聊着,祁妙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跟步徽闹矛盾了?” 鱼薇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祁妙用小勺子挖着蛋糕,漫不经心:“我们三个不是很久没见了吗,我昨晚打电话也约他了,让他中午来跟咱俩一起吃饭,结果他直接拒绝了,还有我看到强电他们几个的朋友圈,有步徽的照片,他变得好奇怪啊,头发都剃了,他不是最在意他那一头毛儿嘛……” 鱼薇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都觉得步徽的事像是一个大秤砣沉沉地压着自己的心。 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把所有事都跟祁妙说说,鱼薇把最近发生的事全说了,倾吐之后果然觉得轻松了些。 “竟然有这种事?”祁妙还是第一次听说步徽喜欢自己好闺蜜,先是很愕然,又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有段时间,一直问我一些关于你的问题,哦!还有,原来强电的照片是那个意思……” 鱼薇蹙蹙眉,没听懂她的话,祁妙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点开强电的朋友圈,给她看一组照片,鱼薇一眼就看出来虽然周围黑漆漆的,但路灯底下映照出来的场景是自己家楼下,最后一张是步徽坐在花坛边上的侧面照,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一看配字,鱼薇差不多就明白了,“陪好哥们儿一夜失恋”……原来步徽被自己拒绝那晚,在自己家楼下坐了一夜。 “啧,徽哥也挺可怜的啊,喜欢你,结果你跟他四叔在一起了……我们之前有段时间还误以为你喜欢步徽呢,你又给他织围巾,又给他补习的,谁都能看出来你是真心想让他上进、为他好的,不然他那个烂成绩,怎么可能考上g大?”祁妙自己感慨了一会儿青春岁月。 鱼薇看到那几张照片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步霄走后,她有段时间把错全部归咎到步徽身上,但她永远不可能真的站在他的角度去体会他有什么感受,就像他在自己家楼下坐了一夜,他当时会想些什么呢? 时间绝对会是一剂良药,它无声无形之中改变着这么多人事,总有一天会把所有人心里的创伤都抚平。 另一件事终于也得到了结果,国庆节最后一天,鱼薇还在因为步霄离开而情绪低迷,祁妙来了家里,跟鱼娜坐在客厅里煮着火锅,她看着一点胃口也没有。 “姐,你到底要不要去看看啊,你例假还没来?”鱼娜看她食欲不振的样子,忍不住催她去查一下。 “真的假的?”祁妙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情形:“尾巴,你有了?” 鱼薇觉得自己只是单纯的没有胃口,她最近胃确实不太舒服,不过生理期的确推得太久了,她没经住劝,只能披上衣服,去楼下药店买了盒验孕棒回来。 鱼娜和祁妙都看呆了,比她本人还紧张,大呼小叫着帮她看怎么用这个东西,她进卫生间前,两个人还在争执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听,已经约好了祁妙要当干妈。 进去时,鱼薇觉得自己绝对是发疯了,她竟然隐隐期待看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如果自己真的看见两道杠,她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但到了最后,她有种被自己的身体戏弄了一回的感觉,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看着那一道孤零零的细线,什么都没有…… 她本来应该松一口气,但这一刻她明明觉得是错失了什么,心里空洞得要命,把验孕棒丢进垃圾桶。 卫生间传来抽水声,接着看见鱼薇走出来,门外两个人激动得抱一起,祁妙问道:“男孩女孩?” 鱼娜快笑喷了:“祁妙姐,你真的觉得这能测出来性别吗?” “对哦,我开心得说胡话了,”祁妙又开始嚷嚷:“尾巴,我都给宝宝取好名字了,他爸爸姓步,就叫小步点儿怎么样?” 鱼薇看见两人抱在一起激动地喊“好萌好萌”,凉凉一盆水泼过去:“什么都没有,应该只是我最近身体不好。” 祁妙和鱼娜顿时偃旗息鼓,萎靡不振,但看见走到饭桌边的鱼薇表情更落寞,祁妙只好说道:“本来就该没有,你才大一呢,年龄都不够结婚的,但其实我刚才想,休学一年生个宝宝也没什么不好啊,关键是坏叔叔一定会负责任的!”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三个人继续埋头吃火锅,话题一直是要是她真的怀孕了如何如何。 要是真的有了,步霄肯定会回来负责任的,三十岁当爹好像还挺不错……鱼薇胡思乱想一会儿,这事就算翻篇了。 果然两天后,例假延期但终究还是来了,一切都一如既往,没有步霄的日子还是继续过着,像是永远看不见尽头。 国庆七天假期,一眨眼就这样过完了,很多人回来又走,步霄却一直不在她的身边,鱼薇适应了一周,还是不能适应。 每天继续收着他的玫瑰花,偶尔坐车去无宝斋坐坐,空荡荡的庭院里黄叔用留声机放着舞曲,却再也没有人朝她伸出手,请她共舞,她跟步霄幸福的那几天,短短一个星期,却是她平生最闪光、恣意、快乐的日子,她每天都拿出来回味,点点滴滴都被她回忆了成百上千遍。 她自知前十八年过得太苦,猛一尝到甜的滋味,很轻易就满足了,她不怕再吃苦,唯一无法接受的,就是她实在太想念步霄了。 他对她而言,显然不单单是个爱人,更像一种精神寄托,最近步霄离开以后,她经常做梦,梦里情况有千百种,她却还是一个小屁孩儿,喊着他“步叔叔”,希望他能来找她,救她,陪她,让她从痛苦里得到解脱。 那个穿着一件常年不换的黑色旧外套,嘴里叼着一根烟,笑起来又坏又轻浮的人,她是真的很想他…… ^ 步家今年的国庆节假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 老四离开了g市,这是在饭桌上宣布过的,可是步徽一直到假期放完,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叔侄俩平常消失一个就够清净的了,忽然两个人都不见踪影,老楼显得空荡荡的,一点节日气氛都没有,还陷入了一种很凄凉冷清的气氛。 这天老爷子实在受不了,家里安静得反常,他问姚素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孙子不回家,明明他四叔都被他爸逼走了,他还在较什么劲,姚素娟晚上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第二天必须回一趟家,电话里说了几句,才得知,步徽根本不知道步霄离开g市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听到儿子声音低沉地从电话那端问道。 “十一放假前啊,唉,你原来不知道?你爸真是够行的,把人逼走了不说,还没告诉你……”姚素娟在电话里大骂起步静生,恨不得当下就把电话按断去屋里把他掐死,转念一想,老四是被他逼走的,自己丈夫那个冬瓜一样木讷又温吞的人,肯定是不好意思跟人提。 步徽第二天一大早回了趟家,很久没回来了,在小屋看见四叔和鱼薇抱在一起那天后,他就一直住在宿舍,步霄离开g市这事,他还真的没听说过。 该离开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四叔,怎么是他走了?步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进家门,姚素娟跑出来迎接他,多少天没见儿子了,她眼眶立刻就红了。 步徽不仅瘦了一圈,而且剃了个寸头,姚素娟一时间都没认出来他,他大变样了,变得跟之前一点也不像,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回家的日子小徽过得一点也不好。 看见姚素娟眼里泛起泪光,步徽挺不好意思的,把脚边的毛毛轰开,大步朝屋里走,进屋时沉声问道:“四叔为什么走了?” 正好进了客厅,姚素娟去给步徽倒饮料,动作停住:“为什么?不是你说的你不想上学了,要去开车或者去部队吗?你爸不同意就跟你四叔谈话,让他走了呀……” 步徽深深蹙起眉,简直闻所未闻,他什么时候说自己不上学了? “我说的不是不上学啊,好不容易考上的,我神经病啊?”步徽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老爸想成什么了,解释道:“我是要休学,又不是退学……” 姚素娟一惊,立刻跑到步徽身边的沙发上坐着:“那你这个休学又是什么意思?你就不能好端端地把书给念完?你四叔已经走了,也看不见他跟鱼薇在一起了,你就是去大街上、在市中心逛个百八十圈的,也见不着他和小鱼薇约会了,怎么还是不能老实在家呆着?” 步徽听她炮语连珠的一堆话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点疲惫:“我休学去当兵,已经填好表了,审核通过的话,下学期就走。” 