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仙》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种仙》 作者:天如玉 文案: “种仙种仙,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神?” “……我喜欢不重样的。” ps:种(zhong)仙,种子的种。 内容标签:女强 甜文 励志人生 洪荒 主角:风衷 ┃ 配角:某不重样的男神 ┃ 其它:天如玉 ================ 第1章 001 傀儡 穹窿阴沉,风掠如刀。龟裂的大地上飞沙走石,拍打过枯树败草,光秃的山石,发出咔哒哒的声响,偌大的人间如今一片荒凉。 轩卿正在人间拔足狂奔,身上白衣血迹斑斑,双脚踏过沟壑纵横的地面,在身后扬起了一阵尘烟。 “站住!你他妈杀了老子的儿子还敢跑?”一个紫衣中年霍然从天而降,仗剑挡在他身前。 轩卿撑剑在地,气喘吁吁:“紫洇上神,我敬你为长辈,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对我追杀不止。令郎之死我已解释过多次了,是令郎下杀手在先,最后失手死在了自己剑下!你就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如今三界之中连个会下蛋的鸡都没有,老子就这么一个独子,他一死就绝了后,还有什么道理可讲!”紫洇手中幻化出一柄三尺来长的宽剑,蓦地急刺而来。 轩卿一剑格挡开他,连退几步:“我还道你是为子报仇,原来你在乎的不是儿子,只是所谓的血脉传承。” “废话!谁他妈不在乎!”紫洇的剑锋在周围一挥:“你看看这人间都荒芜成何等模样了!整个三界已千年无法繁育后嗣,老子本还庆幸早早留下了血脉,这身神力以后还能传续,没想到却毁在了你的手里,叫老子如何甘心!反正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轩卿见他已有入魔之兆,不敢硬拼,强提口气,调头就跑。 紫洇根本视这为徒劳之举,冷笑一声,闭目念诀,再睁眼已闪现在他面前:“你已遍体鳞伤,瓮中之鳖,还能跑去何处?” 轩卿脸色一白,来不及调头再跑,只见紫洇双臂一抬,袖口中四道白芒迎面射来,正穿他手腕脚腕,阴寒刺骨的一阵钝痛,巨大的力道迫使他往后冲去,直至撞上山石才停下,整个人竟被这四道白芒牢牢钉在了山壁上。 他吐出口血,暗暗心惊,这是束魂钉,乃是消耗元神的两伤术法,早就被天界列为禁术,紫洇为了对付他竟连自己也不顾了。 “活该你跑来人间,如今这里除了妖兽猛禽别无活物,是不可能有人来救你了。老子就将你困在此处折磨够了再杀,免得便宜了你。”紫洇飞掠至他身前,剑锋挑着他的腰带,桀桀冷笑:“老子要让你也尝尝绝后的滋味,先断了你的命根子再说。” 轩卿猛然抬头:“且慢!只要你肯放过我,我可以帮你找到上古种神,她司万物生长、种族繁育,有她在你一定会再有后代!” 紫洇嗤之以鼻:“种神不过只是个传说罢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不,这绝非虚言,我听说三界之中诸方生灵早已在暗中寻找她了!” “呸!就算种神真能现世,以如今三界的德行,是个雄的都要出来争夺她,老子又能有几分胜算?你这是在给老子树敌千万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 紫洇举剑竖在眉心开始念诀,倏然朝前一指,云层如浪翻腾,天色陡然昏暗,四周黑雾煞煞而来,他血红的双眼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不管种神能否现世,你反正都没机会了,老子马上便阉了你。” 轩卿被黑雾包裹,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带着缭绕不断的煞气挑开了他的腰带,接着便是迅速而凌厉的一剑,鲜血淋漓。他惨嚎了一声,四肢被缚,身体扭曲成一团,原本尚能看出本色的白衣渐渐被鲜血染红。 “哈哈哈……”紫洇长剑抵着地面,放声大笑,身上的大袖紫袍随风鼓舞,猎猎有声。 轩卿垂着头粗喘不止,许久才忍耐下去,抬眼狠瞪着他:“你如此狠毒,枉为上神!” “三界失序,生机凋敝,老子天生为神却也终将湮没,这个神不做也罢!”紫洇一扬手,束魂钉扎得更深,他笑得越发畅快。 轩卿浑身痉挛,不禁又嘶嚎一声,浑身冷汗涔涔而下,睚眦欲裂:“我遭此奇耻大辱,就是死在这里也决不再受你折磨!”他身体前倾,用力撕扯着四肢,那四根束魂钉的尾端全部没入了皮肉,他的背渐渐远离了山壁。 “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你这般强行挣脱束魂钉可是会神形俱灭的。”紫洇看他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轩卿并未停顿,仿佛已经忘了疼痛,终于完全挣脱开束缚,摔落在地,干尘飞扬。 鲜血渗透入干裂的大地,风中弥漫着血腥气,远处隐隐传来了凶兽的嚎叫,他伏在地上如同破败的纸鸢,连呻。吟都微弱得快听不见了。 紫洇大步走近,一脚踏在他的脸上,他的背弓了一下,想要爬起来又跌了回去,双手手指狠狠抠入地面。 “啧啧,看来是要便宜那些畜生了,今日竟能吃上个神了呢。”紫洇一脚踹开他,腾风而起,踏上云头时踉踉跄跄:“痛快!痛快至极!老子终于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他癫狂大笑,已经彻头彻尾入魔,再无半点神的模样。 直到他完全消失于云海,笑声才听不见了。 时间缓缓流逝,风越刮越狂,暮色四合而来,天地间一片安静,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片沉寂里,躺在血泊里的轩卿眼珠忽而动了动,而后阖目凝神,往外一寸一寸抽离自己的元神。 这具躯壳即将身死,必须要赶在形神俱灭之前将元神抽离出来,回归本体。 浑身都痛,尤其是下体。紫洇这个老王八蛋,居然下手这么重!好在这副躯壳只是他的一具分身,否则岂不是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虽说现在三界的状况跟断子绝孙也没什么区别…… 老实说他挺喜欢轩卿这个身份的,有些事情用这个分身来办可比用他本尊来办容易多了。 只是没想到会招惹到紫洇这一劫。这对父子俩一个模样,神的皮兽的心,一个比一个难缠。他向来最怕麻烦,如今被追得烦不胜烦,也只好放弃这个身份了。 轻无实体的元神渐渐脱离躯壳,化作一片混沌直冲霄汉,他的双目也渐渐失去了神采。意识最后消弭之前,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件奇怪的物事。 那是一双脚,正迅速往他这边跑来。他努力抬起眼皮子,跑来的居然是个少女,打扮古怪,长发披散,只有胸腹和下身缠了兽皮,赤膊裸足,露着大片雪白。粉嫩的肌肤,看起来像是个没有开化的蛮人。 少女迅速地跑到了跟前,绕着他转着圈,“居然真的是个人!这么久了,可算见到个活人了!”她忽而俯身嗅了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瞪得更大了:“嗬,原来还是个神仙呐!” 轩卿比她还惊奇,暂停下抽离元神,凝神细探,这少女虽然身上有些灵气,但根骨无异,分明是个肉体凡胎。 凡人?!!这具肉身已经到了极限,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能表达震惊的方式也就是手指扒拉一下尘土了。 不可能啊,三界已千年无法繁育后代,神仙妖怪寿命长,尚算安稳,可人间早就人际灭绝了。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凡人? “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可不能让你死。”少女嘀咕着蹲下身,忽然咬破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 轩卿猝不及防沾到了她的血,古怪的是身体立即就明显地感觉到了变化,呼吸顺畅起来,身上有了些力气,意识也清明了许多,似乎连伤口也不再流血了。 被束魂钉所创的伤连神仙都束手无策,不想她一个凡人的血却有如此功效。可惜他并不感激,分身越虚弱越有利于元神脱离,救他根本是好心办坏事啊! 少女似乎还挺遗憾,扫了一眼他身下:“你这可真是惨啊,奈何我今不如昔,也只能帮你勉强续命了。”她收回手擦了擦,顺带给他穿戴整齐,系好腰带:“喂,小子,好点了没?” 活了几千年,这还是他头一回被叫做“小子”,对方还是这么一个凡人小丫头,他心里好笑,碍于重伤又做不出任何反应。 少女未得到回应,撇撇嘴,就地一坐,托腮看着他:“我得想想该怎么安置你才好。” 虽然轩卿对此女充满了好奇,但束魂钉的伤害还在,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回归本体,何况他还有天职在身呢。 刚要凝神施法,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吼,少女猛地跳了起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接着便弯腰一把将他架了起来:“妖兽要过来了,快走!” 轩卿根本不想走,但没想到这小姑娘身板儿瘦弱力气却是不小,居然就这么被她半扶半拖地往后方的山脉跑了过去。途中他尝试继续抽离元神,奈何一路坎坷,实在难以集中精神,只好暂时作罢。 穿过一条狭窄的山缝,绕到山壁侧面,那里垂着一截藤条。少女将轩卿捆在藤条上,自己先顺着藤条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再把他拉了上去,原来这上方还有个山洞。 轩卿被拉上来时数次撞刮到山石,刚好了一点的身体又开始痛了。他躺在洞口边无法动弹,转动眼珠去看少女,她正瘫在地上直喘气,原来也是知道累的啊。 外面的兽吼越来越近,少女这才爬了起来,去洞口边麻利地将藤条收了回来,顺带朝外看了一眼。 轩卿也歪头朝外看了一眼,先前他们待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大滩血迹,早已干涸成褐色,几只硕大的妖兽围拢在那里舔舐着地面,个个千奇百怪。 他闭上眼,束魂钉又起了伤害,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唉,做人真烦,简直朝不保夕。”少女小声抱怨了一句,转头看到他面色灰败,连忙凑了过来,拨着他的脸细细观察之后,忽然用力挤了一下指尖,先前被咬破的伤口又慢慢渗出血来,她抬手在轩卿额间迅速画了几笔。 血迹复杂,形成了个奇怪的符号,很快就消隐下去不见了。 “?”轩卿睁开眼看着她,眉头动了动。 少女啜了一下指尖,双眼微弯:“小子,你的伤太古怪,我只能用傀儡术救你了。我叫风衷,你记好了,今后我帮你续命,作为交换,你就做我的傀儡吧。” 嚯?轩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凡人小姑娘居然放话要他这个天神做傀儡,她以为人能操控神? “不做声就当你同意啦。” 别闹了,他现在还不能说话呢。 “嗯,就这么定了!” “……” 凡人向来敬畏神仙,但这个风衷显然不在此列。 很好,凡人,你成功引起了本神的注意。 第2章 002 种神 天很快就黑透了,外面狂风大作,妖兽齐嘶。如今的人间连四季也无法分辨,天气说变就变。 风衷挪来一团藤条挡住洞口,生了堆火,为了表示礼遇,还特地在这位未来左膀右臂的身下添了块兽皮,顺便又喂了他口血。 轩卿每次受了她的血身体便有所好转,奈何元神却迟早要被束魂钉摧毁殆尽,如果无法尽快回归本体,这具分身会成为一具无魂无魄的空壳,而他本体的元神也将永远无法完整。 偏偏风衷不知情,语气还很关切:“放心,跟着我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轩卿开不了口,就算能开口也不能告知她实情,只能阖目专心抽离元神。 奇怪得很,原本好好的,这会儿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元神像是被什么牢牢锁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抽离,还总觉得额间一阵一阵的灼热疼痛。 他霍然睁眼盯着风衷,莫非她刚才用血画的是傀儡符? 风衷可不知他汹涌澎湃的内心,她已经在火堆旁躺下了。先前出去找的食物已经在躲避妖兽时全都丢掉了,此刻她腹中空空,只能用睡眠来转移饥饿感,每到这时她便要感慨一下做神和做人的差别。 第2节 不久之前,她莫名其妙地从沉睡中醒来,却从一个三界敬仰的上古大神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体还缩水到了年少之时,只剩血脉里还残余了些许灵力。 更可悲的是,原本应该繁荣昌盛的人间竟然荒凉至此,连个活人都没有,只有妖兽猛禽在蹦跶…… 今日捡到这小神也是缘分,风衷不清楚他受伤缘由,只知道他伤得太重,又形单影只无人过问,再不施救恐会形神俱灭。而那画在他额间的傀儡符就是续命的关键,这上古傀儡术可以让饲主的血和傀儡的元神渐趋融合,也才能保住他这条命。 她如今只是凡人,其实不该过多耗费灵血,但转而一想,有这小神在旁相助,她就有望早日恢复神力,届时也就有能力改善人间状况了,想必这是女娲大神的安排吧。 她隔着火堆瞄了瞄这位傀儡,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狂风呼啸了一整夜,直至天亮时分方歇。 风衷醒的很早,一睁眼却见傀儡盘腿在熄灭的火堆旁打坐,专心致志却紧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揉了揉脸,捂着叫唤的肚子站起身来:“看你这样,料想神力能使用了,我饿了,你去找点吃的来应当可以吧?” 轩卿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站起身来往洞口走,虽然行动仍有些迟缓,但比起昨日不知道好了多少。 风衷为他挪开遮挡洞口的藤条,目送他飞掠而出时满心欣慰:果然可以成她助力啊! 轩卿却不是好心给她找吃的去的。 他先前一夜未眠,大半夜都在尝试冲破桎梏,却始终无法抽离元神。虽然可以召唤本体过来抽取元神,但这额间的禁锢不除恐怕也是徒劳。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决定干脆出去作死折腾一番,等到再度奄奄一息,元神总能出窍了吧! 风衷在山洞里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饿得发慌,实在忍不住了,还是决定出去找他。 外面天阴沉沉的,不见太阳露脸,她掐了掐手指,顺着对傀儡的感应往前走,却有种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这小子不是神仙吗?神仙也路痴? 离开了藏身所在的那片山脉,视野越来越开阔,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为了防止突来的危险,风衷走得小心翼翼,除了她的肚子时不时咕噜两声之外,几乎悄无声息。 足足过了约莫一刻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片低洼的坑地,她停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洼地原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现在干涸见底,偌大的一个圆坑也就中间还余了一点水。洼地四周零落地生长着几棵树木,已经是半黄半绿的濒死之态,上面挂着的果实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那小子此刻就立在最大的那棵树的顶端望着天发呆。 风衷饿得不行,垫起脚在树上摘了几颗果子,跑去水边随便洗了洗就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吃完后可算是好受点了,她走回树下,仰头看着轩卿:“喂,小子,说好来找吃的呢,你这一身血污站在树顶做什么?” 轩卿没理睬她,依然默不作声地望着天。 风衷饿了这么久,当他有心耍弄自己,难免有气:“还不下来!”话音刚落,脸上蓦地一凉,她抬手一抹,发现那居然是血,往上看去,那小子的手上似乎受了伤,此时鲜血淋漓,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赶紧下来!妖兽最喜血腥,你再这么下去把它们引来了怎么办!” 分身具有自我性格,就算保持着本体的思维和心理,表露出来的言谈举止却大不相同。轩卿作为一个性情温和的少年,心里焦躁也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脸已经白寥寥的瘆人了。 站那么高就是防止再被她救,傻子才下去呢! 风衷被他那眼盯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忽而察觉出异常来,周围似乎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她缓缓侧过头,三丈开外之处,一只巨大的梼杌趴伏在树干后面,长毛虎爪,碧眼血口,獠牙外翻,看样子早已暗搓搓地接近过来,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 梼杌是上古凶兽,早已不在人间活动,如今人间没了人,它便又出来逞凶了。若在以往,这小东西就是给她做宠物都瞧不上眼,可现在她只是个凡人,倒要在它们的利爪下讨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左手背在身后掐指念诀,试图召唤傀儡。 轩卿轻盈地跃在了她身前,却只是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盘腿坐了下来。 他这是在告诉风衷,他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还是趁早从那个傀儡的梦里醒过来的好,赶紧跑路保命要紧。何况他也不想对付梼杌,分身的元神本就只是本体元神的一部分,加上之前他已经抽离了许多融回本体,如今这身体里的元神所剩不多,对付这种级别的上古凶兽未必就有胜算。 反正他只想安静的死一死,千万别妨碍他。 奈何梼杌这种上古凶兽极具灵性,尽管风衷身无二两肉,但她身上灵力散发出的鲜美气息实在太过诱人,它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这个凡人身上,直接无视了轩卿。 风衷浑身紧绷,手指都快掐出淤青来了,口诀也念了好几遍,傀儡却依然稳稳端坐,丝毫没有回应,甚至还朝梼杌伸出了受伤的手招了招,一副恨不得让它赶紧来咬自己的模样。 她咬了咬牙,连退几步,梼杌一见她动弹便跃近过来,狂哮一声,如狂风席卷,震耳欲聋。 风衷强忍着才没跑开,就算跑也根本跑不掉,眼中看着那畜生越来越接近,心如擂鼓。 难道她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不成? 当年女娲大神以精血注入种子造就了她的降生,赐她姓名,赋她神力,让她保人间生机繁茂。她至今还记得女娲大神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的话:“有你就有生机,世间就有希望。” 而如今她却成了这么一副落魄样,人间的生机在何处?希望又在何处?她已经连个傀儡都操控不了! “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上古种神会死在你这畜生口中!”她发恨般咬破手指,猛地往前一指:“起!” 指尖的鲜血滴入大地,催生出一株嫩芽,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摆。眼前白影一闪,卿霍然起身,手中幻化出长剑,朝梼杌劈了过去。 震天的嘶吼传了过来,梼杌根本没把轩卿当做目标,所以这一剑未曾遇到任何阻碍,正中它胸腹,撕拉出三尺来长的一道豁口,鲜血炸裂,溅了二人一身。 梼杌吃痛大吼,一掌挥来,轩卿被拍倒在地,轰得扬起一阵尘烟。 他一剑逼退梼杌,迅速跃起,抬手摸了一下额间,方才那里又开始灼热疼痛,之后的行为便不受自己控制了,但比起吃痛,他更觉吃惊。 她刚才说什么,种神? 风衷早已调头朝远处跑去,刚才来的路上她注意到那边有坍塌了的楼台遗址,堆了许多的乱石,兴许可以利用一下。 梼杌记仇,立即朝她追了上来。 她掐指念咒,轩卿紧随梼杌其后奔来,飞掠至它背上,一剑刺中它脊椎。 风衷心中一喜,继续在前奔跑周旋,给他制造机会。 梼杌狂怒,嘶吼已经变成粗喘,哼哧哼哧的却更加骇人,猛一甩头将背上的轩卿甩了出去,居然直摔落到了风衷的前方。 轩卿闷哼一声,撑着剑站起来,旧伤又起,生生吐出口血来,抬头第一件事便是看向风衷。 风衷已经意识到他方才是在自戕,心中有气,直接越过他朝前继续跑去。 脊椎受创让梼杌的行动滞缓不少,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摔倒,却依旧不弃不舍地追逐着风衷,双目通红,看起来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风衷跑到了乱石当中,那里唯一竖着的拱门还在。她故意放慢了些速度,等到梼杌就快追上自己时赶紧念诀。轩卿立即被召唤过来,搂着她飞快地穿过了拱门。 梼杌自然紧跟在后冲了过来,但不比她二人的身形,冲进拱门就卡住了,前后进退不得,脊椎上的伤口被勒得鲜血汩汩而出,愤怒地狂吼挣扎,险些要把拱门给震碎了。 风衷道:“快!再吼下去把别的梼杌也吼来就糟了!” 轩卿拖着她站起来,飞身过去,一剑刺中它天灵盖。 巨大的咆哮震得四周石块飞落,风衷捂着口鼻连忙躲避。梼杌硕大的头颅耷拉了下去,喘息渐停,终于不再动弹了。 风衷松了口气,看一眼轩卿:“割块肉下来带着,跟我走。” 轩卿靠在梼杌的尸体上喘息,未曾动弹,直到额头一痛,乖乖举剑在梼杌后腿上割了块肉下来。 风衷的脚刚才奔跑时被划伤了,在前面行走时,鲜血落到地面,催生出了一路的嫩芽鲜草,但鲜血一干便又枯萎凋零了。 轩卿跟在后面,心里隐隐激动。 前方的风衷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小子,你是不在乎自己这条命,还是被一个凡人操控很不服?” 轩卿感觉已能说话,刚要开口,又听她怒道:“憋着!” 第3章 003 忍了 回到山洞时已是午后,风衷浑身酸痛,倒头就睡,眼角余光扫到轩卿的伤手还渗着血珠,只当做没看见。 她本为主生之神,自然厌恶不惜命之人,亏她不惜以血救了这小子,他竟然有心自戕,自然来气。 这一觉睡得极沉,后来实在觉得身上难受才醒来,入鼻便是一股腥臭味。她坐起来看了看身上,唯一这身兽皮做的衣裳沾满了梼杌的血,现在已经风干,粘在了身上,难怪这么不舒服。 瞥一眼傀儡,那小子靠山壁坐着,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洞外天已经黑了,当空一弯新月,四下一片惨白的透亮。风衷站起身来,刚要掐指,听见他问道:“你想干什么?”声音还微带嘶哑。 风衷不予理睬,默念口诀,轩卿立即拔葱一般站了起来,一手揽住她,飞身出了洞口。 轩卿的内心是拒绝的,可是架不住这傀儡术的霸道,心比月色凉…… 不久之后便落了地,眼前是一片山头的顶端,因为天生下陷,里面积满了雨水,看起来像是一汪小池。 “妖兽都有灵性,喜欢聚集在水源处,只有这里地势高它们来不了,我平常都在这里取水用,只是攀爬比较麻烦。”风衷终于开了口,口气却没先前温和了,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以后取水的任务都交给他了。 “……”轩卿蹙眉,若她身份没错,那态度骤变就一定是在气他自戕一事。 风衷走去水边,先弯腰撩水清洗了一下脚上的伤口,血迹溶到了水里,水面竟生生涨高了寸许,她这才走入水中,至中央时水居然漫到了她的脖子,她将长发拢在一侧慢慢清洗,敛着眸子映着月色,少女娇媚,又揉了几分端庄。 轩卿先前自残失血过多,此时有些气力不支,一边喘着气一边将这场景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片刻之后惊觉自己居然大咧咧地看一个女子入浴,赶紧背过身去。 过了许久风衷才清洗完上岸,身上缠着的兽皮湿淋淋地滴着水,肯定不能再穿下去了。不过现在这都算不得什么事了,她瞥一眼轩卿的背影,掐了掐手指。 轩卿额间一烫,自发自觉地转身上前,以指沾水,搭在衣裳上催动术法,不消片刻整件衣裳便洁白如新,迎风猎猎。 风衷扯住他的衣襟,用力撕扯下一块布来,瞬间暴露了他大半胸膛,错落的新伤旧伤隐约可见,有的还在流血。她将那块布披在肩头,看着轩卿。 轩卿心里哭笑不得,脸上却是一片羞红,倒是看明白了风衷的意思,手指点了点那布,顷刻便化作了她身上不大不小的一件衣裳,再朝自己身上一点,原本被撕坏的衣裳已经完好无损。 做神仙有诸多便利,比如衣服,天衣无缝,滴水作法便可焕然一新,且用之不尽,显然风衷对这些再了解不过。 “看来你真的是种神。” “还提什么种神,我如今不过一介凡人,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如此不服被我操控呢?”风衷冷哼,捧着衣裳去了山石后。 轩卿讪讪摸了摸鼻子。 据说种神是当初女娲大神以己身精血浸润种子而生,女娲名为风里栖,而她叫风衷,他怎么早先没想到这层呢?难怪他破不了额头的傀儡封印,原来带了女娲大神的血。 只是传闻种神女体妖娆,风姿卓绝,她怎么会成了这样一个凡人小姑娘? 三界之中一直有个传言:谁能得到种神,谁就能留下后嗣。她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被多少雄性觊觎着呢。 风衷很快就穿戴好走了出来,又指使轩卿变了鞋袜发带出来,一件一件穿戴整齐,冷着脸还在生闷气。 穿上天衣,人也更有灵气了。轩卿不禁多看了她两眼,结果发现她又在掐指念诀,接着人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揽住她飞身往洞口方向掠去。 完了,他怎么越来越像个傀儡了! 事实比他想的还坏,原先风衷对他万分礼待、和颜悦色,可至此之后却颐指气使,似乎已将他当成名副其实的傀儡了。 托那块梼杌肉的福,轩卿连着几日未没被指使出去觅食,但被指使做了伙夫。 “切些肉下来烤了,不要太老,也不要太嫩。”风衷躺在原本给他垫的那块兽皮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搭在膝头:“人间的火带着浊气,我要三昧真火烤的。” “……”你咋不上天呢? 轩卿的脾气太好,这样也不会生气,奈何分身的性格本体也无法控制,他就快憋死了! 第3节 算了,他自己也有责任,何况她是种神,忍了。他默默燃起三昧真火。 每日早上他要飞身去山头上取来水供风衷洗漱,但凡她说饿了就要立即准备吃的。 他迫切地想要回到本体,可这日子似乎还没个头了。 风衷这几日除了出山洞如厕之外,基本上就没挪过窝,好吃好喝的,居然整个人都圆润了几分。 午后一觉睡醒,洞中果然又弥漫着一股烤肉的焦香。 她坐起身,火堆只余残烟袅袅,上方悬着的肉块滋滋的流着油,那小子靠着山壁坐着,似已睡着,脸色苍白如纸,搭在膝头的手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泛着红,大概是这几日烤肉时被火灼了。 风衷取下肉块,一口一口咀嚼,眼睛却时不时往他的伤手上瞄。 梼杌肉并不算多美味,但这妖兽乃是上古四凶之一,极具灵性,食其肉对灵气也有所助长,吃多了会有气息顺畅,精力充沛之感。她擦了擦手,朝轩卿走了过去,忽然捉住他的伤手舔了一口。 轩卿一下被惊醒,她立即甩开了他的手:“我只是试试灵力是否有所增长罢了。” 轩卿低头翻了翻手掌,果然伤口开始愈合了。 “看来有用。”风衷朝外看了一眼:“今日天气算好,你帮我出去找些东西来。” 眼见她又要施出傀儡术,轩卿叹了口气道:“我、我自己来。” 风衷要他找的是藤条,山洞中也有一些,但远远不够。这种藤条生命力顽强,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越是年代久远韧性越强,但艰险之处她去不了,只有靠神仙之力了。 轩卿施法移来了一大摞藤条,洞中堆不下,只能堆在下方山谷里。于是风衷每日除了吃喝睡之外又多了件事情干,每天下去山谷里处理藤条。 准确的说是轩卿处理,她只是指挥的。 这些藤条最后被用术法编织成了一个一个长圆高大的笼子,前口开阔,后口细窄,前后边沿处都可以拉拢收住,好似鱼笼子一般。 “你要捕鱼?”轩卿觉得这么大都可以用来捕鲲了吧。 “我倒是愿意捕鱼,那也得有鱼给我捕啊。”风衷掐了掐指,轩卿立即带着她飞身而起。 这次居然又飞到了那日撞见梼杌的地方。 穿过那片洼地,那里的水还在,风衷往那几棵快死的树木后方走去,果然如她所料,越往深处走,脚下的土地越见湿润,甚至有的地方还长了些许的草皮。 上次那小子在这里引来了妖兽,她就猜想这附近是它们的盘踞地,那就意味着前方必定有水源。只要杀光这里的妖兽,就夺回水源和附近的果树,还有助于她修炼神力,简直一箭双雕。 她指挥轩卿将笼子挨个放在附近,自己就在笼子附近徘徊。 以前她在什么地方待久了都会有妖兽寻来,她一直以为是巧合,直到上次发现那梼杌眼里只有她,才明白可能是因为血脉里的灵气对妖兽们有吸引力。若当真如此,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妖兽被吸引过来了。 轩卿总算看明白她的目的了,“你好好地来捕杀这些妖兽做什么?”梼杌肉吃上瘾啦? 风衷道:“这是我恢复神力的第一步,你照做就行了。” 大概上古神的修炼之法都比较奇葩,轩卿叹息:“这附近的妖兽恐怕不少。”弦外之音是他会很吃力。 “没事,我们笼子多。” “……”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妖兽现身了,是只犼,阴恻恻地从侧面绕了过来,状如马而有鳞,浑身雪白。 这也是吃人的玩意儿。风衷深吸口气,小心挪动着脚步,忽然钻进了笼中。 犼一见她动脚便追了过来,紧跟着她也一头扎入笼中。 轩卿立即施法在其前后阻截,笼中的犼进退两难,愤怒嘶吼,风衷趁机从细口处钻出来,轩卿立即施法将笼子两头收紧。 风衷刚松口气,忽听头顶似有婴儿啼哭之声,抬眼一看,一只蛊雕伸着利爪朝她扑了过来,看来是早就等着趁人之危了。 蛊雕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独角长喙,在天上是猛禽,落到了地面又成了凶兽。 风衷跐溜又钻进另一只笼子,它追过去双翅未来得及收住,无法进去,只能伸着利喙试图去啄,但被赶来的轩卿一剑斩断了半边翅膀,一脚踹入笼中。风衷如法炮制,从细口钻出,指挥轩卿收拢两端封口。 不管什么样的妖兽,只要困在笼中就太好对付了,要除之轻而易举。 首战告捷,风衷喜不自胜,驾着轩卿回去的路上攀着他的脖子,难得露了个笑脸:“你看,你我合作多好,你非要寻死觅活的做什么?” 轩卿无奈:心里苦,可还不能说。 这方法实在是简单易行,尤其是对付那些没脑子的妖兽,简直百发百中。风衷甚至为此研究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工具,针对飞禽的一类,针对走兽的一类。 然后轩卿的生活变成了每日伺候风衷吃喝睡,做笼子,打妖兽。 而风衷要做的只有一件,指挥轩卿。 到后来捕杀的妖兽太多了,风衷甚至找了一处干燥阴凉的山洞,把它们当做储备粮一样藏了起来。 “要不明天我们试试爆炒?清蒸也行呐!”这晚她举着烤好的肉,居然开始点菜了。 “不会。” 风衷叹息:“你们现在的小神仙竟连这些都不会了啊。” “……”轩卿脸上竟被说出了赧然之色,心里更苦了。 第4章 004 出窍 过了十来日,那片地方已经捕杀不到妖兽了。风衷猜想大概已经将它们清除干净,便叫上轩卿去探寻水源。 轩卿揽着她自高处飞掠,下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从那片洼地往前,土地干涸龟裂的纹路渐渐淡去,有了零星的绿意,之后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树木,后来耳中赫然听到了水声。 二人循声落在一处山谷里,四周生长着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木,脚下蔓延着一簇一簇的绿草,对面的山壁上流淌着一挂白练般的瀑布,虽然不湍急,却源源不断,落到下方形成了一汪深潭。 风衷小跑过去,蹲下身撩了抔水一饮而尽,万分舒爽:“此地甚好,我们就在此建屋安居好了!” 轩卿耷拉下肩膀,难道他还得伐木建房? 风衷太久没见到这么多水了,蹲在边上玩水,半天也舍不得挪窝,衣摆都被溅湿了也不在乎,一面对轩卿道:“你去山顶看看是否安全。” 轩卿受她驱使,身体听话地逆着瀑布朝上飞去,快至山顶时神力忽然耗尽,仓惶落地,险些摔着。 下方的风衷并未察觉出异常,他却惊出一身冷汗,凝神探了探,束魂钉对元神的侵害从未停止过,虽然可以一直靠她的血续命,但长久下去,对彼此都是累赘,他已经要支撑不下去了。 风中弥漫着一股甜香,他抬头望去,山顶上只有些低矮的绿草灌木,山泉水从中间穿过,延伸去山崖边倾泻而下。泉水旁生长了唯一的一株树,十分奇特,竟是火红的一片,枝头结了几串果实。 待走近细看,发现静静流淌的泉水忽然冒出一连串的泡泡来,水面隐隐震动,似有什么东西在下方怒吼震慑。 轩卿退后两步,又仔细看了看那树,恍然大悟,那竟然是穷桑树。 他心中一动,忽然有了回归本体的办法。 跃下山去时,风衷正在水边摘野菜,这么半天也只摘了一小撮,但比起其他荒芜之处,这里已经堪称菜园了。 见轩卿下来,她将那撮野菜递给他:“回去再说吧,我饿了。” 轩卿心情正好,揽着她腾风返回,完全不用她催动傀儡术。 风衷讶异他忽然这么听话,故意攀着他胳膊往他背上蹭:“等等,我要换个姿势。” 轩卿竟也没拒绝,甚至还托了她一把,腰肢柔软,隔着一层天衣都仿佛能感受到肌肤的滑腻。 风衷伏在他背上,心情大好,这段时间这小子没再寻死觅活,如今又配合的很,料想以后定能和睦相处了。 晚上吃罢饭后,她在洞中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这才询问起轩卿山顶的情形。 轩卿盘腿坐着,告诉她道:“我今日在山顶看到了穷桑树,而且结了果实。” 风衷顿时睁大了双眼:“当真?” 轩卿点头:“凡人只要吃了穷桑树的果实便可与天同寿,你想要恢复神力并非一日之功,倘若耗时日久,凡人之寿难以等待,岂非徒劳?” 风衷有些动心,再无心收拾了,将信将疑道:“那真的是穷桑树?你没看错吧?” 轩卿从怀间摸出一片树叶,轻轻一甩,飘至她眼前:“你若不信,可以看一看这片树叶,是不是穷桑树的叶子。” 风衷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的确是穷桑树的叶子。 轩卿朝前倾了倾身:“我们明日去摘些穷桑果来?” 风衷皱着眉摇头:“不妥,穷桑树生长之处必然有穷奇守护,穷奇乃上古四凶之一,威力远在梼杌之上。最麻烦的是它喜食元神,被其攻击容易元神出窍,它便趁机吞食,连救都来不及救。我如今是凡人,只有三魂七魄,可你有元神,它会着重攻击你,你的小命刚捡回来,还是别冒险了。” 轩卿温和道:“你刚醒来不久,有所不知,穷奇早就被杀了,如今的穷奇只不过是阴魂一缕,只能寄身水中,威力大不如前,这正是千载难得的好机会。” 风衷垂眉沉思,仍有些犹豫,忽然抬眼盯着他:“你为何这般为我着想?” 轩卿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忽悠,正襟危坐道:“我自然是有条件的,我助你取得穷桑果,他日你恢复神力后要助我恢复如初。”他扫了一眼自己腰下,尴尬非常,脸也红了起来。 “原来如此……”风衷沉吟片刻,猛地将那叶子揉作一团,恨恨道:“那就明天去试试!”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好地方,结果却住不了,能不气么。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出发了。天阴沉沉的,自从妖兽少了之后,四周都安静了许多,只余风拂树声,沙沙作响。 风衷落在山顶上,一眼就看到那株穷桑树,火红的一片,甜香四溢,简直要把她的心都给灼热了。 万年结一次的穷桑果居然叫她遇上了,这一定也是女娲大神的安排!感谢女娲大神!赞美女娲大神!她就快欢呼出声了。 轩卿在前方打头阵,已经到了树底下,并未见有任何异常。 风衷便也放心走了过去,立在流淌而过的山泉水旁,宽不足一丈的水面上时不时冒着泡泡,好似有什么在其中隐隐震动,一圈一圈漾开涟漪,片刻之后,竟有一朵红莲从水中缓缓浮了上来,美不胜收。 她大感惊奇,不自觉弯腰凑近,忽然胳膊被用力一扯,如梦方醒,再去看水面,哪里有什么红莲,分明是一张血盆大口,还差几寸便要咬向她的脑袋。 轩卿拉着风衷急急后退,水里的东西已经窜了出来,黑乎乎的似一团雾,直至半空,唰的化作了巨兽,张开双翅膀盘旋了两圈,身形似牛,毛若尖针,通体火红,双目阴沉泛着红光,尖啸一声朝二人俯冲而来,正是穷奇的阴魂无疑。 轩卿连忙推开风衷,幻化出剑去抵挡,哪知又忽然没了神力,剑身陡然消弭,他挥了个空,胸口生生挨了一爪,血肉模糊,摔飞出去老远,元神都险些被拍出窍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耳中听见风衷在旁大声呼唤他,声音由低到高慢慢清晰,自己却无法动弹。 穷奇又要飞扑过来,他的身体忽然自己动了起来,跃去一旁,扶地喘息,险险避开了一爪。 风衷松了口气,好在及时催动了傀儡术,若是他的元神被拍出来,肯定会被穷奇一口吞下,那就完了。 “你怎么了?若是不行,今日便作罢吧。”她已经看见刚才的情形,一边提议一边往远处跑。 “无妨。”轩卿撑着站起来,慢慢往后退。 眼见他有所退避,穷奇盘旋一圈又钻回了水中,只余头露在外,放声狂吼,威慑着生人勿近。 旁边的穷桑树被它吼得猛烈得摇晃了几下,果实却牢牢不掉。风衷看得纠结,她只想要一颗果子而已,一颗就够了啊!至于这么小气么? “咻!”她唤起轩卿注意,向他递了个眼色,自己远远避开,试图从穷奇后方绕到树那边去。 穷奇毕竟是阴魂,不同于梼杌,对于风衷身上那种充满生气的灵力极其排斥,所以视线一直紧盯着正前方的轩卿,利齿之间垂涎三尺。 轩卿的神力恢复了一些,手中又幻化出剑来,缓慢地来回徘徊,与之僵持着,眼睛时不时望一望天。 穷奇之所以躲在水里就是因为畏惧日光,顶多还有一刻的功夫,太阳就会出来,他对此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想到这东西已经只剩魂魄了还如此顽强,莫非水里有什么驱使着它? 第4节 那厢风衷兜了个大圈子,已经绕到了穷奇的背后。她慢慢沿着水流方向接近穷桑树,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一直盯着前方的穷奇猛地转过了头来,当即怒不可遏地跃出水面扑了过来。 风衷稳住心神,咬破手指在眼前一甩,血珠落在眼前,生气四溢,穷奇稍稍被逼退了些,万分焦躁,徘徊低吼不断。 只差几步而已,她挪了挪脚,试图趁这空隙冲去树旁,穷奇勃然大怒,竟不管不顾冲了过来,形似癫狂,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风衷并未使用傀儡术,却见眼前白影一闪,傀儡已挡在了她身前,生生挨了一击,闷哼一声重重摔了出去。 穷奇犹不解气,张开利齿咬向风衷,天上忽而传来隆隆之声,似有车马奔腾而过,接着层云拨开,阳光陡然照射了下来。 穷奇被日光一照,连声痛嘶,身躯扭曲跳跃,仓皇奔向水边,竟张开血盆大口将整棵穷桑树吞了下去,而后便跃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风衷连忙爬起来跑去轩卿身边,喂了他口血,眼见他身上的血渐渐止住,伤口也开始愈合,才算放心了些,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没事吧?” 并未得到回答。 风衷感觉不对劲,他双目虽然睁着,却茫然无神,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也是毫无反应。她心凉了半截,伸指在他天灵盖上探去,果然已成空荡荡一副躯壳了。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穷奇果然拍出了他的元神,偏偏元神不是凡人可见之物,她连穷奇何时吞食了都不清楚。 元神的确不是凡人可见之物。此时在她的头顶,就有一缕元神在徘徊,而后便扶摇直上,直达霄汉,扭曲摆舞,颇有些兴奋的味道。 他成功了,所有的一切都计算的刚刚好,终于可以回归本体了! 日光强盛,四周空寂,瀑布倾泻而下哗哗作响,除了没了穷桑树之外,山顶上一切如旧。 风衷坐在原地没动,直至日头西斜,仍然一动不动,却到现在也没在意过穷桑树没了。 傀儡就坐在她身旁,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是双目无光,再也不会说话,亦不会思考。 虽然还是神仙之体,但元神没了也就没了神力,今后甚至连陪她说说话都做不到,简而言之,他已经没用了。 风衷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可不出五步便停了下来。 傀儡安安静静地坐着,水中时不时传出穷奇的困兽之吼,只要离了她,天黑时分便是他消亡之时,可她从诞生之日起记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人世万物带来生,而非死。 终究还是掐了掐指尖,傀儡立即起身朝她走来,衣带当风,恍若昨日。 风衷牵着他朝前走,垂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连你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暮色四合,人间偌大,如今又独剩她一人。 第5章 005 东君 天界不同于人间,常年紫气氤氲,四季如春,永远都是一片祥和繁华。 极东之处有仙山,传说当年女娲大神补天之后耗尽心力,便选择在此处沉睡。而在此之前,为保人间繁荣,她造就了种神的诞生。 层峦叠嶂间云蒸霞蔚,一只青鸟穿过云雾落在了最高的山头上,倏然化作男身,青衣白裳,金冠熠熠,目光在四下扫视不断。 “哟,这不是青离上神嘛。” 男子猛地转头,身后树影里钻出个男神仙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干咳一声:“原来是岐云上仙,不知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极东群山来。” “还能因为什么啊?”岐云生得浓眉大眼,偏生笑起来一脸贼相,走过来撞了他一下:“你也是来找种神的吧?” 青离白他一眼:“我才没那般无聊,只不过是碰巧路过罢了。” “哦~~~”岐云一脸你逗我的表情,“这我就放心了,否则真找到了种神还得跟你争,那可就不好了。” 青离冷哼一声:“你随意。”说着便要飞身离去,忽见岐云手指前方一声大吼:“种神!”他来不及多想,当下便调转云头冲了过去。 “哈哈哈……”岐云捧腹大笑:“还说你不是来找种神的?装,你再装!” 青离收回脚,脸上一阵青白交替:“要你管!” 岐云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嘛,如今有紫洇上神这前车之鉴,找种神的可是越来越多了。” 青离一愣:“紫洇怎么了?” “咦,你不知道?他被打入混沌界啦。” “为何?” “因为遁入魔道了,据说还杀了轩卿呢。” 青离皱眉:“轩卿?哪个轩卿?” 岐云摊摊手:“说起来我也不熟,这小子来历古怪得很,好似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不过平常见他对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被杀了也实在是可惜,怎么就招惹到了紫洇这个坏脾气呢?” 青离若有所思:“不可能有人凭空成神,除非是某位神仙的分身。” 岐云嗤笑:“那怎么可能嘛,分身只有拥有多重身的大神才可使用。自古以来我只听说过伏羲大神是多重身,那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天界谁还有此异能?” 青离抿了抿唇:“说的也是。” 岐云勾住他肩膀:“你想想,紫洇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因为绝了后,你也不想变成他那样吧?要不要跟我结伴去找种神啊?” 青离冷漠地拂去他的手:“我自己找,用不着合作。”说完径自踏上云头离去。 岐云不死心,驾云追了上去,一直到了扶风山地界才追上他,正要继续游说,忽见扶风山顶停着驾双龙牵引的车驾,车上斜倚着个青年,黑衣黑发,正睡得香甜。 东君府邸便位于扶风山,而这正是东君车驾。 青离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曦光那小子总是这般懒散,明明资质平平还能坐上东君之位,无非就是仗着那点上古神裔的血统罢了。” 岐云知道他素来看不惯曦光,好笑地安抚道:“东君只是负责照看照看太阳罢了,如今人间都没人了,太阳升不升都无所谓,这就是个闲差而已,自然就交由平庸之徒去做嘛。” 青离舒坦不少:“说的也是,我与他同为上古神裔,他还不如我呢。” “那是,东君就该由你来做。” 青离瞪他一眼:“我才不稀罕!” 岐云憋着笑,故意朝扶风山顶飞去:“既然你不想去找种神,那我去叫曦光神君一起去吧。” 青离脸色一沉:“叫他?就他那点本事,你也不怕坏你好事?” 岐云“哦”了一声:“我不是看他生的俊朗,兴许能讨种神欢心嘛,到时候种神一高兴就跟我们回来了呢!” 青离一脸不屑,“他也就脸拿得出手了。”说着扭过头去:“罢了,看你这样也是可怜,我就帮你一把好了,极东群山大概没有希望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岐云之所以拼命拉拢他就是因为知道青鸟擅长查探,见他肯入伙一阵暗喜,立即跟上去:“去哪儿看啊?” 青离道:“最近人间浊气似清除不少,我们不妨去人间看看。”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去,还特地绕过了扶风山。 待二人驾云远去,扶风山顶上,盘伏在车驾前的两条青龙一左一右走到车驾旁,先是昂着头看了看沉睡的主人,然后不约而同地用龙爪搭住车驾就是一阵猛摇。 曦光缓缓睁开了眼睛:“摇什么摇,我早就醒了,他们说话声音那么大,想睡都睡不着。” 两条龙松了爪,齐齐白他一眼,扭头走回前方去了。 曦光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元神回归本体的感觉真是好的没话说,再也不用受束魂钉的束缚了。 他走下车来,朝青离他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沉吟了一瞬,转头对着两条龙吩咐了句:“好好看家。” 两条龙顿时发出一声哀嚎,就见他纵身一跃而下,没了踪影。 曦光本不是好事之徒,整个三界明面上暗地里寻找种神已至如火如荼,他却从未有过这念头。不是不想留下血脉,完全是因为嫌麻烦。 要不是嫌麻烦,他舍得把轩卿那么好的分身让紫洇那个老王八蛋糟践么? 但是现在不同了,种神自己都撞上来了,哪有让别人抢先一步的道理?根本对不住他这些天当牛做马的艰辛啊! 穿过层层云雾,下方人间荒凉之态已隐约可见,但以前总能看到一层浓厚的浊气覆盖半空,如今已经减淡了一些,恐怕这还是他跟风衷斩杀妖兽的功劳。 随便择了一处落地,他先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青离和岐云的踪影,这才继续前行。 不过片刻功夫,他已停在当日那处水源所在的山谷。 那日他特地让日光多照了些时间,绝对足够让风衷安全离开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先来此处看看。 飞身上了山顶,发现绿意繁盛不少,原本稀疏的茅草长高了许多,甚至还生长出了一丛一丛的灌木来,只是原先生长穷桑树的地方只剩了连根拔起后的一个深坑。 泉水流淌之声不绝于耳,曦光走近,摸着下巴绕着那坑转悠,搞不明白穷奇都只剩个魂魄了为何还如此执着于此树,你就给人家小姑娘一颗果子怎么啦? 脚下似有什么在一阵一阵的震颤,旁边的泉水忽然吐了一连串的泡泡出来,水波荡漾,传出了一声声愤怒的嘶吼。 看来穷奇还是不甘心,即使这里没有穷桑树了,还是不想让生人靠近呢。 他笑了一声:“我也不算生人了吧。” 话音未落,水面的波纹绕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穷奇张着血盆大口从漩涡中往上钻来。 曦光斜睨一眼,一脚踏上水面,刚要出水的穷奇尖啸一声,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仓皇调头钻回了水底,再无半点声响。 他收回脚,拂了拂衣摆,刚要离开,忽觉周围有种熟悉的气息,转头一看,顿生惊喜。 山崖旁站着轩卿,似乎是刚刚爬上山来,衣摆上还沾了土屑枯草,手里捏着根细长的白骨,背后背着个藤条编篓,面貌清秀如旧,神情空洞茫然。 曦光知道他如今是空壳一具,但这毕竟是他亲手所做的分身,如同自己的一部分,亲切万分,立即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到底是原主,轩卿果然听话地朝他走了过来,然而刚到跟前,蓦地将手中白骨一提,朝他刺了过来。 曦光大惊,侧身避开,跃去一旁。 不该啊,再怎么说这也是他造就之物,怎么会对他挥戈相向? 曦光心中一动,视线来回扫视,风衷一定就在附近。 “何方宵小,敢觊觎我的傀儡。”风衷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却不见人影。 曦光有些想笑,又觉得惊叹,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离开也就几个时辰而已,人间顶多几个月罢了,就这几个月的功夫,她居然连个空壳都能操控了,真不愧是种神。 他朗声道:“我倒想知道是何方宵小敢用神仙做傀儡。” 风衷低笑一声:“你猜?”少女的声音夹着笑声竟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曦光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开口道:“我猜应当是种神风衷吧。” “哦?”风衷的声音顿了顿:“你知道我?” 曦光道:“我前日于梦中受到女娲大神谕示,让我今日此时来此地与种神相见,所以才有此猜想。” “嗬,那你说说女娲大神生的何等模样?” 曦光斜眼:“比你美。” “哎呀,你还真见过啊!”风衷对女娲大神崇敬得很,万分赞成他这说法:“没错没错,女娲大神最美了。” “……”曦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说得好好的,忽闻水面哗的一声响,原本已经潜于水底的穷奇忽然又冲出了水面。 第5节 曦光刚才为了躲避轩卿的攻击退离了水边,但轩卿还站在那里,穷奇呼啸着直朝他扑去。 原本一动不动的轩卿忽然挥着白骨挡了一下,往后连退了几步,直至山崖边方停,背后便是细窄的山道,即使迅速,衣摆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穷奇一击不中,又碍于曦光在附近,低吼着在水边徘徊,未曾追击。 轩卿的身后,风衷闪身走了出来,蹙眉盯着穷奇,顺带扫了一眼曦光。 天衣缠体,轻盈飘逸,她已长发及腰,原先饱满的双颊清减了许多,双目黑白分明倒更显夺目。若非早有了解,这外表在曦光眼中怎么看都是个纯真秀丽的少女。 他扬手幻化出一支长鞭,游蛇一般抽向穷奇,唰的一声直将它从泉水这边扫去了对岸。 穷奇痛嘶一声,想钻回水里,又被他一鞭子抽离了水边。 风衷见状立即驱使轩卿上前攻击穷奇,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她纯粹是为了拖住穷奇不让它下水,好让这黑衣男子解决了它。 曦光转过头看着她:“这水下一定有什么驱使着它的阴魂,要想灭了它就得把下面的东西揪出来。” 风衷笑若春风:“女娲大神让你来见我,一定就是为了让你助我降服这妖兽的,那就有劳你了。” 曦光挑眉,你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啊。 第6章 006 相融 风衷这段时日其实过得相当艰辛,没了自主意识的傀儡时刻都可能会遇险,她几乎随时随地都要将他带在身边。 开始她完全是把傀儡供着的,虽说他也有自己的目的,但毕竟是为救她才落得如此下场,她不想他再涉险,再没操控过他,每次去什么地方,她在忙活,他便呆呆地站在一旁像根木头。 可是这样她反而又更加于心不忍,于是开始让他也做一些事情,随她挖野菜,收集果实,甚至带着他去狩猎一些小型的妖兽。 尽管有时候很危险,但至少让她感觉傀儡还很鲜活,和以前一样是个伙伴,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偶尔隔个三五日,她会带着傀儡来这里的山谷里挖野菜,挖完后便照旧来山顶看一看情形。 穷桑树是没了,但穷奇吞了树后魂魄中便包含了穷桑果核,若能灭之夺回穷桑果核,食之照样可以寿与天齐。她对穷奇害了傀儡心怀气愤,又想夺到果核,自然不想穷奇被别人发现。 偏偏今日山顶多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立在泉水旁,黑衣乌发,遥遥若玉山独立,着实是个美男子。可惜生的好看也不是个好人,居然想坑走她的傀儡。 风衷退回羊肠山道上,暗中观察着他,怕他夺走穷桑果核,威慑着想赶走他,可这小子竟放话说是女娲大神指引他来此的。偏生穷奇还极其畏惧他,既然如此她便将计就计了。 穷奇被抽了两鞭子,低嘶着在对岸徘徊,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伤处,显然伤得不轻,风衷便猜想这黑衣男子来历不一般。 趁着双方对峙,她悄悄往他身边走去,凑近他背后轻嗅。 曦光冷不丁转过头来,险些刮到她的脸,眯眼笑道:“怎么,闻出我是仙还是妖?” 风衷没料到他竟知道自己的意图,站直身子道:“非仙非妖,你天生为神,恐怕还是上古神的后代。” “不愧是种神。”曦光笑看着她,手中又一鞭子甩了出去,偷偷摸摸准备入水的穷奇顿时被抽了个底朝天。 大概是怒从心起,大概是认出了风衷,穷奇爬起来后转向直朝风衷扑了过来。 风衷连忙退后,一边将傀儡也召唤了回来。 曦光“啧”了一声,嘀咕一句“没良心”,独自迎了上去。 东君的天职是执掌日升日落,长久下来自己身上也浸染了日光,就连鞭子抽出去都似燃了火。穷奇一个阴魂怎能忍受,畏惧无比又愤怒难当,利爪刨着地面,胸腹积聚膨胀,猛地张口吐出一团浓雾来。 风衷连忙扯着傀儡退远,曦光也抬袖遮挡,就这一瞬间,穷奇便趁机钻入了水中不见了。 水面隐隐震颤,下方不断传出怒吼,一声比一声焦躁愤恨。凶兽只有在极其排斥外物接近时才会这样,这模样叫人觉得水底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它看护着。 风衷摆手扫去眼前残雾,看向曦光:“要如何才能将下面的那个东西引出来?” 曦光握着鞭柄敲着手心,正沉思对策,忽然耳廓一动,一把扯住她道:“下水试试!”说完甩鞭缠住轩卿,带着二人一起跃入了水里。 山顶上方很快飞来一团云雾,青离站在云端低着头四下观望,除了穿流而过的山泉水和一些草木之外什么也没有。 正准备落去泉水旁细察,日出层云,阳光陡然大盛,刺目难当。青离双眼一痛,连忙抬手遮目,险些跌下云头,多亏岐云及时赶到,扶了他一把。 “曦光这小子又渎职,连太阳都不能安分了!” 岐云揪着袖子要来给他擦眼睛:“哎哟喂,没伤着眼睛吧?” 青离拍开他的手,揉了一下双眼,朝下方望去:“本来感觉这里有些生气的,原来什么也没有。罢了,去别处吧。” 岐云不死心地朝下方扫了一眼,发现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只好驾云随他离开,没前行多久,忽然指着远处一处荒凉的山脉道:“哎哎,我听说轩卿就是在那里被紫洇杀的。” 青离懒得看:“死了不是更好,少了个争夺种神的对手。” 岐云大叫:“哦哟哟,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青离一脸冷漠:“我是鸟。” “……” 毕竟是两个神仙,也只有曦光感觉到了他们的踪迹,风衷此刻浸在水中狐疑丛生。 脚下水流湍急,似乎深不见底,穷奇时不时往上袭来,被曦光一脚踹回去,片刻后又不甘心地窜上来,再被踹下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轩卿是神仙之体,在水中无碍,可是风衷是凡人,哪里经得起这般耗,已经要憋不住气了,推了一下腰上扣着的手便想要往上游去。 曦光又一脚踹下穷奇,转头看到她神色,覆过来渡了口气给她。 她这段时日一定又消耗了自己的血来救轩卿,双唇很凉,但很柔软。曦光退开,仔细听了听,外面再无动静,这才把她往上推了一把。为了将穷奇吸引出水,他将日头也隐去了。 风衷爬上岸,抹了一下唇,不悦道:“我不知道你入水有何高招,最好是能把那东西给揪出来。”说完掐指念诀,轩卿也从水中跃了出来。 曦光的笑声从水下传了出来,夹杂着穷奇的嘶吼,越来越远,恐怕是往深处去了。 风衷站起来拧了拧衣摆,再去看水面,已然一片平静,连声音也没有了。她皱了皱眉,这位神仙不会也被穷奇拍出元神吃了吧? 过了许久,水面慢慢漾开了波纹,一圈一圈,由小到大,接着轰隆震荡的声音传了出来,越来越剧烈,水面哗的一声,曦光跃了出来,黑衣飒飒,水珠淋漓,拖着长鞭立在水边喘气,看来也很吃力。 “让他来水边做饵,那东西就快出来了。”他指了指轩卿,自己退开几步。 风衷眼珠轻转,点了一下头,掐了掐指,轩卿立即紧挨着水边站定。 水下猛地一震,曦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水面。 风衷却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背在身后掐了几下,轩卿猛然调头过来紧紧抱住了曦光。 曦光一怔,抬头就见风衷朝自己跑了过来。 风衷才没那么傻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空口白话,这神仙目的不明、行事古怪,怎能叫她放心?顺着他的话说不过是为了对付穷奇罢了。 倒不如先用傀儡术禁锢住他,届时就算他有歹意也难以得逞,若无歹意更好,大可以回他的天界去,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她的指尖渗着血,正要触到曦光眉心,水中一声巨响,穷奇恰在此时跃了出来,夹带一阵阴风直袭向她后背。 风衷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忙将指尖血甩出去,穷奇退后几步,曦光已经挣开轩卿挥鞭而上,仿佛并未看出端倪。 水底又传出那种震颤之声,好似暗号一般,穷奇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双目红光冷冽,通体的毛发尖针一般竖起,口中尖牙暴长寸余,朝曦光毫不畏惧地扑咬过来。 曦光甩鞭出去,竟被它张牙咬住,自己也被扯倒在地,连忙抬手绷直鞭子,才堪堪挡住它挥下来的利爪。 风衷立即爬起来往那边跑,眼中却只有曦光,到了跟前伸指在他裸。露的手臂上迅速画上了傀儡符。 血迹渗透浸入了他体内,她这才将血珠甩向穷奇。 穷奇惊惶退开,风衷趁机掐指操控新傀儡,却见曦光从地上一跃而起:“咦,你这是什么术法,竟叫我精力恢复不少。” 风衷一愣,连忙又掐指念咒,他依然稳稳地站着,不见任何被驱使的迹象。 曦光舒展了一下四肢,的确浑身舒畅。 这上古傀儡术的确霸道,可以同时禁锢对方的躯体和元神,但并不能对同一对象重复使用。轩卿的元神本就来自于他,他们就是一人,已经被禁锢一次,岂会再被禁锢一次? 虽然轩卿的元神回到本体后仍带着禁锢,但这缕元神太过微弱,压不过本体元神强盛。加上饲主的血和傀儡的元神会随着傀儡术的使用渐趋融合,本体元神接纳了轩卿元神对她血脉的投契感,又压过了那份禁锢,所以他不仅没被禁锢,反而与她的血相融了,而她血里的生机又有治愈之效。 “难怪女娲大神指引我来找你,原来你我是相辅相成的啊。”他似笑非笑,挥鞭迎向穷奇。 风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数月以来她灵力更盛,怎么会这样? 水中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看见水中缓缓浮出朵红莲来,乍一眼还以为是和上次一样的幻觉,但眨了眨眼,那当真是朵红莲,莲瓣之中似乎包裹着什么,传出一阵一阵奇怪的震动之声,正是先前他们无数次听到的那种声响。 这一定就是那个在水里驱使穷奇阴魂的东西了。风衷站了起来,曦光的脸色也沉凝起来。 原本怒火滔天的穷奇忽然安静下来,低喘着退去水边,警惕地挡在红莲之前,蓦然嘶吼一声,红莲裂开,它化作一团黑雾钻进了莲瓣之中,被一团白影重重包裹住,而后莲瓣迅速合拢,沉入了水底。 风衷不想再让轩卿做饵,将他挡在身后问曦光:“接下来呢?” 曦光鞭子一甩追到水边,笑道:“有你滴血相助,我当然说什么也要把它揪出来了。” 风衷暗自气结,就见他一鞭甩了出去,泉水像是被生生劈开了一般,当中传出一声古怪的嘶嚎,比穷奇的叫声更慑人心魄。水中浮出一片片碎开的红莲花瓣,当中一团白影窜了出来。 曦光的鞭子疾风般游过去将其紧紧箍住,一把收至眼前,顿时皱眉:“这是何物?” 与想象的完全不同,那居然是只幼兽,一团雪白圆胖,牙都没长齐,大眼尖耳,短尾肉爪,根本看不出哪里吓人。 风衷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这似乎是……穷奇幼崽?” 曦光恍然:“怪不得穷奇的魂魄钻进它体内去了,原来一直防着我们就是为了等待时机附体重生啊。” 幼崽的叫声噗嗤噗嗤的,挥舞着肉爪扭来扭去地想挣脱鞭子,始终无果,它陡然一停,气鼓鼓地瞪着曦光,然后“嗞”的一声,对着他的脸吐了口水。 曦光闭了闭眼,哭笑不得,将它甩至风衷面前:“随你处置了。” 风衷一把接住它,挤出指尖血在它额头上迅速地画上了傀儡符,待血迹隐去,才将它放在地上。 “嗤嗤!”幼崽立即想跑,风衷掐了掐指,它立即安分地坐下不动了。 “嗬,这是什么术法,竟然这般厉害?”曦光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风衷拧眉不语,明明她仍能操控生灵,可为何傀儡术独独对他没用,难道他没说谎,女娲大神真选中了他? 第7章 007 郁途 天黑了,今夜月明星稀,不见风沙,难得的好天气。 风衷没有再回山洞,就在山谷里简单地用树枝搭了个棚子暂歇。现在她终于可以在这个盼望已久的地方住下了,可惜傀儡看不见了。 瀑布哗哗作响,她在潭水旁燃起火堆,借由曦光的神力点石化锅,煮起了野菜汤。 曦光和轩卿一左一右隔着火堆坐在她对面,中间是团成一团的穷奇幼崽,它从被抓住后就一直在闹腾,这会儿终于累趴下了,抱着脑袋呼呼大睡。 风衷手捏骨刀,细细削着一截剥了皮的树枝,头也不抬地道:“你刚才说你乃东君曦光?” 第6节 曦光点头:“正是。” “天界神仙众多,女娲大神为何偏偏托梦给你?” “家父曾在伏羲大神座下修习,我与女娲大神也算是有些渊源。”这话倒是真的,他其实也生自上古,只不过晚于种神,之前并未亲眼见过她。 风衷停下想了想:“我记得伏羲大神座下弟子皆为上古灵兽,那你岂不就是灵兽之后?” 曦光笑道:“上古神本就多出自天地万物,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你不就是从种子里生出来的?” 风衷噎了一下,她这点还真是吃亏,是个人都知道她的来历。以前她神力尚在时,只消一眼便能看穿对方原形,如今近距离嗅到气味也只能勉强辨别一下来历,实在不甘心,直接问道:“你的原形是什么?” 曦光抱臂护胸:“询问神之原形等同要神剥光示人,我怎么能被你剥光来看呢?无礼!” 那你不是把我给看光啦!风衷眼皮一抽,将削好的树枝一折为二,当做筷子捞了捞锅里的野菜汤:“女娲大神指引你来见我,可是要你助我恢复神力的?” 曦光先在腹中盘算了一下这是否麻烦,然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女娲大神只是叫我来见你,此后一切随天意造化。” “天意造化?”风衷莫名其妙,他们上古做派不兴弯弯绕绕,一向直来直往,女娲大神怎么忽然玄妙起来了? 旁边忽然一阵“噗嗤噗嗤”的叫声,曦光扭头一看,肉球般的穷奇幼崽已经醒了,但显然怒气未消,正爬在轩卿身上挠他泄愤。 风衷顿时怒了,丢了筷子起身走过来,一把将它提了起来:“混账东西,就是你害他这般的,还敢动他!” “噗嗤嗤嗤!”穷奇又挥着爪子想来挠她,奈何爪太短够不着。 “等会儿再来收拾你!”风衷将它丢进曦光怀里,手指在骨刀上戳了一下,用血愈合轩卿脸上被挠出来的伤口。 曦光钳着不安分的肉球,眼睛盯着她的举动,忽然笑道:“这虽然是个神仙,但只剩个空壳了,你如今身为凡人自顾不暇,何必带着这个累赘呢?” 风衷捏着指尖冷冷看过来:“这话只说这一次便罢了,下次再叫我听见,你便不用出现了。” 曦光乖乖闭上了嘴,心中错愕不已。其实他在元神回归时已经做好了轩卿被遗弃的准备,毕竟只是具空壳,但她偏偏留下了这空壳,还好生相待。 不过这终究就是个空壳,说到底她用心对待的是当初的轩卿,那不就是他么? 野菜汤煮好了,溢出淡淡的清香来。风衷走过去,刚捏起筷子去捞野菜,就见曦光怀里的穷奇眼巴巴地望了过来,吧嗒吧嗒地咂着嘴。 她幽幽笑了:“怎么,饿啦?” 穷奇这等级别的妖兽自然通人言语,闻言大怒:“嗤噗嗤噗噗!” 曦光知道身为凡人的风衷听不懂,笑眯眯地解释:“它说老子要吃肉。” “是嘛?”风衷从脚边的背篓里翻了翻,那是先前轩卿背在身上的,她记得里面放了块干肉来着。 果然找到了,她故意捏着那块干肉在那小东西眼前绕了一圈,然后用骨刀一片一片切下来投入汤里。 “嗤嗤!”穷奇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恨不得扑到锅那边去,奈何被曦光揪住尾巴扯了回来,爪子在地上生生挠出了两道杠。 “想吃也行啊,把穷桑果核吐出来,我让你吃个饱。”风衷用筷子在锅里搅啊搅,搅的肉香四溢。 幼崽刚转生成功,是最虚弱的时候,当然急需要进食。穷奇馋得受不了了,爪子乱挠,口中噗嗤噗嗤个不停。 曦光继续解释:“它说自己本来只要守住了今年的穷桑果便能顺利转生,结果你屡次三番去坏它好事,险些害它无法转生,还把它给抓了回来,现在还不给它吃的,它要生气啦!” 风衷夹了块肉送进嘴里:“此等妖兽死后根本无法转生,恐怕是谁心怀不轨刻意为它塑了躯体,若非被我禁锢,待其长成又要为祸人间,还好意思说?” 曦光觉得有理,按了按穷奇肉嘟嘟的脑门:“不要负隅顽抗了,好好听话吧,跟着这个人有肉吃。” 穷奇勃然大怒,举爪大吼:“噗嗤嗤嗤!” 风衷皱眉:“它又说什么?” 曦光道:“它说老子以前是穷奇。” 风衷翻白眼:“切,老娘以前还是种神呢。” 穷奇又叫:“噗嗤嗤嗤嗤嗤嗤!” 曦光译:“老子当初一口就叼住了舜帝的脑袋!” 风衷又往嘴里塞了块肉:“然后你就被舜帝杀了。” 穷奇:“嗤!嗤嗤噗噗嗤!” 曦光:“妈哒!老子跟你拼啦!” “来啊。”风衷勾了勾手指,嘴里含着肉,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怎么看都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穷奇才不怕她,果然挥着爪子蹦起来,曦光侧身一让,它蹦偏了,正巧落在了轩卿身上,爬起来后不管不顾就是一通挠。 风衷脸一沉:“我刚说了叫你别动他的呢?” 她掐了掐指,穷奇忽然举起肉爪啪啪扇了自己脸颊两下,扑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然后迅速爬起来,正对着轩卿恭恭敬敬抬起了前肢,仿佛作揖一般僵着不动了。 “就这么给我好好跪着认罪!”风衷拍拍手:“最迟到明日,你要是还不肯吐出穷桑果核,我就剖开你的肚子自己取!” 曦光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代凶神恶煞的妖兽没落至此,怎么看怎么好笑,想想轩卿的事也是叫它背了黑锅,真是对不住啊。 穷奇双眼发直,以前这种小姑娘它一口吃十个,现在连一个都斗不过了,它有种兽生无望的凄凉:“嗤嗤嗤……” 曦光:“嘤嘤嘤……” 风衷冷哼一声:“装可怜也没用。” 穷奇抬着前肢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不动弹了。 曦光看向风衷:“饿晕了。你真要杀了它?它已成你的傀儡,杀了未免可惜。” 风衷撇撇嘴,终究还是夹了块肉过去塞进了肉球的嘴里:“吓唬吓唬它罢了,穷桑果核娇贵的很,我若强取只怕会损毁,非得守护兽自愿吐出来才有效用。” 曦光就地一躺:“那你可得快些,穷桑果本不该是凡间之物,若是被天界知晓,肯定会收回的,这是天条,就算你是种神也没用。” 风衷心道你不就是天界的? 夜已很深,肉球不闹腾了,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只有瀑布的声音一如既往,听多了竟有催眠之效。 风衷草草收拾了一下躺了下来,忽然又坐起来,看了看坐着的傀儡,又看看躺着的曦光。 以往在山洞里通常都是她在火堆里侧睡,傀儡在火堆外侧或躺或坐,怎么曦光一来就直接把傀儡的位子占了? 她纠结了一瞬,又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这位东君说走就会走,让他睡吧。想完一头倒了下去。 至后半夜时,风衷忽然冻醒了,坐起来看了看,火堆已经灭了,傀儡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对面躺着的曦光却不见了,再一扭头,发现穷奇幼崽也不见了。 风衷彻底醒了,爬起来就要去找穷奇,一面驱使傀儡跟上自己。迈出脚的时候忽然想起昨晚曦光的话,莫非是他把穷奇带回天界去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毕竟是东君,岂会违背天条?何况除了他之外,这里也没别人有能力带走穷奇了。 她凭着对穷奇的感应往前行走,绕过水潭,穿过灌木,前方隐隐绰绰的一团迷雾。她没在意,破雾前行,然而穿过雾后发现眼前仍然是那片水潭,往前仍然长着那丛灌木。 风衷稍稍退后,背贴着傀儡站定,仔细观望四周,她知道自己着了道了。 一道声音冷幽幽的传了过来:“风衷?” 风衷侧过头去,灌木之后忽然亮起了一簇一簇的鬼火,幽蓝跳跃,一个男人慢慢从中走了出来,从头到脚都罩在白袍之下。 “郁途?你不好好在冥界待着,来人间做什么?” “我想看看是谁把穷奇夺走了,却没想到是你,你竟然从沉睡中醒来了。” 风衷冷哼:“原来让穷奇重生的是你,想必梼杌和其他妖兽都是你放出来的吧?” 郁途低低地笑:“人间已经没有人了,而冥界却多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亡魂,既然如此,何不将这广袤之处让与我呢?” 风衷不悦:“你这样也配做冥神?” 郁途不答,缓步接近,抬手揭去帷帽,一头白发铺下,直曳到地面,抬头露出的脸苍白如纸,眸光微蓝,更胜鬼火。 “风衷,你我多少年未见了?为何你成了这般模样?以前我连靠近你都会不舒服,现在居然感受不到你半分神力了,看来三界颓势已定,就连种神的元神都被摧毁了。” 这次换风衷不答了。 “不过这样也好,你成了人,我就能碰你了。”郁途倏然抬手掐住她脖子:“终于等到这一日,你可以入冥府常伴我身边了。” 风衷顿感窒息,连忙掐了掐手指,旁边的轩卿转了转手中白骨朝郁途刺了过去。 郁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伸指一夹,斜睨一眼:“居然还有个神仙给你做傀儡,怎么,你很想恢复神力?” 他轻轻一推,轩卿退开,白骨不慎刮到了风衷的脸颊,渗出了血珠来,滴到郁途的手上,他陡然松手后退:“原来你还有灵力在。” 风衷捂着喉咙一阵干咳,脸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了。扫到他手背被灼出了青烟,她边咳边冷笑:“我主生,你主死,本就殊途,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郁途将受伤的手纳入袖中:“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得到穷奇了,待他日你寿终正寝,终究会下来陪我。” 他的脚边霍然钻出了雪白圆润的穷奇,张牙舞爪地对着风衷龇牙咧嘴。 风衷一愣,穷奇在他这里,那曦光去哪儿了? 第8章 008 果核 郁途没受伤的那只手伸了一下,穷奇敏捷地跃了上来,蹭蹭蹭爬到他肩头,趾高气昂地瞪着风衷,然后凑到郁途耳边“噗嗤噗嗤”了一通。 “哦?原来如此。”郁途扫了一眼轩卿,皮笑肉不笑:“风衷,你如今只是凡人,身边这个傀儡也没了元神,根本无法独自战胜穷奇的魂魄,莫非还有其他帮手?” 风衷揉了半天脖子,总算是缓过来了,冲他笑了一下:“有啊,我马上就让你见识一下。” 她迅速掐了几下手指,口中轻念咒语,郁途肩头的穷奇忽然转头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咬了上去。 郁途轻哼一声,皱着眉斜眼瞪向穷奇,可怜的肉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含糊不清地“嗤噗嗤噗”,仿佛在解释。 “这就是我的帮手,厉不厉害?”风衷看到他颈边渗出血来,惊奇道:“原来你也有血啊,一定是冷的吧?” 郁途捏住穷奇,它却死死咬定不松口,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原来穷奇也成你的傀儡了,不过你现在只是凡人,操纵普通傀儡倒还无碍,同时拥有两个如此级别的傀儡,只怕已是极限了,不如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吧。” 风衷立即将轩卿挡在身后,却见郁途捏着穷奇的手指间燃起了幽蓝的鬼火,穷奇霎时痛得嘶嚎起来,风衷这才明白他是要毁了穷桑果核,连忙驱使穷奇松口跳开。 郁途眼疾手快地揽住要跑的穷奇,轻轻一拂,灭了它身上的鬼火:“算了吧风衷,安心做个凡人吧,穷桑果核不是凡人该拥有之物。” 风衷尚未开口,忽听一道浑厚的声音穿云而来:“不是凡人该拥有之物,更不是冥界该拥有之物!” 郁途一怔,抬头就见天边泛出了鱼肚白,一只独角兽穿过层云奔到了眼前,身似麒麟,毛发黑亮,怒目圆睁:“大胆冥神,胆敢私吞穷桑果核!” 郁途眉心一蹙,微微垂眼:“不敢。” 风衷莫名其妙,这神兽谁啊? 独角兽又道:“既然不敢,为何你手中会有穷奇幼兽?此等妖兽数千年前已被舜帝斩杀,因何能再生?本座已然探出它体内包含穷桑果核,你又作何解释?” 郁途不慌不忙:“我也很是奇怪,正准备将穷奇带回冥府,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必了,”独角兽踏步上前:“它腹中既有穷桑果核,按照天条,本座必须将之带回天界,交出来吧。” 第7节 穷奇与混沌、梼杌、饕餮合称上古四大凶兽,它喜欢咬下正直之人的头颅,献给恶人以贵礼,毁信恶忠,崇饰恶言,乃是至邪之物,偏偏这样的至邪之物又看守着能使凡人万寿无疆的穷桑果。 为了得到穷桑果而接近穷奇的凡人只可能是恶人,于是原本凶恶之人更加为非作歹,原本心善之人也会因欲望而摒弃良知。天界认为穷桑果树留在人间只会引导凡人趋恶避善,所以早就定下天条,但凡发现穷桑树,便要立即收回天界,就算是天帝本人也不可违背。 郁途看了一眼风衷,犹豫了片刻,终究将怀里的穷奇递了过去。 独角兽张嘴吐出一团白雾包裹住穷奇,一口吞入腹中,对郁途道:“白昼将至,冥神还请速速回归冥府吧。”说罢转身便走,身形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从头到尾仿佛就没注意到过旁边还有个凡人在场。 郁途看了一眼天边的朝霞,冲风衷笑了一下:“也罢,看来你我谁也得不到穷桑果核了。今日就此别过吧,但愿他日再见时你不是已经鹤发鸡皮,不过我倒也挺期待见到你那般模样的。” 风衷恨恨地看着他,他已缓缓退去,幽蓝的鬼火随着他的消失一簇一簇熄灭,浓雾顷刻散去,天光大亮,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走远,始终就在瀑布附近站着。 来不及思考,她掐指驱动傀儡,朝独角兽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尽管知道可能一切只是徒劳。 过了她昨晚搭的棚子,前方是山谷尽头,草木渐渐稀疏起来,树木错落立着几株,大概是水源的关系,离水潭越近的越鲜活,远一些的半枯半绿,而山壁下的那些则仍然是枯死的状态。 最鲜活的那棵树已是枝繁叶茂,本应已经返回天界的独角兽此刻就立在树下,刚刚升起的日头穿过枝叶投在它身上,斑驳亮光遍布,愈显它皮毛油光水亮。 风衷没料到竟然真让她追上了,将傀儡留在原地,独自小心接近。 独角兽何其敏锐,瞬间就发现了她,却只是扭头看了一眼,鼻间还哼了一声。 风衷一愣,忽然回味过来,这莫非是曦光化形来欺骗郁途的? 不对啊,郁途一个上古神,不可能被一个简单的化形欺骗,除非它本来就长这样。 风衷懂了,跑过去围着独角兽直转悠:“啧啧,原来你是个小麒麟啊!来来小麒麟,快把穷奇吐出来给我吧。”她一脸期待地张着手。 独角兽翻了个白眼,没理睬她。 风衷皱起眉来,心里划过不祥的预感:“你不会真想把穷奇带回天界吧?” 独角兽声音浑厚地啸了一声:“此乃天条所定,难道我不该带它回天界?” 风衷顿时气结:“好你个曦光!口口声声说女娲大神指引你来此,却这般与我作对,我果真不该相信你!” 头顶忽然唰的一声响,风衷下意识抬头,就见黑衣乌发的曦光坐在枝杈上,一手掀着枝叶笑眯眯地看着她:“哟,小种子,叫我啊?” 风衷一愣,看看他又看看独角兽,脸蓦地一垮:“你刚才叫我什么?” 曦光晃了晃脚:“你把人家当成我,一口一个小麒麟,我现在叫你小种子怎么了?” “……”风衷没想到自己弄错了人,立即后退两步,看向独角兽的眼神警惕起来。 好不容易才到这一步,决不能让穷桑果核从眼前溜走,可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曦光轻巧地跃下来,冲独角兽笑了笑,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少在那边跟人家神兽套近乎了,那可是獬豸,天界执法神的左膀右臂。” 风衷恍然,执法神在天界地位虽不是最高,但在天条面前,诸神都受其约束。他身边的上古神兽獬豸天生通晓人言,可明辨是非,判断公允,地位等同其主,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 风衷瞄着獬豸,生怕它跑了,歪头凑近曦光:“你跟它熟不熟,能不能去说说好话?” 曦光撇撇嘴:“绝无可能,这神兽素来公正不阿,谁的情面都没用,前些时候还亲手把他舅舅紫洇上神打入了混沌界呢。” 风衷急了:“那怎么办?” 曦光眸光一冷:“只有杀了它了。” 风衷一惊,他手中已然幻化出长鞭,飞掠过去,一鞭将獬豸抽裂成两半。当中一团白雾破体而出,直滚到风衷眼前,露出里面团成球的穷奇来,她连忙弯腰抱了起来,抬头就见獬豸嘶嚎一声化作青烟消散无踪了。 “你还真杀了它啊!” 曦光立在那里没动,因为獬豸肉身里的元神正在回归他体内。 这当然不是什么真的执法神兽,只是他做的分身罢了。 昨夜他就察觉到了异常,原本好端端的山谷里忽然弥漫出阴湿之气,且源源不断。接着穷奇醒了,炸着毛在火堆旁无声徘徊,看起来分外焦躁,然后就忽然追着那阴湿之气跑远了。 若是普通的逃跑他根本不会在意,有风衷的傀儡术在,穷奇肯定跑不掉,只怕捉回来还得再跪上一轮。但眼前状况不同寻常,曦光爬起来悄悄跟了上去,很快就发现了迎接穷奇的一群魑魅,那是冥神郁途的使者。 曦光嫌麻烦,不想与冥神直接交手,便想到用天条去夺回穷奇。只是模仿他人塑造分身实在不易,且容易破绽百出,要模仿人身更是难上加难,他只能塑造了执法神的神兽来救急。 匆忙塑成的兽身并不能持久,别说抽它一鞭子,估计在郁途那儿再耗一会儿都要露陷。 他的多重身到底还是比不上当年的伏羲大神,据说伏羲大神最多可同时驾驭十二重身,且随时随地可撷取万物塑造分身,而他至今能驾驭的不过才五重身而已。 元神完全归体,他吐纳了口气,听到风衷在身后道:“你这未免太过鲁莽了,这下岂非自己也触犯了天条?” 他转过身去,长叹一声:“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助你得到穷桑果核?我为你连执法神兽都杀了,你刚才竟还怀疑我。” 风衷自知理亏,暗自懊恼,原本郁途是没理的那方,现在他们也没理了。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恢复神力,兴许还能复活獬豸。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执法神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她还有时间。 风衷想到此处,再不能忍了,一把将手中的穷奇举至眼前,恰好撞见它在偷偷瞅着自己,一触到她视线居然又立即闭起眼睛装睡。 “还敢装?”风衷正有火无处发呢,一手提着它后颈,一手摸出骨刀:“你后路已断,吐出穷桑果核我便留你一命,自己选吧!” “嗤!”穷奇挥着爪子划着短腿奋力抵抗。 风衷将骨刀贴着它的肚皮比了比,它哆嗦了一下,终于耷拉下脑袋放弃了挣扎,瞄了瞄风衷,哼哧哼哧提了两口气,腹部高高鼓起,哇的吐出了一个火红浑圆的珠子来,滴溜溜直滚到了地上。 曦光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一把塞进了风衷的口中。 风衷猝不及防,噎得够呛,丢开穷奇,双手捂住喉咙连退了好几步,抬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曦光凑过来道:“赶紧吃了才是正经,免得再被外人夺了,怎么样小种子,我对你好吧?” “呕……”风衷吐了。 “还好没有把刚吞下去的果核给吐出来。”曦光啧啧两声,一手提起旁边无精打采的穷奇,一手在风衷背上拍了拍。她身上沾染了冥神的阴气,被这几下拍得一干二净。 风衷挥开他的手,念在他为帮自己得罪了执法神,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刚直起身来,吞入的果核在腹中如同一团火烧,她捂着小腹呻。吟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曦光正揉着穷奇耷拉着的脑袋,见状吓了一跳,嗬,他刚才下手没那么重吧! 第9章 009 长生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风衷躺在潭水边的棚子里,就这么足足睡了一整天。 曦光托腮坐在旁边,拧着眉思索对策,忽闻穷奇“噗嗤噗嗤”在叫,转头就看到它又在挠轩卿泄愤。 轩卿还是被他扛回来的,这小东西也太不给面子了。曦光一把揪住它提到眼前,指指风衷:“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缘由,快说。” 穷奇嗤嗤两声,别过脑袋不理他。 “不知?你守着穷桑树这么多年,岂会不知?”曦光一伸手,变出一块鲜肉来在它眼前晃了晃:“真不知道?你再好好想想呢?” 穷奇早就饿了,见着肉登时口水淋漓,划着爪子去够,脑袋猛点,“噗噗嗤嗤”全给说了。穷桑果核都吐了,秘密也无所谓啦,重要的是捞块肉吃。 “原来如此……”曦光明白了,原来穷桑果并不是只要吃下去就可以的,与肉体还有个融合的过程。 凡人吃了穷桑果后并不舒服,通常需要静坐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与肉体合而为一,从而褪去体中秽物杂质,成就长生之体。而风衷吃的是穷桑果核,威力是穷桑果的千百倍,凡体根本难以承受。 他将肉抛给穷奇,扶起风衷,以神力细探她体内,腹部的穷桑果核果然炽火蕴结,凝而不散,她浑身滚烫得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要去冥府了。 唯有用神力强行催使果核与肉体融合了,他凝力于指尖,自她颈后到腰间尾椎,一路推血过宫。好在他的元神与她血脉十分相融,很是顺利,炽火已有散开迹象。 风衷微微张口吐出口浊气,眼睛却仍旧紧闭着没有睁开,炽火未退,身上也仍是滚烫的很。 曦光放她躺平,起身看了看天,沉吟良久,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吹响了引龙诀。 不过一瞬,天上传来了轰隆之声,犹如滚雷,两条青龙在云雾里穿梭而来,顷刻便近在眼前,一左一右落了下来。 曦光指着那几条树枝搭成的棚顶道:“你们就在此凝结施雨,一刻便停,切莫惊动上天。” 两条龙面面相觑,施雨是海中龙王的责任,不在它们的职责范围内啊。 曦光不耐烦地招招手:“快快快,趁着天快黑了,赶紧的。” 两条龙不甘不愿地上前,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那里抱肉狂啃的穷奇,顿时昂首怒目地啸了一声。 穷奇惊得肉都掉了,抬头看见面前横踞着两条龙,当场也炸了毛,绷着身子龇出牙来低声噗噗。 曦光赶紧上前,挡在中间劝龙:“行了行了,不用管它,它如今折腾不出幺蛾子了,赶紧救人,那可是种神!” 两条龙收回了凶面相,齐齐探头进去看了看风衷的脸,那脸红呼呼的,稚嫩青涩,分明是个少女的面容,哪里是传闻中风情万种的种神? 它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盘去棚顶凝云施雨,一边头挨着头龙吟轻嘶地嘀咕:“咱们东君是不是想要后代想疯了?见着个凡人都能当做种神啊。” “就是说!东君定是被那些心急的给带坏了……嗯?等等,凡人!!!” 龙吟戛然而止,被雨水呛到的那条龙猛地打了声喷嚏,下方的穷奇一哆嗦把肉又丢了,恼恨地蹦了一下,曦光也抬头看了一眼:“别嘀咕了,赶紧干活!” 两条龙难得见东君如此严肃,还以为嘶吟声被听见了,连忙收声,默默施雨。 曦光这么做其实有些冒险,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他的这两条青龙并不寻常,因为东君的职责之故,驾车之龙必须要不畏日光热度,因此它们天生就比海中龙王更具水性,且体内冰寒,由它们施出的雨也温度更低,又不会伤身,这是眼下降低风衷体内炽火最快的办法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一刻的功夫就快过去,他忽然感觉到了仙气,心中一紧,偏偏眼下又不能停下,顿时头疼。 青离与岐云刚好驾着云从附近经过,这几天他们在人间各处奔走,依旧一无所获,已经不抱希望,正准备返回天界去。 青离眼尖,老远就看见暮色垂垂的天际黑云翻滚,像是被什么生生拽了下去,一直拉到地上,延伸入一处山谷中。 岐云拢着手在他旁边左顾右盼:“哎呀不得了,不会又是哪个神仙被打入混沌界去了吧?” 青离万分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心道你怎么还没被打下去呢? “诶?”岐云像是发现了什么,用力撞了他一下:“你看那山谷旁的山头,是不是那天我们找种神去的地方啊?” 青离眯了眯眼,拂袖道:“去看看。” 二位神仙落在谷中,穿过树木,拂开沿途的茅草,一路向前,刚听到前方瀑布哗哗作响,青离的脚步一停,脸色沉了下来:“我没看错吧,那是曦光?” 岐云探头一看:“咦,还真是啊。” 瀑布之下,潭水旁边,曦光立在一处土坡旁,坡上长着棵桃树,枝叶新绿。一旁盘踞着他的两条龙,正吸纳着天上的云作法施雨,源源不断地浇灌着桃树。 “原来是这小子捣的鬼。”青离冷笑一声,负手上前:“曦光,你可真是大胆,居然敢私自在人间凝云施雨。” 曦光转头看到他,并不惊奇,懒洋洋地道:“哟,是青离啊,真是不巧,我偷偷种个树竟叫你给撞上了。” 岐云颠颠地凑上来给曦光见礼,笑着问:“曦光神君好端端地在这儿种桃树做什么?” 青离见他对曦光客气便不悦,轻哼一声,万分鄙夷。 曦光只当没看见,对岐云道:“我们家龙大龙二没别的爱好,就爱吃人间的水蜜桃,我好不容易才寻了棵人间的桃树苗,今日来这水源处栽种,他日也好给它们打打牙祭,但愿能种活了才好。” 青离斜睨着两条龙:“稀奇,好端端的龙不吃妖兽,竟爱吃桃。” 大约这句话刺激到了某个小东西,桃树根下隐约有噗嗤噗嗤的轻响,双龙齐刷刷对着青离点了点头,顺带一尾巴拍了下去,恢复平静。 雨声和瀑布之声混杂,青离也没在意,嘲讽了一声:“真不愧是东君,连对神兽都如此上心。” 第8节 “那是,好歹也是天天替我当值的左膀右臂,总要犒赏犒赏它们嘛。” 青离心道你还知道自己懒散渎职啊。 曦光忽然问:“你们来人间做什么?” 青离闭口不答,岐云却直言不讳:“当然是来找种神的啊,不知曦光神君可有什么发现?” 曦光惊道:“种神在人间?” 青离当即怒目,伸手拧了岐云一把,从齿缝间低低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傻、吗!” 岐云“嗷”了一声,揉着胳膊道:“告诉曦光神君也没什么,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希望,我们已经苦无眉目了。” “种神真在人间?我这便去找!”曦光说着便招来云头:“龙大龙二,继续浇着,我去去就回!” 眼看曦光驾云离去,青离狠狠瞪了一眼岐云,拖上他就飞身去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追回来!” 岐云被他扯得在云头东倒西歪,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遮掩的,就让他去找嘛,找不找得到还是一回事呢,真找到了更好,届时你我出手,他也争不过你我。” 青离恨不得一鸟嘴啄死他:“我就是不想给他一点机会!还有,他是争不过我,不是你我。” 切,好男不跟鸟斗。岐云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被他扯着一路飞掠时默默腹诽:反正遇到种神之前,结果谁也说不定…… 天黑了下来,终于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曦光又绕了回来。两条龙已经收雨散云等在旁边,除了一听到噗嗤的叫声就来一招神龙摆尾之外,相当地安分。 曦光立即施法,眼前土坡破开,露出了棚子,那株桃树苗延展复原成棚顶横搭的一截枝叶,这原是他做的结界。 轩卿浑身湿透地坐在旁边,穷奇灰头土脸地在跟双龙互瞪。曦光矮身进棚,仔细看了看风衷的情形,她脸颊上的红晕总算消退下去了,探她体内情形,炽火也已退去了。 他朝身后摆摆手,两条龙功成身退,终于不跟穷奇大眼瞪小眼了,昂首扭头,一前一后飞回扶风山去了。 风衷做了个梦,梦到了她刚刚苏醒时的情景,没有敬神的香火,没有虔诚的祈舞,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醒了。 沉睡时人间一片繁荣和乐,她的身上覆满香草兰芝,苏醒后却遍体枯草败叶。 她找了很多地方,一个人也找不到,只看到四处游荡的妖兽。抬头,天已遥不可及;俯身,随处都是炼狱。 天界好像已经把人间遗忘了,大地干裂出尺宽的口子,却始终不见落雨,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浑身火热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如果能下场雨就好了,她坐在荒原上默默地想。 然后天就真的下雨了,冰凉舒爽,沁人心脾,她觉得四肢百骸焕然一新,意识也清晰起来。 风衷醒来时天光熹微,朦朦胧胧中看见曦光的脸,低垂的眉眼敛了晨色里柔柔的清辉:“嚯,小种子,你醒了?恭喜你,再无终结,此后长生。” 风衷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坐起身来:“真的?” 曦光点头。 “那我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饿?” “因为你依然是人。” 风衷眼皮一耷,又一头躺了回去:“我真饿……” 曦光好笑地看她一眼,提了穷奇丢到她跟前:“好好看着哈。”吩咐完就起身走远了。 穷奇“噗嗤”一声,默默挪了挪肉爪退离两步,一不小心踩着了身后轩卿的脚,看见风衷盯着自己,连忙让开,还不忘伸出肉爪在轩卿鞋面上抹了两下。 风衷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算你乖巧,以后你就安分地跟着我,胆敢再跟郁途有所瓜葛,我就一口肉都不给你吃了!” 穷奇哀伤地“噗嗤”一声,躲去轩卿腿后不愿出来了。 曦光已经走到潭水后面的野果树旁,轻轻巧巧地摘了一堆果子,捻了一个塞进嘴里尝了尝,酸涩难当。他皱着眉想,不如去别处看看有没有妖兽吧,吃肉总比吃这强。 脚步刚一动,他陡然停了下来,咦,他这是做什么,为何风衷说一句饿了他就要颠颠地跑出来找吃的啊?做傀儡做习惯了不成! 这念头顿时叫他深感不快,一扬手把果子丢了个精光。 风衷躺到日上三竿,实在躺不住了,刚坐起身来,就见曦光从远处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一手拖着鞭子,一手负在背后,到了跟前,那手往前一抛,丢来只肥硕的猛禽。 穷奇一下钻了出来,“噗噗”举爪高呼。 风衷也是万分惊喜:“真是能干,快烤了,我饿死了,要三昧真火味儿的哈!” 曦光背过身去,默默用鞭柄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怎么就管不住我这手呢! 第10章 010 思凡 吃饱喝足,风衷精神大振,身体的变化也感受的愈发明显。 她走去水潭边盘膝打坐,先尝试将体内的灵力沿着任督两脉循行一小周天,再试着循行了一大周天,只觉浑身精力充沛,周身轻盈畅快。 “料想你离恢复神力又近一步了。”曦光一手支额,斜躺在棚中捻着根茅草逗穷奇。 穷奇抱着肉吃得正香,被那草挠的烦躁,碍于他的投喂又敢怒不敢言,只能一个劲地躲来躲去。 风衷睁开眼:“的确,这段时日以来增长的灵力已经彻底融入我全身经脉,料想元神根基也已重新奠定。” 曦光笑了:“如此便能修炼奔仙了,只是凡人修炼本就艰难重重,何况如今人间又是这般情形,更不利于修行,就算你有长生之体,只怕最少也要花上数百年光景。” 风衷道:“常人修炼之法对我并没有用,我本就是借助大神精血而生,要想登仙,也只有再借大神精血。” 曦光一愣,不逗穷奇了:“女娲大神已永久沉睡,你要如何再借她精血?” “谁说我要借女娲大神的精血了?”风衷似乎早有打算,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总之山人自有妙计。” 曦光挑眉,上古大神的修炼之法果然很奇葩。 风衷已经走到他跟前,手指在嘴角撑出一丝笑容,蹲下身看着他:“你平常的天职忙么?” 无事献殷勤,曦光顿生防备:“尚可,我家两条龙比我忙。” 风衷的笑容更深了:“既然不忙,那能帮我个小忙么?” “多小?” 风衷道:“我有两件法宝,一是龙桑杖,蕴有万物生长之力;一是蓝玉瓶,蕴有种嗣繁育之力,唯有取回它们,我才能顺利借助神血登仙。” 曦光对她这两件法宝并不陌生,实际上三界之所以会有种神可以繁衍后代的传言,就是因为她有那个蓝玉瓶,据说经由此玉瓶孕育出来的后代会继承父母至优至纯之力。 虽然他平常嫌弃麻烦事,但这东西就是再麻烦也得去取啊。 他坐起身来:“你将法宝藏在何处了?” 风衷沉睡太久了,乍被一问居然还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应当是在怒牙海。” 曦光顿时蹙起眉来:“那岂不是在混沌界?” 风衷点头。 混沌界在三界边陲,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多的是妖魔鬼怪和流犯。曦光扶额:“老实说,你藏法宝时是不是饮醉酒了?” 风衷一脸正气:“我藏在那里自然是有非藏不可的理由,你当我想啊!” 曦光叹息,法宝必须要取,此去势在必行。风衷凡人之躯,独自前往凶险万分,离了他相助也根本无法顺利进入混沌界。可要他去也是麻烦,混沌界鱼龙混杂,流放之所,一个好端端的天神去那种地方实在容易引来怀疑。 他看了看还在抱肉狂啃的穷奇,又看看一边呆坐的轩卿:“也要带上他们?” “那是自然,他们是我的傀儡,不跟着我能去哪里?” 果然这世上没有轻而易举的事,什么都麻烦的很呐。曦光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出棚子:“就这么上路肯定不行,你暂且等等吧,我要回去取些东西来。” 风衷起身相送:“快去快回,我等你哈。” 曦光摆了一下手,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风衷立即着手准备,转头就看到了穷奇的杰作——那只烤熟的猛禽原本肥硕的一大只,她先前饿成那样也没能吃掉多少,眼下竟然都快被它吃掉大半了,她赶紧过去夺了回来。 “看到没有,猎人走啦,省着点儿,否则吃完这顿就没下顿了!” 穷奇叼着块肉巴巴地望了望曦光消失的方向,舔舔爪子忍住了。 到了晚上,风衷准备的差不多了,那吃剩的猛禽已经被她分割成一块一块用干净树叶包裹起来,仔细放入了背篓之中。 穷奇居然又饿了,在旁边蹦跶个不停,围着背篓直打转,被她拎过来训了一通才算完。 火堆里木柴噼啪作响,穷奇不高兴,蹲在旁边“噗噗”地哼哼,忽然尖耳竖起,绷直身子望向远处,口中发出呜呜低嘶。 风衷见状立即警惕心起,顺着它视线看过去,很快就听到了一阵“嗨哟嗨哟”的呼号声。 这声音有些像人声,她心里有些激动,碍于情形不明未动声色,一边摸到了那根细长的白骨握在手中。 那阵声音渐渐接近,尖细齐整,火光映照,慢慢露出一颗硕大水润的寿桃,正缓缓朝她一颠一颠地飘来。 风衷诧异,却见那寿桃原来是搁在两根树枝上的,下方一群矮小的人正吃力地抬着它前行,一路呼着号子。 那群人个个身长不足两尺,还穿着肚兜扎着双髻,全是小孩子模样。他们一起抬着那寿桃到了风衷跟前,一放下来就累得倒了一片。 只有最前面的那个孩子还站着,跪下来向风衷见礼:“恭祝您寿与天齐,小的们特来送上贺礼,万望笑纳。” 风衷轻轻嗅了一下气息,都是鬼魂。 她握着那根白骨重重往桃子上一戳,挑到眼前来看了看,又递了过去:“诸位一番好意,我怎能独享呢?这桃就赏了你们吧。 小孩们赶忙爬起来端端正正跪了一地:“不敢,不敢。”风衷手里的骨头是从妖兽身上取下来的,他们似有些畏惧,左闪右避。 风衷冷笑:“一群游魂也敢来我面前造次,是想魂飞魄散不成?” 当先那小孩脸色陡变,面目狰狞,口露獠牙,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风衷顺手甩了那桃子过去,刚好砸在他身上,穿胸而过,像砸在了一团烟雾上。其他小孩见状也露了真面目,纷纷凶恶地扑上前来要撕咬她。 