姚素娟瞪大眼,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来没想过小徽说的是这个意思……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因为失恋,又不想在家里看着老四和鱼薇好,想自己独自离开家,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他压根就没想要妨碍过那两人,亏她之前还觉得小徽是无理取闹,幼稚任性,其实,他这个决定不舒服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 但步静生应该不会同意儿子去当兵吧,当成个宝贝疙瘩疼都疼不过来,放去部队里吃苦受罪的、也见不着面,他得心疼死。老爷子应该会很赞同,他老人家本来就是军人,老二还是部队的,让小徽去历练一下,多好的事。 看着姚素娟陷入了沉思,步徽站起来说了句:“你上班去吧,我上楼收拾收拾东西。” 姚素娟看见小徽站起来,朝着楼上走,忽然有种恍惚的错觉,好像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又长高了许多,眼神也锐利了几分,终于开始有了点男人的棱角。 步徽很久没回家,一打开门,自己的房间的摆设和家具都换了新的,之前他房间的一切都被自己砸了,那天的感觉还记在心里深处,他一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 第43节 他就在这门边打了四叔一拳,步徽忽然想起,某次他跟四叔过招,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打过他,没想到他真的打到了他,却是那样对峙的情形。 他离开了g市,是被自己父亲逼走的,四叔走了,鱼薇应该也很难过吧?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四叔走的,该走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他想找个新的地方,有个新的开始,写出自己的新故事,认识一些新的人,把过去的心情全部忘记,没错,这全是他应该做的事。 步徽在房里收拾了一下东西,打包了几件换洗衣服回学校,拉开抽屉时,他忽然又看见那支签字笔。 鱼薇给他的,他用这支笔考上了g大,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全力以赴,之所以会喜欢上她,其实也是因为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儿,竟然可以让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那支笔下面,压着高中毕业照,步徽拿出来看了两眼,又发现了那本同学录,翻到自己那页,他名字上还有一个草字头。 步徽看了一会儿,把毕业照、同学录还有那支笔“哗啦”一声全部丢进了垃圾桶,打算走出房间时,他刚拉开门,又停住了脚,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拽住了,不得动弹。 他想转身的那一刻,狠狠攥紧了拳头,回头翻垃圾桶那种事也太不爷们儿了,这世上再好再珍贵的东西,不属于他,已经尝到苦头了,没必要留着自虐。 步徽迈开腿,走出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第六十一章 在这个步霄不在的冬天里,g市遭遇了最强寒流,电视、报纸反复报导着今年是百年难遇的极寒,天气眼瞅着一天天冷了,持续降温到了零下十几度后,雨雪天气又接踵而至。 鱼薇骑着小电驴,后座载着一个大号保温箱,里面全是热咖啡和奶茶、柚子茶之类的热饮,穿行在小雪纷纷的校园里。 步霄离开后的这个三个月,她有很多改变。十一放假回来后,她为了不让自己闲着,开始在同学之间卖起自制冷泡茶,也算是做做小生意。 成本微薄,用透明的玻璃敞口瓶,塞上木塞,泡一个茶包,几种水果,取个好听的名字,什么飘渺绿茶,古树普洱,凤凰单枞,清新茉莉,泡成五颜六色的,加点冰块,一瓶卖九块,因为样子特别漂亮,大有人愿意掏钱买。 那个时候天气很热,最近天气冷了,冷泡茶全部换成了热饮。从一开始的无人光顾,到现在的供不应求,她卖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还成了g大一景,还被送了个外号“茶花女”,现在要买她的饮料必须得提前预定,因为挣了点钱,鱼薇给自己添置了一辆小电驴和保温箱。 钱是越挣越多,只不过也越来越累。鱼薇此时骑着小电驴,只觉得冷风割面,雪粒子扑簌簌地砸脸,睫毛上一片冰晶,皮肤暴露着的地方被风一吹就冷得刺骨,索性抬起一只手把棉服的兜帽戴好,系上纽扣,脖子稍微有了点微薄的暖意,谁知正好驶过一片结冰的地面,她车子一歪,整个人跟车一起摔在地上。 倒吸了口凉气,她从地上爬起来,引来周围路人的侧目,鱼薇疼得咬住牙,去检查车子,车没事,但是后面的保温箱甩了出去,刚才摔的时候,就只听见稀里哗啦一阵脆响,等她把塑料箱子抱回来查看时,发现一角磕碎了,里面的玻璃瓶也碎了好几个。 她的心情顿时比天气还阴郁、灰暗,雪粒子渐渐转为雪片,剧烈地在空中翻卷、摇曳,鱼薇开始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个…… 拍了拍膝盖,她身上沾了很多泥泞,正好是下课时间,周围的路人也越来越多,有人围聚在四周,都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她,鱼薇站起身刚想把箱子抱起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电动车被一个高瘦的身影扶了起来。 鱼薇看见那个人时,微微一怔,已经多久没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好像是步霄走了多久,就有多久吧。 步徽帮她把车扶好,眼睛却并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她身边帮她把脚边的保温箱抱过去,放在后座上,捆好绳子。 其实这三个月里,鱼薇经常遇到步徽的,毕竟在一所学校,更何况,他们俩的专业英语课是在一起上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话,鱼薇也没有跟他说话,岂止是说话,常常是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很默契地转过头,谁也不看谁,擦肩而过,匆匆离开。 所以今天他能来帮自己,估计是她的形象真的很惨,步徽实在看不下去了。 果然他把东西帮她弄好,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蹙了蹙眉,像是叹了口气,然后沉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卖这个?” 十一放假回来后,步徽就发现了,鱼薇开始做小生意,毕竟她火得有点快,学校bb上,到现在八卦“g大茶花女”的帖子还被顶在热门。 他经常看见,她顶着烈日,抱着一个白色泡沫箱,在阶梯教室门口卖茶,穿着一身裙子,披散着一头长发,有人是真的买茶,还有人只是想泡她去跟她搭讪…… 四叔要是看见那一幕,真的会同意她做这些?又累又辛苦,还被人说闲话。 鱼薇收拾了一下自己,她形象确实有点狼狈,推过电动车,看见步徽正迈腿想走时,她喊了他一声:“我能跟你聊聊吗?” 步徽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于是,在这个大雪天,鱼薇跟步徽有了一次久违的谈话,她推着电动车,跟他并肩走在大雪里,在g大林荫道上前行,她没有跟步徽聊任何敏感的话题,前事不咎,只聊当下,她跟他聊了聊自己最近的计划,因为冷泡茶卖得很好,她打算开一家店。 走到即将要分开的岔路口时,步徽一直沉默地听着,终于告别,看着鱼薇骑上电动车,消失在茫茫大雪里,想起她刚才那句话。 “……之所以想大学时做做生意,是因为……”说到这她愣了一下,低头很淡地笑了一下,继续用轻柔、沉静的语调说道:“有个人跟我说,挣钱不一定要死心眼儿,非得去给人家打工,做苦力的,我想像他一样试试,但很显然我还是没他聪明……” 雪下得越来越大,步徽彻底看不见鱼薇的身影了,他听到她的那番话时就明白,她嘴里的那个“他”,说的是四叔。 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件事,他跟鱼薇中间的隔阂是无形中的一堵厚而坚硬的墙,那不是大水大火可以消灭的东西,就算没有四叔,她也不会喜欢上自己,因为他跟她隔得太远,他是十九岁的样子,她却渴慕着他在十九岁绝对不会拥有的东西。 她喜欢的是成熟、有阅历,对万事都游刃有余,可以引导她的男人,他也会有的,只是他现在不可能有,简而言之,他跟她分处在两个恰好错开的世界里。 步徽终于看透了他身在局中绝对看不见、只能冷眼旁观时看出来的事,他和鱼薇之间有一堵墙,他也没有必要去摧毁它,那是毫无意义的。 ^ 终于跟步徽的关系破了冰,消除了一些尴尬,鱼薇觉得离步霄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祸事横起。 这天她在家里,跟步霄发了短信,正准备睡觉,很意外地接到姚素娟的电话,大嫂的语气有种奇怪的焦虑,鱼薇问她怎么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丫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这话莫名恳切,有种请求的意味,鱼薇立刻问她怎么了,有事尽管跟自己说。 步霄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鱼薇没有回过步家,主要是怕在家里撞见步徽,让他不舒服,但上次跟他谈话后,她觉得步徽已经在慢慢接受了,所以她最近周末都会回去陪步老爷子下盘棋、说说话。 “公司里出了点状况,我可能一段时间不能着家,一大家子人呢,平常都是我操持的,我这么一走,怕家里出事,你也知道的,樊清她人太温柔了,龙龙又小,她平常要照顾孩子,你能不能来家里帮点忙?”姚素娟交代了一下状况。 鱼薇肯定一口答应,还问了好几次她公司里的事严不严重,姚素娟只是叹气,说一笔账收不回来,数目很大,最近资金周转不开,她得把精力放在公司里。 从这天以后,鱼薇每天有了空就去步家,其实她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张罗一下三餐,照顾一下老爷子,但毕竟她是临时接手的,家里一下子没有了大嫂,果然乱了起来。 鱼薇接手大嫂来管家之后,步静生终于看不下去媳妇儿一个人顶事、每天忙里忙外的样子,跑去公司陪着姚素娟去了,吃住都跟大嫂一起、不回家了。正巧屋露偏逢连夜雨,樊清母亲去世,跟老三带着龙龙回了济南老家奔丧,正是一月份,就快春节的时候,偏偏一大家子人全走光了,只剩下鱼薇照顾步老爷子。 老爷子最近心情很不好,家里先是乱成一锅粥,然后一个个全都走了,老四先走的,孙子又不愿回家,老大公司出了问题,老三岳母离世,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倒掉,把一个好好的家给折腾散了。 结果身边就剩下一个小丫头陪着自己,步老爷子在这个百年寒冬里,天地萧索之时,觉得日子有些静得不寻常,他心情也有些低落。 “爷爷,该您走了。”棋盘对面,那个轻柔而沉稳的声音喊了他一声,步老爷子一抬头,才回过神,自己正在跟鱼家丫头下棋。 窗外缓缓落着大雪,就要到农历春节了。 步老爷子拈起黑子走了一步,紧接着鱼薇的白子也步步紧逼,局面是一场绞杀,这丫头棋风越来越邪气了,这一步走得简直就跟小儿子一样。 步老爷子因为溃败,有点生气地抬起头想教训老四,又一晃神,才想起来老四走了,对面坐着的是鱼家丫头,再定睛一看,棋盘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姑娘对着自己笑了,可他怎么看见她身后的人明明是老四,那两道身影重合着叠在一起,成了一张面孔,一个人。他跟鱼薇一个人对弈,可分明像是她手边还坐着老四一样,她每一步走得都像是听了老四的话一样走出来的。 真不愧是老四一手教出来的,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鱼薇和步霄这样相像? 这会子,老爷子心里想起老四,有点想念小儿子了,怎么那个孽子在身边的时候,看他这么不顺眼,他这么久没来了,还挺想他,就连院子里那颗被他撞歪的夹竹桃都长直溜了,他那个小兔崽子还没回来。 当初就因为他喜欢上鱼家丫头,老四才被家里逼走的,自己之前也是反对的,可鱼家丫头只能是这么好的孩子了,真跟老四成了,那是多好的事。 这几天,家中变故,他一双昏花的老眼才算看清楚,鱼薇这小姑娘办事有多伶俐,多冷静,多让人放心,家里大人一个个都走了,就剩她一个,她照样还是把自己的日常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每天晚饭的鱼都是她亲自做的,她看出来自己胃口不好,变着花样儿地给自己清蒸、红烧,就为了让自己这个老头子多吃几口饭。 她这丫头之前说的,等长大了要孝敬自己,果真一点点都没有食言。 步老爷子叹了口气,把棋子放下,不想再下了,鱼薇看见老人家累了,给他倒了杯热茶刚想离开,走到门边时,听到老爷子喊住自己,声音有些疲惫,却很严肃:“丫头,以后别喊爷爷了……跟着老四喊吧。” 鱼薇听见这话,猛地怔住,双脚停在门边,有点不敢置信,回过神才相信这是老爷子认自己了,心里有点松了口气,回头一看,步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背影佝偻,靠着窗户边,望着窗外的大雪,神情落寞,她悄悄地掩上门扉,走了出去。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楼吹进来一阵冷冽的穿堂风,鱼薇把门窗都关上,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却也不觉得暖和,望着天地间纷纷茫茫的大雪,雪花如席,铺天盖地,把院子全部覆盖在雪白里,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 于是她做了个决定,在家里找到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学着步霄,开始做孔明灯。 ☆、第62章 步家每年都会放孔明灯的,今年一个人也没有,就让她来做吧。去年做灯、放灯的那个人不在,鱼薇想着自己跟步霄做孔明灯的每个细节,就当步霄还在自己身边,就当他陪着自己坐在这张沙发上,正噙着笑意望着自己,她在这种幻想里,一点点把灯做好。 完工之后,总得写点什么,她去年写的“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当时全家团圆,幸福美满,可是好景总不常在,今年,真的不似去年了。 鱼薇陪步老爷子在空空的饭桌上吃过晚饭后,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站在无边无际的大雪中,望着夜空,思忖了一会儿,在灯上写了两个字,“回家”。 承载着她的希望的孔明灯,亮起暖暖的晕黄,慢慢升空,“回家”那两个黑字显得无比耀眼,不管此时家里的每个人身在何处,希望他们都能快快回家。 当夜下了一场大暴雪,鱼薇睡下后,总不安稳,凌晨时分,她忽然惊醒,听到楼上传来巨响。 她踩上鞋,飞快地跑上楼梯,来到步老爷子门前,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进来”,有点松了口气,开门进屋后,看见老爷子正坐在床沿上剧烈地咳嗽,地上是一个摔碎的茶杯,她又被吓了一跳。 这晚,老爷子发了低烧,不住地咳嗽,像是感了风寒,鱼薇后半夜一刻也没睡,给私人医生打了电话,医生赶来后,她陪着老爷子挂水,伺候他再次睡下,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 第二天一大早,人在g市的步家人都回来了,步静生和姚素娟来之前,倒是步徽先到了家。 他是接到父亲电话赶回来的,让他先回来照顾爷爷,一进家门,步徽很是惊讶,根本没听说家里出这么多事,怎么一回来,看见家里空荡荡的,人都不见了,只有鱼薇跟爷爷在家,再一看爷爷病的那副样子,他都觉得害怕。 不过一夜,老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鱼薇寸步不离地坐在床边照顾,有次爷爷沙哑着嗓子,只张嘴,出不了声音,喉咙里漏气一般想说什么,鱼薇凑上去仔细听,问道:“是要坐起来?” 爷爷点点头,步徽紧接着就看见,鱼薇站起来,扶住老爷子的两侧肋下,用力把人抱起来坐着,又是给爷爷找靠垫,又是调整角度,给爷爷披好衣服,端茶倒水,就连爷爷要吐痰,她也不嫌脏,用纸接着,一下下地捶着老人家的背,让他吐干净。结果过了一会儿,爷爷忽然要呕吐,鱼薇把盆递过去时,爷爷已经把秽物吐在床上了,等爷爷吐完,她又开始帮忙擦洗、换被子。 这一瞬间,步徽觉得鱼薇更不像是自己的同辈,她像是一个长辈,亲力亲为地照顾着爷爷,而他自己,爷爷的亲孙子,都只能在一边儿干看着,不敢靠近,又手足无措,简直是个多余的人。 姚素娟和步静生匆匆赶回家来时,看见鱼薇和小徽守在床边,看鱼薇像是没怎么休息的样子,叫她下楼先去睡一会儿,步徽跟着鱼薇下楼时,才看见她的神色有了一点点的疲惫。 “你还没吃饭吧?”鱼薇回过头,问步徽,她刚才看见座钟的时间,才早晨七点。 “别管我了,你去睡吧。”步徽怎么可能再让她管自己吃饭。 “那你回头记得叫我,你爸妈可能等会儿就走,护工也还没来……”鱼薇去睡之前,交代了一下步徽,走回自己房间时,看见步徽站在走廊那端,望着自己的神色有些复杂。 可能他会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照顾病人照顾得这么上手,鱼薇这会儿回到房里,拉上窗帘,在黑暗里想着,要是她跟步徽一样,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不经人事,她应该也会在看见老爷子病了时,傻站在边儿上,手足无措吧。 不可避免的,鱼薇又想起了往事,那个时候她也就十四岁,母亲的病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伤风,她亲手照料着她,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死去的。 鱼薇睡前,看着对面墙上“平步九霄”四个字,他的名字,这一刻,她想念步霄想到了极致,甚至有些鼻酸。 大概是因为睡前想的事太过沉重,再加上一夜劳累,鱼薇睡下后,很快就睡着了,但睡眠很浅。 窗帘没有拉严实,屋子里一半黑暗一半日光,鱼薇的梦境一重又一重,纷纷沓沓地袭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全是噩梦,大部分都是她之前经历过的事,她绝望地在漆黑里奔走,痛哭,企图抓住什么,确实地抓住了之后,却又发现是镜花水月,手里空空,她朦胧间看见母亲好端端在厨房里做饭,她开心地抱住妈妈喜极而泣道:“妈,原来你没生病,你好好的活着,还在家里呢,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但梦和梦的罅隙间仔细一想,人早就已经去世了,鱼薇不由得再次哽住呼吸,深深陷进悲伤里。 好几段是妈妈去世之前的片段,妈妈是肝癌末期离开人世的,最后那段日子,因为上消化道出血,大口大口地吐血,她又梦到那个时候的自己,病床前无力地企图为母亲做些什么,但没有用,她满手是血,全身是血,床上、地上,那血止不了地往外涌。 梦里,她又去考了一次中考,考到最后一门,她心里总也不安,强撑着一场场考试,几乎每场下来她的衬衫都是湿透的,人几乎脱水,目力所及的事物都虚了影,考完的那一刻她跑出考场,天气极热,柏油路的一切都被白茫茫的热汽扭曲了形状,狂奔回医院时,人已经没了…… 病床上是空的,屋子里是黑的。 鱼薇顿时变成了一个散了线的木偶,一个踉跄扶着病房的门缓缓跌坐,天旋地转的。 她真的受不了,她觉得心像是被撕裂开一样,世界随着心一起被撕裂了。 明明知道是梦,她还是忍不住扶着门框,嚎啕痛哭起来,为什么这种事非要在梦里再经历一次? 不知道哭了多久,恍惚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肘被一双有力的手扶稳了。 鱼薇哇哇哭嚎着,转过头,看清楚的眼前的人,她才觉得这个看上去毫无尽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有人来救她了。 步霄神情凝重地站在她身后,扶住了她,一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是她梦境里唯一清晰的面目,清晰到眉眼可见,宛如真实。 她哭得更凶了,扑进步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就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三个字不可抑制地从喉咙里呕出来,那样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声音是无望而残酷的。 “步叔叔……”她大哭道,哭声几乎要把她从内而外地翻开来:“我妈死了!我没有妈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 步霄垂下长睫,紧紧抱住她,抚摸着她脑后的那只手掌宽大而温热,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放声大哭。 第44节 不知道又喊了几遍“步叔叔”,有可能是睡着的,也有可能是醒过来了,鱼薇猛地惊醒的时候还在痛哭,哭了很久,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她从来没有一个时刻这么需要过步霄,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看见他,就像在梦里一样,只要他来了,她就有个地方可以停靠。 他从她十四岁的时候就一直陪着她了,妈妈生病时,步霄来帮自己,妈妈去世时,步霄来安慰自己,就连去公墓放骨灰盒,也是他陪着自己的。 鱼薇在这一刻有多想让步霄回来,她自己也无法丈量这份心情,她从他离开之后,就一直积攒的无助、孤独、想念,终于在这会儿爆发出来。 “你醒醒。”鱼薇还在哭,忽然一双手伸过来,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泪眼朦胧地朝床边望去,一瞬间,她以为看见了步霄,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容貌跟他有几分相似,却分明不是他。 是步徽。 鱼薇把被子掀起来,捂住脸,她要尽快让自己平息下来,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 步徽刚才走到她房门口来叫她,忽然听到她在喊,一进门,才看见她像是被噩梦靥住了,但她口口声声叫着的是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喊“步叔叔”,按理来说,她不应该喊四叔这个称呼的,可是她还是逮着个旧称呼喊,她哭得很伤心,他隐约还听见她说“妈妈死了”什么的…… 他从没见过鱼薇这个样子,步徽从她房里出来时,想着,她所有的样子,四叔应该都见过的,因为从很久以前,久到自己不认识她时,四叔就在帮她。 她之前跟自己说过,她从十四岁就喜欢四叔了,他当时情绪激动,根本没当回事,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今天,他似乎才隐隐明白,四叔对鱼薇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他永远也想象不到的重要。 现在仅仅是因为自己,四叔走了,她这么需要他,想念他,还在强撑,他明白自己现在对鱼薇的感情已经绝对说不上是“喜欢”了,有种更奇怪的感觉,像是陌生,又像是熟悉,但他绝对是不想看见鱼薇难过的。 步徽走到二楼,看见姚素娟在跟步静生交谈,神情凝重,他走近时,听到姚素娟说:“让老四回来吧,家里这么乱,哪是鱼薇一个小姑娘能顶得住的……” 步静生沉默着,低垂着眼睛,像是在愧疚,还没开口,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要当兵是我自己的决定,本来就不该让别人走的,”步徽路过时说道:“我去给四叔打电话让他回来。” 听到他这么一句,姚素娟顿时瞪大了双眸,眼神有些错愕地盯着儿子,步徽已经径直跟她擦肩走到阳台上,摸出了手机,他之前把四叔的号码删除了,这会儿他才觉得那是个很幼稚的举动。 就算删除了,步霄的电话他依然倒背如流,不可能忘记,更不可能屏蔽,一如血缘这东西,无论在何处、在何时,他见到步霄都得喊一声“四叔”,这是生下来就定了的事。 其实这么多次,他偶尔回家,路过四叔空荡荡的房间时,他也是无法适应的。 电话拨了出去,步徽才有点别扭,很久没跟四叔说话了,他觉得有些尴尬和生分,但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他没说话,按兵不动,听到电话那端也是一阵沉默,接着,传来很熟悉的轻笑声,坏兮兮的,步徽听在耳里,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 “可算是等到你给我打电话了。”四叔的声音很久没听到了,却还是老腔调、老样子,嗓音低沉,语气轻浮:“你小子终于想你四叔了?” 步徽无奈地挑了下眉,刚想开口时,走廊上忽然传来惊叫声,接着阳台门被“哗啦”一下猛地拉开,姚素娟像是一阵强风,猝然刮到这里,步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跑进来,有些疑惑,看见她脸色惨白,有点被吓住了。 “小徽,你爷爷刚才晕过去了,你快跟你四叔说一声,让他赶紧回来!” ☆、第63章 步老爷子这天突发心梗,还好因为旁边就是医生,做了很专业的心肺复苏,房间里也有救心丸和除颤器,紧接着送去医院抢救得很及时,不然这种分秒必争的病发,很有可能人当场就没有了。 鱼薇听到声音,从一楼跑到二楼时,看见眼前凶险的景象,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医生和护士实施抢救。后来跟着大哥一家三口去了医院,在抢救室门口,才听说步老爷子一直都有冠心病,大夫早就劝说要做手术,步老爷子也不听,那犟脾气一犯起来谁也治不住,也就步霄之前打过一次主意,说把老爷子直接绑去医院,一针麻醉下去,他想从手术台下来也没辙了。 “唉,当时就应该听老四的,是咱俩太听话了……”姚素娟坐在抢救室门口时,嘴里跟丈夫念叨着:“我就说了,上次算命,人家大师说,咱们家今年有一大劫,极其凶险,这么一看,我应该更小心点儿才对!” 步静生低着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扭头冲媳妇问道:“你花钱化解了吗?” 姚素娟点点头:“肯定花钱了啊,大师说会熬过去的,咱们家以后是四世同堂呢……” 鱼薇听着他们夫妻两个的交谈,想着他们俩还挺迷信的,四世同堂,那得等到步徽也结婚生子,那得是多少年后了……其实她一路上都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最近没把老爷子照顾好,他才病情发作的。 姚素娟看出来鱼薇心情低落,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这孩子在想什么,绝对不怨你的,你是怎么照顾老爷子的,谁不知道?你跟这儿自责,那我得自责死了。我跟你说啊,刚才小徽给老四打电话了,老四马上就回来,你就放心吧。” 鱼薇一怔,瞪大眼睛望着姚素娟,她淡淡地笑着对自己点点头。 步霄终于可以回来了,还是步徽亲自打的电话?鱼薇突然就明白了原因,早晨她做噩梦时,应该是说了什么梦话被步徽听到了,他看出来她那时很需要步霄,所以才给步霄打电话的。 这件事到这一步,算是全部结束了,步徽解开了心结,接受了她跟步霄的事,老爷子也在昨天认了自己,所以步霄回来,她跟他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鱼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浮起一点点的笑容,心里满是解脱和如释重负,她昨天的孔明灯真是太灵验了,步霄就要回家了,等他回来,有他在,所有人和事都会好起来。 