风衷起身退开,瞄一眼穷奇,它只是警惕地看着热闹。 “你个吃货,果然养不家!”她骂了一句,掐了掐手指,穷奇这才挡了上前,噗噗叫了两声。 妖兽的气息震慑住了这群游魂,却也不过一瞬而已,毕竟它还在幼年,毫无威慑力。那群游魂轻飘飘地穿过它又来袭击风衷。 穷奇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了,顿时不爽,反身追上来,挠住一个就是一口吞进了肚子里,还打了个饱嗝。 风衷用白骨戳了指尖血,划向已到跟前的游魂,正中当前一只,它凄厉地嘶吼了一声消散了。 其他游魂见状惊惧,又看风衷和穷奇前后已成夹击之势,连忙四下逃散。 然而尚未跑远,陡然一道疾风扫至,游魂们连叫都没叫出来就灰飞烟灭了。 曦光落在风衷身前,缓缓收起鞭子:“嚯,这不是讨债鬼么?” 风衷嘬了一下手指,莫名其妙:“我欠他们什么债了?” 曦光道:“他们都是由早夭的孩童所化,觉得谁都欠他们的债。想必是游荡时感受到了活人长生的气息,心存嫉妒,这才想来害你。” 第9节 风衷恍然大悟,以前为神时这些阴间之物根本不敢接近她,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东西。“你来的正好,若是叫它们逃回冥府,郁途马上就知道我长生的消息了。” “啧,果然还得有我在才行吧?”曦光就地一坐,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锦囊递给她:“这是乾坤袋,可纳万物,如此上路不方便,你不妨将傀儡放在这里带着。” 风衷刚接过来,他又补充了句:“借你的,他日可得还我。” “切,我还会私吞不成?” 曦光摊了摊手:“没办法,这还是我问我家龙大借的,它这会儿还在跟我闹别扭呢。” 风衷一愣:“龙大是谁?” 曦光啧啧摇头:“若不是我家龙大龙二给你施雨降温,你以为你能在这儿活蹦乱跳啊?” 风衷这才明白当时梦里那雨是怎么回事,鼓了鼓腮道:“谢了。” “哦豁,种神居然向我道谢了。”曦光捂着胸口受宠若惊。 “我谢的是你的龙。”风衷翻了个白眼,打开锦囊,将轩卿连同背篓都吸了进去。穷奇就算了,这小东西狡猾的很,万一阳奉阴违,在乾坤袋里欺负傀儡她也瞧不见。 准备妥当已是后半夜,风有变狂的迹象,恐怕山谷外已经刮起了风沙。 风衷囫囵睡了一觉,根本也没睡好,天才蒙蒙亮就醒了。探头看了看,风沙已经停了,她立即去潭水边洗漱,一边叫曦光:“快,趁着天气好,赶紧上路。” 曦光在火堆旁打坐,眼也不睁地道:“你可真是太心急了。” 风衷不搭理,风风火火地就要出发,穷奇还在呼呼大睡,被她一下拍醒,站起来还迷迷糊糊地东倒西歪。 曦光慢吞吞地站起身跟上去,趁势挥了一下衣袖,将原先搭着的棚子给抹去了,连同地面燃过火堆的痕迹,也全都抹的一干二净。 朝阳初升,刚把太阳送上扶桑树顶的龙大龙二正在返回扶风山的路上。 忽然感觉到自家主人的气息,二龙钻出云来一看,就见他们东君在下方行走,前方是那凡人少女,腰间别着小巧的乾坤袋,脚边还跟着那个惹人厌的妖兽。 龙大忧心忡忡:“东君最近好生古怪,为何对个凡人如此上心,咱们要不要劝劝他?” 龙二摇头:“劝也没用,到时候了,挡也挡不住啊。” “什么时候?” “思凡的时候啊。” “……”龙大恍然大悟,更忧心了,思凡是违背天条的啊,早知它就不借乾坤袋给东君了,谁知道他是拿去撩凡人的啊,这不是害了他么! 正想着,忽见下方曦光抬头望了过来,龙大有些哀愁地回望了过去。 曦光传音入密:“龙大你那什么眼神?不就借了你个宝物用用么,至于这么哀怨?” 唉,没救了!龙大扭头飞走了。龙二望望地下,龙须一耷,也跟着飞走了。 第11章 011 媚术 混沌界纵呈于三界边沿,与三界各有入口相连,人间的入口位于极西之地。 若是风衷自己走,怕是三年五载都未必能到,但这对神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前脚告别龙大龙二,后脚曦光便招来云头,领着一人一兽疾飞而行。 极西之地有高山,山上有一处断崖,名叫断命崖,正是入口所在。曦光按下云头,落在在断崖顶上,说了句:“到了。” 风衷以前从未自人间去过混沌界,就算去过也忘了,所以根本没有头绪:“这就到了?” 曦光将穷奇塞在她怀里,说了句:“抱紧了。”而后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揽便纵身跃下了断崖。 风衷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自己被曦光扣得死紧,闭眼凝神,恐怕他稍一松手自己都有可能被这急速甩得无处可寻,一面收紧手臂,防止怀里的穷奇被甩出去。 片刻后耳边的风里夹杂了庞杂的气息,神妖仙兽的全都有,下降的速度减慢下来,风衷睁开眼睛,曦光黑衣一振,搂着她轻飘飘地落了地。 面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曦光道:“从这里进去就是混沌界了,里面实际比人间还要大,去怒牙海可不近。” 其实远近到还无所谓,这一路多的是风险,那才是最耽误时间的。 风衷走到雾气前看了看:“恐怕这里面与我当初记忆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了,有什么要留心的你可得事先知会我。” “什么都需要留心。”曦光笑了一声,率先拨开雾气走了进去。 穷奇喜欢里面浓重的妖邪之气,在风衷怀里乱动,居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风衷摁着它的脑袋紧随曦光身后走入雾气,刚穿过去就被眼前的光亮晃了一下眼睛,抬手遮了遮才适应下来。 重新去看,眼前赫然一片绚丽夺目的景象:七彩朝霞悬空,仙山雾气蒸腾,草长莺飞,春。色遍野。往前走,眼前多了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满溢琼浆玉液的香气。她丢开穷奇,俯身抄了一把,水面荡漾,恢复平静时照出了她的身影,螓首蛾眉,身姿婀娜,竟是她成年的模样…… 曦光走了几步不见风衷跟上,转头去看,就见她蹲在地上发着呆,穷奇在旁边对着她龇出牙来,似乎很烦躁。 这里面的妖气对妖兽有影响,风衷身上充满生气,本就是妖兽最想吞入腹中的食物。曦光担心穷奇造次,走过去在它额间轻轻一点,注入了一丝清气,穷奇果然安分了许多。 衣袖忽然被扯住,曦光转头去看,风衷已经站了起身,双眼迷蒙,笑意绵绵,一手扯着他衣袖缓缓靠了过来。 曦光讶然:“你怎么了?” 风衷轻轻踮脚,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手指抚着他的脸,又一点一点抹过他的唇,笑中蕴了三分春情:“怎么,难不成你就对我没有半分念头?” “……”曦光哭笑不得,凡人根本无法进入混沌界,八成会摔死在入口外,就算侥幸不死,进了入口也会沉入幻象无法醒来。已经告诉她要处处留心,怎么还是中了招呢? 风衷眉心隐隐聚起一团煞气,脸上笑意越发妖艳,偏生面容稚嫩纯真,如此反差反倒有种勾魂摄魄的意味。曦光难得见到她这般模样,还真舍不得叫醒她,憋着笑往后退,她却寸步不离,攀他攀得更紧了。 “要去何处,嗯?”她柔柔地问着,手揪着曦光的衣襟。 曦光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唤醒她,刚要抬手祛除她眉心妖气,忽被她一把捏住指尖。 风衷终于挣脱了幻象,绚丽仙境倏然消退,她环顾四周,天色晦暗,眼前是一处山谷,寸草不生。再看看眼前,曦光近在咫尺,背抵着山壁,襟口微敞。她垫着脚靠在他身上,一手攀着他肩头,一手捏着他的手指。 “你想干什么?”她连忙松开手,退开两步。 哦嚯,居然倒打一耙。曦光站直理了理衣襟,轻轻别过头去:“罢了,就怨我好了,今日的事我不会怪你的。”说完眉目流转瞥了她一眼,默默朝前走了。 “……”风衷无言,她在幻境中就感觉到了狐气,看他反应,莫非自己中的是狐媚术? 好死不死穷奇走过来时还眼神怪异地瞅了她两眼,“噗嗤噗嗤”两声好似嘲弄一般,屁颠颠追上曦光走了。 风衷干咳一声跟了上去,时不时瞄瞄前面的曦光,他没回头,但是步子放慢了些。 “这里恐怕有个难缠的狐仙。”风衷趁机说道。 曦光憋住笑,脚下不停:“行了,你不用解释,我都说了不怪你了。” 风衷闷声,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怎么他越是这般体贴,她倒越负疚了? 走了片刻,终于出了山谷,天色看起来稍稍亮堂了一些。混沌界没有日光,也没有黑夜,终日都这样晦暗不明,虽然有云,却浸着些微的猩红,看起来很不舒服。 沿途都可见一片片山头,覆盖着扭曲丑陋的树木,下方流淌过河流,河水黄浊不堪。气候也是古怪的很,时而刮来一阵狂风,但一瞬就消散不见了。 “我们就这么走过去?”风衷问了一声,怒牙海在混沌界尽头,靠脚走要走到何年何月? 曦光转头看她一眼,抱了抱胳膊:“容我缓缓,我现在还有点不敢接近你呢。” “……我对你做了什么叫你这般怕我?” “别提了别提了,都过去了,我不怪你,真的。”曦光长吁短叹。 风衷呕的不行,若是叫她逮到那只狐狸,非得剥了它不可! 没行几步,又是倏然一阵狂风扫过,风衷忽然嗅到一丝浓重的妖气,连忙叫住曦光,转头看去,右边的山头上窜出了一群花斑白豹般的妖兽,约有五六只,长长的利爪刮过山石发出铿然之声,竟如同精铁一般。 穷奇很兴奋,在地上直蹦跶,大概是觉得这群傻豹要来上门送肉了。 曦光幻化出长鞭,卷住穷奇往风衷怀里一丢,携起她便飞身而起:“太麻烦了,还是直接甩开它们好了。” 啊,到口的肉没了。穷奇失望地“噗噗”两声,耷拉了耳朵。 风衷看了一眼曦光揽着自己的手:“你缓过来了?” “是啊,”曦光笑道:“好巧,刚好这些妖兽出现,我就缓过来了。” 风衷在心里切了一声,这小子八成是在捉弄她。 后面的妖兽还在追赶,曦光反手一鞭扫去一阵尘沙,趁它们受阻,加快了速度。 前方天色陡然大亮,风衷抬头,见天顶浮动着一圈厚厚的白云,纯白如雪,漩涡一般不断搅动,亮光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曦光带着风衷落在附近的山头上,看向后方,那些妖兽已经全都退去了。 “那是天界往来混沌界的入口,祥云笼罩,妖物不敢接近。”曦光从袖中取出只小巧的锦盒来,掀开盖子翻了翻,捏出根雪白的鬃毛,轻轻吹了口气,鬃毛瞬间化作一匹雪白的飞马落在眼前。 穷奇尖耳一竖,欢呼着要扑上来,被曦光一指按住脑门:“这可不是让你吃的,一直动用神力赶路多麻烦,接下来就让它代步吧。” “嗬,藏着宝怎么不早拿出来?”风衷瞄瞄他手里的锦盒。 “你以为我回扶风山一趟就只拿个乾坤袋来?”曦光还没嘚瑟完,忽然抬头紧紧盯住上空。 风衷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怎么,你还有什么宝物想回天界去取不成?” 曦光没说话,天界入口处的白云急速转动起来,他心中一动,不会那么巧正赶上哪个犯事的神仙被打进来吧? 刚想完就见入口洞开,祥瑞忽现,一只独角麒麟冲了出来,咆哮着将口中叼着的一个垂死的身影丢了下去。 真是乌鸦嘴啊,说什么来什么!曦光连忙将风衷拖去山石之后,却已晚了一步。 风衷愕然道:“那可是獬豸?它不是死了?” “是啊,原来竟没死……”曦光迅速反应:“果然狡猾,我一定是被它骗了。” 当日他也是为了对付冥神才有这无奈之举,如今也只有继续往下圆了。 风衷松了口气:“獬豸乃正直之兽,没死倒是万幸,只是你要如何是好?恐怕执法神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了。” 刚说完,山石外传来了獬豸的声音:“可是东君在此?” 曦光就知道藏不住,獬豸可是追捕神仙的一把好手,对神仙气味尤其敏感,何况还是在这妖气弥漫的混沌界,天神气息更容易被察觉。他悄悄在风衷身上布了一层结界,遮盖住她的气息。 獬豸又道:“前日青离上神状告你在私自在人间凝云施雨,倘若东君真在,可否现身,随我返回天界面见执法神君?” 曦光无奈,就知道青离那厮不会让他好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折腾他一下,真是只麻烦的鸟。 风衷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低声道:“果然是我害了你,又连累你多一桩罪名。” 曦光竖手示意她噤声,将那只锦盒塞在她手中:“你以前是神,东西肯定会用,我就不一一教你了,这你拿着防身,从此地出发,往前不出三十里就会有人来接应你,你报我名讳即可。” 风衷接过来:“那你呢?” “我回天界向执法神言明事实,他向来公正严明,料想知道前因后果不会重罚,你放心好了。” 违背天条岂会轻罚?风衷拽住他衣袖:“我随你同去,罪因在我,岂能让你为我受过?” 曦光拨开她的手:“你还是尽快去取回法宝,难道你不想恢复神力了不成?” “……”风衷有些犹豫,她把法宝藏在这里就是防着被人夺去,当然是越快得到手越好。 第10节 曦光趁机将她抱上飞马,扬手一拍,飞马扬蹄朝后方奔出。 穷奇以为要接着上路了,兴奋地一跃,扒在飞马尾巴上摇摇荡荡,飞马冲过山崖,张开双翅,无声飞起。 风衷连忙扭头去看,曦光已经施施然绕出山石,迎着獬豸走了过去,黑衣飒飒,渐渐渺小至不见。 第12章 012 接应 飞马的速度极快,三十里的路程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风衷按着飞马降低一些,抱着马脖子俯身仔细在下方搜寻曦光口中那位接应之人,可是一路过去只看到高低起伏的山头。 “噗嗤。”穷奇忽然叫了一声,顺着马尾爬上马背,蹭蹭地到了她背后,爪子挠了一下她的腰。 风衷顺手把它捞到跟前来训了一句:“眼下可不是你喊饿的时候!” “嗤!噗嗤嗤嗤噗嗤!”妈哒!老子跟你说正事呐! 穷奇抓耳挠腮,看她还是一头雾水,气得在马背上蹦了两下,一头扑倒下去,生无可恋地哼哼:“噗……嗤噗噗嗤嗤……” 唉……黑衣猎人哪去啦,没他不行啊…… “你到底怎么了?” 穷奇又不甘心地跳起来,爪子直把她的胳膊往后拨拉,风衷顺着胳膊的方向扭头,大吃一惊,连忙摁着它伏下身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尖啸着从她背后擦过,她只觉背后一痛,料想天衣已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低头去看,下方树林间穿梭着黑黢黢的几道影子,速度居然比得上飞马,有道声音在高喊:“找到了!大王说的没错,果然闯进来个凡人!” 风衷一夹马腹,飞马扇着双翅陡然拔高。 下方又一箭射了过来,她侧身避让,不想那支箭却是朝着飞马来的,一箭正中马腹。 飞马狂撕一声,瞬间消散于无形,风衷身下一空,人就摔了下去,好在没有坠地,堪堪落在一棵巨大的伞形树顶上,即便如此仍然摔得不轻,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 穷奇落在旁边,“噗噗”直叫。风衷忽然感到身下的树木动了起来,忍着痛坐起身来,就见树顶的枝叶从外往里卷起,像要将她包裹在里面一样,赶忙捞起穷奇纵身跳到了地上。 四周树木扭曲摆舞,如同活物。身后追兵的呼喊正在接近,速度实在太快,这么跑肯定逃不掉。 风衷看准前方一块挡路的大石,一口气跑到后面蹲了下来,放下穷奇,从袖中取出曦光给她的锦盒翻了翻,找出颗黑乎乎的丹药来,凑到鼻下闻了闻,心中一喜,掰开穷奇的嘴就塞了进去。 “一定就在附近,好好找找!” 追兵的声音更近了,风衷甚至已经嗅到他们的气息,都是山中精怪,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大王是谁。混沌界自古以来就是一盘散沙的地方,谁能当这里的霸王? 话音未落,快如影子般的山怪就已窜到了附近。他们生的和凡人很像,个个手持弓箭,黥面散发。风衷的身上有曦光之前布的结界,他们嗅不到气息,只能一处一处搜寻,很快就看到了那块大石。 刚要接近,大石后霍然传出一声震天巨吼,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兽蹿上了大石,背上坐着个娇小的白衣少女,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们。 山怪们受惊后退了几步,连忙拉起弓威慑。 巨兽威风凛凛地龇了龇利齿,忽然调头驮着少女就跑远了。 山怪们造型都摆好了,结果冷不丁没了对手,愣了愣才回神,赶紧哇哇大叫着追了上去。 风衷给穷奇吃的是以小化大的丹药,此药食之便可使体型增大数十倍,但对能力并无多大提高,所以也只能吓一下他们就跑了。 穷奇一路往山下横冲直撞,她伏在它背上连眼睛都睁不开,数次被树枝刮到,脸颊手背都火辣辣的疼。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似乎亮堂了一些,她睁眼一看,发现早已出了深山,面前横着一条河,看不到尽头。 身下的穷奇低吼一声,风衷身体陡然往前一倾,摔倒在地上,转头就见穷奇已经恢复原样。跟个球的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它跳起来就跑到她跟前“噗嗤噗嗤”吼了一通。 风衷猜想它大概是在生气,翻了翻它身上皮毛,没见受伤,也就不管它那点小脾气了。 山怪随时都会再追上来,她站起身沿着河岸远眺一眼,招了一下手:“走吧,难道你想被山怪抓住烤了?” 穷奇不满她把自己这样英明神武的大妖兽说得如此无能,跑去河边含了口水,“噗”一下喷她身上。结果喷完它又怂了,弱弱退了两步。 “你这吃货,胆子越来越肥了!”风衷抚了一下衣摆,提起它就走。 河岸一侧是水一侧是山,没想到走到尽头居然还是山。 风衷四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出路,锦盒里倒是还有飞马鬃毛,但她担心在高处反而引人注意,只好不用。 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山头,树木很少,山势也不高,料想翻越过去会很快。穷奇对妖气敏感,遇有邪祟之物定会警示。她让穷奇在前带路,跟在后面进了山。 山中悄无声息,穷奇一路走得大摇大摆,风衷渐渐也就放了心。 快到山顶时,当中横着一棵倒下的大树,将去路挡得死死的。穷奇蹦跶了两下没能越过去,气愤地挠了树干一爪子,没想到却挠出了一道微弱的呻。吟来。它歪着脖子看了看自己的肉爪,疑惑爪子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风衷快步上前,低头掀开枝叶一看,树下压着个青衣束发的年轻男人,满身是血。她嗅了嗅气息,竟是个神仙。 难道这就是曦光说的接应之人?她赶紧咬破手指让他吮了口血,又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根白骨来掘他身下的土。 等她掘出小半个深坑出来,那人睁开了眼睛:“是你救了我?” 风衷点头,扒开树枝,一边把他往坑里挪一边问:“你可认识曦光?” 那人有气无力:“不认识。” 风衷不死心:“东君你竟不认识?” 那人一愣:“东君不是两条龙吗?” “……”风衷无言,曦光平常压根就没自己尽过天职吧! 那人身子动了动,借着土坑一点一点爬了出来,身上的青衣又是血迹又是泥土,狼狈不堪。他抹了抹手脸,勉强站起身向风衷作揖:“在下柳笙,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风衷看他模样已经大好,不想耽搁时间,点了点头就要上路。 柳笙拦了她一下:“姑娘似乎是凡体,你有所不知,近来这附近忽然来了个红衣恶徒,想要霸占此地,我就是被他打伤困在这树下的,姑娘不可再往前行了。” “无妨。”都走到这里了,前后都是危险,哪有退路?风衷招呼穷奇就要上路。 柳笙叹了口气,跟上来道:“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能看你以身犯险,还是送你一程吧,从这边走安全些。”他抬手做请,走入了侧面的树林。 风衷想了想,跟了进去。 这山里的树看起来要正常些,只是越来越密,光线也越来越暗。柳笙脚步不停,穷奇跟在他后面,原本走得好好的,忽然转头退到风衷脚边,噗嗤低哼,不肯前行了。 风衷立即停步,握紧手中白骨:“这是何处?” 柳笙转身,看着穷奇笑了一声:“这畜生什么来历,竟然如此警觉?” 话音未落,四周树木间忽然窜出几道黑黢黢的影子来,赫然便是先前追她的那些山怪。 “柳笙?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为大王办差去了吗?”一个山怪见到他惊奇地大吼。 柳笙哼了一声,嫌弃地抹了一下身上血迹:“别提了,半路被个红衣小子缠上了,险些命丧其手,还多亏了这个凡人小姑娘才得救。” 那山怪看了一眼风衷,舔了舔唇:“这小姑娘虽然看着好吃,却是大王要的人,你就别动了。” 柳笙贼笑:“她的血里有长生的味道,我原本也是打算捉了她送去给大王的。” 山怪们闻言立即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举着弓箭兴奋地大呼小叫—— “嗷嗷,长生体!吃了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穷奇气得又蹦又跳:“噗嗤!嗤噗噗噗噗!”杂碎!这小丫头是我哒! 想它堂堂上古凶兽,被这小姑娘摆布压榨了这么久,连肉都吃不饱,穷桑果核也被夺了,如此忍辱负重,就等着以后威武了好吃了她以报仇雪恨。这些杂碎居然也敢来抢它的东西,简直是活腻了! “嗤噗!”滚球! 山怪们根本不把这小东西放在眼里,争先恐后地朝风衷扑了过来。 风衷白骨一送刺中一个,就地一滚避开包围,刚直起身,忽觉身侧人影一闪,有只手在她腰侧摸了一下,转头去看,就见柳笙手指上挑着她的乾坤袋在转啊转。 “好东西啊,这东西拿去献给大王,一定能得其欢心。” 一个山怪嚷嚷:“柳笙你又抢功!大王的欢心都让你一个人讨完啦!” “谁叫你们无能啊?”柳笙得意地将乾坤袋一收,忽而神色一凛,抬头看了一眼,对山怪们道:“也罢,这小姑娘就让给你们了,我先去给大王送宝物了。”说完急急走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风衷立即就要去追,山怪们围成一圈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全身紧绷,本已准备拼杀到底,忽然嗅到一股仙气,隐隐又夹缠着一丝邪气。 抬头一看,一个男人轻飘飘地落在了树顶上,长发旖旎,逆光剪影,乍一看颇有几分曦光的影子,只是一袭红衣分外夺目张扬,又与曦光大不相同。 “谁准你们来我的地盘生事的?” 山怪们面面相觑,忽然有谁叫了一声:“他一定就是打伤柳笙的那个红衣小子!” “狂徒!这里都是我们大王的地盘,你敢占山为王?”山怪们大怒,纷纷拉满弓对准树顶。 那人轻轻一跃,落到风衷身前,直起身来,露出背上背着的一卷画卷。他反手握住画轴顶端,从中抽出一柄剑来,仙气四溢,一剑横扫,山怪们的弓弦应声而断。 “从今日起,这里方圆百里都是我方君夜的地盘了。” 山怪们大骇,争先恐后转头窜逃:“快去告诉大王啊啊啊啊……” 风衷心急乾坤袋里的傀儡,赶忙要追上去,忽听那人问道:“你可是曦光所说的那个小种子?” 她心中一动,收住脚步:“难道你就是曦光说的那个接应我的人?” 那人将剑收回画轴,神色平淡:“在下方君夜,等候多时了。” 风衷蹙眉:“我大名叫风衷。” 方君夜点了一下头:“知道了,走吧小种子。” “……” 第13章 013 大王 方君夜带着风衷走出密林,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山泉,暂时安置了下来。 混沌界没有白天黑夜,风衷一路奔逃忘了时间,只怕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虽然心急找回乾坤袋,但眼看穷奇饿了,自己也疲乏不堪,只好按住心思耐心休整。 可惜背篓也在乾坤袋里,那些带着的肉也没了。 穷奇无精打采地在风衷脚边哼哼唧唧,风衷转头四顾,附近看不到什么果树,密林里又都是妖兽。此处凶险复杂,出于谨慎,她询问了一下对面:“你可知附近哪里有凡人能吃的东西?” 方君夜坐在那里擦拭着长剑,眼睛都没抬一下:“我只答应曦光接应你,并不负责你的衣食住行,你若是饿了就自己去找吃的好了。” 风衷不料他如此不通人情,当下抿唇起身,独自带着穷奇走入密林,一面从袖中取出曦光的锦盒来翻找宝物。 这时候不得不佩服曦光的细心,锦盒里的宝物他全都施了自己的神力,她直接使用便可,仿佛他一早就预料到了她会独自涉险一般。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是自她苏醒以来对她最好的人了。 第11节 风衷抬头望了望天,也不知他眼下如何了。 穷奇忽然在旁边“嗤”了一声,风衷收回视线,赫然对上一双冷幽幽的蛇眼,惊地连退两步,一把将白骨横挡在身前。 旁边的大树上盘踞着一条花斑巨蟒,嘶嘶吐着信子,左右游曳了一下,猛地张大嘴巴咬了过来。 又来个抢储备粮的!穷奇火冒三丈,蹦起来就是一肉爪拍了上去。 巨蟒头被扇得一歪,风衷躲了过去,反手一扬丢去一张红绳结成的小网,正搭在巨蟒的三角头上。 那网一碰到巨蟒就仿佛活了一般,瞬间蔓延伸展,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巨蟒扭动挣扎,网却越缩越小,将它庞大的身躯勒成了一团,直至陷入皮肉,它痛得嘶嘶吐出了白沫,忍着连动都不敢动了。 风衷走近,闭眼举起白骨重重戳了下去…… 等她拖着那条巨蟒出了树林,方君夜还坐在那里擦拭着长剑,终于掀了一下眼皮,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还挺有本事。” 风衷松了手,气喘吁吁:“可否借你神力燃一堆三昧真火?” “没有。”方君夜将剑小心翼翼插入画轴中:“我乃罪仙,燃不出三昧真火。” “……”风衷只好自己动手取火。 穷奇自从转生成功就一直跟着风衷吃熟肉,大多还都是曦光用三昧真火烤出来的熟肉,嘴巴都给养刁了。今天吃这俗火烤出来的蛇肉居然有些挑拣,肉爪嫌弃地拨拉来拨拉去,最后被风衷敲了一下脑壳才忍气吞声地下了口。 风衷已经察觉出方君夜为人冷淡不易亲近,也不多话,吃完就自己去山泉边清洗了手脸,回到火堆旁立即躺下,席地而睡。 当务之急是要养精蓄锐。 方君夜抬眼恰好看到她背后,天衣被割裂了道口子,隐隐可见她背上肌肤,他移开视线,又看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穷奇,怀抱画轴闭目打坐。 不出两个时辰,他听到响动睁眼,就见风衷抱着穷奇正往山下走去。 “你要去何处?” “夺回乾坤袋。”风衷没抱期望他会相助,头都不曾回一下。 快到山脚的时候,身后传来方君夜的声音,他竟跟了上来:“你该去的地方是怒牙海。” “乾坤袋必须夺回来。”风衷停步,从锦盒里取出根鬃毛变出飞马,拎着穷奇跨了上去。 方君夜按住马背:“你是故意的?打算逼我出手去对付那些山怪?” “没人逼你,此事不在曦光嘱托之内,你大可以不管。”风衷拂开他的手,一扯马鬃,飞马振翅而起,沿着原路往回飞去。 因为隔着个乾坤袋,对傀儡的感应也比往常微弱。风衷一路乘着飞马追着气息在天上弯弯绕绕,许久才落在了一处山头上。 眼前一片平坦,正中一扇石门紧闭。她在门外踱了两步,取出白骨戳了一下指尖,血珠吧嗒吧嗒滴到了地上。 不出片刻,大门洞开,一群山怪吸溜着口水一路伸长鼻子嗅了出来,一眼看到她,顿时大叫:“是那个凡人!那个凡人居然送上门来了!” 风衷嘬去指尖血,抱上穷奇径自走入大门:“我要见你们大王。” 大概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凡人,山怪们居然呆呆地退开任由她走了进去。 走过一条十丈来长的过道,眼前豁然开朗,洞中竟然十分空旷开阔,顶悬夜明珠,亮若白昼,雕梁画栋,纱帐垂柱,桌椅软榻一应俱全,完全看不出是在山中。 柳笙从纱帐后面绕了出来,口中没好气地训斥:“何事如此吵闹?” 风衷与他撞了个正面,冷喝道:“把我的乾坤袋交出来!”就连穷奇都跳过去挠了他一爪子。 柳笙捂着胸膛连连后退,眼珠一转,忽然转身跑去纱帐后面大喊:“大王,快来看快来看,我帮您把那个小姑娘抓来啦!” 刚跟进洞来的山怪们闻声气得大呼小叫:“柳笙你太无耻了,又抢功!大王大王,是我们抓到哒!” 吵吵嚷嚷中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待本王来瞧瞧。”悠悠转转,好似空山击玉。 柳笙当先出来,一手挑着纱帐,一手做请,后面走出个白面朱唇的男人,生的眉目含情,白衣胜雪,玉簪束着一头银丝,还拖着长长的发尾在身后,随着走动摇曳,如同坠了条银尾。 风衷一时竟有些难辨他是男是女,多看了好几眼。 “哦,就是这个小姑娘呀?”这位大王走过来,摸着下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风衷嗅到他身上仙气深厚纯净,当中又含着一丝狐气,应当是个道行高深的狐仙。奇怪的是这狐气相较于他的仙气而言太过淡薄,简直不像是出身狐族,这感觉倒是与她刚进混沌界入幻象时嗅到的很像。 她陡然回味过来:“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我中狐媚术的狐仙!” 狐仙大王笑道:“本王在人间入口布下幻术是为了防止不轨之徒偷闯进来,能中狐媚术的,定然成天都在胡思乱想那些风花雪月的男女之事,啧啧,原来你这小姑娘这么不正经!” 说着他绕到了风衷背后,一眼看到天衣上那道口子,摇头道:“看吧看吧,还衣衫不整!”说着抬手一拂,天衣恢复原样。 “……”风衷竟然被他呕得说不出话来。 柳笙笑眯眯地凑过来问:“大王,这小姑娘是长生体,您抓她是打算赏给小弟们吃,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啊?” 旁边的山怪们已经止不住流口水了。 狐仙大王白他一眼:“你傻不傻,这可是个凡人,多稀有啊!吃了浪费,自然是要养起来了。” “啊?”柳笙愣住。 狐仙大王笑得温柔似水,贴在风衷耳边道:“小姑娘,吾等狐仙自古依附人气而生,奈何凡人绝迹,本王已经许久享受不到人气滋养了。虽然你不太正经,但至少是个活生生的凡人啊,以后便待在本王身边吧,本王养着你可好?” “大王三思啊!!!”山怪们霎时哭倒了一片,这么一个长生体在跟前,只能看不能吃,不是戳他们的心嘛! 风衷冷哼:“我的气只怕你受不起。” “不乐意?”狐仙大王认真想了想:“要不你养本王也成啊。” “大王不可!”柳笙也急了。 风衷不答,趁眼下嘈杂纷乱,忽然将手中穷奇往柳笙身上一抛,刚被她悄悄喂下一颗丹药的穷奇瞬间身形暴涨,将柳笙撞倒在地,一脚踏在他身上。她又一翻手心,一根纤细的绳索飞缠住狐仙大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狐仙大王退开几步,一脸羞愤:“果然不正经,你还好这口啊!” “啊啊大王,您没事吧!”柳笙想要来帮忙,奈何被方君夜揍出的内伤犯了,根本挣脱不了巨兽,嘴角都沁出了血丝来,恨恨地瞪向风衷:“好你个小丫头,原来早就算计好了!不想死就赶紧放开我家大王!” 山怪们连忙要来帮忙,却见风衷手中白骨一送,抵着自家大王的喉头,顿时齐齐僵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风衷斜睨着狐仙大王:“这缚仙索只有我能解开,把我的乾坤袋还给我,我便放了你。” 狐仙大王道:“本王没你的乾坤袋,有也不还,你千万别放。” “……”风衷手中用力,白骨在他雪白的脖子上戳出了血印来。 柳笙忍着痛大喊:“我还!我还!切莫伤着我家大王!”说着从怀里摸出乾坤袋来,一脸的不情愿。 风衷掐了掐指,穷奇叼住乾坤袋甩到了她手中。她这才将白骨拿开了些,拽着狐仙大王往洞口方向退去。 柳笙怒道:“还不速速放开大王!” 风衷一直退至走道口,猛地将狐仙大王往前一推,掐指唤回穷奇,调头就跑。 山怪们连忙扶住大王,穷奇的药效恰好过了,翻了几圈变小,灵敏地穿过他们跟着跑来。 柳笙扶着胸口爬起来,招呼山怪们便要去追,却听自家大王说了句“算了”,收脚一看,他家大王轻轻松松地抖了抖身子,缚仙索便落到了地上。 “大王,真不追啦?”山怪们面面相觑。 “要追也是本王自己去追。”狐仙大王朝山怪们招招手,“来来,你们都跟本王说说,她背后衣裳开了道口子,是不是你们追她的时候放箭了啊?” 山怪们异口同声:“回禀大王,我们放了!” “谁的箭术如此精准啊?本王重重有赏。” “我我我!”抢功的此起彼伏,都说是自己。 狐仙大王幽幽一笑:“那就全赏,赏你们三日不许吃饭。” “啊?”山怪们呆了。 一片呆滞的死寂里,忽听山门铿然开启,脚步声急如骤雨,风衷竟去而复返。 狐仙大王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你想通啦,是不是准备养本王啦?” 风衷根本没看他,沉着脸盯着柳笙,提起手中乾坤袋:“这里面的傀儡哪儿去了?” 第14章 014 帮手 她回来的正好,柳笙浑身伤痛,正要找她算账呢,二话不说便欺身而上。他虽是仙体,所用术法却邪气四溢,十指做爪,携带煞气,直抓向她面门。 风衷手指在白骨上抹了一下,直刺过来,那双手还未接近,血迹就已将指尖煞气化得一干二净。 柳笙连忙收手才躲过那一刺,大惊之后大怒,重提术法,复又来袭,眼前银光一闪,狐仙大王已经扣住了他手腕,顺手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掌:“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呢,这么不正经的小姑娘,带着个傀儡定有不可告人的用途,你居然给人家弄丢了!” 柳笙戾气尽敛,揉着后脑勺闪烁其词:“谁知道她是不是倒打一耙,说不定是自己把傀儡藏起来了又来找茬呢?属下可没见着什么傀儡。” 风衷刚要怒斥,忽然注意到狐仙大王身上的缚仙索没了,警惕地往走道里退了一步。 柳笙眼尖看到,身形一闪便挡在了走道口:“想跑?你这凡人就连缚仙索都有,肯定还有其他宝物,今日干脆就让你统统吐出来!” 山怪们在旁边附和:“说得对,夺了她宝物,杀了吃肉!” 穷奇一听他们又要抢食,暴躁“噗嗤”了两声,可惜完全淹没在一片吵嚷声中了。 “闭嘴。”狐仙大王眼波一扫,四下寂静,“若没人气滋养,本王就要从仙身沦落为妖魔了,你们满脑子就知道吃吃吃。” 柳笙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咕哝:“那就跟属下一样遁入魔道也没什么,反正这里是混沌界……” 刚嘀咕完,狐仙大王冷幽幽地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扬手又给了他后脑勺一掌:“你当本王跟你一样没追求?” 柳笙抱着头直贴到走道的山壁上去了。 狐仙大王扭头冲风衷笑:“小姑娘,这样吧,你答应养本王,本王去帮你找回傀儡,如何?” 风衷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打不过本王,也没得选呐。” 还真有道理。风衷暗自气结,指了一下柳笙:“他口口声声不承认见过我的傀儡,你凭什么放话说能找到?” 狐仙大王摸了摸鬓边银丝:“他那些话骗别人还行,岂能骗得了本王呢?无非就是卖了呗。” 柳笙一愣:“大王你知道了?” 狐仙大王反手又扇了他一掌:“你还真给卖了啊!本王穷到你啦?” 柳笙不料他竟是诈自己话,简直欲哭无泪:“大王您十天半月的不在,属下总得有东西去换些灵药神兵什么的来提升修为、护卫山头啊。” 风衷大怒:“你居然将一个神仙给卖了?” 柳笙哼了一声:“什么神仙,一具空壳罢了,有什么用?” 狐仙大王又是一掌扇了上去:“那你把本王也拿去卖了啊!” 第12节 “大王言重了,属下哪敢啊!”柳笙哭丧着脸缩得更远了。 狐仙大王干咳一声,看向风衷:“如何,养本王么?养的话本王立即让他带你我去赎回你的傀儡。” 风衷默默盘算着,还没开口,忽闻山门轰的一声巨响,转头一看,洞门碎开,一道红影闪了进来。 柳笙一见来人就怪叫了一声,山怪们也呼啦啦拥了过来,个个如临大敌。 “你就是那个占了附近群山的大王涂山八方?”方君夜从背后画轴中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看着狐仙大王。 狐仙大王抬手示意左右退后,冷笑一声:“何处来的毛贼,连本王名字都搞不清楚,也敢来闹事?什么八方,本王叫涂山十方!” 风衷心中一动,涂山氏? 柳笙颤巍巍地挪过来告状:“大王,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红衣小子。” “哦~~~”涂山十方眼神睥睨:“想抢人还是抢地啊?” 方君夜挽了个剑花,瞥一眼风衷:“过来,小风子。” “……我说过了,我叫风衷。”风衷原先以为他是学着曦光叫她小种子,却原来他是根本记不住别人名字! 偏偏他还一无所觉:“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啊! 涂山十方将风衷往怀里一扣:“原来你叫风衷啊,别理这个小子,你还得养本王呢。” 方君夜挑剑刺来,涂山十方一挥袖,狂风乍起,挡着他剑尖半寸难进,后面山怪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走道狭窄,何不去外面一较高下呢?”涂山十方一掌震开他,携着风衷掠去洞外。 方君夜立即追了出去。 洞门外这块山头本就平坦得如同削过一般,正适合动手。涂山十方一见他出来便将风衷攘去身后迎了上去,二人缠斗在一处难舍难分。 穷奇划着小短腿跑到了跟前,风衷一把抱起它退到崖边,远远观察战况。 方君夜会赶来实在叫她惊讶,她自然希望他能赢,只要赢了,逼问出傀儡下落再好不过。奈何实际情形没她想得那般简单,方君夜仙邪一体,攻势诡谲,可那个涂山十方功力深厚,也未落下风。这么斗下去还不知道要耗多久,傀儡万一找不回来就糟了。 倏然一道白线划来,红白两道身影下意识一顿,面前插着根白骨。 “别打了。”风衷走过来,看着涂山十方:“涂山氏先祖九尾狐乃是女娲大神座下弟子,与我交谊匪浅。既然你出身涂山氏,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带我找到傀儡,我养你十日。” “才十日?”涂山十方有些不乐意。 风衷拔出地上白骨:“十日的人气足够滋养你千年了,你当我是普通凡人?” 涂山十方想了想:“也罢,那就十日。”说着朝洞中唤了一声柳笙,让他即刻带路去找傀儡。 方君夜负剑背后,蹙着眉走到风衷跟前,低声问:“养他是什么意思?” 风衷道:“只是让他跟着我罢了,你若是嫌累赘可以不管,肯来相助我已很感激了。”说着便匆匆朝涂山十方走了过去。 方君夜收起剑,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柳笙看到方君夜就觉得胸口被大树压得喘不过气来,看到风衷就觉得被巨兽踩得骨头要断了,看到自家大王又觉得后脑勺还火辣辣的疼,偏偏这三个人现在全跟他在一个云头上,他只能缩在边上,恨不得施个隐形术才好。 涂山十方居住的这座山头没有名字,柳笙他们都随便称之为无名山。从这无名山西行五十里是临山,山中有个老妖,专收法宝神兵,无名无姓,被人称作临山老叟,柳笙就将傀儡卖给了他,换了一柄斩魂钺戟,准备去对付方君夜。 方君夜听完后扫了他一眼:“手下败将,我完全不记得与你交过手了。” 柳笙气得脸色发青。 一件破兵器就卖了个神仙,风衷恨不得把他踹下云头,那边涂山十方已经一脚踹下去了:“自己爬过去,本王瞧着你就气!” 柳笙的哀嚎从下方隐隐传来,都带着哭腔了:“大王息怒,属下再也不敢了!” 很快便到了临山,涂山十方刚按下云头,风衷已经跃了下去,将手中穷奇放下,跟着它前行,左右穿梭,不过片刻就停在了一处山洞前。 风衷率先迈脚进去,洞里黑黢黢的,隐约可见墙上挂了一些法器兵器,都很稀奇古怪。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叟盘腿坐在中央,掀开一只眼看了看她又闭上:“买还是卖啊?” “柳笙卖给你的那个神仙呢?” 老叟睁眼,见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一眼认出涂山十方,摇头道:“老朽不记得从柳笙那里买过什么神仙,神仙哪是可以买卖的。” 方君夜不想浪费时间,手已作势拔剑:“何须跟他废话,直接动手他就招了。” “老、老朽是真不记得!”老叟已然察觉到他身上仙气,慌忙起身退避。 涂山十方一把扯住他衣襟,双目紧盯着他,不出一瞬,老叟的眼神便空洞起来,他幽幽地问:“说吧,你是不是卖给谁了?” “卖给……”老叟中了幻术,正要答话,洞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暴喝,他陡然惊醒,慌忙施了阵妖雾挣脱开涂山十方,缩去角落再不敢与之对视。 风衷恼怒地扭头,就见一个眉目凶狠的女妖扯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一把将那少年推翻在地,正摔在她眼前,赫然便是她的傀儡。 女妖叉腰怒骂:“好你个临山老叟,居然敢骗老娘!你不是说吸了这神仙阳元能成仙?他连把儿都没有,你让老娘如何吸他阳元!” 角落里的老叟拼命对她使眼色也没用,白着脸不敢看旁边三人。 风衷将傀儡扶起来,见他衣衫不整,胸前有好几块淤青,脸上脖子上还沾了那女妖的胭脂,顿时怒从心起。哪怕自己当初与他相处再不善,也不曾让他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此仇不报,怎么也对不起他当初舍弃元神救她一遭! 她一手取出锦盒,正打算将眼前这两个妖物全收了,涂山十方已经大步上前,一掌劈在了那老叟肩头。 老叟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都瘫了,连忙大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涂山十方不为所动,一掌一掌将他揍出了原形,尚不解气,拍着手直起身来,理理衣襟,呸了一句:“下流!” 风衷愕然地看着他,就连方君夜都意外他如此动怒。 那女妖已经看呆,此时才如梦方醒,赶紧拔脚要跑,忽然肩头一沉,转头就对上涂山十方阴沉沉的笑脸。 “本王最瞧不上你们这些好逸恶劳的妖物,成天想着一步登天,却又不肯苦心修炼,活该灰飞烟灭。”他的指尖倏然燃起了三昧真火,女妖捂着肩头凄厉惨嚎着奔出了洞去,很快就化作尘烟消散殆尽。 风衷只觉心中万分痛快,舒了口气道:“做的好,我决心一直养你到我离开混沌界为止!” “真哒?”涂山十方怒气顿敛,眉开眼笑地凑了过来。 方君夜低哼一声:“那岂不是还要带他去怒牙海?” “那就带着好了,刚好多个帮手。”风衷给傀儡擦干净手脸,理好衣襟,小心收入乾坤袋中,这次将乾坤袋仔细藏在了怀里,领着穷奇走出了山洞。 方君夜冷飕飕地瞥了涂山十方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涂山十方撩了一下发尾:“看什么看,不高兴你可以不去啊,我还嫌你碍事呢。” 施施然走出山洞,恰好柳笙灰头土脸地到了跟前,他冷哼一声:“爬的还挺快啊。” “大王息怒!”柳笙扑过来抱着他腿哀求:“属下以后真的不敢了。” 涂山十方踹开他:“念你初犯,就饶你一次,回去好生守着山头,本王要去一趟怒牙海。” “啊?大王您又要出门啊,您三天两头不着家,咱们的山头要是再被对面那群妖魔攻来可如何是好啊!” “怕什么啊!他们攻过来,你们不会跑啊?”涂山十方切了一声,转头见方君夜已经带着风衷踏上云头,赶紧追了上去。 留下柳笙一个人在原地直发愣。 第15章 015 意识 混沌界远比人间要大上许多,怒牙海又在混沌界的尽头,就算腾云驾雾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到的。 方君夜原本住在那附近,对路线十分熟悉,此去一路都是由他带路。他似乎不知疲倦,驾着云头片刻未曾停歇。 穷奇靠在风衷膝头打盹,舌头舔了舔嘴巴,“噗嗤噗嗤”说着梦话,忽然惊醒了,跳起来就挠风衷衣摆:“噗噗嗤嗤噗!” 涂山十方蹲在旁边笑道:“它说它饿了,要吃肉。” 风衷正盘腿而坐阖目养神,睁眼便训了一句:“吃货,除了睡就是吃!” 穷奇大吼:“噗嗤嗤噗嗤!” 涂山十方学着它的语气道:“你指使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啦!” 风衷忽然紧盯住他。 “怎么了?”涂山十方摸摸脸,娇羞地一笑:“知道本王生得好看,你倒是也矜持些啊。” “你想多了,只是你这模样叫我想起了别人而已。”风衷移开视线,从袖中摸出一块用树叶包着的烤蛇肉放到穷奇面前,那还是特地为它留的。 “谁啊?”涂山十方挪近:“跟本王比如何?” 风衷瞥他一眼:“比你男人。” “还有呢?” “比你仗义。” “还有呢还有呢?” 风衷蹙眉,怎么觉得他还挺高兴的,没好气道:“比你话少。” 涂山十方撇撇嘴挪开了。 穷奇抱着蛇肉吃完了,舔舔爪子意犹未尽,“噗嗤噗嗤”地扒拉着风衷的衣摆撒娇。 “要不停下歇息片刻,猎些肉让它吃个饱吧,你也该吃东西了啊?”涂山十方边问风衷边一手揉着穷奇的脑门,穷奇抬着肉爪拍了他两下都被他躲开了,只好气呼呼地任由他揉捏了。 风衷又闭起眼打坐:“让它忍着,当务之急是要去怒牙海。” “没错。”原本一言不发的方君夜居然也附和了一句。 涂山十方看了看风衷眼下青灰,揉着穷奇没做声。 天边猩红的云层翻卷不停,下方不再是先前随处可见的群山,地势越来越平坦,树木也越来越浓密,连风吹过来都有了湿气。 风衷睁开眼睛,从云头上站了起来:“应当快到了。” “是嘛。”涂山十方跟着站了起来,忽然抬手在她颈后拍了一下,风衷顿时身子一软,落在他张开的臂弯里。 穷奇“噗”了一声,一下绷直了身子。 方君夜立即便要拔剑:“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赶。混沌界没有日夜之分,她一个凡人连续奔波至今,需要休息。”涂山十方挥袖一划,云头一裂为二,他捞过穷奇,揽着风衷,驾着半片云停去了下方地面。 方君夜在另半片云上停了停,还是跟了下来,虽未再拔剑,却脸色不善:“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企图。” 涂山十方将风衷抱去大树旁放平,冲他眯眼笑了笑:“这话应当本王对你小子说才是吧。” 风衷醒来时,扑鼻而来一阵诱人的烤肉香,还是那种三昧真火烤出来的熟悉香气。 眼前燃着火堆,涂山十方坐在一旁捏着块烤肉喂穷奇,见她睁了眼,立即从火上取了块流油的烤肉递了过来:“吃吧。” 第13节 风衷接过来时沉着脸:“你打晕我做什么?” 坐在对面的方君夜冷哼了一声。 涂山十方托腮冲着她笑:“本王担心你累死,那就没人气来滋养本王了。” 被他这么一说,风衷的确感到饿了,但捏着那块肉只吃了几口就站起身来:“赶紧走吧,这一路我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不能再拖了。” 方君夜立即起身,仿佛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 涂山十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怒牙海的确不远了,站在云头上都已经能听到澎湃的海浪声。 风衷和方君夜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涂山十方却百无聊赖地蹲在云头看着下方。经过一片沼泽,他眼神忽而一顿,眯起眼睛细细看去,只依稀看见沼泽地中一抹熟悉的紫色人影,云头已经飞远出去,再也看不见了。 “到了!” 风衷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起身远眺,天边渐渐显露了宽广的海面,一望无际的海水浓黑如墨,岸边全是嶙峋的礁石悬崖,被海水拍打地哗哗作响。 方君夜按着云头落下去,风衷大步跑去崖边,迎着猎猎海风长长地舒了口气。 法宝啊,我终于来了! 方君夜走过来问:“怒牙海到了,然后呢?” 风衷一愣,说了句“等等”,然后就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涂山十方和方君夜都不明其意,也不敢打扰她。大半晌过去她才站起身来,兴冲冲地朝前走:“走吧,我想起地方了。” 方君夜跟上来道:“你的记性未免太差了,要去什么地方都能忘了。” 风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样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竟还有脸来教训她?她都睡了几千年了,能记得才怪啊。 沿着海岸走了约莫百来步,风衷停了下来,面前竖着一块陡峭的山崖,高耸入云,崖壁上怪石嶙峋,被海水映得黑亮。 她昂着头看了又看:“奇怪,我记得这崖壁正中有个洞穴的啊。” 涂山十方道:“若是时隔多年,想必洞穴已经没入水中了吧。” 方君夜难得赞同他:“的确,最近正值涨潮之际。” 风衷锁紧了眉头:“那我要怎么进去?” “本王替你进去好啦,你要进去干什么?尽管说!”涂山十方掳了掳袖子,很是热心。 方君夜不屑:“你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也值得信任?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可以相助。” “本王见过自夸的,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涂山十方直翻白眼。 风衷左右看看,都不是很放心,从怀中摸出乾坤袋来:“不用麻烦二位了,我有傀儡。” 乾坤袋一抖,轩卿变作真人大小出现在眼前,风衷掐了掐手指,他默默朝前走去,身影很快就潜入海中不见了。 风衷盘腿坐下,全神贯注地操控着他在海中探寻,方君夜和涂山十方谁也没派上用场,也不便打扰,各自退开,只有穷奇蹲在她旁边无聊地拍石子玩。 正如所料,轩卿果然在海水下方找到了山壁上的洞穴。风衷忘了什么也不可能忘了放法宝的具体位置,入洞后即使一片黑暗,她还是凭记忆操控着傀儡精准地寻到了法宝。 海面“哗”的一声,傀儡飞身出水,跃到崖壁一块突起的大石上,左手握着根木杖,上面盘绕着的纹路好似飞龙,右手撰着一只蓝色的玉瓶,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这就是你要拿的东西?”方君夜的双眼牢牢盯着傀儡的双手。 风衷站起身来:“没错,大功告成,我可以离开混沌界了。” 涂山十方立即嚷了起来:“这就走啦?还没十日呢!本王太亏了吧!” 风衷道:“混沌界没有白天黑夜,谁知道十日是不是过了,可能你没在意吧。” 涂山十方痛心地捂住胸口:“本王居然被你一个小姑娘给坑了。” 风衷心情大好,转头便要掐指念咒驱使傀儡过来,脸色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傀儡居然在对着她笑。 “你……”她又走近两步,以为自己眼花了。 “噫~~~你的傀儡活啦?”涂山十方惊声道。 轩卿背贴崖壁,衣袂翻飞,嘴边的笑与他当初的笑容并不一样,透着一股阴森,在风衷看来又有些熟悉。 穷奇忽然冲了过来,不安地望着山崖,口中“噗嗤噗嗤”地如同低嘶。 “你不是傀儡,你是谁!”风衷一把抽出腰间的白骨。 “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傀儡开了口,声音幽沉,仿若地狱鸣钟,双眼透出微蓝,隐约好似鬼火。 “郁途?” “是我。”郁途迎着她的眼神笑了:“很惊讶?没关系,我可以细细说与你听。” 他把玩了一下那根龙桑杖:“当日獬豸出现带走穷奇,时机太过凑巧,事后我已生疑,将意识附在一群讨债鬼身上去试探你,果然发现你有了长生体。可惜未能细察,讨债鬼们就被忽然而来的神力灭除殆尽,我的意识也因此被掐断,大概那神力就来自于你那位神秘的帮手吧?” 风衷抿唇不语,那晚曦光及时赶到灭了讨债鬼,何曾想到他们是作为郁途耳目来的。 郁途天生意识强大,可以附着万物,堪比她的傀儡术。她虽能靠气味嗅出生灵来历,却需借助实体,而意识虚无缥缈,无色无味,根本无法察觉。 郁途见她不做声,低低一笑:“我料想你有了长生体必然要取回法宝,所以又将意识附在阴魂身上追着你的气息入了混沌界,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定是你那位帮手在你身上施了结界。不过大概上天也要助我,我在混沌界里游荡时发现你的傀儡被卖了,便趁机脱离阴魂附在了他身上,而你居然对这傀儡不错,还找回了他。”他看了看手中法宝,“当初你沉睡之前特地将法宝藏起来,我遍寻不着,如今呢,还不是落在了我手上?” “那可不一定。”风衷冷笑:“你的意识我虽无可奈何,但我至少能操控这副躯壳。”她抬手,刚要掐指,却见手背上布满了斑驳的黑纹,像藤条一样蔓延缠绕着她的手指,另一只手也一样,十指僵硬,动弹不得,连白骨都握不住滑落在地。 “你以为只有你有帮手?”郁途的视线轻轻一移,落在她身侧。 风衷转头,方君夜施法的手刚刚收回,她心中一凉:“这便是你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方君夜面无表情,霍然飞身去了郁途身边。 郁途斜睨他一眼:“怎么,还是不愿说你是受何人之托去接应她的?” “不记得了,”方君夜语气平淡:“你知道我记性不好。” 郁途不以为意,视线又落在风衷身上:“也罢,终有一日我会将这个帮手揪出来,能接近她的,只有我。” 方君夜冷冷道:“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放心,事成之后我会帮你转生画中人,”郁途手中的龙桑杖指了一下风衷:“就用她的身体,至于她的魂魄,就随我下冥府,永伴我身侧。” 涂山十方忽然从风衷背后冒了出来,亲昵地偎着她的肩头:“那本王可不答应。” 第16章 016 现世 郁途早已察觉还有别的仙气在,却并未在意,他比较在意的是对方与风衷亲密的模样,一甩袖,霎时两团鬼火直扑过来。 涂山十方一下缩回了搭在风衷肩头的手:“啧,好大的脾气啊!” 风衷低声道:“我眼下无法助你,你以一敌二没有胜算,此事与你无关,你走吧。” “怎么与本王无关?本王布在入口处的幻术早就察觉到阴魂闯入了,正想逮到他呢!再说你死了,谁来养本王啊?”涂山十方捉住她一只手,紧挨着她后背:“能忍痛么?” 风衷立即反应过来他是要给自己解除术法,将那只手背去身后,握成拳抵着他的手心:“能。” “忍着点。”涂山十方五指包拢,手心里燃起三昧真火,风衷的手不见任何被灼烧的迹象,上面的黑色纹路却被燃出了一阵黑乎乎的烟雾。 看似无恙,实际上却是疼得钻心,风衷死死咬着牙不吭声,额上汗水淋漓。 涂山十方看在眼里,抿着唇难得神色凝重。 蓦的一阵剑气扫至,郁途察觉到异常,已命方君夜袭来。 涂山十方只能用右手抵挡,左侧又闪出郁途来,直袭风衷肩头,他只好将风衷推了出去,三昧真火也断了。 风衷摔倒在地,转头就见郁途与方君夜正一左一右夹攻涂山十方,旁边海浪滔天,完全遮掩了打斗声。 方君夜与涂山十方交过手,知道他深浅,丝毫没有轻敌之心,每一剑都凌厉致命。 涂山十方有意引着他们走远,一直退至崖边,一扬手招来海中波浪直扑方君夜。背后阴风一闪,数道鬼火袭来,他只好将波浪一转,灭了鬼火,方君夜无所阻挡,又趁机从正面攻了过来。 郁途只有意识附体傀儡,无法全力发挥神力,但神出鬼没,从不正面攻击。涂山十方要全力对付方君夜,又要防着他偷袭,根本难以兼顾。 “切,以二对一,真不要脸!”他忽然收手,穿过二人朝远处掠去,经过穷奇身边伸指在它额头上一点,身形似风,一闪便消失在远处了。 郁途拦下要去追赶的方君夜,盯着他消失的方向:“他什么来头?” 方君夜道:“一个山大王罢了,你让我占据混沌界,我刚占了几个山头,就到了这个狐仙的地盘,被他硬缠着跟到了此处,据说是涂山一族。” “涂山九尾?”郁途似有些不信:“他身上狐气还不及一尾之狐,涂山氏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废物?算他有自知之明,跑的够快。” “占据混沌界?”风衷已经听出不对,站起身来:“怎么,你不只想要人间,连混沌界也想要?” 郁途一步一步朝她走来,脸上笑意沉沉:“不止,整个三界都已到了绝迹边缘,他日天界诸神凋零,妖魔也如凡人一样绝迹,最终诸界都会成为阴曹地府,而我就会成为至高神,也许还会成为新的创世神。” 风衷大怒:“连女娲大神的地位你都敢觊觎!” “女娲又如何?只有你对她这般死心塌地,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风衷咬了咬牙:“凡人绝迹莫非是你搞的鬼?” 郁途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了,凡人生性贪婪,为了欲望不断挥霍人间万物,触碰到了不该触碰之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们自己也失去了生育能力,终究引来灭绝,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不该触碰之物?” 郁途刻意掂了掂手中法宝:“怎么,你如此好奇缘由,莫非成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人间?” 风衷冷哼:“我是种神,职责就是让人间焕发生机。” “职责?”郁途好笑:“人间已经没有人了,还要种神做什么?” “谁说人间没有人了?我现在就是人,而且绝不是最后一个。” “可是你很快就会死了。” 鬼火一簇簇燃起,将风衷围在中间。郁途越靠越近,下巴几乎要抵着她的额角,以前从未能这般接近过她,连副傀儡的空壳都让他羡慕。 再要接近,一阵妖风横扫过来,郁途退避开去,抬头看见一身火红的穷奇张着双翅在天上俯冲过来,落在风衷身前,张着利齿朝他怒吼了一声,全身毛发竖起若尖针,赫然已是成年之态。 方君夜仗剑而上,穷奇张口吐出一团黑雾,他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穷奇转头便将风衷周身鬼火悉数吞尽,抖抖毛发,打了个饱嗝。 郁途看出了端倪:“那狐仙都跑了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可惜这化形之术又能撑多久?”他隔着穷奇望着风衷,“风衷,是他日与我共享三界,还是今日万劫不复,你自己选。” 风衷尝试动了动手指,有意拖延时间:“我选让人间恢复原样,你觉得如何?” “冥顽不化。”郁途轻轻叹息:“既然如此,我只有毁了你的法宝,让你彻底死心了。” 他手托着那只蓝玉瓶在眼前转了转:“听闻如今三界人人都希望能借你之力留下后嗣,便是靠这个法宝,那我就先毁了它好了,除非你愿意为我留下后嗣。” 第14节 方君夜闻言也不禁看了一眼那玉瓶。 风衷摇头:“这太难了,我觉得你是注定要绝后的,蓝玉瓶只怕也救不了你。” 郁途眼神微黯:“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风衷感觉那只被三昧真火烧过的手已稍微能动了,慢慢靠近穷奇,悄悄在它毛发上扎了一下,没有知觉也不知轻重,这一下竟然扎的鲜血直流,连忙将手背在身后,全神戒备地盯着郁途。 郁途已经催动神力,蓝玉瓶在他掌中轻微作响,眼看就要被捏碎,风衷按捺不住就要冲过去,斜刺里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冲撞了郁途,玉瓶被卷了出去,直往怒牙海中坠去。 方君夜立即追了上去,身上红衣被狂风一卷,脚下不禁慢了一步,有道身影已先一步跃下山崖。 银光一闪,涂山十方跃上山崖,一手怀抱玉瓶,一手撩了一下发尾:“还好本王来得巧。” 风衷悬着的心陡然一落,舒出口气来:“你怎么回来了?” “本王有说要跑么?”涂山十方拂了一下衣摆,那上面不知从何处沾着的泥点一扫而净。 方君夜当即携剑而上,他一面作势迎战,一面将蓝玉瓶往风衷眼前抛去:“接着!” 郁途抢先掠来,被穷奇扑起来挡住才未能近前。风衷染血的那只手又恢复了一些,仓皇去接,尚欠灵活,险险用身体帮忙兜着才没掉,背后都惊出了一身汗来。 郁途身形一动,又朝她袭来,穷奇身上的术法没了,瞬间退化成幼崽,再无力阻挡。 风衷忙用染血的手指在眼前一划,奋力跑到崖边,后面便是大海,退无可退。郁途的速度却也不过稍稍慢了些许罢了,毕竟只有意识,他对风衷血里的生气没有太过忌惮,转眼便到了面前。 风衷浑身血液一滞,忽闻一道声音气势汹汹地传了过来:“妖狐,纳命来!” 一个紫衣中年人持着剑杀到了跟前,仿佛刚从沼泽中爬出来一般,下摆上全是泥土,蓦然看到轩卿,眼神一凛:“好你个轩卿,原来还没死!老子的束魂钉居然都没能弄死你!”说着剑尖一转便朝他攻了过来。 郁途正劈手要夺玉瓶,冷不防受他袭击,只好侧身避开,怒道:“何方妖魔,敢来作祟?” “妖魔?若不是你,老子现在还是天界堂堂紫洇上神!今日既叫老子遇着,非让你再死一次不可!” 紫洇出招狠戾,每一剑都煞气腾腾,郁途被他缠的无法分神,想叫方君夜出手,又见他跟那狐仙斗得难舍难分。 风衷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一定就是当初害傀儡奄奄一息的罪魁祸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染血的那只手终于完全能动了,她连忙按在另一只手上,黑色纹路缓缓褪去,僵硬的手指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郁途尚且被紫洇缠着,余光扫到风衷,立时要来阻止,但紫洇不依不饶,脸上妖印浮现,邪气弥漫,出招竟比先前更狠。 郁途大怒,奈何只有意识,发挥不出最大神力,急急扬起一阵鬼火暂且隔开他的死缠烂打,朝风衷掠去。 但已经晚了。风衷迎着海风站在崖边,衣袂翻卷,一脸镇定,仿佛正等着他过来一般,一手托着玉瓶,一手捏指,嘴唇翕张轻念口诀。 郁途手臂不受控制地往前一甩,龙桑杖脱手而飞,直落入她伸出的手心里。 那只手上的鲜血染上了龙桑杖,盘龙纹样隐隐浮动。 郁途身体受控,无法前行,眼中尽是不甘:“你如今只是凡人,就算得到法宝又能如何?” 风衷冷冷抬眼:“看来你是忘了当初如何成为我手下败将的了!” 她霍然将龙桑杖往前一插,脚下岩石裂开,绿意乍现,蔓延出纤长的藤蔓,顷刻间疯长铺陈,直往前延伸,缠绕住他的双脚,生气涌入躯壳,逼迫着他的意识。 方君夜不再恋战,挥剑斩断蔓延而来的藤蔓,飞身退去崖壁上,脸上有些震惊。 涂山十方也跃了几下才避开,抬头一看就蹙起了眉头:“糟了!” 龙桑杖中弥漫而出生气直冲上方,天边猩红的微云霍然一清,天光大亮,海浪平息。这股生气还在不断往上涌动,只怕已经蔓延出了混沌界。 一派祥和的天界忽然钟声大鸣,青离和岐云刚走到南天门就听到守将在喊:“有灵气冲撞天钟,快去看看!” 一帮神仙齐齐涌至天钟面前,一缕生气虽微弱却源源不断往上涌来,一下一下撞击着天钟,悠悠回响。 顷刻有神仙喊了起来:“是龙桑杖!种神现世了!种神现世了!” 第17章 017 争夺 龙桑杖久未接触主人,数千年来一现世就沾染了生气之血,若非风衷是凡人,只怕威力会更大。 怒牙海边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周围气息变化。 郁途抬头看了看天,藤蔓的气息压迫着他的意识,想将他逼出体外,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了:“风衷,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被他们找到,可惜你还是引来了他们。” 风衷一言不发,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但愿你不会借助他们的精血而登仙……”郁途的声音渐渐远去,轩卿双眼里微蓝褪去,恢复空洞茫然。 风衷紧绷着的心弦陡然一松,跌坐在地。郁途的意识太过强大,她刚才不过是在强撑罢了,恐怕再耗久一点便会一败涂地。 穷奇直到此时才靠近过来,被施过术法之后它也有些虚弱,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涂山十方携着轩卿到了跟前,架起她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风衷点了点头,摸出乾坤袋,将轩卿和蓝玉瓶都装好纳入怀中,一手抱起穷奇,一手拄着龙桑杖,只觉脚下虚浮。 涂山十方招来云头,刚要扶她上去,忽觉一道剑风自背后袭来,及时拍了一记掌风过去才没伤到她。 “交出轩卿!”终于从郁途鬼火当中脱身的紫洇形似癫狂,双眼都映出红光来。 涂山十方将风衷在身后一挡,一扬手便掀去一阵狂风。 紫洇被吹得连连后退,堪堪站定便又挥剑攻来,口中怒道:“妖狐,敢挡老子报仇!” “你个老王八蛋,自己才是妖魔,还有脸骂本王?”涂山十方掳掳袖子,双手一合,燃起腾腾狐火,朝他一扬而去。 紫洇霎时被狐火包围,恼怒地挥着剑抵挡,余光瞥见那小姑娘要登云而去,顾不上损伤就硬冲了出去,忍着火灼的剧痛大吼:“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你今日不交出轩卿,我定叫你碎尸万段!” 风衷还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傀儡的名字,想起初遇时他的惨状便停下了脚步:“我还道他那样一个温和的小神究竟惹到了什么样的仇家才落得那般下场,看到你如此面目就明白了。” “少废话!总之老子就是要他死!死一万次都不够!”紫洇叫嚣着又袭了过来。 风衷龙桑杖一竖,他脚下岩石裂开,险些掉下去,仓皇跃开。他从不相信种神的传说,也认不出种神法宝,只觉得是这凡人的雕虫小技,脸上妖印浮动,周身煞气暴涨,剑花一挽,杀意又至。 风衷想再用灵力驱使法宝,喉头一甜,单膝跪地,扶着龙桑杖才不至于摔倒。 涂山十方忙挡在她身前,招来狂风袭向紫洇,还没来得及转头扶风衷,眼前红影一闪,方君夜已将她携在怀中朝远处掠去,只剩穷奇在眼前噗嗤直哼。 方才没见到他,还以为这小子跟郁途一起走了,没想到躲在暗处来了这么一手。 正要飞身去追,紫洇劈开狂风又缠了上来。涂山十方脚步顿住,眼神渐冷:“也罢,这是你自找的,就当是为轩卿报仇了。”他抬手幻化出柄玄铁折扇,一扬展开,扇沿薄刃般锋利。 紫洇冷哼一声,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剑光大开大合,想要速战速决,哪知几剑送出之后就不见了他人影。胸前蓦地一凉,他倏然一怔,低头发现胸前已被开了道数寸长的口子。 倏然卷来了一阵寒风,顺着伤口钻入他体内,寒气被风送遍五脏六腑,几乎要贯穿全身。涂山十方影子一般在他周围游走,待紫洇回神时已经浑身布满伤口,鲜血汩汩而出,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倒了下去。 涂山十方折扇一收,立即朝方君夜消失的方向追去。 方君夜携着风衷一路疾飞,片刻不曾松懈。风衷浑身软如棉絮,只能紧紧握着龙桑杖。沿途景象十分陌生,她猜想方君夜走的是与来时截然不同的一条路线,定是为了防止涂山十方追来。 这条路线不仅隐蔽,距离竟也比之前大为缩短,明明怒牙海在混沌界的尽头,也就这片刻的功夫,眼前居然出现了那旋涡状的白云,天界入口赫然已在眼前。 方君夜忽然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入口,甚至还按着云头后退了一些。 风衷也察觉到了异样,入口附近传来了滔天的神仙气息,且越来越接近。 “劝你放弃吧,天界的神仙们已经被吸引来了。”涂山十方竟已到了身后,怀抱穷奇立在云头:“若非如此,郁途岂会这么轻易就肯离去?” 方君夜抽出剑架在风衷肩头:“我与郁途不同,我的时间已不多了,容不得我放弃。” 风衷瞥了一眼他背后画卷:“你是说转生画中人?” “没错。” “是你心爱之人?” 方君夜冷冷道:“不,是我的仇人。” 风衷一愣:“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我等了千年才等到你这一个凡人,再不转生仇人,我就会被诅咒导致飞灰湮灭,要怪就怪你自己,身为种神为何不早早现世挽救人间。” 他手腕一转,剑抹了下去,风衷颈边鲜血飞溅,双眼大睁,慢慢软倒下去,没了气息。 方君夜贴近感受了一下,她的魂魄应该已经入冥府了,郁途应当接引到了吧?终于能摆脱这困扰了他一千多年的诅咒了……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自己眼里的情景罢了。 风衷手里的龙桑杖抵着他的剑尖,剑上却忽然没了力道,偏头一看,就见他双目茫然,仿佛沉入了梦境。 一只手在她肩头拍了一下,涂山十方抱着穷奇从旁边钻了出来。 “原来是你的幻术。” 涂山十方食指掩唇,指了指方君夜:“他可能很快就会醒来,快走。”说着架起风衷便跃去了自己的云头上。 还好傀儡与饲主之间有感应,多亏了穷奇,他才这么迅速赶了过来。离去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天界入口,疑惑外面的仙气怎么好像停住了? 入口外的天界,青离一马当先站在那里。他最善探查,顺着撞击天钟的灵气最早发现种神身在混沌界,当即就悄悄找了过来。 可是现在他的身后却多了个岐云。 “你何时跟来的?”青离斜睨着他。 岐云笑嘻嘻地搓着手:“我知道你的本事,你忽然悄悄离开了,定是发现了种神的踪迹,怎么,想独霸种神?” 青离翻了个白眼:“你我之前虽有合作,但如今种神已经现世,各凭本事的时候到了。” 岐云朝身后努努嘴:“这话你跟他们说去。” 青离往后一看,呼啦啦一大群神仙居然全都到了,他顿时变了脸,一把扯住岐云衣襟,低斥道:“你阴我?把他们都带来做什么!” 岐云摊摊手:“种神现世,大家都很高兴啊,齐齐来迎接有何不对?如你所言,各凭本事嘛。” 青离恨恨地推开他,又看一眼后面个个满眼希冀的神仙,仿佛就等着他带路一般,眼珠一转,拂袖朗声道:“种神气息在混沌界东南,大家快去找找吧,有消息彼此传个信。” 神仙们立即涌向入口,争先恐后几乎要挤作一团,岐云却是不慌不忙,就抱着胳膊在原地等候。 等所有神仙都走干净了,青离才动脚,冷声道:“带着你也可以,但你要是再引来这么多对手,休怪我不客气。” “哎,早这样就对了嘛。”岐云乐呵呵地跟着他进了混沌界,去的方向却是混沌界西北。 风衷躺在云上昏昏沉沉,此时已经离开天界入口很远了。 穷奇早已饿了,可是看她这模样,居然都不好意思跟她要吃的,在旁默默地舔着自己的肉爪咽口水。 远处忽然传来打斗声,妖气仙气夹杂在一起混乱得很。风衷稍稍抬了一下头,似乎是从东南方传来的。 涂山十方蹲在旁边:“我跟你说,在人间你这就是红颜祸水,本王祖上的那个妲己都快比不上你了。” 风衷笑哼了一声:“有趣,原来神仙也这么在乎后嗣,那与人还有什么分别?” 第15节 “你说的很对,人间没有人了,天神也就沦落为人了。” 天边云卷云舒,猩红一片,周遭忽而弥漫出一阵浓烈的妖邪之气,涂山十方站起身,老远就看到一群妖魔朝这边追来,连忙调转云头。 “是龙桑杖的气息,种神一定就在那边!” “一定是那小子抢到了种神,杀了他夺回种神!” 箭羽夹带妖风呼啸而至,到跟前时被狂风一卷,反弹了回去,顷刻扫倒了打头的几个。涂山十方收手低叱:“妖魔就是不懂得礼数,抢压寨夫人也不带这样的。” 越来越多的袭击朝涂山十方而来,风衷明白他已成众矢之的,抬了一下头道:“去人间入口,我要回人间去。” “眼下也只能送你回去了。”涂山十方看了一眼后方追兵,叹息道:“祸水啊,看来本王是无福消受你的人气了。” 风衷朝他招了一下手,涂山十方蹲下身去,就见她咬破手指,撩开他衣袖在他腕间点了一下:“若是将来你觉得无法支撑了,可以凭此血的气息来找我,届时我会再滋养你,权当是报答你此番相助。” 涂山十方凑近手腕看了看:“这东西看着怎么这么像人间的守宫砂呢?” “什么是守宫砂?” “噫~~~小姑娘家不要问那么多。” “……” 后方妖魔忽然一阵嘶嚎,风衷嗅到仙气,坐起身看向后方,就见两个年轻神仙合力将那群妖魔斩杀殆尽,一个着青衣,神色倨傲,另一个一身墨绿,浓眉大眼。 “这两个好像势在必得啊。”涂山十方按下云头,朝人间入口而去。 第18章 018 重逢 混沌界一直都很混乱,但从未像今日这般,东南方向那边聚集了太多的天界神仙,妖魔们还以为他们是下来除魔卫道的,几乎快演变成一场神魔大战了。 青离和岐云及时解决了眼前这些妖魔,也是防着他们大呼小叫的把其他对手给引来。等到再无障碍,他们再追踪去前方,就看到一片云头迅速往人间入口方向而去了。 风衷刚刚从云上下来,后方仙气已紧跟而至,她担心涂山十方又被当成靶子,将他往边上推了推:“你回避一下,我来应付他们。” 涂山十方只好退去角落,随手施了个隐形术。 青离当先踏下云头,步步生风,青衣高冠,眉宇间凛凛桀骜,但到了风衷跟前,脸上就只剩下了疑惑。 这样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分虚弱,根本不像传闻中的种神那般成熟妖娆、风情万种,而且还是个凡人。可她身上穿着天衣,脚边跟着穷奇幼崽,又绝不可能是普通凡人,更何况她的手里还拄着龙桑杖,这点绝对做不得假。 岐云在凑到他颈后低语:“你确定没找错?” 青离嫌弃他离得太近,刻意往前走了一步,向风衷见礼:“小神青离,不知种神因何出现在混沌界,还成了……这般模样?” 风衷一手撑着龙桑杖,强打着精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觉得他名字有些熟悉,仔细回想了半天,总算记起当日听獬豸说过,正是他在执法神面前状告曦光私自施雨之罪来着。 “哦,原来你就是青离啊。” 青离一愣,脸上隐隐泛出喜悦:“种神知道我?” “知道。”风衷脸色一冷:“你离我远点。” 青离顿时呆住。他生性高傲,天界多的是投怀送抱的仙娥神女,渐渐更是眼高于顶,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这般低声下气,换回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回应,莫非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不成? “噗……”岐云没忍住,在旁边不厚道的笑了。 风衷眼光一扫:“你叫什么?” 岐云理理衣襟,上前见礼:“小仙岐云,见过种神。” 风衷的眼神来回扫了一圈:“你们是一起的?” 岐云道:“路上恰好遇到就一起来了,得知种神刚刚现世,料想对如今的人间多有不适,小仙想请种神过府侍奉。” “岐云!”青离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料到他转头就把自己踹一边去了。 岐云偏了偏头低声安抚他:“种神显然对你不满,你忍忍,我先将她请去府上,你再下些苦功不就有机会了?” 青离无法反驳,低哼一声,心有不甘地看了看风衷,抿唇不语。 “去你府上?”风衷笑了一声:“听着倒也不错,只是我在人间还有事要做,还是算了。” “哼……”这下青离不无得意地笑了。 岐云却机灵的很,从袖中取出一只铜铃双手递了过去:“既然如此小仙就不强求了。这是小仙的仙铃,种神在人间若有任何困处,可摇动此铃,小仙即刻便会现身相助。” 风衷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用龙桑杖挑了过来握在手里,点了下头:“行了,二位请回吧。” 青离和岐云对视一眼,各自见礼告退,脚下却又舍不得挪窝,毕竟是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种神,而且谁知道这次错过了,下次会不会还有机会再见。 风衷多少了解一些他们的心思,俯身一手抱起穷奇,一手撑着龙桑杖,作势朝入口走去,料想她先走人,对方总不至于还留着不动吧。 刚走到那团雾气前,眼前无声落下了一袭红衣的身影,贴过来将她一挟就朝雾气冲了进去。 青离脚步一顿,愕然道:“我没看错吧,那是方君夜?” “什么?”岐云追上前几步,已是一脸肃然:“当初的天界第一上仙方君夜?不可能吧,我记得他不是被抽去仙骨,飞灰湮灭了么?” 青离哼了一声:“原本是这样,但曦光替他求情保了他一命,这才改成打入混沌界,一个罪仙也想染指种神,想得美!” 他立即就朝入口冲了过去,不想到了雾气前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给挡了一下,扭头瞪着跑来的岐云:“你挡我做什么?” “谁挡你了?我巴不得你赶紧出去拦下他呢!”岐云说着就要出去,结果也给什么弹了回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忽然心神一凛:“不好,周围一定有别人在!” 青离立即亮出兵器,只见角落里银光一闪,一阵青烟飘向远处,转眼就不见了。自然不能浪费时间去追,可身前那障碍又未能除去,二人只能合力破解,俱是一脸焦急,只怕是追不上方君夜了。 风衷被方君夜带着穿过那团雾气,人间荒凉干燥的风顿时迎面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明亮的日光。 这些时日以来习惯了混沌界晦暗不明的光亮,乍一回到人间竟然觉得晃眼,风衷觉得昏沉的脑袋愈发沉重了。连穷奇都抬着肉爪捂住了眼睛,一头扎在她怀里。 “方君夜,你还是要杀我不成?” 方君夜之前与涂山十方交手损耗太多,赶了太远的路,又中过幻术,早已气力不济,却还是强提着神力携着她直往断命崖顶飞去,许久才道:“除非你有别人能让我转生画中人。” 风衷闭着眼缓了缓,口中道:“待人间恢复原样,冥府中的亡魂都可以转生为人,你的诅咒自然也就解了。”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总不至于再叫你等一千年。” 方君夜冷哼:“别做梦了,人间不可能恢复原样了,凡人都已经死绝了。” “哼,凡人与我一样皆由女娲大神所造就,我还没死,我不信凡人会死绝!”风衷体力恢复了些,用力将龙桑杖往他身前一扫,灵力带着怒气,犹如罡风利刃直击他胸口。 方君夜吃痛闷哼,手中一松她就落了下去。 风衷连忙用龙桑杖插向山壁,灵力催生出藤蔓攀住岩壁,险险拽住她,摇摇荡荡,她还不忘一手紧紧搂住穷奇。 穷奇“噗噗”了两声,划着小腿扯着她领口跟着来回摇摆,背上的毛都汗湿了。 不过一瞬,方君夜竟然又从侧面冲了过来,风衷实在支撑不住了,灵力一断,藤蔓顷刻消弭,人又仰头摔了下去。 铿然一声龙啸,带着狂风自她身下卷来,她的背重重一磕,却不像是着了地,连忙翻身一看,竟发现自己伏在一条青龙的背上,还以为是在做梦,摸了摸龙鳞才发现是真的。 “噗嗤嗤噗!”穷奇举着爪子在龙背上跳了两下,忽然看见青龙扭头瞪了一眼自己,赫然就是之前见过的死对头,又懊恼地在它龙鳞上抓了两把。 青龙腾空而起,带着风衷盘桓了一圈,直往上飞去崖顶,另一条青龙引着车驾似已等候良久。 黑衣乌发的曦光斜倚在车中,伸手拽了她一把:“哟,小种子,回来啦?” 穷奇一见是黑衣猎人回来了,兴奋地扑了过去,在他脚下绕了两圈。 曦光笑了笑,抬眼迎上刚刚追来的方君夜。 方君夜在三丈之外停了脚步,红衣在日光下艳得耀眼,脸上的妖印也隐隐被照了出来。他的手已经伸去背后握住画轴中剑,最终又放开了:“对不住曦光,是我有负你信任。”他垂下眼,缓缓退后,一跃入了崖底。 龙大似乎认出他来了,惊愕地低嘶了一声:“东君,那不是方上仙吗?” 曦光抿了抿唇,微微颔首,摆摆手示意启程。他可不想走了一个方君夜,又来个什么青离岐云的。 双龙牵引,车驾乘风而起,风衷方才被曦光扯上车来,几乎跌坐在他怀里,也没力气动弹:“你知不知道你托付的这个方君夜险些害我没命?” 不知道能本尊前来么?曦光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怪我安排不周,方君夜本是家父座下大弟子,原本是天界第一上仙,当初犯下重罪,我一个从不过问麻烦事的还特地跑去替他求情,这才留了他一命。他熟悉怒牙海路线,我本以为有此情谊在,自己又与你同去,怎么也出不了岔子,不想半路就被獬豸逮着了,你有什么事也不能在旁帮衬。” 风衷道:“好在有个涂山九尾的后人出手相助,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曦光笑而不语,手指挑过她手里的铜铃,这才开口:“这是什么?” “别人给的,没什么用。” “那就给我家龙大玩吧。”曦光随手一抛,铜铃搭在了龙大的龙须上。 龙大却甩了一下头,嘶吟一声:“我不要,给龙二。” 龙二也摆了一下脑袋:“我也不要。” 铜铃抛来抛去直飞到穷奇面前,它大概是饿极了,居然吧唧一口就给吞肚子里去了,还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曦光不禁笑了一声。 风衷忽然发现从见到他为止他都一直歪着半边身子没变过姿势,撑着龙桑杖坐正:“你这些时日可有受罚?” “这些时日?”曦光苦笑:“你在混沌界好些天了,可我在天上也就几个时辰罢了,我这儿挨了百鞭还是新鲜的呢。” 风衷想起这伤是为自己受的,难免内疚,龙桑杖在他周身点了点,伸出只手就朝他腰后探去。 曦光一把按住她的手,结果不慎压到了痛处,不禁嘶了一声。 风衷道:“别动,我给你治伤。” 曦光看了看她脸,猛一扭头背过身去,埋脸在臂弯里:“那你治吧。” 风衷莫名其妙,隔着衣物覆手其上,稍稍催动那点仅剩的灵力。 曦光忽然闷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摸腚呢。” “……” 第19章 019 吃味 风衷的灵力的确有效,曦光这伤是被附了上古神力的执法鞭所笞,足足一百下,为了维持仪态一直强忍着疼痛,她只不过隔着衣裳摸了几下便有所缓解了。 只不过她也因此彻底耗尽了灵力。 曦光刚能坐正身子,转头却见她靠在扶手上已经睡了过去,那张好不容易被他养圆润了些的小脸如今又瘦了回去,眼下还一片青灰,简直跟刚遇到他时那副蛮人模样差不多了。 他轻叹一声,一手托着风衷的头枕在自己膝头,一手伸指在她眉间探了探,顿时心下一沉。 第16节 龙大龙二扭头看见,不好发出龙吟来打扰,传音入密问曦光:“东君,这凡人小姑娘当真是叫三界苦寻的种神?” 曦光哼了一声:“早说你们有眼无珠了。” 二龙默默无言,这下看风衷的眼神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了。 曦光忽然道:“往东方飞。” 这青天白日的,东君车驾是不应该随便在天上乱飞的。龙大龙二牵引着车既不敢飞太低,也不敢飞太高,一路都在云里穿来穿去,生怕被人瞧见他们以公谋私,速度自然也是迅疾无比。 小半晌过去,穷奇已经饿得恨不得抱着曦光的脚啃了,他才吩咐停下。 车驾落到了一处山谷里,这山谷与风衷先前住过的那个有些相似,也有一处干净水潭,只是要小上许多。潭水旁边生长着几棵大树,树叶都快掉光了,树后赫然盘踞着几只妖兽,正在呼呼大睡。 风衷以前说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妖兽盘踞,果然不假。曦光放风衷斜躺下来,走下车朝龙大龙二招招手:“去吧,今日让你们开个荤,别吃坏肚子就好。” 两条龙胡须一翘,欢快地冲了过去。妖兽们霎时被惊起,混乱嘶嚎,齐齐窜起来与双龙缠斗,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穷奇看得心痒难耐,跑到曦光脚边挠了挠他的衣摆,“噗嗤噗嗤”哼哼不停。 曦光笑着对两条龙道:“你们留点儿,这儿还有饿着的呢。”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车上睡着的风衷,声音压低了下去,“记着留些好的。” 回应他的是两声愉悦的龙啸。 没多久,眼前就清静了下来,妖兽们多半逃了,没来得及逃走的全被龙给吞食了。龙大龙二许久没有开过荤了,好半天才爬过来——真的是用爬的,因为吃多了。 它们倒还记得曦光的话,特地留了两只肥美的后腿,径自衔去了风衷脚边,虔诚地犹如供奉。 穷奇馋的口水淋漓,上前扒拉着风衷的衣摆求开饭。 曦光连忙捉住它,食指掩唇“嘘”了一声,拎了只后腿带着它走去水潭边,弹指燃了堆三昧真火,袖口一挽,将肉架起来烤了,而后在旁边拍了拍。 穷奇颠颠地跑过来,乖乖在那儿一蹲,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火堆上的肉。 龙大爬到曦光身边,打着饱嗝嘶吟:“东君您干起这些活来怎么这般熟练?” “话多。”曦光白了他一眼,飞身去车中将风衷抱了过来。 风衷这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天就快黑了,穹隆昏黄一片,她一时竟还以为自己身在混沌界里,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茅草上,面前燃着火堆,三昧真火在其上纯净跳跃。两条龙盘踞在对面,虎视眈眈盯着火堆旁埋头啃肉的穷奇。 曦光盘腿坐在她身边,手里凝着尚未散去的真气,似是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也没法子了。” 风衷揉揉额角:“我们这是在何处?” “在寻药的路上。” “寻药?” 曦光叹息:“谁叫你这么拼命,好不容易铸就的元神根基都险些毁了,若不能寻到灵药稳固根基,那就前功尽弃了。” 风衷摸起龙桑杖,哀怨地戳了一下地面:“原本拿到法宝我就能开始借助神血铸就仙身,偏偏被郁途给打乱了。凡人果然难敌天神,他一个意识都险些要了我的命。” 曦光笑道:“你的命不是还在么?堂堂种神哪那么容易死呢?那也太浪费穷桑果核了。” “噗!”穷奇在旁边嚼着肉附和了一声。 风衷摸摸肚子:“先别管那个,再不吃东西我马上就要饿死了。” 曦光早给她留好了,伸手在火上取了肉过来递给她。 风衷接过来吃了两口,想到他的话又不禁忧愁:“稳固根基的灵药有许多,只是如今人间这幅模样,你要上哪里去找?” “往东去雷泽看看。”曦光说着眉头一挑:“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以你如今被三界哄抢的地位,只要张一张口,各路都会奉来灵药。” “算了吧,那我还不得还他们一个崽。”风衷恨恨地咬了一口肉,仿佛咬的是郁途。 曦光好笑:“那还是去雷泽吧。” 风衷点点头,搁下肉,从怀中摸出乾坤袋,取出轩卿和蓝玉瓶,将空袋连同锦盒一起递去他眼前:“物归原主。” 曦光接过了乾坤袋,锦盒却没收:“这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留着吧。” 话音未落龙大就扑到了跟前,恭恭敬敬地低下龙首开了人腔:“小神先前有眼不识泰山,今日方知种神现世,愿将乾坤袋孝敬给您老人家。” “咳……”风衷刚拿起肉塞嘴里就噎着了,忍不住摸了摸脸,她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曦光憋着笑将乾坤袋塞回她手中:“那您老就收着吧。” 风衷瞪他一眼,忽而一怔,转头看了看刚被她放出来的轩卿。 曦光立即正色,还以为郁途又附了意识过来:“怎么了?” 风衷凝神嗅了嗅气息:“奇怪,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同了,只是我如今灵力大损,也无法细探。” 曦光起身伸出两指点在轩卿眉心间,将他周身都探了一遍,暗暗吃惊,转头问风衷:“你可知束魂钉?” 风衷摇头。 曦光道:“你沉睡太久,不知道也不稀奇。上古神多生自自然万物,神力也多借以自然万物施展,中古神则多以修炼元神来增加修为,束魂钉便是一种元神术法。施术者消耗己身元神禁锢对方元神,只要自己元神强于对方,就能慢慢将之元神蚕食殆尽,使之最终成为一具空壳。不过这术法十分凶险,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指了指轩卿,“他所中的就是束魂钉,但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束魂钉的存在了。” 风衷恍然大悟:“我在混沌界里遇到了他的仇家,看着的确像是出身中古,轩卿体内没有束魂钉了,莫非是因为仇家死了?”她当时被方君夜挟持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涂山十方解决了那个紫洇。 曦光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轩卿体内的束魂钉是紫洇的元神所化,但是如今紫洇已经被杀了,施术者的元神一灭,束魂钉的伤害自然也就没了。他也只接触过束魂钉这么一次,从不知道解开术法居然要靠灭了施术者的元神,这次也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风衷再无心思吃肉了,坐着思索了半天,忽然问道:“既然他体内没有束魂钉的伤害了,那能否重新培筑元神根基?” 曦光一愣:“怎么,你很希望他活过来?” “那是自然。” “你就这么在意他?”曦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风衷看了看轩卿:“他毕竟是为救我才没了元神,我自然希望他能重获新生,也能防着郁途再附他身。” 曦光眼光微动,背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没有作声。 道理他都懂,可怎么就是有些不大痛快呢? 龙大龙二恰趴在他身后,瞧得真切,相对嘶吟嘀咕:“东君定是在吃味。” “没错,东君一不高兴就这样。” “切,那个小神有什么好的,长得都不如我们东君好看!” “就是,道行顶多也就几百年,我们东君可是上古神裔,种神居然对他比对我们东君还好。” 曦光幼年就知道不可将自己多重身的真相告知旁人,这秘密除了他父母之外,哪怕是龙大龙二都不知道。它们此刻在后面一无所知地编排着,听在他耳中不就是说他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么? 他手拢在唇边干咳一声,冲风衷笑笑:“也罢,我可以将他带回扶风山中修炼,试试看能否培筑元神根基。” 风衷双眼一亮,撑着龙桑杖站起身来:“好,那我就将他交给你了。” 两条龙又嘀咕开了:“看,东君还装风度,其实心里都气坏了。” “唉,东君够可怜的了,快别说了。” 曦光冷着脸转过头来:“天就快黑了。” 二龙齐齐一哆嗦,望了望天:“啊对,我们该去扶桑树顶接太阳了。”说完赶紧起身向风衷告辞,临走龙大还不忘甩尾揍一下那妖兽。 穷奇抱着肉啃得专心致志,忽被扫得一个趔趄,肉掉到了地上,气得追上去对着天噗了它半天。 曦光在风衷身前施了层结界,带着轩卿踏上云头:“我去去就回,你在此稍等片刻。” 风衷点头。 云头飞起时,曦光低头一看,她还一直目送着自己,侧头一瞥,又觉得可能是在送轩卿。 略烦躁。 第20章 020 内斗 天界现在分外安静,因为大家都跑去下界追寻种神了。曦光带着轩卿进了扶风山,一路半个人影也没遇到。 他没入东君府,而是直接进了山腹。 由一条曲折的小道进入,渐渐越走越开阔,山腹里灵力充沛,就连他父亲都选择在这地底沉睡。 一直走到最深处,有一处几丈见方的洞穴,曦光低头进去,里面光线晦暗,靠着山壁杵着三道身影,个个都封在冰魄里,看不清相貌,那是他最初的三重分身。 多重身是天生的,但到底能驾驭多少分身却并非生来就固定好的,可以通过提升修炼来增加。曦光如今可驾驭五重身,除本体外那四重分身便是一重一重慢慢修炼所得,由此也养成了每多一重身就塑造一具分身的习惯,只不过大多都很少使用。 轩卿是他拥有第五重身时造就的分身,就是最近最新的一具,那大概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曦光用他最多,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神,去哪里都方便。 分身并非自然而生,没有元神,长久在外行走会损耗灵气,只有休养才可恢复。他将轩卿封入冰魄中,对着那张沉睡的面容看了又看,最后摸了摸下巴好笑:“我还真跟自己较上劲了不成?” 出了山腹,龙大龙二还没回来,他也没停留,匆匆赶去人间。途径南天门外,却见那群去下界的神仙全都回来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个个都亮出了兵器,就在大门口斗了起来,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一片吵杂。 守门将过去劝,完全没用,反倒挨了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曦光伸手托了一下门将,带着他一直退避到了门柱旁:“这是怎么了?” 吵杂声太大,门将几乎用喊的告诉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是种神如今是凡人,天界谁的神力最高,谁便可用自己的神血助其重铸仙身,还能留下子嗣,他们为了一较高下就打起来了!” 曦光不禁一愣,他们怎么会知道风衷要借血登仙? 人间的天气依然很混乱,风衷蹲在水潭边清洗手脸,忽然就变了天,狂风卷入山谷,两侧山壁上不断有碎石刮落下来,她被吹得东倒西歪,连忙拄着龙桑杖朝结界里走,那里面完全不受影响,就连火苗都未曾摆舞一下。 刚要一脚跨入结界,只听对面山头上猛地一声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她抬头看去,一道庞然黑影蹲在那里,风里送来了恶鬼的气息。 这东西她认识,乃是山中恶灵所化的巨灵鬼,郁途手下的爱将,轻易不会放出来。 这混账果然片刻也不让她松懈,她前脚回到人间,后脚他便追踪而至了。 她赶紧避入结界,踹了一下还在狂吃的穷奇。 巨灵鬼跃了下来,一只脚就踏满了整个水潭,溅出数丈高的水花。穷奇惊得蹦了起来,警惕地绷紧了身子,龇出还不算尖利的牙。 结界肉眼看不出来,大概恶鬼的眼睛也是看不出来的,所以巨灵鬼直接冲了过来,铿然一声撞在结界上,弹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这一下震得巨灵鬼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连里面的风衷和穷奇都跌坐在了地上。 吃了亏后,巨灵鬼谨慎了许多,慢慢匍匐着凑近,巨大的脸庞映在火光下,黑黢黢的骇人,五官模糊不清,唯有双眼最醒目,空洞地冒着两缕青烟。 风衷爬了起来,看起来这东西早就潜伏在附近了,也许是畏惧曦光身上的日光。气息才未接近,现在曦光不在,它便现身了。 巨灵鬼又冲了上来,一下一下撞击着结界,震得人耳朵发胀。风衷从锦盒里取了一颗丹药塞进穷奇口中,却连掐指操纵它的灵力都使不出来,干脆故意斜睨着它道:“看来你肯定是奈何不得这恶鬼了。” 穷奇最恨别人瞧不起它了,它一个上古凶兽,谁见了不怕,还奈何不得一个恶鬼?顿时气得一蹦三丈高:“噗噗嗤嗤嗤噗噗!嗤嗤噗!”老子今日非要跟它斗上一斗不可!你千万别拉老子! “咔……”结界发出细微的轻响,弹出来的波纹里居然有了裂痕,巨灵鬼冲击地越发猛烈。 第17节 穷奇身躯暴涨,冲出结界扑了出去。虽然它借着丹药增大了体型,可是跟巨灵鬼比起来还是太小了,这一扑也不过只将巨灵鬼冲地小退了一步而已。 巨灵鬼甚至都没有多看它一眼,扬手挥开它就继续冲撞结界,越来越清晰的碎裂声传了出来。 风衷盘腿坐下,岿然不动,穷奇只能拖延些时间,她可以趁机积蓄起一点气力,也许还能挤出一丝灵力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动用。 “咔……咔咔……”碎裂声更响了,风衷沉静地盯着巨灵鬼,紧紧握着龙桑杖,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却见巨灵鬼停了下来,黑洞洞的双目贴在结界上,冒出的青烟里泛出了微蓝的光芒。 “郁途!你小子又想干什么?”她陡然就来了火。 “风衷,”郁途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我知道你拿到法宝后必然要借神血登仙,既然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只有趁你元气大伤时及早阻止了。” “你不是说人间没救了?那又何必如此忌惮我恢复神力?” 巨灵鬼在结界外徘徊着,郁途的声音断断续续,大约怒牙海一战他也有所亏损:“人间的事且不提,我本也不愿你去借助他人精血。我知道借血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要用到蓝玉瓶,那会留下子嗣,我可不希望逐渐凋零的天界再有新神仙诞生。” 风衷冷笑一声:“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 穷奇从巨灵鬼的背后扑了过来,一爪挠在它后颈上。 郁途控制着巨灵鬼转过身去,朝它高高挥起了手臂,还没挥下去,后方山头上忽然跃下来一道黑影,直扑向穷奇,竟然和巨灵鬼一样高大。 风衷怎么也没想到这般巨型恶灵所化的鬼将居然一下来了两只,连忙对穷奇道:“快躲开!” 伴随着她的话音,那道巨大的黑影却越过穷奇扑向了巨灵鬼,一下将它撞翻在地。 风衷愕然地看着眼前场景,嗅了嗅气息才发现那巨影虽也是鬼魂,却并没有冥府的阴气,似乎是漂泊在外的游魂,不知为何会帮她。 巨灵鬼和那巨影扑打在一起,巨影分外灵活,绕着巨灵鬼的双臂重重压了下去,几乎要将它压成一团。穷奇自后方而来,鼓动腹部,深吸口气,张大了嘴,生生将巨灵鬼的魂魄朝口中吸去。 两团微蓝的鬼火及时从穷奇口中钻了出来,郁途的声音散在风里:“难道你的帮手就是这个游魂?也罢,今日杀不了你也无妨,反正天界已经一团乱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轻飘飘的快听不见,穷奇完全将巨灵鬼吸入了腹中。游魂竟也被它吸得前进了两步,连忙调头跑了,跑了几步又停下来面朝风衷顿了顿,似乎在看她,然后一闪就没了踪迹。 风衷下意识就追出了结界,满心古怪,怎么感觉它像是认识自己? “噗!嗝……”风衷被穷奇的声音拉回神来,就见它的肚子已经胀成了球,躺在地上走都走不动了。虽然吃的是鬼魂,但也太巨大了,它竟然硬是给吞了下去。 狂风里送来了神仙的气息,风衷以为是曦光回来了,抬头去看,天边飞来的男子映着火堆的光露出了青衣白裳,竟是之前见过的青离,身后还跟着岐云,看起来风尘仆仆。 “你们怎么又来了?” 青离手里执着剑,四下看了看,跃下了云头:“方才此处似有恶灵出没,不知种神可有遇险?” “你们来晚了,”风衷指了一下穷奇:“已经在它肚子里了。” 青离看了一眼地上涨大了数十倍的穷奇,微微尴尬:“是我们来迟了,种神无事便好。” 风衷只等曦光回来好上路去寻药,没心思与他们闲扯,随口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可以回去了。” 一听她下逐客令,岐云连忙闪身出来道:“我们刚从混沌界里出来便听说了,种神如今是凡人,急需借助神仙精血登仙对吧?小仙不才,愿为种神效劳。” 青离当然也是因此来的,没想到话先让他说出了口,昂了昂下巴道:“小神乃上古青鸟后裔,血统纯正,种神若不嫌弃,可用小神的精血。” 岐云苦笑,这点他的确比不上青离,谁叫他是由人修炼成仙的呢,上古血统自然是要金贵些。 风衷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你们从哪里听说这事的?” 岐云讪笑:“整个天界都传遍了,都在说谁的神力最高谁便能得到种神垂青,可助您重获神力,也能留下后嗣。” 风衷蹙眉,就连曦光都知道的没这么详细,他们怎么会知道?她顿时反应过来,必然是郁途了,难怪他说天界已经一团乱了。 郁途与她同出自女娲大神门下,彼此都十分了解,像她这样由大神赐血而生的天神,唯有再通过神仙的精血才能洗去凡体,重归神坛,他对此再清楚不过。 “我可没说要神力最高的。”她撑着龙桑杖走回结界:“女娲大神乃创世之神,当今天界诸神就算能力再高,又岂会有高的过创世神的?” 青离和岐云顿时没了声响,过了半天,岐云才小声问了句:“那种神想要什么样的?” “我自有计较,你们各凭本事就是了。” 风衷的话刚说完,眼前火堆忽然灭了,狂风愈发猛烈,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青离摸黑叫了一声“种神”,似乎是想来拉她,却被风吹着跟岐云撞到了一起,惹得岐云一声痛呼。 风衷在结界里倒是好好的,手忽然被人一扯,怀里被塞入了穷奇,那滚圆的肚子简直都铬手,然后她就跟着飞了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青离和岐云在喊她的声音。 狂风大作,风衷几乎睁不开眼,半边脸都埋在那人臂弯里,自然嗅到了他身上日光的气息:“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曦光叹了口气:“别提了,天界知道了你要借血登仙一事,已经打起来了,也许是谁散播了消息,企图引起天界内讧。” “除了郁途还能有谁!”风衷呸得吐出口沙子,涂山十方说的没错,这下她真成祸水了。 第021章 变化 这一千年来三界无法繁衍后代,用遍了方法也无效,大家暗地里都埋怨是天帝统治失德之故。天帝背了锅很伤心,于是跑去昆仑山闭关修炼去了。 天后心疼他,赶去劝他回来,不仅没奏效,反而讨了他一顿喷:“连你都无法生育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这下天后也伤心了,心一横,干脆也在昆仑山找了个山头闭关了。 所以眼下天界算是众神各司其职,实际上又群龙无首,那群神仙才敢正大光明地在南天门外斗成这样。曦光临走之前只能去通知了一下执法神,估摸着这会儿上面的乱子应当停了吧。 天亮时他带着风衷已经往东走了很远。东方毕竟自古以来便是祥瑞之地,群山环抱,湖海浩淼,几乎已经看不到妖兽出没,大地也湿润了许多,很多地方还覆盖着一层薄绿。 风衷身体还很虚弱,先前又遭了巨灵鬼的攻击,被他拉着飞身在天上时就已经睡着了,直到此时才醒过来。低头看看穷奇,它吃了巨灵鬼后撑了一宿,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肚子还鼓着呢,懒洋洋地窝在她怀里,完全不想动弹。 风衷的肚子蓦地响了一声,默默转头看着曦光,想说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曦光视若无睹,却还是揽着她停去了下方的小坡上,一手扶着她坐下,一手将穷奇从她怀里捞出来放在一边。此处虽然安全,考虑到风衷眼下虚弱,他还是照旧布了层结界,这才朝旁边树林里走去,背影挺直,展现自己任劳任怨的伟岸。 风衷将龙桑杖搁在膝头,盘腿打坐,刚合上眼便闻到了极其浓烈的妖气,睁眼环顾四周,一切如常,目光一偏,落在身旁的穷奇身上,不禁一惊,那妖气竟然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不仅如此,穷奇身上正在迅速起着变化——鼓着的肚子瘪了下去,身形暴涨,雪白的毛发转为红色,一根一根竖起犹如尖针,嘴里的牙也翻了出来,竟如刀刃般泛出寒光来。 它站了起来,声音也变成了低沉的嘶吼,双眼透着阴森的红光,牢牢盯着风衷,仿佛随时都会扑过来。 风衷没有动弹,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龙桑杖。 自打去了一趟混沌界,穷奇身上就多了许多妖气,风衷早就察觉到了,但它本就是妖兽,这并没什么妨碍,她也就一直没怎么在意。今日它忽然起了变化,恐怕是因为昨晚吞食了那个巨灵鬼。 不过一瞬间,穷奇便从幼崽转化为壮年凶兽。它一直在眼前徘徊,口中发出难耐的低嘶,看着风衷的眼神仿佛在看仇敌,终于按捺不住扑了过来。 风衷及时侧身一让,爬起来便跑出了结界,她要拖延会儿时间,待灵力再恢复一些便能用傀儡术控制住它了。 穷奇失去了理智,穷追不舍,一直将她逼到小坡后方的重重树影间。风衷拖延不下去了,只好掐住手指准备念动口诀,心里尚且没底,背后蓦地一阵凉风吹过,眼前盖下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头顶似有狂风一扫而过。 嘶吼着扑过来的穷奇顿时被掀翻了出去,重重摔在小坡上,但不过一瞬就甩了甩毛站了起来,已是勃然大怒,这次却是对着风衷的背后,跳起来就朝这边挥来利爪。 风衷矮身避过,又是一阵狂风扫了过去,穷奇又被甩飞了出去,这次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却似乎没力气爬起来了,身形慢慢缩小下去,肚子又鼓了回来,利爪消退,竖起的毛发也服帖变回白色。 它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像是被摔清醒了,口中恢复了“噗嗤噗嗤”的叫声,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风衷连忙转头,背后那道高大的影子却已朝树林深处闪去,快得仿佛是她的幻觉,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昨晚帮她对付巨灵鬼的那个游魂。 旁边有只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她这才回神,发现曦光就站在身边,手里提着几串不知从何处摘来的果子。 “这是怎么了?” 风衷将昨晚受到巨灵鬼袭击的事告诉了他,又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朝树林深处望了一眼:“那个游魂很是厉害,已经帮过我两次了,似乎认识我一样。” 曦光很诧异,有他在是不可能有什么阴间之物接近的,这游魂竟然一路都没跟丢也是稀奇:“你暴露于三界之后这东西便现身了,看来真有可能认识你。” 风衷从他手里扯了一个果子下来,还顺手在他衣袖上擦了擦,塞进嘴里三两口就咽了下去:“我很想问清楚,但它每次都不肯逗留,古怪的很。” “下次再想办法问吧。” 风衷点点头,觉得果子甘甜可口,忍不住舔了舔唇。 曦光看见,鬼使神差地就主动摘了一颗果子下来递到了她唇边。她竟也没拒绝,张口就吃了,嘬到他手指,指尖微微酥麻。他这才如梦初醒,将果子全都塞到她手里。 风衷对他的半途而废很失望:“刚想夸你做事细致来着。” 曦光走去穷奇身边,抱起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笑道:“不行啊小种子,我怕这样惯着你,到时候你跟穷奇一样懒可就糟了。” “……”风衷一口狠狠咬碎了嘴里的果子。 穷奇此时又安分了,因为吞了个巨灵鬼,到现在也不觉得饿,看到风衷吃东西还捂住了眼睛,仿佛这以后都再也不想吃东西了一样。 曦光道:“它还是幼崽,硬拼着吞下了这样一具恶灵魂魄,难免会这样,若是能压住这魂魄里的煞气收为己用,应该就能化解了。” 风衷要往嘴里送果子的手停了下来,刚要说话,忽然朝旁边喝了一声:“谁?出来!” 休息到此时,她的灵力稍稍恢复了一些,虽然无法细查,至少能感觉出周围有别的神仙气息在。 曦光立即站了起来。 一个青衣女子从小坡下方慢慢走了过来,生得明眸皓齿,珠钗环佩步步作响。她看看风衷,又看看曦光,指着穷奇道:“我有法子帮它。” 风衷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是……” 女子道:“叫我青玄便好。” 风衷对曦光对视一眼,又问她:“你要如何帮它?” 青玄走到穷奇身边,蹲下身来伸出两指,指尖凝起淡淡的青光,在它身上细细按压揉捏了一番,不出片刻穷奇那圆鼓鼓的肚子便小了下去,她又从怀里摸出一株细嫩的草药来,捏开穷奇的嘴喂了进去。 曦光惊讶地挑了挑眉:“嚯,这可是九黎草,如此珍贵的草药,你就这么给了我们?” 青玄站起身来:“实不相瞒,我也有事要有求二位,准确的说是要有求于她。”她伸手指了指风衷。 风衷道:“你帮了穷奇便等于是帮了我,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青玄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来:“那么,敢问种神,能否赐教于我,究竟要如何才能孕育出后嗣来呢?” 风衷眼珠一转:“原来你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啊,早说我便不请你出手相助了,因为这我根本没法教你啊。” 青玄顿时变了脸色:“我看你不是没法教,而是不愿意教吧,莫不是怕没了这本事,就再也无法得到天界那些男神仙们的爱慕了?”她瞥了一眼曦光,“他也是勾引来的?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没青离好。” 风衷不怒反笑:“你究竟是谁?” 青玄冷哼:“我已说了我是青玄,青玄青离,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么?” 风衷恍然:“哦,原来你们是兄妹啊。” 青玄勃然大怒:“什么兄妹?是一对儿!我们天生就是一对雌雄青鸟,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风衷好笑:“名字这么像,哪里像一对了?至少也该像伏羲女娲那样的名字才般配啊。” 曦光凑近她耳边低语:“伏羲女娲才是兄妹。” 风衷一怔:“哦,确实,我竟给忘了……” 青玄怒道:“青离原本眼高于顶,如今竟然甘愿为你四处奔波,还一心要借血给你,依我看你不是什么神,分明就是出来祸乱三界的妖孽!”说着脸一沉,手中亮出一柄三尺来长的细剑便刺了过来。 第18节 风衷往后连退几步,那剑尖抵在她身前几尺之外,弹出微微的波光,剑身都弯了起来,却分寸不进。青玄这才发现有结界在,愤怒地看了一眼曦光:“一定是你勾引的这小子护着你!” 风衷撑着龙桑杖走出结界来,在她侧面站定:“没有结界你也未必伤的了我。” “大言不惭!”青玄剑花一挽朝她袭来。 风衷手中的龙桑杖在地上轻轻一点,藤蔓生长而出,紧紧缠住了她的脚。青玄顿时朝前栽去,连忙用剑撑着才不至于摔倒,单膝跪到了地上。 “这才像晚辈见礼的模样,起来吧。”风衷居然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青玄连忙站起身来,脸都气红了,要是面前的人跟传闻中的种神一样也便罢了,分明是个比她还小的凡人,叫她晚辈怎能让她服气! 她重振精神,复又朝风衷袭去,剑上夹带青光,显然是动真格的了。 风衷不想硬拼,脚朝结界迈去,刚才想教训一下她的无理取闹才动用了灵力,现在已经虚了。 青玄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右手剑送出时,左手拍出了一记掌风,将她逼离结界边缘。 风衷朝后退了几步,那剑堪堪贴着她胸前擦了过去,几乎只差分毫便会留下一道口子,但倏然停住了,因为剑尖被曦光的两指死死夹住了。 “挺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喜欢上青离那个麻烦鸟了呢?”他重重一推,青玄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你等着!天界多的是要收拾你的仙娥神女!”青玄自知不敌,瞪了一眼风衷便要去搬救兵。 曦光道:“我若是你,我就不会到处说自己找到了种神,不然你那个青离可是会最快一个赶来的。” 青玄眼神微动,不禁停了下来。 风衷悄悄扯了一下曦光的衣袖,曦光立即会意,携着她拽着穷奇就走,顷刻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青玄想想还是没去追,忽然感觉身后像是有什么,转头就迎面扫来了一阵狂风,重重地飞了出去,摔落在地,只看清树影里一道高大的黑影藏匿在其间,正对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只好忍着痛赶紧离开了。 第022章 涂山 曦光带着风衷继续往东而行,下方已至青丘地界,山势奇特起来,盘踞错落,足足九座,隐隐透着仙气。他来过这里,很是熟悉,这里的山南有一种青玉,佩戴可以增长灵气,他原本就计划好经过的时候去寻一块来给风衷。 刚按下云头,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附近,旁边忽然传出一声娇叱:“何方贼子敢擅闯我涂山青丘!” 曦光扶额,想溜已经来不及了。 树林里传出了清脆的铃铛声,一个娇小的少女从层层树影中走了出来,脚脖子上醒目的拴着圈铃铛,身后跟着个身姿修长的青年,二人皆是银发白衣。 “是我。”他主动朝前走了一步。 “咦,这不是东君嘛。”少女一眼认出曦光来,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匆匆跑到他跟前,视线落在他怀里的风衷身上,顿时一惊:“凡人?” 身后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看了看风衷,对少女道:“秀秀,带他们去见族长,你别动歪心思。” 少女哪管他说什么,推开曦光就缠住了风衷的胳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妹妹,我叫涂山秀秀,你叫什么呀?以后要不要住在涂山跟我一起啊,我对你会很好哒,我还会……” 风衷努力撇着头让开她越靠越近的脸,忽然想起涂山十方来,狐仙还真是贪恋人气啊。 涂山秀秀见她似有不愿,拍了一下额角:“唉,瞧我,定是弄错了你的喜好,你喜欢男的是不是?”她说着摇身一变,化作了个翩翩美少年,“这样呢,你肯留下来了吗?” 曦光哭笑不得地挡开她的死缠烂打,一面对青年道:“涂山奉,你倒是管管啊。” 青年一把揪住了涂山秀秀的后领,在她天灵盖上轻轻一拍,顷刻将她化成了一只九尾小狐狸拎在手里。他毫不在意,仿佛早已习惯,朝曦光和风衷抬了抬手:“二位请随我去见族长,这是规矩。” 话虽客气,但其实他也一直紧盯着风衷,多少年没见到活人了,这气息太叫人怀念了。 恢复活蹦乱跳的穷奇跟在后面,恰好挨着被涂山奉提着的九尾白狐,那九条白绒绒的尾巴时不时扫在它身上很舒服,它便一路伸出肉爪去撩那尾巴,结果涂山秀秀怒了,冲它龇牙嚎了一句:“你个妖兽别碰我!” 穷奇也龇牙回了一句:“噗!嗤嗤嗤噗!”诶嘿!老子就碰,来打我呀! 涂山奉瞥了一眼穷奇,对那凡人愈发好奇了。自从人间生机凋敝,涂山九尾就定下了极其严格的规定,很少与外界接触,他们并不知道外界种神现世的消息,只觉得她是个奇特的凡人,竟然能收服这样一个妖兽。 风衷因为身体虚弱,一路都很少说话,始终被曦光搀扶着前行,其实还是累,结果反倒羡慕那被拎着的涂山秀秀,她也能被拎着走就好了。 涂山秀秀见她看自己,连忙挠涂山奉的腰:“哎呀快看快看,这小姑娘喜欢我,这小姑娘是我的了!你们谁跟我抢我跟谁急哈!” 涂山奉抬手就在她毛绒绒的脑门上赏了一记弹指,疼得她再也不敢乱叫了。 “噗!嗤嗤!”穷奇在一边幸灾乐祸。 曦光终于察觉到了风衷的疲惫,看看左右,凑近低声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背着你走。” 风衷道:“我介意什么,我巴不得呢,我快累死了,为了教训那个小鸟我一点力气也没了。”她说的是青玄。 曦光遂大大方方蹲下来把她背了起来。 涂山秀秀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东君,你不要跟我抢这个小姑娘啊,你一个天神跟我抢个凡人作甚!你害不害臊啊!” 涂山奉这次没揍她,但是捂住了她的嘴:“到了。” 风衷抬眼去看,刚才还觉得两旁都是树木,面前一团模糊的白雾,现在白雾后面居然显露出了错落的房屋,都很低矮朴素,的确是她记忆中涂山氏的作风。 曦光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不用涂山奉带路,径自背着她就进了当中最大的一间屋子。 一进门就嗅到了浓厚的狐仙气息,面前简单的摆着木榻矮几,里侧是一张垂帐大床,上面卧着个人影。 曦光道:“族长,是我来拜访了。” “哦?东君么?你许久没来看过我老人家啦。”一把苍老的女声传了出来。 涂山奉跟在后面道:“族长,与东君同来的还有个凡人。” “凡人?”族长一手挑开垂帐,那只手已满是皱纹,隔着缝隙她只露出一只眼睛瞥了一眼风衷,忽然怪叫一声缩了回去,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涂山奉甚至一不小心把涂山秀秀都丢到了地上,她趁机化作了人形,拖着风衷就往床边走:“奶奶,您快看看,这真的是个凡人,我就知道您也要惊讶的叫!” “别、别过来!”族长慌乱地拉着垂帐:“等一下,就等一下,马上就好!” 涂山秀秀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风衷被她拖得够呛,趁机抽出胳膊站稳。 垂帐动了动,又被重新挑开,这次伸出的手却是肌肤光滑白嫩,里面探身而出一个云鬓高挽的白衣女子来,眉眼间尽是风情。 涂山秀秀惊讶道:“奶奶您忽然变这么年轻做什么?” 族长没搭理她,走到风衷跟前,仔细看了看她,又惊得退后两步:“种子,真的是你啊!” 风衷一愣,上下打量了她半天:“你是……涂山九龄?” “是我啊!”涂山九龄摸摸脸:“还好我能维持这副样貌,你都变得这般年少了,我若是以年老之态见你,未免也太丢人了。” 风衷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和我那些故人一样都选择沉睡了呢。” “睡什么啊,有这群小崽子谁能睡得着!”涂山九龄朝涂山秀秀和涂山奉招招手:“来来,这是女娲大神座下种神风衷,你们都来见礼,她虽与我年岁相当,却与家母同属女娲大神座下,辈分比我还高,你们便叫一声太奶奶吧。” 这下轮到涂山秀秀怪叫了:“我方才见着她还叫她妹妹呢!怎么……怎么就成太奶奶啦!” 涂山奉倒是默默无声地见了个礼,不过没叫人,大概是对着个小姑娘实在叫不出口。 涂山九龄也没在意,她实在太惊讶了,把曦光都给晾在一边了,拖着风衷的手问:“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 风衷叹口气,将自己刚醒来那会儿的事简单说了些给她听。 “你就一个人在那荒芜的人间奔波?”涂山九龄跟听故事似的,还上瘾了。 “原本是我一个人,后来我捡着个重伤的小神仙,为他续了命,让他做了我的傀儡。” 涂山九龄啧啧两声:“这小神仙命太好了吧,能给你做傀儡,当初你的傀儡可都是女娲大神亲自挑选的呢。” 风衷笑笑:“我现在连元神根基都还没稳固,谈什么当初,那都是过去的光辉了。” 涂山九龄这才想起曦光来:“东君与你同来,莫非就是因为你元神之事?” 曦光见缝插针:“族长肯定有法子了。” “这倒不难,我族中近年来有些不慎亡故的族人,死后内丹还存着,这内丹比你们找什么良药都有用,既然是种子你需要,我大可以给你一颗。” 风衷松了口气:“遇到你实在再好不过,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呢。” 涂山九龄道:“你既然变成这样了,大概也是上天的安排,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我们涂山九尾自古便多子多福,你如今身为凡人,应当与九尾联姻,定能多多繁衍后嗣,这也是造福人间的好事啊。” 曦光顿时皱了眉,看了看风衷的脸色,她居然还在认真的思索。 “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刚开了个头,涂山秀秀就急了:“奶奶,我现在修炼男身还来得及嘛!” 涂山九龄朝她白了一眼:“你别乱搀和了!”说着看了一眼涂山奉,她比较中意的是他。 风衷接着把话说完:“只是我与郁途在怒牙海对阵时,他透露说人间落得这般地步是因为凡人触碰了不该触碰之物,我想去找找缘由,待我元神稳固借血封神之后,才可着手改变人间现状。” 涂山九龄抹了一下鬓角:“凡间都这样了,恐怕……”她瞄瞄风衷的脸色,没说下去,这是人家种神的天职,她总不能拦着。 气氛有些沉凝,涂山奉过来圆了个场:“族长何不请客人先暂歇呢,他们也累了。” 涂山九龄自己也累了,点了点头,再三嘱咐要好生照顾风衷,顺便把粘着风衷的涂山秀秀给揪住了。 曦光忍着思绪过来扶风衷,跟在涂山奉身后出了门。 走在路上,风衷忽然问了句:“你认识涂山十方么?” 涂山奉转头想了想:“从没听说过。” “他身在混沌界。” 涂山奉道:“那就难怪了,混沌界里的涂山氏八成是有些劣迹的,肯定改了名字,我自然不认得。” 风衷点了点头。 曦光在一边不动声色。 涂山奉忽然想到什么,问曦光道:“东君,以前族长不是赠给你一枚内丹?你用了感觉如何?” 九尾内丹有多种用途,可用来稳固元神根基,也可用于融入己身,从此便有了九尾一族的幻术和狐火能力。 曦光瞥了一眼风衷:“那个太过珍贵,我已珍藏起来了。” 涂山奉点点头,也没多问。 风衷冲他挑了挑眉:“真没想到你还与涂山氏相熟。” 曦光道:“以往人间凡人快绝迹时,我在当职路上救了个狐仙,送他回了青丘,族长作为回报赠了我一枚内丹,这才结了缘。” 当然那枚内丹用去做分身了,这就不能说了。 第023章 赠玉 第19节 涂山九龄给内丹给的十分干脆,风衷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涂山奉就将内丹送到了她面前。 风衷以前从没想过主动去找那些故人,她生来便受尽敬仰,自然不愿意故交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一直希望自己重归神坛后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可这次不得不说多亏了故人相助。 内丹服下去之后需要静坐融合,她盘着腿在床榻上静心打坐,四下寂静,就连穷奇都趴在旁边没敢打扰,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开门的吱呀声。 风衷睁开眼,就见一只小狐狸从门外钻了进来,轻轻走到床榻下趴着,甩着九条狐尾看着她,神情居然有些陶醉。 门又响了一声,又钻进来一只小狐狸,和前一只一样,一声不吭地围在她身边。 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不过片刻,一只一只雪白白毛绒绒的小狐狸,从床榻边的地上一直到屋门的门槛边都快挤满了,或卧或坐或各自戏耍,就这么围绕着她待在屋子里,连屋门都关不上。 风衷哭笑不得,穷奇倒是很高兴,它自己的尾巴太短,就喜欢九尾狐这种毛绒绒的长尾巴,居然跳过去跟小狐狸们玩起来了。 日头西斜时,涂山奉端着食物送了进来,眼前场景壮观,他居然很淡定,一脚深一脚浅地耐心寻着地上的空隙走了过来,将一只烤好的野味和一盘鲜果放在床榻边沿,朝风衷抬手做了个请。 风衷指了一下地上的狐狸们,以为他会稍作安排,哪知他像是没看到一样,就这么告辞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涂山九龄就来了,身后跟着涂山秀秀。祖孙俩照样跟涂山奉一样无视了满屋子的小狐狸们,捡着脚步到了风衷跟前,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了下来,笑得能甜死个人。 “种子,我们好久没见了,今晚睡一块儿说说话吧。”涂山九龄原先还将自己的头发变作了黑发,此时又还原成了银发,五官艳丽中便添了几分仙气。 风衷看看被她紧紧抱着的左臂,又看看被涂山秀秀紧紧抱着的右臂,再看看满地的小狐狸,无奈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涂山氏这般热情呢?” “你以前也不是凡人啊。”涂山九龄笑着打趣,忽而凑近她嗅了嗅,蹙起眉来:“奇怪,你明明与东君待在一处,身上怎么会有魂魄的气息?” 风衷一愣,这两日虚弱,灵力也是断断续续,她根本毫无所觉:“有么?” 涂山九龄一脸认真:“我还会骗你不成,你不是说郁途又与你作对了?会不会是他派了手下来追踪你啊?” 风衷瞬间就想起了那个高大的游魂,摇头道:“应该不是,有曦光在,阴间之物接近不了我,恐怕是近来那莫名其妙总跟着我的游魂,我也一直在疑惑缘由。” “如此看来此魂魄肯定气息纯净,毫无恶意,这可就怪了。” 风衷点头。 涂山秀秀着急道:“没恶意也不行啊!奶奶您快想想法子,好好一个大活人被魂魄缠着可怎么行呐!” 涂山九龄嫌她聒噪,扬手拍了她一下,对风衷道:“我给你施个阵法在身上吧,可以暂时遮掩东君和你身上的生气,倘若那魂魄再现身,你便能看清他生前面貌,也许会找出缘由。” 风衷点了点头,涂山九龄在她身上迅速地施了法,手一收回,脸上的严肃便瞬间褪去了,恨不得整个人都扒在她身上才好。 “哎哟种子你不知道,我太喜欢你这浑身的生气了,恨不得天天跟你拴在一块儿才好。” “也拴我!也拴我!”涂山秀秀扒着风衷的另半边身子,祖孙二人仿佛是悬在她身上的挂饰。 风衷揉了揉腹中缓慢融合的内丹:“说实话,这是自我醒来以后,头一回觉得做人比作神强。” 穷奇“嗤”了一声,一头扎在一堆毛绒绒里,这也是它头一回觉得做傀儡比做妖兽强。 晚上曦光披着朦胧的月色走到屋门口时,就见涂山奉抱臂倚在墙边,屋内灯火通明,满地的小狐狸,整整齐齐排排坐着,仰着头望着床榻。 涂山九龄正倚着风衷在榻上侃侃而谈:“我跟你们说啊,当初种神那可真是人人敬仰啊,天界众神也要礼让三分,她可是继承了女娲大神精血的遗脉呀……” 涂山秀秀听得两眼放光,小狐狸们吱吱乱叫,但那位遗脉现在却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眼看着随时都会一头栽倒睡过去。 曦光施施然走进门去,立在窗边,从怀里取出一支精致的短笛来,横在唇边对着月亮吹响了音调。 满屋的目光都被他吹的曲调给吸引了过来,涂山九龄连忙道:“东君快别吹了,都这么晚了,你吹引龙诀做什么?” 曦光移开短笛转过头来:“我看诸位兴致勃勃,仿佛此时不是深夜,打算提早叫我家龙大龙二送太阳上扶桑树顶啊。” 涂山九龄脸上一红,她也看出风衷困了,可这么久没人气滋养,太过兴奋了嘛。眼下见他软绵绵地来了这么一出,也不好接着打扰了,她干咳一声站起来,朝小狐狸们摆摆手:“好了小崽子们,快回去吧,该睡了。” 小狐狸们都很听话,虽意犹未尽,还是爬起来挨个出了门,门外的涂山奉这才动了脚,领着这群雪白的小毛球们回去安置了。 穷奇居然还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到了门口,“噗嗤”哼了一声,转头看到黑衣猎人瞪着自己才收敛了一些,跑回风衷身边去了。 涂山秀秀却怎么也不肯走,丝毫没察觉到曦光方才是在下逐客令,还缠着风衷的胳膊不肯撒手,最后被涂山九龄一招拍回原形,直接提回去了。 风衷对屋里的动静一无所觉,虽然还维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却早已闭起了双眼。迷迷糊糊间,脸颊上忽然一冰,她猛地惊醒,就见曦光的黑衣近在咫尺,一手捏着什么贴在她的脸上。 她伸手一摸,拿到眼前,原来是块青玉,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能提升灵力的青玉?” 曦光点头:“青丘山阳多玉果不其然,我跟秀秀说是要找给你的,她特地叫族人带我去找到了这个。” 青玉显然是刚打磨好的,风衷将它贴身放在怀里,果然感觉舒适,笑着问他:“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曦光左右看看,确定外面没人,凑近道:“你提早离开这儿就算谢我了。” “嗯?”风衷刚说了个字,人就被他扣在了怀里,他另一手携起穷奇,迅速朝窗外跃了出去,落在轻飘飘的云头上。 月色如水,飞出很远,风衷低头去看,发现涂山奉就在附近走动。 曦光语气凉飕飕的:“看什么,再不走的话,过几日涂山九龄定会再提联姻之事,八成就是跟这小子。” 风衷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希望我不要涉险,但我肯定是要走的。” 这话叫曦光心里熨帖不少,他没再做声了。 在云上迎着风一吹,风衷的困意也完全没了,忽然朝下方的青丘山脉看了一眼道:“明日那群小狐狸会不会哭鼻子呢?” “嗤……”怀里的穷奇长叹了一声,想到那群毛绒绒的尾巴,再想想它们哭鼻子的场景,心都要碎了。 原本此番寻药,曦光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能一直往东直到雷泽都未必能寻到,没想到会在青丘就解决了。她问风衷:“眼下你打算去何处?” 风衷其实最想去寻找人间颓败的源头,可又不知从何找起;最想借血封神,可还没到时候,一时无话。 远处忽然泛出一道红光,风衷觉得古怪,扯了一下曦光的衣袖:“去那边看看。” 曦光驾云而去,下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在月色里拉出三三两两惨淡的斜影。那红光原是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围成一圈直指中心,中心立着一个青衣女子,挥着剑抵挡无处不在的攻击,衣摆上已经血迹斑斑,动作也越来越慢。 穷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嗤”了一声跃下了云头,风衷也跟着落到了地面,手中龙桑杖一转,在地上一竖,周遭浊气一清,剑气也淡了许多。 曦光走过来在她背后渡了些真气,无奈道:“你刚服下内丹,还未稳固,怎么又随便动用灵力?” 风衷朝里面努努嘴:“这是那小鸟啊。” 剑气淡去,里面的人挥剑抵挡也容易了许多,青衣女子很快就击退了那些剑气,转过头来,果然就是青玄。 此时她才发现出手相助的是风衷,满脸惊讶:“你救我做什么?” 风衷见她似是抵触,蹙眉道:“你就当做报答好了。” 青玄喘了口气,冷哼道:“我要的报答是你将种神繁育后嗣的秘密告诉我,最好是公诸于众,让三界受益,而非用作你赢得众宠的手段!” 风衷有些疲倦,撑着龙桑杖好笑道:“我说的你怎么不信呢,这本就是种神的能力,你让我如何公诸于众?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做种神了?” 青玄一怔,无言以对。青离的事和三界内斗的事都叫她气昏了头,竟没细想过这个道理。 风衷走过去,抬手覆在她肩头。 青玄顿觉伤口舒缓了一些,似乎还止了血,愣了愣,忽然伸手推了她一下:“快走!” 风衷被推得后退一步:“你伤得这么重,倒还有力气闹脾气。” “我说真的!”青玄握紧剑环顾四周:“你快走,有个快魔化了的罪仙正在找你!” 话音未落,后方树木哗的一声响,红光乍现,曦光立即扬手隔出道屏障,挡在两个姑娘前方注视过去。 红光里慢慢走出道人影来,月色下长发散乱,红衣妖艳,背后背着画卷,手中拖着长剑。 曦光身形一松:“君夜?你怎么从混沌界里出来了?” “曦光,大限已至,我快撑不住了……”方君夜的目光落在风衷身上:“我就是来找她的。” 第024章 封印 青鸟飞行速度极快,又擅长查探,所以方君夜碰见青玄之后便想借她力量寻找风衷。 青玄先前虽然对风衷动了手,却也不过是想让她吃些苦头,没想过要她的命。在她看来,种神祸害三界,但也至关重要。一个罪仙满身杀意地要找她,万一种神没了,且不管那些男神仙们如何,人间就再也没希望复原了,稍微知道点轻重的都不会答应此事。 方君夜已然魔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场便动了手,若是风衷不出现,青玄便要忍不住召唤青离来帮忙了。 风衷蹙着眉,瞥了一眼曦光,他的脸色也不大好。 “没有其他办法了?”曦光已经全神戒备,却没有出手的打算。 “如果有办法,我又岂会受这般折磨?”方君夜的双眼都快露出红光来:“我虽天生慧根,修炼登仙后却从未有过一日松懈,拜在你父亲座下又修习千年才成为天界第一上仙,只因为误杀一人就落得这样的诅咒,他不得生,我便要化魔而死,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当初不救我。” 曦光道:“我救你是希望你有时间化解这诅咒,没想让你再杀人。” 方君夜没再说话,即使用眼睛看也能发现他身上戾气越来越重,就连手中的剑都缠满了煞气。 曦光忽然对青玄道:“你好生守着种神,我去对付他。” 青玄下意识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我是东君行不行?” 青玄愣住,这才想起以往在蓬莱听其他仙子议论起过东君的名号,的确说的是一身黑衣,姿容俊逸。 趁着方君夜还没动手,她站去风衷身后低声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风衷撇撇嘴:“我也想跑,灵力又没了。” “……”青玄早已看出她虚弱之态,料想灵力没了是因为刚才给自己治伤的缘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曦光听见,悄悄伸手过来握住风衷的手,渡了些真气给她,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对面的方君夜。 天将大亮之前也是夜至最深之时,月已隐去,伸手不见五指,逢魔之时到了,方君夜借着黑暗倏然袭了过来,一剑挥在曦光所结的屏障上,亮光大盛,映出他脸上清晰的妖印。 曦光手中幻化出长鞭,缠着他甩了出去,紧跟而至挡住他招式,尽可能让他远离风衷。 魔化后的方君夜已是将死之态,回光返照,无论招数还是神力都比平常更胜数倍,邪气又融在了仙气里,诡谲变化,琢磨不透。与曦光对招几百回合后,竟能闪到风衷跟前,举剑劈开了那道屏障。 青玄往后拉了一把风衷,急急道:“快用你的穷奇啊,你当我喂它的九黎草是假药不成!” 风衷本觉得用穷奇对付方君夜太过危险,听她这么说倒像是有把握一样,便掐了掐手指。 穷奇跃了起来,陡然间身形变化成了成年之态,一团火般扑向了方君夜,吼声震天。 风衷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先前它吞下了巨灵鬼,又用九黎草融合了其巨大化的能力,如今竟有此等造化了。 大约是穷奇的吼声太响了,竟将涂山族人也吸引了过来,远处已传来涂山奉的声音:“在那边,去看看!” 曦光暗觉不妙,倘若叫涂山氏族发现方君夜要对付风衷,那他绝对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方君夜受穷奇和曦光两面夹攻,且战且退,寻到适宜位置,卷袖御剑,周遭红光凝成剑气,直朝风衷而去。 第20节 曦光一鞭甩去卷走了几道剑气,剩下的都被穷奇和青玄解决了。 可这不过是幌子,方君夜只是用这些剑气拖住他们罢了,只这一瞬间,他便闪去了风衷跟前,携起她朝远处掠去。 直到完全出了青丘地界他才停了下来,没了青丘的仙气,他的魔性更添一层,放开风衷时已经毫不清醒,没了自我意识,手一抬,剑尖紧挨着她的颈边。 四周黑暗,看不出身在何处,只能看清离得最近的方君夜。风衷岿然不动,一脸沉静地用龙桑杖抵住他胸口。 龙桑杖的生气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声音嘶哑地开了口:“我也不想杀你,奈何没有办法,倘若你能早些醒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你已失职,救不了人间,但至少还可以救我。” 风衷只觉颈边剑锋压近了一分,却没了下文,抬眼一扫,方君夜手臂僵着没动,那胳膊上缠着黑亮的长鞭,顺着鞭子望过去,曦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他后方。 方君夜头也不回地道:“曦光,我记得你以往总是嫌弃麻烦,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为何你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就因为她是种神?” 曦光笑了一声:“没办法,养成习惯了,麻烦我也认了。” 方君夜面无表情:“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神力忽高忽低,既然眼下能杀我便动手吧,趁我未完全堕入魔道,还能死的体面些,否则我绝对克制不了自己。” 曦光的手紧了紧,沉下脸不答话。尽管方君夜浑身气势都与以往大不相同,却算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了,亲手手刃朋友这种事,谁都做不到干净利落。 他的视线又移去看风衷,她居然神色如常,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仿佛怡然养神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后方一声狂嘶,穷奇忽然扑了过来,一下撞开了方君夜,他手中的剑在风衷颈边拖出了一道数寸长的血迹来。曦光浑身一僵,忘了收回鞭子,也被这一撞牵连着趔趄了两步。 等他回神再看,却见风衷颈边的血迅速自愈,那道伤口顷刻便消失无痕,这才松了口气。 成年后的穷奇力气巨大,一掌便将方君夜挥开数丈远。方君夜又被心魔占据了意识,挥去数十道剑气,夹带邪火,直扑穷奇。 风衷忽然睁开了双眼,大步跑了过去,将龙桑杖在面前一竖,风卷过去,瞬间化解了那些剑气。地面随之裂开,藤蔓滋长,夜色里看来仿佛是游动的蛇影,直扑往前,缠住了方君夜的双脚,犹不停歇,继续往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缠了起来。 曦光追过来,有些意外:“你准备做什么?” “封印他!”风衷喘着气道:“你给我的真气我留着没用,便是为了使出这术法。既然他时间不多了,不如将他封印起来拖延时间,也许还可以保他一命。” 曦光看她气力不济,连忙覆手在她背后,神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她体内。他的元神与她血脉既然相融,自然可以互辅互助。 风衷借他之力催动龙桑杖,但她毕竟太过虚弱,方君夜心魔旺盛,如同濒死之际最后挣扎,拼尽全力居然挣断了藤蔓,直朝她袭来。 风衷忍耐着没有动弹,快速念动口诀,奈何方君夜还是毫无阻挡地到了跟前。 曦光正要上前阻挡,忽然闪过来一道黑影,高大若小山一般挡在了风衷身前,一扬手狂风大作,将方君夜卷了出去,重重撞到大树上。 这对于入魔的方君夜而言只是皮肉伤罢了,他瞬间便又站了起来。 黑影紧跟而上,一掌拍向他天灵盖。方君夜抬剑格挡,那只巨大而又虚无的手掌把他连剑一起压了下去,直到他单膝跪地。 风衷认出是那游魂又来了,连忙趁机催动术法,曦光在背后重新为她续力,藤蔓再度生长,速度比之前更快,紧紧缠住了方君夜,但也缠住了压制他的游魂。 “让开,不然你也会被封印的!” 游魂没有动脚,朝着她转过了头来。 倏然几道微芒亮起,错落布在游魂脚下,形成个古怪的图腾,涂山九龄施在她身上的阵法起了效。风衷借着这微薄的光亮终于看清楚了游魂的本来面貌,顿时一愣。 “小黑?”她唤了一声,透过魂魄看到了他回应的笑脸,跟当初一样憨憨的,耿直的,毫无城府。 封印术还在没停下,藤蔓已经将他和方君夜勒在一起。 “快走小黑,再不走来不及了!” 游魂里那张熟悉的脸张了张嘴,顺着口型,风衷读懂了他的话:“不能走,他会杀了你的。” 封印术已经到了末尾,施术者自己也无法停下,风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藤蔓包裹起来,直到他的脸快被掩盖之际,一丝魂魄被挤了出来,直飞到她眼前,徘徊不去。 曦光伸手将之一揽,凝为实体,薄薄的一小块,晶莹剔透如同琥珀,可见魂魄气息纯净。不过看起来已经十分淡薄了,恐怕是长久在人间漂泊的缘故,这样淡薄的游魂对风衷身上的生气肯定十分忌惮,他竟然为了救她还屡次三番的接近。 曦光托起风衷的手,将这琥珀纳入她手心,她还在发着愣,直直地看着前方已经被藤蔓包裹挤压成一拳大小的圆球。 天边泛出了青白,青玄从旁边的大树后快步走了出来,她方才找过来时刚好那游魂出现,心生畏惧便没有现身,此时看到那个封印的圆球只觉万分诧异,再看风衷的眼神也变了:“那游魂好生厉害,我与之交过手,你居然认识他?” 风衷的眼珠动了一下:“他是当初女娲大神为我亲手挑选的傀儡,也是我第一个傀儡。” “……”青玄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连曦光也怔住了。 “怎么会死呢?”风衷皱紧眉头,手指捻着那块琥珀,回不过神来:“他可是半神一族啊,应当会沉睡的,怎么会死呢?怎么会……” 曦光伸手按住她肩头,以神力稳住了她刚刚靠内丹凝聚而起的元神,风衷终于平静下来:“若能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就好了。” 曦光想了想:“听说有种东西可以让人凭借魂魄探知生前往事。” 青玄道:“你说的是引梦蛊吗?” “嗯?你知道?” 青玄从袖中取出一只锦袋来:“我在蓬莱修习的便是此道,身上最不缺的便是稀奇古怪的灵药奇蛊。” 她看着风衷,风衷也看着她。 “好吧,看在东君的面子上,就给你用一个吧。”她总算找到了个台阶下。 第025章 小黑 当初风衷出生时正是补天功成,洪水退去,人间百废待兴之时。 那场灾难太过巨大,三界上下难得万众一心,谁都希望此后世间永远繁荣安宁。人间部族、天界诸神、八方仙人,甚至连混沌妖魔都聚集至皇母山下,看着女娲大神从那枚亲手浸养的种子里剥出了她来。 出生便开了慧眼,通晓人言,她听见女娲大神说的第一句话是:“此后有你就有生机,世间就有希望。” 由女娲大神亲自抚养,她一日一模样,七日便成少女态,获赐神力,聆听教诲,习得术法,一日千里。 与她一同修习的,还有刚刚成年的郁途。 彼时的他发黑如墨,脸色红润,安静沉稳,接近风衷时也不会感觉到难受,最常做的事就是看她,看着她走过的地方生长出嫩芽,拂过的枝叶由枯转绿,触碰过的伤口迅速愈合,每次都觉得新奇,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研习术法。 但是没多久他就去了冥府。 女娲大神因为补天几乎耗尽了心力,早已准备沉睡,在那之前她从东方雷泽之地带回了一个少年,让他成为了风衷的傀儡。 “从此以后,你守护人间,他护卫你。”她摸了摸风衷的头。 少年出自雷泽的半神巨人族,是烈山氏族长之子,大名烈山黑渠,人如其名,皮肤也是黑黑的,又穿着黑豹皮的衫子,就显得更黑了,风衷便唤他小黑。 后来她忍不住问他:“小黑,你不想统领部族么,为何要来做傀儡啊?” “我是自愿的,”小黑睁大双眼认真道:“因为保护种神就是保护人间啊。” 小黑还没成年,但身形已经颇为高大,风衷娇小,步子迈的也小,小黑经常让她坐在自己肩头,带着她在人间各处走动。 “东边过去千里是我的家乡雷泽,鬼方氏的巨人都是妖魔,经常来袭击我们,但是我们不怕他们,以后有你就更不怕啦。” “再往东千里是东海,东海住着位甘渊神女,可美啦,据说嫁给伏羲大神的弟子了!” “西边是有巢氏的地盘,他们喜欢住在树上,但是有你帮他们驱逐野兽,以后他们就不用再住树上了。” “南边的洪水还未褪尽,到现在还有好多凶兽出来害人呢,女娲大神说你迟早会让那里安宁的!” “北边……” 风衷在他肩头晃着双脚,一一用心记下他的话,那些地方的位置,还有那里生活的部族。女娲大神说这些都是她要守护的地方,她要十分熟悉才行。 没多久女娲大神就与她告别了。 风衷揪紧了她的衣角不愿她走,她是母亲也是恩师,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她,穿着的衣裳是她亲手做的,就连头上的发髻都是她亲手梳的,可是她现在就要离开自己了。 女娲大神依然慈眉善目:“记着你是种神,记着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着你的职责。” 说完她就走了,是伏羲大神陪她走的,据说去了天界极东之地的群山,再也不会回来了。 种神还需留在人间。风衷坐在母皇山顶望着天,小黑不会说漂亮话安慰她,就坐在旁边陪她看,一言不发。 但风衷很快就振奋起来,女娲大神是创世神,世间万物皆由她所创,世间万物都代表她,自己还在世间,就还在她身边,守好世间万物,就是她的职责。 小黑跟着她游走在人世,一点一点消除灾难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催生万物的生长。 还是少女的她身材娇小,小黑却越来越高大了,声音也渐渐粗犷起来,有时候需要登高远眺时,她几乎可以直接站上他的肩头,如同站在了一座小山上。 再后来就不行了,因为她也长大了,虽然过程缓慢,但她的确步入了成年。而小黑已经到了壮年,小山也不足以形容他的身高了。 那时人间若有荒芜之处,便会有人看见一个身姿婀娜的神女经过,左手托着蓝玉瓶,右手持着龙桑杖,身后跟着一个巨人,所过之处留下巨大的脚印。但神女的龙桑杖竖起时,脚印恢复平整,焦土化为良田,万物茁壮成长,鸟兽成群繁衍,当地会焕然一新。 几千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人间渐渐繁荣起来,子嗣兴旺,礼乐完备,朝代更替,与神仙妖魔逐渐隔开,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这功劳使风衷的大名印上了封神榜,种神名号实至名归,她可以去天界了。 没想到偏偏在此时遇到了郁途。 郁途已经变了模样,黑发完全白了,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也闪着鬼火般的幽蓝,稍稍接近她便蹙着眉退远,碰一下她便会被生气灼伤。 神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职责也早就注定。风衷早就知道他们会彼此对立,并不奇怪,但郁途却不再友善,说话阴沉又难以捉摸。 风衷觉得他变了,他也觉得风衷变了。 后来也不记得怎么动的手,他们在莽荒原野上斗了足足十来日,郁途大败,退回了冥界,风衷也元气大伤。 她没有去天界,让小黑背她去中部深山,决心在人间沉睡休养。 路上小黑对她说:“小衷,冥神一定是爱慕你的。” 风衷问:“爱慕是什么?” “就是像凡人男女那样在一起吧。” “生不可能爱慕死,我也不可能爱慕一人,女娲大神说我该爱的是世间万物。” “嗯!”小黑重重点头,她说什么都和女娲大神一样让他信服。 终于入了深山,风衷在沉睡前交代他:“他日你也沉睡吧,待我醒来,你还可以随我继续护卫世间。” “嗯嗯!”小黑亲眼目送她闭上双眼,沉入了山底。 那是风衷对他最后的回忆,所以她一直都认为小黑会沉睡,从没想过他会死…… 日头已经很高,涂山氏的族人们没有找来,这里只有他们三人,正适合用引梦蛊。 青玄已经准备好了,按着风衷坐下,对曦光道:“她元神根基刚刚稳固,还请东君在旁护法。” 曦光掀了衣摆坐在一旁:“好。” 青玄从锦袋里取出一枚似虫非虫的东西放在风衷手里,那东西爬去小黑魂魄凝成的琥珀上,挤动身体钻了进去,很快就一闪消失了,她自己坐去另一侧护法。 四周升起了白雾,朦胧模糊,眼前景象转换,风衷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初沉睡的那座深山。 春日的深山繁花似锦,小黑穿着和当初一样的兽皮衫子,坐在她沉睡的地方喃喃:“小衷,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刚沉睡没几天,我还不习惯呐。” 只有这点魂魄,也只能承载最深的记忆片段,风衷发现眼前场景就没换过,始终就在她沉睡的那片深山里。 第21节 小黑又来了,身形竟又高大了许多,远远走近时整座山都在震颤,惊起无数飞鸟。他蹲了下来,凝视着风衷沉睡的地方:“小衷,最近人间不太对劲啊,我得回雷泽看看,你好好睡吧,我会回来的啊,你好好睡。” 他的确又回来了,山里满是积雪,他的下巴上已经蓄起了胡须,对于半神而言,几千岁已经是中年了。 虽然他的身形还是那么高大,但消瘦了很多,裹着厚厚的兽皮袄子扒了扒雪,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终于开了口:“小衷,人间的确不好了,从东北方来的煞气都蔓延开了,凡人们渐渐病的病,死的死,都许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怎么办,我要不要叫醒你呢?” 他叹了口气,扒着雪的手停了下来,还是走了。 深山也有了变化,树木枯败下去,鸟兽没了踪影,山头也平缓下陷了许多,只有风衷沉睡的地方还生长着一层茅草。 “小衷,你还是醒来吧。”小黑又瘦了,蹲在那里扒着土:“人间已经快没人了,就连雷泽都……我还不能沉睡,万一雷泽没了怎么办呢?小衷,种神是能让世间繁荣的啊,你快醒吧……” 深山彻底变作了平地,小黑再出现时已经很颓败了,这次他不是象征性的扒了扒土,终于用神力催开了地底,沉睡的风衷慢慢升了上来,浑身罩在淡淡的光晕里,闭着双眼睡得祥和安宁。 “小衷,鬼方氏已经不跟我们打仗了,但是我们死的族人反而比以前更多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风衷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离开,越来越消瘦颓唐。 “小衷,人间没有人了,巨人族只有我一个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小衷,听说涂山氏隐居起来了,灵兽们离开凡间了,我怎么还是叫不醒你呢?” “小衷,天界的神仙们也没办法了,他们要放弃人间了,你也要放弃了吗?” “小衷,你快醒醒啊……” 终于有一天他来时一头跌倒在了地上:“小衷,我也要死了,巨人族灭族了,凡人也灭绝了,你是不是再也不会醒了……”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弹,伏在风衷的身边没有了气息。身体融入了大地,大地干裂成尘土,裹着周围的枯枝败叶将风衷掩盖。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那片枯枝败叶里终于伸出了只手,风衷看见自己缓缓坐了起来,已经是年少模样,身上的天衣已经没了灵气,松松垮垮地像是破布。 这是她自己的记忆,融进了琥珀里。 她看着当时的自己茫然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却不知道那个最忠诚的伙伴已经化为尘土在她脚下。 她走出的第一步踏过了那片尘埃,就和当初踩在他肩头远望人间时一样。 她醒了,可是太迟了…… 第026章 卖瓜 钻入琥珀中的引梦蛊完全消失了,眼前的场景像雾一般被风吹散,了无踪迹,明晃晃的日光照了下来。 风衷起身走去对面,捡起了那个用藤蔓封印住的圆球,定定地看着。 作为引梦术法的护法之一,青玄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回忆,除去惊讶之外,其实也有些悲戚。 她记得以前人间刚刚开始颓败时,三界也如当初补天时一样齐心地想要挽救。整个青鸟一族夜以继日地穿梭各地传递消息、查探根源,青离的父亲就死在了忙碌的路上。 其实她和那个烈山氏的巨人一样,族人也一个个凋零了,当年赫赫有名的青鸟一族,如今只剩下了她和青离,只能远离人间,退守蓬莱。 风衷已经站了许久,没有动弹过一下。 曦光走去她身后,瞥见她眼前的地面被一滴一滴水珠浸湿,生出一颗一颗鲜嫩的绿芽。 “你看我的灵力是不是又强了许多?”她笑着问。 “嗯。”刚刚稳固好元神根基,能强到哪里去?曦光装作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的哽咽。那回忆他看得一清二楚,想想方君夜,她的心情他再能体谅不过了。 风衷将圆球纳入乾坤袋里收了起来,持着龙桑杖往前走去。 曦光立即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去东北方,小黑的回忆里提到了东北方来的煞气,我要去看看。” 青玄追了上来:“你不用去了,那煞气根本不是根源,不信你可以问东君。” 风衷转头看着曦光,神色已然一片平静。 “确实。”曦光道:“当初凡人尚未绝迹时,青鸟族探寻到东北方的煞气,天界试图挽救,请出十位上古上神合力封印此煞气。这十位上神皆为伏羲女娲二位大神座下弟子,家父也在其中。” 风衷问:“结果呢?” “那煞气对上古神力也毫不畏惧,甚至可以侵染诸位上神的灵体。最终虽然封印住了,但十位上神坐化了四位,涂山九尾与白矖、螣蛇三位上神甚至以身封印,形神俱灭。所有参与封印的上神皆因身缠煞气而元气大伤,至今未曾露面,也生死不明。家父也险些丧命,是家母为其引出了煞气才保住了元神,至今还沉在扶风山底沉睡。即使如此,人间情形还是没有改善,凡人还是灭绝了。” 风衷道:“那我也要去看看,不找出缘由,小黑就白死了。” 曦光握住她手臂:“就算你想去也不能这样去,那煞气虽然被封印住了,但凡人还是不可太过接近,你当务之急是该恢复神力。” 风衷心中焦急愤懑积压了满腹,险些要对他发作,却听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东君说的没错,你最好别去。” 转头看去,树林后面走出了银发云鬓,白衣翩翩的涂山九龄,身后跟着涂山奉和一群族人。 “种子,我就知道拦不住你,但你眼下真的不能去。”她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我给你施的那个阵法里其实动了些手脚,你跑去哪儿我都能找到的。” 曦光登时就叹了口气,不愧是只老狐狸,老奸巨猾啊! 风衷没想到她会亲自追来,涂山族自从隐居之后便与世隔绝了,便是担心外界浊气影响了他们,没想到如今为了她居然踏出了青丘地界。 “那你的意思是?” 涂山九龄道:“我的意思是你就在青丘好生休养,待身体好了再做打算,也更有把握不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人间再无希望恢复,那我母亲和其他因此殒命的上神们岂不都白费了?” 风衷摸了摸怀间的乾坤袋,那点因愧疚而牵扯出来的焦急终于慢慢抚平了下去。 只要能恢复神力,就有希望改变世间现状,说不定还能让小黑和方君夜都重获新生。她已经晚了那么久才苏醒,如今千万希望系于一身,轻易冒险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也好,那我就随你回青丘,待我身体复原到足以借血之时再离去。” 涂山九龄连连点头:“这就对了。” 风衷举步朝她身边走去,眼前忽然闪出青玄。 “你……恢复身体后就要借血成仙了?”这件事已经传遍三界了,谁都在猜到底谁能赢得机会为种神奉献精血,那可是一定会留下后嗣的机会。 风衷点头:“对,若非身体尚未复原,我早已开始了。” 青玄眼神游离不定:“那……你会选青离么?” 风衷实话实说:“这不好说,我之所以成为凡人,一定是因为人间情形颓败,摧毁了我的元神,所以越是血统纯正的上古神仙,精血对我越有益。” “……”青玄一时无话,若是风衷为了自己还能跟她理论,可她是为了人间,根本没理由阻止她。 “咳~~~”一旁的曦光忽然拢手掩唇不高不低地轻咳了一声。 青玄灵光乍现,扯着曦光往风衷跟前推了推:“你看东君不是更好,他可是真正的上古神裔,血统纯的不能再纯了!” “啊,我也就还行吧。”曦光捋了捋衣袖,装作很谦虚的样子。 风衷尚未答话,涂山九龄已经轻飘飘地从两人中间钻了出来:“借血成仙是好事啊,我们涂山氏也该出点力不是?” “……”曦光很想把她按回去,这时候能别来搀和么! 涂山九龄一手搭着青玄,眉眼一挑,笑得风情万种:“原来青鸟一族还没灭族啊,小青鸟,你知道你面前有多少只狐狸吗?你若再不走,我们可能会兽性大发的哟。” 青玄警惕地后退一步,忽然转头朝天边看了看,对风衷道:“我先走了。”话音未落,脚下已匆匆朝远处跑去,跑了几步又不放心,停下来对风衷添了一句:“你好好想想,东君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啊!” 众人都当她是畏惧九尾狐才急着要跑,也没在意。 涂山九龄笑着看向曦光:“东君此番带着种子出来,竟然多了个帮手呀?”他这么一路地跟着风衷,鬼才看不出点猫腻来! 曦光无辜地摸了摸脸:“族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娲大神曾托梦于我,让我去见小种子,照理说女娲大神才是我的帮手啊,我哪里还需要其他帮手?” “……”涂山九龄心道你个终日沉浸日光的竟然一肚子黑水,居然拿女娲大神来压老娘,倒比咱们狐狸还狡猾了! 干脆也不与他计较,她拖住风衷的手便往青丘走。 风衷尚且还沉浸在小黑的往事里,满腹都是如何早日恢复身体借血飞升的计划,根本也未曾注意他们谈论什么。 那厢青玄匆匆跑出去没多远,就见天边云头翻滚,青离仗剑而至,身后还跟着个不认识的男仙。 “青玄,你好好地跑出蓬莱做什么?”青离跃下云头,四下张望,脸色很是不好。 青玄敷衍:“没什么,出来逛逛罢了。” “逛什么!现在不是当初了,青鸟一族只剩你我,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们离灭族就又近了一步了!” 青玄与他一起长大,知道他是什么脾气,被他叱责了不仅不生气,还挺高兴:“怎么,你是感应到我遇险来救我的么?” 青离眉心一皱,扭头就走:“谁要救你,自己回蓬莱去!” 跟过来的岐云在他身后东张西望,青离走过去扯了他一下,低声道:“去帮我看看她是不是真没事。” 岐云“啧”了一声,笑得很是暧昧:“原来青离上神有主了啊,那你还与我们争什么种神啊,这位神女标致的很,你艳福不浅啊。” 青离眉目一冷:“要你去看就去看,那么多废话,以后不用跟着我找种神了。” 岐云收起贼笑,风度翩翩地着走到青玄跟前见礼,又自报家门,再认认真真围着她绕了两圈,这才跑回青离跟前回复:“好得很,长得也是相当不错。” 青离白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对青玄道:“你快回去吧,如今种神现世,三界都乱的很,不要随便出蓬莱了。”说完便登云走了。 岐云倒是端着风度,临走还与青玄打了声招呼,忙不迭又去追青离:“诶诶,等等,没你我可找不着种神啊。” 青玄朝青丘方向看了一眼,心道还好自己反应快。 风衷被涂山九龄拖着手走了一段路便累了,她到现在未曾合眼,因为方君夜和小黑的事身心都已疲倦至极,走着走着竟直直地往后仰倒下去。 已经恢复成幼崽的穷奇本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冷不丁被她后退的一脚踩到了尾巴,疼得一下窜了起来。涂山九龄连忙要伸手拽风衷,曦光已经眼疾手快地从身后一把接住了她。 他身上的气息本就与风衷相投,风衷无意识之中还往他怀间埋了埋脸,曦光顺手将她抱了起来,径自往前走。 一群涂山族人就这么看着他不羞不躁地抱着人家大摇大摆地经过,面面相觑,都很无语。 涂山九龄冲涂山奉瞥了一眼,低叱一句:“你是不是咱涂山族人,怎么比东君还正经?刚才多好的机会!” 其他涂山族人纷纷向涂山奉投去鄙视的目光:咱涂山一族可都是撩人的一把好手啊,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自己! 唉唉,朽木不可雕也! 涂山奉万年古井无波,连声回应也没有,一言不发地跟上去走了。 涂山九龄气得跺脚。 第027章 狐媚 第22节 等曦光抱着风衷又回到先前的住处,老远就看到涂山秀秀在朝他挥手。 她一溜烟跑过来,撸起袖子就要接风衷:“东君辛苦,来来,我来帮你抱吧。” 曦光闪身避开,笑道:“就你这小身板儿,抱得动?” 涂山秀秀没得到亲近人气的机会,气急败坏地直扑了过来,曦光已经抱着风衷灵巧地闪进屋里去了。 凡人自然是不能跟神仙比的,风衷明明就是个凡人,却把自己当神仙用,这样消耗,原本刚好一些的身体又累垮了。曦光难免自责,可当时不带她走,估计也遇不到方君夜,这大概就是机缘。 涂山一族多年没有人气滋养,为了维持仙气早已不食俗物,多食仙露灵果,风衷来了才特地为她准备了凡人的食物。可食物都送过来了,她还在睡着。 这次她真的是身心俱疲,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还没醒。 屋门没有关,昏黄的夕阳投了进来,在地上映出一排紧挨在一起的小兽影子,因为屋门口此时挤满了一只一只的小狐狸,正眼巴巴地望着床榻上卧着的人影。 之所以没能进门来,是因为正对着屋门的矮桌后坐着曦光,一身黑衣,瑟瑟肃然。 而蹲在他脚边的穷奇方才对着小狐狸挥爪噗噗时被他扇了一记后脑勺,深深震慑到了小狐狸们幼小的心灵,它们便这样待着没敢进去了。 涂山奉端着只琉璃盏走到门口,抬脚拨了拨挡路的小狐狸们,进了屋内,看着打坐的曦光:“族长让我送了调理身体的汤药来,种神尚且未醒,我去喂她喝下吧。” 曦光睁眼:“放着吧,我来就行了。” 涂山奉竟很配合,将琉璃盏放在他眼前的桌案上,转身便出了门。 刚出门就被旁边闪过来的白影一把揪住了衣襟,涂山秀秀拖着涂山奉往角落里的大树后拖:“你怎么办事的?奶奶不是说让你喂风衷的吗?你就这么出来了?” 涂山奉抬手一捏她手腕便叫她吃痛松了手,他抚了抚被扯皱的衣襟:“东君说他来做就好了。” 涂山秀秀急得眼睛都瞪圆了:“太丢人了!我们涂山氏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狐狸!” 屋内一声低低的说话声传了出来,涂山秀秀悄悄靠近窗边看了看,原来是风衷醒了。她喜滋滋地跑回来对涂山奉道:“你瞧我的吧,学着点儿!”说完摇身一变,竟然跟涂山奉一模一样,只是眉眼生动活泼多了。 朝正主翻了个白眼,她施施然走进屋里去了。 风衷睡了这么久的确是不累了,可浑身都软了,睁眼的第一感觉便是饿,偏偏曦光端到眼前的是一碗用琉璃盏盛着的汤药,黑乎乎的用鼻子就能感觉出有多苦。 她揪紧了眉头端过来,面前忽然飘来一阵幽香,掀眼一看,涂山奉到了跟前。 “怎么,嫌药苦?”涂山奉有意无意地挤开了曦光,紧挨着风衷坐在床沿,一手托着那只琉璃盏,一手从袖中捻出粒圆溜溜的小丸子丢入了药中:“这是我用灵果甜汁做成的,可甜了,这下你便不会觉得苦了,来,我喂你……”他托着琉璃盏底,就着风衷的唇边微微往上掀。 曦光抱着胳膊在旁边笑:“看不出来你平日里这般沉闷,竟然还会做这种甜食来吃啊。” 涂山奉不理睬他,只顾喂风衷喝药,待她喝完还细致地抬袖帮她拭了拭唇角:“这药如何?” 风衷觉得他今日分外古怪,但本就与他接触不多,也摸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点了一下头道:“还行。” “既然还行,那我以后每日都给你送一碗来,保证你身体尽快复原。” “……”这语气未免也太热情了,风衷觉得该喝药的可能是他自己。 曦光笑道:“你这般殷勤,想做什么啊?” 涂山奉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想娶风衷啊,族长就是这么安排的,种神与涂山九尾联姻,那子嗣绝对能布满整个山头了!” 风衷看了一眼门外的小狐狸们,再想象了一下满山头的小狐狸们…… 恐怕会眼花。 “我再睡会儿。”她干脆又躺了下去,背身而卧,以示逐客。 涂山奉理了理她束发的发带:“你想想吧,我等着你的答复啊?”说完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走了。 曦光目送他出了门,抿唇憋笑不语。 一出门便闪身去旁边摇身变回涂山秀秀,随即她就被闪出来的涂山奉给揪住了,直往大树那边拖去。 涂山秀秀掰开他的手指,笑嘻嘻地道:“看到了没?学到了没?” 涂山奉道:“你觉得我用你教?” “哼,不用我教,你八辈子也娶不到人家!”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种神?” “那当然,你娶了她,她就能留在青丘,我们整个涂山一族就都有人气滋养了,而且还能留下最优秀的子嗣,多好啊!我就恨我不是男儿身,否则我早就上了,哪里轮得到你!” 涂山奉盯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忽而抬手在她天灵盖上一拍,顷刻就将她打回了原形。他伸手将她一提,把这只气愤乱叫的九尾狐提起来就走。 曦光抱臂在窗口悄悄看了半天这边的动静,此时才收回视线去。 晚上涂山奉又过来了,送来了热水和食物,还有涂山九龄给风衷准备的一套新衣裳。不过曦光拿眼一瞄就知道这次的涂山奉是真的,因为他又回到那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了。 涂山九龄给风衷的汤药主要还是让她多休息的,所以风衷醒了没多久就又睡了。 屋门口围满了小狐狸,都还没成人形,也不会说话。涂山九龄那个老狐狸因为风衷的事有意不理睬他,风衷又在睡着,眼下除了穷奇之外,曦光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干脆坐在窗边无聊地望天。 哪知望着望着居然望出了他家龙大的模样,正映着月色朝这里飞来。他还以为是记挂二龙出了幻觉,可真有一条青龙飞了过来,盘在屋顶探下头到窗口,还真是他家龙大。 “东君,天界唤你回去呢。” 曦光挑眉:“又是执法神找我?” 龙大摇了摇头:“是天帝天后从昆仑山出关了,眼下整个天界都要去迎接,据说是因为种神现世,几位神仙特地去请了他们回来主事。” “主什么事?” “您回去就知道了,赶紧的吧,眼看着天帝天后就要到南天门了,您不现身要被指责的。” 曦光啧了一声,回头望望床榻上的风衷,又看看这附近围绕着不肯的小狐狸们。它们倒无所谓,顶多打搅打搅风衷罢了,麻烦的是那几只老狐狸和大狐狸们,一旦他不在,铁定又要缠着风衷提联姻的事了。 尽管回去时间不长,也不能叫他们钻了空子啊。 他默默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主意,起身抚了抚衣摆:“好吧,先回一趟扶风山。” 龙大刚好急着回去睡觉,明天还得起早送太阳呢,二话不说驮了他便急急腾空而去。青丘地带都布有涂山九尾的防护术法,再不走待会儿惊扰到涂山九龄,还得费时解释一番,想来也是麻烦的很。 第二天一早涂山秀秀来找风衷时,赫然发现曦光不见了。 她真是高兴坏了,赶紧跑去告诉她奶奶,屋外已经有小狐狸按捺不住钻进门去了。 穷奇大喜,立即窜过来迎接,一头扎进毛绒绒的狐尾里面舍不得出来了。 风衷被这阵响动惊醒,睁眼发现自己又被狐狸们包围了,默默无言。 左右看看没见着曦光,大约是回自己的住处了。她起床梳洗,矮桌上的木盆里盛着热水,应该是早就送来了,伸手进去发现已经凉透了。 正埋头洗脸,余光扫到屋外有人进门,银发白衣,她当是涂山奉来送吃的,也没在意。 那人到了跟前,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笑着给她往上一道一道卷衣袖:“小心衣裳弄湿了。”其声润润悦耳。 风衷顶着一脸的水抬头一瞧,那面如傅米分、姿容绝妙的男人,除了涂山十方还能有谁。 “咦,你怎么来了?” “需要你滋养了呗。”涂山十方绕去她背后,双手自她腰后绕过来,给她将另一只袖子也卷高起来,下巴搁在她肩头娇笑:“祸水,你莫不是想赖账吧?” 风衷肩头一抬,抵开他下巴:“我说话算话,只是这才多久,你竟然就跑来找我了。” “本王来都来了,难不成你想赶本王走?”涂山十方撩开衣袖,横着手臂,恨不得贴她眼上去:“哼,当初用得着本王的时候就给本王点守宫砂,用不着了就想踹人,你这跟始乱终弃有何分别?” “何止有分别,分明就是两码事。”风衷一边擦脸一边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跑回来不怕族长问罪?” “本王怕什么啊,本王可是混沌界里趟过乱子的,还怕这些?”涂山十方笑得满堂生辉。 此时窗外,两双默默偷窥的眼睛悄悄移开了去,那是刚刚听说曦光离开而匆匆赶来这里的祖孙俩。 涂山秀秀一脸惊奇:“奶奶,这小子银发白衣,好像也是咱们涂山族人啊,您认识不?” “完全不认识!”涂山九龄捂着胸口,激动得满脸潮红:“但我觉着他身上真有咱们九尾狐该有的风范啊,瞧瞧那个狐媚劲儿,哎哟可撩人!快快,叫涂山奉把这只野狐狸带来见我。” 第028章 归族 涂山奉很快就到了风衷住处,身后跟着两个族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吃的。 风衷坐在桌后喝水,涂山十方立在她背后,手指做梳,不紧不慢地梳理着她的发丝,一手捻着发带给她绑上,嘴里还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发觉有人进门,他眼眸一抬,唇边似笑非笑,天生的媚骨风情,这原本看着并不亲昵出格的举动登时就有了暧昧旖旎的味道。 涂山奉将手里食物放去桌上,瞥见一旁的两个族人居然看呆了。 他轻咳一声以示提醒,转头对风衷道:“请种神先吃些东西吧,这位贵客似我族中人,我要请他去见族长。” 涂山十方不急不忙地给风衷绑好了发带,拍了拍手道:“本王也不是无礼之徒,去就去吧。” 风衷看他满不在乎,出于好意,跟涂山奉提点了一句:“这是我与你提过的那个涂山十方,曾在混沌界里相助过我,与我是好友。” 涂山十方飞了她记白眼:“本王才不要做你好友,本王只想被你养着,切!”说完一撩发尾,施施然出门去了。 这浑然天成的娇嗔,简直叫人忍不住抖上一抖。风衷见怪不怪,捏了块肉递给穷奇,自己埋头吃饭。那两个涂山族人跟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向涂山奉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涂山奉是涂山九龄看中的下任族长人选,大家对他的能力倒是心服口服,可是他是不是太不像只狐狸了? 你瞧瞧人家! 涂山九龄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点香。 香炉积了一层的灰,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了,点燃的那柱香气息幽沉,如梦似幻,这是对狐仙极其有益的气味。这香平常是舍不得点的,只有远归的族人回来时族长才会点上一支,意在为其祛除外界浊气。 涂山秀秀坐在一旁晃着脚丫,脚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忽见涂山奉领着那野狐狸进了门,立即跳下来跑了过去。 涂山族人打扮都大同小异,银发白衣是标志,男子无一例外都是散发。涂山十方却束着发,偏偏又拖着长长的发尾。涂山秀秀捞了捞他的发尾,又扯了扯旁边涂山奉的散发,悄悄对涂山奉道:“可能你没他风情是因为发式不如他好看。” 涂山奉作势要拍出她原型,她连忙抱着头躲开了。 “族长,人带到了。”涂山奉收回手,朗声提醒。 涂山九龄笑着走了过来,绕着涂山十方走了两圈,看了又看:“小子,你叫什么呀?” “涂山十方。”涂山十方笑眯眯地把玩着自己的发尾。 “既姓涂山,那就肯定是我族中人了。” “算是吧,反正本王早就从人间去了混沌界,从未来过青丘。” 涂山九龄点点头,以往人间还有凡人时,大多数涂山族人都喜欢混在凡人当中生活。直到一千多年前凡人快绝迹时他们才陆陆续续回来,但回来的也不多,因为狐仙与凡人最亲近,所受侵染也最重,其中有不少在路上便亡故了。 当初东君在当职路上便碰到了个奄奄一息的狐仙求救,并亲自送他回到了青丘。对于日渐凋零的涂山族而言,此举无疑是天大的恩情,至今他们都要将东君视作座上宾对待。 当然除了风衷这件事,哼。 所以涂山十方这么一说,涂山九龄已经自行脑补出了他这些年在外漂泊的一段血泪史来,加上他的自称,又揣摩出了他从堂堂狐仙沦落成山大王的辛酸,心都不禁软了几分。 第23节 当下拖着他的衣袖到那桌案前浸润燃香,她又奇怪道:“你身上的狐气怎么如此淡薄,仙气却是深厚绵长,这可不多见呢?” “天生如此,我也不清楚为何,料想是我在外太久的缘故吧。”涂山十方叹了口气,长睫微动,垂眉敛眸,仿若轻轻掩住了一汪春水。 我见犹怜啊!涂山九龄那心软的就快化了,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忽然走去一旁朝涂山奉勾勾手指。 涂山奉走过来时就听她小声道:“你觉不觉着他神韵很像当初的微澜?” “有点。”涂山奉抬头朝涂山十方又看了一眼,眉眼风情的确是很像。 涂山微澜只是母狐狸,千年前艳冠全族,名声之响仅次于当年的妲己,狐媚术出神入化,尤其擅长幻术。据说当初在人间行走时,险些惹得帝王将相干戈四起,简直是个倾国祸水。但实际上她本性一点也不坏,除了有事没事爱说些荤段子之外,当真是只好狐狸来着。 涂山九龄忽然想到个可能,与涂山奉嘀咕:“你说这小子有没有可能是微澜留在外的私生子啊?” 涂山奉道:“微澜亡故已有千年,生前并未听说有过后代,有的话她定会告诉您的。” “说的也是。”涂山九龄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她的内丹都被我赠予东君做谢礼了。” 对涂山族而言,内丹是狐仙的精髓,亡故之后,将内丹赠送给值得之人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方式。不过实际上赠送内丹是少之又少的举动,涂山九龄手上至今也就送出过两枚,一枚给了曦光,一枚便是给了风衷。 这边俩人嘀嘀咕咕,那边涂山十方已经不耐烦了,拂袖转身要走:“若你们没话要问了,本王这便接着去享受人气了。” 涂山九龄刚听涂山奉说了他与风衷早已相识的事,笑容满面地拦下了他:“说到风衷的人气,你此番回来的正好,我们涂山族正当用人之际啊,你恰好又与风衷熟识,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涂山十方眉头微挑:“什么意思?” 涂山九龄换上一副深沉肃然的神情:“眼下三界情形你肯定也清楚,我们涂山一族出了名的多子多孙,但其实那些小狐狸也都是千年前出生的了,实在是担心它们受到侵染才刻意没让它们修炼人形。如今种神现世,与之联姻繁衍后代自然只有我们涂山九尾最合适了,可惜我身边可与之相配的儿郎并不多,唯一的一个吧还……” 她瞥一眼涂山奉,干咳一声。 涂山十方道:“人家现在一心只想借血飞升,哪有心思联姻啊。” 这倒是实话。涂山九龄心思一转:“那也没什么,就算不谈婚论嫁,既然她要借血成仙,你便代表我们涂山氏为其奉献精血,如此一来就能给涂山族留下最优秀的子嗣,你自己也有后了,三界也重新有了新生命,这是大好事,好开端呐!” 涂山十方抹了一下额角:“可本王狐气淡薄,恐怕身上的血也算不得纯正的涂山血脉,你们就如此放心?” 涂山九龄笑道:“借血虽然借的是精血,实际上依仗的还是元神,这点外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正因融合的是双方元神,保留了父母的至优神力,因此才有种神能留下最优秀的子嗣这么一说。你仙气醇厚,元神定然强大,正合适呢!” “哦~~~原来如此。”涂山十方摸着下巴想了想,嫣然一笑:“好吧,我答应了。若论狐媚术,还有谁能赢得了本王啊?” 涂山九龄大喜过望,亲昵地挽住他胳膊:“那你可得快些,她身体一好便要走,估计留不了几日。” “那有什么,她走我便跟她走呗。” “你还有个对手呢,是天界的东君,人潇洒血统正还不正经,相当棘手,你可千万要防着点!” “是嘛?”涂山十方笑声悦耳,起身走至门边,转头加了一句:“族长说的本王都记好了,不过本王做事自有步调,你们可不能擅加干涉。”说完也不等他们应答,扭头出门去了。 涂山九龄蹙了一下眉,这小子恐怕心不在青丘,不能完全倚仗,不过眼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涂山秀秀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无意识地扯着头发,一脸艳羡:“真真是帅气,我都快被他给迷住了,呜……” 涂山奉冷着脸拍开她的手:“劳烦你迷的时候不要扯我的头发。” 风衷吃饱喝足,坐在床榻上调息了半晌,感觉身体已好了许多,至少灵力已经源源不断涌了上来,没在像之前那样断而不济了。 涂山十方优哉游哉地走进屋来,也不打搅她,就挨着她坐在床沿。那些小狐狸们都扎堆堵在床榻下方不愿走,跟穷奇蹦来跳去的有些吵闹,他便耐心地用脚一只一只轻轻拨开它们。 风衷睁眼道:“涂山一族这么轻易地就接纳了你?没过问你在混沌界里的劣迹?” 涂山十方当即怒目:“本王有何劣迹?你倒是说说,你见本王在混沌界里做了什么恶事了不成?” 风衷望着屋顶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那他们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涂山十方又拨开一只小狐狸,嗔了一句:“这要本王如何说得出口啊。” “直说就行。” 他倚了过来,眼波涟涟:“那本王就直说了啊,他们说了,今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要本王与你努力繁衍,生一堆至优质纯的小狐狸崽子。” “什么?” “死相,你反正不是个正经人,心里高兴坏了吧?”涂山十方揪紧衣领,分明是欲拒还迎:“你少打本王主意,本王可冰清玉洁着呢。” “……”风衷懒得理他,闭眼静心打坐。 涂山十方掰着她肩头摇了摇:“嗬,你还真不打主意啊!怂!” 风衷睁眼,忽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话说,涂山氏的上古血统也不错,我或许真该考虑一下你。” 哪知涂山十方又冷不丁变了脸:“下流!”丢下这两个字他便气冲冲地出了门。 风衷简直莫名其妙。 第029章 惯着 天界这边,天帝天后已经顺利回归了神位,但迎接的神仙们却还未散去,此刻全都聚集在凌霄宝殿内。 天帝跟前的执笔仙娥立在帝座下方,面朝诸位神仙,左手持一卷金册,右手捏一管毫笔,一脸冷漠地奋笔疾书,时不时抬头询问一句:“还有没有了?有的话赶紧来此录名。” “有有有!”回应此起彼伏,神仙们踊跃地挤过去又散开,一波又一波。 曦光倚着廊柱默默观望。 今日天帝回来时脸色不善,竟然对近来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回到凌霄宝殿后都顾不上坐下歇息一下,张口就将满堂的神仙给怒喷了一顿。 上古种神现了世,居然成了个凡人,这就已经够让天帝心碎的了,没想到他离开这么多年,天界竟然连神仙的庄严都没了,一言不合就群殴,这像话嘛! 痛心疾首的天帝喷完了就下了个决定——天界要办一场比试,选出神力最高的神仙来为种神奉献精血,助其早日飞升,造福人间。 曦光这才知道他回来主事就是主这个事的。 天界不是第一次办这种比试,但这次准备要比以往麻烦的多。天帝先让执笔仙娥录名,仅允许未婚的男神仙参与。待确定完了名录还要执法神君去一一核实,以免有神仙背地里做些苟且之事,明面上道貌岸然,那样就算神力再高也不行,如此品行不端的神血拿去借给种神,未免太对不起女娲大神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么一番光景。 这决定不仅下得迅速,而且还极有计划,曦光觉得多半是有谁一早就给天帝提了建议。 他反正没多大兴趣,照天界这个办事速度,等比试完小种子早就自己借到血了。 殿中一片嘈杂,少不得引来围观,几个仙子聚在殿门外小声嘀咕—— “天帝特地遴选未婚的男神仙,难不成种神还要嫁给那位选出来的?” “才不可能,这些个男神仙,满脑子就想着留后,给我我都不要,何况是种神。” “话可别说死,你看东君就没去。” “东君也就是有些疏懒,论样貌论人品,哪样不是百里挑一?” “就是说,比那些争抢种神的好多了,指不定他们当中还有人一早就悄悄去接近种神了呢。” 曦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早就悄悄去接近种神的恰恰就是她们口中百里挑一的东君,真是惭愧惭愧。 冷不丁有个仙子来了句:“不就是借血么?为何只选男神仙,我们女神仙的血不行?” 众人无言。 录过名的神仙们三三两两散去,青离和岐云也在其列,恰巧经过曦光身前,岐云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打招呼:“曦光神君怎么不去录名?” 曦光笑道:“反正这天界之内神力再高也高不过女娲大神,料想种神挑选并不看重神力高低。” 岐云拍了一下腿:“曦光神君说的不错,先前种神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此番比试的结果不在于神力强弱,而在于能够代表天界,有天帝天后向种神举荐,她总不至于拒绝吧?” 曦光想了一下小种子的作风,糟,她还真可能认真考虑! 青离见岐云怂恿曦光加入,不耐烦地低哼了一声:“我倒觉得曦光不参与也好,反正是注定要输的。” 他这话说的相当有底气,因为上一次天界举办比试时拔得头筹的就是他,曦光与他对阵了一场便败了,以至于到如今都被他瞧不起。 曦光闻言也只是笑笑,当初比试时他驾驭着三重身呢,大部分元神都分散在几具分身里,本体元神反而是最少的,神力自然大为削弱。 离开的神仙越来越多了,殿内一时空旷起来,执笔仙娥又冷着脸抬头问了一遍:“还有没有?没有便到这里了。” 曦光举步朝殿门走去,忽感四下一阵阴寒,殿外走来一道身影,慢慢穿过翻滚的仙雾层云入了大殿,一袭白袍,脚步轻浅,身后白发曳地,眼眸微蓝仿若鬼火。 “算我一个。”他不紧不慢地走近,声音平静地仿若一汪死水:“种神自幼与我相识,如今她要借血登仙,我岂能不来共襄盛举呢?” “倒是难得见冥神现身上界。”执笔仙娥不冷不热地寒暄一句,迅速在金册上写下了他的大名。 曦光收住了脚步。 “这下没有了吧?”执笔仙娥合上金册,作势要走。 “慢着,”曦光笑盈盈地走了过去:“也算我一个吧。” 执笔仙娥只好又打开金册:“东君竟也有此兴致,稀奇。” “连深居简出的冥神都露面了,我自然也想凑个热闹。” 郁途侧头看了他一眼:“东君何尝不是深居简出,你我似乎已有一千多年未见了吧?” 曦光笑道:“我那只是懒散,不愿四处走动罢了。” 郁途扯了扯嘴角,稍稍退开一步,忽然道:“东君身上的日光之气愈发生机蓬勃了。” 这感觉叫他不快,并非是因为日光。气息的缘故,而是这气息里像是添了风衷身上才有的那种生气。他看着曦光的神情已经有些变味了。 “大概是我这段时日神力略有提升之故吧,若非如此,又岂敢在冥神跟前录名入册呢?”曦光笑得和颜悦色。 “东君谦虚了。”郁途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告辞离去,走了几步忽而停了脚步,眼睛紧紧盯着一旁的青离和岐云:“此番比试据说是二位的提议,可是真的?” 青离点了一下头道:“的确是我与岐云上仙一同向天帝进言的,冥神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郁途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出了门。 曦光跟在后面,这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 不用想也知道主意是岐云出的,青离自信能赢,自然配合。此举看着是为青离铺路,但岐云精明的很,曦光才不信他会真让着青离。 等郁途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外,岐云才小声与青离嘀咕:“奇怪,冥神以前从不参与比试的啊。我怎么觉得他刚才这话问得不大对味,好似我们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青离道:“他都说了想助种神一臂之力,不过一句问话,你想太多了吧?” 岐云摸着下巴:“可他一个主死的阴间神不是不能碰种神的么?要如何借血给种神啊?” 青离蹙眉:“我听说借血借的是元神之力,什么碰不碰的,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岐云贼笑:“难道不需要与种神睡……咳……”他挺直腰杆,左右看看,免得这露骨之言被别人听见。 别人倒没有,只有个曦光,经过他身边时冷幽幽地扫了他一眼。 岐云浑身一个激灵,摸了摸脖子嘀咕:“我怎么觉得曦光神君的眼神都快赶上冥神了。” 第24节 “哼,他还真参与了,真是嫌当初输的不够丢脸。”青离翻了个白眼。 曦光仿佛半个字也没听见,一路走至门外,瞥见那些仙子们纷纷捂住了脸,再不愿看他一眼了。 好吧,叫你们失望了是吧? 风衷眼下正在吃晚饭,却没什么胃口。 涂山一族为了照顾她这个凡人已经尽可能的将食物准备得丰盛,顿顿有肉,但她更想吃三昧真火烤出来的肉,感觉已经很久没吃到了,真是想想就馋。 她将手里的肉给了穷奇,起身去门口看了看,涂山十方已经一整天没露面了。 他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气冲冲地跑出门就再也没进过这间屋子,却每日都要跑来她门前转悠一番,仿佛就是要刻意让她知道自己在怄气。 风衷根本不知道他在怄哪门子气,问他缘由,他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别人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要选本王,忘恩负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此时他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怄着气回混沌界去了。 风衷摸摸脸,有些遗憾地走回屋里去了。 夜凉如水,涂山秀秀躲在树后朝风衷的屋子探头探脑地观望着,始终没见到那只野狐狸,却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天上乘云而来,黑衣映着月色,神清骨秀,潇洒不可方物。 她心中顿时哀嚎一声,忙不迭要去告知祖母:野狐狸不见了,东君那厮又回来了! 曦光脚下不停地朝风衷的住处走,离得越近却越不高兴,到了屋外来回徘徊,竟不大乐意进去了。 他这一路走来,与风衷肝胆相照,甚至可以说是同生共死了吧?怎么就丝毫引起不了她的关注呢?离开这些时候,她连问都不曾问起过自己,简直叫人气闷。 刚想到这里,屋里传来了风衷的喃喃自语:“曦光这几日到底哪儿去了?” 曦光精神一振,眉心舒展,负手踱步,慢悠悠地进了门。 风衷正盘着腿在床榻上打坐,见到他一脸愉悦:“你可算出现了,我身体已然大好,你再乱跑我可就自己走了。” “……”曦光的脸又沉了,原来找他只是因为这个啊。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矮桌边坐下,原本凑在那里的小狐狸们登时四散开去,就连穷奇都退远了些。 风衷瞥了瞥他的侧脸,脸上的笑没了:“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摆脸色给我看。” 一个个?哟嚯,你居然还惦记着人家呢! 曦光更不高兴了,为了应付涂山九龄好像走了步错棋,怎么反倒像是给本尊树了一敌?烦躁! “你这是不打算理我了是吧?”风衷跳下床榻:“算了,我还饿着呢,不与你计较。” “你怎么还饿着呢?”曦光总算开口了,“涂山奉没送吃的来?”他目光一瞟,盯着穷奇,“是不是叫这吃货独吞了?” “噗!嗤嗤嗤噗噗!”穷奇气得要挠他,它什么时候独吞了,它明明只吃了一大半而已! 风衷拨开穷奇:“不关它的事,我想吃三昧真火烤的肉,可你又不在。” “惯得你!”曦光冷哼一声,起身就出了门。 然而不出片刻又退了回来,他倚着门冷着脸:“你想吃什么肉?” 风衷早知他会回来,眉开眼笑地蹦跶了过去:“什么肉都行,你看着办呗。” “哼。”曦光扭头就走,走到半路想想又不甘心,对着树干就踹了一脚。 是不是傻,人家在借血这件事上就从来没想起过你,你还这么惯着她! 第030章 元虚 野狐狸涂山十方走了,涂山九龄很失望,躺在床榻上长吁短叹。 涂山秀秀端了仙露,奉了灵果,皆于事无补。 “野狐狸果然养不家啊!”涂山九龄心烦地都不愿维持年轻貌美了,鹤发鸡皮地躺在那里捶床板。 涂山秀秀正急得没办法,涂山奉匆匆地进了屋来:“族长,青丘有些异常,您快来看看。” “什么?”涂山九龄惊坐起身,再顾不得惦记其他了。 拜曦光所赐,风衷一顿饱餐,心满意足。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浑身舒畅,动了动四肢,灵力充沛,干脆又跑下床蹦了几下,身体果然好了,实在叫她高兴至极。 梳洗时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屋子里这时候早已挤满了一群小狐狸,今日竟然一只也没有,穷奇都无聊地趴在一旁挠地了。 她走去门口看了看,四下安静得很不寻常。 “走,出去看看。”她朝穷奇招招手。 日头正好,青丘的九座山头间都被涂山族施了防护的术法,这里气候与外界往西而去的大片人间截然不同,可以说是四季如春。 两侧树影之间仙雾弥漫,涂山族人的房屋都低矮地错落在九座山头之中,从不喜欢毗邻而居。风衷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什么人影,前方恰好快到族长住处,她便想去见一见涂山九龄,既然身体好了,也正好提一下离开的事。 刚到门口,忽然闪出道人影横挡在前:“种神怎么来了,今日族长不方便见客,万望见谅。”涂山奉微微欠身,银发倾泻。 风衷注意到门口守着两个族人,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事,种神还是回去休息吧。” 风衷忽然竖手打断他,闭眼轻轻嗅了嗅周围气息,睁开眼道:“你老实说,是不是青丘出什么事了?我已经嗅到阴间气息了。” 涂山奉见瞒不过去,抿了抿唇,让开几步。 风衷立即大步进门,身后紧跟着的穷奇一跳过门槛就哀嚎了一声,因为屋中躺满了小狐狸,一只一只足足好几排,个个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涂山九龄又变回了年轻样貌,眉间却皱出了细纹来,来回地踱着步,转头见风衷进了门,连忙过来拦她:“种子你可别用灵力啊,你身体刚好。” 就是担心这个,她才叫涂山奉刻意瞒着风衷的。 风衷已经从乾坤袋里取出龙桑杖来:“难道叫我坐视不理?” 涂山秀秀也过来劝她:“这邪物厉害的紧,小狐狸们只是在周围转了两圈就倒下了,你最好还是别沾染了。” 那厢穷奇急得救玩伴,就差扯她衣摆了。风衷用脚拨开它,对涂山秀秀道:“无妨,这东西我也不是第一次对付了。” 她手腕一转,龙桑杖竖立于地,生气立即源源不断地往小狐狸们身上流去。 它们身上缠绕着的阴气邪戾霸道,越是弱小越容易遭殃,风衷早有准备,没想到竟然难以根除,她这边还在祛除,那边似乎又有新的钻了过来。 正准备拼尽全力放手一搏,背后一阵温热,有只手掌贴在她背上,一股熟悉的神力送了进来,顿时叫她周身一阵舒适。 她稍稍偏头,看到曦光的侧脸,他大约还在因为昨晚的事跟她闹别扭,与她视线一触就移开了。 眼前二人配合默契,却叫屋里的人看得很惊奇。涂山秀秀蹑手蹑脚地退去门边,跟涂山奉嘀咕:“完了,东君与风衷能力如此契合,这要如何才能拆开?” “那就别拆。”涂山奉很冷淡。 涂山秀秀撅了一下嘴,注意力又被小狐狸们的动静给吸引了过去,赶紧跑了过去。 小狐狸们接二连三地醒了,只是还没先前那般活泼好动,估计还要休养。 反正穷奇已经很开心了,“噗嗤噗嗤”地在旁拱着它们的小身子。 风衷收起龙桑杖,对涂山九龄道:“我要去青丘边界看看,你们别跟来。” 涂山九龄拦住她:“这是涂山族的事,我们哪能不出面?” 风衷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你们出面,我去看一眼就回来。”说着朝曦光努了努嘴,“这不还有个东君在么?” 曦光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否认也不承认。 涂山九龄觉得她这话太不见外了,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好让涂山奉送她过去,一面不忘叮嘱:“若有任何不对,你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知道了。”风衷带着笑出门,一背过身笑就没了。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郁途的手笔。 涂山奉送风衷出山,特地走了捷径,沿着曲折的山谷穿梭,方向都快分不清的时候,赫然就到了青丘边界。他平时为人冷淡,甚少表露情绪,此时脸上却挂着明显的忧虑。 涂山一族的防护术法越来越薄弱了,竟然连邪物都入侵了进来,怎能不忧心? 风衷停了下来,对他道:“你先回去吧,若是信我,此事不要与九龄细说,我要在此为青丘祛除邪物。” 涂山奉脚下没动:“为何不能细说?” 风衷道:“我不想让涂山一族牵扯进来,你也不想吧?” 涂山奉稍一思索,终于点头:“那请种神一切小心,我会在附近接应。” 曦光这才表态:“放心吧,还有我在呢。” 涂山奉道谢告辞,到底还是没走太远。 风衷一脚跨出了边界,立身于一片草木稀疏的山坡之上,周遭仙气顿减,却是阴气大盛,头顶穹隆阴沉,不见日头。 她持着龙桑杖在坡上走动,以杖作笔,在走过之处指指画画,足足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原点,盘腿坐了下来。 曦光看出门道来:“你要用伏羲八卦阵法拱卫青丘?” “不错,你坐镇杜门,我坐镇生门。”风衷说着又指了一下穷奇:“你,坐镇惊门。” “嗤!”穷奇显然没料到自己也有份,最近好吃好喝没做事,身上都肥了一圈,它懒得不想动。 “你个吃货!”风衷灵力已经恢复,手指掐了掐,它便乖乖跑去惊门上坐好了。 一神一人一兽呈三角而坐,风衷百思不得其解:“郁途怎么会贸然动青丘呢?” 曦光想了想,皱眉道:“也许是因为天界的事吧?” “天界有什么事?” 反正纸包不住火,曦光将天帝要在天界举办比试的事说给她听了。 风衷听了竟也没觉惊讶:“也好,这样至少能让那群神仙不再乱斗,只是此举就破坏了郁途的计划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曦光道:“他也录名准备参与比试了。” 风衷失笑:“郁途是绝对不会正经参与的,以他的做派,多半是在比试之前就把对手给灭了,我这个种神也不例外,难怪他会按捺不住对青丘下手。” 曦光撇了撇嘴,瞄瞄风衷的脸:“天界若真选出来个神力最高的,你是否会考虑?” “考虑啊,为何不?” 就知道!曦光。气闷,险些乱了阵法,再不愿多说半个字。 这一坐直到日头隐去,阵法已经完全稳固,阴气越来越旺盛,直往青丘弥漫而去。 风衷倏然睁眼,龙桑杖一指,阴气犹如被胶着住了一般,随着杖尖凝结成一股。 第25节 曦光掐指点在阵法中心,穷奇也伸出了小肉爪拍了一下,阵法清晰地亮了起来,那股阴气被牢牢拖在阵中,未能继续前进。 风衷咬破手指,以血催动灵力,猛一挥动龙桑杖,将那股阴气引入了死门,而她所在的生门则忽然亮光大盛,清气溢出,将周遭浊气一扫而空。 易死换生,这是种神独有的术法,当初就靠此招她让郁途成了手下败将。 可惜如今三界生机流失,郁途如日中天,她又成了凡人,这招威力大不如前,那股阴气被完全吸纳入死门前,她眼前的阵法忽然难以维持,霍然化为了旋涡,生生将她卷了进去。 卷入之后像是落进了个深洞,直往下坠去,她的手被紧紧扯了一下,未曾落地,倒是落到了一副结实的胸膛里。 穷奇也摔了下来,在旁边哼哼唧唧,风衷连忙坐起身,就见曦光被她压在身下,龇牙咧嘴:“我这一身神骨都要摔断了,你最近肯定是在青丘吃胖了吧!” 风衷赶紧让开,扶他坐起,一边四下观望,目光所及皆为白茫茫的一片,空无一物,不见边际,脚下所站之地,头顶所望之天,都像是虚无幻象。 她心里咯噔一声:“糟了,这是伏羲大神阵法里的元虚界,我们要出去可难了。” “出不去是吧?”曦光一头倒了下去:“那行,我再歇会儿,疼死了。” “……”风衷无语,爬起来就朝远处跑,跑了很远见到被她吸纳入阵的阴气就被困在前方,那边应该就是死门。 郁途果然今非昔比,伏羲八卦阵虽然制住了这入侵青丘的阴气,居然连施阵之人都被困了进来。 她又走了回来,坐在地上托腮思索,照理说只有找到生门才能出去,但阵法之所以无法维持下去就是因为生门难以久开的缘故,只怕会十分艰难。 曦光侧过身对着她,一手撑头,另一手捋了捋背后散发:“元虚界里时间是停着的,不会饿也不会困,你就当凭空多出些时间让你偷懒好了,别那么垂头丧气的。” 风衷见他似乎对此道很精通的模样,将信将疑地凝神感受,刚才用了那么多灵力,的确未曾感觉到疲惫。 她心中一动:“既然如此,我怎能偷懒呢,不是正好可以做正事么?” 曦光仰面枕臂躺了回去,翘起二郎腿:“你有什么正事啊?” 风衷忽然跑过来蹲在他面前:“曦光,你愿意借血给我么?” 曦光身子一歪险些趴她跟前,霍然坐起,冷着脸道:“嗬,四下无人了便想起我了?” 风衷皱眉:“这是什么话?你我生生相息,天生契合,我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啊。” 第031章 一血 曦光胸中似原野,霎时间繁花盛开,但思绪一涌,又陡然凋零:“那你不是还寻思过青离?” 还有涂山十方他就不提了!连天界要推出来的人选她都来者不拒! 风衷点头:“没错啊,女娲大神神力无人可比,仅靠一个神仙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要数位,我自然要多多挑择人选了。” “……啊?”曦光睁大了双眼,这个音调简直九转十八弯。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何她谁都要考虑一番了,原来一直以来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借血根本就不是只借一个神仙的血?! 风衷觉得他神情古怪,以为他不愿意,盘腿坐下来,耐心道:“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毕竟借血会留下后嗣,倘若你有中意之人,此举未免会妨碍到你以后,你要想清楚了。” “哈……”曦光终于发出点声音来,却是干巴巴的,双眼还有些发直。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女娲大神的神力没有任何一个神仙比得上,除非积少成多。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天界许多神仙都有了机会? 风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到底如何说啊?” “哼!”曦光背过身去,忽然觉得不值,这么久以来陪着她宠着她护着她,都算什么!不过就是几个候选里稍微出挑的一个,还是因为与她血脉投契的缘故。 假如郁途不是与她天生死敌,只怕也能入她眼了!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待出去了我再问别人借吧,就当我没说过,你别放在心上。” 风衷站起身来,手被一把捉住。 “谁说我不愿了?”曦光咬咬牙:“别忘了是女娲大神指引我到你身边的,你有需要我自然要鼎力相助。” “真的?” “千真万确!” “那我就放心了。”风衷又坐了回来:“那便开始吧。” “现在?”曦光像是受了惊吓,转头四顾:“就在这儿?” “对啊,只是借个血而已,你还挑地方?” 曦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到底是上古大神,竟然将这种事说的如此轻巧随便? “过来啊!”风衷朝他招手,一面从怀里摸出乾坤袋来。 终究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曦光忽然想起什么,一挥袖,旁边瞪大眼睛好奇观望的穷奇顿时两眼一翻,四脚朝天地昏了过去。 方才风衷这番话弄得他心头一团糟,此时挨着她坐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默默抬手攀住她肩头,脸贴了过去,轻轻触了触她的唇,手指捏住她的腰带。 那双唇凉凉的,软软的,一想到还会有别人碰到这双唇,他就心生不快。 风衷瞪大了双眼,一手推开他:“你这是干什么?” 曦光一愣:“借血给你啊。” 风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回味过来:“原来你以为借血要和凡人一样交合?”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啊?” 风衷大怒,一把拍开他的手:“女娲大神一手创立婚姻秩序,我身为她座下弟子岂会违背?