她抬起头,看见步徽坐在走廊对面的椅子上,这会儿面色沉冷地站起来,走去安全通道想去抽烟,他的样子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头发短了很多,气质比以前更内敛了,他在渐渐褪去大男孩的表象,等他九月份去当兵,两年后再回来,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步老爷子的病情很快就稳定下来了,速度之快,让医生都很吃惊,老爷子剩余心肌都恢复得很好,就这么挺了过来,而且一睁眼就犯脾气,说要回家。 临近春节,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回家过年,在医院过总不是什么好地方,看着就晦气,说是一年都会走衰运。鱼薇在病床边听着老爷子的话,心里隐隐猜测,老人家是有些害怕,刚才医生私下也偷偷跟家属说了,老人年纪大了,心脏手术风险很高,步老爷子估计胡思乱想了些什么,怕下不了手术台,在医院里凄凉走完余生,总想回家,还一直嚷嚷,说不定这是他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死也要死在家里。 鱼薇其实很能理解,老爷子此刻的归心似箭,和怕余生将尽的恐惧感,人在大病面前,特别是老人,都是孤单而恐惧的,有种孤军奋战、无人作陪的感觉,近来老爷子说总梦见死去的老战友,怕是来接他的,格外脆弱敏感。 “老四呢,我要老四!”这晚,姚素娟又劝他尽快手术时,步老爷子冷哼道:“到底为了什么走的,也该回来了,我不反对他跟鱼薇的事儿了,让他赶紧回来。” 鱼薇当时手里拿着暖水壶,正在病房门口,听得很清楚,姚素娟安慰道:“爸,老四在回来路上了,还是小徽给他打的电话,叔侄两个已经和好了,您就放心吧。” 大嫂苦口婆心劝了很久,还是劝不了老爷子做手术,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了,她只好安排好了一切,把老爷子接回家了,家里虽然什么医疗设备都有,也有私人医生,但总觉得没有医院安全。步霄接到电话时,人还在云贵边界的一个小县城里,也不知道他跑那儿去干什么的,正好又赶上春运,总之要回来,怎么也得辗转两天。大家都明白,老爷子不愿意做手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见老四,更是怕万一出不了手术室,见不到老四最后一面。 虽然他平日在四个子女里,最看不顺眼的就是步霄,但其实全家人都懂,他心底是最疼小儿子的,也最喜欢他,父子俩之间还有种莫名的羁绊和牵制,步老爷子其实最听老四的话。 这似乎是全家人最想念步霄的一次,他走得太久了,家里安静得过分,连毛毛都不爱叫唤了,老四走的前几日,它还闹绝食,最近又像是能感应到主人要回来似的,有些焦虑和烦躁,总是冲着空荡荡的院子乱吠。 又是一年冬天,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严酷、寒冷,硬冷的烈风像是一把铁刷子似的,把院子里的绿色都刷落得一干二净,所有植物都一片光秃秃的,只有黄梅窜出了花骨朵,正在含苞待放。 除夕夜这晚的年夜饭吃得挺肃静,电视机都没开,一是怕老爷子还病着受不了吵闹,二是老爷子自己也说了,怕屋里太吵,听不见老四回家的声响。 桌上也基本上都是素菜,冠心病最忌惮吃油腻的,于是一家子人开始都跟着老爷子和步静生吃清爽的素食,饭菜渐渐见底,也不见步霄回来。 “大家先休息吧,他说得十一二点才能到家。”鱼薇看饭吃得差不多了,全家人却不愿意撤席,这么说道。 她估计是那个最忐忑、最期待的人,几乎食不下咽,晚饭都没吃几口,自从知道步霄今晚到家的确切时间后,她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里。不过鱼薇的话说完,却没人想动,大家一晚上都在楼下呆着,就连老三和樊清下午刚从济南赶回来,好几天没合眼的,都洗了澡穿着睡衣回到一楼,等到了将近十二点。 实在太晚了,步静生也换上睡衣,决定推着老父亲上楼休息去,步老爷子身体不好,哪经得住熬,就在这时,趴在客厅地毯上的毛毛忽然蹦起老高,“汪汪汪”疯狂地狂吠起来,如箭矢一般,笔直地冲进院子里,变成一点黄色消失在黑暗里。 “回来了?”姚素娟正好从楼上下来,站在半截楼梯上,眼神惊喜地朝着院子里望着问道,步徽此时也从沙发上抬起头,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鱼薇有些发抖,她能感觉到自己因为心跳加速,手指和发梢以及嘴唇都在轻颤,院子里的狗叫声越来越激烈,直到听见镂空雕花的大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毛毛发出“嗷呜”声,鱼薇才自语一般说道:“他回来了。” 这个进家门的动静太熟悉了,只有老四回来才会这么吵,步静生推着步老爷子轮椅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全家人都齐刷刷地扭头朝着院子里看去。 黑黢黢的夜色里,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鱼薇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出了前门,踏上了院子的小径。 借着屋内灯火通明的暖光,那个身影一点点出现,被光勾勒出线条,步霄穿着长及小腿的黑色呢大衣,深灰色长裤,脖子上随意地把围巾绕了两圈,是那条很长很厚实,她亲手给他织的围巾。 廊檐下的台阶被含苞欲绽的黄梅掩映,细细的枝条上一颗颗嫩黄色花苞像是小珍珠,透过参差的枝条,鱼薇看见步霄高挑的身影,小土狗一直兴奋地在他脚边蹦跶,他实在没办法,弯下腰,一把将那只小土狗抱了起来,抱在怀里,继续迈腿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抬起头,穿过夜色,似乎看清了等在家门口的人是她,因为他迈过那道明暗交界线,整个人彻底出现在光里时,步霄是笑着的,仿佛已经打量她很久了。 步霄的容貌一点点、逐渐地在眼底变得清晰,直到看见他剑眉下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和他唇边那抹熟悉至极的坏笑时,鱼薇才有实感,他回来了。 他瘦得让她一时间有点发愣,像是有些脱离他原有的轮廓,瘦脱了形,五官的棱角变得更犀利,也晒的更黑了,可是步霄的味道、气息和眼神丝毫没变,那副晃悠悠地走来的样子,除了他还会有谁? 鱼薇两脚不听使唤,已经僵直地迎了上去,也不说话,只知道贪婪地打量他,走到石头小径的一半,两个人终于碰面,步霄停下脚等她过来,微狭着亮晶晶的眼眸,笑得更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是曾经有过的,步霄怀里的小土狗突然挣脱怀抱,蹿了下来,跳到他和她的脚边,汪汪叫着,步霄为了看清楚好久不见的她,轻轻俯下身,把脸贴近鱼薇。 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是她的小叔叔,她是一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小尾巴,他比她高了很多,要看清她还得俯下身打量,如果这会儿步霄变戏法儿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奶糖递给她,鱼薇都不会觉得惊奇。 只是,他的白衬衫变成了黑大衣,她从小哭包变成了大姑娘,那只狗是当年那只产下的小崽子,那时是夏天,今天是深冬,可他遥遥地朝着她走过来,兴许并不仅仅是空间距离上的,他穿过了一段深深的时光,走到她的身边,当两人在此碰面时,她仿佛还能看见,与自己打照面的还有当年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庞。 步霄俯下身热切地望着自己,鱼薇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步霄顺势把她搂进怀里,他黑色大衣上浓浓的香烟味,还混杂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大衣沾满了冷冷的寒风,是凉的,他的体温却还是那么高,滚烫的从衣服下传递着热度。 “我回来了……”步霄低下头,把下颌贴在她的头顶,闻着她的发香,温柔地说道:“这次再也不走了。” 鱼薇的心里顿时安定到了极点,她觉得整颗心都跟着步霄一起彻底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味道,但没有抱太久,只说了两句悄悄话,两个人就并肩朝着屋里走去。 进门的时候,鱼薇担心怕会尴尬,结果一进屋,灯光通亮的客厅里,全家人望着老四和自己走进来的表情,都是轻松而愉快的。 姚素娟走下了楼梯,故作严肃地盯着步霄看了半晌,还是憋不住“噗嗤”一笑,骂道:“老四,你这是去挖煤了,还是去种田了?黑成什么样儿了,不知道以为你去当劳改犯了!本来长得就不像个好人,这会儿你那胡茬子都能把钢筋挫断……” 大嫂说完,爽利地笑了起来,步霄把身后的鱼薇拽进来,挑挑眉,油腔滑调地说道:“哎呦嫂子,你整天空调屋里坐着当大老板,哪儿知道我们底层人民的辛苦,别的不说,先赏劳改犯一顿热乎饭吃呗……” 姚素娟哈哈笑了两声,走去给步霄热饭前说道:“你这又从劳改犯变成要饭的了,得,我给你拾掇拾掇剩菜去!” 屋子里的气氛跟从前别无二致,大嫂跟步霄说着玩笑话,老爷子看见他回来,又骂了两句,父子俩接着拌了几句嘴,最后被步霄一句:“老头儿你都病成什么样儿了,别跟我置气了,赶紧上楼睡觉去。”,老爷子也不再熬夜,心里踏实下来,被步静生推着上楼睡觉去了,老三也带着媳妇回了房。 