你居然以为我要与数位男子无婚交合,如此淫。乱,与禽兽有何分别!” “啊,原来不是啊……”曦光身形一松,居然松了口气。 风衷气得不行,爬起来就跑开了,但这元虚界里到处一样,根本也跑不出去,她又折返了回来,对着曦光鼓了股腮帮子:“龌龊!” “……” 腮帮子又鼓了一下:“下流!” “……” “无耻!” 曦光乖乖坐好,无言以对,都怪那臭不要脸的岐云误导他,说什么睡不睡的! 风衷气愤难平,背对着他蹲在一边生闷气。 她天生借助大神精血而生,根本无法像凡人那般修仙,就算可以,以如今人间的现状,只怕要耗费数百年。本就苏醒晚了,哪能再耽误那么长时间? 奈何凡人身躯不足以直接承受神之精血,必须要先融合,而融合需要互补,唯有阴阳方能互补,所以只能选择男神仙的精血。偏偏她身为种神,自己的血一旦与男神仙的阳血混入蓝玉瓶就必定会留下后嗣,此乃法宝之力,她也无可奈何。 无婚而有后本让她觉得不妥,但想起当初女娲大神因为四方部族无后,也曾用自己精血为他们培育了后嗣,乃功德一件,这才稍稍释怀。 成仙也需要功德,三界至今无所出,她身为种神为天界留下新生神仙也算是件功德吧。 如此方才说服了自己,她仔细挑选着人选,还要询问其意愿,慎之又慎。不想今日居然被当成那等不知羞耻之徒,曦光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竟也这般想她,她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曦光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伸指戳了戳她的背:“别气了小种子,我也是听别人乱说的,那你告诉我,这借血到底是怎么借的呗?” 风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那……要不我让你亲回来?” “滚!” “唉,这种地方,你让我滚哪儿去啊?” 风衷吃软不吃硬,曦光算是摸透了,果然这般死缠烂打温言软语道了歉,她可算是转过头来了。 “你听好了,我借的是精血,不是普通的血,神之精血依附于元神,所以借的其实是元神之力,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当真愿意。” 神仙的精血不同于凡人,依附在元神之上,是助长元神的关键,至精至纯。由精血而生的后嗣自然也继承了至纯之力,因此才有蓝玉瓶能孕育至优后嗣一说。 风衷自己便是依靠女娲大神精血而生,即使生为凡人也拥有灵力,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正因精血可以助长元神,实在太过宝贵,并不是所有神仙都愿意奉献的,所以她才会再三询问曦光意愿。 曦光好言安抚她:“你也是为人间才要恢复神力,我自然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还算叫人舒坦些。风衷接着道:“我现在虽然是长生体,却不足以直接承受神血,只有先靠蓝玉瓶将你的精血与我的血融合,成熟之后才能注入我元神根基,之后便能以此助长元神,脱胎换骨。” 曦光听明白了,原来留后只是融合精血之后顺带的啊。 定然是郁途为了引起天界内斗刻意夸大了留后一事,倒弄得所有人眼里只看得见留后,不在意借血了。他也真是一叶障目了。 风衷从乾坤袋里取出蓝玉瓶:“你什么都不用做,受我主导便可。” “好好,都听你的。” 风衷看他始终陪着笑脸,总算不再冷着脸了,盘腿坐在他对面,将蓝玉瓶放在二人身侧,咬破左手手指,并着他右手手指搭在蓝玉瓶口沿,另一手执着龙桑杖指着他眉心,忽然道:“你忍着点,会很疼。” 曦光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就算疼能有多疼? 谁知刚想完便觉一阵锥心之痛传遍了四肢百骸,那指着他眉心的龙桑杖似不断有生气钻入他体内,顺着后颈到天灵盖游走,仿佛生生在他元神上刮下了什么,又抽离了出去,一路顺着右臂直往手腕而去,他闷哼一声,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风衷瞥他脸都白了,不禁加快了些速度,龙桑杖引着那股精血过了手腕,最后顺着指尖倾泻出来,正是殷红至纯的精血,与她指尖而出的血混在一起,落入了蓝玉瓶内。 蓝玉瓶霎时变幻了颜色,从蓝色褪为了纯白。 风衷收回手嘬了一下手指,看见曦光疼得满头大汗,指尖血还未止,牵过他手指也在嘴里嘬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止了血。 曦光往前一倾,一头靠在她肩上,有气无力地问:“然后呢?我们的孩儿出生后是不是就意味着融合的血成熟了?你要取他的血注入元神根基?” 风衷感觉这话似乎哪儿不对劲,可眼下只顾着端详蓝玉瓶,也没细究,随口道:“只取一滴血罢了,没什么妨碍的。” “哦,那就好。” 风衷执着龙桑杖在蓝玉瓶口沿轻轻一抹,便用灵力为之封了口。 曦光坐直身子,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天呐,我这是要做父亲了?” 风衷瞥他一眼:“早呢,现在你我的血刚混为一团,尚在混沌之中,还需我再用灵力注入生气才会在瓶中慢慢孕育成型。” “哦,早说啊,亏我还演得起劲。”曦光又软了下去,真疼啊!他嘶了一声问:“那你打算何时注入生气啊?” 风衷将玉瓶收入乾坤袋:“急什么,等到我借够了精血再做不迟。” 曦光眉心一蹙,没再做声了。 风衷掖了掖怀间,稍稍舒出口气来,起身在四周走来走去,左顾右盼。 第26节 曦光瞥了瞥她,闷声道:“你就这么急着出去借血?” “难道一直困在这里不成?” 曦光托腮,生生压下了心头无名的愤懑。 他该高兴啊,本就是为了后嗣才接近她的,这不达成所愿了?她要去借别人的血就去啊,有什么关系?种神职责所在,多为天界培育新神仙有何不对?他这是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里,他大大方方站起身来:“我带你出去。” “啊?你能出去?”风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家父是伏羲大神弟子,我是家父一手教出来的,怎么也算他半个弟子吧,总要试一试。”曦光手中幻化出长鞭来,对她道:“你最好闭上眼。” 风衷不明所以,抱起还晕着的穷奇,当真闭上了眼。 曦光凝神缓步在四下走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去许久,忽然脚下一顿,一鞭朝上方甩去。 疾风扫过,虚无的天际像是被撕拉开了一道裂口,刺目的亮光射了进来,他飞身过来揽着风衷朝上冲了出去。 风声阵阵,风衷好半天才适应了外面的亮光,睁开双眼,倏然一愣,这是什么场景? 第032章 预示 眼前并不是他们之前布阵的青丘边界,而是从未到过的荒凉之地。这地方十分古怪,仿若阴阳交界,他们所站之地的头顶天光强烈到刺目难当,而正对他们的前方却是一片黑暗,往前甚至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自那片黑暗之中延伸出一座灰败的吊桥,直至他们脚边,除了桥头位置,其余桥身都被一团黑雾包裹着,看不清楚情形,只能感觉出它在微微摇晃,仿佛有谁正在上面行走一般。 风衷抱紧怀里的穷奇走近一步,忽见三三两两幽蓝的鬼火在桥的两侧亮了起来,照亮了一道背对着她缓缓前行的身影。 那是个少女,穿着雪白的天衣,半指来宽的发带束着长及腰间的黑发,一手持着蓝玉瓶,一手持着龙桑杖,沿着吊桥直往尽头而去。 待她走到半道,尽头的黑雾中走出了浑身罩在白袍下的郁途,他揭去帷帽,伸出手来迎接少女,脸上露出微微的笑,眼中幽蓝的鬼火明亮的骇人。 风衷不禁睁大了双眼,这座桥竟然是通往冥府的必经之路。 鬼火一簇一簇接连暗了下去,郁途转身时白袍遮挡了少女的背影,那两道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黑雾里,仿佛从没出现过,吊桥依然灰败地延伸在眼前。 风衷下意识地朝前追了几步,被曦光一把捉住手臂。 “你看到没有?”她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来:“那是不是我?” 曦光目光凛凛:“是,也不是。”他指了指上方,“你看那边。” 风衷抬头,天上白茫茫的一片,一丝云也没有,看向四周,荒凉而不见边际,与之前元虚界大同小异。 她陡然回味过来,此时再去看那吊桥,顿觉虚无缥缈,如同对镜揽月。 “原来我们根本就没出去?” “没错,我们还在元虚界里。”曦光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伏羲八卦阵可以推演将来,眼前所见还未发生,大概是你借血时灵气冲开了这层结界,我们才看到了这番预示。” “预示?”风衷心下一沉:“也就是说,我最后根本没能斗得过郁途,终究还是随他入了冥府?” “只是预示罢了,未必就会成真,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曦光笑着道,那笑却有些发闷。 伏羲八卦阵推算出的预示从未失算过,何况这还是在元虚界,这场景必定会成为现实,但他不能实话告诉风衷。 风衷心里多少有数,干笑一声:“没错,我刚借到第一滴血,成仙在即,绝不可能败给他!” 曦光搓了搓手指,但愿成仙可以打破此预示吧。 风衷望了望四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生门出去。” 曦光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别急,我施法重新寻找生门所在,你稍候片刻。”说着掀了衣摆坐下。 风衷虽然会用伏羲八卦阵法,却对元虚界所知不多,不便打扰他,又实在不愿干等,干脆放下穷奇,取出龙桑杖,在周围缓步走动,尝试凭借生气探寻生门。 元虚界里一切看似实物,又一切皆为虚无,万事都需倍加小心。她脚下走的仔细谨慎,几乎用脚在丈量,忽而心有所感,脚步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怀间。 穷奇已经醒了,眨巴眨巴着眼睛跟了过来,又转头看看曦光,大概在疑惑刚才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就到一个陌生地方了? “曦光,你快来!”风衷忽然转头朝曦光猛招手。 曦光起身走了过来:“怎么了?” 风衷有些兴奋:“我觉得这里可能就是生门所在,方才蓝玉瓶里似乎有些感应,嗬,这小家伙混沌未开竟已有此造诣,是我低估了你的元神不成?” 曦光一点也不觉诧异。具有多重身的天神生来元神就比寻常神仙更为强大,否则如何能驱使多重身?也就只有将元神分在分身之中时才会显得能力平平罢了,他的后嗣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如此一想,竟有些骄傲。他一手捂在风衷怀间:“哦?原来你我的孩儿竟这么能干啊?” “……”风衷拍开他的手,总算知道先前是哪儿不对劲了,什么叫你我孩儿? 可也不能说这话不对,竟无力反驳。 她拧着眉,指了指天:“就在这儿试试,别废话!” 曦光只好严肃正经地幻化出了鞭子,一鞭甩了出去,白茫茫的天际像是被搅动的一团浆糊,慢慢旋转起来,越来越快,直到前方那片海域上方,转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口来。 风衷将龙桑杖在腰间一别,一手抱起穷奇,一手搭住曦光臂弯:“生门难以久开,快走!” 曦光揽过她的腰,飞身而去,直直钻出了那个口子。 一钻出去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拉扯,穷奇“嗤”了一声被扯出了怀里,风衷连忙伸手去捞它,竟也被那阵力道拽了过去。 眼前闪过初升的朝阳,丝丝缕缕的微云,足以证明的确是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吹过来的风很猛烈,却很湿润,衣摆猎猎作响。风衷被那力道卷着不由自主地飘来荡去,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半空,颠倒旋转之间也看不分明周遭情形,但可以肯定此处依然不是青丘边界。 “小种子,这儿!” 上方忽然传来曦光的呼声,风衷抬眼才发现他正从上方追来,穷奇已经扯住了他的衣角,随着风飘飘荡荡。 风衷终于没再被卷的飘来荡去,却被牵引着仰面往下坠去,连忙朝他伸出手。 下方“哗”的一声,似有水花溅了上来,她侧头往下一看,下面居然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正对着她的那片海水急速旋转着,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拉扯她的力道正来源于此。 曦光的鞭子甩了过来,紧紧缠住她的手臂,风衷身形一顿,距离海面已不足几尺,那旋涡里卷出的风和海水都拍湿了她的头发和后背。 趁此间隙,她立即从腰间抽出了龙桑杖,朝着旋涡中心狠狠指去,一股冲天煞气弥漫而出又悄然散开,漩涡旋转速度更快,似有什么正要从中现身而出。 “何方宵小,敢妄动伏羲大神的元虚界?”忽来的一把女声飘了出来,轻轻柔柔,却不怒自威。 旋涡中心缓缓升起一座山头,一直往上,直至触到风衷的后背,托起她往上升起。等到山头停住,她翻过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萋萋芳草之间。 曦光的鞭子收了回去,黑衣鼓舞,落在她身后。 山头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底,正中有一汪泉水,清澈晶莹,四周玉台碧树,繁花簇锦,恍若仙境,却隐隐笼罩着一层煞气,不见那说话的女子身在何处。 “这是什么地方?” “东海。”曦光忽然接话,语气似有些怔忪。 “啊?”风衷诧异难言,东海离青丘那么远,怎么从元虚界里闯出来就到了这里了? 一思未定,那静静流淌的泉水陡然掀起,直朝她冲了过来,半道时化为利刃,直袭她面门。 风衷忍着头晕脑胀坐起身来,心中已经料定此女必为海中魔物,不愿纠缠,咬破手指抹在龙桑杖上,狠狠插入地面,准备一击毙之。 眼前黑影一闪,曦光忽然闪身过来挡在了前方,龙桑杖中滋生而出的藤蔓重重地缚在了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前方飞来的利刃又悉数没入了他的胸口。 风衷大骇,连忙扶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曦光却没应声,苍白着脸,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已经入定。 风衷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泉水之中缓缓走出个女子,身姿窈窕,螓首蛾眉,身上蔚蓝的衣裙仿若融入了远处的海水。美则美矣,可惜周身缠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煞气,一看就是那个袭击她的魔物。 风衷大怒,正要动手,却被曦光紧紧握住了手腕。 他的视线依然盯着前方,声音低沉又小心:“母亲……” “曦光?”那女子忽然身形一转退回了泉水里,声音从水中远远传出,又快又急:“谁让你来的?不是与你说过不能来见我的吗!” 风衷不禁愣住。 曦光胸口的利刃撤了回去,他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遭忽然狂风席卷,风衷连忙扶起曦光,却根本站不稳,眼看着就要被生生吹入海中,她赶紧掐了掐手指。 穷奇霍然变为成年,怒吼一声,牢牢扣着地面站稳。风衷将曦光扶上它的背,跟着翻身而上,拍它飞起。 下方海面旋涡又起,山头下沉,很快就隐没入了海中。 曦光低哼了一声,风衷收回目光,双手扶住他,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第033章 母子 一阵猛烈的海风刮了过来,曦光从昏沉中清醒了一些,看到风衷伸着手指递进了他口中,生机顺着她的血送遍了他全身。 风衷皱着眉:“照理说以你的神力是不该伤得这么重的,大概是刚借了精血给我的缘故,早知那是你母亲,我一定不会与她动手的。” 曦光低低地喘息,伤口疼痛,但好在已经止了血。 穷奇还在振翅飞着,这茫茫大海之上要找到落脚之处难上加难。 风衷正在发愁,穷奇忽然高吼了一声,她一抬头就看见前方海面上缓缓升起了一座山头,大喜过望,立即拍着穷奇飞落下去。 一落地她就“咦”了一声,这座山头与之前曦光母亲所在的那一座极其相似,甚至还要更大一些,当中不是山泉,而是一汪清潭,后方是一片树林,树木高大,其上硕果累累。 风衷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穷奇背上的曦光:“你母亲不会就是甘渊神女吧?” 曦光眨了一下眼:“是。” “……”风衷愕然,上古时她便知道东海之中有甘山,甘山共有十九座,每座都有山有水,大同小异,又名甘渊。这十九座甘渊与方圆百里的东海海域皆归一神女独有,此神女被世人称作甘渊神女,也有人称她为甘渊圣母或是甘渊女王。 记忆里她经常听小黑说起甘渊神女,说她是三界之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夸赞她心地纯善,受四方敬仰爱戴,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得见,她竟然满身都是煞气。 他们正苦于无处落脚,这么巧就升出座山头来,还吃喝俱全,就是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清潭边生长着茂盛的青草,风衷架着曦光过去,让他躺了下来,疑惑道:“甘渊神女这是发生了什么,似神似魔,一边不愿见你,一边又升出座山头来给你落脚。” 曦光有气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她并非真心不愿见我,只是不能见我。” 风衷莫名其妙:“这是为何?” 曦光喘了口气:“我曾与你说过家父与其他上古大神合力封印煞气的事吧?” 风衷点头。 第27节 “当初家父身缠煞气,难以根除,家母为了救他便将那煞气引到了自己身上。她为了不妨害我,从此独居甘渊,不许我见她,还将十九座甘渊都沉入了东海海底。” 风衷心中震动,随之又不解:“你毕竟是天神,那煞气未在你身上,不至于有多大妨害吧,为何你母亲连见你一面都不肯?” 曦光眸光半敛,别过脸去:“我先睡会儿啊小种子,就一会儿……” 风衷以为他累了,只好不再多问,将龙桑杖竖在他身旁,生气四溢,连他身下的青草都长高了几寸,他很快就睡着了。 “曦光,你又在这里偷懒了!”陡然的呵斥惊醒了曦光。 他睁眼坐起,发现身上没有伤口,倒是落满了树叶,抬手掸了掸,忽觉自己的衣裳小了许多,再环顾四周,祥云拱瑞,仙气弥漫,却并不是在东海,居然是在扶风山的后山上。 他的母亲正从远处走来,天衣蔚蓝如海,发髻高挽如云,一脸无奈:“总是这般疏懒,被你父亲知道,你准要挨一顿揍。” 曦光张了张口,呐呐地问:“父亲呢?” “不是说了去人间封印煞气了,你怎么又问了。”甘渊神女上前替他摘去头上的树叶,拍了他一下:“快去修习,君夜就从不偷懒,你倒是向他学着点。” 曦光起身朝前走,尚且还有些懵神,前方就是一汪小湖,他经过时对着水面照了照,满心诧异,怎么回到了少年时? 前方有脚步声接近,方君夜停在几步之外,一脸冷肃:“师母,曦光,师父回来了,情形不大好。” 他自登仙就是成年样貌,倒是未变,身上也依然穿着那件红衣,但仙气纯净,无半丝妖气,背后也没有那卷让他生不如死的画卷。 曦光记起来了,这分明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事,这么久了,他都快忘了。 他拔脚就朝前山府邸跑去,却还是快不过他母亲,被她抢先挡在了门前:“你们谁都不要进来。” 她独自进了门,整座府邸都被布上了结界。 曦光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坐在门外没动弹,一坐就是数十日。 方君夜未能久留,人间愈发颓败,他需下界降妖除魔,临走前对曦光道:“师父有任何消息记得知会我。” 曦光想叮嘱他一句,但想了想这不过是回忆,叮嘱了又能改变什么?他此番下界除魔一定会失手杀了一个无辜的凡人,然后中下那让他生不如死的诅咒。 方君夜走后没多久府邸的大门就开了,他还是没有动一下身子。 “曦光,你父亲沉睡了,就在扶风山底,放心吧,他一定会醒的。”是他母亲的声音。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回甘渊住段时日,你别来看我。” 曦光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此刻就远远避在廊柱后,浑身煞气缠绕。 “好好看着扶风山。” “嗯。” “好好做个东君。” “嗯。” 结界没了,扶风山里人去山空,曦光独自坐着,依然没动。 身上的伤痛清晰起来,曦光从回忆里苏醒,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天都已经黑了,大海风平浪静,头顶孤月高悬,穷奇在脚边睡着了,风衷不知去向。 风里送来了轻轻的歌声,竟与他幼年时听到的一模一样。他捂着伤口爬起身,循着歌声找了过去。 清潭之后有一棵苍天大树,树后半隐半现着一道身影,只露出一抹蔚蓝的衣角,隐隐缠绕着煞气。 歌声停了,那人低低叹息:“曦光,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来见我的么?为何不听话?” 曦光上前一步:“母亲大可不必如此,我特地做了重分身,时常混迹于混沌界中,如今连山大王都做上了,却从未有过任何异常,可见我并不畏惧魔物,也许那煞气根本不会妨害到我。” 树后的甘渊神女却退了一步:“混沌界中的妖魔都算不得什么,这煞气却是极魔邪物,你忘了当初伏羲大神的告诫了么?” 曦光垂下眼:“无一日敢忘。” 当初他刚出生不久,尚未成人形,还是黑乎乎的一团毛球,却已被他父亲看出奇特。彼时伏羲大神行将沉睡,他父亲赶在之前捧着他去见了伏羲大神一面。 伏羲大神一眼就看出他有多重身,特地为他推演算卦,看完卦象后道:“此子多重身非同寻常,能力亦非常人可比,只是将来分身极难修炼,五重身已是极致,六重身难上加难,若能突破七重身,可叫三界望尘莫及,九重身则可为混沌始祖了。” 他父亲谨记在心,正要告辞,却听伏羲大神低低叹息了一声,不禁停下了脚步:“师尊何故叹息?” 伏羲大神道:“卦象有异,不可将他有多重身的秘密传扬出去,否则他必有一大劫,关乎生死。他的多重身特殊,易受妨害,也不可让他触碰极魔邪物,切记。” 他父亲记下了每一个字,而他自记事时起就将这每个字都背在了心里。 只是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多重身会让他母亲也退避三舍。 甘渊神女道:“你既然记得就不能违背,也不要再探寻煞气的缘由了,倘若你有万一,没了东君,岂非叫三界失序?” 曦光忙道:“母亲放心,我已经留下后嗣,东君神力后继有人,天职绝不会荒废。” 甘渊神女讶异道:“我竟不知你已成婚了,难道如今三界又可以生育后嗣了?” 曦光叹息:“不,白日里与你交手的那个是种神风衷,我借她之力才留下了后嗣。” “原来那是种神啊!怪不得我看她手中法宝有些眼熟,此时想来正是龙桑杖。” “是。我如今对三界已有交代,可以全力救回你和父亲。” 甘渊神女却未应声,隔了许久才问了句:“你父亲可有苏醒迹象?”语气里带着一丝希冀,又有些小心。 曦光脸色一僵:“应当快了。” “那君夜呢?他入混沌界前还特地来东海拜别了我,如今诅咒可解了?” “……也快了。” 甘渊神女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好,你不用记挂我,我一切都好,有个叫轩卿的小神仙还时常来探望我,我并不觉得寂寞。只是上次有个毛头小子在此挑衅我,他与之动了手,之后就没再来过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曦光苦笑:“应当没事的,放心吧。” “嗯。”甘渊神女的声音渐渐远去:“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曦光陡然追了上去,朝着她的背影跪了下去:“母亲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迎你回去的,父亲会醒,君夜也会回到天界,你会儿孙绕膝,不会永远独居在这茫茫深海……” 他的头点到了地上,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切勿勉强曦光,这么些年你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呢?”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这些年又添了分身,如今一人便等于五人了。” 甘渊神女笑了起来,笑声散在了风里,不见了踪迹。 曦光肩头微微颤了颤,似乎也跟着笑了。 周遭寂静下来,身上的伤口却又疼了起来,他歪了歪身子,被一双手扶住。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就去摘了些果子吃就不见你了,险些被你吓死。”风衷的脸探了过来,一手摸了摸他脸颊:“你这是怎么了?” 曦光一脸的笑:“唉,这么久没见家母,一见就被揍成这样,我自然有些难受嘛。” 风衷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你母亲下手是重了些,但那是冲着我来的,又不是冲着你,行了别难过了啊。” 曦光靠过来,伸手揽着她的背,埋头在她颈边,不言不语。 第034章 轩卿 风衷没有追问曦光什么,却也明白他的心情。 第二日她有意起了个大早,曦光还在睡着,她将龙桑杖在他周身绕了绕,让他睡得沉一些,轻手轻脚地起身,拍醒穷奇。 穷奇变为成年之后,驮着风衷飞出了这座山头,大约从睡梦当中被扯来干活很不高兴,它一边拍翅膀一边颠啊颠的。 风衷险些被它颠进海里去,扬手在它脑门上揍了一下:“好好飞,往有煞气的地方飞!” 穷奇疼得嘶吼了一声,总算是安分了。 没多久它就开始在一片海面上方来回盘桓,对着风衷嘶了一声,肯定是感受到了煞气。 风衷用龙桑杖指向那片海水,朗声道:“请甘渊神女现身相见!” 海水急速旋转起来,形成旋涡,却未见山头升起,中心煞气四溢,似乎有些异样。 风衷先以血涂抹龙桑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才拍了一下穷奇,降低至那旋涡附近。 一接近便感觉到了冲天的阴煞邪气,叫人难受至极,亏了她刚才以灵气护住了自己,不然以凡人之躯真的是无法承受。 昨日并未感觉甘渊神女身上的煞气有这么重,风衷觉得海水之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刚想完便听到旋涡里传出了甘渊神女的一声呻。吟,不高不低却极其清晰,听来万分痛苦。 朝阳还未升起,海面上一片雾茫茫的阴灰,头顶却亮光大盛,风衷抬头一看,上方亮起了伏羲八卦阵法,稳稳地罩在旋涡上方,那升腾的煞气似乎受到了压制。 风衷总算明白为何她和曦光从阵法里挣脱出来就到了这里,料想是甘渊神女为了克制煞气也布了个伏羲八卦阵,两个阵法之间的生门昨日恰好互通了。 她手腕一转将龙桑杖朝漩涡中心掷了过去,煞气似风般一扬,四下陡然间阴气大盛,竟将龙桑杖弹了回来,她伸手接住,心中大惊,煞气里怎么会掺杂着郁途的阴气? “种神快走,有人袭击甘渊!”旋涡里传出了甘渊神女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忙乱。 这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了。 风衷将龙桑杖挥去,拖住那股阴气,冷声道:“郁途,先是青丘,后是甘渊,你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风衷,你居然到了东海。” 风里传来了郁途的声音,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一股阴气自她背后弥漫而来,风衷不用想也知道上面附了郁途的意识,转头便将龙桑杖送了过去。 阴气四散,郁途的声音也散开在风里:“我的野心可不止这些,人间都没了,还要什么人间仙境呢?” 风衷明白了,人间尚存几处仙境,青丘、蓬莱和甘渊俱在此列,有这几处仙境在,人间的生气就还没彻底断绝,他怎么会不暗中下手呢! 原来这头顶的伏羲八卦阵法不是对付煞气的,而是对付他的。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里的伏羲八卦阵法竟然与她所布的那个互通了生门,难怪她和曦光闯出来就到了这里。 散在风里的阴气越聚越多,遮天蔽日一般,四下黑暗,阴气里聚拢了郁途的身形,他凌空踏步朝风衷走来,居然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微微笑道:“生气终将被我吞没殆尽,你看我如今离你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穷奇低嘶着往后飞了飞,风衷不动声色,却不得不承认他比上次见面气势更强了。 风衷想起了那个预示,心中不甘顿起,龙桑杖狠狠送了过去:“离我近又如何?胜负尚未可知!” 生气冲撞而去,郁途连退数丈,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忽然闭眼嗅了嗅气息,抬眼时眸中幽蓝大盛:“你身上的生气变了,莫非已经借到血了?” “怎么,你怕了?”风衷冷笑。 海水呼啸而起,茫茫东海都陷入了黑暗,眼前阴气聚成的身影消散而去,黑暗里走出了郁途本人,白发在风里狂舞,眼神阴寒如刀:“谁的?” 风衷横着龙桑杖在身前护住怀间的蓝玉瓶:“与你何干?” 郁途的视线四下游移:“你既然在这里,那人必定也在附近。”他霍然转身朝远处掠去,漫天的阴煞之气沿着东海海面呼啸而去。 风衷低头看了一眼旋涡,山头终于缓缓升起,甘渊神女端坐在山中心的清泉里,周身煞气缠绕,苍白着脸对她道:“无妨,我已经将那座山头沉入海底,他不会发现曦光……”说着竟吐出了口血来。 第28节 她昨日与风衷交手便看出她是个凡人,昨日曦光又告诉她自己借了种神之力留下后嗣,她便猜到是借血之故了,冥神要发难,自然要找他。 风衷心下稍安,拍着穷奇飞落下去,一跳下穷奇的背就匆匆跑了过去,从怀里摸出那块青玉递了过去:“这玉是在青丘时曦光送我的,当时我身体虚弱,他用来给我增长灵力用的,我在其中注入了我的血,你随身佩戴,应该对煞气能压制一些。” 甘渊神女担心己身煞气侵害到她,本要回避,却见她身上有灵气护体,这才没动,诧异道:“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风衷将玉塞在她手里,“你既然不肯见曦光,就当我代他送你的吧,也算是替他见过你了。”说完便疾步往穷奇身边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我要怎么入海底找曦光?” 甘渊神女抹去嘴边血迹,冲她笑了一下:“多谢种神如此挂念小儿,我便将他交给你了。”说着抬手一拂,风衷眼前场景忽换。 四下漆黑,头顶忽然亮起了一圈的柔光,竟然是一圈夜明珠悬浮于顶。风衷看了看周围,正是之前落脚的山头,不过已在海底,山头周遭似有结界,没有水进来,结界外半天才游过一两只鱼,很难想象这是以往水族昌盛活跃的东海。 穷奇丝毫感受不到危机,这几日只能吃果子,嘴巴淡出了鸟来,欢嘶一声就冲出结界去海里追鱼吃了。 风衷无心管它,走去清潭边一看,拜她龙桑杖中生气所赐,曦光还没苏醒,她嗅了嗅气息,阴气似乎越来越接近了,连忙蹲下来,伸手在他怀里一通乱摸。 手被一把按住,曦光睁开只眼,皱着眉道:“我受着伤呢,你这时候对我上下其手也太无耻了。” “谁有心思与你说这些!”风衷从他怀里摸出了那支短笛,她依稀记得曾在青丘见他吹过,二话不说便横到唇边吹了起来。 穷奇刚叼着只大鱼扑进来,带来了一身的水花,一听到这笛声嘴里的鱼就“吧嗒”一声掉了,扑过来就要挠她。 曦光坐起身来,皱着眉捂住耳朵:“你是要吹引龙诀还是招魂曲啊?” 风衷急急道:“反正你们家龙听得懂就行了。” 果然,不过瞬间,头顶海水翻滚,两条青龙冲进了结界,一下扑至跟前。 “东君你吃坏东西了?引龙诀吹成这样,我以后不来了!”龙大很愤怒,扫了穷奇一尾巴撒气。 龙二却扫了它一尾巴,乖巧地伏低了身子:“原来是种神召唤,小神们失礼了。” 龙大此时才看见短笛被风衷握在手里,赶紧狗腿得扑过来跟着道:“小神仔细一听,方才的曲调简直绕梁三日,叫我龙心振奋!”为了掩饰这话的心虚,它又扫了穷奇一尾巴。 穷奇还没变回幼崽呢,哪能受这熊气,一爪子就拍了上去,鱼都顾不上吃了,眼看着就要恶斗一场。 风衷将笛子塞回曦光怀里,沉着脸道:“休要胡闹,来不及解释了,你们赶紧带着你们家东君返回扶风山去,他现在重伤在身,需要休养。” “是是是。”龙大不跟穷奇互斗了,与龙二作法引出车驾,一左一右扑去曦光身边,托起他往车上一甩就要走。 曦光莫名其妙,扶着车看向风衷:“可是出了什么事?”他抬头朝上方看了看,脸色已经不好了,“郁途来了?” 风衷摆摆手:“放心吧,我和你母亲二人足够应付他了,你快回去吧。”说完朝两条龙看了一眼,“往西走,记得隐蔽一些。” 二龙立即腾空而起,瞬间便消失在眼前。 风衷咬了咬牙,翻身坐上穷奇的背上,拍了它一下:“上去吧。” 郁途觉得自己已经险些找到那人踪迹了,但瞬间就从眼底溜走了,他浮在东海上方冷冷地望着这片海水,以往这里生气四溢,他接近不得,可现在还不是要臣服他脚下。 除了风衷,她永远也不会向他低头。 风里送来了生气,他转头看过去:“与我共享三界对你而言就一点都没诱惑力?你就非要走成仙这条路?” “首先你要能得到三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风衷手里的龙桑杖上带着生血的气息,是她刚刚涂抹上去的,郁途不禁退开了几步。 “以前或许是痴心妄想,但自那煞气现世,我的机会便来了。” 几乎话音刚落,他忽然越过风衷朝下方冲了过去,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直袭海面,伏羲八卦阵法当空亮起,虽然拖住了那阵阴气,却还是没挡住那些从阴气里窜出来的邪物,直扑向海面上矗立的甘渊。 甘渊山头被重重地冲撞摇晃,泉水中的神女端坐着岿然不动,泉水四溢飞溅而出,犹如利刃,顷刻便扫倒了一片。 郁途在上方称赞了一声:“不愧是甘渊女王,看来只有我本尊动手了。” 甘渊神女抬眼看了他一眼:“天界虽然不管人间了,但冥神野心太大,迟早会遮瞒不住,劝你及早收手。” “遮瞒不住也无妨,我已没想遮瞒了。”郁途手中凝出鬼火,却被后方疾扫而至的生气扑灭。 穷奇直扑而至,风衷用龙桑杖刺入他肩胛。 郁途闷哼一声,抬头看她:“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不成?” 尽管生气可以压制他,但现在生气流失,死气冲天,正是他势力强盛之时。他的血顺着龙桑杖直往风衷手心而去,阴寒刺骨,风衷浑身剧痛,手一松便从穷奇背上摔了下去。 甘渊神女正要飞身来助,远处掠来一道白影及时接住了风衷。 她吃惊地看着来人:“许久不见了,我还道你是出了事呢。” 风衷攀着那人在云头上站稳,看清他的脸,一时又惊又喜。 云头上立着的白衣少年依然有她熟悉的那张脸,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茫然空洞。 “轩卿!你还记得我么?” “我元神重筑过了,只是些微有点印象罢了。”轩卿冲她温和地笑着,然而背后负着的手都已经捏成拳了。 第035章 在乎 元神能重筑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别说他只些微记得自己,就是丝毫不记得自己风衷也不会奇怪,料想就这点记忆还是当初元神里的残留吧。 眼下并不是可以闲谈的时候,她多余的话也没问,朝前一伸手,郁途肩头的龙桑杖自行飞了回来,落在她手上,那上面沾染了他的鲜血,阴寒刺骨,她立即咬破手指滴血上去对其净化。 “这个傀儡居然活了。”郁途冷笑,手拂了一下肩胛,伤口被他以术法凝结,这间隙当中已有四五只巨灵鬼自他背后窜出,直扑甘渊山头。 轩卿紧捏着的拳松开了来,立即按下云头前去相助。 原本他很不高兴,风衷就这么不由分说将他强行送走,他却脚没落地就颠颠地取了分身追过来相助,怎么想都觉得颜面扫地,可现在又庆幸自己赶了过来,否则竟不知被袭击的正是甘渊。 郁途郁途岂会放过他,扬手便挥去一阵阴气,层层叠叠将轩卿包裹住,携着坠往大海。 风衷知道轩卿道行不高,正要掐动手指控制他挣脱那阴气,他竟已自行挣脱开来,双脚沾着海水站定,剑尖挑着海面,陡然一扬,水花卷起,直扑郁途。 郁途抬手拂开那阵水花,却见他已到了眼前,刺过来的剑气势大盛,他竟被震退了数丈。 轩卿这具身躯五行属木,水能生木,在海上对他万分有利,何况曦光急着救人,在这具身体里注入了近乎一半的元神,眼下的他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道行尚浅的小神了。 这还多亏了先前风衷救治他及时,他母亲出手虽重,却未能伤及他元神,并不会妨碍他神力发挥。 风衷也有些意外,还以为他重筑元神之后能力大涨,心里已经默默感激起曦光来了。 郁途不再小瞧他,挥袖招来一群妖魔,今日势必要除了他。 天界那些后世神仙根本不明白借血是怎么回事,但郁途很清楚。任何一个神仙的精血也不足以比拟创世神的精血,风衷要想洗去凡体必然要靠多位神仙相助,他不知道这个傀儡是否有份,反正她身边出现的神仙能杀一个便少一个,只要阻断了她借血,便能阻断她登仙之路。 风衷一看到那些妖魔脸色便不好了,他们显然来自混沌界,恐怕郁途在混沌界已经收割了不少势力了。 她身上先前点了灵血护体,妖魔们畏惧这气息不敢近身,全都集中起来去对付轩卿。 轩卿也有心引开危险,掠去了海面,远离了甘渊山头。 郁途逮住时机,作法隐身于黑雾之中,趁着轩卿以一当十,悄无声息地自他身后偷袭而至,伸出两指戳入他肩头。 轩卿闷哼一声退远,只觉半边身子都被灌入了阴气,沉重阴寒。 郁途的身影又不见了,声音却传了过来,指挥着那群妖魔:“杀了他。” 风衷已将龙桑杖净化,乘着穷奇赶来相助,郁途扬起阴风隔开她:“你身上虽有女娲精血,但三界生气逐渐减少,终有一日你血里的生气也会保不住,到时候你还能像今日这样在我眼前自保么?” “真有那日你也可以试试。”风衷左右一看,忽然调头朝甘渊冲了过去。 郁途意外她竟会丢下这傀儡,忽听一声沉闷的悲吼,追上前去,就见甘渊上的巨灵鬼们跪在地上呜呼哀嚎着被一阵煞气吞没殆尽了。 甘渊神女端坐在泉水里竖着二指默念着什么,周身煞气暴涨,蔚蓝的天衣都像是沾染了浓墨,她霍然起身,眼光泛红,脸上妖印隐隐浮现。 郁途的阴气可以鼓舞这煞气,今日前来正是打算引着甘渊神女堕入魔道,好趁机灭了甘渊,眼下正合他心意。 刚要动手,却见甘渊神女不仅没有继续魔化,反而飞身直朝他袭了过来。 郁途大惊,连忙以阴气吸收抵挡,还是被震得险些跌落入海,勉强浮立在海面上,口中溢出了鲜血。 趁这间隙,甘渊神女扬起一阵狂风将轩卿卷着抛去了甘渊山头,山头立即沉入了大海。 “冥神自己清楚这煞气是何等的极魔邪物,连当初十位上古神都无可奈何,你今日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较量吗?” 郁途见她神志清醒,忽然明白过来,转头去看风衷,果不其然她立在甘渊山头,手中的龙桑杖遥遥指着甘渊神女,头顶上方还亮起了伏羲八卦阵,死门卷走了周遭的邪魔气息,生门源源不断送出纯净清气。 “你我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我知道你有何打算,可惜有我在,要叫你失望了。”风衷的声音随风送了过来。 郁途千算万算偏偏没料到她今日会现身东海,咬牙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遮掩了伤势,挥了一下手,阴气四溢,他潜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妖魔鬼怪也都顷刻消散无踪,海上黑雾散去,日头露了出来。 甘渊女神点着海水站定,煞气已经被克制下去,但此战消耗太多,她脸色有些苍白,捂着胸口喘了口气才冲风衷笑了笑道:“种神那块玉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女娲大神的血果真神力非凡。” 风衷拍着穷奇过来,也已是一脸疲惫:“看样子郁途似乎早已袭击过甘渊了。” 甘渊神女点头:“当时你与曦光从阵法中闯出来,我还以为是他派来的爪牙。说起来你出生时我还特地去母皇山观了礼,何曾想过再见的第一面便动了手。” 风衷没想到她竟然早就见过自己,这下看她又多了几分亲切。 甘渊神女道:“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去海底将轩卿送上来。”说完便隐入了海中。 轩卿正在海底打坐逼出阴气,郁途狡诈偷袭得逞,但他及时护住了元神,并未伤及根本。 动了动手臂觉得好受多了,他正要上去助战,却见甘渊神女已经轻飘飘地落回了泉水里,竟未能坐稳,歪倒在水中。 轩卿连忙要上前扶她,被她竖手阻止:“冥神退走了,你们也赶紧离开吧,我要将甘渊移去别处。” 轩卿立即道:“我留下照料你,你要转移甘渊可以连同我一起带着。” 甘渊神女抬眼望着他,这般不识轻愁的少年模样,此刻却轻蹙着眉头忧心忡忡,语气如以往一样温和乖巧,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她坐正身子叹了口气:“你以后都别再来了,我知道是你,曦光。” 轩卿浑身一僵:“神女何出此言?” 甘渊神女道:“多重身是不可能被识破的,但你此番前来元神比之前强了许多,时机又如此之巧,我便有了怀疑。虽然只是分身,但毕竟是同样的元神,元神越多越容易受到侵害,我自然是不能让你接近了。” 轩卿无言以对。 甘渊神女忽然冲他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借血给种神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今日看你特地以分身赶来相助,原来不是这么回事。” 轩卿道:“不,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你已留下后嗣,为何还要跟着她呢?” “我没跟着她啊,我今日是为母亲来的。”这话要换本尊说一定是骄傲笃定的,从轩卿口中说出来却叫他红了脸。 “你当真不在乎?” “不在乎。” 第29节 虽然换了样貌神情,但这口是心非还真是死性不改。甘渊神女摇了摇头:“那就随你的便吧。”她坐正身子,竖指念诀。 周遭海潮卷来,轩卿想留下来却根本站不住,被卷着往上送去,到了海面上,发现海上也是狂风大作,便知他母亲已经用了全力,这次是一定会赶他走了。 他招来一片云头,已有人先一步落在上面,伸出手紧紧拽着他往上拉去。 等他在云头上坐稳时,只听海面下方隐隐震动之声,应当是他母亲在移动十九座甘渊离去。 海风越刮越狂,云头被吹得飘飘荡荡,穷奇变回了幼崽,很没骨气地缩在风衷怀里团成了团。风衷一手扒住云头,瞥见轩卿一直盯着下方,感慨道:“原来你与甘渊神女早就相识啊。” 她不禁琢磨着,曦光若是知道了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轩卿怕她跌入海中,伸出只手扯住她的衣袖,口中道:“她独居东海孤苦伶仃,我以往经常来探望她。上次来时遇到天界上神紫洇之子,他想占据甘渊,还言辞冒犯神女,我便与之动了手,本想教训教训他就罢了,哪知他招招都下杀手,到后来竟然失手死在了自己剑下。我被紫洇上天入地追了近四五月,最终被他的束魂钉残害,之后才遇到了你。” 风衷这才知道来龙去脉,讶异道:“这件事你记得倒是很清楚。” 轩卿眼神一动:“神女与我谈话时牵扯出了一些记忆罢了。” 风衷点点头,叹息道:“我若是早知道你当时中了束魂钉,就能明白你为何宁死也不做我傀儡了,想想也是惭愧,好在你现在活过来了,我还有机会弥补。” 轩卿温温淡淡:“事情都过去了。” 云头已经被风卷出去很远,渐渐平稳下来。 风衷此战也消耗颇多,休整片刻,灵力稍有恢复,握着龙桑杖点在他肩头伤口处,替他将残余的阴气逼了出来。 “这次一定是曦光叫你来的吧?”她收回手道:“虽说你现在元神强了许多,但毕竟好不容易才活过来,还是不要跟着我冒险了。” 轩卿一愣:“你要我走?” “我也是不想再亏欠你了,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郁途为了阻止我成仙会对你下杀手的。”风衷看见下方露出了陆地,对他道:“就将我放在这里吧,你回去找曦光继续修炼,我会尽快借血飞升,届时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轩卿想起母亲的话,心中沉闷,当即按下云头落了地。 风衷跳下云头,领着穷奇往前走,轩卿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看什么看,他并不在乎,爱借谁借谁去! “对了。”风衷忽然扭过头来,他心中一喜,从云头上悠悠地望过去。 “你回去小心些,郁途狡诈,可能会半道派手下过来追杀你也不一定。” “……”就这样? “保重。”风衷转头继续朝前走。 “等等!”轩卿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双颊飞红,抱膝坐在云头上,轻轻吐出句:“你难道就没发现,我也是个神仙嘛……” 恨不得自嚼舌根! 第036章 二血 并非只是想想而已,轩卿是真的很想嚼了自己的舌根,这话一时不甘就脱口而出了,可后果他还不清楚。 借血的过程他的确是从风衷那里才得知的,可精血是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精血虽然也是一种血,但依附于元神,既能助长元神,又蕴含了元神之力,消耗之后是无法再生的,因此才宝贵非常。 他的多重身因为天生特殊,修炼也无经验可循,都靠自己摸索,有许多地方至今还未摸透。多重身的本体与分身的确是同享着一具元神,那么精血也许也是同享的,若真是如此,他的本体已经消耗过了,分身再消耗,必然会对自己有所损伤。 一旦精血不足,元神失去助力,很难保持强盛,衰败是迟早的事,这对天神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风衷并未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在说郁途的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神仙,但对付郁途还是小心为好嘛。” “……”轩卿无言以对,张了张嘴又合上,干脆就当做没说过了。 很快就会天黑,风衷不能多逗留,与他道了个别,转头朝前走去,轩卿抱膝坐在云头上,没有跟上来。 风衷走了一路,已经深入陆地,四周生长着苍天大树,土地湿润,遍地茅草,也不见妖兽出没,可能还在东方。 这不奇怪,毕竟她是从东海被吹来的。 穷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容易饿,没一会儿就开始绕着她的脚“噗噗嗤嗤”的,不肯再走了。 “曦……”风衷下意识开口,又觉好笑,抬手用龙桑杖敲了一下脑壳,真是糊涂了,曦光明明回扶风山了,她居然一到这时候就想到了他,岂不是把他当成伙夫了? “忍着吧,去前面看看。” “嗤……”穷奇四脚朝天仰躺在地上撒泼。 风衷径自越过他朝前走:“你不走就算了,待会儿有了吃的我也不留给你了。” “噗嗤!”穷奇翻身爬起来,连忙追上了她的脚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茅草越发茂盛,有的地方竟然汪着一滩一滩的水迹,前方一路蔓延而去竟然都是沼泽,风衷不禁停步,摸了一下怀里的乾坤袋。 她想起了小黑,因为这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小黑的家乡雷泽,若不是看到这片沼泽还真认不出来。 “嗤嗤!”穷奇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撒开脚丫子朝前面跑去,风衷担心它陷入泥潭,赶紧追上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捡着地方走,速度也快不起来。 穷奇跑了没多久就停下来了,风衷追到跟前,垫着脚朝前望去,前方若隐若现的似有座荒城,她颇为意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也算不上城,只不过是几座高大的楼台罢了。她沿着被茅草覆盖的街道走进去,两边都是残垣断壁,大半都埋在了尘土里。看样式这建筑不像是出自上古,想必完好时十分巍峨壮观。 角落有一块木牌,她捡起来看见上面斑驳残留着祭祀的帝王称号,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出自凡人之手。 这里是半神巨人族的地盘,他们居然也侵占,倘若后方不是沼泽,只怕也建满了建筑了。 风衷想起了郁途当初说过的话来,他说凡人生性贪婪,为了欲望对人间万物索求无度,最终触碰到了不该触碰之物,因此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此时她根本无法反驳这句话,大概凡间落得如此地步,的确与凡人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吧。 天黑了下来,今晚只能暂时在此停留,反正穷奇也懒得走了。 风衷找了一处背风的墙根落脚,捡来一堆木柴钻火点燃,嘱咐穷奇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些吃的来。” 穷奇这种时候最乖巧,“噗噗”两声,头点如蒜捣。 附近有几棵野果树,风衷摘了一颗尝了尝,酸的能掉牙,实在比不上甘渊神女山头上的那些神树,不过总得果腹。她随便摘了些兜在衣摆里便往回走,刚到火堆边,却见穷奇蹲在哪里舔着爪子打了个饱嗝。 她莫名其妙:“你吃什么了?” 穷奇蹦跶过来,“噗噗嗤嗤”的解释了一番,忽然想起她听不懂,嘴巴一闭坐回去了。 风衷便将那果子擦了擦自己吃了:“反正你不爱吃素,既然饱了我也不管你了。” 吃完了也累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就没好好休息过,将龙桑杖竖在身前,倚着墙头闭上了眼。 夜渐渐深了,火光映出了一道蹲在墙头上的影子,穷奇看到来人便兴奋地蹦了一下,那是刚刚给它猎来了食物的轩卿。 轩卿朝它食指掩唇“嘘”了一下,抱膝蹲在墙头盯着风衷的睡脸低叹:真是恨啊,还是跟来了。 他转头四顾,雷泽虽为祥瑞之地,但风衷连睡觉都还竖着龙桑杖,可见也不是全然放心,他也担心郁途会再追来。 刚想到这里,忽然瞥见风衷紧紧蹙着眉头,他跃下去,伸指探了探她眉心,一股浓重的魔气直冲而出,险些牵出他肩头的伤,他不禁一惊。 风衷陷在了梦境里,她站起身来,发现落脚之处不再是残垣断壁,而是祭祀的高台,天地黑暗无光,鬼火亮了一圈,周围都是妖魔鬼怪,全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向最高处跪拜供奉。她抬头望向最高处,那里立着白袍翻飞的郁途。 她立即退离那群妖魔,到了最外围的台阶下,竟然看到了天界的神仙们,也都恭恭敬敬地垂着头,身上的天衣不再仙气缠绕,都是阴沉刺骨的阴气。 她吃惊地一个个看过去,忽然迎上一道视线,那人和她衣着一样,相貌一样,但半张脸都布着妖印,邪戾地注视着她。 “你以为你醒了就能改变人间了?看吧,只是徒劳而已。” “你成不了仙,也改变不了人间。” “人间本就没有救了,最终我就是你的下场。” 风衷心神大震,仿若五内俱焚,连忙就地打坐稳固心神。 “没有用的,”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她身侧:“放弃吧,你成不了仙的。”那只和她一模一样的手也伸向了她怀间,“你借到的血藏在哪儿了?” “哼,区区一个梦魔,也敢在我跟前造次!”风衷龙桑杖一竖,忽然震出一阵生气,将她直直弹飞出去,摔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不过片刻,梦魔幽幽的笑声又闪现在了耳侧:“若非你有心魔,以你的生气,我又岂能接近?你细细想想,可是感觉到了冥神的强盛而心生畏惧了?” 风衷的眼前梦境一幕一幕闪过,她看到了雷泽从水草丰美到人烟灭绝,看到涂山青丘被阴气笼罩不见狐影,看到甘渊在海中再也无迹可寻,最终整个天地都陷入了黑暗…… 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放弃吧,没有可能改变人世了,你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而已,永远成不了仙,不可能斗得过如日中天的冥神…… 这些梦混着那个预示,一再地刺激着她,她心中一痛,嘴角沁出血丝,霍然睁眼,将龙桑杖重重一竖,藤蔓延伸而出,紧紧缠绕住自己。 藤蔓撕扯拉拽着她的身体,生生从中拽出了与她有同样面貌的梦魔,她似乎有些慌乱了:“你宁愿自伤也要坚持?” “你一个邪魔是永远不会懂的!”风衷掐指施出封印术,藤蔓延伸,将她紧勒成团。 等到梦魔的气息完全退去,她也气力耗尽,倒在了地上,周围依然是那个梦境,她觉得自己很难再出去了。 有脚步缓缓接近,她掀了掀眼皮,看见郁途居高临下看着她:“还以为你今日与我交手时沾染了我的血,应该可以趁虚而入,没想到你的意志还真是不弱。” 风衷冷笑:“你的伤一定不轻吧,杀不了我,居然只能靠梦境来伤我了。” 郁途捂住胸口,煞气带来的伤势的确还在,他缓缓往后退回了阴气里:“你就在心魔里堕落吧,越是这样离成仙就越远。” 直到他完全消失,风衷依然没有力气爬起来,心魔就是另一个自己,与自己抗衡才是最艰难的事。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起了心魔,难道她真的注定无法成仙? “小种子,”风衷恍惚觉得听见了曦光的笑声:“我这个东君还在呢,太阳还能升起,你躺在黑暗里做什么?” 啊,对,还有日光,还会有光明,她只要坚持到日出就可以了。 “风衷!”有人拨开黑暗,紧紧扯住了她的胳膊晃了晃:“醒醒!” 风衷睁开眼睛,看到轩卿的脸。 天已经亮了,果然有日光照了下来,火堆也早就灭了,穷奇在轻轻舔着她的手背,轩卿蹲在她身边一脸担忧:“你没事了吧?” “没事,心魔罢了。” 轩卿早已看出她中了心魔,寻常凡人修仙也经常会有被心魔左右之时,这是堪比神仙历劫一般的难事,渡不过去恐怕就一切尽毁了。 看到他脸色凝重,风衷扯了一下嘴角:“哪怕就是最后真的下冥府,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叫我放弃便放弃,郁途也太小瞧我了。” 她说得轻巧,轩卿却皱着眉:“你不会下冥府的。” “不用忌讳,借血可能会耗时很久,郁途难免有机可趁,真成不了仙,下冥府也是迟早的。” “那就快些借,你会成仙的。” 风衷好笑道:“你当这跟随手猎个野味一样容易不成?至少也要先遇到合适的神仙才行。” 轩卿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借血给你。” 风衷一愣,随之摇头:“虽然你做了我的傀儡,元神与我的血也投契,但你元神刚重筑过,需要精血来助长它,最好不要耗费。” 第30节 她对轩卿一向考虑的周全,也是习惯了。轩卿心里酸酸的,脸上闷闷的,掀了衣摆坐在她对面:“你不是说过要弥补我?我身有残缺,无法留后,如今借血给你,你就当是弥补我吧。” 风衷还是有些犹豫。 轩卿抱着膝头,轻轻别过脸:“好吧,你若是嫌弃我神力弱,那便算了。” 风衷如何经得住他这样的语气,顿时心就软了,坐正身子,终于点了一下头:“那好吧。” 蓝玉瓶自她怀中取了出来,轩卿伸出胳膊时紧紧抿住唇看了她一眼。 哪怕是耗费自损,衰弱也罢,只要她还在这世间安然无恙,他也认了。 第037章 奥秘 毕竟有过一次经验了,轩卿对过程算是轻车熟路,只不过还是疼的死去活来。 很快二人的血便顺利凝结成团落入了蓝玉瓶中,瓶身自上次曦光借出第一滴血时便从蓝色褪为了纯白,此时依然没变回来。 风衷往蓝玉瓶里看了看,有些意外:“谁说你的元神弱了,这精血明明就很强盛,看起来还与曦光的这滴血还十分投契呢。” 轩卿自然也装作颇为意外的样子,嘬了一下手指问她:“那你觉得两滴血足够洗去你的肉体凡胎了吗?” 风衷用灵力封了瓶口:“虽然你二人借给我的都是头血,但恐怕还是不够。” 轩卿一愣:“头血?” “就是指以前从未消耗过的精血,也叫初血,乃是精血之最,我便是以女娲大神头血所生。”风衷怕他不明白,又补充了个例子:“当初天柱倒塌,山洪暴发,四方部族年轻人伤亡惨重,近乎灭族,女娲大神也曾以精血为他们培育了后人,但因为不是头血,又混了凡人之血,便能力平平了。” 轩卿错愕难言:“你会不会看错了?” 风衷笑了笑,托起蓝玉瓶:“不可能看错,蓝玉瓶遇到头血便会褪为纯白,曦光借血给我时这玉瓶褪了色,今日你的精血滴入,瓶身依然为纯白,便证明你二人的精血都是第一次损耗,头血最是纯净,对我也最有利。” “……”轩卿心思翻滚不息,他的本体明明已经消耗过了精血,为何分身的精血会是第一次消耗? 元神若是损耗,神力便会削弱,很容易感知,但精血却需要凝神细探才能察觉。他连忙盘腿坐稳,闭眼探察元神,其上依附的精血虽有损耗,却并不是很多,依然很充沛,与上次本体借完血后的感觉一样,完全没他之前想的那般严重。 难道精血与元神不一样,根本不是同享的,而是各具分身独有的? 他霍然起身,对风衷道:“你就在这里等会儿,千万别急着走,我回去一趟,很快便回来。”说完便急匆匆地登云走了。 “……”风衷莫名其妙。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风衷将蓝玉瓶仔细收好,去附近的水边梳洗了一下,对着水面揉了揉脸,仿佛把没睡好的疲惫也给揉去了。 她是不可能原地等轩卿的,本就不希望他跟着涉险,何况她这次打算去的还是那封印煞气的东北方。 原本她以为那煞气与郁途没有关系,但在甘渊见他有意用阴气助长煞气来引甘渊神女入魔,恐怕不仅有关系,他对煞气还颇为了解。何况他如此费尽心机地阻止她成仙,也不知道是否也与这煞气有关,更是加重了她的怀疑。 撑着龙桑杖站起身来,穷奇一声不吭地跟了过来。它真是难得识趣,到现在没叫过一声饿,风衷觉得大概是自己渡心魔的时候吓着它了。 “走吧。”她笑着启程。 穷奇跟上来,甩着短尾巴盯着她看。 风衷瞥它一眼:“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没什么事。” “噗!”穷奇仿佛呸了她一声。 风衷“啧啧”两声:“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时日久了总会有些感情嘛,我现在也挺喜欢你的啊。” “嗤噗……”穷奇鼻子翘了翘,故意抢先朝前走了。 风衷为了应付心魔而自伤,现在难免虚弱,拄着龙桑杖跟在它后面走得很慢,刚要走出这片荒城,忽然“轰”地一声响,一道人影摔在了眼前,扬起一阵碎砾尘土,刚走到那边的穷奇惊得蹦了一下。 她目瞪口呆,快步上前,就见一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影,青衣高冠,一身血污,血腥气混着浓重的神仙气息直钻入鼻来。 看身形有些眼熟,风衷蹲下身拨了一下他的脸,不禁一愣:“青离?” 扶风山里,曦光在山腹深处的洞穴里盘膝打坐,轩卿坐在左侧,右侧是刚从冰魄中解封出来的另三重分身。 四具分身全都被他注入了元神,此刻个个都是鲜活的。 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又坐了回去,脸上隐隐激动。 原来如此!拜风衷所赐,他居然勘破了自己多重身的特殊之处。 精血虽然依附于元神,却并非靠元神而生,靠的是身体的五行属性,他本体属火,本体里的精血也属火,第一具分身属水,那具分身里的精血也属水。不同属性的身躯会有不同的精血,虽然依附的是同样的元神,施展出来的神力术法却各不相同,这才是多重身的奥秘所在,也是三界无人可以察觉多重身的关键。 换言之,多重身的精血犹如一个载体,本质里蕴含着相同的元神之力,外在承载着不同分身属性带来的效果。 若是对只有一具身躯的神仙而言,精血的确是无法再生的,但多重身的神仙因为具有多副身躯,各具身躯都有依据五行属性而生的完整精血,并且损耗之后也完全可以依据五行相生之道来源源不断地恢复。 “嗬,小种子啊小种子,我可真要相信是女娲大神指点我找到你的了。”曦光身心振奋,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多重身修炼关键在于元神,今日方知在于精血。 看来他可以试着修炼第六重身了,这次倒可以试试不预先制作分身,也许以精血为方向来修炼,可以做到随时塑造分身也未可知。 他兴冲冲地出了山腹,刚到东君府外,就见到龙大龙二在朝他齐齐招爪。 还以为它们是在担心自己的伤势,他随口道:“我已大好了,不用担心。” 龙大道:“不是这事,东君有所不知,出大事了!” “嗯?什么大事?” “哎呀,说不清楚,您自己去瞅瞅吧!” 二龙引出车驾来,曦光原本打算去下界找风衷,只好暂时耽搁一下了,举步登上了车。 东君车驾瞬间万里,也不过眨眼功夫便到了目的地,居然就是南天门,一大群神仙围在那里,吵吵嚷嚷。 “杀了青离!他如此狠毒,不杀他岂非要叫其他神仙也落得毒手?” 曦光下了车驾,一眼看到南天门外张贴着一张榜文,乃是执法神君所发,号令三界神仙齐心追捕青离归案。 “曦光神君都被惊动了?”岐云从旁边冒了出来,唉声叹气。 曦光指了一下榜文:“你终日与青离混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岐云抬手做请,示意他跟自己走。曦光随他入了南天门,就见执法神君的神兽獬豸守在前方,它脚边的地上躺着两个神仙,肉眼一观便知他们的仙骨都被拔除了,早已灭了元神,也就是死透了。 “这是谁做的?” 岐云道:“天界比试在即,神仙们却忽然重伤昏迷了数位,还死了这两位,致命伤皆来自青鸟一族的术法,青离上神自然最有嫌疑。” 曦光搓了一下手指:“青离对此战势在必得,不需要冒这个险吧,何况术法是可以伪装的。” “是啊!可是他不肯回来见执法神,就这么跑了,谁都怀疑啊!”岐云凑到曦光耳边低语:“我还听说已经有神仙私自集结了去追杀他了,真不知他眼下如何了。” 曦光默然不语,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风有些大了,卷着残垣断壁里的砂砾和碎石在周围喧嚣。青离悠悠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倚着墙根坐着,身旁蹲着个少女,手中的龙桑杖点在他的颈边,生气进入身体,伤口似乎已经止了血。 “种神?”他微微睁大了双眼,气若游丝。 风衷蹙着眉凑近一些:“你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青离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天界本要比试选出合适人选来为种神奉献精血,眼看这几日就要比试,参加的神仙死的死伤的伤,他们怀疑是我在暗中铲除对手,竟私自集结了来追杀我……”他气息不稳,说得断断续续。 风衷问:“你这伤好像不全是追杀所致。” 青离颔首,“我为了洗脱冤屈,避开天界追踪,暗中去调查凶手,前两日竟叫我追查到了一丝阴气,之后便接连受到偷袭……”他闭着眼直喘气,半天才又接着道:“我怀疑凶手出自冥界。” 风衷皱着眉,她刚才为他治疗时已经发现他伤得最重的是一处新伤,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伤中满是阴气,还混入了那股煞气,也许不久前郁途刚暗中与他交过手。 她之前听曦光提起过,此次天界要比试的主意正是青离和岐云二人所出,而青离最有可能拔得头筹,郁途若是有心陷害他倒也不奇怪,除去绊脚石本就符合他一贯的做派。 青鸟一族擅长探察,既然查到了源头,郁途怎会留他?她只是惊讶郁途自己受了煞气的伤,竟还能将这煞气转为利器来对付别人,这下更加怀疑他与那煞气有关了。 “你的伤……不大好治。”哪怕是她神力尚在,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就应付了这煞气,何况现在只是凡人,还刚应付完心魔。 青离垂下眼睑:“我其实自己有数,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想往东赶回蓬莱,只可惜我身上落得冤屈再也洗不清了。” 风衷抿唇不语。 青离忽然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指扯住了她的衣摆,眼神却没看她:“我有个不情之请。” 风衷道:“要我送你回蓬莱?” 青离摇头:“我此番重伤,不知能否活命,就算能,蒙冤受屈,不可能再参加比试,也就永远失去了借血的机会……若不能,那青鸟一族以后就只剩下青玄一人了。如今三界除种神之外,无女可留后嗣,但求种神能怜悯青鸟一族,今日能取了我精血,为青鸟族留后。” 他言辞颓唐,的确有将死之态,就连穷奇都有些怜惜地用肉爪推了他一下。 风衷蹲着没动,细细看着他的脸,他以往就算在她面前低头也难掩眼神里的倨傲,只有这次,眼神悲悯苍凉,是真心真意地在求她。 她轻轻摩挲着龙桑杖:“让我想想吧。” 第038章 情义 青离出身上古青鸟一族,精血纯正稀有,其实是十分合适的借血人选。 风衷之所以要考虑,是因为青玄。 龙桑杖中的生气可以安定心神,她以之使青离睡了过去,起身嗅了嗅那早已感觉到的气息,绕过墙根往前走。 踏过一堆碎石茅草,在一块半塌的围墙外站定,她看到那面墙后显露出一角青色的衣摆来,朗声道:“出来吧。” 围墙后面慢吞吞地走出个青衣女子,珠钗环佩却脸色素淡,眼中隐隐含泪,正是青玄。 风衷记得她说过自己与青离是同生之鸟,彼此感应强烈,对她能找来也不意外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青玄朝墙根那边坐着的人影看了一眼:“我怕他赶我走,没现身。” “你没现身是因为听到他求我留后吧?” 青玄脸色一僵,默不作声。 风衷望了望天,对她道:“我可以暂时稳住他伤势,你去天界走一趟,将他受冤一事告知执法神,请他约束诸位神仙行为,免得再有追兵前来。” 青玄一愣:“你也相信他?” 风衷道:“我也只是靠自己的判断罢了,一切等到执法神查清真相再说。” 青玄连连点头,又朝青离那边望了一眼,转身化作青鸟飞天而去,眨眼便不见了。 眼下天界早已布了天罗地网来追捕青离,一旦有青鸟气息接近,自然会惹来注意。青玄尚未到达天界就已远远看到一群神仙跟着獬豸神兽往这边而来,刚要上前,被一只手扯着远远退开,身前还被遮上了一块厚厚的云层。 “青玄姑娘,你是来找青离的?” 第31节 青玄见此人浓眉大眼的,十分眼熟,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是先前总跟青离黏在一处的那神仙,好像叫什么岐云。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出事了,我是来见执法神的。” 岐云也是跟着那群神仙一起出来找青离的,好在眼尖发现了她,叹息道:“你哪能这时候去见他,现在青鸟一族的都有嫌疑。” “可是青离是被冤枉的,我得为他伸冤!”青玄急着下界去救青离,根本半分也等不了。 岐云一愣:“他真受了冤枉?” “自然,种神也可以作证!” 岐云想了想:“那我替你去传话吧,免得你受牵连,你赶紧回去吧,那獬豸极其敏锐,发现你少不得要扣住你。” 青玄悄悄拨开云朝外看了一眼,那群神仙果不其然在四下搜索着她的踪迹,她只好答应:“那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我与青离交谊匪浅,既然知道他蒙冤受屈,怎能不相助呢?” 青玄再三道谢,告辞下界去了。 岐云这才拨开云层走了出去,恰好迎上往这边而来的獬豸,问道:“执法神君可在附近?” 獬豸点头:“怎么,岐云上仙要见神君,是有青离的消息要告诉他吗?” 岐云负在身后的手几番伸缩,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青离醒来时已经日头西斜,睡了一觉他似乎略微提了些精神,但因为体内阴气盘桓不去,脸色依然青灰一片,若非风衷以生气护住了他的元神,他此时只怕早已没命了。 风衷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穷奇趴在她脚边抱着个野果子啃,一边啃一边嫌弃地呸呸。 “种神可想好了?” 风衷睁眼便对上他的视线,抿了一下唇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想好了?” 青离点头:“我既然开口求种神,自然想好了。” 风衷道:“我知道青玄爱慕你,那你呢,对她作何所想?” 青离似又倦了,阖起眼道:“他爱慕我是她的事,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也就是说留后对你今后并无任何妨碍了。” “这是保住青鸟一族的好事,岂会有妨碍,小神感激还来不及。” “那好。”风衷伸手入怀,摸出乾坤袋,将依然纯白的蓝玉瓶取出来放在二人面前。 青离以前在蓬莱的古书上看到过上古借血登仙的记载,略微知晓一二,不用她指点,自己便伸出了胳膊来,一撩起衣袖却露出了手臂上一道道的伤口,虽然止了血却还隐隐缠绕着煞气,看起来分外可怖。 他一向高傲,怎会容许自己这般狼狈模样暴露人前,连忙施法抑制,不想刚竖指念诀就引得那煞气反噬过来,口中猛地吐出口血,竟已红中泛黑。 风衷还没来扶他,旁边已经冲过来一人稳稳托住他手臂,不是青玄是谁。 “你怎么来了?”青离一手抬袖遮着唇边血迹,一手推她:“回蓬莱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出岛!” 青玄声音哽咽:“你都这样了,难道要我丢下你不管吗?” 青离推不动她,干脆自己往旁边挪开了一些:“这煞气你知道的,我父亲就死在这上面,你能管得了什么!” 青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忽然从袖中取出锦袋,倒出颗丹丸塞进他口中,盘腿坐下,凝神作法。 青离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抬眼就见青玄指尖缓缓溢出一缕纯净的白烟,受丹丸药力牵引,直往他心口而来。他脸色忽变,扬手一挥,竟将她生生震开了去。 “你疯了?居然想用自己的元神救我!”出了手他也费尽了力气,大口喘息着。 青玄这下摔得不轻,爬起来时嘴角都带着血丝,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你我本就同生之鸟,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你元神幼年受过创伤自己忘了?还敢这般消耗,是想让我们提早灭族吗!”青离冷着脸:“滚回蓬莱去,我不想看到你!” 青玄抹了抹眼泪,青离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嘴上凶狠,心里却还是会为别人着想。当初没修炼出人形时,她怎么也飞不高,他会在旁边一边呵斥她一边等着她;她有危险了怕被他骂不敢吭声求援,他会自己追过来骂得更狠,却还是会给她收拾残局;他多年不回蓬莱看她,却还记挂着她幼年受过的创伤…… 她知道他的好,怎么能看着他死…… 天上忽然传来鸟鸣,青离抬头看了一眼,那是来自蓬莱的鸟群,盘旋在他头顶,发出一声一声凄凉的悲鸣,他垂下眼,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青玄忽然扑了过来,紧紧扯住他衣袖:“你别多想,这些鸟只是来探望你的,你还记得你我幼年种的那棵大榕树吗?它们都栖息在那棵榕树上,待你好了回蓬莱可以亲眼去看看,那树已经很高了……” 青离很平静地看着她:“回去吧,我是看不到了,倘若今日成功留后,你以后带着他去看吧,我们青鸟族以后就靠你了……” 青玄的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只当没看见,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朝风衷伸出手臂去。 风衷却将蓝玉瓶收了起来。 “算了吧,你的精血我不借了。” 青离一怔:“为何?” 青玄也呐呐地擦了眼泪望了过来。 “你们彼此情深义重,我觉得此时借血留后并不合适,何况借血之后你心愿一了,只怕就真要没命了。” 青离蹙眉:“种神应当心中只有世间万物,如今为何会在意这些世俗情义?” 风衷笑了笑:“以前我身为种神,虽怜悯世间疾苦,却从未经受过世间疾苦;虽对人世有情,却从未体味过人世之情,这大概就是天意让我如今成为凡人的用意吧。” 青离无言。 风衷道:“我眼下正当虚弱,这阴煞相混之气难以祛除,但有个人或许可以,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兴许能保你一命,你便有机会洗脱冤屈了,倘若届时你还愿意借血给我,那此事再说也不迟。” 未等青离答话,她手中的龙桑杖生气大震,他心神安定,很快便阖眼睡去。 青玄连忙追过来问:“你说的是何人?” “万山天尊听过么?” “……”青玄摇摇头。 风衷摸摸肚子:“先吃饱了再说吧。” 天也快黑了,穷奇到现在就啃了俩酸不溜秋的野果子,早已按捺不住,一听这话就抢先朝远处跑去,风衷追过去时,它已经自行变作成年越过沼泽去找野味了。 风衷就在附近垫着脚摘野果,还没摘几个,后面一阵声响,她以为是穷奇回来了,头也不回地道:“怎么样,捉到什么了?” 没有穷奇噗嗤的回应,却有妖气弥漫过来,她心神一凛,拔脚便跑,一边掐动手指。 后方那东西追得极快,甚至就快贴上她的背,化为成年的穷奇及时从斜刺里冲了过来,怒吼着朝她身后扑了过去,她转头时只听到它打了个嗝,连那妖物模样都没看见,竟就被它吞入了腹中。 远处传来青玄的惊呼,伴随着刀剑之声,风衷心道不好,这才想到这妖物可能正是来偷袭青离的,赶紧翻身骑上穷奇朝那边奔了过去。 尚未近前,果然看到一群面貌狰狞的妖魔围着墙根处在袭击青玄,青玄要护着青离,抵挡四周而来的偷袭,看起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风衷跳下地,拍了一下穷奇:“快去,就当开饭了!” 一说开饭穷奇就来劲,狂吼一声就冲了过去,一下撞飞两个,调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大快朵颐,忽然从四周冲过来一大群山怪,口中呜呜啦啦的一阵乱叫,颇有声势。 风衷以为他们也是来杀青离的,正要动手,却见他们提着兵器直奔那些妖魔而去,以多敌少,居然片刻就撂倒了对方大半。 为首的男子也穿着青衣,但比起青离青玄的天衣可就满是妖邪之气了,他立在断墙上方指挥着那群山怪:“快快快,赶紧弄死他们,大王还等着回话呢!” 风衷看了又看,那小子不是当初在混沌界里卖了轩卿的柳笙嘛! 有这群数量可观的山怪在,妖魔们可能是觉得无机可趁,很快便退走了,没能退走的都入了穷奇的肚子,眼前一下就清净了。 “啧啧,多亏了我们在吧?”柳笙叉着腰望着风衷,一脸得意。 一道银发白衣的人影忽然幽幽从他身后的断墙上冒了出来,扬手就扇了他后脑勺一掌:“叫你办完事就撤的呢,留在这儿抢本王风头啊?” “啊啊不敢,小的们马上就走了,大王留步,不用送了!”柳笙揉着后脑勺,招呼山怪们火速跑了。 涂山十方一撩发尾,轻轻跃到风衷跟前来,搭住她肩头,笑容满面:“祸水,想本王了没?” 第039章 作死 眼前男子银发白衣,媚骨天成,绝对是出自涂山九尾一族,青玄挪了挪脚挡住青离,就怕他兽性大发地冲上来。 风衷拂去他胳膊,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又需要人气滋养了?” 涂山十方长叹一声:“自打人间没了人,混沌界里的妖魔罪犯往人间跑也没人管了,但本王高风亮节啊,怎能坐视不理呢?所以就领着小的们出来抓他们了呗。” 风衷笑了:“哦?那可真是功德一件。” 她走去墙根边看了看青离,并没有添新伤,青玄身上倒是有些轻伤,好在也无大碍,便向青玄引见了涂山十方,又向涂山十方介绍了一下青玄。 “果然是只九尾狐……”青玄小声嘀咕了一句。 涂山十方伸着脖子看着她背后的青离:“他这是怎么了?” 风衷倚着墙坐了下来,从袖中摸出先前摘的野果擦了擦,边吃边道:“他体内有阴气和煞气冲撞他元神,我要带他去治伤,很快便会走了,你若没什么事就回混沌界去吧,有你在,也能防着郁途在混沌界里收割势力。” 涂山十方撇撇嘴,还真扭头走了。 青玄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到消失才放心,在风衷对面坐下,燃了堆火出来:“听你话里的意思,在背后捣鬼的莫非就是冥神?” 风衷道:“你既然知道了也多长个心眼,他迟早也会对蓬莱下手。” 青玄不禁看了一眼青离,暗暗忧心。 风衷看她愁眉苦脸的,笑了笑道:“那些妖魔刚吃了一亏应该不会再来,休息一晚再上路吧,其他事暂且别想了。” 青玄盘腿坐正:“你现在是凡人,才是最需要休息,我来守夜吧。” “行,那我就不与你这个神女客气了。”风衷吃完了果子,将龙桑杖竖在身前,生气安抚着她的心神,很快她就歪着头睡着了。 穷奇吃了几个妖魔分外满足,这会儿变作幼崽在她脚边翻来翻去地玩耍,倒是留心没打扰到她。 青玄也阖眼养神,忽然听到一阵轻浅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涂山十方居然又回来了。 他的手里捏着一截空心竹管,管中盛着清水,自顾自地走到风衷身旁坐下,一手托着她脑袋枕在自己膝头,一手将竹管贴在她唇边,小心细致的喂她喝了下去。 风衷因为这些时日休息不好又吃的不好,即使在这湿润的沼泽地带也嘴唇干裂起了皮,此时受了水的滋润才好了一些,睡梦中的眉心都舒展了几分。 青玄在对面看得暗自生奇,她一直在奇怪为何这次没见到东君,此时又见这九尾狐似是在打风衷的主意,不免替他着急。 怀揣着这份心思,接下来她总时不时地往对面瞄,涂山十方却根本没看她一眼,毫不见外地半揽着风衷靠墙闭起眼来。 真是只不要脸的狐狸!青玄心道:改日一定要在东君面前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有这般好生伺候,风衷这觉自然睡得分外舒适,睁开眼已是第二天,头顶日上三竿。 她眨了眨眼,霍然坐起招呼青玄:“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你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我?” 青离还躺着没醒,青玄就蹲在他身边,闻言朝旁边努了努嘴。 风衷扭头,涂山十方正捏着个果子蹲在穷奇面前喂它,穷奇死活不吃,他就捏着它嘴巴非要它吃,一个拼命喂,一个挥着肉爪拼死顽抗,这架势简直是一场无声的搏斗。 “你怎么还在?” 第32节 涂山十方手一松果子掉了,穷奇也趁机溜了,他拍拍手挪到她面前来,眼波涟涟地看着她:“你上次不是说要借血么,本王走了还如何借给你?” 哪知风衷竟断然拒绝:“不用。” 涂山十方一愣:“为何?” “你自己口口声声叫我去借别人的血的,你忘了?既然不愿意,我何必强求。” “……”涂山十方噎得说不出话来,很快又笑道:“可是你自己也说过本王的血很适合的嘛,不借本王的还能借谁的呀?” 青玄立即起身嚷道:“东君比你合适万倍!” 涂山十方一扭头她就灭了气焰蹲回去了。 风衷好笑:“你们都以为是只借一位神仙的血,其实误会了,曦光的血我已借到了,还差些呢。” 青玄愣了愣,随即便指了指青离:“那就借青离的。” “咦,你不介意啦?”风衷挑眉。 青玄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看她:“我原本是介意的,可是青离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青鸟一族,你借血也不是为了自己,我不该太计较这些。” 风衷道:“我倒不是宽慰你,此番借血其实对方的精血才是主要的,留下的后嗣自然随父亲居多,原本也不会传承我什么的。” “那岂不是就等于是个小青离了?”青玄抬起头来,大约是想起了青离小时候的模样,双眼都在发亮。 风衷点头:“算是吧。” “等等!”涂山十方简直听不下去了,什么玩意儿这是,小青离都出来了!他拖着风衷往角落里走,恨恨地低语:“本王的精血难道比不上那小鸟么?” 风衷抱臂倚墙:“借血毕竟不是件小事,我是不想勉强你。” 涂山十方气得一掌拍在她身侧,险些把墙给拍碎:“你勉强一下会死啊?本王就喜欢勉强!” “……”风衷真不明白他这前后不一的是个什么毛病,万一答应了,真正借的时候又来反悔怎么办? 她摇摇头,头一低从他的禁锢中钻出来,提起竖在地上的龙桑杖,招呼穷奇:“走吧。” 青玄早已等不及,招来云头,将青离扶了上去,又将抱着穷奇的风衷拉了上去,风风火火地就要上路,涂山十方忽然掠了上来,在云头上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你、你跟着我们干嘛?”青玄瞪大了眼睛:“没见我们赶着去救人么,人家都不借你的血了,你这是要死缠烂打不成!” 涂山十方眯起眼看了过去,忽然伸舌舔了一下唇。 青玄脸一白:“别以为你是狐狸我就怕你,我是青鸟,又不是家鸡!” 风衷按按额角:“算了算了,赶紧走吧,他爱跟着就跟着好了。” 青玄只好不甘不愿地乘云上路,风衷给她指路,云头飘出去没多远,涂山十方便看出端倪来:“这是要去汤谷?” 风衷“嗯”了一声。 “汤谷?”青玄忽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风衷和涂山十方齐齐看了过来。 青玄咬着下唇,云头速度慢了一分:“非去汤谷不可吗?” 风衷道:“我与你说过要去找万山天尊的,他千万年来在只待在汤谷,自然要去汤谷找他。” “那好吧……我也只是怕路远而已,没什么。”青玄低着头去照看青离了。 涂山十方把玩着发尾歪头过来跟风衷嘀咕:“汤谷就在东边,驾云过去都不用半个时辰,她多半有问题。” 风衷推开他的脸,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自己古古怪怪还好意思说别人。 日头越来越高,已经升上正中。越往东飞离日头越近,人间已无四季,此刻却叫人觉得暖融融的舒适,叫人想起秋末入冬的光景。 风衷正坐在云上晒得晕晕乎乎,忽听涂山十方说了句:“到了。” 她睁眼往下一看,一大片荒山野岭,怪石嶙峋,树木参差。远处海天一线相接,波澜壮阔,真是一番奇特的景象。 几人落在了一处山谷里,青离已经醒了,被青玄小心搀扶着四下观望,一时摸不清楚身在何处。 风衷用龙桑杖随手点了点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弯腰将之捡起,轻轻抛了出去。 裹着生气的小石头往前一路滚动,穷奇还以为是好玩的,“噗嗤”一声,撒开脚丫子就追了上去,风衷帮青玄扶了一把青离:“跟着石头走。” 涂山十方忽然横插。进来挤开她,抢着扶住青离:“本王心善,替你扶了,你去前面继续投石问路吧。” 风衷觉得他这次现身后就阴阳怪气的,斜了他一眼往前走了。 青玄恨不得把青离拖到自己身后来,奈何涂山十方稳稳地托着青离的胳膊,青离也未拒绝,只好忍了。 万山天尊不喜欢与三界生灵接触,只喜欢避居在极其隐蔽的角落之处。风衷几番投石问路,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两山夹缝的一线天,根本无路可进,还真符合他老人家一贯的作派。 风衷将龙桑杖在山缝两侧各点了一点,右手掐指,以生气探寻周遭,数次无果,顿时心中一沉。 青离被涂山十方和青玄一左一右扶着到了跟前,见她一动不动,便知道有些不妙,声音嘶哑地开口道:“有什么事种神不妨直言。” 风衷转头道:“万山天尊已经沉睡了,还是永久沉睡。” 青玄顿时急了:“那要如何是好?” 风衷抿唇不语。郁途以前虽与她同在女娲大神座下修习过,但最初的师父正是万山天尊,请他来应付徒弟留下的伤应该不难。何况青离的伤里煞气不多,不像甘渊神女那般棘手,万山天尊肯定可以为之祛除,可惜现在都无法实现了。 青离冷笑自嘲:“大概是我命该如此吧,只可惜无法洗脱冤屈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远远传来一声怒喝:“你罪大恶极,还有脸说冤屈!” 风衷猛然抬头:“好像来了很多神仙,肯定是追兵又来了。” 青玄一愣:“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叫岐云传话给执法神了!” “切,看来只有本王先去挡着他们了。”涂山十方松开青离,飞身而上。 风衷一句“小心”都没来得及说,他已经消失在半空了。 恰在此时,一线天内刮来一阵狂风,携带浓重的腥味。风衷一手捂住口鼻,被吹得东倒西歪,好在穷奇死死咬住了她的衣摆才没被卷走。赶紧伸手帮忙扶住青离,不想他脚下地面忽然裂开,她扯着他衣袖,被牵连着一道摔了下去。 并没有摔到坑底,落地后反而身在一处山头上。 风衷凝神戒备,一面提醒青玄:“这是挪移术,对方一定有些道行。” 青玄没答话,却抽泣了一声,风衷转头去看,就见青离被她揽在怀里,脸色又灰败了一分。 “种神,有劳一路施救,但前有追兵,后有劲敌,不必强求了。”青离坐正,伸出手臂:“请种神取了我精血,了却我心愿吧。” 青玄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也点了点头,稍稍退开。 “……也罢。”风衷从怀中取出蓝玉瓶来,以龙桑杖点住他眉心。 第040章 偷吻 青离很快便面露痛苦之色,却忍着没有吭声。 受龙桑杖指引,他的指尖慢慢溢出一滴精血,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与风衷指尖的血混在一处,忽然一道巨大的黑影冲撞过来,将他撞翻在地。 这荒山野岭之地,风衷自然一早就多加注意,当即抢过蓝玉瓶护在怀中,转头看清那黑影原来是一条漆黑巨大的蝮蛇,看不见身子,昂着的头却比这山头还高,吐出来的蛇信上赫然沾着青离的那滴精血,它竟然就这么给吞入了腹中。 “嗬,蓬莱岛上的小青鸟,原来还没死绝呢。”蝮蛇口中发出一道苍老的女声:“你们居然敢踏入汤谷,可怜被我的挪移术送来这里,连精血都被我吞了,接下来便是你们的脑袋了。” 青离撑着地面坐起,冷眼望着她:“原来是你这妖物,竟然还盘踞在汤谷!” 蝮蛇高高扬起蛇尾,重重拍打过来,沿途扫到周围山壁,刮来一阵碎石。 风衷迅速掐指,穷奇化作成年,双翅一张挡了回去,她趁机扯着青离往后退,直到一棵大树后方才停。 青离倚着树干道:“借血未成,是我大意了,待解决了这妖物,小神再为种神奉献精血吧。” 风衷道:“无妨,任何事都不可能次次顺利,你已损失头血,再损耗对你不利,暂且别提此事了。” 青玄小跑过来,低声道:“果然不能来汤谷,我就猜这老妖物还没死!” 难怪她先前听说要来汤谷反应古怪,风衷这才明白过来:“这老蛇与你们有仇?” 青玄点头,抬袖擦去眼下泪痕,双手扶住青离:“这是汤谷里的蝮蛇浮连,自古与我们青鸟族为敌,曾经吞食了我们百位族人,我幼年也险些被她吃了,九死一生被救回来,元神上才落了创伤。” 大约是那段回忆太过可怕,她的肩头微微抖了抖,脸色白得吓人。 风衷听闻这妖物如此残暴便已沉了脸,转头看穷奇独自应付它有些吃力,料想不是泛泛之辈。沉吟片刻,她忽而想到什么,问青玄道:“你之前要用元神救青离时,给他吃的那丹药是什么?” 青玄道:“那是我制的药引,可以将己身之物引去对方身上,但只有彼此有感应的双方才可互用。” 风衷又问青离:“这老蛇刚吞了你的精血,你应该对自己的精血有感应吧?” 青离点头:“短时之内应该是有的。” “那好,青玄,再准备一颗丹药,伺机给这老蛇喂一颗。”风衷起身,迅速跑去穷奇身边翻身而上,持着龙桑杖朝浮连飞去。 在半空中看来才发现浮连简直巨大的难以想象,蛇身盘踞在十丈之下的山谷之中还围了好几圈。风衷细观之下发现它双眼竟然早已瞎了,难怪刚才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定是天性使然,只注意着青鸟的气息了。 大约是离得近了,浮连昂着头转来转去,嘶嘶地吐着信道:“咦,似乎有我族女娲大神的气息。” 风衷大怒:“大胆妖孽,残暴至极,竟还敢以女娲大神同族自居!” 说话间龙桑杖便送了出去,浮连的脑袋被滋生而出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扭动身躯,谷中尘烟顿起,它低嘶着直往后退去。 此等妖物定有后招,风衷怎会放任它跑远,提着灵力以藤蔓拉扯开它的上下颚,朝对面山头大喊:“青玄!” 青玄应了一声,手中早已捏着那丹丸,但对浮连心存畏惧,起身时死死咬着唇。 青离忽然夺过了她手里的丹丸,抢先飞身而去。 浮连一感受到青鸟气息便挣扎地更厉害了。青离冒险接近,手指一弹,丹丸直飞浮连口中。但伤势又起,他未能及时退走,被浮连口中伸出的蛇信一下刺中肩头,闷哼一声摔落下去。 好在青玄及时赶来接住了他,喂他吃了粒丹药趋避蛇毒。 风衷已有些气力不支,忙对青玄道:“快,用你那术法将青离身上的阴煞之气引去这老蛇身上!” 青玄这才明白她的用意,顿感柳暗花明,再也顾不得畏惧浮连,按着青离在云头坐下,凝神施法。 青离身上的煞气并不多,只是因为伤口里还有阴气助长煞气,这才越来越严重。 想到甘渊神女救夫之举,风衷才明白郁途为何会对青离出手,也许正是为了将自己伤中的煞气转移到他身上,此时正好,可以用这法子救了青离,还整治了这妖物,一举两得。 黑沉的一缕煞气自青离天灵盖被牵引出来,顺着青玄的指尖送出,丹丸立即起了效用,牵扯着煞气直入浮连体内,紧随而后的阴气也被牵引而去,浮连陡然受到两股气息冲撞,惨叫一声,竟发力挣脱了藤蔓,愤怒地甩着蛇尾扫了过来。 藤蔓寸寸断裂,风衷受震,捂着心口拍了下穷奇避开这一扫,那边青玄也按着云头远远退开,可惜还残余了些阴气未能全部引出。 “青鸟小儿!竟然用此极魔邪物来害我!”浮连周身已若隐若现那层煞气,受阴气助长,越来越重。它似是痛苦至极,蛇身周围卷出风来,越来越狂,混着蛇的腥味,一时间飞沙走石,入眼的场景都扭曲起来。 穷奇及时飞去旁边的山头,利爪紧紧攀入山石中才未被风卷走,风衷抱着穷奇脖子伏低身子,眯起眼睛去看,青玄和青离所在的云头已经被卷入了风里,看来浮连是又打算用挪移术带着猎物逃了。 第33节 风衷咬牙,催生出龙桑杖里的藤蔓紧紧箍住它的蛇身,青离和青玄瞬间便被风卷着消失不见,浮连却被生生扯了回来。 “混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 浮连转头朝她扑来,却有道白影从那阵风里卷了过来,恰好一下撞开了蛇头,风衷伸手一拽,不是涂山十方是谁。 他借力翻坐上穷奇的背,揽着风衷的腰:“哎哟要死,这什么邪风啊,本王怎么一不留神就被卷到这鬼地方来啦?” 风衷没回话,全神贯注地盯着浮连,风已停息,它的挪移术过了,青离青玄不可能被追上了。 涂山十方顺着她视线看去,眼神一凛:“这不是浮连嘛。” 看来这妖物名声臭出三界了,连他都认识。 浮连又掀起风来,周围景象开始扭曲。涂山十方搂紧风衷:“提着神,可别叫她的挪移术把你我给挪散了。” 说话间浮连已经用了全力,穷奇爪下的山石豁然裂开,没了支撑,顿时连带着背上的二人被风卷走。 涂山十方一直紧搂着风衷,落了地才松开她,所在之处是一处洞穴,四周阴森,气味腥臭。 风衷爬起来往洞口跑,快踏出去时急急收住脚步,原来这洞凿在绝壁之上,下方深不见底,险些就摔下去了。她抬头望望对面,那里似乎是座山谷入口,有些奇特,两峰相对,欲合未合。 “这里是汤谷的不合关。”涂山十方走来洞口边看了一眼。 山谷里尘土飞扬,浮连现了身,浑身扭曲不断,愤怒地撞击着四处的山石,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痛苦一般,一面朝洞口大喊大叫:“待我熬过这阵,定要嚼碎了你们!” 风衷环顾四周一圈:“看来我们是被当做猎物送来它老巢了。” 涂山十方就地一坐,倚在山石上,优哉游哉地捋着肩头搭着的银发:“那让它先吃你,你看着就好吃。” 风衷翻了个白眼,正好也累了,挨着洞口坐下,暂且不去管外面那疯了似的浮连了,问他道:“那些神仙都走了?” “本王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去挡他们了么?” “挡了啊,可他们看也不看本王就走远了,跟不认识本王似的,连打都没打起来。”话音一顿,他挑挑眉:“哦,他们还真不认识本王。” “……”风衷无言,但愿青离他们别被碰上才好。 想到这里,她连忙伸手入怀,方才情形紧急,蓝玉瓶也没来记得收入乾坤袋里,就这么藏在了怀里,还好没在对付浮连的时候弄丢了。 她小心擦了擦瓶身,纳入乾坤袋里。 涂山十方忽然闪到了跟前,一双媚眼瞪地老大:“你动用过蓝玉瓶了?难道你真借了那小鸟的血?” “你这般在意做什么?”风衷将乾坤袋收好,掖了掖领口坐了下来。 “好你个祸水!”涂山十方一咬牙,扭头去了角落,背过身不理睬她。 风衷知道他是在气没借他的血,可谁叫他脾气古怪,她可不敢随便借他的血。 恰好穷奇变回了幼崽,缩来她脚边休息,风衷注意到它背上有几处伤痕,赶紧为它处理,这么一打岔也把涂山十方那点别扭给忘了。 浮连还在外面咆哮,整个山谷都地动山摇。风衷疲惫至极又被吵得无法休息,只能捂着耳朵靠着山壁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手被拿开,她一惊睁眼,正对上一双迷离妙目,恍惚失神。 涂山十方抬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幽幽地问:“你真借青离的血了?” 风衷双目无神:“没有。” 涂山十方顿时面露喜色,往她跟前凑了凑:“那你动蓝玉瓶做什么?” “原本打算借他的血,但被浮连打断了。” 哼,原来还是动过心思的!他沉着脸,刚要解除幻术,转眼一想又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继续问她:“你当真不想借本王的精血嘛?” “不想。” 呸,这问题不算!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问:“神仙里面,你觉得谁最好?” 风衷不假思索便道:“女娲大神。” “……那第二好的呢?” “曦光。” 涂山十方终于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指尖滑过她唇角,忽的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又酥又麻,仿佛在心尖上挠了一下,他抚着唇扭过头,不想正对上穷奇鄙视的嘴脸。 “噗!”穷奇呸了他一下,想扑过去挠醒风衷告状,被他及时捞在了手里。 他还是趁着风衷虚弱才施出了幻术,料想她很快便会醒来,得赶紧消除痕迹,被它打断可就露馅了。 穷奇被他施法束缚了四爪放去角落里,又身上负伤暂且无法变作成年,气得又“噗”他一下,拱了拱身子屁股对着他,恨恨地小声噗嗤:改日一定要去告诉黑衣猎人! 啧,还真是没白喂养你一场。涂山十方指尖绕着发尾,低低地笑。 外面危机未除,可眼下这方寸天地却盛满了他隐秘的欢愉。 洞外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风衷蹙了蹙眉险些醒来,涂山十方起身朝外望去,看清浮连情形,先是一愣,接着却又高兴起来。 第041章 老祖 汤谷很大,神仙们虽然来了不少,可要找到青离也绝非易事,但岐云不同,他毕竟先前与青离合作许久,为了防止被他甩开用遍了方法,对于如何追踪青离已经自有一套了。 日头西斜,远在东方的汤谷提早沉入了暮色。 岐云点足在枝头,远远观望着对面山缝前的两道青色人影:青玄正在为青离疗伤,看青离的情形倒比他想象的要好些,至少没像是要送命的样子,他们像是刚冒出来的一样,一眨眼就出现在那儿了。 先前青玄说种神可以证明青离的清白,他便猜想青离已经遇到了种神,可悄悄追到这里,怎么没见到种神呢? 待久了肯定会被青离发现,他飞身踏云而起,悄悄去周围搜寻了一番,始终不见风衷身影,难道是他多想了,种神根本没与他们在一起? “岐云上仙!”远处有声音高声唤他。 岐云扭头望去,天边飘来了一大群神仙。 到了跟前,为首的执着剑问他:“可曾见到青离?” 岐云扫了他们一眼,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找到了青离只怕是要见血,他摇了摇头。 对方咬牙切齿:“真是可恨,分明听着他声音了,赶过去却没了踪影,到现在也没找到他!” 岐云道:“谁都知道青离的老家在蓬莱,他肯定料到我们会一路往东找来,也许是故意在这里使了个障眼法呢?反正他已经失去比试资格,诸位何必这般赶尽杀绝嘛。” 这些神仙大多也是一时激愤被说动来追杀青离的,如今屡次三番找不到目标已经不耐烦了,再听他这么一说,顷刻便有大半想要离去。有几位却担心青会离卷土重来,犹豫不决地看着岐云。 “那岐云上仙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取青离性命?” 岐云笑呵呵地道:“天界比试已经开始了,我来是催促诸位赶紧回去,可别误了时辰。” 他说着率先驾云往天界而去,神仙们这才跟了上来。 看来是没机会好好寻找种神了。岐云暗自叹息,原本还指望借扶持青离比试来为自己铺路,怎么也没想到会横生枝节,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背着黑锅失去争夺种神的机会吧,倒是犯不着为了个留后的机会而害他性命,这些个神仙也真是魔性了。 不合关那边,巨大的轰隆声不止响了一声,山洞里的风衷终于被吵醒,睁开双眼,只看到穷奇在眼前,一见她醒来就“噗噗嗤嗤”地说着什么。 风衷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涂山十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连忙起身朝外望去。 斜阳只剩下一缕,浮连正在甩着自己的蛇尾,一下一下地砸着山谷的地面,巨响正是来源于此。它看起来已经疲惫至极,尾巴砸击地一下比一下慢,但奇怪的是模样好像没先前痛苦了,身上缠绕着的煞气也被压制了下去。 风衷觉得浮连身上似乎充满了一种特殊的灵气,这灵气正牵引着它身上的煞气顺着这砸击而甩出体外,连忙伸出龙桑杖遥遥探向那边,不禁一怔,它身上的灵气竟然出自万山天尊。 难怪这蝮蛇会有如此造化,想必是长久盘踞在万山天尊沉睡之地,借助他的灵气修炼而成。 风衷还指望着它消耗完体力去解决了它,怎能让它摆脱煞气,手中龙桑杖一转,生气直往那边震去,逼得浮连一退,灵气也断了,煞气立即又窜了回来。 浮连大怒:“黄毛丫头,那狐狸小子趁我不适丢下你跑了,你一个人还敢找死!” 风衷反倒松了口气,这说明涂山十方没出事。 浮连张口喷来一阵毒液,风衷及时避开,毒液落在洞口,毒气弥漫,混着四周腥臭的气味,叫人几欲作呕。她一手捂住口鼻,挡在穷奇身前,以生气净化四周,却还是感觉不适。 忽闻铿然一声琴音传来,震入心房,犹如清泉涤荡,顿时叫她心神俱安。 浮连发出一声惨叫,口中怒吼:“不合老祖!你个老不死的,竟敢趁虚而入!” 风衷抬眼望出去,浮连在猛烈地撞击着对面那两座欲合未合的山峰。山峰上端坐着个灰衣男子,面朝夕阳抚着膝头长琴,遥遥一观,鹤发鸡皮,声音却清冷悦耳:“老夫早就想要你性命了,你又不是头一回知晓。” 浮连暴怒,身形窜起,朝他咬去。 不合老祖手一扬,琴音陡然间慷慨激昂,浮连未至跟前便被震飞,摔落在谷中,蛇身上伤口一道一道显露出来,它不断扭曲着,但早已筋疲力尽,根本无力抵挡这攻势了。 