鱼薇知道,现在才是重头戏,她看见步霄对着自己眨眨眼睛,然后转身走到了沙发边,在步徽身侧的沙发上坐下来,她很有眼色地躲去厨房,跟大嫂一起热菜去了。 走进走廊时,她留心听着客厅里的动静,隐约听到叔侄俩的交谈声,接着“啪”的响起一声打着火机的声音,她知道之前的风波都过去了。 ☆、第64章 因为很久没见,步徽本来以为跟步霄坐在一起会有点儿尴尬,但看着四叔脱掉黑色大衣丢在一边,慢悠悠地走过来,路过自己身边时,做了个习惯性动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新剃的寸头摸上去有些扎手,步霄轻轻笑了笑:“几个月没见变样儿了。” 这一幕跟以前一样,四叔跟自己的相处模式没有丝毫改变。步徽看着四叔坐在自己身侧的沙发上,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打量着自己的变化,也淡淡笑了一下,冲四叔问道:“我是不是变帅了?” “那必须的。”步霄挑挑眉,低头笑着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步徽也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让四叔借个火。 果然,没有一支烟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之前他激动的情绪无法平静下来,过了几个月,时间给了他最好抚慰,步徽看见四叔瘦了很多,拈着香烟的手背都晒黑了,骨节也更突出,显得手掌更宽了些,他看着四叔抽烟的样子,还是自己熟悉的,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散漫地吞云吐雾,只觉得很久没见到了,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情想跟四叔聊聊,听听他离家之后的故事,要是这会儿能开瓶酒,有两个下酒菜,就好了。 步徽正想着,一边跟步霄低声聊着天,结果他想的还真的实现了,鱼薇从厨房走回来时,招呼他俩去餐厅边吃边聊,她手里还真的拎着酒瓶子,和两个玻璃杯。 鱼薇回来时,发现他们叔侄俩之间的气氛更轻松了,还打开了话匣子,不禁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她路过沙发时,步霄扭过头来看自己,他靠在沙发背上,脱掉了大衣,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很慵懒的样子。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很热很热,鱼薇知道他是很想念自己,可这会儿没办法跟她说上话,但只需要这一个眼神,她什么都懂。 步霄对着她很坏地笑了笑,接着把头转过去了,之后,她往桌上端菜摆饭时,他的目光又有意无意地、炽热地停在她身上,打量着,观察着,或许只是单纯的,想看见她。 零点,座钟敲响,除夕夜过去了,大年初一来了,今年的春节有点安静,但钟声响起时,步霄跟她对视了一眼,她觉得全部的心愿都实现了,连续两年的春节,她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而且最令她开心的是,往后的每一个除夕夜,他们都会在一起。 叔侄俩去餐厅坐着,步霄算是吃饭,步徽跟着喝点儿酒,吃宵夜,姚素娟招呼着鱼薇也在桌边坐下,四个人聊了很久,一直聊到下半夜两点多。 “我两天没合眼了。”步霄很是困乏地瘫在椅子上,露出有点怔忪的笑容,酒饱饭足,他这会儿就想倒头睡会儿:“先上楼了,你们也早点儿睡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累了,姚素娟让他上楼去睡,她跟鱼薇收拾饭桌时,步徽也上楼去睡了。也没收拾很久,鱼薇洗干净手,回房收拾了一下自己,等着一楼的灯都关上、全部安静下来,她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刚才上楼之前,步霄很用力地在桌底下捏了两下她的手心,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偷偷溜上楼找他,其实他不给自己留信号,她也要上去的。 步家老楼已经完全陷入静谧的黑夜之中,只有窗外寒风的呼啸声,有点阴森地扭曲着音调,像在呜咽,鱼薇沿着侧面这个比较偏僻的楼梯,上了二楼,一拐弯就看到漆黑的走廊上,只有步霄的房门底下,那条门缝还洒出一线晕黄。 她轻轻走过去,按下把手,果然给她留着门呢。 “你也太慢了,我都要下去找你了。”她刚把门推开,钻进屋,就听到步霄的声音响起在门口,透着一股子饶有兴致的意味。 屋里一片暧昧的光线,只有床头一侧的小灯亮着,是一种有点发红的橘黄色光,步霄正站在门边,刚洗完澡,穿着睡衣,房间里洇湿着热乎的水汽,他的头发和压低的嗓音一样,似乎都有些湿漉漉的,有种彻底的放松和柔软,眼瞳的颜色也更深更黑了一些。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门轻轻关好,然后上了锁,直接强硬地把她抵在门上,压在门板上,如饥似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在她耳边,声音沉热道:“我想你想得要死了……” 说完,他低下头,凑到她唇畔吻住她,压抑了三个多月,积攒着的渴望、思念,一经点着,借由这个吻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仿佛在他吻住她的时候,两个人滚烫的身体就化成一滩水,交融在了一起。 似乎因为刚洗过澡,他身上的水汽全部浸染在她的身上,他的嘴唇也更柔软,他唇舌间那种熟悉的触感游走在她唇间,轻轻舔舐、吮吸着她的舌尖,让她颤抖起来,步霄黑亮的发梢还有水珠,滴在她的脸上,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捧住她的脸,深深地亲吻她。 吻了很久,呼吸越来越粗重,从渴慕的疯狂,到缠绵的温柔,这个吻一直断断续续的,从门边到床上,鱼薇觉得此时似乎只能通过接吻和抚摸才能感觉到他回来了的真实感,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第45节 浴室门敞开着,直到水汽全部蒸发掉,屋里的温度降低,湿气也降低,两个人都冷静下来,松开了拥抱,躺在床上开始对望。 屋里四下安静,沉默了一段时间,步霄箍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好久,有些低哑地开口问道:“你瘦得也太多了吧,最近都干什么了?” 回到家,在前门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出来她瘦了,刚才脱掉内衣,用手又感受了一遍,她那小身板都硬邦邦的,明明自己走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软乎乎的,手感很好来着。 “你也瘦了。”鱼薇定定地望着他,语气有点感慨地说道。 步霄望着她,听见她这话,慢慢挑起眉梢,很坏很色地笑起来,一字字说道:“我有个地方没瘦,你要不要感受一下?” 鱼薇知道他说的是哪里,毕竟亲了这么久,他都钻进自己衣服里,从头到脚亲了她一遍了,他那个没瘦的部位,她已经感受到了它很强烈的存在感了…… “今天还是算了,没有那个。”她凑到步霄耳边,小声说道。 “哪个?”步霄明知故问,听到她特别坦然地把那个很污的词说出来,被她逗笑了,一只手搂住她,攀上她的头顶,抚摸着她的长发:“之前没用也没怎么着啊,哪有那么容易怀上的。” 鱼薇被他一说,想起来上次,忍不住把之前她误以为自己怀孕的事跟步霄说了,那个时候,因为他走了,正好在国外,她没跟他提起过。 “啊?”步霄听见她的话,顿时蹙起眉,有点惊讶:“你再说一遍……” “我以为自己怀孕了,还买了验孕棒,但其实什么都没有。”鱼薇好整以暇地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因为生理期往后推了。”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步霄有点正色地盯住她,拂开她的头发问道:“我差点要当爸爸了这种事儿,你都能忍这么久不跟我说。” 鱼薇很认真地说道:“那不是没有嘛,有就跟你说了。” “你这小家伙好像还挺失望的……”步霄笑了笑,捧住她的脸,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现在太早了,二人世界怎么也得再过个八百年,八百年都不够,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想你的,每天晚上在酒店床上躺着,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 …… 这天晚上鱼薇并没有在步霄房间里呆太久,尽管她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他也想一直搂着她睡到天亮,但三点多钟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亮起刺眼的车灯,在楼下遥遥地映亮了院内一切,鱼薇有点吃惊地坐起来想去看情况,步霄把她抱回去,说道:“没事儿,二哥回来了。” 对于步霄把步军业叫成“二哥”,步徽把她叫成“二叔”这种事,鱼薇在去年寒假就已经接受了,看样子这是二姐也从b市赶回来了。 为的是什么鱼薇心里隐隐有答案,正是过年的时候,老爷子要做大手术了,二姐肯定要回来。