琴音越高,伤口越重,浮连渐渐不再动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穷奇忽然有些激动地窜了过来,变作成年看着风衷,一副恨不得马上冲出去的模样。 “这么大的蛇你也想吃?”风衷摇头:“去吧,少吃几口。” 穷奇欢嘶一声,冲出了山洞,很快便传来浮连一声哀叫,之后再无声响,应该是被穷奇咬断了脖子。 然而穷奇居然很快又飞了上来,万分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风衷不禁奇怪,低头朝山谷里看去,浮连巨大的身躯已经化为一滩稀泥,那片谷地整个都被融成了一片泥潭。她愣了愣,心中一喜,连忙翻身翻身坐上穷奇的背,拍了它一下,飞落去泥潭边。 这泥潭正是万山天尊独有之物,以往他所居之处附近必有这样一处泥潭,其中泥土可拔除躯体中阴邪之气,正是因此她才想到带青离来找汤谷找他,没想到浮连死后竟然化为了这泥潭。 看来她先前想的没错,浮连一定是靠万山天尊的灵气才修炼至这般造化,也许正生自于他的泥潭之中。 青离身上还有阴气未除尽,甘渊神女身上的煞气虽然不能被彻底拔除,但从浮连所为来看也能受其压制,这可是好东西。她自怀中取出乾坤袋,正准备取些泥土,忽然一声琴音入耳,将她生生震开几步。 “这泥潭是老夫的,外人休想染指。” 对面山峰上的不合老祖将琴一收,负在身后,也落了下来,看也不看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对着泥潭,那里的泥土立即源源不断地往盒中而去,竟怎么也装不满。 风衷冷了脸:“这位老祖是不是太过霸道了?看这妖物先前与你对话,分明你与它已交手多次,这次之所以被你轻易斩杀也有我的功劳,难道这泥土不该分我一些?” 不合老祖看了她一眼,手下却未停:“浮连可是借助万山天尊灵气修炼而成,数千年的道行,你一个凡人,凭何居功?” “我曾为女娲大神座下种神。” “哦?”不合老祖眼神在她手中龙桑杖上一扫,脸上笑出了皱纹:“老夫听闻种神可以留后,倘若你肯为老夫留后,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放肆!”风衷也不是第一次来汤谷,还是头一回知道不合关出了个不合老祖,还如此狂妄无礼,一掐手指,穷奇便朝他扑了上去。 不合老祖挥袖扬来一阵尘土,挡开穷奇,卷着风衷拉至身前,幽幽一笑:“莫非种神是嫌弃老夫年迈?” 风衷手里的龙桑杖抵着他肩头,见他双眼毫不浑浊,反倒藏着些许邪气,身上却仙气纯净,这感觉与当初方君夜给她的感觉截然相反,猜测道:“莫非你是由魔成仙?” “不愧是种神,连老夫来历都看得出来,老夫更喜欢你了。” 第34节 风衷怒气又起,龙桑杖中藤蔓缠着他肩头,试图将他甩出去,不想这不合老祖元神极强,借力打力,居然连她自己也被弹开,正落入泥潭之中。 泥土瞬间浸满了她全身,穷奇飞过来拉她,却被不合老祖的琴声震退。 他盘膝坐在泥潭边,架着琴在膝头缓缓拨弄:“老夫也不是不懂风情之辈,今日就为种神奏一曲人间的凤求凰如何?” 这泥土只会对人有益,风衷倒没急着出来,只觉得这老头多半是在耍弄自己,眼下满身是泥,还要听着他那阵琴声,心情自然也不会好。 不想顺着那阵琴声,她身上似有什么被拔除了出来,顿觉舒适。 不合老祖道:“老夫怜香惜玉,种神身上近来似乎也沾染了些阴煞之气,如今是不是好多了?” 风衷活动四肢,的确舒适许多,也不似先前那般虚弱乏力了。虽然她有灵血护体,但近来频频接触这煞气,大概的确是有些影响,自己还未察觉。 可这样就越发觉得这不合老祖古怪了,无礼狂肆,却又没有敌意。 不合老祖起身,继续托着小盒吸纳泥土,风衷周身泥土也被吸纳而去,天衣渐渐恢复原样,纤尘不染。 她正准备举步走出泥潭,忽有一抹泥土直往她怀间漫来,她伸手一压,手心摸到了怀里的乾坤袋。 不合老祖望了过来:“只有极魔邪物才会吸引这泥土主动去压制,你怀里有极魔邪物?” 风衷一愣,乾坤袋里装着蓝玉瓶,还有便是封印着的小黑和方君夜,若说邪物,也只有方君夜符合,可他只是罪仙,不至于是极魔邪物吧? 看这不合老祖似乎对极魔邪物有些了解,她走出泥潭道:“如何可以断定?”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啸,是青鸟的声音,大概是青玄在寻找她。 不合老祖将所有泥土吸纳干净,收盒入袖,飞身上了不合关的山峰,顺着风远远送来一句:“后日夜半,老夫会再来见种神的。”说完瞬间消失在山峰之后。 风衷皱眉,低头看着已经干涸的泥潭,万分可惜,他自己没病没灾,全取了到底是要给谁用?就不能分她一些? “哟,祸水,你怎么出洞来了?” 风衷抬头,看见涂山十方落到了跟前,脸色似有些疲倦,不禁疑惑道:“你去做什么了?” “喏!”涂山十方将手里的东西抛来她面前,居然是只肥硕的妖兽:“本王就是太善良,你瞧不上本王的精血,本王还顾着你的肚子。” 这里毕竟是汤谷,原先又盘踞着浮连,根本不是妖兽出没之地,他肯定跑了很远的地方才猎到了这个。 本该最高兴的穷奇却很不给面子地扭过了头,还嫌弃地拨了一爪子。 风衷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涂山十方抢话道:“它一直记挂着什么黑衣猎人,大约是不想吃本王这个白衣猎人的东西吧。” 穷奇双翅一张,用一声山吼无情地唾弃了他。 风衷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很挂念曦光,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伤好了没有。” 第042章 再会 被风衷惦记着的曦光此时正在扶风山的山腹中,用冰魄冰封了自己的躯体。 天界的比试已经正式开始,他虽然录了名,但参加已没有意义,已经借过一次血给风衷,就算赢了她也不会再让他消耗精血了,但这机会说什么也不能让给外人,所以只能以分身去。 眼下他正驾驭着两重分身,为此他特地计算好了比试大概需要的时间,约莫要耗费人间两个日夜。为了保证足够的神力,在这两个日夜内他要将这两重分身中的元神暂收回来,移去准备比试的那具躯体中,就连本体中的元神也一样,尽管这么做有些冒险。 比试之地在天界的慈丘,慈丘半边为山丘,其余却一片平坦开阔,适合演武,且有神力镇守,任凭道行再高的神仙都不可能在此地耍阴招做手脚,自然也更公正。 山丘顶上安置了天帝天后的宝座,执笔仙娥持着名册立在左,依照次序唱名;执法神立在右,看守现场秩序。他的神兽獬豸不在,此时正忙着追查谋害神仙们的凶手。 被叫上名的已经去丘下比试,未被点名的都侍立在天帝天后的宝座后等待,有的百无聊赖,有的摩拳擦掌。 场外四周层云遍布,围满了看热闹的仙娥神女们,对着下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原本青离是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但他如今不在,结局就很难预料了。 天帝今日天衣整肃,很是庄严,但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下方比试到一半他就开始打盹,被天后悄悄拧了一把大腿才惊醒,左右看看,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其他神仙发现。 其实他老人家心里很清楚,借血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什么比试。奈何种神逢此三界颓败之际现世,惹得天界男神仙们蠢蠢欲动,用比试这方法挑个人选出来,无非是为了平息无端的争斗罢了。 难道他们如今就没争斗了?这天帝可不信,人间没了凡人,天界失去了敬仰,神仙便也有了欲望,如今的神仙又与凡人何异呢? “唉……”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恰好下方比试胜负已分,大家还以为天帝这是在惋惜结果。 “岐云上仙胜!”执笔仙娥宣布结果时也依旧一脸冷漠。 因为有不少神仙遭了毒手,真正参与的并不多,加上规则点到为止,一场一场进行地十分迅速。岐云连胜几场,已经赢得了不少关注,就连天后都小声对天帝说他很有把握了。 执笔仙娥很快就将名册翻到了底,报出了冥神郁途的名号,然而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他现身。 “看来冥神是放弃了,”天帝摆摆手:“下一个吧。” 下一个就是最后一个录名的东君了,执笔仙娥报出名来,也没见他现身。 天帝又摆手:“东君那孩子指不定在哪儿睡着呢,揭过揭过。” 岐云心中暗喜,曦光能力平平,他倒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最担心的冥神居然没现身,看来此次真是天意在助他了。 执笔仙娥清了清嗓子,刚要通报,忽见远处两条青龙引着东君车驾而来,正落在下方场地中央。 所有人都以为是东君及时赶到了,却听引车的龙大向天帝伏低龙首道:“小神奉命来传话,东君因病无法前来,请了另一位神仙来代他比试。” 四下一片哗然。 “什么?”天帝哭笑不得:“东君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 龙二也近前一步见礼:“陛下先前未曾言明不可找人代替,我家东君又不愿放弃机会,因此便出此下策了,还望陛下允许。” “……”天帝转头看向执法神。 执法神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天界争夺种神都快有些魔怔了,还真没见有谁会不顾自己去替别人比试的。 “那行吧,东君就是这性子,随他去吧。”天帝忍着打呵欠的冲动摆摆手,示意继续。 汤谷之中已经入夜,风衷因为先前听到了那声青鸟的鸣声,便一直等在不合关未离开,免得青玄他们找不到自己。 先前那个山洞气味难闻,实在不愿回去,他们就在泥潭边落了脚。涂山十方将妖兽烤了,香气四溢,穷奇到底还是没抵挡得住,先前骨气铮铮的,这会儿变回幼崽,居然一口气吃了快一半。 风衷受了那泥土作用,身体大好,胃口也好了不少。快吃饱时,旁边的涂山十方递了支盛满清水的竹管来,她接过来仰头喝了个底朝天,浑身舒畅,忽然朝他看了一眼。 他不大对劲,自打回来就脸色疲倦,话也不多,此时正盘腿坐着在运功施法。 风衷凑过去盯着他的脸看:“你怎么了?” 涂山十方眼帘一掀,语中带嗔:“本王为了走开时你不被吃掉,在洞口布下了代身结界,否则你能独自就解决了那妖物?还不是多亏了本王用这副胸膛护住了你?”说着拍了拍胸口,又疼得皱着眉揉了揉,继续运功。 代身结界是已己身做结界护着他人的术法,比一般的结界更难察觉也更有效,只是攻击都会落到自己身上,伤害也大。风衷这才明白为何那老蛇连毒液都未能喷入洞去,恐怕都被他沾染了,现在他定是在运功逼出蛇毒。 “这妖物可不是我独自解决的,这里有个不合老祖,可以御音为刃,似乎先前就与浮连斗过不少回了,下手准得很,这才除了这老蛇。”风衷说着话给他提精神,一面用龙桑杖探着他颈边,果真是中了蛇毒。 涂山十方似乎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忽然朝天上望了一眼:“管他谁,本王先睡会儿。”说完便一头倒了下去。 风衷顺着他视线朝天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啊。低头再去看他,似乎睡得太沉了,她伸指在他天灵盖处一探,心中大惊,怎么感觉元神正在离去? 这蛇毒不会这么厉害吧?风衷连忙以灵力为他逼出了体内残余的蛇毒,一切都很顺利,可再探他头顶,依然有元神远离。 她将龙桑杖竖在他身边,想要护住他,生气一弹而出,周遭忽然漾出一圈微微波光,才察觉出他早已在四周布下一层结界,不禁松了口气。 原来早有防护,看来是故意元神出窍的。只是这也太奇怪了,好端端地一头睡过去就元神出窍了,他想做什么! 风衷起身,忿忿地踢了他小腿一脚,这厮若是回来后不解释清楚就赶他走,带着他迟早要被吓死。 最沉的夜色已经过去,太阳在缓缓靠近扶桑树顶,极东的汤谷率先迎来鱼肚白的天光。 风衷在结界内打坐,等着涂山十方的元神回归,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可算找到你们了!” 抬头望去,天边飘来了云头,青玄一手扶着青离,朝她挥了一下手臂。 青离挣开了她的搀扶,脸上灰败已无,理衣正冠,又回到了那个目下无尘的青离上神。 “那老妖物呢?”一从云上下来青玄便小心观望着四周。 风衷道:“被一个叫不合老祖的杀了。” “不合老祖?”青玄转头看了一眼那两相不合的山峰:“原来真有这么个不合老祖啊。” 风衷不禁疑惑:“你知道他?” 青玄点头:“大概是千年前吧,人间没了凡人,浮连越发猖狂地袭击我们青鸟族,忽然有个来历不明神仙跑来占了不合关,自称不合老祖,一心要斩杀浮连,不过听说始终未能成功。” 风衷抿了抿唇:“他是为了得到万山天尊的泥土才要杀浮连的。” 青离冷着脸哼了一声:“原来这老妖物与万山天尊有关,怪不得有此造诣。” 青玄忽然伸头朝风衷背后看了一眼,涂山十方就侧卧在草石之间睡着,银发搭在胸口,朱唇点缀白面,长睫垂敛着也有一番生动风貌。 她不喜欢狐狸都不得不承认他面貌惑人,就连青离都斜睨了他好几眼。 “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险些被这小子吓死。”风衷还有些怒气未消。 青玄想走近观察情形,不想被结界所阻,愤懑地嘀咕一句坐去旁边不管他了。 青离倒是朝涂山十方看了一眼,先前他身体虚弱,未能细察,此时看他竟然布着结界只容纳风衷,恐怕也在打着借血的主意。 风衷忽然持着龙桑杖走出了结界,对他道:“你体内还有些阴气,我替你逼出来。” 青离收敛倨傲,乖乖坐了下来,看了看风衷的脸色,思忖着是不是可以再提一提借血之事。 青玄如何感觉不出他心境变化,蹲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扯着地上茅草,转头看进结界里,穷奇幼崽正在暗搓搓地用牙咬涂山十方的衣摆,似乎也很不高兴。 为了等涂山十方元神回归,暂时是无法离开了。 这一等又过去一个日夜,猎来的那只已妖兽彻底被吃光。时已入夜,青离身体刚有些恢复,却还是主动请缨,为风衷取水找食去了。 大半夜的还献殷勤,青玄难免又气闷,可她自己先前明明又说了不介意他借血的,只能忍着。 风衷正靠着树干假寐,忽感结界一震,睁眼就见四周轻轻漾开了一层波光,转头去看涂山十方,他眉目微动,有苏醒的迹象了。 她撸了撸袖子,已做好了狠抽他一顿的打算,忽闻一声琴音传来,仰头望去,圆月映照着不合关口山峰上的身影:“老夫来见种神了。” 风衷立即起身出了结界。 青玄跟了过来:“那就是不合老祖?” “嗯。” 不合老祖轻轻落在结界外,根本不看他人一眼,冲风衷笑道:“种神现在是否愿意为老夫留后了?” 风衷蹙了蹙眉:“我只想与你说那泥土与极魔邪物之事,不想你开口还是这个。” 不合老祖道:“若得种神留后,老夫再与你详说那事也不迟。” 第35节 青玄看他这般灰衣落拓、鹤发鸡皮的模样,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忍不住抢话道:“哪里有你这样不要脸的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留后!” 不合老祖嗤笑一声:“凡夫俗子才会如此在意外貌。” 青玄气结:“你说我是凡夫俗子?” “哦,不该这么说,只怕要叫凡夫俗子不高兴呢。” “!!!” 风衷拦住就快气炸的青玄:“留后可是要借血给我的,你由魔修炼成仙,只怕不太合适。” 不合老祖负手背后在她们跟前踱着步:“人心若恶,与魔何异?魔若向善,与神何异?老夫以魔成仙,与以人登仙难道不是殊途同归?” 风衷不禁一怔:“说的也是。” 青玄瞪大了眼睛,一把扯住她衣袖:“难不成你还真要答应啊!你看看他都这把年纪了,真留了后只怕都无法照顾!” “照顾?”不合老祖嗤之以鼻:“留了后为何要照顾?” 青玄怒道:“不照顾你要如何养大他?” “放养啊,三界万物生于三界,自当于三界之中自由生长,有何不对?” “你……简直不可理喻!”青玄跺了一下脚。 风衷却笑出了声:“忽然觉得老祖所思所想甚对我胃口,若你精血合适,我倒也真愿一借。” “……”青玄看了一眼不合老祖的面貌,又看看风衷,惊骇难言。 不合老祖忽然挥袖卷来一阵泥土,缠住风衷腰身拉去自己身边,朝青玄瞥了一眼:“这小姑娘太聒噪,妨碍老夫与种神叙话,不如去别处详谈。” 言语未罢,尘土蔓延,青玄抬袖遮挡,拿开时已不见他们踪影。 第043章 真身 风衷被携着登上了不合关口右侧的山峰,每次不合老祖都是在此处消失不见,她猜想这里一定藏着他的老巢。 背后忽然传来穷奇山吼之声,她转头看了一眼,穷奇已化为成年,迎着月色振翅追了过来。 尽管不合老祖速度极快,又以尘土断后,但穷奇毕竟是她的傀儡,凭感应便能准确找到她所在。风衷意外的是这次它居然不用操控就自行赶来相助了。 不合老祖停了一下,放她站稳:“老夫只想单独与种神叙话,带着它可不大方便。” 风衷知道他对自己没恶意,否则也不会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转头朝穷奇遥遥招了招手:“你就在对面峰顶等着,我去去就来。” 穷奇眯着双眼威慑般瞪着不合老祖,收了双翅落在对面,当真没再跟来。 不合老祖揽过风衷,一跃而下,直入山峰背后,半道劈出一掌。风衷感觉山峰似乎动了起来,扭头望去,关口这两座欲合未合的山峰陡然合在了一处,峰顶的穷奇都惊了一惊。再收回目光,下方已不是黑黢黢的山谷,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 湖水镜面一般平静,中央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孤岛,方寸大小罢了。不合老祖揽着她落在这孤岛之上,圆月当空,倒映湖面,四下一片透亮。 风衷将龙桑杖别在腰间,蹲下身捞了捞湖水,顿觉清冽舒适,安心定神,想必这里是修炼的好地方,怪不得他神力强盛。 “老祖所居之处还真是别致。” 不合老祖道:“老夫居处并无特别之处,只不过比起荒芜人间自然是好多了。” “……”风衷顿时觉得被戳了痛处,这老头乖张狂妄,说话也毒的很,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叫人添堵。 她抿了抿唇:“眼下已无他人,老祖要说什么可以开口了。” 不合老祖笑了一声:“别的事先不提,种神倒是先看一看老夫的精血是否合适?” 他伸出一只手搭在风衷肩头,风衷只觉一阵仙气直入体内,周身一阵舒畅,大为诧异。 “还真是很合适。” 何止,简直太合适了! 风衷知道由魔修炼成仙要比由人成仙难上百倍,他能飞升,元神必然是经历了千锤百炼,能力绝不会弱。但通常此类神仙都会带着为魔时的元神根基,精血也有些特殊,按理说是很难与她血脉投契的,偏偏他不同。 不合老祖闻言,脸上又笑出了一堆褶子:“既然适合,那按种神所言,是会借老夫的精血了?” 风衷的确急着借血登仙,难得遇到个合适的,虽说年迈古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照办,岂不是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她冷冷一笑,不予理睬。 不合老祖自然懂她意思:“也罢,为表老夫诚意,这便奉上万山泥。” 风衷还以为他直接会分些泥土给自己,却见他自背后取下长琴,盘膝坐下,将琴摆放在膝头拨弄起来。 她脚下的土地忽然变得松软,黑泥弥漫而出,淡淡幽香四溢,顷刻形成一汪泥潭,正是先前被他吸纳而去的泥土。 风衷身体下陷进去,泥土直漫过了腰际才停,她再细看这孤岛,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之前他用来吸纳泥土的木盒放大所化。 不合老祖周围那块地面却无变化,他还在优哉游哉拨着琴弦,那些泥土围绕着风衷周身盘旋而上,几乎覆盖至她头脸。 风衷任由泥土沾了一身,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老祖这不是在赠泥,而是打算探一探我身上那所谓的‘极魔邪物’吧?” 不合老祖抬了一下眼:“别人的死活老夫可不管,这泥土赠给你,就该用在你身上,老夫这是替你用了。” 风衷无言以对,他倒是不傻,知道她是为别人要的。 所谓极魔邪物,乃是泛指,能被称为极魔邪物的都出自比上古更为久远的太古,为至恶至邪之物,一旦现世,三界动荡甚至不保,所以自古以来三界神仙都会竭尽全力阻止此类邪物现世。 风衷虽出身上古,却还从未见过真正的极魔邪物,只是近来频频听他人提及这煞气便是极魔邪物才留了心。她身上并无煞气缠身,乾坤袋里所带的东西也没有一样是有煞气的,说她身上就带着这种极魔邪物,她自然不信。 于是她干脆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来,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第一件拿出来的是蓝玉瓶,托在手中,泥土毫无动静,甚至还变得十分平整,匍匐在脚下,仿佛成了个平静乖巧的孩子一般。 第二件是以前曦光赠送的锦盒,放了一些应敌法宝罢了,也很正常。 最后掏出了那个藤蔓封印,圆球一般坚实如铁的封印躺在手心,立即惹得泥土窜了起来,厚厚的一层将它包裹住,就连风衷的那只手都被一并包在了泥土之中。 她万分讶异,怎么会这样? 不合老祖朝她那只手看了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琴音都拨错了一声:“原来就是此物啊,已被封印还能引着泥土再次压制,可见的确与极魔邪物有关。” “但这里面只封印了我的傀儡和一名罪仙,他们身上都没有煞气。” “虽无煞气,也未必就与这煞气没有关联。” 风衷皱眉道:“若要知道详细,只怕要打开封印,但这罪仙中了诅咒已到期限,一旦打开封印,恐怕会叫他没命。” 不合老祖又随手拨了两声琴音出来,似人在叹息:“的确凶险,不过种神若以生气护住封印,老夫以琴音驱使泥土进入封印内部细探,也许可行。” 风衷想了想,倒是个方法,未曾与他合作过,缺乏默契,只怕会有风险,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了。 “那好吧。” 她空着的那只手从腰间抽出了龙桑杖,抵在被泥土包裹着的封印上。不合老祖的琴声又起,舒缓轻浅,若山泉缓流,极其悦耳动听。附在封印上的泥土也随着这琴声缓缓游走,她那只被泥土一并包裹着的手顿觉一阵麻痒。 藤蔓“咔”的一声轻响,开了一道裂缝,龙桑杖中的生气笼罩上去,泥土也趁机钻了进去,风衷听见了方君夜的一声低吟,大约是被惊扰醒了。 原本一切平静自然得进行着,风衷虽对音律不甚精通,但也察觉得出不合老祖的曲音与龙桑杖中生气互为呼应,颇有默契。正感庆幸,他忽然一手急弹,曲音陡然拔高,生气也随之一阵,封印中的泥土开始退了出来,牵扯出一抹邪魔之气。 风衷稍稍一探便知这是方君夜身上入魔的邪气,随之方君夜没了声息,似是再度沉眠了。 “没别的了。”不合老祖的琴声回归舒缓,泥土全部退了出来。 根本连一丝煞气都没有,风衷扯了一下嘴角:“这也算极魔邪物?” 不合老祖道:“只是普通邪魔之气,不过泥土只对这罪仙有反应,料想与他还是有些关联的。” 大约是觉得风衷脸色明显带着不满,他眼睛四周挤出了笑纹:“老夫也是为种神着想,种神可是要为老夫留后的,最好一丝邪气都别沾才好。” “……看来老祖不仅狂妄,还自视甚高。” 风衷哼了一声,想要将封印归为完整,龙桑杖中的生气被猛然震开,封印咔咔作响,那道裂缝越来越大,眼看着整个封印便要支撑不住了。 被封印之物天生就会对抗封印,这风衷早已料到,然而再三以生气弥合,却并不奏效。 “方君夜,我可是为你好,你最好不要出来!” 她的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举起空着的那只手到嘴边,咬破手指,滴血上去强行封印。 被抽去了邪魔之气的方君夜大概找回了理智,裂缝终于缓缓闭合,只差一步,却迟迟未能成功。 风衷指尖鲜血淋漓,不合老祖的琴音一停,泥潭中哗的一声响,他忽然走了过来,说了句“闭气”,扯着风衷往下一陷,周围泥土陡涨,风衷眼前一片黑暗,竟然整个人都浸入了土中。 不过一瞬泥土又撤去,她露了头,抬手抹了一下鼻下才敢呼吸,却见手中封印已经恢复如常,上面覆盖了一层泥土,裂缝之处是一道蜿蜒的血迹,正是她方才滴入的鲜血。 不合老祖从她对面钻出来,一身是泥,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口中道:“老夫以前是魔物出身,用己身做引导,它反倒安分,足以说明这位罪仙与那煞气确有关联。”说罢手掌往下一压,泥土顷刻降低下去。 风衷想不透这其中到底有何关联,但他的话又不是没有道理,只能将这线索暂时记在心里,默默将封印收纳好,走出了泥潭。 泥土随着她走出而缓缓褪去,虽然浑身不沾半点污渍,天衣也整洁如新,但她到底还是觉得不大舒服,蹲去水边撩着水清洗了手和脸,一面问道:“老祖认为这煞气是否就是造成人间如此的罪魁祸首?” 不合老祖方才动作太急,琴身都沾了泥土,他就站在泥潭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口中道:“若是极魔邪物现世,导致人间如此也就不奇怪了,可这煞气已被封印住了,便说明这极魔邪物未能现世,所以不好说。老夫只能断言这煞气还在世间蔓延一日,就绝对没有好处。” 风衷点头,到底如何,只怕还得自己去亲眼一探究竟了。 不合老祖擦完了琴,放在一边,随手捞起一把泥土在掌中凝为一团,犹如丹丸大小,走出泥潭来递到她眼前:“老夫也不是吝啬之辈,这里的泥土若是用完了,种神可以再来取,只要为老夫留了后,老夫的东西还不就是你的东西了?” 风衷站起身来,甩去手上水珠,接过来收好:“我说话算话,既然你精血合适,借血当然也可以。”说着从怀中取出了蓝玉瓶。 不合老祖临水而坐,身上沾着的泥土正逐渐褪去,月上中天,清楚地照着他全身,潮水般消褪而去的泥土带去了他天衣上的灰旧,透出微蓝带银的色泽,脸和脖颈也渐渐显山露水,仿佛褪壳新生,竟全然变了副模样。 风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这张脸,以为看错了,又侧头去看水面,水中倒影仍有一头霜雪白发,面貌却截然不同,双眼深邃,目光清亮,视线透过水面看着她,嘴角轻轻一动,唯有露出的笑还带着熟悉的一丝邪气。 哪里还有先前那个鹤发鸡皮的老头?分明年轻至极! “怎么,种神对老夫的真身不甚满意?” 风衷握着龙桑杖伸过去,有些不大痛快:“你现在用这张脸对着我自称老夫才叫我不甚满意。” 第044章 十三 黑夜即将过去,月色只剩青白轮廓,不合老祖以尘土做的障眼法也终于消弭。 涂山十方去别处寻找风衷了,青玄青离负责附近一带,直到此时才注意到穷奇就守在不合关口的峰顶之上,这才明白他们被障眼法害得绕了一夜的弯路。 青离刚准备飞身去峰顶,忽闻天际传来一声悠悠钟响,细细聆听了一番,蓦地便变了脸色。 “怎么了?”青玄只知道这是天界用以传递消息给各方神仙的天钟之声,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据说当初就是因为生气撞击了天钟,天界才得知了种神现世的消息。 青离手攥成了拳:“天界比试胜负已分,马上获胜者便会来为种神奉献精血了。” 青玄张了张口,看他这模样,心情复杂地说了句:“也没什么,风衷说她不止要借一位神仙的精血,你还有机会……” 第36节 “真的?”青离果然有些惊喜。 青玄闷闷点头:“嗯,你当时沉睡不醒时,我亲耳听她说的。” 祥云拱瑞,紫气东来。 天界的慈丘旁挤满了男女老少的神仙,有些是之前就在观战的,有些却是刚刚得知结果赶来看热闹的。 此番比试拔得头筹的正是代替东君出面比试的那位,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服玄甲,发束金冠,发色却是青中带黑的古怪之色,手持一柄长。枪,此时正立在场地中央,一双眼睛在四周的仙娥神女身上来回穿梭,模样甚为轻浮。 女神仙们都不大高兴,可想起他比试时英武勃发,又忍不住总盯着他瞧—— “这谁啊,东君从哪里请来的?” “倒是挺厉害的,就是色眯眯的不正经。” 上方的天帝早已在结果定下时就携着天后走了,执笔仙娥还在,在丘顶高声道:“既然东君胜出,便请东君去人间为种神奉献精血吧。” 龙大龙二又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齐声道:“我家东君懒得下界,借血也请这位神仙代替去吧。” 四下一片惊呼:东君这真是懒到家了啊,连这样的机会都能放弃! 正在揉着肩头伤处的岐云也不禁望了过来,觉得曦光大概是在犯傻了。 “随便东君吧。”反正这也不算违背规矩,执笔仙娥摊开手中金册,望着下方:“那便请报上大名,我稍后要去禀明天帝天后知晓。” 那位眼光还在满场乱飞的神仙将手中长。枪一收,朗声道:“敖十三。” 执笔仙娥愣了一愣,四下一片窃窃私语—— “敖十三?这名字好生熟悉。” “确实,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岐云眼睛盯着那小子,心中也有这感觉。 为了显示天界对种神的敬重,执法神按照天帝的嘱咐,要选择几位稳重的神仙出面护送获胜者前去人间寻找种神。 结果选出了三位,偏偏这三位全都进入了最后一关,又全都败在了敖十三手下,如今还得护送他去找种神,这简直是先捅一刀,再撒把盐,伤地彻底啊。 那二位神仙年轻气盛,当场便绷着个脸,岐云却是笑呵呵的,围观的神仙都夸赞他心胸宽广。 龙大龙二一直送敖十三至南天门,目送着他跟随岐云一行同去了下界。 龙大嘶吟着与龙二咬耳朵:“东君称病不去比试也就罢了,怎么连给种神借血的机会都让给他了?” 龙二摆了一下身躯:“当日东君就那么被种神强行送了回来,八成还在闹别扭吧。” “唉,可怜的东君,这时候闹别扭不是傻嘛!” 龙二胡须一翘:“你觉不觉得敖十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龙大咂咂嘴:“他姓敖,肯定与我们同属龙族,听过也不意外。” 龙二很不屑:“他发色为黛,必为东海深渊中的蛟龙,算什么龙!我只知道它们轻浮好色,导致如今整个三界都说龙性本淫!” “哎呀算啦,蛟龙一族自古与甘渊女王交好,以往还年年给女王进贡呢,你这样说多不好。” “哼!”龙二平常比龙大淡定多了,可一旦牵扯到龙族颜面的事可就不含糊了,甩了它一尾巴道:“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去送太阳上扶桑树顶。” 龙大应了一声,与它同往人间东方飞去了。 朝阳升起时,岐云一行已经入了人间。 他怀疑种神可能还在汤谷,但也不确定,那敖十三倒是不用他们领路,一路当先而行,直往东去。 走到半路,下方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头上忽然黑云翻涌,直往上窜来,快接近时黑云中露出一张张狰狞面孔,竟然全都是妖魔,直扑前方的敖十三。 岐云先是一怔,眼见左右那两位神仙居然想上前抵挡,抢先一步上前,手中刚幻化出剑就被一个妖魔撞开,捂着肩头倒在云头上。 那两位神仙一见他伤势倒是想起来了,彼此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搀扶起岐云远远退开,只作壁上观。 人家可是天界比试的头名,何必相助?反正他们技不如人。 妖魔足足有近百之多,扑在敖十三身上,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压着他直往下方坠去,轰的一声巨响,下面整座山头都几乎要被压碎了。 岐云猜想这下他必然身负重伤,借血肯定要延后了,那自己便再度有了机会,这才准备出手。 刚要冲出去,下方忽然一声惨嚎,那群压在山上的妖魔被冲散开去,敖十三冲了出来,立在山头,玄甲凛冽,一枪在手,无可阻挡,却始终不杀一个妖魔,只将他们打晕了事,扔在脚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一个神仙惊呼出声:“我记起来了!他就是当初那个一夜斩百魔的十三郎啊!” 这下岐云也想了起来,怪不得觉得他名字熟悉,千年前凡人快绝迹之际,妖魔在人间作祟,天界神仙在第一上仙方君夜率领下下界降妖除魔,首战便出了个蛟龙族的十三郎。 蛟龙天生善战克魔,据说当初他守在人间的混沌界入口,一夜斩杀百魔,还将那百魔的根骨都给拔除带走了,吓得妖魔们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 当初他还未至上仙之位,未能出战,也是听其他神仙口口相传才知道这小子大名。只是自此之后这十三郎便销声匿迹了,多年过去他也早忘了此事。 被敖十三打伤的妖魔不敢再上前,便窜上来对付这三位神仙,岐云连忙抵挡,却听敖十三在下方高声道:“不能杀他们,他们身上有咒!” 岐云凝神一看,先前还以为这些妖魔身上黑气腾腾都是妖气,原来是带了咒术。 忽然有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杀了这些妖魔,受咒的是敖十三,否则便是你。” 岐云转头四顾,却不见任何身影,不知是何处来的意识,竟然强烈到可以如此接近他这个上仙。 他握紧了剑,未曾动手,又听那声音道:“你不想赢得借血的机会了?” 岐云看了看那两个神仙,毫无异常,似乎只有他听到了这声音,语气有些熟悉,可音色从未听过,不知道到底是源自于谁。 敖十三冲出妖魔包围掠了出去,一面朝上方道:“快走!” 那二位神仙都跟了上去,岐云也甩开妖魔纠缠追了上去,脚下忽然慢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那群妖魔到了跟前,他心思一转,手腕一动,一剑刺死了一个。 “嗬,我就知道不杀你没错。”那道声音又在他耳旁响起:“你比青离聪明多了。” 岐云咬了咬牙,又刺死两个,妖魔们心生畏惧,没再追上来,他收剑朝敖十三追了过去。 不合关口的峰顶上,青玄和青离已等了片刻。趴在地上的穷奇忽然站了起来,脚下合在一处的山峰缓缓分开,右侧山峰背后跃出两道人影,直往这边而来。 不合老祖携着风衷落了地,根本未曾看他人一眼,对风衷道:“老夫还要带着万山泥去救治他人,这便走了,他日再会,但愿种神别忘了老夫。” 风衷点头:“慢走。” 不合老祖轻笑一声,转身时手指在她唇上抹了一下,长久拨弄琴弦的指间微微有些粗糙,风衷只觉唇上一阵发热,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他已经带着笑掠远,瞬间不见踪影。 等她再转头,就看见青离一脸冷漠,青玄满眼震惊。 “那是谁?”青玄望过来:“为何他背着和不合老祖一样的琴?” “那就是不合老祖。” “啊?”青玄顿时目瞪口呆。 风衷忽然抬头望了一下天边:“有神仙气息来了,你们回避一下。” 青玄回神,立即拉着青离跃入谷底去了。 风衷身前落下了几人,为首的身服玄甲,一见她眼睛便跟生了根似的胶着不去,她觉得这眼神分外轻浮无礼,嫌弃地移开视线,看向他后方,三位神仙当中她只认识岐云。 “有事?” 岐云笑着道:“天界比试胜负已定,小仙们奉命护送获胜者来为种神奉献精血。” 那二位神仙都眼巴巴地望着风衷,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种神真人,却要看着他人借出血去。 风衷闻言大喜,她虽然借了不合老祖的精血,但还缺一点,此时天界送来人选实在太是时候了。 “他在何处?” 岐云眼光一瞟,风衷便又看到了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不禁皱了眉:“就是你?” “正是。”敖十三贴了过来,他身形高大,瞬间在她身前遮下一层阴影:“在下仰慕种神久矣,今日一见果然叫我神魂颠倒。” 岐云摸摸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风衷十分不喜欢他这秉性,何况他身上还沾了方才打斗留下的邪魔气味,不过抬手用龙桑杖在他身上一探,元神倒是挺适合,料想精血不差。 “你叫什么?” “敖十三。” “嗯。”风衷点点头,对岐云道:“请你们回避一下,我要借血了。” 岐云悄悄看一眼敖十三,踏上了云头。 那两位神仙临走还依依不舍,简直一步一回头,直到看到敖十三又色眯眯地在调戏种神才恶心地扭过了头去。 第045章 五血 龙族儿郎样貌都不差,敖十三更是俊朗,身形高大,五官却分外精致,身上玄甲森森,手中八尺长。枪盘附蛟纹,不开口时威风凛凛,奈何蛟龙一族天生野性,他一开口嘴里说出来的话轻佻腻歪,却又能甜死个人。 “从未见过种神这般貌美之人,我先前真是白活那么多年了。” 风衷坐了下来,不为所动:“我如今只是年少模样,都还没长开,你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敖十三将长。枪在地上一竖,凑到她跟前坐了下来:“怎么会是说瞎话呢?”他一手伸出,比划在她的脸侧,“眼大而有神,面白而娇嫩,唇朱而饱满,恨不能抱在怀中狠狠亲上一……啊!” 话音陡然顿住,风衷手中的龙桑杖啪的一下敲开了他的手,惹得他一声痛呼。 “这些话留着去跟别人说,在我这里没用!” “唉,说个实话都能挨揍,那便不说了。”敖十三揉着手背乖乖坐正。 风衷摆好蓝玉瓶,用龙桑杖托了一下他的手臂,指引他伸指搭在瓶口,凝神引出他身上精血。 敖十三虽然嘴甜人腻,可闭了嘴就是个血性汉子,精血取出时的疼痛就连不合老祖那样的都禁不住眉头紧锁,他却连眉心都没皱一下。 那滴精血混着风衷自己的血凝固成团滴入蓝玉瓶中,风衷满心期望地看了又看,不禁泄气。 “唉,还以为该够了,怎么还是差一点。”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敖十三立即又要黏上来,被她及时用龙桑杖隔开:“你可以走了。” “种神为何这般冷淡呢,我可是真心喜欢你的。”他硬是贴了过来,这也便罢了,还上下其手,一手搂着风衷的腰,一手趁势还在她臀上摸了一把。 风衷顿时就怒了,扬手便是一掌拍了出去,他往后一让,手指只刮到他的额角,那里硬硬的有一处突起。 敖十三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即松开了她,满面通红:“你、你……” 穷奇窜过来威慑着朝他龇出了利齿,风衷犹不解气,提着衣摆上前想踹他,见他这模样不禁收住了脚:“你怎么结巴了?” 敖十三捂着额角:“我们蛟龙……不、不能被、摸角……不然就、就……这样!” 第37节 “……”风衷知道刚长角的幼龙才会这样,看他模样至少也有千年岁数了,早该适应了才对啊。 穷奇“噗嗤”了一声,它这会儿还是成年模样,这声一定是在嘲笑了。 “活该,谁让你不老实。”风衷将蓝玉瓶收好,哼了一声:“精血借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我……”敖十三捂着额角一脸懊恼,先前那么遛的嘴皮子,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周整了,这要是传出去,一夜斩万魔也挽救不回名声了。 糟心的是这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的,他叹了口气,拔出长。枪,怏怏踏上云头,临走还不忘朝风衷腻歪地看了又看。 风衷盯着他的额角抬了抬手,他立即飞也似地跑了。 穷奇走了过来,风衷翻身坐到它背上,拍拍它,飞入谷底。 藏在谷底山石后的青离早在见到岐云一行时便已按捺不住,又见敖十三成功借出了精血,更是难以忍耐,若非被青玄拉着早就冲出去了,此刻见风衷飞落下来,连忙走了过去。 “种神还需要精血,小神可以……” “可以什么呀?”忽然横插。进来一道声音,几人扭头望去,银发白衣的涂山十方轻飘飘地落在了面前。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把玩着发尾,顺势在青离脸上一扫:“这位青鸟兄弟,你前两日还躺着跟死人一样呢,这会儿能借血么?” 青离被他的银发扫得脸颊发痒,冷着脸抬手拂开:“与你何干?” “怎么与本王无关?”涂山十方伸出手指指穷奇背上的风衷:“别的不说,她能拿到这蓝玉瓶就多亏了本王相助,本王与她在混沌界里出生入死的时候可没见你来帮忙,你为她做过什么啊?现在倒知道来占便宜了,切!” 青离被他飞了记白眼,顿生怒意,脚下往前一步,却被风衷伸手拦住。 她从穷奇背上跳了下来:“精血不可再生,你已损失头血,还是不要过多消耗了,我看你当务之急还是该去洗脱冤屈才是。” 青离自然急着洗脱冤屈,之所以还没离开汤谷就是为了有机会借血留后,没想到被浮连吞了头血后她却无心再考虑他了,偏偏如今又遇到这九尾狐出来拦路,咬着牙不做声。 “听到没有,还不去办正事?”涂山十方笑眯眯地抱着胳膊:“本王给你指条正道吧,找个你认识的,有天职的神仙保着你去见执法神,好生言明事实,说清来龙去脉,倒还有希望翻案。” 青离冷哼:“难道要我去求曦光不成?” 青玄拍了一下手:“好啊,东君人不错,求他可行!” 青离瞥她一眼:“你居然还觉得他不错?” “是不错啊。”青玄掰着手指想跟他细细说道,被涂山十方挥袖打断:“随他便啊,不求别人就一辈子做逃犯好了,不过就是背个罪名,本王看他也不是很在意嘛。” “……”青离脸色铁青,叫他去求一直看不顺眼的曦光,简直是要他的命。 “我也觉得可行。”风衷忽然道:“你虽然追查到了线索,但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自己也说不准凶手是谁,这件事还得靠执法神去追查。” 青玄最为振奋,一个劲地鼓动青离赶紧找回清白,指着汤谷东方道:“扶桑树便在那里,你去候着,东君的两条青龙晚上来接太阳时你便随它们去见东君,正好啊!” 青离被这一句一句说的无法反驳,冷冷瞥了一眼涂山十方,拂袖招来云头。 青玄扯着他衣袖:“万一有事你千万记得召唤我。” “知道了。”青离拂去她手指,登云而去。 涂山十方正心里得意,忽然被旁边的风衷拽住了衣袖,直往角落里拖去。 “诶诶,干嘛呢祸水,大白天的,本王可没那么随便啊,你也不挑个好地方对本王下手,真是的!” 青玄只觉这是污言秽语,立即背过身去。 谷底的角落里生长着一片林子,倒还算枝繁叶茂。风衷将涂山十方一直扯到那密集的树影中才松开手。 日头已经很高,斑驳地投落下来,她其实早已饿了,只是因为还差了那么一点精血不想耽搁,也无心思去找东西吃。 涂山十方倚着树干,冷哼一声:“听闻你与什么不合老祖厮混了一夜,又见着了那天界派来的小子,想必是借到新的精血了。” 风衷知道他脾气,歪着脑袋道:“对啊,怎样?” 涂山十方站直身子,一挽衣袖,故意露出胳膊上那点血迹给她看:“本王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你说!谁的血都要,偏是不要本王的血,你是要气死本王不成!” “这可不能怨我,我早就觉得你精血合适,是你自己百般不愿,后来又跑来说愿意,一会儿一变,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还不许本王拿个乔啊!大姑娘入洞房还要推三阻四呢!” 风衷皱眉:“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哼!”涂山十方扭头就走。 风衷手已伸入怀中:“诶?你不是说只是拿乔嘛,我还缺那么一点,本打算问你借呢,怎么你又不愿意啦?” “嗬,还差一点倒是想起本王了,当本王是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不成!” “好吧,那算了。” 风衷掖掖领口转身要走,衣袖又被扯住了,涂山十方靠了过来,笑得风情万种:“玩笑罢了,怎么会不借呢,本王早就给你备好了头血,来吧来吧。” “……” 没过多久,层层树影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叫,惊得外面的青玄一愣。 涂山十方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疼死人了,这哪是叫蓝玉瓶留后啊,这分明就是本王自己生了个孩子嘛!” 风衷清脆的笑声也传了出来:“你又没做过凡间女子,知道生孩子有多痛?” “反正不可能比这个痛了!” “嫌痛那别借了,走啊你。” “唉,算了,本王与你何等交情啊,就算给你生孩子那也愿意啊。” 青玄早已听得面红耳赤,咬了咬唇小声嘀咕:“这个不要脸的狐狸!” 不多时,枝叶轻响,风衷从林中走了出来,居然一手扶着涂山十方,他还真跟刚生完孩子似的,弱柳扶风地搭着她的肩膀,恨不得整个人都依偎着她才好。 偏生这在他做来就是一副动人的媚态,青玄招架不住,连忙移开眼,快步上前问风衷:“怎么样,精血够了没有?” 风衷一手托着那只蓝玉瓶,笑着点了点头:“够了。” “啊?”青玄顿时哭笑不得,这下好了,青离若是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唉,还好本王雪中送炭啊。”涂山十方抬袖拭了拭额上汗珠。 风衷忽然紧盯着他,嘴边露出幽幽的笑来。 “看什么看,精血都给你了,还要什么?”涂山十方揪着衣领,含怨带嗔,却分明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 风衷冷笑:“你好像还没跟我解释一下那晚为何忽然元神出窍呢。” “这个嘛……”涂山十方眼波一转,媚笑着凑到她耳边:“本王偏不告诉你。”说完拔脚便跑,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混账!”风衷气得险些把手里的蓝玉瓶给打翻,连忙抱稳,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吼了句:“有种下次再来,我非叫你好看!” “哈哈哈,本王一定会再来哒!”涂山十方的笑声顺风而来,叫她更气了。 “噗噗噗噗噗!”变回了幼崽的穷奇也跟着呸了他一通。 风衷气完了便想起了正事,以龙桑杖催生出生气,缓缓注入蓝玉瓶中。 蓝玉瓶里有了动静,露出微微金黄的光芒,风衷垂眼看着,混沌未开的血团自此便会开始孕育生长,以后会继承精血中的元神之力,这过程她也是第一次经历,难免有些新奇惊喜。 “他们活了吗?”青玄凑了过来,声音又低又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些小家伙一样。 “嗯,待瓶身完全恢复纯蓝,便证明他们可以降生出世了。” “好神奇……”青玄双眼发亮,这上古法宝的神力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噗嗤!”穷奇蹦蹦跳跳的,也想窜上来看。 瓶中微亮的光芒忽然暗了下去,却有沉沉死气飘了出来,风衷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凝神细看,连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轮回咒?” 第046章 换生 岐云从风衷这里离开后就找借口撇开了那两位同行的神仙,独自去了先前斩杀妖魔的那片山头。 妖魔已经一个不剩,只剩下被压碎的山头还能证明先前这里打斗过一场。 他在山头附近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再听到先前指使他的那个意识发话,不禁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刚生出这念头,那声音便响在了耳边:“你在找我?” 岐云的眼珠骨碌碌直转,眼前却不过只是山间的碎石枯草:“没错,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只需知道你我是一路的便可。” 岐云以为他也想借血留后,奇怪道:“那你为何还帮我,大可以自己占了机会。” “种神借血并不只是借一位神仙的精血,何必独占机会。” “什么?” “天帝之所以弄个比试出来,无非是想平息天界的争斗,你们都被他骗了。” 岐云震惊难言,来回走动了几步:“那你为何要对敖十三下咒?若真如此,阻止了他也阻止不了别人借血啊。” “那咒术并不是叫他承受的。”声音低了下去,意识似乎飘远了。 头顶有隆隆之声碾过,岐云抬头望去,暮色沉沉之中,东君的两条青龙驾着车护送着太阳正往极西的虞渊而去,所过之处满是光明之气。 每日都是如此,没什么稀奇的,但那车驾上还坐了个男子,青衣高冠,面色冷傲,虽一闪而过还是叫他一眼认了出来。 “青离?” 意识的声音又飘到了耳边:“他竟还活着,你去杀了他,我保你有机会留后。” 岐云不禁一愣,听他口气,莫非他就是陷害青离的那个凶手? “三界凋敝,天界神仙争着留后也是为了传承神力,壮大天界,好扭转这颓势,这时候还自相残杀,岂非本末倒置?” 那意识冷笑了一声:“随你的便,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再无回音,意识就这么突兀的消失了。 岐云觉得古怪,他既有如此强盛的意识,就是自己出手去杀青离也可以,为何要借他的手,听他声音,倒像是比先前虚弱了许多。 他望了望西方,飞身追了上去。 东君车驾瞬息万里,他追得有些辛苦,远远看着青离的背影携带日光晚霞渐行渐远,手中的剑幻化出来又撤了回去,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扭头走了。 青鸟何其敏锐,车驾上的青离已经感觉到了气息,转头望去却不见任何踪影,收回视线倒是看见引车的两条青龙正瞄着自己,还时不时以龙族之语窃窃私语。 他早已被这般看了一路,心烦气躁的很,没好气道:“何时能见到曦光?” 龙大道:“青离上神放心好了,我们去汤谷接太阳之前东君就已交代过了,你不用去见他,稍后直接随我们去见执法神即可,他都打点过了。” 第38节 青离一愣:“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他?” “我们东君很聪明哒!”龙大得意地翘起了胡须。 青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龙二见了他这瞧不起人的模样便替东君不值,悠悠摆着龙尾道:“我家东君也是为了青离上神好,否则见了面你还得好生求他,他怕你受不了自寻短见呐,所以就不见你啦。” “……”青离顿时噎住,无言以对,方才他便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要如何对曦光开口,此时被挑破,脸都黑了。 龙二朝龙大挤挤眼,见他这般模样可算舒坦了。 时已入夜,不合关的谷底燃起了火堆,青玄寻了点吃的过来,风衷先前饿了许久,此时却毫无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全都递给了穷奇。 从白天到现在她就一直抱着蓝玉瓶坐在这里,火光映着她的脸,先前的喜色全无,长睫也遮掩不住眼下青灰,双手一直轻轻摩挲着瓶身。 青玄知道事情严重,一直没敢打扰她,此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她对面坐下道:“我听说过轮回咒,可那不是冥神惩恶扬善之术吗?” 据说若有人生前为大奸大恶之徒,死后入了冥府便会中下冥神的轮回咒,之后投胎转生,但凡有后代降生便会夭折,无一可以长成,夭折的子嗣皆入冥府为奴为役。此咒会伴随受咒人代代轮回,也有因果循环轮回之意,除非弃恶从善,否则永不可解,是为轮回咒。 正因如此她才奇怪,风衷既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未身死,为何瓶中精血会中下此咒? 风衷的手心仍然搓着瓶身,仿佛这样可以驱散轮回咒带来的阴寒:“这轮回咒已被炼化为生祭咒术,不是以前那个轮回咒了。” 咒术有许多种,以活物生灵为祭品的咒术被称作生祭咒术,是最为阴毒的一种,祭品越多,能力越高,咒术也越强。方君夜所中的就是这一类咒术,一旦受咒者杀了祭品便会中咒,大多都是中咒之后才会察觉。 这轮回咒更是隐秘,受咒者不会察觉到一丝异常,因为真正承受诅咒的是下一代。 青玄咬牙切齿:“这咒术只有冥神独有,一定又是他做的好事了!可他到底是怎么下的咒啊?” 风衷想了想:“他能确定借血的人选唯有敖十三,一定是下了咒术在他身上,眼下最让我心焦的是这咒术里还有阴气在助长威力,时间久了,只怕这五个小家伙全都保不住。” 穷奇正趴在对面抱着块烤焦的肉啃着,闻言不禁昂起脑袋望了过来。 青玄亲眼见识过那几个小家伙有了鲜活的迹象,怎么也不忍心见他们一个个夭折,不禁愁眉苦脸:“那要如何是好?” 风衷叹息,她已经想遍了方法,但都没有万全之策。 “要不你把借血的那几位神仙都请来,一起想想办法?”青玄觉得能被她挑中借血的肯定都有过人之处,必然能力不弱。 风衷摇了摇头,除了轩卿可以用傀儡术感应之外,其余的她都无法传递消息,何况这咒术也不是多来几个神仙就能解决的。 “唉,东君要是在就好了,再不济那个九尾狐在也行啊。”青玄忧心忡忡。 身旁忽然有风鼓舞,轻轻落下一道黑影:“想不到还有人挂念我。” 风衷抬头望去,曦光正映着火光朝她走来,身形利落,显然伤已经好透了。 “倒是小种子你,怎么一点也不挂念我呢?” 他口中开着玩笑,脸色却并不轻松,眉心紧锁,挨着风衷坐下便朝她怀间的蓝玉瓶看了过来,果然是中了咒。 风衷看了他一眼:“他们都中了轮回咒,有可能会保不住。” 曦光之所以没有见青离就是因为急着要下来找她,临行前将分身封入冰魄,察觉到了敖十三身上异常,便知道不对了。 “不会的。”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看向蓝玉瓶,这些都是他的后代,因为一脉相承,更容易被牵连,而风衷都不知情,这都是他的责任。 虽然中了咒术,但瓶中的小家伙们还很顽强,时常会有金黄的微芒亮起,偶尔也会有些轻轻地响动。风衷默默看着,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女娲大神是不是也曾这样凝视过她,心里便越发柔软。 瓶身又凉了一分,她抱紧了蓝玉瓶,忽然抬头看着青玄:“你上次给青离吃的药引丹丸还有没有?” 青玄回神,连忙从袖中取出锦袋来翻了翻,还真找出一颗,捏在指间道:“就这一颗了。” “那便赠予我吧。”风衷探身取过那枚丹丸。 青玄杏眼瞪得老大:“你不会想把轮回咒转移出来吧?” “没错。”风衷起身掐指,驱使穷奇变为成年,翻身而上,朝不合关口的峰顶飞了过去。 曦光紧跟而至,握住她手臂:“我元神不弱,转移到我身上。” 黑夜已经过去,汤谷微微露了鱼肚白的天光,峰顶上一片透亮。风衷看着他的脸:“这咒术是解不掉的。” “这里只有我合适,何况这里面也有我的后嗣啊。” 风衷垂眼想了想:“那好吧。” 青玄也跟了过来,风衷不想接下来施展的术法牵连到她,请她去对面峰顶帮忙护法。 青玄不疑有他,连忙退去了对面山峰,坐下来远远望着她。不一会儿,穷奇也被她赶了过来,抖抖身子变作幼崽,趴在青玄身旁一起望着对面。 风衷盘膝坐下,将蓝玉瓶放在眼前,持着龙桑杖点在瓶口,另一手竖起二指,口中轻轻念诀。 她闭着双眼,忽然开口:“曦光,你知道中了这咒术会成为冥府奴役么?” 曦光怔了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我乃东君,冥府只怕收不起。” 风衷笑了笑,手腕一转,龙桑杖将蓝玉瓶里的沉沉死气引了出来,直往她身后而去,那里似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地吸纳着这阵死气。 对面青玄看到了这场景,诧异道:“那是伏羲八卦阵的死门?” 穷奇见识过这阵法,“噗嗤”了一声,仿若回应。 曦光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她要用易死换生术,她现在没有神力,这术法每次都要借助伏羲八卦阵法才能施展。 地上并未画上阵法,死门却出现在山峰后面,未免古怪。他正疑惑生门在何处,忽见风衷身下亮光乍现,几乎照亮了整片峰顶,她闭着眼,周身生气四溢,衣袖鼓舞,猎猎作响。 曦光这才明白过来,她居然将整座山峰都布作了阵法,自己就是生门。 这实在凶险,若是拖延下去,可能连她自己都会搭进去。他立即伸出手:“丹药给我,快些转移了这咒术。” 风衷放下龙桑杖,从怀间摸出那粒丹药,却塞进自己了嘴里,吞咽了下去。 曦光大惊,连忙揽住她。 “你是东君,怎能入冥府呢?当初在元虚界里看到的预示没错,该入冥府的是我。” 源源不断的生气自她身上流失,直往瓶中而去,她胸口一点微芒亮起,药引牵引着瓶中的阴气和死气裹到了她身上,风衷闭上了眼。 第047章 合体 身下坚硬冰冷,伸手摸了摸,却分外平整,像是木板。 风衷睁开双眼,黑暗之中唯有两侧跳跃着幽蓝的鬼火,她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那座灰败的吊桥之上。 郁途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风衷,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借够精血了。” 风衷盯着桥对面:“你之前故意多加阻拦就是为了让我心急尽快借够精血吧,这不是正合你意?” 郁途冷笑:“没错,我早就做好准备一举毁了你的心血,也猜到你一定会用易死换生术来救那几团血,你果然是疯了。” 风衷道:“是我借血才孕育了他们,自然要承担起责任。” 桥身微微晃动,郁途从尽头走了出来,白袍曳地,没有一丝声响,惨白的脸映着鬼火的幽蓝:“你承受了他们身上的轮回咒,就要代替他们入冥府为奴,那你对人间的责任又该如何算呢?” “用不着你操心,我一定会从这里出去。” 郁途低低闷笑,笑得甚至轻咳了两声,朝她伸出手来,风衷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过去,直到跟前,被他握住肩头。 “难道你以为你能破了轮回咒?现在你只是魂魄在此,生气只怕也都给了那几团血,凭什么认为自己还能出去?” 风衷并未挣脱他,闭眼竖指,当着他的面念动口诀。 郁途身前忽然窜出冲天之力,他被掀开,直摔去后方的黑暗里,一阵猛咳。 风衷这一击出自日渐稳固的元神根基,但身上只有沉沉死气,灵力已被压制,施出之后险些站不稳,一手扶住吊桥上的绳索,强撑着不显露弱态。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敖十三不是泛泛之辈,你要轻而易举地给他下咒必然要付出代价,若我没猜错,这轮回咒是你耗费元神施展出来的吧?” 郁途捂着胸口站起身来,微微晃了晃,忍下了到喉边的干咳。 的确,咒术越容易施展,对施咒者的要求也越高。为了确保敖十三成功受咒,他以元神附着咒术,趁他被妖魔袭击时在他身上种下了自己的印记,之后无论是谁斩杀祭品他都可以通过自身元神将这咒术移去敖十三身上。 若非元神受损,他先前也不至于以意识出现。 风衷见他这般模样便坐实了猜想,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她当即拼尽全力将周身灵力都朝他推去。 郁途闪身避开,退入沉沉黑暗中不见了身影。 风衷身形一晃,桥身剧烈地震颤起来,桥面生生裂开,她连忙伸手拽住绳索,脚下木板碎屑纷纷扬扬掉下了深渊。 但这唯一的一根绳索也随之断裂,她直直坠了下去,落在一双手臂里。 深渊之中没有光亮,但她不用看也知道接住她的是谁。 郁途的鼻尖就贴在她后颈,声音沉沉响在她耳侧:“就算我再虚弱也是上古神,你如今与普通凡人无异,也只能留在这里为我驱使了。” 他陡然松了手,风衷落了下去,“哗”的一声响,像是落在了水里,但手指黏腻,鼻间一片浓重的腥味,肯定不是水。 两侧忽现亮光,风衷抬头望去,高不见顶的山壁上居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再看看脚下,是一条蜿蜒的血河,一只巨灵鬼拖着铁链从对面淌着河中鲜血正朝她一步一步走来,每走一步铁链便咔哒作响。 风衷连忙要上岸,但火势太大,甫一接近便被灼得浑身疼痛,回到河里,巨灵鬼又眼看着就要到跟前,她往后退了几步,贴到郁途的胸膛,被他一手扣住肩头。 “看到没有,这就是受冥府奴役的下场,这只不过是一重地狱,还有十七重在等着你。”郁途元神虚弱,身形都淡了几分,抚了一下她的长发,松开了手。 “咔啦啦”一声拖拽之声,她下意识侧身避开,眼前血水飞溅,那只巨灵鬼已经到了跟前,一下一下甩着铁链往她身上抽打而来,接连几下抽打不中,又伸出巨掌来拍她。 风衷灵巧地闪避开去,调头沿着血河疾跑,巨灵鬼不紧不慢地跟来,仿佛视这为徒劳。 一直跑到尽头,前方竟是瀑布,她险些顺流直下,急忙收住脚步,巨灵鬼已快到跟前。 她左右看看,忽然朝左侧河岸跑了过去,巨灵鬼脚下快了一些,刚跟上去她又调了个弯跑去了右侧的河岸,再追上去她又跑回了左侧河岸…… 反复几圈,巨灵鬼不禁大怒,扬手又要抽打她,一扯铁链却发现不知何时链子已随着它方才来回绕圈追击而在脚下缠成了圈,这一扯竟将自己扯得摔倒下去,溅起数丈高的血花。 风衷提起灵力催动那阵血花扑上了山壁,“哗”的浇灭了一片火势。她将沾满了淋漓血水的衣摆提起来拧了拧,往腰间一缠,手脚并用地攀着山壁往上爬去。 山壁上还十分灼热,风衷感觉手心都已被烫麻了,却还是强忍着往上爬,决不能继续往地狱里深入,否则就再也无法回归人世了。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强扯着她往下抛去。 “你跑不掉的。”郁途立在河中,沉沉笑着,朝她张开双手。 风衷正等着他呢,暗中积蓄起残余灵力,落入他怀中时猛地击在他心口。 郁途猛哼一声松了手,她落在血水里,那边巨灵鬼已经爬了起来,愤怒地甩着链子抽过来,她侧头避开,右肩还是中了招,魂魄险些被拍散。 风衷爬起来,受伤的右肩连同整个右臂已经无法动弹,她抬起左手抹了把脸,巨灵鬼又攻了过来,她小心避让着,一边等待时机一边观察着郁途,他正在给自己疗伤。 “哗啦”一声,铁链又甩了过来,眼看着左臂也要遭殃,风衷忙往后退让,却不慎接近了山壁,背上顿时被大火灼出伤来,生疼入骨。 前后都避无可避,她忍着痛避开巨灵鬼一击,干脆朝瀑布冲了过去,一跃而下。 第39节 瞬间就到了底,落在个巨大的血池里,一头一脸都是血。 身后血色瀑布哗哗作响,四周阴沉沉雾茫茫的一片浑浊,她觉得可能是到了另一层地狱了。 刚想完身下便开始冒出森森寒气,她赶紧爬出血池往外跑,地上已经迅速结起了寒冰,险些将她的鞋底都给冻住。 结冰的速度极快,扑头盖脸的雪花随之落了下来,片刻之间眼前四周便全都成了茫茫雪原,她的步子已经迈不出去,一脚踩下去,雪几乎要没过膝头,衣上血水未干,此刻全都结了冰挂在身上,刀一般割着皮肉。 实在跑不动了,她一手搓了搓发僵的脸颊,忽然觉得古怪,为何两重地狱都没有别人受刑,只有她一个人? 雪地里忽然伸出只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腕,风衷往前一倾,摔倒在雪地里,被那只手拖着前行,速度飞快。 她浑身都快冻僵,只能勉强抬头往前看了一眼,雪原尽头开着一道豁口,吞吐着森森黑雾,那一定是更深一层的地狱。 她抬腿去踹那只手,也许是因为腿已被冻僵,根本使不上力,那手毫不受阻,继续拖着她往豁口而去。 右臂无法动弹,她迅速用左手手指在雪地上画上了阵法。 那只手被阵法禁锢,再难拖行她,却不肯松开她的脚腕,直到眼前闪过一道日光,那只手像是受了惊吓,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衷捂着脚腕连忙坐起,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身后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巨灵鬼拖着铁链追了过来。风衷在阵法中端正坐好,正准备拼力一击解决了它,周身忽而亮起微芒,似有什么进入了躯体,她怔了怔,感觉被灼伤的背后竟不再疼痛了。 受伤的右臂居然能动了,自发自觉地抬了起来,一掌挥去,刚到跟前的巨灵鬼被震飞开去,在雪地上滑出去,拖曳出一道深坑般的痕迹,竟爬也爬不起来了。 风衷震惊地看了看右手,眼前白影一闪,郁途已经掠了过来,携带迫人气势。 她飞身而起,避开这一击,落在远处。 郁途被她伤的不轻,始终一手捂着心口,眼中幽光大盛:“你身上为何会忽然多了天神之力?” “想必是女娲大神开眼,赐回了我神力,叫我好收拾你呢?”风衷伸出左右手,朝瀑布方向一指,上方山壁上的火势竟然被引了过来,直扑郁途而去。 郁途掠去瀑布边,搅动血池窜起扑灭了火势,又一扬手,窜起的血水凝成利刃朝风衷袭来。 风衷飞身避开,轻轻点足雪地之上。 郁途明显已经吃力,没再攻来,远远站着,微微喘息。 脚下的冰雪忽然退去,风衷往下一沉落了地,脚底露出了草地,只是草已枯黄,旁边生长着树木,却只剩光秃秃枯死的枝干。冰雪退去,山丘从脚下一路连绵而去,直到远处一座高耸的峰顶,仿佛置身一处深山之中,周围荒凉却很眼熟。 风衷再三细看,发现这里除了荒凉毫无生气之外,竟然与她当年的出生地母皇山一模一样。 她看向郁途,忽然明白了,一定是他元神大损又被她所伤,术法难以维持,这里的冰雪地狱才消退了。 “轮回咒是冥府惩恶扬善之术,既然已经被你用作害人之术,又如何能在冥府施展?我早该想到的,这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冥府地狱,而是你一手制造出来的。” 郁途退入了血池:“没错,我特地为你造了个冥府,在你随我进入真正的冥府之前,先在这里好生待着吧。” 他的身形缓缓隐去,血水蔓延而出,四周又变化成了另一番地狱光景,炎炎赤土,飞沙走石,若黄沙戈壁,远处妖兽嘶吼,此起彼伏。 风衷寻了处低洼的土坑坐下,避开危险,这才开了口:“曦光?” “我在。” 声音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没想到你的元神出窍之术用的这么好,还能与我魂魄相融。” “那是,你我就是这般契合嘛。” “你就这么闯进来是不是太冒险了?” “那没办法,你我的孩儿保住了,你我也得保住啊,否则叫我如何面对三界父老?” “……”风衷不想说话了,总觉得是自问自答,感觉太古怪。 曦光的声音忽然在她心底传出:“这里是郁途一手造出来的,我身躯难进,唯有以元神闯入,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第048章 右手 其实就算出去也解不掉轮回咒,但至少不能被困在这里,风衷嘴上没说,心里还是很感激曦光能现身的。 “不用谢啦,我们俩谁跟谁啊。”曦光在她心底冒出声来。 风衷又有些憋闷,这下心里想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大石之外忽而阴风阵阵,风衷小心探出双眼,看见一只巨大的妖兽,身形似羊似牛,大头大嘴,面貌凶恶,眼在腋下,虎齿利爪,嘴边拖着淋漓的口水,正往这里接近。 “是饕餮,小心点。”风衷低声道。 说完口气一转,变成了慵懒的语调:“唉,郁途怎么专门喜欢养这种东西,也不嫌麻烦。” 风衷皱眉道:“你就在我心里说,别用我的嘴说,我不习惯。” “那好吧。”曦光在她心里笑了一声。 眼看着饕餮已至眼前,风衷飞快地冲了出去,饕餮贪吃,早已将她视作腹中餐,自然紧追不舍。 脚下赤土耸动不止,风衷飞身而起,浮在半空低头去看,居然又钻出来只巨大的蜈蚣,窜起来勾住她的脚用力一甩。 饕餮就在远处等着,张开了巨口。 风衷竖指念诀,天上飞来一只三头巨鸟,一爪踏在她背上,刚聚起的神力被一下踏散,她擦过饕餮的口边摔在地上,衣襟上都沾了它的口水。 饕餮当即追了过来,风衷一撑地面飞掠开去,四周有更多的妖兽聚集而来,嘶吼着夹攻包抄她,居然滴水不漏。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抬头看见远处有座山头,光秃秃火红的一片,山顶烧着火焰,透着红中带黑的诡异之色。 曦光是东君,元神属火,自然不会畏惧火,她飞掠过去,挨着火焰立在山头之上,等着那些妖兽追来。 “它们都为饕餮驱使,以一当百不知要耗费多久,不如一劳永逸。” 曦光道:“那最好,我也嫌麻烦。” 饕餮扑了过来,他的元神操控着风衷的右手,撩起了下方的火焰,往它身上扫去。 窜去的火中携带了日火,由红中带黑转为纯金之色,当胸穿过饕餮,又落到了它身后的一群妖兽身上,顿时掀起一片火海。 风衷左手掐指念诀,屈指往前一弹,灵力混入,助长着火势暴涨,一路往前蔓延而去,下方顿时就成了一片火海,竟然连天上的飞禽都难以幸免,纷纷被火舌拽落,扑着翅膀挣扎哀鸣。 饕餮一身是火地窜上山来,被风衷一脚踹了下去,溅起一片火星,四处俱是嘶嚎,满是焦糊气味。 风衷在山头上坐了下来,虽然是魂魄,但在地狱里能和生前一样感知一切苦痛疲乏,就算这是郁途造出来的也一样。 曦光的神力护住了她的魂魄,身上的痛楚虽然感觉不到了,可伤口并未痊愈,刚才这般混战,也添了新伤。 轮回咒的死气压不过曦光元神强盛,她的灵力也有所恢复,此刻盘膝打坐,将灵力在周身盘桓了几圈,背上被灼伤的那处和脚腕被扯出来的淤青都有所好转。 一片火海里闷热难当,她一身的血迹,先是结了冰,现在又被烤成了血水,浑身难受至极。 刚生出这想法,右手忽然抬了起来,搭指在衣襟之上,神力一震,天衣焕然如新。 右手摸了摸脸颊,脸上的血迹也褪去了,接着又抚向她的头发、脖颈,原本头上似坠了重物,身上似附了层干壳,此时纷纷消失,周身一轻,风衷如释重负,闭上眼舒了口气。 右手又顺着脖颈轻柔慢抚,在她锁骨边摩挲,深入衣襟,往下忽而覆上了那隆起的柔软处,手心顿时一阵灼热,风衷陡然睁眼,左手压住右手:“摸哪儿呢!” 曦光在她心底干咳:“不慎不慎,我这不是在给你祛除血迹么?” “不用了。”风衷拍了一下右手,拍完觉得疼才察觉打的是自己,不禁撇了一下嘴角。 右手只好离开了衣襟,撩开衣摆,揉着她脚腕那点淤青。 “你不觉得奇怪么?郁途已经损耗了元神,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造一座地狱出来?”曦光在她心里悠悠出声,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摸了不该摸的地方,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风衷也心生古怪,郁途心思缜密,行事必有理由,这绝非他一时兴起之举,必有深意。 “他离去之前说,在我随他进入真正的冥府之前先待在这里,也就是说还是打算让我入冥府的,只是暂时不能入罢了。” 曦光道:“那便反过来想,入了真正的冥府和在这假冥府中有何区别?” 风衷左手以指做梳,梳理着刚恢复整洁的发丝:“进入真冥府便是真死了,七日之内无法还魂便尸身腐败,从此只剩阴魂。进了这假冥府虽然和死了一样,却又算不上真正死去,只能算是魂魄离体,我的肉身应该不会腐坏。” 说到此处,她忽然一愣:“莫非是为了我的肉身?” 曦光顿了顿才道:“你的肉身除去长生不老之外便是生气,他身为冥神没道理图谋,除非是为了你身上的东西。” 风衷大惊:“蓝玉瓶和龙桑杖你都帮我收好没有?” “放心吧,都收在乾坤袋里装在你怀里了,若真是如此,只能寄希望于青玄了。” 汤谷之中朝阳初升,已经过去两个日夜。 不合关的峰顶上躺着风衷和曦光的肉身,青玄坐在一旁,忧心忡忡。 受曦光所托,这两天她未曾离开过一步,始终守在这里,穷奇也一动不动守在对面,两日来不吃不睡也不曾叫唤抱怨过。 当日风衷还骗她说护法,结果一眨眼就没了气息,如今也不知道情形如何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在冥府里受着被折磨奴役之苦,更不知道东君是不是追到她了。 头上遮盖了乌云,青玄抬头看了一眼,刚露头的太阳被密密实实遮盖了起来,四下顿时陷入昏暗,连早晚都分不清了。 “噗嗤!”穷奇忽然叫了一声,青玄看过去,它已化身成年,挡在风衷身前扇着双翅。 一股阴气缠绕在风衷周围,不断钻入她衣襟,屡次三番被穷奇扇出的妖风吹散,又再度凝结起来钻进去,越来越多,如一只手般从风衷的衣襟里拽出了她的乾坤袋来。 青玄手中幻化出细剑,凝聚青光疾刺而出,阴气被斩断,乾坤袋也被她一把夺了回来,塞回风衷怀内。 阴气缠绵不去,反而越聚越多,始终想靠近风衷。这东西没有实体,也无法斩杀,青玄挥出两剑,转头对穷奇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穷奇一下窜过来,吐出口浓雾挡住了那阵阴气,抖了抖身躯,青玄以神力裹携,将风衷和曦光都放去了它背上,匆匆跃上云头,当先带路:“跟我走!” 穷奇振翅随她而去,故意往高处飞,钻出那层乌云,日光露了出来,紧追而至的阴气倏然退去。 青玄领着穷奇直往东而去,很快就到了无边无际的东海。 海水茫茫,从上方看下去平整一片如同蓝绸,什么也没有,飞了半天仿佛还在原处没动过一样,穷奇不禁哼哧了一声。 青玄没在意它那点情绪,时不时转头留心追兵,看见后方海水之下似有黑气而来,提剑挥去一道剑气阻拦,朝穷奇一招手,变了个方向。 穷奇嘶吼一声,猛一振翅,急速飞出,竟超过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风吹了过来,送来了清脆的鸟鸣,远处显露了山头,笼罩着厚厚的仙气。 青玄指着山头道:“那是蓬莱,往它的东边继续飞。” 穷奇张着翅膀从蓬莱顶上掠了过去,岛屿很大,四处是山,山上树木茂密,远胜于人间任何一处。山林之间时有身着天衣的仙娥仙童经过,树木枝头鸟鸣阵阵,显然栖息着大量的鸟群,它舔了舔唇忍住了扑下去猎食的冲动。 那些仙娥仙童大约是探得了妖气,纷纷抬头望来,青玄立即高声道:“无妨,这是我引来的贵客。” 他们便垂眉称是,齐声道:“恭迎岛主回岛。” “噗嗤嗤嗤噗嗤……”穷奇嘀咕着:没想到她竟然是还是个岛主咧。 第40节 青玄扭头瞪它:“怎么,瞧不起我啊!我们青鸟族自古掌管蓬莱,如今只剩下我与青离了,他不在岛中,岛主自然是我!” 穷奇扇着翅膀扭过头去,还是有些嫌弃。 青玄不搭理它,转头专心领路。 蓬莱是主岛,四周还散落着几个小岛,但都离得不是很远,唯有东面那一座,远远飘荡在远处,似独立于尘世之外一般,被层层仙气覆盖,险些瞧不见,名字便叫做孤绝小岛。 青玄带着穷奇落在小岛上,领着它往岛上深山里走,此岛隔绝世外,应当可以避过冥神的追踪。 深山里有个山洞,灵气充沛,青玄将风衷和曦光的肉身在洞中安置好出来,穷奇已经变作幼崽趴在洞外不动弹了,还故意在她面前翻了个身,露出干瘪的肚皮。 青玄哼了一声,举步下了山。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仙童,一个手中端着盘仙果,另一个捧着瓶仙露。她拿了两个仙果放在穷奇面前:“你可别挑,我们蓬莱岛上只有鸟,反正你不能吃鸟。” 穷奇饿的时候什么都不挑,就是嫌弃那果子太小,干脆摇身变回幼崽,再用肉爪捧起那果子,顿时觉得大了许多,心满意足地一口吞下去了。 青玄将一盘果子全放在它面前,取过仙露去了洞中,扶起风衷喂她喝了几口。 东君是天神之体,无所谓,她可是凡人,两天不吃不喝,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别到时候魂魄还没追回来,肉身先坏了,她可担不起责任。 洞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一个仙童探头进来望了一眼,对青玄道:“岛主,海上有阴魂出没,可要处理?” 青玄立即拧紧了眉心,这可是仙踪难寻的蓬莱啊,居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风衷怀间亮起一阵微芒,自打没了轮回咒,蓝玉瓶里的小家伙们便偶尔会有些动静,活泼的很。 青玄掖了掖风衷的衣襟,扶着她躺在曦光身侧,叹了口气:你们还是赶紧醒过来吧。 第049章 回魂 假地狱里的大火还在燃烧,没有熄灭的迹象,尽管妖兽都快被烧成灰了。 风衷站在山头上,皱着眉四下张望,思索着到底要怎么出去。 “下去看看。”曦光在她心里提醒。 风衷往下一跃,直接踏着火海前行,可是大火已经将四处烧的面目全非,放眼望去除了火就是烟,根本连方向都辨别不出了。 曦光又道:“就这么一直往前走吧,总会到头。” 风衷走了几步,忽而听见背后有阵古怪的声音,咔哒咔哒的像是掰断了生脆的硬物,转头看了一眼,除了火之外什么都没有。 “曦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啊,”曦光笑道:“你的心事啊,我全听到啦。” 风衷拍了一下心口,仿佛是在抽他:“你不能换个地方融合,非要在我心里落脚?” 她的凡人魂魄哪里压得过他的天神元神,现在想什么都被他窥探的一清二楚,他倒还挺得意。 曦光哈哈笑了一声:“没错,你的心已经被我占了。” “别闹!”风衷捂了一下心口:“真的有声音。” 曦光安静下来,不过一瞬,忽然喊了一句:“跑!” 风衷箭一般冲了出去,身后咔哒之声不断,正在接近,转头看了一眼,居然是一副妖兽的骸骨,看模样应当就是饕餮。 不愧是上古四凶之一,被日光之火烧了这么久还能维持着完整的骨骼,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正来自于骨头间的磨合。 这么跑也不是办法,风衷飞身而起,浮于半空面对着饕餮,右手手指引着火势在身下绕画,形成了个两元太极阵。饕餮冲过来时正好落入阳面那半,被牢牢束缚住四爪,仍不断挣扎着想往前冲。 风衷不确定这阵法能维持多久,转身便走,不想饕餮挣扎到了生生扯断自己的骨骼的地步,碎骨往她背后飞溅而来,竟势如劲风,将她掀出去老远。 直到撞在一堵墙壁上才停下,风衷一手扯出潜入体内的碎骨,抹了抹脸。 “好了,它追不来了。”曦光一边说着,一边以神力护住了她的伤口。 风衷遥遥望向阵法,饕餮已经残缺的只剩下四爪,的确是再也无法逞凶了,这才放了心。 她爬起来拍了拍衣摆,忽然发现周围居然一点火也没有,身侧甚至还凉飕飕的,侧头一看,背后的墙壁上开着一道豁口,其中黑雾吞吐,翻涌不断。 “你先前被那只手险些拖进这里面去。”曦光就是在这里找到她的,当然记得清楚。 “哦,原来是这地方。”四周烧的都变了模样,亏得他提醒风衷才记了起来,凑近一些,只嗅到比此处更深更重的阴森气息,大概她先前猜想的没错:“这里面应该就是第三重地狱。” 曦光“咦”了一声:“对啊,地狱是一重一重的啊。” 风衷心道这是废话,不是一重一重的还能是一片一片的啊? “这怎么是废话呢,我想到出去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风衷顿时精神一振。 曦光道:“地狱既然是一重一重的,那每两重地狱之间必有相连之处,既为假造,这相连之处一定最为薄弱。” 风衷点头:“有道理,但郁途不会疏忽这一点,薄弱之处必有防护。” “他现在元神虚弱,还能以什么防护?” “他最强大的并不是元神。” 刚说完这句话,头顶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你在与谁说话?” 风衷抬头看了看,郁途的声音像是天外传音一般,听起来倒没先前那般虚弱了,也许是疗过伤了。 她笑了一声:“我自言自语不行?”曦光只在她心底发话,她独自开口,与自言自语本也没什么分别。 曦光道:“我想起来了,他最强大的是意识。看来猜的没错,相连之处有他意识防护,这里肯定和出口有关。” 风衷右手凝起神力,一掌挥在眼前的豁口上,碎裂之声传出,牵连了整个墙壁都崩塌了一块,后方只有黑雾,什么也看不清。 她又接连挥去挥去几掌,墙壁崩塌的更多,走过去站在豁口里,一侧是大火燃烧的第二重地狱,另一侧是黑雾沉沉的第三重地狱。 郁途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带着嘲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出去?” 他越是这么问,就越证明这里有鬼。风衷伸手在墙壁上探了探,墙身阴寒刺骨,里面一定注入了郁途的神力。她飞身而起,贴着这道墙壁一路往上飞掠。 一整面墙壁高不见顶,风衷飞上去很高,都已看不见下方燃烧的大火了,忽然周身被什么轻轻包拢起来,郁途的声音紧贴在她耳边,仿佛人就贴在她背后一样:“你这神力一定就是来自于这与你说话的人,他在何处?” “他呀……我偏不告诉你。”风衷的语气忽而变得很欠抽,双足仍踏着墙壁往上继续前行。 郁途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顿了一顿:“看来这就是那个一直相助你的帮手了,竟然能闯入我这里来。” “是啊,他可厉害了,怎么样?”风衷甚至还转头翻了个白眼,尽管贴在她背后的只是意识。 郁途的语气愈发冷了下去:“他在你眼里很不一般?” “没错,我可喜欢他了。”风衷说完忽然轻嘶了一声,因为她用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曦光仗着元神强盛偷窥她心事也便罢了,居然还冒充起她来了,压着她的魂魄不让她开口,自己活灵活现地跟郁途你一言我一语,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越发的不要脸了! 郁途的意识没再继续包拢风衷,四散开去,声音也有些支离破碎,反倒带了更深沉的阴寒:“那就让我看看这个叫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曦光在心底对风衷道:“看到没有,我这是智退强敌,否则他继续追着我们怎么办,这不是支开他了?” 风衷哼了一声:“你别开口了。” 曦光低笑两声:“莫非叫我说中心事了?我来在你心底找找看是不是真挺喜欢我。” 风衷刚要骂他不正经,额头一痛,发觉已经到了尽头,除了眼前这堵墙之外,四周一片浑浊,这在下方看来便成了昏暗的天色。用手摸了摸顶头的地方,平整坚实,这地方简直像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曦光道:“不用等了,直接拆了这里便是。” 风衷退开一步,浮在空中,左手竖指,灵力助长右手神力,全神贯注,挥出一道劲风,蓄满了全力,眼前崩开了一角,吹进来了微咸的海风,月色裹着夜色透了进来。 果然是人间!她心中一喜,正要钻出去,身体一沉,郁途的意识又牢牢缠住了她。 “你出去也没用,外面的情形只怕你也应付不了。” 风衷要开口,又被曦光抢了先:“应付不了也比在这里对着你强!” 郁途凄凄冷笑一声,意识愈发往下拉了一把风衷。 曦光在心底对风衷笑道:“着实是个麻烦,不过放心吧,我说过一定带你出去的,决不食言。” 风衷忽觉他的元神离开了自己的魂魄,裹住了郁途的意识往外扯去,她周身一轻,后腰被重重往上一托,魂魄钻出缺口飞了出去。 月色之下的蓬莱岛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味,青玄执着剑立在海边,鬓间珠钗已不知落去何处,发丝散乱,青衣随风翻飞,血迹斑斑。 对面的海面上黑黢黢的一片阴魂,掺杂着妖魔的气息,将蓬莱岛围得水泄不通。海浪时不时拍打上岸,退去时露出躺在岸边的几具尸体,都是她蓬莱岛上修炼的羽族弟子。 他们从白日里追来后就开始攻击主岛,青玄看了一眼那几具尸体,忽然开始自责,自己把风衷他们带回来是不是太冒失了,可让她看着冥神在眼皮子底下对风衷和东君下手又做不到。 “交出种神!” 阴沉的吼声传了过来,青玄握紧了剑:“种神不在蓬莱!” 阴魂当中走出了浑身笼罩在白袍之下的郁途,浮在海面上像是个虚幻的影子:“我原本打算最后再动蓬莱,既然你自己想不开,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吧。” 他竟然亲自来了。青玄手心里浮出一层冷汗,朗声道:“想要灭了我蓬莱,冥神未免大言不惭,真当天界不管不问了?” “我今日亲自来此,你觉得我还在意被天界知晓?你能将青离感召回来最好,我可以一起解决了他。” 青玄咬牙:“果然是你害了青离!” 郁途朝身后挥了挥手,霎时间幢幢黑影携带阴风袭向岛岸。 青玄身后闪出一片天衣翩翩的仙娥仙童,手持长剑,结成了阵法。蓬莱山头上仙气暴涨,青光熠熠,却阻挡不了四处窜过来的妖魔鬼怪。 青玄当先御剑对阵,护着身后阵型,身上多处受创,连退几步,撑着剑才稳住脚步。 “青玄,可是蓬莱出事了?”脑海中响起了青离的声音,他已经受到了感应。 “没有,你不用担心。”青玄摸了摸心口,猛一发力,震碎了心脉,免得青离再感应到什么。 她吐出口血,单膝跪地,听到身后传出弟子们受伤的哀嚎,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这灾祸是她自己引来的,自然由她承担。 郁途在海面上闭着眼,缓缓收回了布在假地狱里的意识,左右一望,朝蓬莱东方掠去。 孤绝小岛隐藏在层层仙雾里几乎难以看见,他直接入了岛上深山,月光惨白,洞口的穷奇倏然惊醒,化身成年挡在洞前,对着他露出寒刃般的利齿,双目幽幽泛着通红的妖光。 “可别忘了是谁给你塑了肉身,你如今对风衷真是越来越忠心了。” 郁途抬袖一挥,将它震开几步,冲入了洞中,穷奇再追上来时一头撞在他布上的结界上,无法进入,嘶吼不断。 洞中浮出一团一团的鬼火,照亮了地上躺着的风衷。郁途在假地狱里被那强盛的元神拖住了意识,只挤出了零星追随她魂魄而来,才得以成功寻到她所在。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风衷的脸,她身上还带着轮回咒的死气,压制着她的生气,他可以放心地接近她了,却又怀念起她一身生气的模样来,毕竟那才是真正的风衷。 第41节 “我曾也向往生机,却生来注定要入冥界。如今三界颓唐,方才察觉生与死也一样,当三界全部成为冥界,死也就成了生,你为何就如此执迷不悟呢?”他的手指深入风衷衣襟,取出了她的乾坤袋。 忽然一只手扯回了乾坤袋,风衷睁已坐了起来:“执迷不悟的分明是你。” 第050章 五人 郁途也不惊讶,袖口中弥漫出阵阵阴气,将风衷刚回魂的身体禁锢地无法动弹,复又伸出手去。 洞口轰然巨响,穷奇火红的身影撞了进来,一下将他冲开,叼住风衷衣襟往背上一甩便跃出了洞外。 郁途的伤刚有所好转又被牵动,咳了两声,追出去时看到月色之下一地淋漓的血迹,穷奇居然为了救人硬生生撞开了他的结界。 可惜并未跑出多远穷奇就一头仆倒在地,风衷摔在地上,迅速爬起身,咬破手指,抹了血迹在它额上。 穷奇身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尖针一般,但因为撞击结界许多都刺入了自己的皮肉,腹下还在吧嗒吧嗒地滴着血,受了她的血才稍稍好转。 直到此时风衷才察觉出这里并不是汤谷,耳中听到不远处有海浪拍击之声,偶尔周围还有一两声鸟鸣传出,她心里便有数了,问穷奇道:“青玄带我们来了蓬莱?” 穷奇伤得太重,无精打采地点了点脑袋,术法就没了,变作幼崽晃了晃,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噗嗤”了两声。 风衷心中一紧,那曦光呢? 刚才醒来并未见到曦光的肉身,他的元神只怕还困在那假地狱里没回来,元神未归之前肉身若是不见了可就糟了。 她将穷奇连同那封印一起抱在怀里,想去找曦光,但乾坤袋还在郁途手里,不敢轻易离开。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郁途一手提着乾坤袋走出了山洞,另一只手朝风衷伸出,口中低低念了句咒语。 风衷身上顿时如同死人一般冰冷,不受控制地朝他走了过去。 郁途拎着她怀里的穷奇随手仍在一旁,取过了那个封印:“我说过你出来也没用,这轮回咒一日不解,我便随时可以召唤你来身边,领着你下冥府。” 风衷咬唇不语,这咒术的威力她多少也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比她想象的还要霸道。 郁途揭去帷帽,露出一头白发,双手扣着那封印凝神催动,因为太过用力,苍白的手指隐隐透出铁青。 这封印是风衷施加上去的,外人无法解开,她并不认为郁途就可以。 然而不出片刻,封印竟然传出了裂开之声,从轻微到剧烈,越来越响。 她变了脸色,用力挤了挤指尖,血珠滴在脚边,生气溢出,咒术受到压制,她手臂刚能动就拼力挥出一掌。 郁途侧身一让,不想她的目标却是封印,一掌拍上去,封印脱手而飞,滚入了山洞之中,仍不断传出“咔咔”的碎裂之声。 他从洞口收回目光,看着风衷:“来不及了,封印很快便会解开。” 风衷又朝洞口跑去,山道两侧忽然黑影幢幢,妖魔鬼怪呼号着奔上山来,有的还在咋咋呼呼的大喊:“蓬莱要被灭了,蓬莱要被灭了!” 她脚下一顿,被郁途一掌掀开,摔在山道旁,喉间一甜,生生忍了下去。 不知道青玄如何了…… 蓬莱主岛上的确情形惨烈,羽族子弟死伤惨重,岸边海水都微微泛红,青玄也身受重伤。 眼前的妖魔忽然撤去了大半,直往东边而去,青玄便猜想郁途已经找到了风衷所在,连忙追了上去,却不支跪地,撑着剑直喘气。 四周阴寒,阴魂包抄过来袭击她,却被从天而降的一阵火势给掀开。 那火橙红一片,似是狐火。青玄错愕扭头,身后站着几个银发白衣的涂山氏族人,为首的正是她以前见过的涂山九龄,身边跟着个少女,天色朦胧,看不清楚少女容貌,只听到她脚腕间铃铛脆响。 “这位姐姐是蓬莱岛的岛主吗?我是青丘涂山族的涂山秀秀,这是我奶奶,涂山族的族长。” “我见过。”看到一下来了好几只九尾狐,青玄的脸色愈发白了一分。 涂山奉从涂山秀秀身后走出来:“放心好了,我们不是来吃你们的。” “对啊。”涂山秀秀跑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我们是来找风衷的,我奶奶以前在她身上设过追踪的阵法,前两日她忽然感觉到风衷死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所以我们就赶紧来找她了!” 涂山九龄银发挽成云鬓,虽然面容妩媚,但不笑时很是威严,提着涂山秀秀的后领将她扯了回去,总算打断了她的聒噪。 “小青鸟,风衷是不是出事了?” 青玄陡然回神,对她道:“说来话长,我稍后再为几位解释,这里就有劳几位相助了,我这便去支援风衷。”说完提气朝东方飞去。 涂山九龄想跟上去,却被猖狂的妖魔所阻,顿时来了气,对族人道:“把这些邪物都除了!” 涂山秀秀最生气,记挂着风衷又无法及时见到她,逮着个妖魔便重重踩了几脚,脚腕上铃铛急响:“烦死了,烦死了!敢伤了我家风衷,饶不了你们这群混蛋!” 青玄匆匆赶到孤绝小岛上,刚入山中便冲过来郁途的爪牙拦路,挥剑斩杀了两个,实在撑不下去了,靠着树干从袖中锦袋里取了枚药丸吃了下去。 好在她平日里修炼的是这些辅助药蛊的术法,还能靠这个撑一撑。 正要往山上冲去,一只巨灵鬼落在了眼前,她被自己震碎的心脉都因为这一阵地动山摇而生疼。 斜刺里忽然掠来一道身影,枪如游龙,凌厉干脆,巨灵鬼连吼都没吼出来便烟消云散,那人一身玄甲,横枪而立,居然是给风衷借过血的敖十三。 “你……” 青玄刚开口,就被他腻歪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位美人瞧着不大好,暂且休整片刻吧。” “……”青玄愣住,他已转头朝山上冲去,所过之处,妖魔鬼怪悉数灰飞烟灭。 郁途此时就挡在山上的洞口前,耳中听着封印破碎之声,手中解开了手中的乾坤袋,修长两指夹出了蓝玉瓶的瓶口。 半截还在袋中的瓶身微微有了些蓝色,里面时不时闪出一阵微亮的光芒,他冷幽幽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沾了轮回咒他们就活不了了,没想到居然还活得好好的,看来还是直接毁了干脆。” 风衷刚从地上爬起来,指尖挤出鲜血,甩在他左右身侧,朝他冲了过去。 左右生气四溢,郁途后退避开,手背上也沾了一滴血珠,被灼出了青烟,他却浑不在意,夹着蓝玉瓶的两指用了力道。 乍闻一声琴音入耳,他手指一麻松开,蓝玉瓶微芒一闪,自行退回了乾坤袋里。 风衷脚下一停,抬头望去,月已隐去,天光熹微,山道右侧的大树上,不合老祖点足于枝头,一手抱琴在怀,一手刚刚收回拨弄之势。 “老夫的后嗣谁也别想动。” “这就是借血给你的神仙?”郁途不屑冷笑,身前忽又有人袭来,一点寒芒携带枪风似雷,擦过了他的手背,带出一道血痕,乾坤袋险些脱手。 敖十三挡在风衷身前,瞬间扫清了一片妖魔,眼睛盯着郁途,口中却对她道:“种神受苦了,这次的事都怪我,我这般爱慕种神,竟然惹了这样的祸端,害了种神,心都要碎了。” 风衷一心只想夺回乾坤袋,没空理会他,忽而感觉到了傀儡的气息,抬头就见一袭白衣的轩卿仗剑飞至,斩杀了后方追来的两个妖魔,一挽剑花,疾刺向郁途。 郁途没料到会忽然冒出三个神仙来,左右血迹限制了他脚下步伐,唯有后退戒备,腰间忽的抵了什么,斜眼一瞥,是柄玄铁折扇。 涂山十方笑眯眯地绕到了他身前,妙目含波地望了过来,郁途意识强盛,不过晃了眨眼的神,便挣脱了他的幻术。 但这一瞬已经足够,不合老祖又一声琴音传来,郁途指尖一颤,乾坤袋终于震飞而出,被轩卿一把接住。 风衷松了口气,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同时出现,真是万幸。 郁途本就有伤在身,被四个围攻的确吃力,却也不慌不忙,倏然抬手,阴气遮蔽了天光,他身形顿时消隐不见。 “上次的老伎俩又想再来一次不成?”轩卿冷哼一声,竟扬手一抛,将乾坤袋往山下抛去。 风衷大惊失色,险些扑下去,咒术又起,郁途从她身后闪现,拖着她往洞中而去。 见轩卿把东西扔了,他便改了目标。 又是一大群妖魔鬼怪奔上了山来,上方阴云忽被一鞭甩开,强烈的日光照了进来,鬼怪们顿时嘶嚎着逃窜,纷纷往岛边海水里钻去。 曦光黑衣飒飒,落在地上,手中提着乾坤袋,往山洞望去,那里已经布上严严实实的结界,什么情形也看不清。 背后接连落下四道身影,他扫了一眼,似好笑似无奈,若非元神为了拖住郁途的意识难以脱离那地狱,他也不会想到将元神分散离去,几千年来这还是头一回这么现身。 风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看不见外面情形,因为这洞中不仅布了郁途的结界,还有封印。 她已不在洞中,实际上已经在封印里。 郁途在对面操控着,小黑的魂魄被解开,朝她这里飘了过来,团成一团还没苏醒。她有意挡着魂魄,紧盯着前方郁途手下渐渐舒展开的身影,一身红衣的方君夜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051章 姻缘 风衷暗暗退了半步,因为方君夜的眼睛一睁开就紧盯着她,眼神混沌森冷。 只不过一瞬,他忽然冲了过来,手中凝起的剑气横扫而至。 风衷闪身避开,冷喝一声:“方君夜!你又入魔了不成!” 方君夜置若罔闻,与她离了不到两丈远,手臂一卷,数道剑气袭来。这封印的空间极其狭小,风衷闪避之间已经要靠近郁途身边,他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还朝她伸出了手来。 风衷偏要往他反向跑,冲到对面又是一阵剑气,但没落到她身上,面前霍然落下一道巨影,一挥手将方君夜挥了出去。 方君夜摔在墙壁上,墙壁便是藤蔓所结,看起来却像是玄铁一般,他这下大概摔得不轻,捂着胸口滑坐在地,许久没有动弹。 风衷这才看清眼前挡着的就是小黑,他的魂魄也苏醒了,巨大如小山一般,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无法站直,只能微微弓着背。 “难怪,原来这是你当初的那个巨人傀儡。”郁途看着小黑已经淡的快看不清楚的魂魄:“看来是长久漂泊在外做了孤魂野鬼,即使这样都不愿入冥府,是对我这个冥神不满?” 小黑陡然朝他冲了过去,四下一阵猛烈的摇晃,几乎要将这里掀翻。 郁途虽然避开了,却也有些忌惮。他伤势未愈,先前又被四个神仙围攻,再加上解开封印术耗费了太多神力,此时已经不能再随意动手了。 风衷的封印术向来霸道,他根本没能真正解开,其实是靠着这里面的东西才得以进来。 他朝风衷看了一眼,扬手挥去一阵阴风,小黑果然及时挡了过去,他趁机往方君夜身边掠了过去,伸手探向他的脊背。 方君夜周身忽然仙气一震,郁途手指一缩,险险站稳,冷声道:“我找了许久才发现你被封印了,如今这么做难道不是解救你出苦海?” 方君夜周身依然仙气流转,双眼清亮,显然已经清醒,手中凝起的剑气忽然朝他甩了过去,起身时红衣猎猎:“我会落得如今的地步,你必然脱不了干系。” 郁途退至角落,抬眼环顾四周,一定是有人布了阵法才唤醒了他。 既然有这阵法在,更要速战速决。只沉思了一瞬,郁途便又与方君夜动了手,风衷有轮回咒,暂时构不成威胁,而小黑只会护着风衷,他完全可以专心对付方君夜。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快如疾风,片刻之间过招数百。 风衷身上的咒术又起了效,浑身冰冷,双脚无法动弹,小黑严严实实挡护在前,也叫她看不清情形,忽闻方君夜一声闷哼,她立即唤了一声:“小黑!” 小黑与她数千年的默契,自然明白,踏步上前一掌挡开郁途,将方君夜拽了回来。 方君夜摔在风衷身边,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反正我也出不去,倒不如多个作伴的。” 小黑退了回来,矮下身半蹲在风衷身前,肩头挨着她,仿佛还有躯体时一样,可以让她坐上去。他转过头望着风衷,淡薄的轮廓,五官几乎也只是一层白雾了,什么神情也看不出来,但风衷明白他的意思。 风衷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虽无实感,却觉得仍如以往那样可靠。 “那好吧。” 封印外面,山洞顶上,曦光领头结阵,与周围四人分散而坐,围成了一圈。 第42节 敖十三坐水位,不合老祖坐土位,涂山十方坐金位,轩卿坐木位,他身处火位,阵法笼罩,整座山头都仙气翻卷。 青玄从山下飞身而至,落在旁边,一眼看到这景象,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五个人什么时候凑一起去的? 不过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拎拎神,对曦光道:“天才刚亮,山上便日光大盛,我便猜到是东君醒了,东君结的这阵法莫非是上古五行阵?” 曦光眼睛未睁,“嗯”了一声。他脚边卧着穷奇,身上伤痕累累,似乎是睡着了。 青玄有些心惊,看来风衷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还坏,穷奇居然伤成了这样,东君还用了这阵法。 上古五行阵虽然简单,但对于施阵之人要求过高,不禁要契合五行属性,还要彼此配合默契。在她看来,这五人并不熟识,动用这阵法未免有些冒险。 刚想问风衷醒来没有,涂山九龄翩然落在了她身旁,看到眼前景象也很诧异,眼神在涂山十方和曦光身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很是疑惑这二人为何会坐在一处结阵。 青玄见了她便赶紧问:“主岛情形如何了?” 大约是亲手对付了些妖魔,涂山九龄不大痛快,嫌脏一般一直甩着衣袖,朝涂山十方努努嘴:“我们涂山族这好小子好歹也是个山大王,带来了一群帮手,你放心吧,那些妖魔鬼怪掀不起风浪来了。” 涂山十方闭着眼睛笑了一声:“那是,本王别的没有,打手一堆。” 青玄稍稍放了心。 涂山九龄走去曦光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种子如何了?” 曦光睁开眼:“她中了轮回咒,眼下虽然逃出了冥府,但现在又被郁途扣在了封印之中,我想救她出来,又不能破坏封印,尚未想到对策。” 涂山九龄顿时沉了脸:“郁途连轮回咒都给她用上了?” 曦光忽然竖手打断了她,因为坐在木位的轩卿受到了傀儡术的感应。 “有消息了?”青玄立即问。 曦光皱着眉:“有是有了,但小种子也太冒险了。” 话音刚落,山洞一阵剧烈摇晃,几人齐齐低头望下去,便知封印里有了变化。 封印里的郁途浑身缠满了阴气,狭小的空间里顿时阴寒刺骨,大约这压制了他身上的伤势,他又袭了过来,气势更为逼人。 阴气裹着方君夜卷了回去,郁途手刚伸向他,方君夜发出一声冷笑,忽然挣开阴气,一身剑气悉数朝他袭去,整个人也跟上去紧紧扣住了他肩胛,压着他直到抵上封印墙壁。 “风衷!” 他大喊了一声,郁途顿觉有异,刚要挣脱,小黑挡了过来,重重一拳击在他身上。四下一震,郁途几乎陷入背后的墙壁里去,猛咳了几声,若非有阴气护着,这一下必然又要叫他元神受创。 风衷闭着眼站在对面,竖指念诀,指尖鲜血淋漓过手背,滴到地上,藤蔓所结的地面愈发牢固了些。 脚下忽然一颤,郁途忽觉自己正缓缓下沉,看向风衷,眼中幽光阴沉:“看来你是要连我一起封印了。” 风衷专心凝神,不予理会。不合老祖说过方君夜应该与煞气有关,郁途想解开他封印,必然也是因为那煞气,若让他计谋得逞,人间想要恢复更是遥遥无期。 周遭藤蔓开始挤压过来,地方越来越小,郁途的身形都被挤压地扭曲起来,风衷也被挤到了他面前,几乎要贴在一处。 那指尖血里的生气让郁途十分不适,他却还是冲着风衷笑了起来:“生死二神封印在一处,倒也有趣,难得你愿意这样与我朝夕相对。” 快被挤压成一团的小黑又一拳挥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闭了嘴。 风衷忽然睁眼:“我可没说要与你封印在一处。” 头顶忽然浮现五色柔光,彼此轮转成为一圈,相生相克,循环不息,五行阵法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方君夜挥袖掠去一道剑气,刺入光中,开了个豁口,风衷陡然被拽了出去,顷刻就不见了踪影。 方君夜早已猜到外面结阵的就是曦光。曦光天资过人,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生性疏懒,从不勤加修炼,这五行阵法还是在他督促之下才练成的,他当然了解。 五色柔光淡去,郁途没了压制,卷起重重阴气裹住自己,阻挡着封印收缩,一手朝方君夜背上伸去,浑不在意:“有轮回咒在,她又能跑到何处去?” 风衷被拽了出去,可要命的是又陷在了阵法里。 头顶就是五色柔光,但因为她刚从封印里出来,尚未恢复正常大小,身体也是缩微之态,此时看着这柔光便如同仰望天宇上的彩云一般高远。 柔光之上似层水面一般,映出端坐的四道身影,围绕了一圈。此时在她看来也都如同巨人一般,她就像是个膜拜天神的渺小蝼蚁,心中好笑,但也庆幸,那般凶险,能不被封印就不错了,总不能还挑个地方再出来。 四周茫茫一片虚无,她往前跑了几步,看到上方金云之上坐着的涂山十方,连忙朝他挥了挥手,但他看不见,涂山九龄的脸却忽然从他身后探了出来,小声问他:“你怎么与东君在此结阵,你们何时如此默契了?” 涂山十方撇了一下嘴:“我们五人都借了血给那祸水,如今联手救她也是应当的啊。” 涂山九龄先是愣了愣,接着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眼光一动,拍了一下涂山十方:“好小子,果然有一手!你一定是第一个借出去的吧?” 涂山十方一副恨不得银牙咬碎的模样,半天才道:“先不提这个了。” 他们说的话听来犹如天外来音,可风衷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只好又往前跑。 玄水之色的柔光上端坐着敖十三,风一眼看到他,皱了一下眉,不想开口。又往前几步,看到土黄光色上的不合老祖,那双深邃双目正盯着阵法,风衷心中大喜,连连挥手,可约莫是她现在身形太小,他根本没瞧见自己。 风衷撑着膝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封印有没有完全封好,忽然想到轩卿,忙又朝前跑去,很远才在青光之上看到他的身影,赶紧催动傀儡术感应。 轩卿果然望了过来,但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盯着阵法细细找寻着。 风衷这才明白过来,他们面前定然没有这层水面,近在咫尺远在天边大概就是说的眼下这情形了,不禁有些泄气。 “小种子。” 风衷猛地抬头,看见了曦光的脸,顿时惊喜万分:“你出来了!”说完才想起他听不见,又闭上了嘴。 曦光隔着那层水面冲她笑了笑,仿佛能看见她一般:“不合老祖的万山泥是浮连身躯所化,青玄会用蛊术引出其中术法,看看能不能用浮连的挪移术将你从这里挪出来。” 风衷立即从怀里取出当初不合老祖给她的那点万山泥,握在手心里盘膝坐了下来,又感应轩卿问了一下穷奇的状况。 曦光将穷奇捧了过来,此刻在风衷眼里看来它哪里是幼崽,简直如同成年一般巨大了,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看起来不大好,风衷叹了口气。 忽闻青玄唤了一声“东君”,她抬眼望去,曦光走开了,大约是有了进展。 没多时,手中泥土忽然溢出了丝丝微风,越来越狂,直到风衷周身都被裹住,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扭转,形成了漩涡。她当即起身,自己钻进了旋涡里。 风卷着摔了出去,却没落在地上,倒是落在了一双手臂里。风衷一抬头就撞到了对方的下巴,他松开只手捂着下巴道:“这见面礼真是特别。” 她跳下地,拂开他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的确是曦光本人。 “还好还好,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曦光很是受用,愉悦地笑了两声,从怀中取出乾坤袋递给她:“喏,这是我的见面礼。” “你找回来的?”风衷连忙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除了那封印之外,东西都没少,竟然还有几只仙果。 曦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是啊,我可是翻遍了整座山头才找到的呢,还不忘给你带吃的,谁叫我心善呢。” 风衷早就饿了,拿起一颗果子几口就吃了下去,忽而一怔,扫视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景象很陌生,根本不是山洞所在的那深山里,倒像是在山腹之中的一条密道,头顶悬着几颗夜明珠,照的四下亮若白昼,脚边流着一条浅浅的山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曦光道:“那挪移术只是临时借来的,青玄又受了重伤,施展此术难免有些偏差,我在旁护法,和她一同被卷入术法挪移了地方,好在我与你落在了一处,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风衷想了一下道:“浮连的挪移术不会挪出太远,这里应当还在蓬莱,在附近找找看。” 这里也没别的路,只有沿着山泉前行,通常水流尽头都会流出山去,可能会有出路。 风衷率先前行,一边问道:“我看到九龄也来了,蓬莱的情形现在如何了?” 曦光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惨烈的很,青玄也受了重伤,这次是我们连累蓬莱了。” 风衷心中分外沉重,说到底是她连累了他们才是。 没走几步,曦光忽然握住她手臂,指了一下地上:“你看。” 风衷低头,地上有点滴血迹,一路往前而去,山泉在前面转了个弯,那血迹也消失在了那里。 曦光当先走了过去,越往前走越是山腹深处,头顶的夜明珠也越发硕大,晕白的柔光照着脚下。 风衷跟在他身后,忽闻前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似乎是青玄的声音,精神一振,连忙朝前跑去。 绕过那个弯果然看到了青玄,她闭着双眼靠着山壁坐在地上,一身青衣全是血迹,鬓发散乱,脸也白寥寥的。 风衷立即取出龙桑杖走了过去,抵在她背上为她疗伤。 青玄睁眼看到她,似是松了口气:“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们一起出去。” 风衷扶她起身:“出去为何要往这里走?这可是越走越深了。” 青玄道:“这是蓬莱山底,无路可通,唯有靠女娲大神赐予的三生镜指引才能出去,三生镜就在岛底深处。”她朝前方指了一下,远至尽头处模糊可见矗立着个高台,高不见顶,四周隐隐透着青光,显然是有结界防护。 曦光一手揽过风衷,一手握住她手臂:“你伤得太重,我带你上去吧。”说完御风而起,携着她们往深处掠去,黑衣烈烈,踏风而起,直上高台。 真正飞上去才发现这高台看似高不见顶,却原来是障眼法,不过瞬间他们便落到了台顶。 蓬莱山底显然多年不曾有人来过了,这高台周围一丝生灵气息也没有,台上却纤尘不染。台顶两丈见方,四角各有一柄青剑驻守,中央一方石案,上面嵌着面八角铜镜,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泛着晕黄的微光。 曦光和风衷一左一右扶着青玄到了跟前,松开手,青玄站定,凝神施法。 镜面如水般晃动,渐渐化作一人多高,从中投出光来,直到她脚下,仿若一座窄桥一般。 “走吧。”青玄领头踏着光朝镜中走去,一边对身后的风衷道:“凡人穿过镜子时会揭示姻缘,不知你会不会被揭示。” 跟在最后的曦光不禁朝镜子多看了几眼。 风衷好笑:“种神怎么会有姻缘?”说着一脚踏入了镜中,光晕一闪,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几个古字,她怔了怔,停下了脚步。 曦光大步走到她跟前,那几个字就浮在半空,悬在风衷头顶,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斩鄂,凡人……”念完看向青玄,“这是什么意思?” 青玄看着他,眉心微蹙,有些讪讪:“意思是……与风衷有姻缘的是个名叫斩鄂的凡人。” “什么?”曦光几乎嚷了起来。 风衷也万分错愕:“凡人?这世上哪里还有凡人?” “那定然是不准的!”曦光沉着脸,扯着风衷手臂往前走去,她却还扭头一直盯着那行古字,直到完全穿过镜子才收回视线。 第052章 九龄 穿过三生镜后便又回到了先前所在的深山。 山道狭窄,两边的树木又分外高大,几乎将日光遮蔽的严严实实,少了热闹的鸟鸣,四下安静的只剩下了脚步声。 曦光担心这阴密之处藏匿着妖魔鬼怪,当先引路,风衷扶着青玄跟在后面,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身在何处,倒觉得曦光这一路走得气定神闲,成竹在胸。 没多久就见前方草木之间露出了银发白衣的身影,涂山十方居然等在道旁,倚着树干,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发尾。 风衷不禁扯了一下曦光的衣角:“你这路走的也太熟悉了,怎么好像知道他在这里一样?” 曦光随口道:“没有啊,恰好遇到了而已,我记性好,这里走过一遍就认识了。” 青玄诧异道:“我都险些不认识路呢。” 曦光笑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第43节 到了涂山十方跟前,风衷问他:“轩卿他们不是与你一起的么,都去哪儿了?” 涂山十方摸着自己俏生生的脸颊“啧啧”两声:“本王这么一张脸放在你眼前,你竟还有心惦记着那三个啊?” 风衷白了他一眼,又听他道:“不过本王自认比起东君还是差了些。”说完甩过发尾,飞身出了深山,直往蓬莱主岛的方向去了。 “……他居然还会夸别人啊?”风衷不禁看了一眼曦光的脸,点漆双眸玉郎面,的确是好看的,可涂山十方这反应未免也太反常了。 曦光若无其事,继续往前领路:“看他这模样,料想轩卿他们都去主岛上助战了,走吧。” 风衷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条山道走到底,拐上了另一条山道,树木稀疏了一些,风衷这才看到日已西斜,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顺着山道往上而行,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山洞。 涂山九龄正在洞口外来回徘徊,一眼看到曦光,急道:“你可算回来了,种子救回来没?那可是种神,女娲大神遗脉,缺了她三界别想好了!” “放心吧,我好好的呢。”风衷从曦光身后探出半边身子,朝她挥了下手。 涂山九龄拍了一下心口:“哎哟种子,真是谢天谢地,你若回不来可叫涂山氏如何对得起女娲大神啊!” 风衷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回来了嘛。” “对了,我听闻你借了五位神仙的精血,是不是该登仙了?” 风衷从怀里取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蓝玉瓶给她看,瓶身已经又变蓝了一些:“其一要等他们顺利出生,其二也需要功德,两者都做到了我才能登仙。” 涂山九龄轻轻摸了摸玉瓶,仿佛已经摸到了她涂山氏后代的小脸一般,蓝玉瓶里窸窸窣窣响了两声,她更激动了,忽又冷了脸,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山洞:“我听闻郁途给你下了轮回咒?” 风衷将蓝玉瓶收了起来,匆匆走去洞口查看,郁途布下的结界还在,有被狐火烧过的痕迹,必然是涂山九龄的手笔了。 “既然你出来了,郁途应该是被封印了吧?”涂山九龄跟过来问道,她还记着郁途偷袭青丘的仇呢,心里气的很,方才数次想闯进去踹几脚封印解解气,还没能破得了这结界他们便回来了。 “若是没出意外,应当是成功封印了。”话虽如此,风衷还是不放心,特地靠近结界听了听动静。 不过一瞬,她忽而变了脸色,扯着涂山九龄连退几步,一直到抵着山道旁的树干为止。 “怎么了?”涂山九龄话刚问完便听到洞中一阵碎裂之声。 结界之内蔓延出了森森阴气,郁途的声音传了过来:“风衷,你以为你一个中了轮回咒的凡人能困得住我?” 洞外几人俱是一惊。 碎裂声越来越响,山洞震颤,渐渐的连整座山都开始震颤。 曦光跃过来揽住风衷飞身跃上云头,涂山九龄晚了一步,只好拉着青玄飞上了自己的云头。 “不能让他冲出来!”青玄死死掐着手心:“蓬莱被他毁成这样,我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风衷脸色不大好:“他能进入封印之内,一定是借助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可能就在封印里,现在也许也能借助那个出来。” 涂山九龄皱着眉心,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你的封印术都能破得了……” 风衷摇了摇头,她也很疑惑。 山洞摇晃得愈发剧烈,眼看着就要崩塌。风衷对青玄道:“事已至此,不如将这整座岛沉入海底,我再在海面结上阵法困住他。” 青玄当机立断:“好,封印了他我再叫执法神来好好审他,还能还青离清白!”言罢提起精神,凝神施法。 风衷叫曦光将云靠过去,以龙桑杖点在她背上为她疗伤,免得她断了术法。 孤绝小岛刚往下沉去,风衷身上的咒术忽然发作,手足冰冷,龙桑杖里的生气断了,她半跪在云上,被曦光眼疾手快地捞住腰身。 风衷一手扶着他手臂,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袖拭去额间冷汗,尚未站稳,人被一股力道拉扯,一把撰住曦光的手才不至于被拽出去。 青玄和涂山九龄也追了过来,一左一后帮忙将风衷拉上了云去,术法一断,孤绝小岛又浮了上来。 风衷浑身不受控制,那股骇人的力道不断拽着她,她连脚都无法在云上踏稳。曦光往前一步,用力抱紧了她,冲旁边喊了句:“青玄,我先前请你准备的东西呢?” 青玄怔了怔,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快拿来!” “可是……” “快!来不及了!”曦光看了眼风衷汗涔涔的脸,愈发抱紧了她,自己都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踏在云边,勉强稳住了身形。 青玄只好从袖中取出了锦袋,将里面的药引丹丸倒了出来。 之前曦光在元神出窍去救风衷之前嘱咐了她两件事,一是看护好他们的肉身,二便是再为他准备一枚药引丹丸。 蓬莱岛上还有现成的,青玄回来后取了放在锦袋中,却并不想给曦光。她知道曦光的意图,虽然理解,却又无法认同,东君职责重要,绝不能有失。 本以为此事他就这么过去了,他也该忘了,没想到还是提出来了。 她的手刚要递过去,丹丸被两根青葱手指夹了过去。 涂山九龄夹着那枚丹丸在眼前看了看,再看曦光,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我当东君只是为了子嗣罢了,原来不只是如此呢。”她笑了笑,手指一松,丹丸落了下去,丢在深山树影里不见了踪影。 “你这是做什么?”曦光心中一沉,若非抱着风衷,只怕已经追下去找了。 “三界已经这样,不能再没了东君,否则人间依然没救。” “嗬,我乃天神,不是凡人,冥府禁锢不住我。” “那你也不能承担轮回咒。” “说得对。”风衷一脸汗水,低低应和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撰着曦光的手,另一只手执着龙桑杖在眼前挥了一下,抱着她的曦光被震退,她顿时被拉扯着拽了下去,摔在洞口,肩头撞在结界上像是靠到了水面,往里面融了进去。 曦光想追来,面前狐火一扬,不禁慢了一步。涂山九龄抢先冲了下去,落地时风衷大半身子已被拽入山洞,她扯着风衷的胳膊,也跟着被拉了进去。 结界幽光一闪,恢复如初。 风衷摔在洞里,四周还浮着鬼火未灭,整座山洞都蓝幽幽的。那圆球一般的封印躺在角落里,上面开了数道裂口,眼看着就要被挣开了。 她爬起身来,挡在涂山九龄身前竖下龙桑杖,藤蔓滋生出去覆盖住封印,但很快就倏然消弭不见,她撑着龙桑杖僵硬着冰冷的身子无法动弹,轮回咒始终在干扰她。 “咔咔咔……”接连三声脆响,封印里阴气不断钻出,丝丝缕缕聚集起来拼成了人形,郁途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九龄也在,巧的很。”郁途负于身后的那只手移到身前,手中托着方君夜的画卷,“我已取到我要的东西,既然你来了,那便送风衷一程吧,我这便领着她入冥府去了,这次是真正的冥府。” 风衷眼睛盯着那画卷,脚下已自发地往他面前走去,然而刚迈出几步便迈不动了,周身亮起一圈微芒,她低头一看,脚底下布着个阵法,似个古怪的图腾,细细一看,正是涂山九尾的图腾。 这阵法她不陌生,是以前涂山九龄下在她身上的,当初正是靠着这阵法她才认出了小黑的魂魄。 涂山九龄在她身后发出一串笑声,声声悦耳:“送她?把种神送入冥府,这岂是涂山族人能做的事?” 郁途不屑:“我以元神为代价才施出了这轮回咒,你这阵法顶多只能挽留她片刻罢了。” “你也太小瞧我们涂山族的阵法了,片刻已经够了。”涂山九龄在身前布了结界,站到风衷背后,一手搭在她肩头,忽而用力一扣。 阵法光芒愈发亮了一些,风衷身上涌入一阵温热绵力,引着沉沉死气往外而去。她震惊地扭过头,那死气已经顺着涂山九龄的手臂蔓延过去。 从不知道这阵法还有这作用,风衷被禁锢地无法动弹,竟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黑沉沉的死气进入了她体内。 郁途一掌拍在结界上,涂山九龄身心一震,强忍下去,一手理了理鬓发,冷哼道:“现在知道急了?当初你入侵青丘时,我就该好生教训你了。” 郁途盯着她身上越聚越多的死气:“你教训我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涂山九龄懒得理睬他,将下巴搁在风衷肩头,低低笑道:“种子,我终于知道为何我至今还没沉睡了,就是为了等你啊。你是女娲大神留给世间的希望,怎么能入冥府呢?人间还等着你拯救呢,可我不一样,我已经烦够了,族里那些小崽子就不说了,光是秀秀就让我够头疼的了,我早就嫌弃这世间了。” 风衷脸色焦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涂山九龄没了力气,缓缓坐了下去,握住风衷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笑道:“你看这样像不像以前,你刚出生那会儿我也这么牵过你的,如今怎么颠倒了呢?” 风衷记得,她出生七日便长成了少女,前七日一日一变,幼童模样时,刚成年的涂山九龄跟着母亲来看她,牵着她的小手在母皇山里走动,一路呵护备至:“哎哟慢点慢点,别摔着……” 第二次见面时她已成少女模样,涂山九龄挽着她的胳膊抱怨:“我母亲总说我没出息,管不了涂山族,唉,烦得很!管什么嘛,我才不想担那些个责任,恨不得一头睡过去才好。”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风衷也忍不住笑了:“可是女娲大神说哪怕只是个凡人,生来也有自己的责任,你便忍忍吧。” 现在这个当初口口声声说着最不愿承担责任的涂山九龄却为她承担了最重的责任。 郁途隔着结界冷冷道:“休怪我没提醒你,这轮回咒可是解不掉的,哪怕你是有数千年道行的狐仙,我也照旧可以带你入冥府。” “嗬,口气忒狂,当老娘是普通凡人不成?”涂山九龄坐正身子,忽然闭眼开始施法,周身狐火缠绕,悉数往郁途身上烧去。 郁途浑身浴火,退到角落边被阴气层层覆盖才灭了狐火,身上却没什么,心口却是剧痛,元神又受了重创,便知她已用尽全力。 看来她是打算带着轮回咒沉睡了。 涂山九龄歪了歪身子,忙又握住风衷的手才稳住,她捏了捏风衷的手心:“种子啊,一定要恢复人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一直等到今日,家母没了,上古神们一个个亡殁了,你不能放弃,不能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阵法里的光芒也淡了下去。 结界显出弱态,郁途忍着伤靠近,被陡然一阵生气震开,风衷坐在地上,怀里揽着涂山九龄,一手紧紧握着竖在地上的龙桑杖,手背上几乎凸起青筋。 “唉,你这是什么眼神,别担心。”涂山九龄靠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我早就想好生睡个觉了。” 洞外的曦光终于冲破了结界,刚要进去,听见一声巨响,抬头便见洞顶被穿出了一个豁口,郁途飞身而出,一接触日光便以阴气层层覆盖了自己,白袍之下一手握着方君夜的画卷。 青玄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曦光想唤她已来不及,连忙进洞,就见风衷揽着涂山九龄坐在地上。 “她……” “沉睡了。”风衷顿了顿:“永久的。” 曦光怔了怔,走过去揽住她肩头。 洞外传来急促的铃铛声,接着便是一声呜咽,涂山秀秀捂着嘴蹲了下去,身后紧跟而至的涂山奉顿时白了脸。 风衷垂下头去,额角抵着涂山九龄的银发,三界故人,如今又少了一个。 第053章 喂食 夕阳将隐,正对着蓬莱主岛的东海海面上阴气弥漫,遮天蔽日。 郁途远远掠来,遥遥一指,阴气当中开启了冥府入口,他迅速闪了进去,蓦然跌倒,一口血吐了出来。 青玄一路追踪而至,抓住时机便提剑刺了过去。 郁途早有所觉,转头掀来一阵狂风。 青玄被风卷下了云头,身上伤势牵扯,神力难续,直往海中落去,忽闻一声青鸟鸣声,背后落下一道身影,稳稳接住了她,气息分外熟悉,她转头一看,果然是青离。 “你、你怎么回来了?”青玄白了脸,知道他又要像往常那样骂她了,这次她可是闯了大祸了。 “回头再与你算账!”青离扶她站稳,冷眼望向郁途:“冥神这些年伪装的可真是好啊。” 一直以来天界上下都很敬畏冥神,他从上古时起便寄身冥府,千万年浸身于阴沉之中不见天光,连模样都变得不人不鬼,却将冥府治理地井井有条。也正因此,青离向执法神言明凶手可能来自冥府时,心中都还存着疑虑。 执法神带着他去了天界悬镜前,将冥府近来的情形都翻看了一遍,发现除去上次登天录名之外,冥神就没离开过冥府半步,的确安分守己的很,若非现在亲眼所见,青离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郁途随手一抹嘴角血迹,扶着入口冷笑:“过去我从未伪装,如今也不过是顺应天意。天界已经颓然不比当初,如今能自保就不错了,已无足够神力再掌管三界了。” 第44节 青离不禁变了脸色:“休要危言耸听!” 郁途幽幽盯着他,周身阴气缠绕,身形忽然消隐不见。 青离挡在青玄身前,四下环顾,浑身戒备,忽觉背后一阵阴寒,转头便对上郁途眼中幽蓝鬼火。 斜刺里忽然挑来一剑,挡开了郁途的袭击,轩卿白衣如蝶,剑光如电。 “是你!”青玄认出他是跟曦光一起结阵的神仙,精神一振。 青离却很诧异:“你是……”总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 阴气一卷,郁途迅速退出了二人范围,耳中忽闻一声琴音,心口一痛。 远处海潮汹涌而来,浪头上盘膝坐着不合老祖,任凭惊涛骇浪,他手下抚琴分毫不乱,破开阴气而至,邪气张狂。 背后“哗”的一声,浪头更大,他侧头一瞥,玄甲凛冽的敖十三长。枪。刺了过来。 又是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神仙!郁途忍着伤痛,往入口退去,却见入口旁站着银发白衣的涂山十方,长长的发尾随风摆舞,手中玄铁折扇唰的展开,朝他袭了过来。 青离立即上前助阵,他是偷跑回来的,执法神一定会追来,只要拖住冥神,待执法神赶来看到眼前情形,冥神一定脱不了罪行。 郁途被围攻地难以脱身,数次想接近入口都未能得逞,抬手笼罩阴气于周身,俯身一掌拍在海面,海水分开,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阴沉煞气漫了出来。 几位神仙接连避开煞气,他迅速冲进了入口。 “他竟能将这煞气收为己用?”青离不可思议地看着冥府的入口,这可是极魔邪物啊。 云头上的青玄忽然惊呼了一声,几位神仙望过去,海岸边上忽然延伸出粗壮的藤蔓,直往冥府入口而来,白衣黑发的风衷持着龙桑杖飞快的踏着藤蔓上朝郁途奔来。 郁途已经到了极致,接连吐了几口血,抬头风衷已经到了跟前,龙桑杖竖在他面前,生机勃然大盛,震得他摔进入口才停。 风衷额间点了灵血,煞气就在两侧却未曾靠近,她一直冲到入口,郁途连忙拢起阴气聚为结界,她的龙桑杖狠狠刺了上去,郁途受震,又吐出口血,隔着结界盯着她,气喘吁吁。 风衷的眼神比他更冷,一下一下刺着结界。 没了轮回咒的压制,她的生气便回来了,浑身怒气,气势更胜。 郁途拨开额间湿发,手心贴在她攻击那处暗自以神力封固:“那是九龄自己选的路,你们一个个都还做着繁荣人间的痴梦,是时候醒醒了,凡间除你之外一个凡人都没有了,为何还要顾念这无用的人间!” 风衷手下一顿,双眼隐隐泛红,朝着他手心又重重刺了下去,结界裂出一道纹路,郁途捂着手心退后,嘴角溢出血丝,深深看了她一眼,倏然将阴气卷住自己,消失不见。 煞气回归沟壑,合拢恢复为海面,阴气也全部散去。 风衷单膝跪在藤蔓上,撑着龙桑杖粗喘,忽然一头歪倒,栽入了海水里。 轩卿掠过来捞起了她,迅速朝孤绝小岛的方向掠去。 青离往阴气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紧紧撰住手心,功亏一篑! 风衷是趁曦光不注意跑走的,曦光想以神力催醒涂山九龄,始终没有效果,正惆怅间,她忽然就冲出了洞外。 山洞之中,涂山秀秀已经哭晕在涂山奉怀里。沉睡虽然不是死,但永久沉睡意味着元神和身躯都回归了自然万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她自然伤心。 曦光心里也不好受,出了深山,等在海岸边,轩卿抱着风衷落在了身前,白衣上缠绕了些许煞气,必然是刚才沾染上的,恐怕那三个也一样,如此便需要休养了。 他脱了黑衣,裹住风衷抱在怀里,闭眼催动术法,轩卿体内的元神悉数进入了他本体之中,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远处传来了青离的声音,曦光不想被他瞧见风衷在自己身边,飞身入了深山。 “什么,他们都是来帮种神的?”海面上的几位神仙忽然消失不见了,青离只认识那给种神借过血的敖十三,却连句话都没说上。他想追着风衷去看看情形,却听青玄说那几位神仙都会护着风衷,叫他不用担心。 “是啊,”青玄又道:“这次还多亏了涂山一族和东君。” 青离蹙眉:“曦光也来了?” 青玄说完才想起曦光之前与她说过,能不与青离提到自己就别提,八成是为了风衷,便闭嘴不言了。 青离以为她伤又犯了,握住她胳膊,冷哼道:“伤得这么重还震碎心脉,真是愈发的能干了,就凭你也能护得住蓬莱?” 青玄垂下头咬着唇不做声,散乱的发丝贴在鬓边,脸颊上还沾着块血迹,青离沉着脸,终是忍下了指责。 主岛上遍布着羽族弟子的尸体,青离掩住情绪,按着云落了下去,对青玄道:“你不是说涂山族人也来了?去看看他们情形如何了,这里有我。” 青玄猛地抬头:“你不回天界了?” 青离道:“冥神跑了,执法神不会相信我的话,回去也没用,我要留下来重整蓬莱。” “那执法神追来怎么办?” “到时再说。”他走过去一一检视那些尸身,“这些弟子当中或许有元神尚未全灭的,可以封存起来,他日种神若是恢复神力,兴许他们还能以鸟身生还。” 青玄登时双眼一亮:“真的?” 青离怒道:“连这都不知道还敢独自撑着蓬莱,你也好意思!” 青玄连忙避开他怒目,乘云往孤绝小岛去了。 刚至深山洞口,一眼看见涂山奉走出了洞来,打横抱着涂山秀秀。 “岛主来了正好,”涂山奉仍很沉稳,朝洞内看了一眼:“我们贸然做主将我族族长沉睡于此岛,还请见谅,我这便带着其他族人回青丘去了。” 青玄睁大了双眼,匆匆走入洞中,果然看见洞上地面正缓缓合起。 曦光立在一旁闭眼施法,身上只着了素白单衣,于洞中布上了结界。此后只要日光照着此山一日,结界便会生出灵气护住涂山九龄的元体。 风衷靠在一旁睡着,湿透的天衣已被神力催干,身上盖着曦光的天衣。 想起方才她与冥神拼命的架势,青玄立即就明白了:“莫非涂山族长是为了风衷才……” 曦光颔首,捡起角落里的封印,走到风衷跟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对青玄道:“我也该走了,蓬莱若有任何情形都可以去扶桑树告知我那两条青龙。”走出洞口,穷奇颤巍巍地跟来了脚边,被他提着放在风衷怀里一并抱着。 青玄仍望着洞中地面,那个语笑嫣然地威胁着说要吃了她的涂山族长居然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等她再转过头来,曦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感觉脸颊微微的麻痒,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头顶月光透亮,自己正躺在曦光怀里,他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一件白衫,垂在胸口的黑发随着风一直拂着她的脸颊。 “醒了?”曦光托着她坐起来,趴在她脚边的穷奇顿时昂起了脑袋,“噗嗤”叫唤了一声。 风衷这才发现他的黑衣就披在自己身上,浑身都像是被一层暖融融的日光晒着。 背后是树干,面前燃着一堆火,月色之下周围一片朦胧的树影,听不到海潮之声,显然已经出了蓬莱仙境了。 她轻轻启唇:“九龄……” “放心吧,我走时都安排好了,蓬莱也不用担心,青离回来了。” 风衷想问的都被他说了,拢了拢衣裳,伸出龙桑杖点在穷奇背上为它疗伤。穷奇似乎舒坦了许多,往她跟前挪了挪又趴下。 她收回龙桑杖,伸手入怀,取出乾坤袋,封印早已被曦光收在里面。她拿出来重新封印稳固,托在手里看着,面如沉水:“郁途如今一次比一次强盛了。” 曦光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你很快便会成仙了。” “成仙需要功德,我至今也未能改变人间分毫,根本毫无功德。” “谁说的,你为天界留下了新生的神仙,这便是功德。” 风衷没做声,天界这么多年都不管人间,定然是因为大不如前,留下新生神仙是不是能扭转颓势,她也不敢断定。 曦光正色:“怎么,你泄气了?” 风衷冷笑一声:“不,别说我成了凡人,就是成了蝼蚁,也要得回神力恢复人间,何况如今我还带着小黑和九龄的期许。” 曦光早知她百折不挠,微微笑着撩开她额前的发丝:“这才是种神。” 风衷将封印收起来,顺手取出了蓝玉瓶,瓶身上的蓝色又深了一分,在月光下照出其中五团小小的影子。 忽然瓶中微芒一闪,里面五个小团子像是醒了,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有两个甚至还蹦跶了一两下。 曦光看见,靠了过来:“怎么了这是?” 风衷道:“也许是饿了。” “啊?还未出世也会饿?” “虽未出世,但他们也需要滋养,蓝玉瓶只能孕育他们生长,无法补给,他们自然会饿。” “那……那他们吃什么?”曦光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风衷愣了愣:“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以前从未借过血,也未用蓝玉瓶孕育过后嗣,自然不知道。”风衷想了想,咬破手指滴了滴血进瓶中。 二人四目凑在瓶口,几乎要额头相抵,里面光芒闪了闪,血迹淡去,不仅没叫他们安分,反倒惹得其他团子一起蹦了起来。 曦光拍了一下额头:“对了,他们继承的是元神之力,可能是要神力滋养。”说着一撸衣袖,手掌凝起神力,缓缓推送入瓶中。 这下瓶中没了响动,五个团子安分下来了。 风衷看了看他:“没想到你的神力竟对他们五个都有用。” 曦光立即推开玉瓶,哼了一声:“我也分不清哪个是我孩儿了,叫另外四个占了便宜。” 风衷皱眉:“难道要我把那四个叫来轮流喂他们神力不成?” 曦光眼珠一转,又将玉瓶取了回来:“也罢,这也是造福三界,我多喂几口没什么。” 第054章 能干 神仙寿命无尽,但生长速度也比凡人缓慢的多,五个团子开了食便意味着他们正茁壮成长着,并且此后会越长越快。 这是他们第一次开食,胃口有点大,曦光耗了不少神力,有些疲倦,后来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揽着蓝玉瓶就倚在火堆边睡着了。 风衷凑过来取过蓝玉瓶时他还用手拍了拍:“乖,乖……”结果没拍到瓶子上,拍在了风衷手背上,撰在手里摸了摸,睡颜很是满足。 风衷耐心地等他表达完了父爱,轻轻抽出手将蓝玉瓶收好,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望着月亮发呆,心里还惦记着涂山九龄。 直到月色泛白,她才终于抵不住睡着。 第二日一早是饿醒的,坐起身来,曦光还在睡着。她不知道这是他先前对付郁途元神消耗太过的缘故,只以为他是消耗了神力,将身上的黑衣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穷奇也醒了,噗噗地哼着,爪子刨着土,大概是看出风衷身体好转了,又扑过来挠她的衣摆。 风衷一看就知道它也饿了,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招招手,握着龙桑杖起身,轻手轻脚地绕过已熄的火堆,穷奇立即跟了过来。 周围树木丛生,定然还在东方祥瑞之地,但这里也没什么活物出现,一人一兽走了许久,连个果树都没瞧见。直到出了昨晚休息的山坡,才终于发现前面有条小河。 风衷走去河边,喝了些水,凝视着漾开的波纹,等到水面平静,看见水里映出的脸又瘦了一大圈,这几日没睡好,眼下布了很重的一层青灰。 穷奇在旁伸着舌头舔了几口水,身上的伤受了龙桑杖的治愈已然大好,但此刻皮毛上还沾着些干涸的血渍,它便干脆噗通一下跳入河中洗起澡来。 第45节 风衷正撩着水往它身上泼,身后一阵轻响,鼻间嗅到了神仙气息,转头一眼看见浓眉大眼的岐云,身上墨绿的衣裳被朝光一照,隐隐生辉,夺目地好似一只绿孔雀。 “种神原来不在汤谷了,小仙可是找了您许久了。”岐云笑呵呵地向她见礼。 风衷站起身来,甩了一下手上水珠:“找我有事?” 岐云走近两步:“天帝让我来问问种神借血的进展,为保种神顺利登仙造福三界,他老人家提议您最好回天界去待段时日。” 风衷心思微动,天帝又不是不知道种神的职责,除非人间昌盛繁荣,否则种神只能行走于人世。何况成仙本就需要在世间行善积德,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她在天上待段时日再下界,人间情形岂不是更糟?把她接去天界享福坐等成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天帝想得出来的。 她似笑非笑:“哦?那天帝是不是还说我去天界后就住在你府上啊?” 岐云一见她眼神便知道自己那点小计俩被她看穿了,讪笑着搓了搓手:“小仙的确是有这么点私心,但天帝关心种神成仙之事是真的,为了种神还特地重启了悬镜对人间的监管呢。” 风衷蹙着眉心:“原来悬镜早已不照看人间了?” 岐云察觉出她有些不悦,连忙解释:“悬镜也是需要神力支撑的,以往凡间都没凡人了,天界也没有必要耗费神力来维持其照看人间,不过如今种神现了世自然就不同了。” 风衷又问:“既然重启了对人间的照看,这些时日天帝就没看到人间的情形?” 岐云道:“看到了啊,除去中部往西一带有妖兽出没之外,人间一切如常,不过天帝还是叮嘱了小仙要多来探望种神情形,所以小仙这才来叨扰了。” 风衷心中沉重,悬镜自上古天庭初立便悬在凌霄宝殿正中,由天界神力支撑,可以照看三界情形,也是天界执掌三界的证明,可是如今人间的情形已经照不出来了,果然天界衰微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先前没觉得,此时再看,天似乎已经离地已越来越远了。 岐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以为她是不想去天界,忙道:“种神想待在哪里都好,只要准许小仙留在身边侍奉便好。” 自那意识告诉他种神不止借一个神仙的精血,他便按捺不住了。 风衷想了想:“既然要侍奉,那便先去找些吃的来吧。” 岐云当她是同意了,喜不自胜,忙不迭应下,转头便往林中深处跑去。 等他走了,身边冷不丁冒出了曦光的声音:“嗬,我睡了一觉你就多了个侍从了。” 风衷转了转头,没见到他身影,便知道他是用了隐形术。她席地坐下,抚了一下衣摆:“省的我跑腿了,先使唤他一下再说。” 穷奇稳稳地蹲在她身边,翘首以盼。 风衷的衣摆上忽然凭空抛来个几个果子,她知道是曦光弄来的,拿起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口,耳边听到他幽幽地道:“不准带他上路啊。” 风衷觉得他这语气似有些赌气的意味,故意道:“看看再说吧。” “看什么看?天帝是叫敖十三照看你的,他这手下败将会得到天帝的叮嘱?无非是耍花招罢了!” 这可不是虚言,敖十三拔得比试头筹后又得了借血的机会,天帝的确叫执法神传了这么句话给他。 何况曦光早就怀疑敖十三中咒跟岐云有关,心里对他有气的很,迟早要教训这小子,岂会叫他得逞。 偏偏风衷不喜欢敖十三那腻歪模样,又咬了一口果肉,含糊不清地道:“那还不如考虑岐云。”狗腿的比好色的好。 这话一说,她的手指就被撰住了,吃了一半的果子就靠在嘴边,死活送不进嘴里,她干脆凑过去把果子叼了过来,却咬到了曦光的手指,他先嘶了一声,又哼了一声。 岐云恰好回来了,手里拎着只野味,竟然都烤熟了,大约是赶得比较急,还有些喘,一眼看到风衷在吃果子,连忙将野味送了过来:“种神请用。” 风衷指指旁边穷奇,他怔了怔,只好将野味又送去了穷奇面前。 穷奇早就饿了,搓着肉爪扑了过去,忽闻一声低咳,它转头朝风衷身边望了望,再扭头,一爪子就将野味挥开了,愤怒地“噗嗤”了两声,一脸嫌弃地背过身去。 岐云转头四下看了看,仿佛听见了低咳,又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回头看到穷奇这模样,不禁惊讶:“连肉它都不吃啊?” 风衷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身旁:“也许是你找的东西不合它胃口呢。” 岐云反应迅速,立即道:“这里没什么吃的,不如小仙随种神上路,去别处再好好找一找。” 风衷刚要说话,耳边被吹了口气,曦光的下巴搁在她右边肩头,几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不准。” 她抿抿唇,对岐云道:“要跟着我倒也不是不行……” 话未说完,曦光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牢牢扣着她的腰,唇贴在她耳边又说了遍:“不准。” 风衷用力掰着他扣在腰上的手,死活掰不开,倒惹得岐云眼神古怪:“种神这是在做什么?” 她眉头跳了一下,按着腰揉了两下:“没什么,刚吃了果子,消消食罢了。” 手下正是曦光的手背,被她揉了这一通,他低笑了两声。 岐云走过来要扶风衷:“种神请起身吧,您要去何处,小仙这便随你上路。” 手刚伸过去,她的身形忽然往后移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拽开了一般,岐云一愣,当她嫌弃自己,讪讪收回了手。 风衷此刻整个人都被曦光扣在怀里,他的下巴又移到了她左边肩头,低低道:“你带着他我就走,自己喂孩子去吧!” 岐云转着头嘀咕:“奇怪,为何总觉得有人在附近说话?” 风衷在曦光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便在她肩头轻轻咬了一口,互不相让。 僵了片刻,到底还是风衷让了步,任由他扣着自己,抬头看着岐云,将先前要说的话说完:“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我正要去东北方找那煞气的源头,正缺个打头阵的。” 岐云顿时后退了一步,自觉失态,脸上又堆出笑来:“种神为何要去那地方,您现在是凡人,不可接触那极魔邪物啊。” 风衷道:“那就算了,与其跟着我,你倒不如费些心思盯着冥界,那也算帮我了。” “冥界?”岐云一愣。 风衷“嗯”了一声,拍了一下腰上的手。 曦光听了她说的话可算安分了,那手松了松,她终于得以起身。 “哦对了,你先前不是问我借血的进展?”风衷朝岐云幽幽一笑:“我已经借够了。” “……”岐云顿时目瞪口呆。 身前忽起狂风,风衷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身子被捞了起来,等到再看清东西,人已经落在云上,朝下方一望,早已看不到那片林子和那条小河。 曦光这时候才显露了身形,身上黑衣尚未穿戴齐整,衣襟敞露,随手一拢,往身边望去,穷奇被他带走前居然还把岐云的那野味给顺来了,正暗搓搓地缩在云边埋头啃咬,忽然抬头看到他的眼神,又一把丢开。 曦光蹲下来顺了顺它的毛,从那野味上扯下块没被咬过的好肉递给风衷,这才道:“没事,现在你可以吃了。” 没得罪给它猎食的黑衣猎人就行,穷奇放心了,“噗嗤”一声,一头扑在了野味上大快朵颐。 风衷盘膝坐下,接过那块肉,左右望了望:“这是往北方去的?” “是啊,你不是说要去找那煞气的封印?” 风衷点头:“郁途如今竟能将煞气收为己用了,我肯定要去看看。” 曦光道:“他大费周章就为了夺走君夜的画卷,我自然也要去一探究竟,那地方我去过多次,熟悉的很。” 风衷料定他是位甘渊神女去的,怕惹他难受,也没多问。 很快天边变了颜色,沉沉紫黑,下方一片昏暗,分不出是早是晚。 曦光按云落地,风衷当先跃了下去,却险些被风吹得摔倒,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到处都是飞沙走石,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她用手护着双目,透过指缝看见远处有一座若隐若现的高台,四周竖着高柱,隐隐有神光相护。 曦光走过来道:“就是那个。” 风太大了,风衷连往前迈步都困难,被吹得东倒西歪,穷奇都扒拉着她的衣摆怕被吹走。 曦光拉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肩头一搭,将她背了起来,一手捞起穷奇,一手托了托她,边往前走边道:“你看你看,带什么岐云,岐云有我能干?” 风衷搂着他的脖子,担心被沙子迷住眼,埋着脸窝在他颈边,低声道:“好好好,你能干,你最能干。” “哼,这还差不多。” 第055章 载体 离得远看不出来,走近了才发现那所谓的高台根本就是一块巨石,呈圆形,通体玄黑,直耸入云,似从天而降一般。 风衷窝在曦光颈边半眯着眼细看,高台周围石柱间隔围绕,恰好一共十根,大概当初十位上古神正是盘坐于此石柱之上用这玄黑的巨石压制了煞气。 她咬破指尖,以血点在眉心,又拨过曦光的脸,在他额间点了一下,就连穷奇背上都被她点了点,这才嘬了下手指,指尖瞬间自愈。 曦光扭头看她,额间血迹像是点朱砂痣,他面容竟更加俊朗了几分:“创世神的血的确厉害,但这里已经是煞气来源,你肉体凡胎,还是得多加留心。” 风衷抬手挡着风里的沙子:“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说话间已到了一根石柱之下,因为有神光守护,呼啸的狂风无法靠近这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风衷从曦光背上跳下来,绕着那巨石高台查看,这东西直嵌土下,不知多深,十分严密,一丝煞气也感觉不出,哪里有他们先前描述的那般严重? 穷奇在周围绕着柱子转悠,似乎还觉得这里挺好玩。风衷从腰间抽出龙桑杖,催出生气,一点一点探过那高台和地面的接口处,一切如常。 曦光与她并肩前行:“我查看过多次了,什么异常也没看出来,封印也完好如初。” 风衷还是绕着那高台探寻了一圈,果然没有异样。 那就怪了,既然如此,郁途所用的煞气是从何而来的? 正疑惑着,她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往前一倾,怀里的乾坤袋飞了出来,落在地上,结口的带子都摔散了。 风衷连忙弯腰去捡,里面有东西滚了出来,直往远处滚去,竟是那封印,像是被什么牵引,滚去高台边时,地上忽然开了个豁口,封印掉了进去。 豁口立即收拢,她心中一紧,赶紧跑过去,曦光抢先飞掠过去,一鞭甩过,日火围着豁口烧了一圈,不再继续收拢了。 他将风衷往边上推了推:“我下去把封印捡回来,你就在这里。”说着便跃了下去。 风衷将龙桑杖竖在豁口边上,生气滋生进去,可以帮他一二。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她有些担忧,凑近豁口唤了一声:“曦光?” 没有应答。 她一把拔了龙桑杖,跃入了豁口里。 豁口竟很深,她这一跃直接摔在了地上,身后穷奇“噗嗤”一声,也跟了下来,上方豁口忽然合拢,四下顿时陷入黑暗。 “曦光?”风衷嗅到了他的气息,小声唤了一句,撑着龙桑杖站起来,肩头被人自后扣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直将她往后拖了十来步才站定。 曦光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别做声,看前面。” 风衷望过去,封印就躺在那里,丝丝缕缕的烟雾弥漫了出来,周围景象有了变化,头顶上方居然露出了一轮圆月,隐隐透着微红。眼前是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齐整地建着房屋,却毫无人气可言,有的屋顶上还生出了杂草,荒凉的很,只有零星两三户亮着灯火。 忽从远处钻出了一群妖魔,怪叫着往住户屋舍里扑去,顿时传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哭声。 风衷知道这是幻象,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龙桑杖。头顶仙气缈缈,忽有一群神仙从天而降,为首的正是一袭红衣的方君夜,二话不说便率先冲了过去,妖魔鬼怪顷刻间被斩杀殆尽。 方君夜就近飞身上了屋顶,四下观望,周身剑气尚未收起,气势凛凛。 一个神仙飞身过来,向他抱了抱拳见礼。 第46节 方君夜冷冷道:“入口处如何了?” 那神仙道:“蛟龙族的十三郎守在那里,已斩杀了近百妖魔,暂时不会再有妖魔窜入人间作乱了。” “那就好。”方君夜望了望天,收起了剑气:“首战已毕,回天界复命吧。” 诸位神仙齐声称是,乘云而去,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景象消弭,风衷这才听到曦光道:“这应当是君夜的记忆,当年凡人快绝迹时,混沌界妖魔趁机窜入凡间作乱,君夜带领天界神仙下界斩妖除魔,共十六战,这便是头一战。” 风衷恍然,一到这地方封印就被扯了下来,方君夜果然与煞气有关联。 眼前景象又变了,一灯如豆,红纱垂帐,方君夜坐在榻边打坐,闭着双眼,脸色蜡黄,额上全是汗水。 旁边走来个身段窈窕的女子,手里捏着块湿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汗水,忽然捧着他的脸道:“你还记得我吗?” 方君夜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不记得。” “是啊,你飞升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我,我都投胎轮回几世了。” “投胎前你该喝忘川河水。” “我喝了,可还是记得你。” 方君夜睁开双眼,忽然起身就走。 女子拖住了他的手,靠过来抱住了他,又垫着脚来吻他,一手抽去了他的腰带。 方君夜被她拖去了榻上,倒在一处,红纱帐轻轻摇晃。 耳边声音越来越暧昧,风衷侧过了头,却感觉到了曦光的呼吸,就贴在她鬓边,隐隐有些粗重,那只扣着她的手也愈发用了力。 忽而一声响动,风衷再扭头望去,方君夜挥开了那女子,整衣起身,冷着脸往外走。 女子拢着衣裳隔着纱帐低声道:“我算出你今晚必有灾祸降临,这样都拦不住你,那只能认命了。” “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责任,有灾祸又如何。”方君夜风一般掠了出去。 风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曦光低声道:“应当也是下界时候的事,君夜这小子藏得真深,居然还有这么段风流往事,他还没登仙时,可能与这女子的前世有过情缘吧。” 景象里的方君夜已经掠到了一个陌生之处,四周火光熊熊,到处是妖魔,混着逃跑的凡人,四处都是哭喊,一片混乱。 方君夜携剑而至,一个神仙于混战中问了句:“方上仙方才中了妖魔之毒,可好些了?” “无妨。”方君夜冷飕飕地丢下两个字便上前迎战,一路斩杀过去,忽有一个凡人男子冲了过来,他一剑挥了过去,对方应声倒地。 “方、方上仙……”旁边一个神仙惊愕地看着他:“这是个凡人啊。” “不可能,我方才分明看到他身上极恶的邪气。”方君夜上前一翻那尸体,眉心一皱,竟真的是个凡人。他收回手,露出袖外的手臂上忽然有了咒术的印记。 背后一沉,一卷画卷牢牢地系在了他身上,仿若一道枷锁。 有声音盘桓在他耳边低语:“能看出这凡人承载了邪气,可见你是个好人选。此人乃是祭品,你杀了他就中下了诅咒。我现在将他寄身于此画卷,除非你能复生他,否则你必会化魔而亡。” 方君夜撰紧了剑问左右:“可曾听见有说话声?” 诸位神仙尚沉浸在震惊之中,纷纷摇头。 大约是因为这是记忆,曦光和风衷却是听见了。 倒是有神仙奇怪地问了句:“方上仙背上怎么多了卷画卷?” 方君夜将背后画卷扯了下来,一把揭开,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景象一晃,方君夜又回到了那红纱帐垂的床榻前,那窈窕的女子卧在榻上,只看到隐约的身影:“我的占卜向来很准,我知道你会来。” 方君夜没做声。 女子掀开红纱帐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手背,顺着他的手背又摸到了他手中的剑,忽然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剑身送入了身躯。 方君夜怔住。 “不知我的身躯能不能复生这人。”她仰着头看着方君夜:“这次我一定多喝几口忘川河水,反正你向来记不得人名字,也很快就会把我忘了。” 方君夜一手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里的剑鲜血淋漓。 画卷自他背上轻轻解开,落在地上铺展开来,里面的人似乎要复生了,却霍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画卷倏然合上,重新系回了方君夜的背上。 又一道闪电劈过,落在方君夜身上,他松了怀里的人,跪在地上,身上的红衣满是鲜血。 屋顶被掀开,数十位神仙从天而降,个个都手持兵戈。 执法神领着獬豸在面前呵斥:“方君夜,你失手杀了凡人虽触犯了天条,但本意是为凡人除害,只要虔心认错,领罪受罚便可,为何拒不认罪,还再杀凡人!” 方君夜撑着剑站起身来,冷冷道:“我杀的是魔物,不是凡人!” “还敢狡辩!” 方君夜眼中红光隐隐:“天界不能为我主持公道,那我只能自己为自己讨公道了。”他手腕一转,朝面前诸位神仙袭了过去。 十六夜战事,多少跟随信服他的神仙,如今都视他为邪魔外道,成了与他刀剑相向的敌人。 封印里的烟雾依然在溢出,景象一番一番的变化,越来越凌乱,大概方君夜的记忆也混乱了。 最终景象稳了下来,方君夜被压着跪在云头上,下方是混沌界的入口。 执法神的声音肃然地响起:“你杀害凡人,拒不认罪,又冲撞天界,其罪当诛。念在你多年除魔卫道有功,东君又以己身为你担保,改为打入混沌界,切莫一错再错,尽早改过自新。” 混沌界入口破开,方君夜身上邪气四溢,冷冷地笑了几声,自己跃了下去。 所有景象都消失了,封印里的烟雾却还源源不断地溢出,最后就连方君夜的气息也渗透了出来。 风衷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上前,那封印却倏然一动,往更深处滚了过去。 曦光拉住她的手臂:“不能再往里了,那里就是封印煞气所在。” “可是小黑和方君夜怎么办?” 曦光稍一沉吟,在她身前布了结界,飞速地冲了过去。 过往他虽多次来这里,却从未这么近的接触过这煞气,伏羲大神说过他的多重身易被极魔邪物侵染,若是被他母亲知道,铁定要骂他了。 四周深沉黑暗,一丝光也没有,曦光幻化出长鞭,甩出一道日火,照亮了眼前场景,迅疾地卷回了封印,其中已无烟雾溢出,眼前却立着一道红影。 方君夜就站在他身前,红衣如旧,黑发披散。 “曦光,我终于明白这诅咒的意义了,要我复生那凡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意图是引我堕入魔道。” 曦光皱眉:“为何这么说?” 方君夜在他面前抬了抬双臂:“这地方满是煞气,我却丝毫不觉难受,反而与之互相吸引,料想当初那画卷里寄身的不是什么凡人,可能正是煞气本身,我多年与煞气相处却浑然不觉,如今已能与之融为一体,那咒术的目的其实是要我做这煞气的载体。” “那你还不赶紧随我出去!”曦光立即伸手去拽他,却有煞气窜了过来,他退后避让,只被轻轻扫了一下,浑身一震,犹如受了重击,口中竟溢出血来。 方君夜垂了双眼:“走吧曦光,我已走不掉了。”他的脚下被煞气缠绕着,往后一卷,消失的无影无踪。 曦光立即去追,一鞭甩去,煞气铺天盖地而来,势如破竹。他的身后忽然伸来一根藤蔓,缠住了他的腰身,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快走!”风衷扶着他往后退去,躲去一旁的石柱后方,煞气紧追而至,到跟前时石柱神光大亮,煞气倏然退却。 “还好有封印在。”风衷从石柱上收回目光,问曦光:“没事吧?” 曦光揉了揉胸口,刚才那一击很重,可似乎并未留下什么伤害,他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君夜找不回来了。”说着将手中封印的圆球递了过来。 小黑的魂魄太淡,风衷担心他受到煞气侵害,又以生气封固了封印,收入乾坤袋里,朝深处看了一眼:“这煞气与他已能相融,眼下很难将他救出来,何况他似乎根本就不想走了。” 曦光叹了口气:“算了,先出去再想办法。” 风衷望望头顶:“可是没出路了。” 第056章 凡人 曦光贴着石柱站定,弹了一下手指,一团日火浮悬在眼前,照亮了面前的景象,的确没看到出路,但他总算弄清楚这里面的构造了。 那巨石高台嵌入下来,将煞气压在了这下方,现在他们就在这巨石之下,而方君夜消失的地方就是被压成一团的煞气,方才他竟那般深入其中,想想也是凶险。 “先别忙,能进来就能出去。”他掀了衣摆,坐下来调息打坐。 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接触煞气,如今虽然没受伤他也得小心些,当下凝神细探了周身一遍,确定没有煞气缠身才放了心。 睁开眼却见风衷就蹲在他面前,龙桑杖指着他心窝,生气涌入,顿觉身上舒适多了。曦光心中一暖,携着她起身:“走吧。” 日火浮在面前照路,风衷被曦光牵着前行,只绕着石柱外圈走。 只要是邪气妖气魔气什么的穷奇就喜欢,在他们前面打头前行,甩着短尾巴乐颠颠的模样。 也不知走了多久,始终就是绕圈,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出去的途径。 穷奇的肚子咕咕直叫,跑到风衷身边,用爪子挠她的衣摆求开饭。 风衷没好气道:“这才多久,你又饿了?” 曦光道:“这可不能怪它,这里面察觉不出时间变化,我们方才见了君夜那么长的记忆,又走了这么久,恐怕一天都过去了。” 他不说还没察觉,一说风衷也饿了,掏出乾坤袋来翻了翻,好在还剩了两个仙果,递了一个给穷奇,另一个自己叼在了嘴里,含糊不清道:“若是出不去,这就是我们俩最后一点口粮了。” 穷奇抱着这快比得上它半张脸大的果子,刚送到大张的嘴边,听闻此言如遭雷击,再看看眼前的果子,将嘴巴抿小,小心咬了一口,狼吞虎咽变成了细嚼慢咽。 风衷咬了口果子,忽觉怀中有异,看了一眼乾坤袋,取出蓝玉瓶递到曦光眼前:“喏,他们也饿了。” 五个小团子在瓶中欢快地蹦跶,光芒一闪一闪,在这黑黢黢的地底分外显眼。 “算了,那就干脆歇会儿吧。”曦光接过来,就近倚着石柱坐下,手掌凝起神力,推送入瓶中。 五个团子吃饱了就不闹腾了,挤在一处好似睡了过去。 风衷坐在曦光身边,托着蓝玉瓶迎着日火看了看,瓶身又蓝了许多,实在再好不过。 穷奇还在抱着那金贵的果子数着吃,她也不催它,收好蓝玉瓶,靠着石柱闭目养神。 不想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间感觉眉心一阵阵灼热发烫,似有什么想钻入她身体里又不得而入,到后来整个人都好似落入了沸水,滚烫难忍。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睡梦里,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郁途扣着她的肩头冷笑:“自这煞气现世,我的机会就来了,煞气已经为我所用,你还敢深入此地,凡间除你之外一个凡人都没有了,等你也没了,就再也不可能恢复人间了……” 然后涂山九龄拉住了她的手:“种子啊,一定要恢复人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但是你真的能做到吗?” 被她这么一问,风衷忽然有点心慌,她知道自己又起了心魔,一定是那煞气作祟,她得醒过来。 手指一动,她摸到了龙桑杖,猛地睁开了双眼。 第47节 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靠在曦光肩头,一身是汗。 曦光也睡着了,眉心紧蹙,那点被她点上的血迹颜色时深时淡,额上全是汗水,大概也与她感受一样。 风衷拍了拍他的脸,他这才惊醒,眼神还有些迷蒙。 “快走吧,虽然有封印,煞气还是会搅乱心智,时间久了肯定要出事。”风衷扶他起来,穷奇当先一步窜了出去。 它倒是什么事都没有,时间一定过去很久了,因为那个果子它终于吃完了。 即使有日火照着,四周还是很昏暗。风衷抹了抹头上的汗,仍觉浑身燥热,脑袋也有些昏沉,走了几步脚下一崴,身边的曦光连忙来拽她的手,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结果就摔到了一处。 风衷在地上磕了一下背,又被曦光压了个正着,不禁闷哼一声。 她想爬起来,推了推曦光,他却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她,眼神迷离。 “小种子……”曦光捏着她的脸,低下头,与她鼻尖相触,脸上的汗滴在她脸上,他呼吸重了一分,那双唇几乎已经擦到了她的,微微发痒。 风衷心中一紧,他的唇眼看着就要压下来,又猛地撇过了头,竖起两指在眉心重重一点,低嘶一声,似是大梦初醒一般,坐起身来,将她也拉了起来。 风衷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怪他,连忙用龙桑杖抵在他肩头,关切地问:“你也起心魔了是不是?” “嗯……”曦光打坐静心,额间汗水缓缓消退。 “那你的心魔是什么?” 曦光瞄她一眼,干咳两声,起身道:“没什么……走吧。” 风衷示意他先等等,先去前面用龙桑杖净化了周遭浊气,四下闷热顿减,这才招呼曦光前行。 大概是因为他们睡着之际煞气有了异动的缘故,此时十根柱子上的神光全都亮了起来,四下透亮。 “嗤!”穷奇叫了一声,朝前面跑了过去,那里的一根柱子似乎要比其他的更亮一些,难怪会吸引它的注意。 曦光大步走了过去,见那柱身上栖附着只五彩之鸟的图案,透着炫目的五彩神光,不禁“咦”了一声。 风衷跟了过来,望了望那图案,奇怪道:“为什么只有这根柱子有?” 曦光道:“这是家父坐骑所化,这根柱子一定就是家父结印的那根。” “原来如此。”风衷推了他一下:“不是说父子连心么,你看看能不能靠这根柱子出去?” “……”曦光没好意思直说,他就这么跑到了煞气的源头来,若真能与他父亲连心相通,这会儿八成会被怒骂一顿吧。 他凝起神,伸手附在五彩鸟的图案上。这鸟是为了封印才寄身于石柱之中的,自然还存有元神,就算口不能言,也能彼此感应。 等他收回手,就见图案缓缓变了模样,鸟头朝下,长长的羽尾朝上。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往下方走。” “什么?”风衷看了看地面:“你是说往这地下走?” “对。”曦光手中幻化出长鞭,一鞭抽在地上,地上立即裂出了道裂痕。 石柱上神光流转,蔓延过来遮盖住四周,这是五彩鸟在防范着煞气趁机从这裂痕里钻出去。 曦光毫不耽搁,又用神力劈了一掌下去,下方闷响,裂缝张大到了足以容纳一人的宽度,他率先跳了下去,接着风衷的手将她也抱了下去,穷奇已经迫不及待地一头扑了下来。 日火浮在前方引路,有神力作用,一路斜着往下走去,沟壑自行裂开,后方的裂缝却在自动合拢,就这么踏出了一条密道一般的路。 走了许久,已经到了更深的地底,风衷搓了搓手臂,哪里还有先前的闷热,此刻只会感受到地下的寒气了。 曦光停下,往上甩了一鞭,这下又变成了斜着往上而去。 风衷这下明白了:“原来那五彩鸟的意思是叫我们先往地下深处走远一些,再钻出地面?” “嗯,这样出去后就远离了封印的高台,可以不破坏封印。” 一路顺利,走了许久,没那么寒冷了,风衷料想很快就能破土而出,哪知面前忽然就没了路,眼前堵着厚厚的一层岩石。 曦光示意风衷退后,一鞭甩去,岩石咔咔作响裂出几道缝来,却没有碎开,他很是惊讶:“这石头竟然这么坚硬,连神力都无法破开。” 风衷上前伸手一抹,土层与岩石毫无相融痕迹。“这石头不像是天生便有的,也许是被故意埋在这里挡路的,你再试试,我在旁助你。” 曦光点点头,将她挡去身后,接连甩了几鞭下去,风衷的龙桑杖竖在地上,岩石刚出现裂口,藤蔓便滋生而去,重重钻入了裂缝里,顿时咔咔之声不断。曦光怕她灵力不够,又助了她一把神力,岩石终于碎开了个缺口。 缺口中有风吹了过来,曦光很是惊喜,搂住风衷的腰,迅速穿过缺口跃了过去,穷奇也跟着蹦跶了过来。 外面居然是个山洞,洞口很大,就在眼前,微风徐徐自外吹入。 风衷忙不迭跑出了山洞,洞口之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两侧都是高山,高不见顶,越往上越互相紧靠,日光只照了一线进来,这下方便有些昏暗。 原来这是一处深谷底下,不知道距离那封印的巨石高台有多远,也不知道已经过去几天了。 曦光已走去前方查探,转身朝她招手道:“前面很是开阔,快来看看。” 风衷领着穷奇走过去,尚未到他跟前,脚边忽然射来一箭,自后而来,险些入了她的小腿。 她立即转身,背后一棵大树上有道人影一闪而过,飞快地跑远了。 风衷一掐手指,穷奇化作成年,驮着她飞奔追去。 那人影跑得虽快,却快不过穷奇,不过片刻便被穷奇一爪按住肩头压在了地上,大概是摔疼了,叫了两声。 风衷翻身而下,看到他模样不禁一怔。 那是个年轻男子,肩头被穷奇的利爪割破,正汩汩流血,滑过光裸的上身和手臂,只有身下裹着兽皮,头发割的很短,皮肤黝黑,双眼晶亮,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有些畏惧。 曦光飞掠而来,落地后看了一眼,那男子更是害怕了,手抓了抓地,随时准备起身逃跑的模样。 忽而面前又射来几箭,穷奇一闪退开,男子迅速爬起来就跑。 远处有道女子的声音在高呼:“这里,快!”听起来十分生硬,像是舌头打了结一般。 风衷看见前方树后闪过几道身影,必定是他的同伙,龙桑杖一竖,藤蔓拖住了男子的脚步,她冲过去一把扣住他肩头。曦光已经轻轻巧巧飞落在他身前挡住去路,随手一挥在周围布了结界,那些同伙射来的箭羽一个也没能近身。 风衷正要逼问他来路,嗅到他身上气息,忽然愣住。 “我倒要瞧瞧是何方妖魔鬼怪敢如此大胆。”曦光施施然走近,却见扣着他的风衷一脸震惊地抬起了头来。 “曦光……他……”她的脸上神色变幻,甚至隐隐透出了潮红来。 “怎么了?”曦光走到她身边,看一眼那男子,忽然也愣住了。 “凡人,他是凡人啊!”风衷跳起来搂住了曦光的脖子,一阵猛摇:“这居然是个凡人啊!!!” 男子呆若木鸡,远处的几个同伙没敢露头,四周静谧,整座山谷都回荡着她兴奋的笑声,笑到后来似乎像哭,如癫如狂。 “这世上竟然还有凡人,太好了,太好了……” 第057章 斩贺 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世上没有凡人了,郁途更是断言人间已经没有救了,但她竟然又遇到了凡人。 风衷从没这么高兴过,高兴地直想哭,最后抱着曦光又哭又笑。 曦光僵着身子,心中的诧异不亚于当初顶着轩卿的身躯发现了她。 那男子肩头还鲜血淋漓,风衷松开曦光抹了把脸,用龙桑杖为他治愈伤口。 男子原本紧握着弓箭的手垂了下去,古怪地看着风衷,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杀我?” 风衷道:“怎么会杀你呢,世上难得还有凡人,护着都来不及了。” 男子的眼神更古怪了,扭头捏唇,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前方大树后躲躲藏藏的几人露了脸,打扮都大同小异,裹着兽皮,散着头发,有的握着弓箭,有的执着长。枪,竟然都是凡人。他们手里的兵器都粗制简陋,显然是自己做出来的。 为首的是个女子,故意用黑泥在脸上画出凶恶纹样,站在几丈之外,拉满了手里的弓,对准着穷奇,瞄瞄曦光,又瞄瞄风衷,浑身绷得紧紧的。 风衷一脸兴奋,扯扯曦光衣袖,他正意外呢,会意撤去了面前的结界。 大约是风衷的眼神太过炽热,那女子迎着她的目光皱起了眉:“你们,干什么?”语气生冷,话说得很不连贯。 风衷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如何生存下来的?为何住在这里?”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对方有点蒙圈,陡然将手里弓箭往她身上一转:“为何告诉你!” 风衷手中龙桑杖一横:“我乃女娲大神座下种神,职责便是守护人世,对你们绝无恶意。”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忽然冷笑起来:“种神,我们,不信!” “我真的是啊。”风衷将龙桑杖在面前一竖,立时滋生出鲜绿的藤蔓来,对面有两人直接吓得丢了手里的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女子也有些退却,缩了缩脚步又站定:“我是说,我们不信种神了!我们,再也不相信种神会护卫人间了!” 风衷一愣。 女子趁她晃神,一扬手,那男子立即跑去了她身边,一群人迅速往前跑去。 穷奇嘶吼一声追了上去,它早就在旁幽幽磨了半天的爪子了,反正以前袭击风衷的妖魔鬼怪都入了它的肚子,这次肯定也不意外呀,这群人一定是能吃的嘛! 风衷见它那架势就知道不对,赶紧去追,一边掐了掐手指。 穷奇雄赳赳气昂昂跑到半路,咻地一下变回了幼崽,爪子浮空挠了两下啪叽摔在了地上,一脑袋的灰,忿忿地扭头“噗”了风衷一声。 风衷顾不得理会,越过它去追那些人,曦光自她背后而来,携着她飞掠出去,速度一下快起来。 前面逃跑的人扭头见到,更是吓得厉害,有一个哇哇大叫:“飞!他们会飞!” 女子大怒:“快跑!” 她似乎极有威信,没人再敢大惊小怪,倒是有个人慌乱之中摔在了地上,还滚了两圈,被另外两个人拖起来,往前跑入了林子里。 曦光怕吓坏他们,也没追得太紧,等携着风衷穿过那片林子,发现他们已经钻进了一排高大的石头围墙后面。 那围墙背山而建,围成一圈,是用巨石垒成的,他们进去后就立即推着块大石挡住了入口。 原本四周高山就挨得很紧,又围了这么一堵高大的围墙,风衷竟连他们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曦光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那垒成围墙的石头:“这不就是我们在地底见过的那石头么?” “没错。”风衷仰头望了望四周:“连这里的山都是这些石头。” 曦光若有所思:“这石头非同寻常,竟然能隔绝他们的气息,难怪至今他们都没被外界察觉。” 风衷细想了一下:“这石头那么巧就埋在那片土里,会不会就是用来挡着那煞气的?” “极有可能。” “不愧是女娲大神亲手所造的,我就知道凡人聪明的很!”风衷又兴奋起来,双眼都在发亮。 她跑去那入口外垫着脚往里看,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双眼睛,正是先前那男子的,连忙朝他招手,他又嗖一下缩回去了。 第48节 “诶,等等!我当真是没有恶意的!” 没有回应。 风衷有些泄气,想了一想,转头拖着曦光去了林子里,挨着棵大树坐了下来。 曦光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就不信他们永远不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曦光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穷奇还不高兴呢,趴在一边闹脾气,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了,因为正生着风衷的气,就跑来找黑衣猎人撒娇打滚。 曦光按了一下它的脑壳,与风衷说了一声,起身去找吃的了。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不大不小的野兽,早以神力处理干净,熟练地生出三昧真火炙烤。 风衷搓了搓手,往火堆边坐了坐:“这里居然有野兽,好久没吃到你烤的肉了。” 穷奇也在旁边跟着搓爪。 曦光坐下来道:“你倒是也惦记点我别的好处,别只惦记着我烤的肉。” “我惦记着呢,你在我眼里好得很。”风衷盯着肉,说得十分笃定。 曦光瞥她一眼,心道话说得漂亮,现在遇到凡人了,以后恐怕就只顾着凡人了,哼! 这山谷里原本天光就难以透入,现在天色又暗了下来,很快四下便沉入一片灰蒙蒙的暮色里了。 烤肉散发出了香气,风衷故意用手扇来扇去,周围全是那焦香气味,穷奇口水都滴下三尺了,她偏偏就不让它吃,非得在那儿扇个不停。 终于听到了围墙处的些许响动,似乎大石被挪动了,风衷这才撕了一块肉给穷奇,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曦光抱臂倚着树干看热闹,有两道人影从围墙那边走了过来,悄悄走入了林中,却只躲在树后没敢接近。他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冲风衷挤挤眼。 风衷故意咂了咂嘴,推了一下穷奇:“好吃吧?” “噗噗噗!”穷奇叼着肉头点如蒜捣。 “那你就多吃点儿,反正我们两个也吃不完。” 刚说完就隐约听到了饥肠辘辘之声,风衷冲曦光递了个眼色,忍着笑继续吃肉。 但她低估了他们的忍耐力,一直等到眼前的肉吃完他们也没接近,可也没回大石堆后面去,而是穿过林子出去了。 风衷起身拍拍手,拽起曦光,快步跟了上去。 暮光朦胧,那两道人影也有些模糊,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显然是一男一女。 风衷悄悄尾随他们许久,经过了自己先前出来的那个山洞,眼前视野开阔起来,居然有一大片平整的田地,也不知里面种着些什么,都颓唐地耷拉着茎叶。 穷奇“噗”了一声,被风衷一把捞在怀里捂住嘴,曦光更是反应迅速,立即在眼前施了个障眼法。 前面两道人影回头望了望,没看到什么,转头一前一后入了田中,弯下腰一点一点拔着那种着的东西。 风衷顶着障眼法走过去,那女子就是先前的领头人,男子就是被她捉住的那个。 她蹲下细细看了看他们摘的东西,原来是野菜,大概他们是想多种出一点来留着慢慢吃。 饿成这样也没被引诱,宁愿只吃自己的野菜,倒是有骨气的很。 女子一边摘菜一边道:“你下次,小心点,那两个,不是妖怪就是神仙,惹不起,还有那个,怪物。” “噗!”穷奇出离愤怒了,若非被风衷牢牢扣在怀里,绝对已经冲出去了。 说谁怪物呢!说谁怪物呢!老子可是堂堂上古妖兽! “他们,好像,不坏。”男子说话比女子还不利索。 “那也要小心,天神都靠不住,不再相信他们了。” “嗯。” 风衷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不大好受,曾经她是人间的保护神,现在却已不被凡人信任了。这一千多年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已经对天神彻底失去了信任。 那男子拔了些野菜之后,拈了一根在嘴里嚼了嚼,又呸的一口吐了:“没汁水。” 女子道:“天上不下雨,山泉也干了,哪里,还有水浇。”言下之意能长这样就不错了。 风衷此刻就站在二人面前,他们却毫无所觉,一边饿得肚子咕咕叫,一边弯腰拔着地里的野菜。 她咬破手指滴血在龙桑杖上,手腕一转,重重竖在田边,满田的野菜顿时来了精神,倏然昂起了头,迎着风微微摇曳,甚至还齐齐长高了数寸。 “啊啊,这,这……”男子不可思议地转着头。 女子也呆住了。 风衷扯了一下曦光衣袖,他撤去了障眼法,在二人面前显露了身形。 “又是你们!”女子立即扔了野菜,从肩上拿下弓箭拉满。 男子虽没她反应激烈,却也一手按在了腰后的长弓上。 风衷又将龙桑杖在面前一插,野菜又长高一寸:“你们再这么下去很快就没吃的了,当真要将我拒之门外?” 女子吃惊地扫了一圈田中,手里的弓箭稍稍垂了些:“你真愿意,帮我们?” “没错。” 她朝曦光看了一眼:“他呢?” “此乃执掌日升日落的东君,你们长久在此,缺乏日照,种的谷物也难以生长吧?” 曦光手臂微抬,面前亮出一道日光,照着他眉目朗朗,风姿威仪。 等日光淡去,女子手里的弓箭早已不自觉地收起,大约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天神,双眼瞪得老大,没当场跪下来已经不错了。 男子戳了戳她手臂,小声唤了一句:“明夷。” 女子这才回神,弯腰把方才扔了的野菜都捡了回来,走出田中,硬邦邦地说了句:“跟我来吧。” 风衷心中一喜,收起龙桑杖就跟了上去。 女子走了几步,将手中的野菜递给向身后:“斩贺,你先回去,通知大家。” 男子应了一声,接过野菜就一溜烟跑了,身手很是敏捷。 风衷没来得及唤住他,只能问女子:“你刚才叫他什么?” “斩贺。” 风衷还未开口,曦光大步走到了面前:“贺还是鄂,说清楚!” 女子吃惊地后退了半步:“贺。” 曦光松了口气,摆摆手:“那没事了,走吧。” 女子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继续朝前带路,风衷跟上去小声问道:“那他有没有兄弟叫斩鄂?” 第058章 决裂 “没有。”女子回答地斩钉截铁,顿了顿又道:“但是……” 风衷立即问:“但是什么?” 她脚下未停,眼睛紧盯着风衷:“你问这个,做什么?” 风衷并不扭捏,直言道:“三生镜揭示我与一个叫斩鄂的凡人男子有姻缘,所以我才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个人,见了他或许就能明白上天安排这段姻缘的用意了。” 女子张了张嘴,似有些吃惊,脸上画出的凶恶纹样随着眉头的皱起而动了动,看来有些诡异,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专心走路。 风衷见她不答,以为是没这个人,干脆就不提了,却听一旁的曦光抱着胳膊边走边道:“什么姻缘,那又未必准确,那镜子放在蓬莱岛底都有万年之久了,保不定出了点毛病呢?” 风衷瞪过去:“你居然说女娲大神的三生镜有毛病?” “……”曦光愤懑地闭了嘴。 风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见女子已经走出去很远,忙又追了上去。她对凡人热情不减,主动与女子找话谈:“我听斩贺叫你明夷,你名字叫明夷是不是?” “嗯。” “你是凡人的首领?” “嗯。”明夷的眼神忽然瞄到了她脚边的穷奇,歪了歪脖子,心里奇怪,这小东西哪里来的,先前那个大怪物去哪儿了? 闲谈间几人到了围墙外,入口的大石已被挪开,风衷走进去,一眼看见正对面的山壁上比邻而列了一排的山洞,大小各异,大约是凿出来的,有四个洞中都亮着火光。 院中架着个破旧的铁锅,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此时已经煮沸。斩贺在锅边往里一把一把地放野菜,看到他们到了,走去墙边的石槽里舀了一瓢水,端着那一半葫芦瓢走到了明夷面前来:“他们害怕,不肯出来见。”边说边望了望风衷和曦光。 明夷似乎习惯这伺候了,埋头捞着水洗去了脸上黑泥,随手抹了抹水渍,露出张极其英气的脸来,冷声道:“叫他们来,必须来。” 斩贺还没去传话,各个山洞里就陆陆续续走出了人来,恰好一间山洞一男一女,出来了三对,都还在青壮年,大约都是夫妇。 那三个男人风衷都见过了,就是之前去救斩贺的那几个,便多看了几眼那几个女子,奈何她们全躲在自家男人身后,也看不分明。 明夷领着风衷进了当中最大的山洞,那三对夫妇不敢不给首领面子,全都乖乖跟进了洞中。 洞里很简陋,石桌石凳,石板做的床,墙壁上竖着两支火把,挂着几张兽皮,角落里还有野兽的骨骸。穷奇扑了过去,对着那些骨头咬咬、舔舔又拍拍,全然不顾这是在何处。 明夷在石桌边坐了,也不邀请风衷就坐,指了指面前站着的几人:“前两日去世了个老人,现在就剩我们八个了。除了我与斩贺,这三对是夫妇,好几年了,生不出娃娃。山泉要干了,我们也快没吃的了,我们,要完了。” 风衷皱眉:“不会的,我找到了你们,你们就不会完。” 明夷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我就再信你一次。” 曦光抱臂倚在洞口,恰好斩贺进洞来,被他拦了一下,悄悄问:“你真没有兄弟?” 斩贺木着脸:“没。” 曦光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他进了洞里。 一共就四个凡人男子,三个都成了婚,看来没有斩鄂这个人了,曦光这下才是真好受了。 斩贺进洞说野菜煮好了,请首领去吃饭,明夷早就饿了,便没再与风衷说下去,招呼大家都去院中吃饭。 风衷早已吃饱喝足,自然不在招呼之列,跟去洞口边,看着他们一群人居然就着锅一人一勺地吃,根本不用碗筷,狼吞虎咽全然没有规矩,不禁拧起了眉。 曦光凑过来跟她咬耳朵:“你有没有发现他们说话都不大利索?” 风衷点头:“早发现了。” “你不觉得他们这模样像是回到了上古蛮荒时期?” 第49节 风衷一怔,还真是,女娲大神刚造出凡人来时,他们也是这样,说话不利索,头脑也不够灵光,靠打猎采集糊口,而且群居而生。 “大约是与世隔绝太久,只想着生存,已经忘了规范礼仪了,但是他们还保留着夫妻婚姻,总算没有完全退化为蛮人。” 曦光点头,忽听“嘎嘣”一声,二人低头一看,穷奇就在洞口边,爪子捧着个羊头骨,玩得太过,居然在上面咬出了个缺口,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望向风衷。 风衷正要训它,却听明夷道:“没事,给它玩,它比那怪物好。”她已经吃完,正在石槽边喝水。 “噗!”穷奇愤怒地砸了羊头骨,朝她噗了一地口水。 明夷并没在意,好像还挺喜欢它的,走入洞中来,对风衷道:“你与我住,东君与斩贺住。” 曦光道:“不用了,天神不休息也可以。”说着飞身上了院墙,盘膝坐下,惊得围着锅的几个凡人险些把铁锅给掀了。 待到夜深人静,其他山洞里的人都已睡去,四下寂静无声。果真像是蛮荒古人,吃饱就睡,转头就将对天神到来的恐惧给忘了。 明夷已经在石床上躺下,风衷在床尾打坐稳固元神根基,闭着眼问她:“这么几个高壮的男子,是如何肯服你管的?” 明夷道:“因为我最聪明,话说最流利。” 这么一说还真是。风衷又问:“你们不会纺织?” “好像听祖辈说过这东西,没人会了。” 那就难怪只能穿兽皮了。“会写字么?” “不会。” 风衷叹息,不过千年,凡人创造出的辉煌文明便已被淡忘殆尽了。 洞中火把都灭了,风衷以为明夷睡着了,忽然听她问了句:“你真的,和斩鄂有姻缘?” “嗯。”风衷忽然想起她那句没说完的话,睁开眼:“怎么了?” 明夷没做声。 风衷合上眼继续打坐,直接入定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推她,她睁开眼,明夷正一脸惊诧地指着她怀间:“你那里,在亮。” 风衷低头一看,原来是乾坤袋,不用说,又是那几个团子饿了。 她将蓝玉瓶取出来,边下床边道:“你接着睡吧。” 到了洞外,天已经蒙蒙亮,穷奇趴在洞口呼呼大睡,怀里居然还抱着那羊头骨。曦光坐在院墙大石上的身影犹若泼墨一笔,灵韵缥缈。 风衷垫着脚朝他招了招手:“曦光,来来来。” 曦光脸朝她这边一转,看到了微芒闪耀的蓝玉瓶:“这群小崽子怎么又饿了?” “这说明他们长得快呀,指不定很快就要出世了。” 曦光跃了下来,接过蓝玉瓶,凝起神力往瓶中推送,口中道:“喂孩子倒想起我了,其他时候就知道找斩鄂。” 风衷莫名其妙被他噎了一句,身后忽然扑出明夷的身影来,一把握住她手腕:“这里面是娃娃?” 曦光广袖一遮:“不错,这是我与种神的子嗣。” 明夷诧异地望着风衷:“你与东君有后,怎么和斩鄂有姻缘?” 风衷道:“那不一样,我与东君是借血登仙,与斩鄂……” “什么斩鄂,根本就没斩鄂!”曦光打断了她的话,还切了一声。 风衷翻了个白眼:“总之不是那回事。” 明夷忽然跪了下来。 风衷吃惊后退一步:“怎么了?” 明夷道:“之前冒犯神女,请神女恕罪,神女既然能留后,请为那三对夫妇留后吧。”她说完话就紧盯着曦光手里的蓝玉瓶。 风衷瞥见她视线,叹气道:“蓝玉瓶留后靠的是精血,凡人没有精血,是无法依靠它留后的,而且它只能为种神留后。” 明夷愕然道:“可是,传说它能让凡间万物多生娃娃。” 风衷无奈:“这玉瓶的确有种族繁育之力,但现在你们是不能生,而不是生的少,何况这还需要种神的神力催使,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凡人,没有神力。” “连神女都成了凡人……”明夷失望地垂下了头,又猛然抬起头来:“上天不是说神女,与斩贺有姻缘?” 风衷点头:“是啊,可这里并没有斩鄂这人啊。” “有!”明夷爬起来就冲入了旁边的山洞里,不多时就将睡眼惺忪的斩贺拽了过来:“他就是斩鄂。” “啊?他不是叫斩贺?” 明夷指指自己的嘴:“我们好多人,分不清鄂和贺,叫错太多次,所以叫他改名了。” 曦光一把将风衷挡在身后:“改了就定了,他就叫斩贺!” 斩贺打着哈欠:“对,我叫斩贺,没错的。” 曦光指着他:“看到没有,他自己也这么说。” 其他山洞里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探出头来观望。 风衷拨开曦光,紧盯着斩贺,黑黑壮壮的老实人,并无特别之处。 听明夷所言,这里的四对青年男女之中结了三对夫妇,成年男子中唯有他尚未成婚,难道姻缘的意义是要叫她与之结合为凡人繁衍后嗣? 曦光抬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将蓝玉瓶一把塞回她手里:“想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风衷小声道:“我们从那煞气的源头出来就遇到了他们,难道不是天意?他既然以前叫斩鄂,那应该就是他没错,女娲大神一定早有安排,所以才在三生镜里做了揭示。” “对对!”明夷将斩贺往她面前推了推:“老天做主,那你们就成婚生娃吧,我们就不会绝后了。” “嘎?”斩贺一下惊醒,发出声怪音,转着头看着明夷,回不过神来。 明夷移开视线:“不要看我,这是命令。” 斩贺又讷讷地看向风衷。 风衷抿着唇不做声,竟在认真的考虑。 曦光不敢置信地拨了一下她的脸:“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他?” 风衷道:“若这是我的职责,那我就该履行。” “……”曦光后退两步,拂袖就走。 风衷一怔,连忙追上去:“你怎么了?” 她一走,明夷赶紧扯着斩鄂跟了出来,曦光看到斩贺就来气,扭头便飞身而去。 “等等!”风衷掐了掐手指,穷奇狂吼一声变为成年,她翻身而上,追了上去。 明夷这才发现那白团子一样的幼崽居然就是那大怪物,呆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曦光飞身出了山谷,一路不停,直到前面隐约可见那巨石高台的封印,他径自飞了过去。 风衷一路追过来,急急忙忙地叫他:“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救了君夜离开这里,你要嫁人就去嫁吧!”曦光落到高台外围的石柱边,刚一脚踏进去,神光大亮,竟将他逼得连退几步。 果然方君夜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了。曦光捏了捏手心,招来云头,一跃而上。 风衷终于追到了跟前,扯住他衣袖,皱眉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没错,你没错,种神职责在身,你半点错也没有!” 曦光狠狠拂开她的手,风衷身子一歪,滑下了穷奇的背,急忙扯住它毛发才没摔下去。曦光停了一下,想来拉她,咬了咬牙,还是扭头走了。 穷奇落到了地上,风衷双脚踏到了地面,仰头望着天际,曦光已经没了踪影。 第059章 求雨 等风衷再回到山谷底下,已经日上三竿。 变回了幼崽的穷奇怏怏跟在她身后,黑衣猎人就这么走了,它担心以后没好吃的了,一路都耷拉着脑袋。 明夷等在围墙外,看到风衷回来连忙跑了过来:“我以为,神女走了。” 风衷叹了口气,走进围墙里,看见斩贺正在石槽边喝水,听到响动他抬头看了过来,眼光闪了闪,又低下头默默舀水。 山洞里的人都探头探脑地朝她张望,明夷走进来喝了一句:“看什么!” 一群人顿时缩了回去。 风衷一言不发,领着穷奇进了山洞。 斩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慢吞吞地挪去了明夷身边,低声道:“本来不是我和你……怎么成我跟神女了?” 明夷不吭声,走去院墙角落,蹲下身扒了扒那里的黑泥,一点一点抹在脸上,拿了一旁的弓箭就往墙外走:“我去给神女找点好的来吃,生娃娃,要吃得好。” 斩贺跟了出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明夷气得回头用弓箭抽了他一下:“本来是我们俩好,可是你跟神女有姻缘,姻缘你懂不懂?就是你只能跟神女好!我们都生不出娃娃,只有神女可以,她生了娃娃我们就有后了,神女的娃娃,一定聪明,不像你们,笨得要命!” “我只能,跟神女好?” “对!” 斩贺抓了抓头上的短发,似乎有点烦躁。 明夷板着脸,脸上的黑泥有点骇人:“你不听首领的命令了?” 斩贺点了一下头:“听的。” “那就跟神女好!”明夷说完气冲冲地朝山洞里吼了一嗓子,三个男人跑了出来,各自带着武器。 斩贺回头去找自己的弓:“我也去。” “你不准去,留下照看神女。”明夷招呼其他三个男人出了院墙。 斩贺耷拉着肩膀,望望山洞,又挠了挠头发。 风衷在洞中打坐了许久,始终无法静心,以前曦光虽也离开过,但从没这般生气,她总觉得不踏实。 斩贺走了进来,似是不好意思,就只站在洞口:“神女,吃东西。” 风衷摇了摇头:“不用了。” 斩贺心道本来就长得娇小,还不吃东西,怎么能生娃娃?既然明夷说他只能跟神女好,那他得对神女好啊,于是走出洞去,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汤水过来,一直送到风衷嘴边:“神女吃,多生娃娃。” 第50节 风衷一愣,脸涨得通红。 斩贺见她脸红,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把勺子往她手里一塞就出洞去了。 明夷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找到的食物不多,唯一的一只野味她没让下锅,提进洞里对风衷道:“这留给神女和斩贺,啊不,斩鄂,成婚吃。”他们是真的发不好鄂这个字音,仿佛齿间漏气一般。 风衷从石床上起身,想了想道:“斩贺若是也有心为凡人着想,那便如此安排吧。” 明夷快步出了山洞,外面一阵轻轻的争执声,很快她又返回,对风衷道:“斩贺肯的,神女放心。” 风衷已然留了心:“看你们恰好四男四女,恐怕斩鄂本来是要与首领成婚的吧?你若是不愿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强求的。” 明夷使劲点头,“愿意愿意,祖先一直说,要多生娃娃,留着后人,上天靠不住,只有靠自己。”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漏嘴了,她又改口:“神女靠得住。” 风衷明白了,她这是在履行一个首领的职责,这一千多年凡人能艰难地保留下血脉,多半也是因为有她这样的首领。 明夷向来有魄力,什么事都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忙碌。 他们没有太多讲究,所谓成婚就是大家一起吃一顿,然后另外分个山洞出来给新婚夫妇居住,这就完事了。 男人们都出去打猎了,妇人们在院中忙着收拾斩贺的山洞,又将采集来的果实清洗干净,笑呵呵地很高兴。 斩贺被强行留下照看风衷,风衷跟他大眼对小眼也尴尬,干脆道:“带上刀跟我出去,做点碗筷给大家用。” 斩贺不明白什么是碗筷,但神女说的都是对的,转头取了刀就跟着她出了院墙。 风衷找了许久,找了段粗壮适宜的树干,叫斩贺砍断,截成一段一段的给她,自己问他借了把小刀,割了两根树枝,准备削成筷子。 穷奇嫌弃凡人们吃的不好,这两天吃的特别少,这会儿早溜达去别处寻食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哼哧嘀咕:没有黑衣猎人的日子真难熬。 斩贺砍树的动作很大,木屑一直往风衷的天衣上飞,他连忙给她拍了拍衣摆,指了指她身后:“神女去洞里坐,这里脏。” 风衷转头看去,后面不远就是她当时和曦光出来的那个山洞,正好也累了,便抱起截好的圆木块走了进去,坐在洞中,一点一点在木头中间挖出圆坑来,如此就做成了个粗糙的木碗,而后又将那树枝削干净截成段,做成了一把筷子。 既然这些凡人都忘了以前的规矩,那她就一点一点再教给他们。 事情已经做完,斩贺还在忙着,风衷伸手入怀取出乾坤袋,将圆球封印打开,放出了小黑的魂魄。 山洞很大,小黑却还是要低着头弓着背,稍稍挨着她坐下来后才抬直了脖子。 风衷指了一下远处斩贺的背影:“小黑,我遇到凡人了。” 小黑的脸往外面转了转,又朝她看了过来,似乎很诧异。 “我也没想到,但是凡人还在,说明凡间肯定是有救的。” 小黑点了点头。 “那个男子叫做斩鄂,女娲大神揭示我与他有姻缘,我现在成了凡人,大概女娲大神是要我与他成婚为凡人繁衍后嗣吧,今晚我便与他成婚了,这毕竟是大事,我得告诉你一声。” 小黑的手比划了两下,显然更意外了。 “我也诧异啊,谁能想到种神会有姻缘?”风衷叹了口气。 小黑的脸又探近一些,仿佛在问她为何叹息。 风衷抬头望了望洞外,山峰合的太紧,日光只有丝缕透了进来,她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一人一魂相对坐着,没了声响,小黑忽然动了一下,脸一直朝洞后方望着,似有些忌惮,挡在风衷身前,却一直往后退缩。 风衷觉出异常,忙张开封印将它吸纳进去,用生气封好,起身往洞后方望去,那里是她和曦光来这里时打破的缺口。 “神女,神女!”斩贺在外面唤她。 风衷这才收回视线,走出洞去,斩贺已经到了跟前,手里捧着截好的圆木块。 天已经快黑了,她招招手道:“回去再做吧。” 院墙里面早已忙得差不多了,铁锅里煮着野味,香气四溢。穷奇终于舍得回来了,在旁边馋的口水淋漓。 风衷叫斩贺把做好的碗筷都分给大家,这才发现独独少了明夷,她转了转头:“明夷呢?” 那三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明夷去找水了。 斩贺站起身:“我去,找她。” 风衷有点不放心,跟了出去,但他跑起来太快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在院墙边等了好一会儿,斩贺回来了,老远就在喊她:“神女,救命!” 风衷上前一看,他背上背着明夷,已经垂着头晕过去了,连忙叫他将人背进洞里去。 明夷被放在石床上躺好,昏迷中还一直在吐血,其他人都吓坏了,有个妇人还哭了起来。 风衷稍稍检视,发现她身上骨头断了两根,用龙桑杖抵在她胸口,一边问斩贺:“怎么回事?” 斩贺抹了把汗:“山泉,干了,明夷爬上去找水,摔下来了。” 风衷心中一沉,前两日明夷还说的是快干,这才几天居然就干透了,未免也太突然了。 她忽然想起小黑在洞中的反应,难道是因为煞气顺着她和曦光打出的缺口蔓延过来了? 明夷的伤势似乎有所缓解了,已不再吐血,风衷又喂了她一口自己的血,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用担心,你的伤虽然重,但受了灵血,只要好生休养,一定会好的。” 明夷张了张嘴:“神女今晚,成婚。” “那个不急在一时,你先养伤,待你伤好了我们就离开这山谷,到时候再说。”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慌了神,明夷甚至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不、不能走,祖先说,出去就死了。” 风衷道:“必须走,水干了,这里根本活不下去了。” 明夷不做声了。 “你好好养伤,我去想办法求点雨水来。” 风衷边出山洞边掐了掐手指,正没心没肺趴在铁锅边大快朵颐的穷奇带着一嘴的汤油窜了过来,变作成年,驮起了她,飞入了茫茫夜色。 扶风山里,曦光盘膝坐在山腹的深洞中打坐。 四重分身全都从冰魄里取了出来,一具一具,不断融合入他身体,不一瞬又一具一具分离出来。 这是他修炼第六重分身以来所参悟的融身术,只要修炼成功便能随时以分身现身,亦能随时收回分身,无需再以冰魄冰封,分身可以在本体之中休养,亦能做到如伏羲大神那般随时随地地能制作分身。 反正先前他一直没空闲,眼下正好可以安心修炼。 修炼地很顺利,但不过片刻他就睁眼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 哪里能安心!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离开几个时辰人间也过去很久了,小种子指不定已经真嫁了。 他踹了一脚山壁,扭头出了山腹。 龙大龙二正准备出发去送太阳,你应我合地哼着小调,晃晃悠悠飞出了东君府,忽见远处曦光踏云而来,黑衣广袖舒展,泼墨长发飞舞。 “咦,东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龙大抬起爪子挥了一下,却见他手执长鞭,落在了车驾上,顿时惊得胡须直翘:“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东君您居然要亲自去当值啊!” 曦光拿鞭柄敲了一下它的脑壳:“太阳真打西边出来就是你俩失职!” “哦,对对,走走走。”龙大赶紧引车。 顺利送太阳上了扶桑树顶,返回时曦光倚着车驾道:“过东北方时绕上一圈。” 龙大不解:“直接经过不就完了,绕一圈做什么?” “我去看看煞气的封印是不是完好。” 龙二嘿嘿贼笑:“东君果然心系人间。” 顷刻间就到了东北方,曦光扫了一眼下方巨石高台的封印,又道:“再往前飞一点。” 二龙以为他要看仔细点,乖乖朝前飞去。 曦光垂眼望下去,那片山谷隐在极深的山下,山峰上又大石成堆,只留了一线缝隙,完全看不清下方情形。 他的手指点着车驾的扶手,心不在焉,视线扫来扫去,忽然瞥见下方显露出道白衣黑发的身影,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风衷正在朝他招手:“曦光!” 龙大道:“东君,种神在唤你呢。” 他收回目光:“哼。” “那……走啦?” “走什么啊,我还要继续巡视封印呢。” 龙大还在蒙圈,龙二已经悟了,甩了龙大一尾巴,引着车驾故意降低下去,就在风衷头顶盘桓,一圈一圈又一圈。 风衷很焦急,一直朝他挥手:“曦光!曦光!” 接连唤了两声,曦光还是不搭理,心道至少也要喊足三声才能消那么一丢丢的气。 哪知接下来就没声响了,曦光往下一看,风衷似是放弃了,已经乘着穷奇飞去了山谷之下。 他咬牙启齿:你就不能多叫一声啊! 龙二瞥见他脸色,故意嗷嗷叫了两声,身子一歪,车驾翻了,将他摔了下去,还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哎呀东君,都怪我都怪我。” “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曦光稳住身形,朝山谷飞去。 风衷回到院墙里,刚要入洞,看到斩贺在照顾明夷,看模样很是上心,但是明夷一看到她就立即叫斩贺出去。 “让他照顾你吧,没事,我去他山洞里休息片刻,你们今日还是继续将就着石槽里的剩水用吧。”风衷叹了口气,转头去了斩贺的山洞里。 刚坐下没多久,外面穷奇“噗噗”了两声,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风衷一看到来人顿时弹了起来:“曦光!你怎么来了?” 她这两天每天早晚都去山谷外等东君车驾,但龙大龙二喜欢往云里钻,根本看不到她,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曦光,叫了半天他又没听见,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曦光斜睨她一眼:“我来看看孩子们饿了没,没别的事。” “他们都好着呢。”风衷扯住他衣袖:“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带你的龙来施一阵雨?只要够他们撑过这几日就行。” 曦光扯着手里的鞭子,环顾山洞:“你真嫁了?” 风衷急得不行:“哪里顾得上嫁啊,他们都快活不下去了!” 曦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忽而瞥见洞外斩贺的身影藏头露尾,悠然负手道:“不就是施雨嘛,可以啊,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风衷震惊地看着他:“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为了凡人连嫁人都可以,亲我一下怎么了?”曦光扭头就走:“不愿意算了。” “等等!”风衷拦住他,咬了咬唇,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可以了吧?” 