她暗自想着,又被步霄抱住亲了好一会儿,直到楼下响起人声,他才拉着她走出了房门,下楼,把她送回房里,让她好好睡觉。刚才陪他吃饭的时候,他听说最近都是她照顾老爷子的,望着她的眼神很认真而且有些心疼,他知道鱼薇最近没休息好,现在让她什么都别管了,他回来了,什么都交给他。 鱼薇差不多就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不过五点半的样子,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因为能听到楼上有很小声的脚步声,一夜没停,起床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鱼薇想上楼看看情况,上楼梯时,正好看见步徽下来。 他竟然起这么早,鱼薇有点惊讶,步徽倒是没什么,从她身边路过时说了句:“楼上开会呢,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步徽走去厨房了,看样子是去找点东西吃的,鱼薇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在走廊了走了几步,听出来动静是从大哥平日礼佛的那间屋传出来的,她走到边儿上,果然听见门后低微的交谈声,推开一条门缝,竟然看见差不多全家人都在这儿。 窗外有点黑,天还没亮透,屋里人影憧憧,几个人或坐或站,塞满了小屋,她有点愣住,步静生、姚素娟还有步军业、步凤翾都在,步霄坐在对面逆着光的沙发上,正在抽烟,看见她来了,立刻露出笑容,对她抬抬下巴,让她进来。 步军业正坐在步霄身边,也在抽烟,一边回答着大嫂的话,被步霄一把推走,推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红木家具很硬,她被硌得屁股疼,“嗳呦”一声,抬头看见走进屋的小姑娘,目光停滞住。 “哎,这不是去年的小美女嘛?”步军业瞪圆了黑眼睛,看着鱼薇走进来。 “老二,什么小美女,以后这就是你四弟妹了!”姚素娟捧了一杯热茶,倚着背后书桌笑道。 步军业眼睛瞪得更大了,果然,她看见“小美女”走过来,步霄拍了拍他身边、就是自己刚才坐着的那个位置,示意她坐下,等人家小美女坐好,他一把搂住人家的小肩膀,还翘着二郎腿跟她咬耳朵,一副“新婚燕尔”的样子。 “你!”步军业底气雄浑,指着步霄大呼:“你也脱单了?” 步霄说完悄悄话,一手搂着鱼薇,一手朝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挑挑眉说道:“没错,老头儿都同意了,就剩你一个单身狗了,你等着他身子骨好了以后怎么整治你吧……” 步军业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嘴里叼着的烟都歪了,满脸震惊地逮着老四和鱼薇猛瞅,回过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被当成狗虐了。 鱼薇凑到步霄耳边问大家在这儿商量什么呢,步霄低头笑笑,说道:“老爷子的事儿,商量一夜商量出来了,等会儿他睡醒就带他去医院,尽快把手术做了,已经联系上最好的大夫了。” “能劝得动他?”鱼薇有点担心这一点,问道。 步霄转过脸,深深地凝望着她,唇边浮现一抹温柔的笑:“那怎么办呢,全家都是好人,就我一个坏人,等会儿我上呗……” 说完,他又笑得特别不正经,两边眉毛的高度似乎就从来没在一个水平线上过的,可这话一说出来,莫名的让人放心,有安全感,就好像是只要是他来了,这个家就不可能再有任何问题。 ☆、第65章 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一家子人进了步老爷子的房间,老人家因为昨夜休息得晚,刚睡醒,正坐在床上摇头晃脑、转动脖子做锻炼,一睁眼看见儿女、媳妇鱼贯进了屋,就连远在b市本来说要初三回来的老二都在,顿时明白了情况,沉下脸道:“这么一大早,都是来要压岁钱的?怎么不给我磕头呢?” 一时间无人应声,屋子里的气氛相当肃穆,接着步老爷子看见老四嬉皮笑脸地拨开人群走出来,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步霄倒是挺悠哉的,二话不说坐在老爷子床沿,拿起一边的羊毛开衫给老父亲穿上,一边挑眉说道:“老头儿,今儿就得住院,我来通知你一下。” 步老爷子心气不顺,临了还是害怕的,只说他不去,就是不去,耍赖了。他想着一群儿女也奈何不了自己,他可是一家之主,封建家长,说一不二的,谁知步霄胡乱给他套上衣服,一粒粒系扣子,动作有些粗鲁,一点也不没有理他的意思。 “过完年再去!”步老爷子急了,想把老四给自己系扣子的手挡开,人老如顽童兴许真的确有其事,老人家这会儿跟个小孩似的耍起脾气来:“我要是下不了手术台,你就见不着你爹了,等把年过完再说!” 步霄扣好衣领上的最后一个扣子,鱼薇已经把旁边的棉马甲递给他了,他接过衣服,再给老头儿穿上,心想着还过完年再说,听大夫说,老爷子心脏现在的状况就跟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哪会儿说爆就爆,留着在家过年,一家人都不安生。 他把棉马甲也给步老爷子穿好,轻笑道:“得了老头儿,天天吹你年轻的时候裤裆里头跑子弹,在地雷区里边儿也敢狂奔,我看你就是吹牛,连个手术都不敢做。” 姚素娟听到老四这话,担心他气着老爷子,老爷子心脏正不好呢,但一看步老爷子的表情,似乎也没特别生气,反应也不大,只是扭过头冷冷哼了一声。 “这手术做不做由不得你了,别人不敢招你,我可不怕,走着。”步霄说完,把老爷子的衣服也都穿好了,直接上手,一把将老爷子从床上抱起来。 他这一系列动作有点大,大家都惊住了,反应过来时,步静生赶紧跑到老四身边开路,怕磕碰着老爷子,老二老三已经下楼取车去了,鱼薇在步霄边上又是帮忙拿毛毯,又是拿水壶的,一家人都忙活着送老爷子去医院。 这天,步老爷子就这样被步霄土匪强盗似的,抱下了楼,直接塞进车里,送去了医院,还是步霄这个办法效率高,当天就做了一系列检查,接着进行了专家会诊,老爷子被推进病房做了术前准备,就上了手术台。 手术室门外,全家人都到齐了,气氛还是很紧张的,步霄跟步徽隔一会儿就去抽根儿烟,大哥手里的佛珠都转了千八百遍,嘴里还念着经,倒是姚素娟像是全家的镇定剂,跟步军业念叨着:“咱们家以后四世同堂是铁定的,老爷子一定没事儿。” 鱼薇作为家庭成员之一,跟着大家一起经历这些事,她为老爷子担心是一方面,她也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自己是很久没体会到家的滋味了,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从小就没有完整的家庭,接着母亲病逝,周家像个大铁笼子,把她锁在一个沉闷压抑的囚牢里,那肯定算不上是“家”。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再次想起自己跟着徐幼莹生活的那几年,想想自己经历的种种,好像还真的挺让人同情的,但那种感觉已经恍如隔世了,没人会再插手她的生活,没人有权利、有资格再让她受苦,鱼薇头一次体会到,坐在这个位置,身边还有人陪,有人互相支撑、扶持,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抬头看见步霄跟侄子站在玻璃门外,肩并肩,正在抽烟望着医院楼下,在交谈着什么,他像是感应到自己在看他,忽然转过身,背靠住身后的栏杆,目光恰好碰上她的,步霄对着她一点一点慢慢露出笑容,她心里那种感觉,在看见他耀眼的笑容时,更加真切了。 从今往后,她有家了,他的家就是自己的家……步霄对她的意义又多了一重,以前他是避风的地方,是有求必应的援救她的一双手,后来变成她生命里最美好的渴求,再慢慢地变成了爱人,在这一刻,又成了家人,今后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他会赋予她更多的意义。 步老爷子的手术很顺利,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因为年纪太大,被送进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监护了两天,回到普通病房后,算是度过了最危险的观察期,开始了漫长的恢复期。 g市这年的百年寒冬终于走到了尽头,老爷子大病一场,手术之后,身体跟着来年的春天一起,渐渐重新焕发起生命力,大地回春的时候,他也完全康复,被接回了家,除了腿脚还是跟从前一样,没那么利索,但已经抛弃轮椅,下了地,开始拄着拐棍一点点完成了复健,能小小地迈步,自己走动了。 回到家里时,院子里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那满园春/色掩映着老爷子二楼的窗户,他心情很好,还开始抱着龙龙、逗小孙子玩,兴许是跟孩子一起久了,像是一次奇迹一般,老爷子的头发甚至都比以前黑了。 姚素娟开玩笑说老爷子是返老还童,结果还真是被她说中了,老爷子从医院回来后,性情大改,没之前那么暴躁,也不喜欢发脾气,整天乐呵呵的,还喜欢哼小曲儿。 步霄看见老头儿喜滋滋的,小日子过得挺开心,专门去给老爷子寻摸了些玩物,又是八哥儿又是蛐蛐,还把后院的池塘扩建了,养了几百条锦鲤,搭了个小石桥。 步霄心里想着讨好老父亲,当然也没少花心思想着自己的小女朋友,他回来以后,再次接手无宝斋的时候才听黄叔说,他离开期间,鱼薇以“老板娘”的身份帮自己谈了一次生意,人家特别爽快的当天就在店里的pos机上刷了百十来万。 