第51节 曦光指指另半边:“这边呢?” “曦光!女娲大神叫你来助我,你就是这么助我的?” “哦,那算了。”曦光继续往前走。 风衷一把扯住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踮脚在他那半张脸上亲了一口:“这下可以施雨了吧?” 曦光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悦,忽然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来,风衷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被他扣得死死的堵去了墙壁上。 足足吻了许久,退开时他抵着她的额头,气喘吁吁:“再加一场!” 第060章 躲避 朗朗青天白日,院墙里所有可以盛水的器具都取了出来,墙角边的石槽更是早已清空,就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雨水。 听神女说有龙要来,凡人们都缩在山洞里悄悄观望,等了半天,看见那黑衣的天神出了山洞,飞身立在院墙上,吹响了手中短笛。 刹那间果然有两条威风凛凛的青龙飞至,他们头一回见到真龙,嗷嗷乱叫。 龙大龙二盘绕在院墙上,一听完曦光的吩咐就不大乐意,龙二低声道:“东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施雨你可是挨了百鞭呢。” “上次有青离告状,这次他又不在。”曦光摆摆手:“快点吧,这些凡人都要渴死了。” “什么?凡人!!!”二龙差点惊得从院墙上摔下去,险险用爪子扒住院墙,望向山洞的眼神可比凡人望它们的眼神惊讶多了。 雨水终于哗哗地下了起来,风衷立在洞口边,伸手接了一把冰冷的雨水敷了敷唇,脸上微红此时方退。 曦光落在她身旁,却足足隔了好几步远,瞄她一眼,脸色依旧很冷。 风衷看了看他,忍下了闷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与你计较了,你现在可以消气了吧?” 曦光轻哼,亲吻虽火热,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那不过是为了凡人,但也怪不了她,这都是她的职责,他真正气的恰恰是这种无奈。 反正她不放话说放弃此段姻缘,他是不可能消气的。 明夷被斩贺扶了出来,靠在洞口边观望这场雨,听到斩贺小声道:“我不能跟神女好,我看见,神女跟东君……”他松开手,双手对了对指。 明夷皱眉道:“神女说过,她跟东君,不是那回事。” “那他们怎么……” 明夷打断他,抬高声音对风衷道:“神女,等我们出了山谷,你就立刻和斩贺生娃娃,是吧?” 风衷回神:“嗯,等安定下来。” 曦光如何不知明夷那点小计俩,搓着手指看向风衷:“你还是要嫁?” 风衷一脸自责,压低声音道:“要不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我方才绝不做这对不起他的事,这是违背道义的。” “……”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斩贺道:“我叫你截的木块不是还剩了个大的?挖成桶来盛水。” “嗯。”斩贺转头去取了那木块来,捏着把刀飞快地挖着中心的木头,很快就掏出个圆坑来,看起来真的像是个桶。他把木头放去了雨水里,对风衷道:“神女,聪明。” 明夷到底机灵一点,故意大声道:“神女和你生的娃娃,也会聪明。” 曦光负在身后的手撰得鞭子咯吱作响。 龙大龙二是高顶雪山之龙,接连两场雨落下,四下森森地发冷。 云收雨停,谁也没说话,只有院墙边沿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曦光没看风衷,口中问了句:“反正你是不会改变主意了是不是?” 风衷道:“我只是遵从女娲大神的安排。” “那万一他并不是与你有姻缘的那个斩鄂呢?” “在你的神力面前他们能说谎?” 的确是不能。曦光道:“我并不是说他以前不叫斩鄂,而是说万一别处还有凡人呢,而且恰好就有个与他重名的呢?” 风衷一怔,连明夷也怔住了。 “你等着,待我去翻看一下大司命的凡间命格录,若这世间的确没有其他凡人了,你再做决定也不迟。”曦光飞身上了车驾,对二龙道:“走吧。” 龙二嘀咕了句:“怎么了这是,枉费我摔他下来了。”居然闹到要翻大司命的命格录,这肯定不是小事了。 曦光陡然一鞭扫过它头顶,惊出它一身冷汗来,连忙撞一下龙大,齐齐引车飞起。 看着挺平静的,怎么好像更生气了。风衷蹙着眉头,目送他远去,直到完全不见,转头对明夷道:“他说得有道理,等他查清楚了再说吧。” 明夷张了张口,有些憋屈,斩贺以前的确是叫斩鄂啊。 接连两场雨将四周浇得透透的,但这里毕竟多年缺乏雨水滋润,不出一日就干透了。 明夷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风衷叫所有人收拾东西,平时种的东西只带上一些种子,猎来的野味晒干了存起来,吃喝用具备了些简单的,只待她痊愈便动身。 水是最重要的,谷中无竹,她只能教斩贺做出了木管来盛水。 斩贺蹲在洞口一管一管的灌水,忽然问她:“神女,水喝完了,东君还来下雨吗?” “东君不是施雨之神,不能总施雨的。” 施雨是海中龙王的事,如果找海中龙王,必然要上奏天界方能恢复正常施雨,但如今天界衰微,恐怕难以顾及凡人,还会引来郁途的注意。照理说凡人死后入冥府,郁途定会察觉,但目前看来他好像根本没发现这些凡人,虽然古怪,却也是好事。 她请曦光帮忙也是想掩人耳目,他虽然近来有些古怪,但这么久相处,品行是值得信任的,绝对不会随意泄露消息。就是去查命格录这事,她也绝对相信他。 眼见斩贺眼巴巴望着自己,她只能又好言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我们去有海有湖的地方,水不会喝完的。” 斩贺这才放下心来,他们从记事起就一直被上一辈灌输外界凶险的观念,总担心出了这山谷就没法活了。 不出三日,明夷完全好了,风衷当机立断,带领所有人上路。 山谷很大,走了小半天才找到唯一的出口,只是个狭窄的缝隙,还早已被大石封死,千年来几乎与两侧山壁长成了一体,人力根本无法弄开。 风衷叫所有人后退,竖着龙桑杖,以滋生出的藤蔓钻进大石中,一点一点将之撬碎。这次没有曦光的神力相助,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她气喘吁吁,几乎耗尽灵力。 明夷推斩贺去扶她,斩贺只好走过去托住了她的胳膊。 风衷摆摆手,撑着龙桑杖当先走了出去,一眼注意到外面山壁上有个模糊的印记,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正是当初女娲大神采集补天石的地方,难怪这里的石头有如此威力。 她从地上捡了一块碎石,敲成小块,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让他们随身携带,兴许能有些防身之效。 那八个人捏着碎片犹豫了许久,朝谷外望了又望,这才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风衷想带他们去的是东方祥瑞之地的汤谷,那里靠着东海,日照充足,土地也算肥沃,山谷环绕,也很安全,而且还靠近三大人间仙境,最适合他们居住。 原本腾云驾雾也就是片刻功夫的路程,但现在用脚走却要耗费至少大半月,出谷之后行走了将近一天,才过了那巨石高台的封印。 日头西斜,头顶隐隐有声,风衷仰头望去,隐约看到了东君车驾穿云而过,曦光黑衣似墨,似乎根本没留意到下方的情形,一闪便没了踪迹。 诶,到底有结果没有啊! 风衷叹了口气,心道大约是还没找到机会去翻看命格录吧。凡间既然没人了,想必大司命也早已将这书录封存了,他要悄悄翻阅,兴许是要花些时间的。 天很快就黑了,她振振精神,领着大家找了个背风的土坡休息。 风衷在旁边教大家做土灶,斩贺就蹲在她身旁钻木取火,她需要什么就立即递过去,很有几分默契。 大家都相处熟了,也敢跟风衷开玩笑了,那几个妇人就一直冲斩贺暧昧地笑,笑他跟着神女做这做那。 斩贺木讷,毫无所觉,明夷坐在后方摘着野菜不吭声。 东西煮好了,照例要用碗筷吃,有人还是不习惯,直接动手去锅里捞,被明夷呵斥了一句:“乘雷,跟你说多少次了,听神女的话!” 被唤乘雷的男子讪讪收回了手。 风衷道:“我知道你们不习惯,但这本就是你们该会的东西,若还一起吃喝,一人得病,其余都要遭殃。” 明夷当即取了勺子在手中,一个个给他们盛在碗里,强迫他们遵从。 风衷记得当初她沉睡之际的凡间已经成了男子主导,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地位很低,如今却是倒退回去了。大约是因为过往千年间出生的凡人越来越少,女子越来越金贵,又渐渐取代了男子的地位。若非他们现在男女平均,只怕一女多夫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明夷分起吃的来也是给那三个妇人多些,男人们也并无怨言。 轮到风衷时更是夸张,锅里煮了只瘦成皮包骨的野味,几乎一整只都搁在了她的碗里。 风衷把肉一块块夹下来,分了块给穷奇,将剩下的都分给了几个男子,抬了抬手:“像这样拿筷子,看好了,你们肩负着保护大家的职责,多吃点是应该的。” 乘雷感动死了,咕哝着说以后一定听神女的话,可是手里的筷子还是握得如同打架。 吃完了风衷又教他们说话,头一个教的便是鄂字。 “贺和鄂,你们念清楚了。” 大家于是围着火堆,拼命伸着下颚贺来鄂去的念叨,惹得穷奇也跟着在旁边呵呵哼哼。 风衷瞥它一眼,心道别凡人还没学会,它倒先学会了。 直念到半夜,大伙儿困得要死,终于被风衷放了。 一群人刚横七竖八地躺下去,又听她道:“给你们三天,全都要能念准了,否则长此以往,凡人指不定就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明夷在旁大喝一声:“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众人睡意全无。 结果第二日一早上路时,风衷耳边回荡的全是“贺”、“鄂”,甚至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发音,犹如魔音灌耳。 穷奇鄙夷得很,响亮地“嗬”了一声,众人目瞪口呆,斩贺痛苦地敲了敲脑门:“我还,不如它。” 太阳升了起来,风衷不禁又停了脚步,抬头望向天际。 龙大龙二早已看到了下方的场景,一个天衣翩翩的少女,领着八个身着兽皮、背负杂物的蛮人,还跟着个噗嗤噗嗤的妖兽幼崽,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震撼龙心。 龙大直嚷嚷:“哎呀,东君你快看呀!” 曦光别过脸:“快走,别叫她发现我。” “怎么啦?”龙二心道明明就是你想来看人家我们才来的啊,装什么呢这是! 曦光铁青着脸揉揉额角,命格录他悄悄翻过了,整个三界的确就剩这么八个凡人了,斩贺以前也确实用过斩鄂这个名字。 他气得牙痒,甚至想去骗风衷,但做不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见她了,就这么拖着吧。 第051章 护送 第52节 路途走了近乎一半,一直很顺利,奇怪的是风衷始终没有等到曦光的消息。 这些时日他似乎当值地很勤快,每日都能在头顶隐约见到他的身影,但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在下方一样,招手喊他也没反应,总是一闪就过去了。 又埋头赶了几天的路,眼前的景象渐渐不再荒凉,这意味着就快到东方大地了,但大家都已有了倦意,还有人病了,风衷虽然可以治愈他们,速度却慢了下来。 速度一慢,吃的消耗起来就快,带着的东西已经快要吃完,为了不影响赶路,又不能停下来寻找食物。作为首领,明夷只能一点一点克扣吃的,以致于几个高壮的男子每天都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连续三顿都是野菜汤,晚上又是,连菜叶子都没几根。火堆熊熊,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汤汁,饥肠辘辘之声此起彼伏。 乘雷终于学会了捏筷子,在碗里划来划去,饿得发慌,目光从铁锅移到了对面的穷奇身上,舔了一下唇,好似饿狼看肉。 穷奇也正饿着呢,被这眼神一激,摇身一变化为成年,怒吼一声,吓得他一哆嗦丢了碗筷。 敢打老子主意,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斩贺不高兴地敲了敲木碗:“乘雷,它不能吃,它是神女的。” 乘雷垮着脸点点头。 风衷掐了一下手指,穷奇变回幼崽,抖抖毛,自觉方才威风无比,脸一甩趴去风衷脚边睡了。 明夷朗声激励大家:“没什么,我们一定能到汤谷。”她最聪明,学东西也最快,几天功夫口齿已经很清晰,说话也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斩贺一脸崇敬地望着她,连连点头:“嗯嗯。” 明夷又大声问风衷:“神女,你说是不是?” 风衷点头:“确实,三界之中,神仙妖魔都早已无法生育,你们身为凡人却还传承了千年,你们才是最厉害的,没什么能难倒你们。” 大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都很受振奋,有了继续忍饥挨饿的决心。 尽管吃不饱,还是要被逼着学说话学规矩,而且还学的很晚。 风衷教得比他们学得还累,但第二天总能第一个起身,一醒来就握着龙桑杖守在旁边,像是守着这世间最后的至宝。 天才蒙蒙亮,明夷今日竟提早醒了,悄悄挪过来叫她:“神女,你过来看看。” 她的语气很兴奋,风衷疑惑地起身,被她拽去一个妇人身边,那是乘雷的妻子,躺在地上,也正醒着,脸上笑嘻嘻的。 风衷伸出龙桑杖:“病了?” 明夷摇头:“不不,她肚子里有东西,好像有娃娃了。” 风衷一愣,连忙细察她身体,旁边的乘雷已经惊醒,人如其名,声如炸雷般嚷了起来:“我要有娃娃啦!” 这下大伙儿全都惊醒了,个个都跟观宝一样围了过来。 风衷刚要开口,乘雷就迫不及待道:“神女,给我娃娃,取个名字。” “呃……” “叫什么好呢?”明夷也在旁嘀咕。 风衷哭笑不得:“没有,她并无身孕,只是胀气罢了。” 一群人希冀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 风衷安抚大家:“没什么,总会有娃娃的。”说着对乘雷笑了笑,“既然我们一路往东而行,以后你有娃娃了就叫东行好不好?” 乘雷这才又高兴起来:“好好,我娃娃,就叫东行。” 话音未落,风衷心神一凛,霍然起身,后方正有妖气弥漫而来。 “明夷,带着大家往东跑,不要回头!” 风衷早与他们说过路上可能会遇到妖魔鬼怪,但真遇到了大家还是很害怕。明夷吩咐乘雷带着大家离开,自己拿了弓箭留了下来,要护卫神女。 乘雷不敢违逆首领,叫大家拿了手边能拿的东西就跑,斩贺却也留了下来,手里的弓已经拉满。 妖气终于冲开朦胧晨光到了跟前,赫然一只硕大的毒蝎,无论是风衷身上的生气还是凡人的气息都足以叫它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就扑了过来。 穷奇火红的身影窜了上去,利爪一下将之拍开,一声震天怒吼,威慑地它连退几尺。 “吃吧,它是你的了。” 风衷发了话,穷奇就不客气了,只是嫌弃这玩意儿,全是壳,没有肉啊! 哪知它刚张开口扑过去,那毒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人形,黑沉沉的骇人模样,手持一段九节鞭,犹如自己的螯尾,倏然越过穷奇飞掠过来,毒气四溢。 风衷皱眉,修炼出了人形可就不是普通道行了,连忙竖起龙桑杖,毒蝎精桀桀怪笑,九节鞭甩出,扬来一阵毒针。 生气震开了毒针,她还是不放心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却见斩贺绷着脸严严实实挡在明夷身前,不禁一愣。 “去护卫神女!”明夷气得扇了他一下。 斩贺这才朝她跑了过来。 “不用了,你们快走,我和穷奇挡着他。”风衷凝起神,握着龙桑杖手腕一转,生气震着他们远远摔飞出去,她这才转过头,藤蔓滋生出去困住毒蝎精的双脚。 穷奇自后扑来,利爪如刀,一下挥在毒蝎精背上,他面目狰狞地怪叫了一声,双目血红,拼死挣扎,竟然挣脱开了脚下束缚,直朝风衷冲了过来,快至跟前时阴森森地道:“持着龙桑杖,定然是种神,不如与我生个小蝎子如何?” 风衷大怒,忽闻头顶车辙隆隆,一道日光投了下来,强盛至极,几乎要闪花她的眼。她抬袖一遮,拿开时毒蝎精已经疼得满地打滚,嘶嘶怪叫,身上被日光灼出了黑烟。 抬头上望,东君车驾早已不见踪影,却有一道银发白衣的身影落了下来,手中玄铁折扇一展,扇飞了毒蝎精手里的九节鞭,一脚踏在他身上。 “哟,刚才就是你说要生个小蝎子啊?”涂山十方优哉游哉地拿扇子扇着风。 “涂山大王?”毒蝎精挣扎着想起身:“快看,那是种神,不如你我一起分享了她如何?据说她能留后啊!那边还有几个好似是凡人,凡人啊!想不到吧?我们抓来吃吧!” 涂山十方扬手一挥,在他脸上扇出几道血痕来:“分享?你口味比本王还重啊!” 毒蝎精抱头:“啊不不,您先享用,我在后。” 涂山十方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混沌界那么大,非要到人间来作怪,你要生小蝎子不会找那些女妖精去啊?” “女妖精生不出来啊。” “生不出来也不怪人家,还不是你自己不行!” “啊?” 涂山十方脸一沉,折扇连挥,数十道金芒射落在毒蝎精身上,他惨嚎一声,顿时被打回了原形,还不及一根手指长,仓皇间要逃走,又被一箭射中,顿时毙命。 明夷松开弓箭:“神女说过,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的消息。”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风衷一愣,连忙上前,原来是不慎中了毒蝎精的毒气,忙以龙桑杖为她祛除。 斩贺在旁很焦急,风衷忙完起身,还未吩咐他已经将明夷背了起来。 她只好道:“你们先去找乘雷,我随后就来。” 斩贺看了一眼涂山十方,点点头,背着明夷朝前走了。 风衷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忽然有些内疚,倘若没有姻缘这回事,他们俩其实挺般配的,如今竟像是自己横插了一脚一般。 曦光也是,到底如何也给自己个准信啊。 她扭过头去:“你来的真巧。” 涂山十方扇着扇子,不大高兴的模样,也没像往常那样黏上来,眼光一瞥,落在斩贺背影上:“这就是那个据说和你有姻缘的凡人?” 风衷一愣:“你怎么知道?” “本王上次去蓬莱救你你忘了?我们五个借血给你的神仙也算有缘,彼此有些联系也不奇怪,这消息自然是从东君那里知道的。” 风衷忙问:“那曦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见我?” “急什么啊,东君天职繁忙你看不到啊,那么大的车驾在头顶嗖来嗖去的。”涂山十方捏着扇子在眼前划了两下。 风衷将信将疑,能忙成这样? 涂山十方将折扇一收,走过来指着斩贺越走越远的背影:“你好歹也是女娲大神遗脉,等同亲生啊!你看看他,发丝蓬乱,面如黑炭,天色一晚人都找不到了!女娲大神就给你安排这么个姻缘啊,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风衷瞪他:“休要拿女娲大神胡扯,你这是以貌取人,我倒觉得他挺好的。” “……”涂山十方妙目瞪圆,气得打开折扇猛扇了几下。 风衷一把揪住他衣领:“上次你走得匆忙,还没告诉我你元神出窍那事呢!” 涂山十方眼波一转,抬手捂住胸口,眉头轻蹙,弱柳扶风:“你轻点儿,本王上次去蓬莱救你,跟冥神缠斗数次,可是受了挺重的伤呢。” 风衷闻言立即松了手,也顾不上追问其他事了,用龙桑杖点在他胸口:“那你现在没事了吧?” 涂山十方脸又冷起,挥开龙桑杖:“好着呢,本王死不了。” 风衷被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爬上穷奇的背拍了一下:“那我不管你了,随你便。”说着便疾奔出去了。 日上正中,乘雷领着大家等在一片乱石坡之下,坡上杵着几棵半枯的树木,旁边淌着条浅浅的小河。 斩贺背着明夷刚到不久,风衷便乘着穷奇飞奔而来。 明夷靠在树旁睡着还没醒,看其他人模样也都吓得不轻,风衷从穷奇背上跃下来道:“先不赶路了,就地休整一晚再启程吧。” 斩贺便听话地去做灶了,大家各自分工,开始准备吃的喝的。 风衷叫穷奇守在原地防范,自己去周围寻找吃的来补给,刚绕过乱石坡就看到涂山十方立在前方。 “你怎么没走啊?” 涂山十方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扇着折扇:“本王正好顺路不行啊?” “哦,我还以为你是特地留下来帮我护送凡人的呢。” “谁要帮你这个祸水啊,本王护送的是本王的宝贝孩儿!” 风衷受他提醒,赶紧将怀里的乾坤袋取出来,朝里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他们还没饿。” 涂山十方走过来看了一眼,长叹一声:“唉,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的母亲就不是个亲生的,她若真嫁了凡人,你们便也不是亲生的了,都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了。” 风衷顿时怒了,举着龙桑杖就抽了过去:“你再胡说八道!” 涂山十方倏然闪远,哼了一声,躲在远处不露面了。 第0622章 树下 休整了一晚,大家的精神都好了许多,第二日天色刚刚泛白便再度启程。 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车辙辘辘之声滚过头顶,风衷仰头一看,今日只有龙大龙二引车而过,并未见到曦光的身影。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照理说不该还没翻到命格录才对,她心里多少有数了。 过了午后天气忽然变坏了,乌云罩顶,不见阳光,荒凉的一路风沙席卷,灰茫茫一片难以视物。 第53节 大家被吹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风衷用发带将头发重新绑紧,拄着龙桑杖在前方顶着狂风领路,叫他们呈一字跟在自己背后,灵力催生出的生气为他们遮挡了风势,这才使他们得以安稳前行。 明夷尚在昏睡,一直由斩贺背着赶路,此时刚醒,看到风衷瘦弱娇小的身躯在前开道,愧疚难当,重重扇了斩贺一下,低叱道:“谁让你背我的?你这个傻子!神女是为了我们才要与你成婚的,你当自己多了不起?以后要时刻跟在神女身边,眼里只能有神女,听到没有?” 斩贺垂着头任由她骂,明夷气得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跳下地,拄着弓箭自己往前走。 风沙吹了一整日,狂风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狂肆,连停下来落脚都没可能。风衷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过片刻,终于膝头一弯跪在了地上。 大家都吓坏了,明夷忙叫斩贺去背神女,却见眼前银白的发尾一扫,昨日现身相助的那个涂山大王已经到了前面。 众人围过来聚在一起给神女挡住风,却被吹得七倒八歪。涂山十方一手扶起风衷,朝后方冷眼一瞥:“还姻缘呢,人家背了别人一路,何曾顾过你啊?” 明夷听到这话,更是难堪,拽着斩贺上前,却见一旁的穷奇忽然变作了成年,风衷推开了涂山十方,爬上了它的背,对众人道:“快走吧。” 涂山十方被她无视了,自然气愤:“哼,若非为了本王的宝贝孩儿,本王才懒得管你这个祸水。”说完扭头就走。 明夷一边跟上风衷,一边转头对斩贺低声道:“你看,我说的你还不信,神女身边比你强的多了去了,你就是傻!” 斩贺看了一眼风衷,终于走顶着风走上前去,贴在穷奇身侧,一手托住了她胳膊。 风衷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用问也知道是明夷让他来的。即使已经累得只能抱着穷奇的脖子,她也依旧紧紧握着龙桑杖在前开路,斩贺担心她脱力,连同她的龙桑杖也一并扶着。 涂山十方立在远处,隔着层层风沙看着这场景,还真是有几分互相扶持的意味,看来根本没他什么事了。他收回视线,飞身入云。 困饿交加,折磨着躯体,但谁也没开口埋怨,神女在拼了命地带他们前行,再傻的人也明白了。 彻夜不停赶路,不想隔日太阳出得特别早,狂风忽然开始往两侧席卷。 风衷眼皮沉重,勉强抬眼望向天际,龙大龙二正一左一右在云里穿梭,龙尾扫来摆去,云头翻卷,惹得风也变了方向,路顿时就好走了。 她靠在穷奇颈边疲倦地闭上眼,一定是曦光在帮她。 脚下的路渐渐有了绿意,狂风变弱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了海浪声,风衷陡然睁眼,坐直身子极目远眺,前方显露了连绵起伏的山脉,青葱的树木,嶙峋的山石,远处海天一线,微湿的风变得柔和起来。 她从穷奇背上跃了下来,撑着龙桑杖站稳:“到了!” 明夷背着弓箭走了过来:“这里就是汤谷?” “对,日出之地的汤谷。”风衷边往前走边一处一处指给他们看:“东海之上有蓬莱仙岛,还有十九座甘山,从这里往南行百里便是青丘,住着喜爱凡人的涂山九尾一族,他们都会帮助你们活下去的。” 众人顿时开心起来,疲乏一扫而空,早有人高兴地飞奔入了汤谷群山。 上方层云舒卷,云头上的龙大龙二摆尾飞去了曦光身边:“东君,种神安全抵达汤谷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 “那你怎么还是不高兴呐?” “就是啊,为何不现身相见啊?” 曦光一言不发地登上车驾,摆摆手叫他们回去。 长途跋涉实在疲惫,风衷带着凡人们直入不合关附近,找了个山洞让他们暂时落脚。 她自己也实在累坏了,任由他们忙前忙后,叽叽喳喳,就近找了棵大树,倚着树干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才醒,天上没出太阳,也分不清时辰。她靠着树干太久,背后酸痛,正一手捶着肩头,斩贺忽然从旁边闪出身来,扶着她站起来。 风衷有些诧异:“你一直守在这儿?” 斩贺点头:“明夷说,我只能跟神女好,所以要对神女好。” “……”风衷不知该说什么好,继续捶肩,他看见了便走去背后给她捶了两下。 “神女饿吗?” “有点。” 斩贺立即朝山洞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着热汤来了,里面居然还有一大块肉,肯定是早就给她留好了的。 风衷实在是饿了,顾不得他这叫人受宠若惊的殷勤伺候,接过来很快就吃完了,汤也喝得精光。 “神女喜欢,下次再做这个。”斩贺一直嫌她吃得少,看她吃得多还挺高兴的。 风衷看他黝黑的脸上都笑出了酒窝来,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禁也跟着笑了一下。 “神女!”明夷跑了过来:“这里只有一个山洞,我们不够住。” 风衷将碗交给斩贺,跟着明夷朝山洞走去,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原来是嫌这里的山洞少,准备去别处多找几个洞来住。 她望了望四周,对明夷道:“把男人们都叫来,随我去砍树。” 明夷虽然不解,但对她的话照办不误,很快几个男人就带着铁刀到了跟前,这些刀都是以前祖辈留下来的,有的还是兵器,他们用的挺顺手,却根本不认识。 风衷领着他们往远处的密林走去,一路选了些合适的树木,叫他们砍下来拖回去。 回到山洞边,她又教大家把树干都清理整齐,挖出地基来,把粗壮的树干深埋进去,再一点一点往上搭建。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可是都不是很明白,明夷倒是看懂了:“神女是要教我们做木头的山洞来住吗?” 风衷点头:“这是木屋,只是简单的,好在这里气候平和,不甚牢固也可以住人,你们的先辈可是连琼楼玉宇都能造出来呢。” 明夷不可思议:“就用木头吗?” “还有砖石瓦当,都是用土烧制出来的。” 明夷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想象不出来。她左右看了看,忽然问风衷:“神女喜欢这里哪个地方?” 风衷左右环顾了一圈,指了一下前方的不合关:“那里。” 明夷立即招呼男人们停手:“先去那里做木头山洞,做好了就能让神女和斩贺住了。” 乘雷大声说好,扛起一根木头,腋下还携着一根,飞快地跑了过去。 斩贺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明夷,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也乖乖扛起木头去了。 风衷想叫他们回来,被明夷拦住:“神女,斩贺以前真的叫斩鄂。”她如今已经能清楚地发出两个字音了。 “嗯,我知道了。”风衷望了望头顶,今日天气阴沉,没有露出日头,自然也不见东君车驾经过。 刚开始建木屋,大家都不太会,手脚也慢,到了晚上还是得窝在山洞里凑合着睡。 风衷依然独自在附近的大树旁歇息,有时候斩贺会在附近守着,尽管她说了自己有龙桑杖还有穷奇,但他还是要守着,八成还是明夷的主意,她只好随他去了。 原本以为刚到一个新地方他们会很不适应,不想他们干劲十足,接连几日都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 带着的水终于喝完了,风衷乘着穷奇在附近找了一圈,发现背面这山头上竟然有泉有竹,连忙回来叫了斩贺和乘雷随自己上山。 风衷教他们劈开竹子,掏空中心,一节一节将泉水引去居住的山谷里,这下又多了一件要忙碌的事。 许久不见太阳升起了,终日阴沉沉的又不下雨,风衷都快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汤谷了。 男人们都在忙着,她携着一把苎麻去了山洞里,教妇人们一根根刮下皮晾晒。 明夷正要出去狩猎,出门前问了句:“这是吃的嘛?” 风衷道:“这是做绳子的。” “哦。” 风衷捏着根挂下来的麻慢慢打了个结,叫妇人们跟自己学。 尽管她做得又慢又细致,三个妇人还是频频出错。 明夷在旁看了一会儿,捡了根麻绕了几下就会了,不禁有了气:“真是笨的冒烟了,这都不会!” 妇人们被首领一训就心慌,错的更厉害了。 风衷看了一眼明夷,指了指她脸上画出来的纹样:“以后别再用泥画在脸上了,你就干干净净的挺好看。” 明夷红了脸,脸上的泥都遮不住,咕哝着道:“那我去洗了。”说完提着弓匆匆出了山洞。 她一走,妇人们齐齐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安心地学了。 风衷道:“明日叫他们做出梭子来,等你们都熟练了,以后就能学着织网了。” 一个妇人问:“什么是织网?” “吃过鱼吗?” “什么是鱼?” 她笑了一声:“以后就会知道了,不过你们捕到了小鱼可得放生了,如今生机凋敝,水族也不容易。” 妇人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一个劲点头。 天色将晚时,引水的竹节终于铺完了,一直伸到了山洞旁边,妇人们兴奋地跑过去捞着泉水洗手洗脸。穷奇也忍不住蹦跶过去舔了几口山泉水,舒服地浑身直扭。 斩贺一头大汗地回来,麻利地准备吃的,居然还真做了上次风衷吃到的那肉。 乘雷在泉水边一边洗脸一边笑他:“斩贺藏了好久的肉,都给神女吃了,斩贺想生娃娃了。” 斩贺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他嘿嘿笑着跑开了。 风衷对他们这模样习以为常了,并不在意,今日没先前那么饿,也没怎么吃那肉,都给他们分了。 天黑了,她照旧回到树边休息,斩贺如往常一样跟了过来,她劝道:“每日事情多的是,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吧,我今日有些事要做。” 斩贺以为自己会打扰她,乖乖回去了,但非给她送了块兽皮来,风衷只好收下了。 回到树下,她将兽皮铺好,盘膝坐正,取出乾坤袋来。 以前曦光给她的那只锦盒还在,她在里面一件一件翻找,终于找到了传信用的法宝。 那是几只用草编成的小鸟,看起来好似孩童玩的东西,但一吹气便化作了活物,在面前振翅欲飞。 风衷用了三只,一只给蓬莱传信,一只给青丘传信,还有一只留给甘渊,只不过能不能找到甘渊所在就全看运气了。 三只飞鸟趁着夜色飞了出去,她收起锦盒,抬头望了一眼,今夜有月色,看来明日能出太阳。 她怕拍穷奇,站起身来:“走,我们去扶桑树。” “噗……”穷奇想睡,耷拉着脑袋不甘不愿地变作了成年。 汤谷往东百里的高山之巅便是扶桑树所在,穷奇迷迷糊糊地犯困,一路飞得直打飘,一落地就软趴趴地打了个滚。 风衷怕自己的肉体凡胎受不了太阳的热度,特地以灵血点额,还以生气护住了周身,在大树下坐了下来。 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到睁眼已经天光大亮,远处青龙呼啸而来,她赶紧站起身来。 太阳升了起来,龙大龙二摇头摆尾地降下树来,一眼看到一人一兽,吓得险些把车驾给掀了。 “咦,种神?” 风衷道:“我特地在这里等你们,希望你们带个话给曦光,如今凡人已经在汤谷安定下来,可以告诉天帝他们的所在了,请天界以后对凡间多加照拂。” 第54节 她自己苏醒时无论吃了多少苦也未曾向上天祈求过什么,因为人间颓败,她责无旁贷。但为了这些凡人,她不得不寻求帮助。 龙大迷糊,龙二却知道的不少,告诉她道:“种神有所不知,天帝近来好似又准备闭关了,东君先前想与他私下提及一下冥神的事都未能寻到机会。” 风衷顿时觉得不妙,天帝频频闭关不是好征兆,他是天界神力最主要的来源,想必正是因为天界神力衰退,才不得不靠闭关修炼来维持。 “我知道了。”她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了下来:“曦光一直不来见我,我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我会遵照女娲大神的安排的。” 她掐了掐手指,爬上穷奇的背,手忽然被握住了,愕然扭头,曦光赫然就在眼前,背后就是光芒四射的日光,他眉目皎皎却神色沉沉。 “原来你用了隐身术,这是什么破嗜好。”风衷想甩开他的手,却没甩开。 “什么叫你会遵照女娲大神的安排?” 风衷道:“我已经猜到结果了,自我认出斩鄂你就不高兴,若斩鄂另有他人,你必然早就过来言明了,这么久不现身,便说明现在这个斩鄂就是姻缘里的那个。” “他叫斩贺!”曦光忍不住纠正。 风衷叹了口气:“他与明夷本该是一对,我倒宁愿他不是斩鄂,但女娲大神既然这么安排了,我也唯有遵从了。” “你已登仙在即,难道就非要履行这姻缘?” “种神的职责是要让凡间兴盛繁荣,为凡人延续血脉是保存凡间生机的大功大德,女娲大神也许正是要借此功德助我登仙恢复神力。” 曦光的手撰紧了些。 风衷冲他笑了笑:“你生气不会是跟涂山十方一样觉得斩贺配不上我吧?倒不用这么想,我如今也只是一介凡人,没什么特别的。” 她拍了一下穷奇,穷奇却舍不得走,蹭着曦光的衣摆,想把黑衣猎人一起带回去。曦光也依然牢牢握着她的手,握得她手腕发疼。 风衷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你忘了你的父母了?一个为了人间至今沉睡未醒,一个身缠煞气守着最后的仙境,都是为了人间能有朝一日再现生机罢了,难道你不想人间恢复如旧?” 曦光被她掰开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蜷缩伸展,最后紧握成拳:“若是真忘了,我又何止是这样。” “放心吧,我在这里挺好的。”风衷掐了掐手指,这次穷奇终于飞了出去。 第063章 成婚 十来日过去,山谷里接连建起了四五间木屋,就坐落在山洞旁边。按照风衷的吩咐,几间错落的木屋前围起了一圈木栅栏,包成一间院落,角落里还养着最近好不容易捉到的两只野鸡。 这地方很少有活物,真是亏得他们本事大能捉到这玩意儿,还是靠风衷的龙桑杖才存活了下来。 天刚亮不久,斩贺出去打猎,却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扔下肩上的弓箭,回自己的木屋里取了包种子就跑了出去。 乘雷正在洗脸,好奇地追过去看,原来他打猎的时候发现山谷外面有另一片更广阔的山谷,土地平整,顿时手痒难耐地想种东西了。 乘雷回来将这消息告诉明夷,她很是高兴,这么一来,吃喝就不愁了,日子就安定了。 铁锅里煮的菜汤好了,她端了一碗走出栅栏,往风衷的那间木屋走去。 因为她有吩咐,风衷的木屋是最早建好的,落在不合关的山峰下,离栅栏院子有段距离,看起来好似是给他们守门的。 木屋很小,地基上铺了层木头,高于地面,铺层兽皮便能直接躺下睡觉,什么摆设也没有。 风衷刚起身,听到敲门声,一手拨着长发,一手拉开粗陋的小门。 明夷双手捧着木碗送了过来:“神女,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好些时候了,你和斩贺……” 一大早就说这个,风衷还真是没想到,顿了顿,接过木碗道:“那你就去安排吧。” 明夷连忙转身往回跑,老远就在喊大家动手准备。 木栅栏里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事情没多少,但大家手脚都不快,到中午才准备好了吃的,放进锅里架大火煮了起来。 这一锅挺丰盛,至少也要煮到晚上才能开动,中午这顿就不吃了,空着肚子等晚上好生热闹一番。 妇人们凑在木屋前,有的在搓捻麻绳,有的在学着编草鞋,男人们在另一边忙着做神女教给他们的农具,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趁机拿斩贺打趣。 斩贺却兴致缺缺,蹲在门前,一言不发地在石头上磨他的箭簇,磨着磨着忽然抬头看向铁锅边。 明夷正站在锅旁搅着浓郁的汤汁,察觉他盯着自己,瞪了他一眼。 斩贺却盯着她死死不放。 明夷眼神闪烁,烦躁地将勺子一掼,脚步匆匆地回了屋里,重重摔上门。 乘雷被这动静惊得一跳:“神女说,我们建的屋子不牢呢,明夷你不要,把门摔坏啦!” 大家哈哈大笑,喜事将至,都很高兴。 午后时分,明夷又出了屋来,叫上妇人们随自己去请神女。 风衷坐在木屋里仔细梳了一下头,梳子还是斩贺在她的教导下做的,她说了一嘴,第二日他便做好送来了。风衷觉得这段时日以来他对自己殷勤了许多,似是接受了婚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完全下定决心。 木门没关,明夷领着妇人们到了外面,请她去栅栏院里。 “神女怎么样都是好看的。”出门时明夷夸她。 风衷好笑,若还在成年,倒能说好看,这么一副年少未长成的模样,她不知道哪里值得夸的。 妇人们笑笑闹闹地推着她往栅栏院子里走,穷奇居然比她早一步到了,围在铁锅边转悠,蹦蹦跳跳,垂涎欲滴。 所有人都等在院中,有的坐在木屋外,有的围在铁锅边,锅里香气四溢,大家都和穷奇一样有些迫不及待。 明夷搬了块平整的山石放在斩贺身边,拍了拍:“神女,过来坐。” 风衷看了一眼垂眼的斩贺,蹙了一下眉,又扬起笑脸,拿了木勺道:“取碗来,我为大家分吃的。” 乘雷第一个捧着碗过来,笑呵呵的道:“神女真好,今天亲自,给我们分吃的。” 风衷笑笑,给他装了一大碗,顺手捞了一块肉给穷奇。 穷奇开心死了,蹭着她的衣摆腻歪。 一群人饿到现在了,自然狼吞虎咽。首领落了单,以后没可能再有喜事了,大家这时候一点不傻,这一锅好吃的指不定以后没得吃了,能多吃点就多吃点。 铁锅见了底,天色才将将暗下来。 明夷请风衷先回屋去,待会儿将斩贺送过去。 风衷领着穷奇往回走,最后一缕日光隐去,头顶车辙滚过,她抬头望了一眼,曦光不在上面。 穷奇吃得太饱,肚子圆滚滚的,走起来好似个球在滚动。这些时日它跟前跟后,自然明白婚事是什么事,吃的时候怎么都好,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又开始嫌弃人家了,扑上前去咬扯风衷的衣摆,想把她往回拽。 风衷将它抱起来,拍了它一下:“你当我多高兴似的?少添乱了!” 穷奇四爪挥舞,“噗”了她一声。 风衷翻了个白眼,将它脑袋按了按,继续往木屋走。 回到木屋前,先点了一堆火在门前照明,她将穷奇放在外面,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笑闹之声,三个高壮的大老爷们儿故意捉弄斩贺,一人托头,两人抬脚,扛着斩贺送来了木屋前。 乘雷最来劲,到了跟前就喊:“神女,我们把斩贺送来啦!” 斩贺几乎是被塞进了屋里,大家笑哈哈地拿他开玩笑,听到远处明夷在怒喝,连忙跑回去了。 门外的火光照的屋里半明半暗,风衷的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对斩贺道:“关门吧。” 斩贺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门,穷奇稳稳地在门口一趴,四仰八叉地一躺,浑然似个无赖,就不让他关。 他只好又缩回了手。 风衷起身过去将穷奇拎开,“嘭”的一下合上门,整间木屋都震了一下。 穷奇气得“噗嗤”乱叫,爪子在门上一阵挠,咯吱咯吱的刺耳。 风衷不管它,在斩贺对面坐了下来。 斩贺一直挨着门没接近,手揉着身上的兽皮,昏暗之中垂着头,忽然问了句:“神女喜欢斩鄂,这个名字吗?” 风衷道:“喜欢啊,念起来像是斩尽世间恶事,是个好名字。” 斩贺的头愈发垂低下去:“那我,以后不叫斩鄂,就叫斩贺行吗?” 风衷愣了一下,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她又没叫他改名。“你想叫什么都行啊。” 斩贺缩了一下腿,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叫斩鄂。” 风衷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八成是想把话说的委婉些,可又不会绕弯子。“你是想说你不想做斩鄂是不是?” 斩贺不吭声。 风衷扯了一下嘴角:“那你为何要答应明夷呢?” 斩贺抓了抓身下的木头,像是遮掩心慌:“明夷说我跟神女好,就会有娃娃,我们就能传下去,不然以后就没我们这样的人了,我不想以后没人,我也想跟神女好的……可是明夷可怜,神女那么好,有那么多神仙喜欢,明夷没有,她以后就一个人,老了也一个人,我不想她一个人……”说到后来,竟带了哭腔。 风衷说不出话来,他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自己,这哪是舍不得明夷,分明就是非明夷不可。 她叹了口气,女娲大神为何要给她安排这样的姻缘?难道就因为他是凡人之中唯一一个还未成婚的成年男子? 屋中寂静,只有斩贺低低吸鼻的声音。她有些心烦,起身推门出去。 穷奇正好贴在门上,木门一开撞它一脸,它双爪捂鼻,疼得蹦了两下。 头顶上方隐隐有琴音传来,风衷踹了它一脚,驱使它变化,乘着它飞向上方的山峰。 圆月当空,照着不合关的峰顶,清清落落勾勒着一道端坐的身影,微蓝天衣闪耀银光,霜雪白发撩拨琴弦。 风衷走过去,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也不打搅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奏曲,倒是心静了不少。 一曲终了,她托着腮开了口:“我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老祖今日才现身。” 不合老祖抬眸,深邃双目若深潭幽幽:“老夫得知来了些新邻居,所以来见一见,今日似有喜事,赠予一曲以当贺礼吧。” 风衷苦笑:“老祖真是耳目聪灵,莫非又是从曦光那里得知的?” 不合老祖没有作答,又悠悠拨起了琴弦。 风衷对音律不甚精通,却觉得他这曲谈得分外凌乱,到最后倏然收手,十指按在琴上,铿的一声闷响。 他道:“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罢了,你是长生体,很快他就会垂垂老矣,而你还面貌如旧。” 风衷一愣,点点头:“的确如此。” “等得起。” “嗯?什么等得起?” 不合老祖抱琴起身,倏然跃下山峰背后不见了踪迹。 风衷愕然地坐在原地,直到穷奇拽她,她才起身飞入谷底。 第55节 回到木屋前,火堆灭了,四下黑暗。风衷借着月色进了木屋,看见门口还坐着斩贺,抿了抿唇道:“我以为你走了。” 斩贺垂着头不做声。 风衷坐下来,情绪恹恹:“我遵从女娲大神的安排,可又不想勉强你。女娲大神向来对你们多加爱护,相信她也不会愿意勉强你们的意愿,只是这姻缘……”她握紧了龙桑杖,挣扎犹豫了许久,“你将明夷也娶了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两全之策了。” 斩贺抬起头来,神色看不分明。 风衷垂眼,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到这步,恨不得自己从未去过蓬莱山底,也从未见过那面三生镜。 手被握住,她缩了一下手指,发现斩贺靠了过来,不禁微微绷紧了身躯,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的脸也靠了过来,风衷闭上眼,不过一瞬,忽然挥出了龙桑杖。 斩贺被震得摔开,一下撞在木门上,穷奇顿时窜到了门口。 风衷站起身来,龙桑杖指着他:“你是谁!” 附近的山头,不合关口,栅栏院前,四处她都画上了阵法,一般的妖魔鬼怪接近便会被困住,除非来的是不能被控制住的虚无之物。 斩贺抬起头来,眼中浮出幽蓝鬼火:“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凡人存在,竟能逃得过我的生死簿。” “我就知道是你!”风衷的龙桑杖送去,他闪身避开,滚去了门外。 自熄灭的火堆旁站起身来,斩贺谨慎地走开几步,声音却来自于郁途:“不愧是种神,为了凡人连与他人共侍一夫都能做到,当年被众神敬仰的上古大神,竟然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风衷震怒,龙桑杖掷出,直插在他面前,生气震慑,他摔倒在地,眼中幽光顿时隐去。 “明明就重伤未愈,还敢出来作祟。”风衷竖指念诀,四周阵法接连亮起,映照山谷幽幽晕黄。 斩贺的身躯又爬了起来,眼中幽蓝时隐时现,忽然扭头朝谷外冲去。 风衷连忙追出去,手指掐动,穷奇一跃而至,身躯陡然暴涨,毛发由纯白化为火红,她翻身而上,急追出去。 阵法的光亮惊动了栅栏院里的人,明夷举着火把领着一群人冲了过来,已是人去屋空。 第064章 红线 郁途操控着斩贺的身躯一直到了茫茫东海边才停下,月色之下的海面阴气翻卷,冥府入口赫然洞开。他伸手朝入口一指,画卷破空而来,在他面前展开,沉沉煞气溢出,往斩贺身躯里钻来。 后方穷奇怒吼,郁途转身时龙桑杖已从后方刺来,擦着他眉角而过,险些逼出他的意识。 煞气被生气震开,风衷从穷奇背上一跃而下,龙桑杖朝画卷掷去。 郁途一掌将之震开,飞快地将画卷一卷,抛入冥府入口,阴气弥漫遮掩,瞬间不见。 龙桑杖飞回风衷手中,她怒不可遏:“为了对付凡人你竟要动用这极魔邪物!” 郁途冷笑:“当初要不是他们的祖辈触碰了这极魔邪物,如何会弄到这般地步?这次我能发现他们踪迹,也是因为他们在路上射杀了我手下的毒蝎精,这就叫自作自受,本就该死。” 射杀毒蝎精的羽箭粗糙至极,绝非神仙妖魔所有之物,自然惹他怀疑。 风衷竖指,元神根基中的灵气伴随怒气直往他身上袭来,海面上阴气又卷开了冥府入口,一群狰狞的鬼怪扑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穷奇冲过去张口就吞了几个,风衷龙桑杖横在身前,鬼怪们无法近身,但她也被围着无法接近郁途。 郁途信步往海面的入口而去,忽然琴声乍响,海水扬起,挡住了他的脚步。 风衷侧头望去,半空中不合老祖凌云而坐,侧脸对月,悠悠拨弦。她面前那些鬼怪忽然像是魔怔了一般开始手舞足蹈,一边跳一边吱哇乱叫地想去跟他拼命。 穷奇都懵了,退后两步看着这些鬼怪发癫。 不合老祖将琴一按,冷冷道:“跳得不怎么样,老夫不甚满意,重新跳!” 琴声又起,比先前更快更急,鬼怪们这下跟抽了筋似的,一阵乱颤,当真是群魔乱舞。 风衷趁机以藤蔓拖住了斩贺的身躯,将他重重一拽扯了回来。 郁途摔在她面前,身形迅速隐入了阴气,瞬间到了她背后,一把扣住她往后拖去。 不合老祖的琴声利刃般袭了过来,郁途低哼一声停步,斩贺的肩头被割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风衷忙道:“别伤了他!” 不合老祖的琴音顿了顿,再响起时震向了那群鬼怪。 郁途趁机将风衷又往后拖了几步,阴气席卷而来,包裹住她周身,风衷眼前一暗,不见月色,不闻海潮,陷在了如浆夜色里。 只有郁途缥缈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了起来:“你这般为凡人付出有何用,他们可曾顾念过你?” 阴寒袭来,风衷心魔又起,不禁呼吸一滞。 郁途的声音挥之不去,似来自天外:“你以为他们有人真心待你?若非三界颓败,你成了凡人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你从高高在上的上古神跌落至凡人,他们反倒趋之若鹜,为何?还不是因为你可以留后,所有人接近你都是为了留后,你在他们眼里就只有这个用处罢了。” “天界的神仙没了神性,凡间的蝼蚁没了聪慧,只有你还以为他们有救,分明是犯傻。” “他们只想着自己,没有人帮你拯救这凡间,一个都没有。” “你被女娲教导爱护世人,可曾有人爱护过你?” “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风衷的脑海里闪现过诸多场景,谄媚奉承的岐云,求她借血的青离,挡在明夷身前的斩贺…… 女娲大神见不到了,小黑只剩了魂魄,涂山九龄也为了她沉睡了,连曦光也不再出现。没有人与她同行,这条路只有她独自走,她是种神,可他们眼里只看得到传承后代,看不到让人间恢复生机。 她喉中一甜,撑着龙桑杖跪在地上,周身如坠冰窖。 郁途的意识贴到了她耳边:“最了解你,最在意你的只有我,你何不另选一条路呢?” 铿然一声琴音,风衷心神一振,身形一转,拔了龙桑杖扫了过去。 月色已隐,天色青灰,大海静默,她又回到了现实,郁途被震退几丈,肩头伤口仍在流血,幽幽道:“真是冥顽不灵。” 风衷冷哼:“彼此彼此。” 不合老祖跃了下来,抱琴立在她身后。 郁途扬了扬手,阴风卷去,躺了满地的鬼怪消弭成了云烟。他屈指按在心口,冲风衷笑道:“你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嫁给这凡人,看来这凡人有些不同,待我带他魂魄入冥府去好生询问一番。” 风衷想要阻拦已来不及,驱使穷奇窜过去时,他的手指已经重重按了下去。 斩贺眼中幽蓝退去,身躯软倒在地。 风衷连忙跑过去,探了探他鼻下,已经没了气息,起身便要去追郁途,被不合老祖拖住了手臂。 “他魂魄还在。”他指了一下斩贺的腰边。 风衷一怔,蹲下来在斩贺腰边摸了摸,有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被兽皮卷了几道掖在了腰上,翻出来一看,原来是她当时分给他们的那块补天石碎片。 她看了一眼不合老祖,逆着月色看不清他神色,又看一眼手中石头碎片,似乎的确有魂魄气息,用龙桑杖一指,生气团团包裹其上,催生出了其中的神力。 陡然间石块神光大盛,神光里面映出了斩贺重叠了三层的生魂,紧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一般。 穷奇不禁舔了一下唇,看见风衷脸色不善才忍住了一口吞下去的冲动。 “原来补天石可以封存凡人魂魄,难怪不入冥府。”郁途的意识竟还没离去,远远自海边飘来。 不合老祖四指一扫,琴音流泻,周围结界波光流转,防着他的意识再接近。 风衷瞬间便明白了,补天石能封天之漏洞,神力甚至比封印还强,要封存凡人魂魄再容易不过。一定是郁途的意识操控了斩贺的躯体后,补天石出于庇护自行封存了他的生魂。 她一直在想凡人如何在那谷中传承了千年,如今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补天石这封存之力。山谷四周的补天石封住了凡人的气息,他们死后的魂魄亦被封在谷中,不入冥府,再在谷中投生降世。 补天石的神力非同小可,但到底是如何封存魂魄,又如何释放出来让他们转生,她就无从得知了,或许这是女娲大神以另一种方式在庇佑凡人。可惜千年时光荏苒,生机流失,终于到如今连补天石也无法助他们转生传承了。 天光又亮了一份,风衷知道郁途在蓬莱一战中伤得极重,无法久耗,不再分心顾忌他,专心以灵力探入神光之中唤醒斩贺。 神光熠熠,斩贺被唤醒,睁开眼开看了看风衷,有些茫然,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斩贺!斩贺!” 风衷接连叫了几声,面前生魂终于有了反应,还是懵懂茫然的模样:“你是……” 她一惊:“你不认识我了?” 斩贺看了她许久:“神女……” 看来被封存久了会如同饮了忘川河水一般忘却前尘。风衷咬破手指,借着灵血之力伸手入了神光之中,扯住了斩贺的手腕。 姻缘天定,而缘定三生,既然他们被三生镜揭示有姻缘,那双方魂魄的手腕上就会缠有姻缘红线,虽然虚无不可见,但拽着他的魂魄定能感知,借着这红线之力要拉他出来会容易许多。 “待会儿出来之后就往自己的身体里冲,明白了吗?” 斩贺点点头,尽管还有些发懵。 风衷凝神拉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低头看向手腕,试了又试,半分没有感受到有红线缠缚。 她愣了愣,收回手,干脆捡起石头碎片在他心口一压,竖指念诀,以生气压迫他魂魄进入身躯。 不合老祖的手掌附在了她背后,叫她顿时灵气大振。这毕竟只是一小块石头,有他的神仙之力相助便好办多了,石块上的神光隐去,斩贺终于魂魄回到了体内,霍然坐起身来,转着头四下张望,尚且还不知发生过什么。 风衷捡起那块石头碎片,用龙桑杖给他愈合肩头伤口,起身看了看,海面上阴气已散,冥府入口早已不见,头顶天色已然大亮,郁途似乎走了。 不合老祖将琴背去身后:“冥神今日应当只是来一探究竟,暂时不会贸然下手。” 风衷点了点头,蓦然跌坐在地。 每次经历心魔都是极大的损耗,她实在疲惫至极。 不合老祖伸手来扶她,斩贺已经慌张地握住风衷手臂,他收回手,也不多言,跃上云头离去。 “诶?”风衷想向他道谢已经不见了他踪影,只好作罢。 她将那块石头碎片又递给斩贺:“回去后叫大家用绳子把这石头绑起来戴在脖子上,以后都要贴身戴着,知道了吗?” 斩贺一手扶着她,一手接过石头紧紧捏在手里,重重点头,虽然不明白原因。 还没走到山谷,老远就听到明夷高声呼唤他们的声音,乘雷的嗓音最大,好似滚雷炸在耳边。 斩贺应了一声,他们很快便循声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们去哪儿了。 明夷看到他肩上的血迹,皱眉道:“又有妖怪来了吗?” 风衷道:“不用害怕,以后小心点便是了。” 明夷看她脸色不好,不再多问,扶着她往回走。 风衷累得很,到了木屋前叮嘱了大家几句,钻进去屋里合上门睡了。 明夷叫斩贺也进去,斩贺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成婚的事,犹犹豫豫地走去门边,却见穷奇横躺在门口,也没变回幼崽,那么巨大的一只妖兽,面貌狰狞,浑身火红,毛一炸全是尖针,牙一龇便是利刃,他不禁退后了两步。 第56节 明夷知道它厉害,不能硬来,无奈对斩贺道:“你回去先睡一觉吧,晚上等神女醒了再来。” 斩贺垂着头往栅栏院去了。 风衷在木屋里已经听到了动静,合着眼,心思百转千回。 草草睡了一觉,后来是被穷奇闹醒的,起身见天已经黑了,变回了幼崽的穷奇双眼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红光,闹着要吃东西。 风衷懒得动,叫它自己去栅栏院里,反正大家都会给它留吃的。 穷奇便不管她自己跑出屋去了。 它刚走,明夷到了门口,一手端着吃的,一手举着火把:“神女,你今天脸色不好,多吃点吧。” 风衷接过来,又见她将身后的斩贺推了过来,一直塞到屋里来,斩贺只能挨着门坐着。 “昨晚一定很凶险,神女真是辛苦,成婚也给耽搁了,今晚补上吧,以后斩贺就住在这里陪伴神女。”明夷说完就想给她关门。 “等等。”风衷端着碗走出屋来:“我刚睡了一觉,兽皮都乱了,你进去帮我铺一下吧。” 明夷点点头,把脚蹭干净了才进了屋里,一直走到里面,给她整理兽皮。 风衷喝了口碗里的汤,一手取下腰间别着的龙桑杖,在门边一竖,藤蔓滋生出去,缠住了她的双脚,明夷惊呼一声,被藤蔓绊倒,摔在兽皮上。 “神女?”她吃惊地转过头来,斩贺也愣住了。 风衷朝远处唤了一声,乘雷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神女,你叫我啊?” 风衷一手搭在龙桑杖上,朝屋里努努嘴:“你做个见证,今日就让明夷与斩贺成婚吧。” “啊?”他呆住了。 屋里的斩贺也傻了眼,怔怔地看向明夷。 明夷挣不开藤蔓,瞪着他道:“快给我割开!” 斩贺摸出了卷在腰边的小刀,刚要伸过去,却听风衷道:“你还是等她肯了再给她割开吧。” 他一怔,又收回了手。 “神女,成婚的是你啊!”明夷额头都沁出汗来:“我们只能靠你才能生娃娃啊。” 风衷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今日未曾感觉到红线她便觉悟了:姻缘是天意,屡次成婚不成也是天意,也许女娲大神安排了这姻缘,却觉得还没到时候去履行。可能要等到她与斩鄂真正缠上红线的那一日,可能还有别的契机,总之绝不是现在。 她摆摆手,叫乘雷回去告诉大家,冲屋里的二人道:“就这么定了。” 明夷急了:“那姻缘呢?” 风衷为使她安心,找了个措辞:“许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喜欢斩鄂这个名字罢了,与我有姻缘的说不定另有其人,你将这姻缘忘了吧。” 斩贺附和:“对,神女说过她喜欢斩鄂这个名字的。” 明夷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风衷将木门合上,端着碗朝远处走去,坐在关口的大石上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吃着吃着忽然瞥见头顶山峰上不合老祖的身影,刚朝他一招手,他又不见了。 她撇撇嘴,将剩余的吃完,接着就愣住了。 糟了,住处让给他们做洞房了,那她今晚睡哪儿啊! 她有些泄气,叼着碗边,抱着胳膊蹲在大石上无奈望天,权当守夜了。 第065章 和好 就这么在大石上蹲了不知道多久,风衷迷迷糊糊犯了困,叼在嘴里的木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筷子也扔了,人往前一倾,险些摔下大石,却一头撞在了柔软的面料上。 鼻尖满是日光暖融的气息,她半眯着眼睛,根本没看清便唤了一句:“曦光?” 没有应答,她又睡了过去,脸蹭了蹭,还以为自己躺在兽皮上呢。 再醒来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林子里,身下铺着一层黑衣,日头透过树影落在上面,斑驳照出其上的熠熠金辉。 原来不是做梦,这的确是曦光的衣裳啊。 风衷将衣服捡起来拍了拍,搭在臂弯里,朝林外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喧闹的来源。 栅栏院就挨着林子不远,凡人们全都聚集在院子里,或坐或站,神态各异。 明夷站在院墙边,一手握着弓箭,似防备又似局促,眼神一直四下张望,可能是在找她,脚脖子上还留着她昨晚用藤蔓勒出的淤青。斩贺跟在她旁边,半边脸颊肿着,还带着通红的指痕。她扯了一下嘴角,看来昨晚没少挨揍。 而他们的面前,不何时竟聚集了一群天界神仙,此刻全都围在栅栏院旁边忙活。 院子里的铁锅已被术法变作焕然一新,正在咕噜咕噜地煮着沸水,一个陌生的男神仙从天而降,似从很远的地方赶来,风尘仆仆,扔了只硕大的妖兽在他们面前,张口便道:“可要记得向种神说起这是我给你们猎来的啊。” 那妖兽青面獠牙,太过狰狞,比他们养的那两只小妖兽可怕多了,没人敢上前处理,明夷皱着眉不吱声。 乘雷蹲在自家木屋前削着木头准备做枪身,一个男神仙走过去,抬手一拂,木头圆整结实,枪头自行接稳,还更为锋利了。乘雷正惊奇着,那男神仙问他道:“种神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乘雷老实巴交地道:“种神是谁?我们只有,神女。” “对,就是神女!” 乘雷摇头:“不知道。” “……” 一个妇人端着木碗,接了竹管里的山泉在饮,旁边立即有神仙将她手里的碗变作了雪白的瓷碗,她吓了一跳,碗掉在地上摔得米分碎。 “怕什么,我们可是特地来帮你们的。”那神仙一挥手,碎片恢复成瓷碗模样,又落回到了她手中,妇人呆呆地捧着,忘了要喝水。 那神仙转着头四下观望:“怎么还是不见种神呢?” 唯一没提及种神名号的是在山洞那边的两个织云仙娥,竟带来了纺车和两只仙蚕来,此时正在教两个妇人纺纱。 林外响起脚步声,风衷往树后藏了藏,探头出去观望,来的是两个男神仙,天衣翩翩,风采卓然。 之前借敖十三的血时她见过这两个神仙,当时他们是跟着岐云一起来的,不过早已忘了名姓。 那两个神仙边走边道:“真是奇怪,不是说发现凡人的是种神吗?为何来了这半天了还是没见到她?” “哼,若非有传言说种神不止要借一个神仙的精血,我就不来了。” “就是,先前还以为只有一个机会,叫十三郎给占了还觉得可惜,只是不知道这传言是否可靠。” “自然可靠,上古借血登仙术唯有上古大神知道,这传言来路可不小,据说发这话的神仙神力都超过当今的天帝了。” “难怪比天帝知道的还多,那他岂不是能做下一任天帝了!” “嘘……小心隔墙有耳。” 风衷忽然想到什么,抚了抚身上,感觉到了结界,难怪他们没能发现自己。 那两个神仙在附近走了几圈,似有些不耐烦了。 “算了吧,种神指不定不在,你没看以往跑的最快的岐云和青离都不在?” “青离被执法神追的躲在蓬莱呢,自然不在,至于岐云,谁知道他,话说回来,东君也没在啊。” “东君?”对方嘲笑开了:“我说句公道话,东君除了样貌拿得出手,当真是没一样上的了台面的,生性疏懒又神力平平,别说种神不止借一个神仙的精血,便是把所有神仙的精血都借遍了,也未必轮得到他!” “哈哈哈,没错没错……” 风衷心中冷哼,掐了掐手指,穷奇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嘴里居然叼着她昨晚丢在大石边的木碗,跃到那两个男神仙跟前蓦然变作了成年,利齿一用力,嘴里的木碗碎成了渣渣。 二位神仙吓了一跳。 “这不是种神的穷奇吗?” “少惹为妙,快走。” 风衷取下腰间别着的龙桑杖,在地上一插,藤蔓滋生而去,拴着他们的双脚一拉又撤了回来。 两个男神仙摔了个狗啃泥,还以为是穷奇干的,忍了又忍,实在不敢得罪种神,青着脸狼狈地往栅栏院墙那边去了。 栅栏院里那两个织云仙娥教完了,叮嘱了几句便走了。明夷本就对神仙没有好感,只是觉得这两位仙娥似有善意,一直忍到现在,一送她们离开便开始轰人。 “这里没有种神,只有我们凡人,你们可以走了!”她叫斩贺帮忙把栅栏门挡起来,守着门口不让他们进。 穷奇窜了过来,挡在门前震天怒吼。 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立即变了脸,纷纷拂袖离去,丢下一句“不识好歹”。 风衷这才用龙桑杖除了身上的结界,走出林子,明夷一眼就看到了她,打开院门迎了上来:“神女去哪儿了?昨晚我们出来找你,一直找不到。” 风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都这么安排了,你们居然还出来找我?” 斩贺不禁摸了一下脸,看来被扇的巴掌还心有余悸。 明夷瞪他一眼,看向风衷时脸上红了个透,仿佛错了天大的错事:“神女,我是首领,我不能为了自己,把我们以后都给毁了。” 风衷明白她肩头的重任,斩贺早先就与她提起过,他们自小便一直被强调子嗣重要,明夷作为首领人选,更是被长辈耳提面命,这责任已经刻在心里,磨不去了。 她忽然冷哼一声,招了一下穷奇,扭头就走。 明夷连忙追了上来:“神女怎么了?” 风衷头也不回地道:“你口口声声奉我为神女,如今这么个命令也不想遵守,哪里当我是神女了?那我还不如走了!” 院墙里的人全都追了出来,明夷拖住她胳膊,终于妥协了:“好吧,如果这是神女的命令,那我便听吧。” 风衷这才回头问她:“这些神仙是怎么回事?” 提起他们明夷的口气便不好了:“一早他们就来了,说是得知了种神找到凡人的消息,要来助我们,可是张口闭口都是在打听神女。” 风衷冷笑一声,这哪里是来相助凡人,不过就是来做做样子,给她献殷勤的。 郁途说的一点没错,他们眼里只有留后,至于凡间如何,真正关心的实在少之又少。 “不用管他们,料想他们今日被拂了面子,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明夷这才注意到她的臂弯:“神女手上是谁的衣服,看来有些眼熟?” “捡来的。”风衷随口说了一句,朝自己的木屋去了。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她盘膝坐下,将那件天衣齐齐整整叠好放在一边,窗口飞来了两只鸟,跳进来落在她身前。 穷奇嗖的一下扑了过来,被风衷抬手拦住:“这可不是给你吃的,这是传信的鸟。” “噗!”穷奇呸她一声,怏怏在地上一躺,滚出门去了。 两只鸟是从青丘和蓬莱传来的,看来甘渊神女果然行踪隐秘,难以找寻了。 只要触碰了鸟身便能感应完传信内容,她得到了回复,吹了口气,两只鸟变回了草编的模样,又被收进了乾坤袋里。顺便看了一眼蓝玉瓶,这几个小团子一个个睡得安稳着呢,居然这么久都没再叫饿,也是奇怪。 第57节 先前她在林子里睡了太久,在屋里坐了片刻便到正午了。栅栏院里正在准备吃的,香气很足,风衷也饿了,深深嗅了嗅,忽而嗅到了别的气息,眼珠一转,起身将龙桑杖靠在门口,回来后扯了那件天衣在手里。 轻轻扫视了四周一圈,她忽然将天衣抛了出去,黑色的天衣却没有落在地上,反而像是搭在了什么上面,勾勒出半边坐着的身形。 身形倏然动了一下便往门口而去,风衷扑上去就压在了衣裳上,死死扣住。 “又用隐形术,你还真是用上瘾了啊!” 天衣被扒开,露出曦光穿着素白单衣的身形,脖子还被她双臂紧紧缠着,仰着头盯着她。 “那些神仙是你通知的?” 曦光扯了一下她的手臂,可算能开口了:“我只是悄悄散播了消息,天帝天后为维持神力都闭关了,但这消息还是该告知天界,本以为会有些帮助,哪知这些神仙几乎都是冲着你来的。” 风衷松开了他:“你昨晚就来了,为何一直不现身?” 曦光不语,他的确是昨晚就来了,可是她在睡着,一大早神仙们又来了,他只好施了隐形术,现在终于跟到了这木屋里,想问的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没急着现身。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瞄瞄风衷:“斩贺和明夷成婚了?” “你怎么知道?”风衷一愣,接着霍然回味过来:“你居然一直偷偷盯着我!” 曦光别过脸:“没有。” 风衷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行了,我也没怪你啊,你我这么久的交情了,盯就盯吧。怎么,还生我的气呢?” “没有。” 风衷非把他脸掰回来对着自己,指着自己的脸:“你这段时日不在,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你看看,我都瘦了,你这是对不起女娲大神的嘱托啊!” 曦光看了看她愈发尖了的下巴,叹了口气,脸色终于缓和:“我真不是气你。” “真的?” “真的。” 顿了顿,曦光瞥她一眼:“你真因为我吃不好也睡不好?” “真的。” 曦光嗤了一声,嘴边微微有了丝笑:“算你有良心。” 这话刚说完,早扒着门观望的穷奇一下窜了进来,肉爪抱着他的腿蹭来蹭去,腻歪死人。 曦光拨开它,它又黏回来,再拨开,它又粘了回来,死死抱紧不撒手,只好随它去了。 第066章 保护 穷奇这么黏糊,无非就是为了吃。 曦光就知道自己一现身便是这么个劳碌命,还没办法。 明夷来请神女吃东西时,发现木屋门口燃着堆火,纯净无暇,从未见过,火上架着肉在烤,香气四溢。 穷奇趴在一边滴口水,屋里有说话声,她探了探头,看到一身黑衣的东君,眼光一瞥朝她看来,她不禁吃了一惊,连忙走了。 天很快就黑了,今晚明月浑圆,曦光靠着窗口坐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月亮。 风衷揉着吃撑的肚子坐在对面,好奇道:“怎么,你有事?” 曦光笑笑:“也没什么事,恰好月圆对那煞气的封印有助,我偶尔会去看一眼。” 风衷愣了一下:“你一个人去?” “我有帮手啊,轩卿、涂山十方、敖十三和不合老祖都是呢。” 风衷不大信,他去那里必然是为了方君夜,那四个人跟方君夜又没关系,凭什么帮他? 她忽然往曦光跟前挪了挪,手贴在了他胸口。 曦光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手掌,少女的手指纤秀,隔着天衣也能感到熨帖温热。他抬手捉住,稍稍用了神力,风衷头一倾,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曦光揽着她,垂眼看向她的侧脸,到现在姻缘那事终究还是没有细问,他也不想细问了,问多了也是心烦。而后视线一抬,落到了窗口:“你非要这么吓人的出现?” 窗口外幽幽探出个龙脑袋来,似乎悄悄观望很久了,然后传出了龙大嘿嘿的笑声:“东君是神,又不是人。” 门口趴着的穷奇嫌弃地“噗”了一声,龙大扫了它一尾巴,对曦光道:“我们在山峰上等你。” 曦光将风衷放躺在兽皮上,走出门去,穷奇还恋恋不舍地挠了他衣摆两下,被他轻轻踢开:“吃饱了就好好干活,否则撒娇也不给你肉吃!” 穷奇顺势滚了一圈,好似无赖,却是牢牢守着门的架势不假。 曦光飞身上了不合关的山峰,龙大龙二已经引出了车驾,他坐上去摆摆手:“走吧。” 车驾往北飞去,龙大一直往后瞄他,瞄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东君,我觉得你有些想不开。” 曦光挑眉:“什么?” 龙大道:“你分明就是看上种神了,可之前为何要把借血的机会让给十三郎呢?” 曦光翻白眼。 龙大以为他是无话可说,摇头低叹:“你也太想不开了,天界那么多神女仙娥,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种神。虽说种神出身高贵与你般配,可她是从种子里出生的,种子哎!就是很大很大的一颗种子,啪地剥开,她就降生了,你说她能懂什么男女之情?你爱慕她可不就是想不开。” 龙二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龙大回顾了一下漫长单身的龙生,瞬间心凉透了:“嘶,其实我也不太懂……” 曦光敲敲扶手:“看路。” 龙大这才发现车都给引偏了,赶紧闭了嘴聚精会神地领车。 车驾在巨石高台的封印前落了下来,月华倾泻,封印看起来更加稳固。 曦光朝那封印走去,立在石柱旁,凝神聚起神力送入高台之下。 四周风沙席卷,到了石柱边又散开。护印的神光亮起,神力送进去后下方毫无回应,过了片刻,反而有巨大的抗拒力将他的力量弹了回来。 曦光此时并未用分身,元神完整,竟也被这力道撞的后退了好几步。 这下方的煞气似乎更厉害了,但奇怪的是他竟然半分没有难受之处,龙大扑过来道:“东君快看你身上!” 曦光低头,原来身上流转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生气包裹着他,他愣了愣,想必是刚才风衷给他渡上的。 龙大很惭愧:“东君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何看上种神了。” 曦光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门,看向封印时又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吧。” 龙二安慰他:“东君不用担心,方上仙迟早会被救出来的。” 他点点头。 天才蒙蒙亮,汤谷里的凡人们已经陆续起身。 明夷在准备吃的,斩贺在就着竹节引来的泉水洗脸,一边洗一边对着水槽里照来照去,看脸上那被抽出来的红痕,这么久居然还没消退。 乘雷端着碗在喝水,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喷了他一身。 明夷正愧疚自己下手重了,听到这笑声就瞪了过去:“笑什么!” 乘雷噤声,同情地看了一眼斩贺,一定是神女不要他了才让他娶了明夷,明夷那么凶,真可怜啊。 斩贺以为明夷还在生自己的气,赶紧回避,拿了锄头就要去地里,刚出院子,面前忽然落下个白色的物事,吓了他一跳。 那竟然是只白绒绒的小兽,身后扬着七八条尾巴。他看得呆住了,那小兽一下蹦了起来,脚脖子上铃铛脆响,霍然变成了个娇俏的少女,扑上来就攀住了他肩头。 “啊啊啊,真的有凡人啊!风衷传信来我还不信,居然真的是活的凡人啊!活的啊!凡人啊!” 斩贺吓坏了,推开她就往院子里跑,明夷已经取了弓拉满。 乘雷一边找自己的长。枪一边朝山峰那边大喊:“神女,妖怪又来了!” 顷刻传来穷奇的怒吼,风衷闻声而至,乘着穷奇奔到跟前,手中的龙桑杖都举了起来,却见栅栏旁站着瘦高文雅的涂山奉,散着长长的银发在背后,一手提着白绒绒的九尾狐在手里训话:“下回再不改了见到凡人就扑的毛病,你就别随我出门了!” 狐狸跟他犟嘴:“你不就做了个新族长嘛,有什么了不起!奶奶沉睡了你就欺负我,呜呜……” 涂山奉拧眉,只好又安抚她:“没有,你能别哭了么?” 风衷松了口气:“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到了啊。” 涂山奉这才松开手,向她见礼。 白绒绒的狐狸落回地上又变回了人形,不是涂山秀秀是谁,抹了一把眼睛跑到风衷跟前,抱住她手臂蹭了蹭。 风衷摸摸她头,对院子里剑拔弩张的几人道:“这些都是朋友,不用如此慌张。” 明夷此时才注意到这两个仙人俱是银发白衣,脱口便道:“涂山大王……” 风衷笑道:“没错,他们与涂山大王是同族,就是我与你们说过的青丘涂山氏。” 涂山奉可不是空手来的,抬袖一挥,明夷的面前便多了一只包裹,包裹里是涂山族人赶制的衣物鞋袜,甚至还有一大包仙果和一包谷物种子。 明夷对神仙虽无好感,但既然是神女的朋友自然要视为上宾,招了招手,叫大家都到跟前来向两位神仙道谢,丝毫没发现穷奇暗搓搓地凑到包裹边顺走了一只果子。 涂山秀秀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凡人,激动难言,跑过去帮明夷一件一件分发衣物,在这个身上摸摸,那个身上蹭蹭,一脸陶醉。 女子也便罢了,连男子也不放过,涂山奉拎着她后领拽她出来,她又挣扎开冲进了人堆里,扑在那几个妇人当中,恨不得左揽右抱才好,还一直瞪他。 涂山奉摇头:“真是一辈子也长不大。” 人堆里的涂山秀秀忽然“咦”了一声,跑到他跟前来扯了扯他的银发:“你快看,他们这面相是不是我们族中说的连福之相?” 涂山奉此时方认真看向这些人的相貌,细细观摩之后也很惊讶,点头道:“确实是。” 涂山秀秀又得意地扯了一下他的头发:“还说我学艺不精,我明明知道的就很多!” 涂山奉拍开她的手,捋顺了银发。 风衷不大明白:“什么是连福之相?” 涂山奉道:“就是福德相连的意思,有时候一户人家生育,其他人家也会沾染福德陆续生育,以往都说涂山族多子多福,便是因为我们连福之相的族人很多,但凡人身上实在很少见,料想是他们长久居住在一处,同心同力的缘故。” 乘雷听的云里雾里,激动地叫道:“那我要有小东行啦?” 风衷这才记起自己给他孩子取过这个名字,他竟然还记得。 明夷倒是明白了,踹了他一脚:“大呼小叫什么,你要想有小东行,至少也得我们当中有人先生得了娃娃才行。”然后她便将视线转向了风衷。 风衷如何不懂她眼神,低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提那姻缘了。” 明夷只好只字不提。 涂山奉实在受不了涂山秀秀这见了凡人便没命似的毛病,没待多久便要扯着她离开。 第58节 涂山秀秀依依不舍,扒着栅栏院恨不得住这儿,最后还是被他拍出原形拎走的。 风衷送他们出汤谷去了,院里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穿上了齐整的布衣,彼此看看,都觉得不伦不类,又有些好笑。 明夷卷了卷袖口,拿了那包谷物种子对斩贺道:“我们去把它种了吧。” 斩贺正要跟她出门,却见院外那两个银发白衣的仙人又回来了。 涂山奉道:“这可不是直接种的,得泡出芽来,再撒在地里等发秧苗。来,我来教你。” 明夷恍然大悟,刚要走上前去,忽然停下来问:“神女不是去送你们了吗?怎么你们回来了,却不见神女?” 涂山奉幽幽笑起来,那笑越来越诡异,看得明夷十分不舒服。两侧山壁上的阵法忽而亮起,她再看过去,对方根本不是那涂山族的仙人,而是两个面貌狰狞的妖魔。 “快进山洞!”明夷叫了一声,大家迅速跑到了山洞里去,男人们都拿起了武器,她拉着弓当先守在洞口。 “神仙都不是好东西,一定是刚才,那两个神仙引来的!”乘雷恨恨地道,一边找来弓箭。 明夷道:“他们是神女的朋友,神女靠得住,他们就靠得住,不要胡说!” 乌云遮住了太阳,吹来的海风变了方向,四处都是弥漫的妖气,阵法受到了压制,徘徊在院门边的妖魔忽然变多了,手中变出兵器,冲坏栅栏杀了进来。 “放!”明夷喊了一声,羽箭齐发,碰在他们身上却像是撞在了坚硬的山石上,一根根落在了地上。 山洞里传出惊慌的呼喊,明夷大声叫他们不要惊慌,自己的手心里却已满是汗水。 有道缥缈的声音浮在洞外:“一个都不留,小心他们脖子上的石头。” 妖魔们桀桀怪笑,直扑山洞,面前霍然落下火红的巨兽,白衣黑发的少女坐在上面,冷着脸挥出了龙桑杖。 生气瞬间将妖魔们震开,风衷重重掷出龙桑杖,直插入地面,裂开巨大的豁口,路径上的妖魔被吸纳了进去,又倏然合拢,只剩了几个,惊骇地不敢上前。 风衷跃下地,撑着龙桑杖挡在洞口:“我刚送走他们,你便派了爪牙冒充他们入谷下手,真是迫不及待。” “世间已不需要什么凡人了,我能多等两天已经算有耐心了。” 天边云又阴沉了一分,两侧山头上陆续蔓延出黑沉沉的煞气,团团包围着山谷。 郁途的声音飘近:“凡人若能延续便是你的功德,等到他们都死了,不知道就凭你为天界留了几个小神,还能否顺利登仙。” 话音落下,煞气蔓延而来,整座汤谷陷入黑暗。 山洞的前方却有一方光明,穷奇的身下亮着阵法,风衷立在当中,易死换生术使煞气如风一般在院落四周旋转环绕,始终无法接近。 “别太硬撑了。”郁途带笑的声音骤然飘远,煞气之多,即便他本人也不敢亲身接近,纵然风衷能抵挡,在他眼里也只是片刻的事。剩余的妖魔都被卷了进去,瞬间消弭,他的意识无所依附,悄然离去。 风衷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山洞里的人看见她背后衣裳都已汗湿,不禁手足无措。 “神女小心!”明夷高喊了一声,风衷抬眼看见一缕煞气钻出了风里,扑向她的心口。 怀间陡然闪耀过一阵金芒,煞气稍稍退却,她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蓝玉瓶里发出的光。 第067章 成熟 煞气虽未再近身,但也依然盘桓不去,层叠环绕,周围越来越阴暗,如同黑夜。 明夷不安地放了两箭,根本无用。 风衷知道他们心急,叮嘱道:“你们就守在这里,千万不要随便出来。” 明夷称是,眼睛紧紧盯着她脚下光芒渐渐暗淡的阵法,心提到了嗓子眼。 煞气席卷的圈子又迫近一分,穷奇吞吐着黑雾帮风衷驱散,却也收效甚微。 头顶的乌云被霍然劈开,强烈的阳光照了下来,整个山谷闷热难当,煞气微有收敛。 风衷身上压力一轻,抬头看到曦光立在双龙车驾之上,身姿修长,黑衣烈烈,手持长鞭破云而来。 “别靠太近!”风衷先前被他施法睡过去便知道他昨夜一定是去过那煞气封印之处了,频繁接触煞气对他没有好处。 曦光置若罔闻,车驾不停,龙大龙二当先喷出云雾来阻挡煞气,黑云好似从中开出了一条道路一般,他立在其中,对风衷道:“你再撑片刻,马上就会有帮手前来。” 风衷正奇怪是谁,忽有琴音传来,不合老祖自他背后凌空飞来,白发如雪,负琴于背,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木盒,打开之后,源源不断的万山泥土倾泻出来,往周围的煞气卷去。 她这才明白,差点忘了这宝贝了,好在不合老祖住得近。 煞气被黑泥坠着往两侧越分越开,但不合老祖身有魔骨,更易招惹这邪物,那煞气忽然就朝他身上缠了过去。他以琴音将之震开,将木盒抛给了曦光,倏然退远,消失不见。 忽有清亮的鸟鸣声破空入耳,一身青衣的青玄乘云而至,发间珠钗轻摇,腰间环佩叮当,愕然地看着眼前场景:“这是怎么了?” 风衷正可惜少了个得力的帮手,见到她精神一振:“你来得正好,上次不是用蛊引出了万山泥里浮连的挪移术?这次再用一次,把这煞气挪移走。” 青玄回神,手指从锦袋中捏出一只圆滚滚的虫子:“浮连的挪移术算什么,才能移那么一点远,我这些时日也是有长进的,你等着,我用这蛊虫将煞气牵引出人间,你在阵法中心可要稳住了。” 风衷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不会是第一次用这个吧?” “对啊,怎么了?” “……没事,你快用吧。”风衷将龙桑杖用力插。进地里,牢牢握住。 山洞里的明夷不禁担忧起来:怎么好像神女背后汗湿的更厉害了。 煞气被泥土拉扯着往那蛊虫冲去,青玄扬手一抛,蛊虫引着煞气往远处飞去。 但实在是低估了这煞气,明明没有实体,却像是活物一般,被牵引时不断挣扎后撤,甚至想往山洞里扑去。风衷挡在洞口,被煞气卷住,阵法失力,她到底还是没稳住,连人带杖被拔起,被拉扯着跟随蛊虫冲向天边。 穷奇窜上来咬住了她的衣摆,但只撕扯下一片衣角。 “糟了!”青玄顿时慌了,乘云赶去追人,身侧的东君车驾已当先冲去。 察觉身后青龙呼啸而至,风衷勉强转身,伸出手去,已经擦到了曦光的指尖,不想身体跟着蛊虫的牵引穿入云中,却好似穿过了一片结界,眼前景象忽变,哪里还有曦光。 煞气全然没了踪影,四周景象也很是陌生,天上日光淡薄,脚下是座小岛,浮在茫茫大海之上,大海古怪,镜面一般,平静的一丝风浪也没有。 她撑着龙桑杖在岛上四处走动,发现这里有泉有树,好像是之前来过的甘渊,连忙走去泉水边,以龙桑杖探入泉水:“请甘渊神女现身相见。” 泉水激涌,甘渊神女蔚蓝的天衣在其中若隐若现,却如同幻影一般毫不真实。 “种神?” 风衷没想到会在此遇到她,实在惊喜:“要见甘渊神女一面实在是难,我想将找到了凡人的消息告知你都没办法。” 甘渊神女满眼惊讶:“凡间还有凡人?” “没错。” 甘渊神女顿了顿,许久才缓下了这个消息,忽而道:“既然凡间还有凡人,种神就该在人世才对,为何出现在甘渊的倒影里了?” “倒影?”风衷一怔,转头细看周围场景,发现所有事物都像是反了方向一样,再看甘渊神女,也觉得她像是在镜子里一样。 “难怪……这里好像是镜虚界。” 甘渊神女一听便蹙起眉来:“你怎么到那地方了?” 镜虚界是与人间相对的镜像之地,与元虚界一样,也是伏羲八卦阵中的一界。青玄这蛊虫还真能将煞气转移出人间,可是把她也转移来了,可就够头疼的了。 风衷将缘由告知了甘渊神女,她愈发忧虑了:“那曦光一定在焦急地找你,可惜我无法相助,这地方比元虚界还难以出去。” 受她提醒,风衷摸了一下怀间,忽然想起上次能从元虚界里出来,便是靠的蓝玉瓶里的小团子。 而且当时还只有曦光一人的精血,且是混沌未开的血团,这次却有五个,又成长至今,甚至能在煞气面前护着她,说不定找路会更加容易。 “请甘渊神女助我移动这甘渊镜像,我趁机找找出路。” “好。”甘渊神女在泉水中盘膝坐下,凝神施法。 脚下的甘渊山头在海面上缓缓漂移起来,风衷捂着怀间四下走动,忽有感应,一路走到了海边,再踏出去一步便要跌入大海了。 “难道要从海水里过?”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而一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海水也许就是分隔人间虚实两面的所在。 遂不再迟疑,她用生气护住自己周身,纵身跳入了海里。 海水深幽,怀间五点金芒闪耀,时而一个个亮起,时而一起亮起,时而凑成一缕好似一体,时而又分开,窸窸窣窣的响。 渐渐往海底深处游去,越来越黑暗,直到四周都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怀间光芒闪烁。 但很快风衷就无法再往前游了,光芒还在眼前指引,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去路,她用胳膊肘重重撞了一下,面前传出一声沉闷之声,迎着光芒,一双森森双目正对着她缓缓睁开,通红骇人,光是一只眼睛已经快有她大半人高。 风衷一愣,转头就跑,怀里的团子居然还挺兴奋,蹦跶个不停,一下一下像是撞在了她心口上。 她忿忿地捂了一下衣襟,真是要被这几个小家伙气死了,还没出生便这么调皮,给她惹了这么个大。麻烦。 后方那巨物似乎追了过来,搅动海水,一阵倒灌,风衷被卷着不由自主地漂流打旋,头都快晕了。 待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忽而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已经离那通红的双目越来越近,怀间光芒闪烁,照出了它张开的巨口和森森白牙,再靠近点就要成它腹中餐了。 风衷抽出腰间的龙桑杖一挥,藤蔓滋生,缠绕过去,她借力在上面一踩,往那巨物的头顶飞去,落地之后也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一杖刺了下去。 巨物发出一声闷吼,风衷脚下一晃,感觉整个海底都颤了颤,接着这东西倏然窜了出去,奋力扭摆身躯,想把她给甩下去。 风衷伏低身子,握紧龙桑杖,任由它乱窜,打算等它疲惫了再做计较。 海水翻卷汹涌,从两侧急速穿过,眼前忽然有了亮光,这东西不知何时带着她又窜到了海面,霍然冲了出去,化作为了巨鸟,几乎遮天蔽日。 风衷往下一看,原来是鲲鹏,光是站在它头上便像是站在一座广袤的平地上了。 大约是人间有变,鲲鹏才从北冥躲避来了镜虚界,本是神兽,糟的是它现在身上沾了煞气,难怪在海底见到时双目通红,也许那被移来的煞气都被它给沾染了。 风衷赶紧拔出龙桑杖,给它治愈了伤口,又将不合老祖给她的那万山泥土取了出来,混以生气抹在它背上。 虽然泥土不多,但好在煞气刚刚缠上,很容易被拽出来。煞气被牵引着退出鲲鹏身体,风衷抬脚在它头顶跺了一下:“往你老家飞,不要再待在镜虚界了。” 鲲鹏的眼珠已恢复正常的灰黄,恢复清醒,迅速飞出,万里之遥也不过用了弹指瞬间,煞气竟无法跟上。 前方云层流转,风衷便知不同,鲲鹏带着她穿云而过,迎面吹来了海风,下方翻滚着海浪,与先前不同,充满了人间气息。她转身迅速以生气堵住了出口,将那些煞气封在镜虚界里。 煞气重重冲撞过来,生气一弹,震得她摔落下去,眨眼功夫鲲鹏已飞得看不见踪影。 也就这么点功夫,已经被鲲鹏带出很远,下方已经不是大海,而是一片连绵的山脉,日头已斜,山间树影被照出一片朦胧的昏黄金辉。风衷以生气团团裹住自己,即使如此,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是很疼。 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正压着怀间,原先活泼的团子们忽而没了动静。她心中一慌,想起连日以来这几个小团子好久都没喊饿了,今日还动了好几次灵力,实在有些古怪,可别有什么事才好。 撑着身子坐起来,摸出乾坤袋,刚拿出个瓶口她便垂眼看了进去,五个小家伙都好得很,什么事也没有,拍一下瓶身还动了动。 她松了口气,将整只蓝玉瓶都取了出来,只一眼便愣住了。 整只蓝玉瓶已然通体纯蓝。 等待了许久终于成熟了,她有些恍惚,如坠梦中,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找曦光,刚站起身来,瓶中陡然窜出了一阵冲天灵气,直冲霄汉。 不过片刻,悠悠的天钟响了起来,一阵一阵,经久不息。 风衷对着那阵灵气哭笑不得,扬手拍了蓝玉瓶一巴掌:“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啊?出生都要闹这么大动静!” 第59节 瓶身闪烁不断,五个团子蹦啊蹦个不停。 第068章 降生 随着风衷没了踪影,汤谷里的煞气也全部退去的一干二净。 明夷带着大家出了山洞来,四处寻找神女都没有找到,最后痴痴仰头望着天边的微云,终于接受了她方才从那里消失了的事实。 “神女到底去哪里了?”斩贺问她。 “不知道。” “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她来了气:“少胡说,神女一定会回来的,继续去找!” 曦光此刻还在云头之上,鞭子抽出去,云层翻卷,但他几乎把每一片云都给翻遍了也没找到风衷离去的那个入口,甚至连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也一无所知。 青玄在附近找了一圈,怏怏到了他跟前,很是惭愧:“都是我的错,道行不够,害的风衷失去了踪迹。” 曦光摇头:“若不是靠你相助,这些凡人也无法得救,你帮忙照看着汤谷,我再去别处找找看吧。” 青玄其实也想跟去找,但这些凡人的确需要照顾,否则也难以向风衷交代。她点了点头,按下云落去了栅栏院前,将还想出去找寻的凡人们都叫了回来。 曦光乘着车驾往东海方向找去,一路仔细,速度也慢。 未行出多远,穷奇忽然窜了上来,险些把他的车驾给扒翻了。 龙大龙二一见它便嫌弃,甩来甩去想摆脱它,尾巴刚扫过去,它咻的变作了幼崽,缩在曦光脚边避开了去。 曦光道:“算了,由它去吧,它也是担心小种子。” 两条龙只好不甘不愿地带上了它,没飞出去多远,忽见天边冲天而起一阵灵气,清朗一束,冲入云层,直上天宇。 瞬间阵阵天钟之声便响了起来,一阵一阵,悠远欢快,似是有天大的喜事要降临。 曦光凝神聆听,倏然变了脸色,从车驾上起身,来不及嘱咐一句便飞身朝灵气方向掠去。 穷奇已然感受到了饲主的存在,箭一般跟着冲出了车驾,身形暴涨,双翅舒展,犹如一团火云往前飞去。 灵气源源不断,半天才歇,蓝玉瓶里的几个小家伙却还在蹦跶。 风衷将瓶子抱在怀里,这才细细观察起自己身处之处,看了看头顶,斜阳挂了许久了,龙大龙二恐怕是耽误了,到现在也没接太阳回去。脚下这片土地平坦,山石围绕,树木参差,却是在高山之巅。 此山树木繁荫,然而远处却很荒凉。风衷走去边沿临崖远眺,四周山脉起伏连绵,远远的能看到正前方有座山峰,峰头高耸入云,巍峨壮观。 她觉得有些熟悉,连忙沿着山巅将四面方向都观望了一遍,这才发现这里原来就是母皇山,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便是母皇山的主峰,也是她当初的出生之地。 鲲鹏居于北冥,母皇山也在北方,难怪她会落在了这里。 往东望去,汤谷离得很远,只怕赶不及回去这些小家伙就要出世了。 风衷以傀儡术召唤了穷奇,抬头忽见天边祥云翻卷,紫气东来,霞光万丈。她抬手遮眼,浓烈的神仙气息迎面而来,不过片刻便降下一片层云,上面赫然站着诸位男神仙,有的面熟,有的陌生。 头顶盘旋鸟鸣,又落下一道青影,青离竟也现了身,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风衷:“种神竟然早已借够精血了?” 看来青玄至今没有告诉他事实。风衷不动声色地扫视过眼前,一大群天衣翩翩的仙神立在面前,这场面有些壮观,不过个个的脸色都不大好,恐怕也是因为此事。 她默默拍了一下瓶子,上次龙桑杖就用灵气冲撞了一回天界,引来了各路神仙,这次蓝玉瓶又犯了毛病。 很多男神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种神的法宝,紧盯着她手中的蓝玉瓶,有些躁动。来者众多,神色各异,有的像是上当受骗了一般,有的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忘了礼数,没一个向这三界敬仰的上古大神见礼。 风衷将玉瓶背去身后,只好自己开了口:“诸位今日是来道贺的?” 仙气弥漫之间,岐云拨开神仙们当先走出,浓眉大眼里蕴着深深的笑,墨绿的天衣映着周围的树影,难怪藏在诸多身影之后也没注意到。 他笑呵呵地向风衷见礼:“种神能再次登仙,实乃三界之幸,的确值得道贺,不过我们来此也是为了解一解疑惑。” “什么疑惑?” 岐云道:“我们也是近来才得知种神原来需要多位神仙的精血,今日到此,是想请种神告知到底是哪几位神仙借了精血给您。” 他一说,立即就有神仙出声附和:“不错,我们连种神何时借够了精血都不知道,如今竟然收到消息说小神仙们都能降生了,到底是谁借出了精血,请种神告知。” 青离冷着脸立在一侧,负手在后紧捏成拳,心中的不甘翻江倒海一般,也很想知道。 风衷藏在背后的手指摩挲着瓶口,几个小家伙就要出生了,犯不着在此与他们耽搁。 “我借血登仙是为了恢复神力,重整人间,只要适合,借谁的精血都一样,诸位如此在意这个,倒不如多在意在意些三界的情形。” 她转身要走,岐云跟上来拦了一把:“我们正是关心三界才关心种神能否顺利登仙,如今天钟传信,三界皆知,种神为天界传承了新神仙是好事,又有何不可相告的呢?” 风衷冷眼扫过去:“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们不过就是觉得自己未能留后心有不甘罢了。” 岐云脸上有些挂不住,诸位神仙也都变了脸,忽见一只火红的巨兽窜了过来,挡在风衷身前,红目獠牙,张翅怒吼,响彻群山。 风衷抬手摸了一下穷奇的脑袋:“你来的挺快啊。” 既然它赶来了,那曦光肯定也找到她的所在了。 还没想完,身前接连落下几道身影,为首的却是人高马大的敖十三,横着长。枪扫视左右:“怎么,诸位这是没能留后恼羞成怒了?来,有什么不满与我说。” 诸位神仙不禁后退了一步,细看那来的几人,除了玄甲凛凛的敖十三之外,一位负琴于背,满头白发却年轻俊美,满眼邪气;一个银发白衣妩媚至极,男女莫辩;还有一个束发执剑的少年,身上雪白的天衣赫然与种神所着如出一辙,看相貌竟还挺眼熟。 “你是……轩卿?”岐云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是被紫洇给杀了?” 青离也看了过来,这四人他都在蓬莱见过了,上次便觉得这白衣少年眼熟,原来就是那个传闻中被紫洇杀了的轩卿。 轩卿微微笑道:“多亏种神以血相救,我才能保住一命。” 神仙们顿时窃窃私语,先前都觉得他命不好,遇到紫洇那样的,此时得知他有此际遇,顿时便改了想法。 他被紫洇所伤可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谁也找不到种神,他居然就遇到了,这是何等的好命啊! 风衷环顾一周:“你们都看到了,这几位就是借了精血给我的神仙。” 四下一阵愕然惊呼,诸位神仙难以置信,就这几个?这些都是些什么来路啊,除了敖十三和轩卿,其余的根本就是散仙吧! 青离看了又看,忽觉不对:“那还有一个神仙是谁?” 大家这才发现的确少了一个,纷纷看向风衷。 风衷的视线落在他们身后:“喏,便是那位。” 众神仙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树影层叠,一棵粗壮的大树生长的歪斜,延伸出一截树枝,几乎要垂到地面来,散着乌发的曦光就斜倚在这枝头之上,黑衣自枝头垂下曳至地面,一手执鞭,一手搭在膝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曦光?”青离瞪大了双眼,他不是至今都没找到种神吗?到底是怎么借出血的? “曦光神君?不可能吧?”岐云也呆了。 神仙们已经崩溃了—— “怎么会,东君这样的……怎么可能?” “从没听说过他在找种神啊。” “种神是看脸选血的不成!” “难怪把机会让给十三郎了,原来他本就有机会!” “一定是因为他出身好,没道理选他才是。” “不,我不信……” 曦光把玩着手里的鞭子,但笑不语。 玉瓶里的小家伙们蹦跶的愈发厉害了,风衷将玉瓶托在眼前看了看,蹙起了眉,实在无法拖下去了。 趁着神仙们分神,白影忽动,涂山十方魅影一般在四周游走,不合老祖琴声忽起,沉沉舒缓,似在催眠,不过片刻,在场的神仙便似陷入了梦中,茫然地站着,双目空洞,没了声音。 涂山十方撩过发尾,对风衷道:“本王的幻术只怕拖不了他们太久,赶紧让孩子们降世之后便离开吧。” 风衷点头,以龙桑杖除了瓶口上封着的灵力,悠悠一阵灵气冲了出来,散去后金光闪耀,里面有东西在往外挤来。 她看了看左右,清醒着的这几位在她身边围了半圈,都是一副屏息凝神的模样,树枝上的曦光也坐正了身子,抚着胸口望了过来:“这次我真的是要做父亲了啊。” 风衷冲他笑了笑,将瓶口朝下对着地面,片刻之后,一团金芒闪耀,蹦出了瓶口,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光芒散去,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毛球,抖索抖索身子站了起来。 毛球通体覆盖着黑亮的绒毛,圆滚滚的,抬起头来露出金芒闪耀的双目,看起来像是鸟,又有些像小鸡,歪着脖子看着四下,似乎很是新奇,张开了肉呼呼的双翅蹦了蹦,口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叽!” 风衷一愣,上下打量着它,借血给她的五人之中轩卿和不合老祖都没有兽态原形,涂山十方是九尾狐,敖十三是蛟龙,那这必然是曦光的后代了。 她抬眼看向曦光:“这就是你的原形?” 曦光扯着鞭子叹息:“唉,叫你看到了我幼年的模样,好生羞耻。” 风衷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之前遮遮掩掩莫非就是因为羞耻不成? 她收回视线,瓶身一动,又有一团金芒挤了出来,居然也是黑乎乎的一团,在地上滚了两圈,一下撞在前面那个小毛球身上,伸出脖子啄了啄它:“叽叽!” 她顿时怔住了:“怎么生得一模一样?” 坐在枝头的曦光手指捻着鞭子,目光落在这边不动声色,其余四个神色各异,不言不语。 风衷皱着眉,又倾倒瓶身,第三团金芒落了出来,蹦蹦跳跳地张着翅膀,依然还是黑乎乎的一团,好似个小黑鸡一般活蹦乱跳:“叽叽!” 而后是第四个,第五个…… 风衷目瞪口呆,五个一模一样的小毛球,肉滚滚的,毛绒绒的,黑乎乎的,扑闪着稚嫩的双翅在她面前蹦蹦跳跳的叫唤:“叽叽叽叽叽!” “不对啊……”她低声喃喃,回不过神来。 就算是只有曦光的神力喂了他们,也不足以改变他们的形态。他们继承的是元神之力,承袭的该是父辈元神的原形才是,至少应该有小狐狸啊,还有小蛟龙呢?怎么会一模一样啊? 穷奇也惊呆了,眯着通红的双眼,伏低身子悄悄凑了过来,盯着这群毛球舔了一下唇,又瞄瞄风衷。它看得出来这不是能吃的,可是看起来真的很好吃的样子啊。 毛球们居然一点不怕它,蹦蹦跳跳扑到它跟前,扇着翅膀一个接一个蹬鼻子上脸,在它鼻头上吧嗒吧嗒啄了下去。 “叽叽!” “叽叽叽!” “叽叽叽叽!” 穷奇“嗷”了一声,甩开它们捂着鼻子扭头躲开,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蹭蹭扬起一阵尘灰。 毛球们被甩落在地上滚来滚去,“叽叽叽”地叫着跑回风衷跟前,绕着她蹦了两圈,又扇着翅膀往大树底下跑了过去,踩着曦光的衣摆蹦来蹦去。 曦光俯身将鞭子搭在地上,五个小毛球一个个蹦了上去,踩着他的鞭子排了一排,挤挤攘攘,一时之间山林间回荡的全是它们“叽叽”的叫声。 风衷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回味过来:“曦光!” “昂?”