他听着觉得特别有意思,去问鱼薇的时候,她倒是挺谦虚的,说基本上都是老黄谈的,她就是坐边儿上点了个头,步霄听着乐得不行,她头轻轻一点,就挣了百十来万,谁信? 老爷子出院之后,他就发现这小家伙偷摸摸地在干嘛了,整天用手机瞅着大盘研究,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也看不出来她是赚了还是赔了,一问才知道,她已经小有积蓄。 酒吧那份工她是真的不去了,步霄走之前给她留了张信用卡的,她一分钱也没用自己的,无宝斋保险柜里给她留的现金、金条一点没动,最近去了她家里几次,步霄撞见她抱着个大保温箱,倒腾着她的冷泡茶,才知道她是想开店。 “鱼总,需不需要投资?”步霄这天在鱼薇家里吃完饭,看着她摆了一地的玻璃瓶子,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鱼薇洗完碗出来,擦干净手,看见步霄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模样,存心气他:“峰哥说想给我投一笔钱。” 步霄的表情瞬间结冰,蹙起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都不去当服务员了,还一口一个那什么哥……你想干什么?” 果然,这天晚上她在床上被整治得很惨,第二天几乎下不了床,步霄说坚决不同意楚峰给她投钱,还拿着她的计划书翻看了很久,连她研究饮料口味的菜单都看了一遍,对着那一款饮料名字,一直坏笑,搂住她问道:“鱼总,这个苹果味儿的饮料为什么要叫初吻呢?嗯?” 那个名字起得确实掺杂了点她的私心……鱼薇当时做苹果味的饮料时,心想确实想着的是他第一次吻自己的味道,步霄当时在吃苹果。 当然她的私心不止那一点点,终于把开店的计划落定的那天,她请鱼娜给自己设计logo,娜娜在美术上真的很有天赋,最近参加了好几个画画比赛,都得了奖,特别是她平常在本子上那些随手的涂鸦,很漂亮,让她惊艳了好几次。 “姐,你大概想要什么样子的?”鱼娜捧着速写本,冲着姐姐问道。 “可不可以设计成一只狐狸?”鱼薇早就想好了。 狐狸?鱼娜蹙着眉在本子上涂涂画画的,总不得劲儿,又问道:“再详细点儿啊,什么样的狐狸?” “嗯……脸上一直有坏笑的,嘴唇往上翘,两边眉毛从来都不在一个高度,眼睛很亮……”鱼薇喃喃地复述着自己的条件。 鱼娜在纸上画着,越画越想笑,心里想着姐姐说的那个样子,自己脑子里浮现的明明就是姐夫的脸,一有了实物对照,她果然手到擒来,画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狐狸。 不过作为logo确实有点繁复了,不够醒目、简洁,鱼薇最终还是决定用小鱼形状的图样作为标志,不过娜娜设计的那只狐狸也没有白费,她的茶饮店开张那天,那只狐狸出现在了塑料袋上,玻璃瓶的贴纸上,门店的墙壁上,菜单的边边角角,点单台上画着一只赤狐遥望远方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条小鱼,唇边露出很狡猾的笑容。 “小鱼的茶”就这么开张了,很小的店面,顿时湮没在g市繁华商圈里的各大奶茶品牌的门店之中,很难在市场上共分一杯羹,想要渐渐站稳脚跟,把店开下去,鱼薇还需要想别的策略。 时间跨过g市一向短暂的春季,来到了夏初,最近冷泡茶的生意很好,因为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五月末,六月初的这个时候,步家迎来了一件喜事,龙龙的周岁宴。 龙龙已经一岁大了,开始蹒跚学步,想要移动基本还是靠爬,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几步就要跌倒,鱼薇是眼睁睁看着他从襁褓里一点点的小团子长成这么大的,不过龙龙一岁了,有件事还是一直没变过,就是很讨厌四叔。 步霄也想过很多办法,比如洗个澡、换件衣服来抱他,身上一点烟味也没有,龙龙还是一被他抱起来就扯着嗓子大哭,有次一边哭一边强制性被步霄抱着,他就尿了四叔一身。 周岁宴比百日宴搞得隆重多了,吃完饭,大家在地上摆了一大片东西,让龙龙抓周,老爷子很期待,摆了很多预示着小孙子抓了之后会有大出息的东西,家里每个人都放了件自己随身带着的物件,步霄很随便地把车钥匙扔地上了,结果龙龙爬过去的时候,看都没看一眼,在一大堆东西里选了半天,最后捡起来的东西让所有人哭笑不得。 是鱼薇随身带着的口红,小小一支,金光闪闪的,龙龙拿了起来,还很兴奋地拔掉了盖子,抹了一手红色。 步霄在一边儿的地上坐着,悠悠地说了句:“看这样子,我这小侄子将来是贾宝玉啊……” 鱼薇在他身边轻轻推了一下,步霄看着小侄子在一堆东西里坐着,手里玩着她的口红,嘴里咿咿呀呀的叫唤,全家人在边上正在哄笑,凑到鱼薇耳边,压低声音:“你身上是不是太香了点儿,嗯?连这么小的小奶包都迷你……” 鱼薇听他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教训他:“你也太不正经了,这么小的孩子都开玩笑,才一岁呢。” “一岁怎么了,我儿子一岁就得会撩妹,不看看他爹是谁。”步霄继续跟她咬着耳朵:“跟你说,我三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是明着坏,他是暗地里变态,他跟三嫂私底下比咱俩狂野多了……” 实在听不下去了,鱼薇知道他要说些很污很没谱儿的话,一手堵住他的嘴,步霄顺势把她的手攥住,唇边勾着坏笑,眼睛亮亮地、饶有兴味地从飞扬的眼梢望向她,低下头吻她的手背,还舔了几下。 鱼薇想把手抽出来,一直死死地被他揪住,他跟一只舔食猎物的狐狸似的,把玩着她的手,又是吻又是嗅的,然后看她被欺负够了,也不管旁边人多,一把把她拽到地上在他身边坐下。 恰好此时,兴许是他动静太大,让小侄子又看见了他,龙龙忽然大哭起来,哇哇直嚎,步霄搂着鱼薇坐好,听着旁边大嫂又骂自己不正经,他对着龙龙教育道:“我说你小子,飞机坦克都不摸,非得拿你四婶儿的口红,是不是太喜欢美女了,以后想祸害多少小女孩儿……” 龙龙百岁宴的最后,大家在客厅里拍了张纪念照,有点遗憾的是,步徽这天没有回来,他最近在学校车队里忙,很久没着家了,二姐步军业也回了b市,家里缺了两个人,一张全家人都在场的全家福,从这天开始,成了步老爷子一件待完成的心愿。 老爷子的意思是等步徽当兵回来,全家人集合拍一张全家福,对于孙子要休学两年去当兵的想法,他是家里最支持的人,一直觉得步徽从小就被他四叔惯上了天,娇生惯养的,在温室里长大,作为男孩儿,被养得太过娇气了,听说孙子自己有想法想出去历练一下,他是很高兴的。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步徽要离家的日期,步老爷子心里又生出满满的担忧。 当然不只是老爷子,全家人最近都对步徽要离家这事都隐隐感到怅然,特别是步静生,他跟步徽聊了好几次,还是不想让儿子去,但最终没有说服小徽,大哥一天天变得消沉下来。 时间是勒不住缰绳的马,一路朝前狂奔,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姚素娟在屋里哭了好久才打起精神,走出房门送儿子离开,步静生本来不打算下楼的,可是步徽走到院子里时,他还是从楼上跑下来了,看着儿子背着打包好的行李,一步步走出家门的背影,步静生身体有点摇晃。 他似乎又长高了,肩膀、后背也变得宽阔了,步徽拎着行李,走进阳光里,背影被光映照的有点虚,一次也没有回头。 步霄站在院子里,嘴里衔着香烟,看着步徽走过来,走到自己身边时,帽檐下那张年轻的脸浮起一丝笑容,他也对着侄子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走了。”步徽走过四叔身边,丢下这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放好行李,步徽坐上出租车的后排,车开出去了一点儿,转了个弯,他还是很不潇洒地回了一次头,把帽檐朝上掀了掀,看着家一点点变得远了,小小的一点,成了被葱茏绿色掩映的一个黑点,他最后看见的,是送自己离开的四叔,他目送着自己离开的样子,步徽忽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些零星的片段,他跟在四叔身后,一点点长高长大,看着四叔的背影,什么都有四叔帮自己顶着。 如今,他真的超过了四叔,在路过他身边时也没有停脚,终于离开四叔,走去了一段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路,他在把脸转回去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天,步徽离开之后,步家的气氛有些凝结,一段时间的欢乐又换做了有些沉郁的氛围,这天家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大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走进那间小屋,上了三炷香,步静生进去没多久,步霄也跟着大哥进了小屋。 没人知道兄弟俩之间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说,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兄弟交谈,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发生的一件小事,瞬息就又会被琐碎的日常湮没在过日子的烟火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