曦光将五个毛球捞在怀里,朝她看了过来:“怎么啦,小种子?” 第60节 彼此大眼瞪小眼,不过片刻,曦光忽然跳下树就跑。 “站住!你居然敢骗我!”风衷翻身跃到穷奇背上便追了出去。 第0609章 秘密 山巅上的神仙们也不全是泛泛之辈,至少青离此时已经及时挣脱幻术清醒了。四下观望,哪里还有什么种神,曦光也不见踪迹,连那几个借出血的神仙也全都不见了。 他走去崖边细查时,岐云也醒了,扫视周围,赶忙施出术法唤醒了众位神仙。 “居然施幻术!” “无耻至极!” 如此被摆了一道,众神仙怎能忍受,纷纷四散追了出去,气愤加上不甘,怎么着也要讨个说法出来。 他们哪里擅长追踪,岐云可没管他们,只盯着青离,看准了他飞身而出的方向,连忙跟着追了上去。 曦光随便挑了个方向便跑了,眼下也不知自己到底飞出去多远了,只知道风衷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只怕稍微一停顿便会追上来。 五个小毛球从他怀间探出脑袋来,风吹过来拂着它们的绒毛,夕阳映着它们眼中的金芒,人世间的气息都扑了过来,它们很是新奇兴奋,扭着身子动个不停。 曦光有些哭笑不得:“别闹了,为父眼下正头疼着呢!” “叽叽?”毛球们叽叽喳喳地啄他的手臂。 曦光抚了一下它们的脑袋,忽然感觉到身后迫近的妖气,转头一看,果然是穷奇到了。 “站住!”风衷的声音越发愤怒了:“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敢跑?” 曦光连忙用衣袖将毛球们一遮,钻入云里施了个隐形术。 风衷乘着穷奇匆匆追到那云里,哪里还看得到他踪影,忿忿地揪了一下穷奇背上的毛发,疼得它摆舞了一下身子。 龙大龙二终于接走了太阳,天黑了下来。穷奇饿了,不肯再追了。风衷又何尝不是又累又饿,此时没了曦光的踪迹,一肚子气闷,只好叫它落了地。 时候不早了,太阳落下便露出了如水的月色,穷奇落地后自行找吃的去了。离开了东方大地,四处都很荒凉,妖兽出没也很频繁,很快它便叼了一只妖兽回来,扔在风衷面前直摆短尾。 风衷心里还带着气,但架不住饥饿,拖着妖兽去河边处理了,回来时依然绷着脸。 穷奇等不及,早已自行叼了些枯树枝回来。黑衣猎人不在,只能用人间的火来烤肉,它趴在一旁看着,还挺失望的。 风衷击石取火,燃起火堆,挨着块大石坐下。夜风微凉,烤肉滋滋冒着油,香气弥漫出来,混着一股淡淡的天神气息送入了她的鼻间。 她眼珠一动,四下观望,忽见一只黑茸茸的小毛球蹦蹦跳跳地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叽叽!”小毛球仰着头,歪着脖子看着她。 风衷正襟危坐,视线顺着它来的方向望去,那里是几株半枯的树木。 正怀疑曦光是不是藏身那里,却见又一只小毛球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来,黑乎乎的一团,一头撞在她衣摆上,滚了一圈:“叽叽叽!” 穷奇赶紧捞了块肉过来,一爪捂着鼻子稍稍退远。 风衷冷哼,不知道曦光在玩儿什么把戏,决定按兵不动。 剩下的三只小毛球陆陆续续从她正对面跑了过来,扑着翅膀一路蹦跳,轻快又活泼。风衷故意当做没看见,却见它们直往火堆里冲来,连忙起身要去挡,但那三个小家伙直接穿过火就到了她面前,毫发无损。 她松了口气,又坐了回去,虽然是刚出生的小家伙,但毕竟是天神之后,人间的火应当是伤不了它们的。 五个小毛球挤挤攘攘地粘着她,风衷的手背被轻轻啄了两下,又麻又痒,忍不住笑着抓了一下,毛球们似乎更高兴了,挤过来踏着她的手指直接爬到了她的衣摆上,窝成一团跳来跳去。 “叽叽叽!” 风衷又板起脸,扫视两旁,怒道:“曦光,我知道你在附近,你以为让他们来我面前撒个娇就有用了?” 没有回应。 风衷冷哼:“亏我还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这次他终于开口了,却听不出声音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我做什么事了?” “你还装傻?五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冒充了那四人借血给我?” “……没有。” “你还不承认!” “不不,我真没有……” 风衷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来,五个毛球滴溜溜顺着衣摆滑到地上,机灵地察觉到了不妙,扑闪着翅膀就往远处跑。风衷看准它们跑的方向,掐了掐手指,唤过穷奇又追了出去。 斜刺里黑影一闪,曦光已然捧着五个毛球抢先跑远了。 风衷越想越是气愤,拍了一下穷奇:“这次一定要追到他!” 穷奇动动喉咙,把嘴里剩下的半块肉吞了下去,觉得这肉实在没有黑衣猎人用三昧真火烤出来的肉好吃,果然还是得去把黑衣猎人给追回来。 有了吃的动力,穷奇追起来分外有干劲,张着翅膀迎风穿云,一路不停。 天边弯月从明亮到青白,渐渐只剩下极其淡薄的一道弯弧,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曦光的影子在前面若隐若现,恐怕又要藏匿。 风衷终于忍无可忍,怒喊道:“你敢再跑你我就恩断义绝,从今以后你都不用现身了!” 前方的半隐在云里的身影陡然停了下来,她拍了一下穷奇,疾风一般冲了过去,横挡在他身前。 曦光衣襟微敞,五个小毛球都躲在他衣裳里面,战战兢兢地从他怀间探出脑袋,亮着金芒的双眼望着风衷。 “你看,你都吓着孩子了。”曦光抬手抚了抚摸着毛球们的脑袋瓜,看向风衷。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风衷冷着脸:“你冒充那四人借血给我,可能会阻碍我登仙,难道你不想让人间恢复了?” 曦光一怔:“自然不是,我说了,我真没有冒充他们。” “事实已摆在眼前,你还狡辩!” 曦光叹了口气,一手竖起两指轻念口诀,远处顷刻飞来四道身影,赫然便是轩卿、涂山十方、不合老祖和敖十三,分站在他左右,齐齐看着风衷。 风衷怒极反笑:“你还好意思叫他们来?” 涂山十方忽然道:“本王没有被冒充。” 风衷愣了一下,轩卿也朝她点了一下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连不合老祖与敖十三也是一副毫不生气的模样。 她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曦光道:“我并没有冒充他们,我就是他们,他们也就是我。” “什么?” 迎着泛白的天光,曦光阖上双目,迎风而立,衣摆翻飞,左右两侧的四道身影向他接近,如同影子一般缓缓融入他身躯,待他再睁眼,四重身躯已经与他合为一体。 风衷愕然地看着他,就连穷奇就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景象她是第一次见,五个性格来路全然不同的神仙居然能融为一体,除了和伏羲大神一样有异能之外,她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难道你有多重身?” 曦光点头:“我本不该瞒你,但伏羲大神的告诫不敢不听,今日之前,这秘密除去生养我的父母之外,无一人知晓。” 一路追踪而来的青离已然到了附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惊骇地连退几步,险些从云上跌下去。 他的身后缓缓走出岐云,也早已嗔目结舌。 伏羲大神才有的多重身,谁能想得到外人眼中平平无奇的曦光会有? 曦光朝他们的云头扫了一眼,眉眼凛然,气势与以前大不相同,倏然扬手,狂风席卷,将他们吹开,一手揽过风衷往下方而去。 穷奇吼了一声,急急追了上来。 青离被这阵狂风吹开不知多远,险险扣住云头才稳住身形,忽然想起曾经在遇到种神之后就遭遇过这样的狂风,原来是曦光所为。 他竟然那么早就遇到种神了? 岐云摔在他附近,一手攀住他的座云,跃上来时还白着脸,抚着胸口喘气不停:“想不到曦光神君还有这样的本事,我们居然被他骗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察觉。如此说来,他岂不是一个人就霸占了种神!” 青离紧捏着手指,忽觉自己长久以来的骄傲像是个笑话。那个被他小瞧了这么多年的曦光,仅一个敖十三的分身只怕就能让他溃不成军了,他这又与自负何异。 心潮汹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拂袖就走,顺手将岐云挥下了自己的云头。 曦光带着风衷落在了地上,脚下已经是东方大地,天已透亮,朝霞初升,惠风和畅,吹动周围参差而立的树木,枝叶沙沙轻响。 风衷尚在震惊之中,扶着棵树缓了许久:“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有多重身,原来到头来借血给我的竟然是同一人。” 曦光走来她身边,扶住她手臂:“元神虽是我一人,但这五重身躯我特地契合了五行,原本涂山十方这一具分身与我本体同为火属,我将之改成了金属,一旦这五个孩子的精血入了你的元神,便能依据五行相生之道源源不断的助长元神,绝对不输多位神仙融合的精血。” 尽管这理由有理有据,风衷却还是脸色苍白,似有隐忧:“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呢?” 曦光看着她的神色:“你在担心什么?” 风衷道:“我本以为这次借血至少为五位不同的神仙传承了神力,如今却只为你一人留了后,也只传承了你一人的神力,不知道这还能不能算得上是功德。” 曦光蹙了一下眉,拉着她坐下来,从衣襟里将五个小毛球都捧了出来:“你先取了他们的精血吧。” 风衷沉默了一瞬,只好握起龙桑杖朝五个小毛球伸了过去。 事到如今,除了撞运气之外,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刚出生的小毛球并不觉得有多疼痛,龙桑杖引出了五滴精血,浮在眼前混为一团,没入了风衷的心口。她闭眼凝神,将之引入元神根基之中。 曦光全神贯注地盯着她:“如何?” 精血如同一团暖融融的文火,轻柔地催生助长着元神,但要重塑完整元神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到底能不能登仙,尚且没有定论。 风衷睁开双眼,神色凝重:“若是无法登仙,此番心血就白费了,我想恢复人间便又难上加难。” 曦光拽住她的手:“是我自作主张骗了你,若你无法登仙,责任也是在我,岂会折损你的功德?” 风衷抽出手,怒气又起:“你的确脱不了干系!” 五个毛球张开翅膀,纷纷调头扑进了曦光怀里,抖抖索索缩成了一团。曦光拢着双臂,下巴抵着五个毛球的小脑袋瓜,连连点头。 毛球们盯着风衷,乖巧又安分,半天才有个胆大的小心地冒出了一声:“叽……” 第070章 爱爱慕 东方祥瑞之地多山多水,从此地再往东十数里便有一座僻静幽深的山谷。刚出生的毛球们尚且没到可以幻化出人形的时候,需要好生照料,风衷的元神在重塑,也需要时间静修,曦光便带着他们在这谷中暂时落了脚。 第61节 山谷不大,寥寥几颗树木,长得也不甚高壮,山壁上蜿蜒而下一束清泉,痕迹里带着厚厚的青苔,落到下方汇聚成一汪潭水,又蔓延出来延伸出去一条浅溪。 风衷询问了一下汤谷的情形之后便凝神打坐,专注重塑元神。有天钟传信,料想郁途已经得知了消息,目标必然会转回到她身上,自然是越早登仙越好。 她不怎么理睬曦光,曦光也不敢随便打搅她,为方便她打坐,特地在她头顶施法,枝叶延伸攀搭,好似屋顶,五个小毛球就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蹦蹦跳跳。 “别闹。”曦光弯腰拨开它们,看到风衷睁眼望来,将它们揽住抱去了水潭边。 大约是渴了,五个毛球挤在一起,晃着小身子往潭水里探嘴,一口一口地在里面啄着水喝。 曦光托腮看着这几个小家伙,直到此时心里才开始涌出做了父亲的情绪,有喜悦也有担忧,真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好这五个小家伙才好。 “到现在还没给你们取名字呢。”他的手指点着膝头,瞄了瞄风衷,元神重塑地似乎不顺,她闭着眼蹙着眉,到现在也没有动一下,也没有说过话。 “扑通!”收回视线就见眼前一只毛球一头栽进了水里,曦光赶紧伸手去捞,却见它的小脑袋又冒了出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玩法,在水里扑着翅膀蹦跶:“叽叽叽叽!” 水珠被拍的飞溅,其他四个小毛球好似受了鼓舞,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进去,扇着水玩耍,在水中蹦来跳去的高兴坏了。 曦光沾了一身的水,伸手去阻止,毛球们躲避着他的手,齐齐往水下一沉,全都没了踪影。 他头疼得不行,这么调皮到底是随谁啊,他小时候可是很乖的!撸起衣袖伸手入水,一把揪出来一个,他哼了一声,将它揽在怀里,又去捞别的,哪知居然捞不到了。 曦光大惊,将那只毛球往地上一放便跃入了潭水里。 风衷听到“哗”的一声水响,睁开眼睛望了过去,眉头蹙得更紧了:“怎么了?” 曦光在水中露出脸来,语气有些急:“那四个孩子找不到了。” 风衷怔了怔,立即起身跑了过来,果然潭水边只剩了一个小毛球,浑身湿漉漉的,扇着翅膀甩去一身的水珠,居然还挺高兴的,歪着脖子,映着斜阳的眼珠愈发金芒闪耀:“叽叽叽?” 风衷将它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擦,曦光在潭水底下又找完了一遍,露身出来冲她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会不会是顺着溪水漂远了?” “我一直盯着,它们不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漂走。” 风衷拧着眉道:“我还是去周围看看吧,你再接着在这里找找。” 曦光点头,又潜入了水里。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衷抱着怀里的毛球几乎将周围一寸一寸都翻遍了,连穷奇也被驱使着四处搜寻,依然一无所获。 曦光从水潭那边走了过来,浑身湿透,也顾不得以神力催干,看到风衷站在树干旁神色沉重,揽了她一下:“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的,毕竟是神仙后代,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神情并不见轻松,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水珠淋漓,脸色也有些泛白。 风衷忽而想到什么,将怀里的毛球放到地上:“以往它们在蓝玉瓶里还没出生时便能凭血脉感应为我们找过路,不妨再试一次。” 曦光觉得有道理,挨着她蹲了下来。 “叽叽叽……”被四只眼睛牢牢盯着,毛球有点心慌,扇了扇翅膀,又抱了抱脑袋瓜。 风衷伸手抚在它脑袋上,朝曦光道:“把手搁上来。” 曦光抬手覆在她手背上:“这样真行得通?” “不试试如何知道,它们毕竟是继承父母血脉孕育的,这血脉还在你我身上流淌,料想可以感应。” 曦光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它们继承什么?” “父母血脉。”风衷说完一愣,抿住唇不吭声了。 “叽叽……叽?”手下的毛球扭动着身体,抬头啄风衷的手心,风衷嫌痒,正苦于无法凝神感应,却见它动了动身躯,唰唰唰地从身体里钻出了另外四个小毛球来。 “叽叽叽!”五个毛球扭来扭去,蹦来蹦去又成了先前热闹的模样。 “……”风衷愕然地扭头瞪着曦光。 曦光也是一脸震惊,接着便来了气,沉着脸展臂将它们往怀里一揽,挨个在它们脑袋上拍了一下:“以后还敢这么顽皮,小心为父把你们丢了,再也不管你们了!” 五个毛球缩了缩脖子,动来动去:“叽叽……叽叽叽……叽……” 风衷将它们接了过去,用衣摆兜住,仔仔细细把它们身上剩余的水擦干,瞥了一眼曦光:“你这时候倒知道凶了,多半也是因为你多重身的关系它们才这样的。” 五个毛球瞬间倒戈,紧紧挤在风衷怀里叽叽直叫,再也不理睬曦光了。 曦光哭笑不得,伸手在毛球们身上探了探,也没感觉出什么异样来:“这也说不准,可能是因为都是我的精血,天生能共通融合,看它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当初我可是一出生就被察觉出异样了。” 风衷低头看了看五个毛球,没事就好了,方才真是给吓了一跳。 抱着它们坐去火堆旁,将它们都放了下来,它们又活泼起来了,围着火堆蹦蹦跳跳,有个还跑去穷奇跟前啄了一口它面前的肉,结果又一口吐了,“叽叽”两声好似嫌弃,扑腾着双翅跑了回来。 穷奇回以两声“噗噗”,护好了自己的肉。 曦光此时方有闲心打理自己,将衣裳和头发都弄干,走过来坐下。 五个毛球各自散开玩耍,永远不知疲倦,玩一会儿又跑回来,一会儿黏着风衷,一会儿又往曦光身边钻,转头就忘了被凶过的事了。 月华流转,山谷间分外安静,只听得见“叽叽叽”清亮的叫声。曦光衣襟微敞,一手支着额头,目光在毛球们的身上和风衷的身上扫来扫去,脸映着月色,皎皎惊艳。 “你看什么?”风衷忍不住问。 “看你们啊,忽然身边热闹了,我还需好好习惯呢。” “哼,你自己平常不也很热闹?” “……”曦光竟无言以对。 直到深夜,毛球们终于累了,挨在一起迷迷糊糊的打盹,头点来点去,“叽叽”的叫声都好似是从梦里发出来的。 从水里出来这一次之后就没见它们再合为一体,风衷猜想方才那一出应当是它们兄弟之间特殊的能力,若无特殊之处,也没可能多次有意无意地相助她。 曦光侧躺在草地上,风吹过来,五个毛球可能是嫌冷,挪动圆滚滚的身躯全都凑到了他身边,挤在他怀间收起翅膀呼呼大睡。他似有所觉,手臂微弯,轻轻拢住了它们。 风衷没有睡,依然盘膝凝神感觉着体内的精血重塑元神。 元神受精血催生助长的很顺利,兴许真的是因为五行相生之道的缘故,速度也比她想象得快上许多。也许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塑造出来完整的元神,但也可能会失败。 天亮时分,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元神的重塑停了下来,精血像是凝滞了一般,再也没有催生元神的迹象了。 风衷睁开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依然是肉体凡胎。 她垂眼捂住额头,忽然感觉喘不过气来,与生俱来的责任,小黑和涂山九龄的期许,她依然无法完成。 “怎么了?” 风衷抬眼看过去,灰蒙蒙的天光里,曦光坐起身来,五个毛球也被惊醒了。山谷中一切都很安宁,火堆熄灭了只余一缕白烟,穷奇醒了,抱着吃剩的骨头在旁边啃咬,发出细碎的声响。 但这景象越来越古怪,有什么在她心里撕扯,滔天的不甘涌了出来,她的手指生生抠入了地面,依然无法阻挡这窜上来的心魔,连忙撑着龙桑杖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冲去,生怕晚一步就会发生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来。 一直扑到潭水边,水面上映着她的脸,还是这般年少纤瘦的模样,背景里却不是天光熹微的倒影,而是荒凉的大地,飞沙走石间穿梭的妖兽,到处都是死气沉沉。 水里的脸似乎还是她的,却又不是她的了,水波微漾,那张脸忽然对着她愤怒起来:“从苏醒时起你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全被毁了!” 她如受重创,心里涌出难言的痛楚,似刀剑凌迟。 “小种子?”曦光到了她身后,看到她趴在潭水边捂着胸口喘息,便知道不对劲:“你又起心魔了?” 风衷抬手遮住脸:“我没能登仙,我的功德不够,不仅如此,恐怕还要入魔了。” 曦光一惊,大步上前,手指刚碰到她的肩,却被她反手一把推开。 有道声音一直在风衷耳朵里回荡:“就是他害的你无法登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骗了你!” 曦光走近来拉她,风衷退后了一步,看到他的脸变作了轩卿,就是当初她救他时那凄惨的模样,之后又变回了他自己,对她说他是受女娲大神托梦才来见她的。 脑海里的声音森冷可怖,一直盘旋不去:“他当初来见你是因为用轩卿的身躯发现了你是种神,并不是得到了女娲大神的托梦,他只是为了后嗣罢了。” 风衷看向曦光,又后退了一些,衣摆已经浸入潭水。 曦光看到她双眼泛红,连忙于指尖凝起神力往她眉心点去,却碰到了极强的抗力,震得他退开了好几步,稳住身形时满眼错愕:“你清醒些,此时若是抵不住心魔,就彻底功亏一篑了。” “你已经功亏一篑了。”那道声音在继续诱导她:“你看他有多少张脸,都是用来骗你的。” 风衷闭上眼,不想再看他,心魔要引她憎恨,让她堕入魔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为强烈,连她的意识都险些被操控。 “看清他,他不是女娲大神选来助你的,他只是为了留后罢了,以前他为你做过的一切都是假象!” 风衷睁开眼,看到过往种种,曦光的脸上重叠着另外四种样貌,那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偏要引起她的怒火。 她终于忍无可忍,握着龙桑杖朝他冲了过去。 曦光自然不会对她动手,被杖中生气撞开,背抵着树干才停下。风衷一手扣着他肩头,龙桑杖抵着他的喉间:“为什么?我那么信任你,第一个就借了你的精血,你为何要如此贪心,留下一个后代还不够吗!” 曦光看着她的脸,苦笑了一下:“我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我也没想到我会变得贪心。” “为什么!”龙桑杖迫近了一分,风衷双眼殷红,睚眦欲裂。 “因为爱慕吧。” 风衷一怔,泛红的双眼稍稍恢复了清明:“你说什么?” 曦光握住她的龙桑杖,往她跟前走了一步:“我说我爱慕你啊,小种子。” 风衷却后退了一步,脑海里的声音开始嘲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他骗了你这么久,当然还会再骗下去,杀了他,是他害了你。” 曦光的脸在眼前幻影一般交叠,她咬紧牙关,握紧龙桑杖在自己眼前重重一划,鲜血吧嗒吧嗒地落到了她手背上。 灵血从眼中拖下两道血痕,涤荡了眼中的幻象,那声音消失了,她抬袖抹去血迹,睁开眼,朦胧模糊的一片血雾里,曦光扑到了跟前,脸白得吓人。 风衷身心俱疲,撑着龙桑杖,避开他视线,掐指召唤来了穷奇。 曦光撰住她的手:“你要去何处?不愿与我在一起吗?” 风衷转头看着他:“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自出生时起便被教导要爱这世间万物,我不会也不懂如何爱慕一人,我回报不了你的爱慕。” 曦光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来:“我也是这世间万物之一啊。” 风衷勉强笑了一下:“那我便也是爱慕你的。” 曦光握紧了那只手笑了笑,五个小毛球都蹦了过来,围在她脚边蹦蹦跳跳,叽叽叽的叫着。 风衷抽出手,弯腰轻轻抚了抚它们,将它们往曦光身前推了推,翻身爬上穷奇的背:“好好照顾它们吧,我要回凡人当中去,继续去圆我的功德。” 曦光脚下一动,她回头说了句:“别跟过来,我有心魔,不想再对你动手。” 穷奇振翅飞起,曦光黑衣当风,脚下五个黑乎乎的毛球挤在一起挨在他身边,齐齐仰着头凝视着她。 风衷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重重拍了一下穷奇,迅速冲出了山谷。 第071章 日斩 青玄在汤谷待了好几日,早已被青离感应了多次召唤她回蓬莱,一直不放心才没急着离开。(无弹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鳳凰小说网】) 第62节 今早又如往常一样蹲在不合关的山峰上守着,心里早已感应到了青离的怒火,正焦急着呢,就见天边一抹通红的兽影迅速飞来,背上驮着白衣黑发的少女。 “你终于回来了!”青玄一下站了起来:“再不回来我可要被青离捉回去了……嗯?你的脸色怎么不大好?” 风衷落在山峰上,冲她笑了笑:“没什么,这里有我,蓬莱有事你便先回去吧。” 青玄点点头,招来云头,刚跃上去,又听风衷道:“回去后就说对我的事一无所知,青离应该会问你借血的事。” 她怔了怔,点点头:“我知道了。” 风衷与她道别,直到目送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往山谷里飞去。 栅栏院里的妇人们在忙着晾晒海水做盐,男人们好像都出去了,风衷走了一半收住了脚,转头回了自己的木屋。 推开小门,里面收拾的齐齐整整,肯定是明夷每日来做的。她倚着木墙坐下,阖目养神。 无妨,凡事总有转机,她从来不会把事情往绝境里想。 穷奇变作幼崽守在门口,怏怏地没什么精神,直到嗅到栅栏院里食物的香气才爬了起来,一溜烟朝那边跑了过去。 院子里的人一看到它便像是炸开了锅,明夷不出片刻就端了吃的小跑到了风衷的木屋外,敲了敲门:“神女,你回来了吗?” “嗯。”风衷应了一声,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没事,你们放心。” “那太好了!”明夷听出她声音疲惫,没再叫门,走来窗边伸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倚着墙闭着眼,脸色苍白不说,眼下还残余着血迹,不免心中惊惶,还得遮掩下去,捧着碗放在了窗台上,声音柔了许多:“神女饿了就吃点东西,好生休息吧。” “好。”风衷歪过头快要睡去,不忘叮嘱一句:“近来少在外走动,我现在虚弱,你们要提防外人趁虚而入。” “嗯!”明夷匆匆回栅栏院里安排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深夜,风衷觉得有些寒冷,陡然惊醒过来,接着便感觉到了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起身走去窗台,端起碗很快就将里面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穷奇趴在门口“噗嗤”低哼,调子似与往常不同,风衷朝它望了一眼:“怎么了?” “嗤!噗噗嗤!”穷奇爬起来走到她跟前,在她衣摆上蹭了蹭。 风衷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背,觉得它身上很是冰凉,再摸摸自己身上,也是冷飕飕的,才醒过来时还以为是天黑了的缘故,此时再细细感受,分明四周都是阴寒气息,好似一下坠入了冬日。 她将穷奇抱在怀里捂了捂,它似乎好受些了,窜下地跑到门口,爪子扒着门合了起来。 风衷本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下它又不想让自己出去,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她走去门口将它抱了回来,放在兽皮上包裹好,还是开门走了出去。 无星无月,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风衷撑着龙桑杖一步一步走得轻缓小心,眼神四下扫视,直到栅栏院外停下了脚步。 院内安宁,但这安宁不知能维持多久。她竖起龙桑杖,席地而坐,守在院外。 夜色浓黑如浆,越来越沉,已经到了第一缕晨光冲破这黑暗的关口,逢魔时刻到了,她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簇一簇亮起了幽蓝鬼火,犹如十里长灯,映照着从远处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身影。凄白的长袍,霜雪的白发,像是鬼魅又如同浮影,每一步轻无声响,却又沉稳有力。周遭的气势变了,沉闷压抑,透露着绝望,压制着微弱的生气。 “果然,如我所料,你没能登仙。”郁途一直走到了跟前,离她仅仅几步之遥。 风衷看着他,他的伤竟然好了,又恢复到了强盛之态,而她现在却正当虚弱。 风衷觉得他与以往大不一样了,上次能趁机冒充涂山氏进谷,这次又如此及时地紧跟而至,仿佛早已掌控着汤谷的一举一动一般。 郁途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必要再护着他们了,反正都是要随我一起下冥府的。” 风衷冷笑:“天就快亮了,我现在就算赢不了你,也能拖到太阳升起之时,你经得住消耗?” 郁途朝她走近一步,幽幽笑了起来:“天已经亮了。” 风衷一怔,抬头望向上空,依然暗无天日,却能感觉到晨间的海风吹了过来,顿时心中一沉。 所谓此消彼长,生死二神之间也是如此,她的虚弱无法助长生气,郁途的气势便会失去压制,达到巅峰。 “你要动手便动手吧,不用多费口舌。”风衷握住龙桑杖,手腕一转,生气震开他几步。 栅栏院里传出响动,几支火把亮了起来,明夷带着人冲到院门边:“神女!” 风衷道:“不要出来,守好你们的家。” 明夷转头吩咐全部拿起武器,细细看向神女对面的白影子,只被他盯了一眼便觉浑身发寒,分外的不舒服。 “凡人能守住自己的家?”郁途笑了一声:“这人间已经没有容纳凡人的地方了,天界也不会管你们,能庇护你们的唯有我,何不俯首称臣?” 风衷站起身来,拔出龙桑杖,“你说得对,凡间无法依靠天界庇护了,但也绝不会依靠冥界。”她侧头喊了一声:“明夷!” 明夷精神一振:“在。” “从今日起,凡间今后不依靠天界,也不依靠冥府,独立于三界之外,凡人只靠自己,你便是人皇。” “人皇?”明夷愣住了。 郁途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这八个凡人?就算自立为人皇,也做不到像当初的伏羲一样领着凡人崛起,凡人如何靠自己?” 明夷被这话激出了不甘,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妇人,叫她们举好为大家照明,下令男人们随自己拉弓待命。 是神又如何,他们这一千多年来早已忘记了神仙给过他们什么庇护,就算是神女,也是凡人之躯,凡人就该靠自己!她咬了咬牙,盯着风衷的背影:“神女既然立了我为人皇,那我就接受了。” 乘雷抢先高喝了一声:“人皇!” 大家虽然还有不明白意思的,但也跟着高呼起来:“人皇!人皇!” 声音倏然终止,郁途只是稍稍抬了抬手,他们便如同坠入了冰窟,冻得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没入一阵一阵刺骨的阴寒。 穷奇怒吼着冲了过来,从背后扑向郁途,却根本未能接近,凭空一头撞在了结界上面,弹出一阵幽蓝微光,接着是冲天的阴气,将它掀开。 风衷终于明白郁途为何独自前来,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帮手,准备充分,志在必得。 “蝼蚁终究是蝼蚁,我就让你们看看,人皇是如何永绝人间的。” 凡人们更加觉得寒冷了,但顷刻间又有团团生气包裹而来,寒气褪去,顺着院外神女的龙桑杖引出。 “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当年护佑人皇的女娲之力。”风衷的指尖在龙桑杖上重重一划,指尖鲜血点在眉心,横杖身前,竖指闭目,轻念口诀。 冲天的灵气从她眉心里溢出,缠绕盘卷在她周身,赫然化为蛇尾,一圈一圈往上直达她头顶,显露了上半段人身的形态,浮在她背后庞然守护。 郁途被生生震退,摔出去很远,栅栏院里的凡人也都惊呆了,甚至有人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上方沉沉黑暗被灵气冲开,露出了一片透白的天光,风衷站在这片天光里,眉心殷红一点,脸色苍白晦暗,却神色凛凛,傲然不可侵犯。 郁途远远站了起来:“女娲之力是你最后的镇命术,你为了他们连这个都用了。” “至少你今后都动不了他们了。”背后灵气呼啸而出,钻入了凡人们勃颈上的补天石里,风衷身躯一软,拄着龙桑杖稳住身形,而后提了衣摆,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地上,冷冷地看着郁途。 头顶的天光越来越亮,郁途携着黑暗朝她走了过来。 许多神仙都有镇命术,是最终以己身为代价的攻击术法,也就是最后一招。风衷作为种神,镇命术便是精血中蕴含的女娲之力。如今她将这最后的灵力都用来护住了凡人,他的确是动不了凡人们了,但没了这最后的倚仗,也意味着她大限将至了。 他阴沉沉的声音割裂黑暗,带着丝餍足:“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碰你了。” 明夷领着凡人们冲出院来护卫神女,周身携带的灵力直撞过来,郁途收手,往后疾退避开,骤然消失无踪。几乎只在瞬间,风衷的脚下裂开了森森冥府入口,在阳光照下来之前,她倏然沉入了地底。 一群人慌乱地扑过去,那里已经合拢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风衷又一次摔在那座吊桥前,这次却是魂魄连同肉身一起,来的还是真正的冥府。 法宝可以勉强维持些灵力,她将蓝玉瓶取出来托在手里,另一手撑着龙桑杖站起身,立在吊桥边望过去,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当初元虚界里的预示是这一幕。” 有些事就算是注定的她也要去闯一闯,死才是追求生最大的心魔,就算无法战胜死,也要留下生的希望,那才是真正克服心魔。 她一手托着蓝玉瓶,一手持着龙桑杖,踏上了吊桥。桥身微微摇晃,尽头里走出了郁途,朝她伸出手来,嘴角带着极其清淡的笑,像是生生挤出来的。 三界之内的生灵没有敢妄动镇命术的,有的是临死不甘的最后一搏,有的终其一生也不会用出来,只有她会毫无保留地为了几个蝼蚁用出来。 在他眼里这是愚蠢至极的做法,但这才是风衷,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却只惦念着凡尘安稳的上古种神,反倒觉得正常了。 风衷到了他跟前,仅存的一丝灵力在法宝周围缭绕,但对郁途而言根本没有威胁,他揽着风衷的腰时,她眉眼森冷却也无力阻止了。 幽幽鬼火在两侧浮动,照亮了前路,郁途拥着她缓缓前行。走完吊桥,穿过黑暗,行走了很久,幽蓝鬼火映照出前方森森沉沉的朱木大门,像是巨兽张口。郁途搂着她迈脚进去,里面是冥府的正殿。 空旷的正殿里除去几根高大的圆柱之外,就只有一张冥神处理事务的桌案。桌案后方竖着一扇高大的屏风,上面雕刻着上古蛮荒时期三界混乱的场景,这混乱最终因为天地人三界分治而归为安宁,而这也正是设立冥府的意义所在。 生不该接触死,也不能接触死,但她现在却身在冥府,多么可笑。 绕过那巨大的屏风,后面布着结界,郁途抬手一挥,领着她穿了过去,犹如一头扎进了森幽的潭水,里面是阴寒昏暗的山道,不知走了过久才走完,到了山腹一般的深处,眼前忽然明亮了许多。 地上流淌着一条河水,穿山而过,那是忘川河,头顶上方有什么照着,河水在这光亮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你看那是什么?”郁途抬手指了一下上方。 风衷抬眼望去,山洞顶上悬着一面平整光滑的铜镜,发出晕黄的光亮,照着她苍白的脸。 光晕一荡,里面露出了人间的场景,汤谷不合关的山谷之内,栅栏院前,凡人们在焦急地呼唤着她。 “这是悬镜?” 郁途轻轻笑了,“没错,天界的悬镜已经没用了,我的神力已经足以在冥府中撑起一面新的悬镜,现在已经能照出汤谷情形,很快便是整个人间,最终是天界,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执掌三界了。” 风衷浑身发冷,不只是因为身在冥府的缘故,更因为此刻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郁途见她一直盯着悬镜,沉沉笑了一声,一手揽着她,一手凝起二指指着悬镜,立时一股蓝幽幽的水流自他身后的忘川河中被引来,往镜中而去。 风衷想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你想干什么?” “断了你的念想。” 镜中刚刚恢复正常的天色又暗了下来,好似要下雨了一般。正在四下搜寻着风衷的凡人们从各个方向聚集回山谷中,齐齐摇头,一无所获。忽然他们的头顶真的下起了雨,他们震惊无比,高声呼喊,兴奋难言,有的甚至还跑回去拿了器皿出来装水。 脖颈间补天石里的灵力倏然冲出来卷走了那阵雨,乌云散开,重新露出了日头,凡人们转着头四下张望,直到抬着手再也感受不到雨了才失望地垂下了手。 “算了,也许以后还会下的。”明夷摆摆手,将弓箭背在肩头,看了看大家,忽然茫然地问了一句:“我们一直在山谷里转来转去做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斩贺皱着眉望了望四周:“好像我们是出来找人的。” “对对,好像是找人……”乘雷挠着头想了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怪了,我们要找谁啊?” 明夷伸指将眼前的人都清点了一遍,八个人不多不少:“不少人啊,回去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哦……”大家都转头往栅栏院里走,只有斩贺还在盯着周围古怪地看来看去:“找谁来着?” “走吧。”明夷唤他。 斩贺抓了抓脖子,转头跟去了她背后。 悬镜中的景象隐去,恢复了晕黄,照出风衷冷冷的双眼,郁途的手就紧紧扣在她腰间。 “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记得有过一个相助过他们的神女,曾经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已被遗忘了。” 风衷用力拂开他搂着自己的手,拄着龙桑杖支撑住身躯不倒:“那又如何,忘了就忘了,我并不需要他们谨记。” 郁途抬手,掌心多了一只玉盏,里面盛着幽蓝的忘川河水,他贴至风衷身后,扣她在怀里,端着玉盏送去她唇边:“你也该将人间的事忘了,将你身为种神的责任也忘了。” 风衷紧紧抿着唇,提起灵力推开了他的手,玉盏摔落碎了一地,她自己也跌坐在地。 第63节 “都到这时候了,你又何苦坚持?”这点灵力对郁途而言根本如同蚍蜉撼树,他走过来,抬了抬手,风衷手里的蓝玉瓶和龙桑杖便从她手中震开滚去了角落里,像是最普通的两样物事,已经丝毫没有威胁。 他将风衷打横抱起,看了一眼悬镜:“这真是期盼已久的一幕。” 风衷朝悬镜瞥了一眼,里面映出了她的容貌,竟然是成年之态。 郁途贴着她的侧脸,成年模样的风衷螓首蛾眉,发丝如云,体态婀娜,不笑不言却风情万种,在镜中看来正躺在他的怀中。他闭着眼低下头,贴在她颈边,呼吸冰凉,渐渐混合了情。欲的气息。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日。” 风衷被放了下来,身下变成了柔软的床榻,轻纱垂幔,唯有那面悬镜还高悬在顶,薄凉的照着她无力横陈的身躯。 郁途除去了白袍,身影隔着纱帐如同雪压的一枝瘦竹,拖着雪白的长发拂帐而入,覆在了她身上,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 风衷依然紧盯着那面悬镜,隔着纱帐看镜中景象暧昧旖旎,她却看出了混乱。 生与死如同白天与黑夜,交替轮序,各行其道,不可接触。凡人畏惧死而向往生,如同不喜黑暗向往光明,所以郁途接触她便会不适,但他偏要打乱这秩序。 一旦开了头,以后会越来越混乱,最终整个三界都失去秩序,如同那面屏风上刻画的一样。 “你不反抗了?”郁途的唇贴在她颈边,眼中不见了幽蓝的鬼火,此时如同一个普通的男人,欲望便是掌控力的源头。 风衷不答,他的手指伸入她的衣襟,刚刚要触碰到她的肌肤,风衷的怀间陡然窜出一股灵力,毫无防备之下震开他摔落在地。 风衷迅速跳下了床榻,伸手出去,角落里的蓝玉瓶和龙桑杖飞回到了她的掌中。 凝聚到此时才终于又集聚起一点灵力来,龙桑杖竖在眼前,藤蔓蔓延出去,重重钻入悬镜。 郁途此时对她的轻视是最好的机会,一旦他卸下防备,她便会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反击。 “咔咔咔”几声碎裂响声,悬镜裂开,倏然间山腹中昏暗下来。 所有灵力都耗空了,风衷拄着龙桑杖半跪在地上喘息,看到郁途正朝她走来,眼中又浮出了幽幽的鬼火。 “悬镜没有了,我只能重头再来了,不过能完全得到你,倒也值得。” “那可未必。”风衷忽然冲他笑了起来,盘腿坐下,左手托着蓝玉瓶,右手持着龙桑杖,重重插入地下山石,藤蔓滋生而出,目标却是指向她自己。 一圈一圈的藤蔓不同于往常的青绿之色,反而是沉沉墨黑,粗壮盘绕于她周身。 郁途倏然掠了过来,却被藤蔓扫开,他的眼中幽光大盛:“你就如此嫌恶我,宁愿自我封印也不让我碰你!” 迎着他愤怒的双眼,风衷阖上了眼睛,封印术无论是对别人施加还是对自己,一旦施出便无法中断,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反而归于镇定安宁。 心魔已除,登仙或是为人都已无所谓,她已经尽力,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曦光一面…… 陡然一阵巨响,震荡在冥府。 曦光持着长鞭从郎朗白日之冲入了阴暗的地下,一路踏入正殿,身形如风。 他就知道不能离开风衷半步,到达汤谷时一切都变了,凡人们已经忘了发生过什么,只有穷奇清楚来龙去脉。 就算穷奇不清楚他自己也有数,能这么做的唯有郁途。 屏风后方走出了郁途的身影,长长的白发在身后拖曳无声:“东君?” 曦光手中一紧,长鞭如蛇轻游:“风衷呢?” 郁途冷笑:“原来我一直想揪出来的帮手就是你,这么久了,没想到遮掩最好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看似懒散平庸的东君。” 曦光眉眼森寒,视线四下逡巡:“我问你风衷呢?” 郁途嘴角的笑渐渐阴森,直至愤恨,四周溢出幽幽煞气:“就在这冥府,但你永远也别想带走她。” 殿中忽而卷起了狂风,煞气被席卷着散在外围。风口当中的曦光黑衣鼓袖猎猎有声,乌发张扬恣意飞舞,手中的长鞭指向上方,一点金芒亮起,浮在沉沉黑暗当中,九天仙神皎然色,如今盛怒如魔。 “那我就劈开这冥府。” 郁途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这是何等重罪?你敢?” “你可以看看我敢不敢!”曦光的长鞭重重甩了出去,金芒闪耀,撕裂了黑暗,强烈的日光照了下来,如利刃一般迅疾猛烈地一刀,切开了正殿,蔓延去无边无际的尽头。 郁途抬袖遮住自己,迅速退隐不见。冥府中的楼阁坍塌,地狱崩裂,传出了震天的哀嚎,无数亡魂在日光下灰飞烟灭。 曦光踏着日光大步往前,结界毁坏,山腹裂开,忘川河水也行将干涸,黑色藤蔓包裹的封印安静地躺在山石之间,一尺来高,形如种子。 他不敢置信,踉跄到了跟前,手抚着封印:“小种子?” 第72章 072 代养 人间数日,天界也不过才片刻罢了,但这片刻功夫已经足够传遍一个消息。 “东君居然有多重身?” “借血给种神的五个神仙全是他?” “那后嗣岂不是也全是他的?” 神仙们都刚从人间回来不久,此时还聚在南天门外,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谁也不敢置信,全都看着消息的来源。 “岐云上仙,这是真的?” 岐云倚着白玉栏杆,背后是翻卷的祥云,他情绪恹恹:“我与青离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诸位死心吧,多重身是何等造化,曦光神君既有此造化,我们输也输的心服口服,他这样的神力,留下后嗣也是应该。” 神仙当中虽有不甘心的,但也寻不出理由辩驳,一时间扫兴之至,纷纷散去。 周遭安静下来,岐云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以前虽不像青离那样表面上瞧不起曦光,但心里也着实没把他当回事,如今却连人家一个分身也比不上,实在是有眼无珠,颓丧至极。 “多重身?” 陡然传出的声音惊得他一愣,转头看了看四周,唯有前方天门石柱旁立着的两个守门将在,他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天界?” 这意识他只在当初敖十三中咒的山头遇到过,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南天门外遇到。 意识的声音里带着冷笑,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真是没想到,颓败的天界还藏着个多重身的天神,难怪他有如此神力。” 岐云又是一惊:“你领教过曦光的神力?” 话音刚落,忽闻天钟大作,声音十分古怪,好似哀嚎。 守门将被惊动,连忙跑去一个观看情形,原先离去的各路神仙也被吸引着往这附近的钟楼赶来。 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声声议论,周围顿时嘈杂一片—— “怎么回事,冲撞天钟的竟然是阴气?” “冥界出事了,是东君!东君用日光劈开了冥府!” 岐云正要走过去观望,颈后忽然一凉,有什么钻入了他躯体。 “我受了重创,需要休养,你这副躯壳暂时借我用吧。” 他登时大骇,连忙凝神施法,身体已不受控制,根本无法驱赶这意识出去。 “不用抵抗了,我以前只能附身空壳或是阴间死物,但如今已经不同。你该庆幸你还有些用处,否则就凭你这痴心妄想的蝼蚁,我早已让你没命了。” 岐云捂着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往南天门跑,脚下却迈不出步伐,单膝跪地缓了半天,终于安定下来,起身时双眼已经浮出幽蓝的鬼火,又悄然隐去,一如平常。 阴气仍不断往天上窜来,下界更是不安稳,好端端的青天白日,刹那间地动山摇,连仙气覆盖的青丘也感觉到了。 涂山秀秀从屋里跑出来,脚腕间铃铛叮铃,一到门口就被头顶强烈的阳光晃了眼,忙不迭抬袖遮挡,口中大喊:“涂山奉!涂山奉!” “在呢。”涂山奉托住了她胳膊,抬手在她眼前一抹,她顿觉舒适多了,这才拿开衣袖。 涂山奉携着她飞身上了云头,自高处望出去,天上的太阳不知何时压近了大地,日光拧成一缕钻入了远处的地面。地面像是裂开了口子,不断有黑气冲了出来,伴随着丝丝缕缕淡薄的影子,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兽态,甚至能听到凄厉的哭喊,最后一道一道在阳光里灰飞烟灭,化为虚无。 涂山秀秀目瞪口呆:“出什么事了?” 涂山奉道:“看起来像是日光劈开了冥府,那些是冥府里无法投胎转世的亡魂。” “可东君不是执掌着太阳嘛,为何会这样?” 涂山奉皱着眉,摇了摇头:“这么多亡魂灰飞烟灭了,以后人世间想要再有凡人就更难了,不管东君知不知情,出了这样的事他都责任重大。” 悠远的天钟声传了下来,但亡魂刺耳的哀嚎太过嘈杂,根本听不清其中传达的内容。 涂山奉拍了一下涂山秀秀的背:“快去看看那些小客人,可别吓着它们。” “啊,对!”涂山秀秀忽然想起了这茬,从云上跃了下去,提着衣摆往屋里跑。 屋里的小客人们是五个黑乎乎的毛球,又小又软,两手一捧就能完全包拢在掌心里。地动山摇之前它们都在桌案上玩耍,正挪着圆滚滚的小身躯在桌案上蹦来跳去,忽然一阵摇晃,全都刺溜滑去了地上,摔在桌腿边一个摞一个,“叽叽叽”地叫唤。 穷奇也在旁边,肉爪一直揉着腹部,那里留着之前在郁途的结界上撞出来的伤,这一阵地动山摇,它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下撞到桌腿旁,压到了几个小毛球,惹来它们一通啄。 涂山秀秀进了屋就将毛球们揽在了怀里,五个窝在一起也不过就抱了个半怀:“别怕别怕,没事了啊。” “叽叽叽……”毛球们惊魂未定地在她怀里扭着身子,穷奇在揉被啄疼的鼻子。 涂山秀秀忍不住伸出根手指在毛球们身上抚来抚去,这软软的绒毛简直要把她的心都给融化了,虽然她到现在连这几个毛球是谁都不知道。 今日一早曦光忽然跑到了青丘来,二话不说从怀里捧出这五个毛球交给了她,请她好生照料,说是赶着去救风衷,接着就不见了踪影,到现在也没回来。 涂山秀秀只觉得古怪,先前分明听到天钟传信说风衷借血留下的后嗣已经可以降世,那就说明她可以登仙了啊,能有什么危险? 涂山奉端了两盏仙露进门来,一盏放在穷奇跟前,另一盏放在桌案上,从涂山秀秀手里接过毛球们放去玉盏旁边。 毛球们嗅到了甜香,扇着翅膀凑过去,头挨着头伸进玉盏里啄饮,似乎好受一些了,喝一口便发出一阵“叽叽叽”的叫声。 涂山秀秀拍了一下手:“哎真是,我居然到现在也没想起来给它们弄点吃的,还好有你在。” 涂山奉道:“你自己接手的客人便要照料好,我要去查探一下那日光的情形,可没功夫帮你带孩子。” 涂山秀秀急忙拽住他衣袖:“别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带孩子,何况还是这种没成人形的孩子,你带过那么多小狐狸,最能干了,还是你来吧。” 涂山奉拍开她的手:“那你也得学着点,以后总会有带孩子的时候。” “都生不出来,带什么啊!”涂山秀秀嘀咕一句,转头继续跟毛球们玩耍。 “种神借血的子嗣已经降生,说不定她已经登仙了,他日总会有你能生的时候。” “切,真到那时候我就去修男身,我才不要生孩子。” 涂山奉扬手在她脑壳上重重敲了一下:“你敢修男身试试!” 涂山秀秀抱头瞪他:“你怎么什么都要管我,我就要去修男身!” 五个小家伙已经把仙露喝的一干二净,意犹未尽一般在桌案上跳来跳去,轻轻啄着涂山秀秀的手背:“叽叽叽叽……” 涂山秀秀只好压下怒火,硬邦邦地对涂山奉道:“它们还想喝,你再去端些来。” “我可不听男狐狸使唤,想要成为男狐狸的也一样,你自己去端。”涂山奉面无表情地转身出门,还没到门口,门外一道黑影落下,曦光走了进来,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抱着封印在怀间。 “东君,你可算回来了!”涂山秀秀话还没说,五个毛球就从桌案上接连跳了下来,张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扑去曦光脚边,有一个一头摔倒,还滚了个圈。 第64节 曦光蹲下身,腾出手来扶了扶它,又挨个摸了摸它们几个的脑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涂山秀秀朝他背后看了看,奇怪道:“你不是说去救风衷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 曦光将怀里的封印放在地上:“她自我封印了。” 涂山秀秀惊呆了,盯着那封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涂山奉顿时明白过来:“东君与冥神交手了?难道那劈开冥府的日光是你亲手做的?” 曦光点了一下头:“郁途不肯交人,但小种子连镇命术都用了,不及时救她出冥界就再也保不住她了,她至今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 屋中一下沉默下来,封印安安稳稳地摆在地上,毛球们都围在周围,一个一个用嘴去啄,好似在疑惑:“叽叽叽?” 穷奇也跑了过来,只趴在地上不吭声。 曦光抱着封印站起身来:“我要试试能不能解开封印,暂且在此打扰了。” 涂山奉点了一下头,将还在发呆的涂山秀秀扯了出去。 天很快就黑了,曦光在屋里没有离开过一步,封印被他放置在床榻上,他盘膝坐在对面,用遍了自己所知的一切方式也无法解开。 穷奇蹲在床下,毛球们跳到了床上,排成一排看着曦光,时而又看看封印,很久才会冒出一声“叽”的叫声,又低又轻,好似担心打扰了他一样。 涂山秀秀一夜未眠,第二日一大早就跑来了屋外守着,屋门紧闭,她在外面徘徊,脚腕上的铃铛轻轻作响,多希望门打开就走出风衷来,可是直到天光大亮也没有开门。 今日没有出太阳,整个天地都是昏沉的。涂山奉带着几个族人从远处回来,一到跟前便道:“冥府被劈开的裂口已经合上了不少,大约是东君离开时以神力所封,但冥府损毁严重,冥神也不见踪迹,里面的亡魂恐怕所剩无几了。” 涂山秀秀白着脸:“那……那东君是不是触犯天条了?” 涂山奉尚未开口,天上忽降惊雷,震人心魄的一声巨响,吓得涂山秀秀一头扑在他怀里。 “叽叽叽……叽……”屋里的毛球们似乎也吓坏了,发出哆嗦的叫声。 屋门霍然打开,涂山秀秀立即扯着涂山奉进门,一眼看见床榻上的封印丝毫未变,眼神不禁暗淡了下去。 曦光立在榻边,从封印上收回视线,将床榻上的五个毛球抱起来放去桌案上,往她面前送了送:“它们都是我和小种子的后嗣,如今天条降罪,我无法再照顾它们了,唯有将它们养在青丘,请二位念在往日交情,代为抚养它们。” 涂山秀秀睁大了双眼:“它们都是你跟风衷的后嗣?你是说借血的后嗣吗?” “没错。”曦光抱着封印站在她面前,稍一变化便显露了涂山十方的相貌,银发白衣,眉眼依旧,却神情冷肃不见妩媚:“我有多重身,以往一直瞒着你们,那五个借血给小种子的都是我。” “……”这下连向来沉稳的涂山奉也嗔目结舌了。 曦光恢复本体模样,看了看毛球们:“可惜我到现在也只想出既明这一个名字来,其他的名字就请二位帮忙想想吧。” 天上又劈下了惊雷,门外的大树轰然倒塌,毛球们瑟缩在一处,金芒闪耀的眼珠动来动去。 曦光看了它们一眼,抱着封印快步出了门,迎着雷声往飞身入云,直上天界。 第73章 073 日沉 惊雷连响三遍,整个天界都震动了。 闭关的天帝天后也现了身,在凌霄宝殿里秘密召见了执法神,听了他的叙述,天帝几乎要将凌霄宝殿的地面踱出坑来。 天后扶住他:“东君不是这样的孩子,必然事出有因。” 执法神叹了口气:“事因必然要查,但他犯下的罪太大了,整个冥府几乎全毁,这是任何事因也无法转圜的大罪。” 天帝一把扯住他衣襟:“且不论事实如何,有没有可能保住东君?只要不是死罪,随便如何都可以,倘若东君没了,人间也会没救!他还是多重身,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多重身的天神,天界怎能在此时少了他?” 执法神皱着眉:“陛下,这是臣第一次想要枉顾天条律法,但方才降罪的惊雷并不是臣发下的,降罪的是天条自己。” “……”天帝松手,踉跄后退两步,被天后一把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虽然天帝看起来与所有神仙都有距离,但曦光其实是他看着长大的。且不论曦光的天职有多重要,秉性他也了解,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但天条一旦越过执法神自行执法,那就是难以挽回的重罪,根本无法更改。 “东君他、他的父母已经为三界……叫朕将来有何颜面面对他们……当真是天意要亡三界不成?”天帝一手掩面,像是瞬间苍老了百岁。 曦光携着封印落在了扶风山里,山腹中的灵气加上他的神力可以护住风衷,只有将封印安置在那里面他才放心。他的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山里的灵气能助长风衷恢复灵力,最终能自行解开封印。 扶风山绿树成荫,草木扶疏,往东君府去的山道平整开阔,东君车驾经年累月地从当中经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曦光沿着车辙的印迹往山腹入口快步走去,快接近东君府时,山道两侧忽然涌出了多位神仙,全都目光古怪地看着他。 他眼神左右一瞥,他们竟然后退了几步,似极其畏惧。 他视若无睹,抱紧封印继续往前走。 龙大龙二盘在东君府的墙头上,见到他现身立即飞了过来。 “东君,他们都说你有多重身,还说你犯了重罪,我不信!”龙大气得胡须直颤。 龙二却是忧心忡忡:“东君,可是为了种神?” 曦光垂眼,低声道:“天条已经降罪,时间不多了,我要将封印放去山腹,出来再与你们解释吧。” 龙大龙二让开道,曦光的脚刚跨出去,忽然感觉身后气势不对,霍然转身,那些神仙们已经悄然掠来,极其迅速一致,个个直扑他怀间的封印。 他手中长鞭一扬,挥开几个,肩后却被另外的神仙扣住,身形受制,立即有一双手伸向了封印。 龙大龙二正要上前相助,曦光身躯一震,陡然间分出四重分身,贴背而立,冲掠出去,围攻的神仙们顿时被冲散,摔了一地,有的撞在树干上,闷哼哀嚎。 龙大呆了,一双龙眼就快瞪得凸出来,被龙二甩了一尾巴才回神。 它们年幼时就入了东君府,与曦光一起长大,看着他做上东君,数千年的光景陪伴在侧,是主仆更似挚友,却直到今日才知道他有多重身。 光是敖十三一个便已挡住了诸多进攻,曦光立在府门台阶之下,神仙们根本无法近身,终于有个神仙忍不住喊了起来:“你已犯下重罪,还挟持着种神做什么?还不将她交出来!” 诸位神仙附和声一片:“没错,还不认罪伏法,为何挟持种神不放!” 曦光的视线来回扫视,风衷自我封印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忽然出现在这里原来并不是因为他触犯了天条而来观望,定然是有人告诉了他们可以来争抢种神。 借血留后的机会是没了,但还可以娶她为妻,只要是种神,就是他们的向往。 倏然一道天雷炸起,已经离这里很近,时间不多了。 神仙们又袭了过来,身前敖十三一夫当关,左侧轩卿执剑而出,右侧不合老祖抚琴震敌,后方涂山十方挥扇定守。 曦光立在中央,从那些神仙当中一个个扫视过去,倏然飞身而出,一鞭卷住一道身影。 那是岐云,半边身子隐在浓重的树影里,墨绿的衣裳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衬得脸看起来比往常苍白阴沉的多。 “你今日身上有些古怪。”曦光冷笑,长鞭卷着他拖了出来。 上方隆隆声滚动,他长鞭一震,岐云被长鞭卷起挡在他头顶,惊雷落下,正砸在岐云身上。 岐云闷哼,吐出口血,眼中鬼火浮现,想要挣开他的长鞭,曦光却将四重分身收了回来,元神归一,神力陡增,长鞭紧紧箍着他丝毫无法动弹。 “你们谁要来抢这封印,可以试一试。”惊雷又落下,曦光如同开了天眼,手中长鞭一动,岐云被卷着挡在他后方,又替他挡下了一道惊雷。 “噗……”岐云接连吐血,浑身颤抖不止,唯有双眼幽蓝不灭,整张脸都已是灰败至极的颜色。 其他神仙都吓坏了,方才就是受了岐云的怂恿才想趁机抢夺封印,不然他们也没可能知道封印里面的是种神,没想到这么多人也无法抵挡他的多重身。 “算了,走吧,岐云上仙本身就古怪,先前还叫我们服输,后面又叫我们不可放弃良机,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一个神仙小声道。 其余的神仙开始动摇,纷纷后退。 上方传来震天的兽吼,神兽獬豸当先而至,执法神随后驾云抵达,俱是一脸怒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条自有论断,轮得到你们来执法?” 众神仙惶然垂首,后退回避,有的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就悄悄离去了。 执法神生就一副冷然面貌,不怒自威,看向曦光时一眼注意到了他长鞭裹挟着的岐云,皱眉道:“东君所犯之罪已由天条定论,但我与天帝都相信你是事出有因,切莫在此时再犯下罪状,更要提防堕入魔道啊。” 大概是当年方君夜的事太过深入人心,执法神最担心的便是神仙在面临执法的那刻守不住本心而入魔。 曦光仰头看着他,一脸镇定:“执法神君放心,我并未入魔,”他抱紧了怀里的封印,笑了一声,“毕竟我的魔障已经自行封印了。” 天上又降下一道惊雷,曦光甩着鞭子挡在身前,撕裂般的亮光闪下,又落在了岐云身上,这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垂着头如同断了气一般,双眼里的幽蓝终于完全消失了。 曦光松开了他,他在山道上滚了几圈,撞在树干上才停,出气多过进气。 獬豸连忙赶下来叼起了岐云,带回到执法神的云头上。 曦光道:“他受了冥神意识的操控,但冥神会操控他多半也是与他自己的作为有关,这三道雷他挨得不冤。” 执法神蹙眉:“冥神?” “我一直想与天帝提及冥界之事,但天界衰微,天帝天后又频频闭关,今日只能借神君的口传达了,请天帝多加防范冥神郁途,还有,照看种神的封印,她离登仙只差一步了。” 执法神愕然地看向他怀里的封印。 龙大龙二忽然扑了上来,匍匐在执法神的云下:“请执法神君网开一面,人间不能没了东君啊!” 曦光用鞭子各敲了一下二龙的头:“休要为难神君,这是天条降罪,神君和天帝都无力更改的。” 两条龙怔怔地转头盯着他,龙大呆呆地问了句:“那……那要如何是好?” 曦光从怀里摸出短笛搁在它头顶:“人间不会没有东君的,必要之时,可以带着这笛子去青丘。” “可是东君你呢?” 曦光立在道中,面如冠玉,身如修竹:“不管什么缘由,我害得无数亡魂灰飞烟灭,再无机会轮回转生是事实。犯了罪自然要承担,没什么好辩驳的。” 头顶隆隆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转身快步往山腹走去,刚走出几步,头顶上方炸起惊雷,劈在他背上,他往前摔倒,封印脱手而飞,一直滚落到东君府大门的台阶下才停下。 执法神脚下一动,被席卷而来的力道掀开,天条的惊雷已到了跟前,执法在即,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龙大龙二也被掀入了树影之间,周遭似竖起了高墙般的结界。 四周如常,唯有山道上电闪雷鸣。曦光爬起身,忍着剧痛往封印跑去,又一道惊雷落在了他身上,他仆倒在地,吐出口血来。 雷电每一道劈下都在抽走他的神力,最后是神骨和元神,这是形神俱灭的死罪。 他已浑身无力,只能拖着身躯往前爬去,接连的雷电劈在他身上,黑衣上渗透了鲜血,在他爬过的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血迹。 连见惯了执法场面的执法神都扭过了头,龙大龙二一下一下冲撞着想要接近,龙角几乎都要撞得折断,却始终只能在外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躯承受着一道又一道的雷电。 曦光的身躯变成了轩卿,白衣上血迹斑斑,又一道闪电劈下,轩卿如浮影从他身上飘离,又显露了不合老祖的样貌。闪电再落下,不合老祖的身影也被抽离了出去,烟消云散,接着是敖十三,又是涂山十方…… 长长的银白发尾被鲜血染红,但直到现在他也咬着牙没有哼过一声。终于连这道分身被剥离灭去,只剩了他的本体,已经到了台阶下。 封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如以前,风衷坐在对面,歪着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信任。 头顶雷声又起,下一道雷就会劈出他的神骨和元神。他蓦然抬手至颈后,生生抽出了自己的神骨往封印上甩去,神骨贴在封印上缠了一圈,神光大亮,笼罩了封印。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摸了摸封印,轻轻笑了笑:“不用怕没有功德,小种子,我就是你的功德。” 惊雷乍起,元神被劈出体外之际他闭目凝神,竖起二指念动口诀。 微弱的一缕神光从雷电当中撕扯出来,消散不见,他终于不再动弹,最终一寸一寸化为虚无,形神俱灭,台阶下只剩下了浸在血水里的封印。 第65节 雷电撤去,龙大龙二扑过来,发出震天的悲啸。 凡间忽然天现异象,明夷从栅栏院里冲出来,一直爬到山峰顶上去看,今早分明露了太阳,现在却正往西方沉去,天地之间越来越暗。 远处大海上似乎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声,不是撕心裂肺,却声如刀割,似失去了至亲挚爱。 第74章 074 既明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西边的虞渊,从此再没有露过脸。整个人间都陷入了黑暗,分不清早晚,汤谷里的凡人们随时都需要靠火把来照明。 多亏了栅栏院里燃着的火堆还没有熄灭,暂时还有火可用。但没了太阳,越来越冷,终究还是会撑不下去的,明夷蹲在火堆旁忧心忡忡。 斩贺从木屋里走出来,如今穿着布衣已经有模有样,十分齐整,手里提着把锄头:“明夷,要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吗?” 明夷叹了口气,边起身边卷起衣袖:“去吧。” 二人各抽了支火把照路,出了不合关这片山谷,外面是连着的另一片山谷,土地平整开阔,上面种了当初涂山族给他们的稻谷。他们倒是还记得这茬,不过为何涂山族会给他们稻谷,又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完全不记得了。 稻秧才刚发出来不久,还是嫩苗,他们之前辛苦担来山泉勤加灌溉,原本长势不错,可现在没了太阳,心血全白费了。 “唉,看样子是活不久了。”明夷懊恼地嘀咕。 斩贺劝她:“没关系,你是人皇,总会带着我们活下去的。” 明夷责任心被他提点了出来,不好再泄气,点了点头,忽而又一怔:“我是怎么当上人皇的啊?” 斩贺挠挠短发:“忘了,反正你是人皇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听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从那山谷里迁到这里来啊。” “啊?是我带你们来的吗?”明夷对着黑黢黢的天想了想,摆摆手:“可能是吧,我也记不得了,先回去吧。” 斩贺走过来抓了她的手一起走,明夷在外人面前从不与他多亲近,连忙转头看了看周围,四下黑暗,也不可能有人看见,她便任由他抓着了。 快到不合关的入口时,忽见其他人都举着火把在那里跑来跑去,她赶紧松开斩贺:“你们在干嘛?” 乘雷指着天上:“快看!” 明夷抬头望去,天上飞落下来一束光亮,不是特别强烈,但在这黑暗的天地间看起来分外显眼。 接连数日沉浸在黑暗里,现在只要是亮的东西就能吸引大家,难怪他们如此模样。 明夷也跑了过去,那束光亮轻轻缓缓地下坠,大家都不禁伸手去接,却始终碰不到,它就在周围环绕,从这个人身边绕到那个人身边。 斩贺不禁伸手去抓,他记得有谁教过他做灯笼,把这光放在灯笼里,肯定很好用。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去抓,一时间大家都跟这光亮较上了劲,从这头追到那头,乱糟糟的。 明夷已经饿了,不耐烦道:“回去吧,你们这像什么样子!”刚说完她就被追着光跑来的乘雷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乘雷连忙来拉她,指着她背后道:“你看,你压着那光了。” 明夷转头一看,根本什么都没有。 “咦,不见啦?”乘雷挠挠头,以为自己看错了。 明夷踹了他一下:“回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管这些。” 乘雷揉揉小腿,乖乖招呼大家往回走了。 明夷与斩贺一起,跟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忽觉脖颈间戴着的石块里光亮一闪而过,她低头看去,那光亮又从石块中穿过,没入了她体内,消失不见了。 她愣了愣,在身上摸来摸去,一点异样没有,挠挠头上散发,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漫长的黑暗仍未过去,涂山青丘里只能悬上夜明珠来照明。 涂山秀秀坐在门槛上犯愁,好端端的不会日沉西方,除非东君出了事。 涂山奉赶去打听消息了,还要顺道去汤谷照看一下凡人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等得很是心焦,干脆把心思都放在了给毛球们取名字上了。 “你们几个,到底谁叫既明好呢?”她托着腮,手指在五个毛球身上点来点去,拿不定主意,实际上也分不清谁跟谁,长得都一模一样。 五个毛球窝在她的脚边动来动去,却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反而很是烦躁。自打太阳不见了踪影它们便是这副模样,喂它们仙果仙露也不怎么爱吃,发出的“叽叽”叫声分外用力,好似愤怒。 涂山秀秀以为它们是被那日的雷声惊吓所致,为让它们高兴,特地把小狐狸们都给招了来,在门边围了白绒绒粉嫩嫩的一圈。 以往穷奇见了这光景早扑上去了,今日它却也没什么兴致,趴在地上不吭声。 小狐狸们围着几个毛球,时不时用狐尾撩一下它们,但它们都不怎么搭理,再撩就“叽叽”两声怒叫,瞪着闪耀的金芒恨不得要啄上来。 斜对着大门的两棵大树上,枝叶繁茂间探下了龙大的脑袋:“那是东君的子嗣吗?” 龙二的脑袋伸过来,搁在它头顶:“应当是。” “简直跟东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废话,整个三界就东君这一家子长这样,你说他们父子俩像不像?” “呜呜,东君真傻,如果不用分身借血给种神,一定不会暴露多重身的秘密,也就不会历此生死大劫了。” 来此之前它们已经在西方日沉之地的虞渊与太阳对峙了好几日,还特地去东海找过甘渊神女,这才得知东君一直保守秘密的缘故是伏羲大神当初的预言,如今每每想起便觉痛心。 龙二心中难受,听着龙大的呜咽更是心烦,甩了它一尾巴道:“别吵了,小心被发现。” 龙大这才忍了下去。 小狐狸们撩拨毛球们撩拨的起劲,毛球们却愈发不高兴了,张着翅膀瞪着眼,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涂山秀秀赶紧伸手拦架。 龙二低声道:“胆子太大了,居然将它们和狐狸放在一起。” 龙大愣了一下:“有什么关系吗?” 话刚说完,一只小狐狸被毛球们的傲慢惹出了脾气,忽然张口朝毛球们扑了过去,五个毛球本来就窝在一处,这一口就将它们全吞进了肚子里。 龙大大惊失色,当场就想窜出来,被龙二一爪摁住才没惹来注意。 涂山秀秀早已扑上前去,逮住小狐狸一阵摇晃:“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知道你吃了什么吗?这可是东君和种神的后嗣,你不想活啦!赶紧吐出来!吐出来啊啊啊啊啊!” 小狐狸被晃得头晕脑胀,挣开涂山秀秀就跑,穷奇窜了过来,肉爪刚要按到小狐狸的尾巴,不想那小狐狸忽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爬起来后爪子挠了挠喉咙,似极其难受,然后“哇”地一口吐了。 黑乎乎的毛球完好无损地滚落在了地上,站起身张开翅膀抖了抖,一身毛发恢复黑亮柔顺,跳起来就啄了一口小狐狸。 小狐狸吃痛叫了一声,窜去狐狸堆里躲了起来。 “糟了,还有四个呢?”涂山秀秀慌忙将那小狐狸提了出来,手在它腹间抚了抚,却什么也没有,顿时急红了眼:“完了完了,我没法向东君和风衷交代了,我对不起他们呜呜……” 一见她哭龙大又想哭了,被龙二死死扣着嘴才没发出声来。 穷奇却对这情形并不陌生,抬起肉爪拍了一下毛球的脑袋。 “叽叽!”小毛球啄开它的肉爪,叫了两声,忽而身躯一动,唰的分出另外四只毛球来。 涂山秀秀呆住了,却见那四只毛球忽然又嗖嗖钻回了中间那只的体内,五只合为了一体。 “难道它们都是分身?”龙大挥开龙二的爪子,悄悄问道。 龙二眼睛早已瞪圆了,轻声道:“有可能,据说蓝玉瓶继承的是父母至优至纯的元神之力,东君的子嗣肯定也能继承他的多重身吧。可是生来就有五重身,这是何等造化啊!我只听说过多重身以一分多,可从未见识过以多归一的。” 毛球“叽叽叽”地叫着,听来不大高兴,在原地蹦来跳去,身体里唰唰分出了四只出来,再合为一体,又分出来,再合在一起,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小狐狸们缩在门边好似堆了堆雪,一个也不敢接近它了。 二龙这下终于有些确信了。 涂山秀秀惊到此时才回神,一时顾不得其他,只要它们五个都在便好,快步上前来要抱毛球,拍着手哄它:“乖啊,干脆你就叫既明吧好不好?” 毛球却躲开了,往后蹦跳开去,对着天又“叽叽叽”地叫了几声。 涂山秀秀望了望天:“你不喜欢这黑日是不是?我也不喜欢,可是太阳不肯出来,我也没有法子啊。” 毛球好似越发烦躁了,扇着翅膀,甚至还扑腾起来飞了小一段,口中叫声也越来越愤怒:“叽叽叽叽!” 忽然有什么滴溜溜的滚到了眼前,毛球蹦蹦跳跳地踩在上面,滑倒在地滚了一圈,爬起来后跑过去一下把那东西啄了起来,原来是根短笛。 “咦,这不是东君吹引龙诀的笛子吗?”涂山秀秀想伸手来拿,毛球却不让,叼在嘴里用翅膀护住。 短笛的尾端忽然延伸出细绳,缠在了毛球的脖子上,笛管亮起层淡淡的金芒,覆在毛球全身,像是镀了层日光。 毛球浑身羽毛愈发黑亮,眼中金芒闪耀夺目,被这层神光裹着,张开了双翅,肉呼呼的翅膀外被神光勾勒出羽翼丰满的形态,倏然振翅往西边飞去。 “诶!”涂山秀秀赶忙追上去,树影里窜出条龙追了上去,另一条在她身前停了停:“多谢涂山族照料东君后嗣,有我们在定能追上它,请放心。” 涂山秀秀这才定了神,目送着两条龙一前一后飞入黑暗里,还不忘嘱咐一句:“可千万得追回来啊!” 被神光携着的毛球飞得十分迅速,实际上也不是它在飞,它肉滚滚娇小的身躯外面完全被神光勾勒出了成年的模样,挺拔的身躯,高昂的头颅,双翅张开近乎丈长,双脚之间隐隐露出了第三足。 龙大龙二一直追到西方虞渊,毛球停了下来。 身上的神光照亮了眼前陡峭的山崖,虞渊便在这山崖下方,深不可见。毛球落在崖边,脖子上挂着的短笛摇摇晃晃,它愤怒地朝下方叫了起来:“叽叽叽叽!” 龙大在它身后扶额:“你说这叫声能威慑太阳听话吗?” 龙二不吭声,它们暴怒的龙啸都不管用,何况是这样的叫声,看来还是太小了。 正惆怅着,眼前忽然不见了毛球的身影,二龙大惊,赶紧扑去崖边,竟见它往虞渊深处飞去了。 缩为圆盘大小的太阳一直藏在深渊底下不露面,此时终于窜了出来,极深的崖底被照的透亮,强烈刺目的日火直扑毛球。 “叽叽!”毛球毫不畏惧,反而愈发愤怒,直接钻入了太阳当中。 这下把龙大龙二彻底吓蒙了,争先恐后地扑下去,哪里还找得到它踪迹,只有不安分的太阳在渊底闪来扑去,整个深渊底下光亮时隐时现。 “叽叽!”隐约间又听到了它的叫声,两条龙抓着山壁看着下方,太阳挣扎着往上移来,圆盘日火的中心映着黑色的鸟影,立着三足,气势凛凛。 曦光的父亲是上古混沌时期生自于日中的三足金乌,蛮荒时代混迹人间,曾为上古人间一方霸主,后追随人皇伏羲左右,随伏羲成神而得升天神。他从不张扬自己的原型,也很少有人知道,曦光出生后也对此闭口不提。若非今日这番际遇,龙大龙二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三足金乌是何等模样。 太阳挣扎着升到了山崖上,仍然想往下方窜去,毛球飞了出来,竟一口叼住了它,振翅往上飞去,扯着它重重往上一甩。 陡然间眼前一片光明,太阳升上了天空,龙大龙二立即引车上去,驮住了它。 毛球扇着翅膀落在了龙大头上,身上神光淡去。龙大用龙须抚了抚它的下巴,它舒服地抖了抖身子,“叽叽叽”叫着蹦蹦跳跳,高兴至极。 双龙并驾齐驱,引车往汤谷的扶桑树飞去,龙二转头称赞了它一句:“真厉害,不愧是东君和种神的后代,光明之子!” “叽!”毛球扇扇肉翅,高昂着头,顶上绒毛迎风飘扬。 第75章 075 种仙 日光划破了天地间的黑暗,从西边一直蔓延到东方,直到升上扶桑树顶,整个天地间霍然明亮。 汤谷之中,明夷蹲在田垄边,已经准备伸手拔了秧苗了,忽而感觉眼前越来越亮,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就见惶惶明日罩在了头顶。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下站了起来:“太阳!太阳居然出来了!”话刚说完,忽然捂着脖子干呕起来。 第66节 斩贺在田垄对面忙活,正高兴着呢,见她这模样,慌忙跑了过来,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栅栏院里跑。 刚到院外,看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姑娘挨着栅栏院门朝里观望,鬓发间珠钗生辉,腰间环佩轻击,好似天人一般貌美动人。 斩贺古怪地看着她:“你找谁?” 姑娘扭过头来,惊讶道:“怎么,你们不认识我了?我是青玄啊,先前不是在这里守过你们好几日的?” 斩贺一脸茫然,但看她面善,并不排斥:“好像有些眼熟。” 明夷倒是有些印象:“她是那个女神仙。” 青玄见他们这般模样便知道肯定是冥神做的了,她刚才来谷中时已经将风衷以前留下的阵法都重新稳固布置了一遍,这里有动过手的痕迹,何况这段时日天地之间闹出了这么多大动静,连她在蓬莱都得知了,没有冥神插手她可不信。 明夷又干呕起来,斩贺顾不得与青玄说话,背着她就进了院子。 青玄跟了进来,拦住他道:“我给她瞧瞧。”说着扣住了明夷的手腕,细细一听脉象,大为惊异,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凝神细探,竟然是真的。 “她这是喜脉啊!” 斩贺一头雾水,焦急地问:“什么叫喜脉?要紧吗?” “喜脉就是有身孕了!有孩子了!” “孩子?”明夷从斩贺背上跳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我有娃娃啦?” “对,你有娃娃了!”青玄喜不自禁,看起来好像比他们还要高兴,嘱咐了一句他们多加保重便匆匆出了院子,飞身入云。 她要赶紧将这好消息告知青丘的涂山氏,生孩子这种事情还是涂山氏最了解。 人间又重现了光明,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界。 天帝因东君伏法、种神被封而受了极重的打击,本已以为人间走到了末路,倚在凌霄宝殿的宝座上已不言不语多时,不想陡然间峰回路转,这消息顿时叫他精神大振。 天后座下的织云仙娥奉命下界观望,带回了龙大龙二的消息,天帝天后这才知道原来种神和东君留了子嗣在凡间,不仅如此,他们闭关许久,竟不知种神早已在凡间找到了幸存的凡人。 “看来天意还没到亡凡间的时候……”天帝感慨不断,忽然一拍腿站起身来:“快,召集四海龙王入殿来见,重新恢复人间行云施雨!” 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了下去,虽然天界神力衰微了,但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凡间总会有所改善。 扶风山里,龙大龙二正引着车驾出东君府,终于可以如往常一样迎送太阳了,自然是多亏了既明小毛球。 虽然很想把东君的子嗣带回东君府来,可它俩根本不会带孩子,何况先前涂山秀秀还拦在了半路,只好还是暂时将它寄养在青丘了。 龙大一边走一边担心:“今日去时若是再让我瞧见那些小狐狸乱下嘴,我可就要去揍它们了!” 龙二道:“你这样会把小东君惯坏的。” 说话间下了府门外的台阶,两条龙不禁顿了顿脚步。 府门前还摆放着种神的封印,自打落在了那里,缠上了曦光的神骨,这封印就再也移不动半寸,它们用遍了法子也无法将之移去山腹存放,只好就放在这里。 封印下方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印迹却还在。龙大每次经过都会受不住转过头去,龙二却坚持不作清理,它要留着这血迹震慑那些觊觎种神的神仙。 其实自打东君形神俱灭之后,当日来争抢的神仙们都已放弃了这举动,但它还是要防范着个别不死心的,虽说抢也抢不走就是了。 二龙一先一后绕过封印踏上了山道,腾空飞了出去,不出片刻,山中还真来了几个不死心的神仙。 来的神仙共有三位,俱是仪表堂堂,天衣翩翩,三人分三方围住封印,合力施术移动封印,却根本没有效果。 “要不就直接将封印劈开好了!”立在右侧的神仙不耐烦,说话间已经凝起神力劈向封印,却被一阵力道震得飞出去老远,直撞在树上才停,猛地吐出口血来,惊得其他两位神仙面面相觑。 再去看那封印,上面赫然显露了一截神骨,其上神光熠熠,附着了强盛的神力。 “东君居然将多重身的神骨都抽出来了,哪有这样的,死了还要占着种神不放!” “我就不信了,今日非要将种神救出来不可!”左侧的神仙手中幻化出了兵器,刚要对神骨动手,忽被一道青光掠开。 他踉跄几步站稳,才看清那青光的源头竟然是多日不在天界现身的青离。 “怎么,青离上神也想来救种神?”那受了神骨袭击的神仙已经从树那边走了过来,捂着胸口与另外两位神仙站在一处,三人俱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青离高冠齐整地束着发髻,青衣在神光映照下微光莹莹,眼神倨傲地瞥了过去:“除了多重身的曦光之外,天界之内我还真不惧其他神仙,就算要抢种神,你们又能如何?” “……青离上神说什么呢,分明就是解救种神出苦海,说什么抢不抢的!”三个神仙脸色都不大好看,也不想与他动手闹大了事情,各自看了一眼,不甘心地退去了。 青离这才扭头看向台阶下,很难相信曦光居然就这么死了,更难相信种神现在会被封在封印里。 当日阴气冲撞天钟时他便已在蓬莱收到了消息,但无法返回天界。直到近日执法神一路追踪冥神下落,途径蓬莱,解除了对他的嫌疑,他才得以回来,执法神甚至还嘱咐他多加照看种神的封印,说是曦光的嘱托。 他与那三个神仙一样,在封印前立定,凝神施术移动封印,又以神力尝试强行剥开封印,皆无效果,封印上反而回弹了神力将他震开,曦光的神骨始终护着封印,分毫不让。 多重身的神骨元神,说不要就不要了,青离觉得自己根本从未了解过曦光。 他冷笑一声,干脆掀了衣摆在封印前坐了下来,就当是还曦光当初替自己在执法神跟前担保的人情好了,如今就在此为他看守着种神吧。 他将这消息感应给了青玄,青玄这几日因为凡人有孕一事,往来涂山青丘之间的机会很多,恰好遇到了龙大龙二,便顺便告诉了它们。 龙大因为扶风山是伤心地,又被小毛球占据了全部心神,压根就不想回东君府,早已在青丘的大树上赖了几日不肯走,听了青离在守门就更不想挪窝了。 龙二拗不过它,只好跟着待下,反正有东君的神骨在,没人动的了种神的封印,何况能陪着小毛球就好似还陪在东君身边一样,的确舍不得离开。 扶风山的时间安置很特殊,东君府里面因为要兼顾人间日出日落,每逢日出之日时间时便会与人间对应,而府外又依照的是天界的时间,青离靠近这府门口坐着,便有种时而觉得时间转瞬飞逝,时而又觉得缓慢如漏的感觉。 而在他守着的这期间,凡间已经过去了数月。 天还没亮,斩贺已经醒了,明夷已然大腹便便,吃的也比以往多,他这段时日一睁眼第一件事就做吃的。 端着碗筷送进屋里,明夷才刚醒,靠着木墙坐着,接过碗筷的时候问了句:“你有给娃娃想好名字吗?” 斩贺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你知道我最怕想名字了。” 明夷没好气:“那你也得给他取个名字啊。” 斩贺蹲在地上想抱头:“就叫……叫……” 乘雷出门打水,经过屋外,幽幽地从门外探入脑袋来:“反正我家娃娃叫东行。” 自从明夷有了身孕,他家婆娘就也有了身孕,最近又有个妇人怀上了,他们都觉得既惊喜又奇怪。 乘雷倒是一点也不觉惊奇,他觉得自己就是会有娃娃的人,而且一说到娃娃就念叨东行这个名字,虽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取的。 斩贺已经被他烦够了,扭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快说八百回了。” “嘿嘿。”乘雷乐呵呵地打水去了。 斩贺继续抱着头想名字,窗外太阳都出来了,他还没头绪:“斩……斩什么呢?” 明夷一碗东西已经吃完了,把空碗给他,让他再盛一碗来。斩贺拿着碗出去了,很快再回来,兴冲冲地道:“要不然就叫斩鄂吧!” 明夷啐了他一口:“就把你以前用过的名字拿来给孩子啊?” 斩贺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嘛。” “我说过我喜欢这个名字?” “啊?哦……不是你,我不记得是谁说过了,但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她既然说喜欢斩鄂这个名字,那就用这个吧!” 明夷被他提醒,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想了许久,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叫斩鄂吧。” 斩贺松了口气,可算是不用再为名字苦恼了。 定下名字没过几日,明夷便到了临盆的时候,比青玄预计的要早了一些。 好在青玄留了个传信的蛊虫在这里,立即就得知了消息,很快便领着涂山族的族人赶了过来。 恰好是在半夜,栅栏院里的人深更半夜被惊醒,忙成了一团。铁锅里煮着沸水,明夷在木屋里疼得打滚,斩贺在外面烦躁地走来走去,脸在火把映照下全是晶亮的汗水。 乘雷也很烦躁,跟前跟后地问他:“怎么办,生娃娃原来这么可怕啊,那将来我家东行出生也要这样啊?” 明夷在屋里哇哇大叫,斩贺捂了捂耳朵,一手推他:“你还早呢,别烦我了,我都要急死了!” 屋门紧闭,门外站着青玄和涂山奉。 这次涂山奉亲自带了两个有经验的女狐仙过来接生,至于涂山秀秀,他是故意没带,不然见到生孩子是这般架势,八成回去就真修男身去了。 从半夜直到黎明,头顶车辙隆隆滚过,东君车驾载着日头飞往扶桑树顶,车上的小毛球在蹦蹦跳跳,在下方都听见它“叽叽叽”清脆的叫声。 日光初升,明夷没再叫了,屋里传出了孩子嘹亮的哭声。 两个银发的女狐仙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先向族长涂山奉简单回了两句话,再转头对斩贺道:“恭喜,是个男娃娃。” 斩贺一下蹦起来冲进了屋里。 青玄也好奇地想跟进去,忽然感觉头顶似有变化,抬眼望去,天上忽然雪云翻卷,紫气东来,整个天地之间朗朗气清,似有祥瑞之兆。 涂山奉也看了一眼,对她道:“这祥瑞是沾染了天界的,好像天界要有吉事发生。” 天界之中,天帝天后吩咐下诸多事宜后已然闭关,继续维持天界神力去了。 凌霄宝殿外忽然亮起了神光,藏于门额之后的封神榜从神光中显露,漫长的一卷,徐徐展开,其上名姓浮动,光亮夺目。 多年不见封神榜露脸了,镇守殿门的两位神将惊讶地抬头望去,不出片刻,蓦地传出一声惊呼:“快看,东君大名竟然还在!” 耀耀长卷之中,晦涩的古文字镌刻着东君曦光的名号,他们惊讶难言,东君分明已经形神俱灭了啊! 祥云层叠,呼卷翻涌,彩光亮起,映照八方飞至的仙鹤灵凤,此时全都往一处涌去。 青离仍然端坐在封印之前,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笼罩了祥云彩光,无数仙禽神兽踏云飞来,此刻全都围绕在东君府的大门之前。 他朝后瞥了一眼封印,并无任何异常,心中古怪。 漫长的一日已经过去,这异象没有退减,反而愈发明显,到了第二日,更多的灵兽祥云往这里涌来,终于吸引了各路神仙。 整座山头都笼罩了五彩祥云,枝头间灵禽齐鸣,越来越多得见异象的神仙们赶了过来,关注着种神的那撮男神仙们,各司其职的神官天将们,各安其事的女神仙们,甚至是那些不常过问世事的老神隐们,将整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年迈的南极仙翁这次也难得露脸,拄着拐杖抚着白须,看了眼四周祥云,悠悠道:“此乃大功大德成就之象啊。” 旁边年轻的仙娥扶着他问:“那这功德是谁的啊?” “功德成就遵循因果之道,种了因的都有此功德,足以引来好报。” 言语未毕,忽闻咔咔细响声传出,台阶下的封印上出现了道裂痕。 青离顿时起身,牢牢盯着封印。 青玄已凭借感应告知了他凡人降生下后代的事。当初找到凡人的是种神,带领他们迁居汤谷的是种神,重新教导他们规矩和生存之道的也是种神,如今凡人得以壮大,凡间生机得以存续,看来这是她的功德。 所有神仙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封印上,原以为这道裂痕之后封印会就此破开,不想之后却又没了动静。 原本毫无开口可能的封印忽然有了松动,顿时有神仙按捺不住,降下云来以神力相助,想要加速破开这封印。 不愿种神被封印所困的神仙们都走近来相助,青离也有了出手的打算,众神仙围上前去,刚接近却被一阵神力震开,覆在封印上的神骨又显露了出来,神光大亮,不可近前。 接连几声轻响,越来越多的裂缝显露,神骨忽然收敛了神光,剥离了封印,轻轻落在地上,变回原样。 封印顷刻间如同花瓣绽开,其内溢出丝丝缕缕的仙气,袅袅升腾,慢慢攀升缠绕,显露出一道人形,从虚到实,渐渐清晰。 第67节 脚下封印的藤蔓碎开,盘旋而上,绕在周身化为白中淡绿的天衣,纤腰楚楚,回风舞雪,云堆翠髻,轻裾随风。仙气中的人一手托着蓝玉瓶,一手持着龙桑杖,缓缓睁开了双眼,不再是纤瘦稚嫩的少女,而是婀娜风致的成年,未曾开口,顾盼遗光。 天钟悠悠,传递封神榜上录入的名号,仙鹤悠鸣,灵兽跪拜,神仙们纷纷垂首退让,青离收回惊愕的目光,不禁也垂下眼退去了一侧。 上古种神,历经凡体,如今终于得以登仙。 风衷的视线在眼前扫过,眼前仙神齐聚,却多有神性不安定者,头顶祥云拱瑞,却隐藏颓然之气,如今神力回归,尽在她眼中。她倏然将龙桑杖立在身前,清朗生气震荡四周,在场的诸位神仙顿觉神识安定,灵台清明。 过往没了凡人敬仰供奉而缺失的神性仿佛回到了心里,迷惘、绝望、易受蛊惑、人云亦云的凡俗之态从心中剥离,周遭肃穆,再不复先前模样。 风衷手心一拢,蓝玉瓶幻化不见,她收回龙桑杖,环顾左右,终于确定自己此刻身在天界。 抬脚迈出封印,脚下绿意滋生,再走出一步,却踏在了干涸的血迹之上,地面倏然开出了夺目的红莲,莲瓣上托起了落着的神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动,那截神骨落在了她的手中。 刹那间纷杂场景映入眼中,自我封印后的诸事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怔怔地站着,捏紧了神骨,方知这红莲盛放之处,原先躺着的是谁。 第76章 076 斩鄂 天界才过去两日,而凡间已经过了两年。 自打凡人之间降下了后嗣,人间便恢复了行云施雨。这两年来汤谷风调雨顺,庄稼草木生长得越来越好,凡人们渐渐已经摆脱靠猎食采集为生的日子了。 又到天历规定的日出之日,龙大龙二引着车驾载着小毛球,把太阳送上了扶桑树顶。 种神重新登仙的消息已经透过天钟传遍了青丘,它们正准备回扶风山去看看,可是龙大舍不得毛球,送毛球回青丘这一路走得特别慢。 龙二道:“我觉得我们的确是该回扶风山去的,神仙本就长得慢,小东君在人间长得更慢,不妨与涂山氏说一说,今日把它也一并带回去养些时日好了。” 龙大扭过头去:“那你带,我可不会带孩子。” 龙二呸了一声,“小东君又不是刚出生那会儿了,如此聪慧乖巧,用得着带?”说着转头朝车上问了句:“是吧?” “叽!”小毛球在车座上蹦蹦跳跳地回应。 “你看。” “哼……”龙大还是不大乐意,别说过去两年,就是过去两百年,东君死在它眼前那幕也挥之不去。若非得知种神成功登了仙,就是拖也别想把它拖回那伤心地去。 刚想到这里,车驾经过了汤谷上空,今日晴空万里,一丝云也无,下方情形清清楚楚,凡人们在地里晒收割下的稻谷,栅栏院里留了两个妇人在照看小孩子们,有一个看起来大一些,已经能走路,扶着栅栏抬头望着太阳,圆乎乎的小手还捞了两下。 龙大朝那孩子看了一眼,陡然大惊,车驾一晃,险些把小毛球摔下去,多亏了龙二及时停了下来,这才稳住。 “叽叽叽叽叽!”毛球气得跳到龙大头上来啄了它一口。 龙二也甩了它一尾巴:“你干嘛呢?摔坏了小东君我抽死你!” “别急着抽我,你倒是看看下面啊!”龙大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龙爪一直指着下方:“你快看那孩子!” 龙二垂眼看下去,身子也剧烈地晃了一下。 “叽叽!”毛球差点又摔一跤,跳到它头上来也啄了一口。 龙二全然顾不得疼,喃喃道:“那孩子……怎么与东君幼年时的人形长得一模一样?” “对啊,难道是巧合?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龙大不禁往下降了降,那孩子穿着改小的布衣,头顶绒发浓密黑亮,白嫩可爱,眉眼极其标致,身上还隐隐透着股灵气,怎么看都觉得不同寻常。 “叽叽叽……”毛球忽然对着那孩子蹦蹦跳跳,扇着肉翅想要跃下去,龙二赶紧抬爪兜住了它,心里越发诧异了。 木屋里忽然走出了青玄,毕竟不同于凡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半空中停着的东君车驾。 她与涂山族人都会定期来探望凡人们,时常与接来送往的龙大龙二打照面,早已习以为常,但从未见它们在此停留过,不禁疑惑,走去栅栏院旁将那孩子抱了回去,与院里的两个妇人说了几句话便飞身入云而来。 “你们在看什么呢?” 龙大还在发懵,龙二回了神:“你刚才抱的那孩子……” 青玄双眼一亮:“难道你也看出他特别了?” 龙二摇头:“有何特别之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与我们东君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若非东君已经形神俱灭,我真要怀疑那是不是他的转世了。” 青玄一愣,不禁朝下方望去,神情几番变幻:“说起来,他叫斩鄂……难道真的与东君有关?” 二龙什么都没在意,只在意到了“有关”二字,已经足够激动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龙二爪中的毛球高兴地在扭来扭去:“叽叽叽!叽叽叽!” 天界的祥云盘桓了整整三日才散去,神仙们早已离去,只留下东君府外台阶下大朵大朵的红莲和一片蔓延而去的绿意。 风衷正立在凌霄宝殿里,镇守殿门的门将看到她持着龙桑杖而来便没有阻拦,她已经在殿中仰头看了悬镜许久。 悬镜神力衰微,无法照到全部人间的情形,她将龙桑杖竖在镜下,注入灵气才终于支撑着它照到汤谷。 不合关谷底下,栅栏院里新生的孩子们在玩耍,她终于看到了那让她登仙的功德,撰着神骨在怀间,垂下头去,抬手遮住双眼。 “斩鄂,你小子怎么最会乱跑!” 风衷猛然抬头,镜子里黑黝黝的乘雷一把将刚跑到栅栏院边的孩子抱了回去。 “种仙,不可久留。”门将低声提醒她该出去了。 风衷回了神,转头出门,低声道了声谢。 一个门将怔怔地看着她远离,许久才低声嘀咕:“登仙了不是好事吗?她怎么好像眼眶都红了?” 旁边的不信:“你看错了吧,人家可是上古大神,能是随便红眼的?” 青离就在门外,青玄急着知道风衷的情形,不一会儿就感应他询问一下,其他神仙都已经散去了,只有他跟来了这里,早已注意到风衷的神色。 风衷却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路不停往南天门外走去,似乎是往下界去了。 龙大龙二很快回了天界,却发现天界似有些变化,仙气充溢,生气勃勃,连往常最不安分的那些个神仙们都庄重了许多。 奇怪的是它们并未见到风衷,不管是扶风山还是别的地方都没找到,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冥府和凡间连接之处的裂缝至今尚未完全合严,即使如此,天光也难以渗入,直至深不可见的冥界,依然一片幽暗。 忘川河因为冥府的天翻地覆而四处倒灌,深幽的路上时常可闻滴滴答答的水滴轻响,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森森阴间路途上,由远及近亮起一阵神光,照亮了四下,那是从风衷的龙桑杖中发出的。 风衷一路走过,一点一点收拾残局,瓦砾颓垣在她的神力下有所恢复,但无法恢复完全,毕竟这里不是她主辖之处,最需要的还是冥神的神力才能支撑。 冥界很大,她来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却也只恢复了部分而已,但好在足以安置仅剩的亡魂了。 终于到了正殿附近,这里是损毁最重的地方,风衷忽觉神力不济,龙桑杖中的神光暗了一暗,她捂着心口缓了口气。 “冥界不是主生之神久待之处,你早该离去了。”郁途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风衷抬眼望去,殿门里忽然浮出两排幽幽鬼火,却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的声音却反倒接近了许多:“刚登仙就来为我重建冥府,可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风衷冷冷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 “为了东君?”郁途冷笑着嘲讽:“若他还活着,此举倒还能叫他少折损些福德,可他已经形神俱灭,你就算做了补救,又能改变什么?” “他有没有形神俱灭我最清楚。”风衷手中的龙桑杖蓦然朝大门掷了过去,生气凛凛,神光大亮,覆盖了整个大门:“你所犯罪行还未清算,该随我去见执法神了。” “呵,就凭如今的天界,所谓的天条还能约束得了我?”门后幽蓝一闪,一阵阴气携带着一团鬼火极快地飞掠出去。 风衷追到外面,人间已是黑夜,那只是依附于阴气藏匿在冥界的一团意识,顷刻便无影无踪,难以追寻。 想必他此次受创不小,连意识都要休养,真身更不会随便露面了。 风衷望了一眼那裂缝,竖起龙桑杖,催使其一寸一寸弥合。生死再度隔绝,冥界亡魂才得以安息。 忙完时天已快亮,风衷的身后忽然传来两声熟悉的“噗嗤”,转头一看,熹微天光里,穷奇跑了过来,身形长大了一些,一下撞她衣摆上,又往后退开两步,肉爪猛揉眼睛:“噗嗤嗤嗤噗?” 风衷如今完全可以听懂它说什么了。“你没认错,的确是我。” “噗!”穷奇歪着脖子看着她,又退开两步,觉得自己需要适应一下。 “走吧。”风衷正准备带它去汤谷,头顶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天钟声,不禁停了脚步。 天界与混沌界的入口向来稳固,一直有专门的神将把守,今日不知为何忽然有煞气往上窜来,惊动了神将,连忙召集诸位神仙齐去相助。 神仙们齐聚而来,顾不得思索这煞气来源,齐齐合力施法压制。煞气渐渐退了回去,却有丝丝缕缕从中抽离而出,残留在这天界不去。 虽然只是些残余,但神仙们都知道这极魔邪物的厉害,缭绕蔓延而过之处,个个回避,唯有以阵法困住它,却也无法消除它。 忽闻一声兽吼,巨大火红的穷奇跃了过来,风衷从它背上一跃而来,龙桑杖指着煞气,竖指催动易死换生术。如今她神力恢复,此术威力今非昔比,但这煞气也绝非一般的阴邪之气,大有与之对抗之态。 有她生气在侧,诸位神仙顿觉灵力大增,不少双眼睛都在悄悄看她,天衣翩翩,美人皎皎,明明一脸冷肃却偏生是这般柔情万种的姿容。 “咳咳!”在旁结阵的青离轻咳两声,这些视线才收了回去,专心施术。 青离看了一眼入口,忽然蹙眉道:“不知这煞气是不是冥神所为,莫非他就藏在混沌界里?” 神仙们都听说了执法神近来在追查冥神下落一事,听了这说法都觉得有理。 “难道要执法神入混沌界去找他?” “如果这混沌界里有煞气,那岂是能随便去的?” 风衷忽然道:“不可能,郁途此时正是需要休养之时,若真在里面,绝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他是故意要让天界以为他在里面,好遮掩自己真正所在。” 青离觉得也有道理,毕竟种神与他交手多次,彼此最是了解。 煞气果然不肯屈服,始终难以消除。风衷不清楚这混沌界里究竟有多少煞气,但料想不多,毕竟除了冥界之外,混沌界是郁途另一处爪牙聚集之地,他不会轻易将这里毁了。 她在入口四周布上结界,就地坐下,竖起龙桑杖,倏然间身形消失不见。 诸位神仙大惊,却见那煞气被龙桑杖中的生气引导着入了混沌界的入口,在那旋涡般的云中消弭不见。 青离这才回味过来:“种神是以己身做阵,引导煞气封印了。” 这术法风衷以前也用过,但当时肉体凡胎,有诸多凶险,如今神力恢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消隐身形也是为了免除煞气对己身的伤害。 神仙们合力护法,其实神力并不算弱,只是长久以来对煞气形成了畏惧,总有些束手束脚。如今有风衷打头阵,他们才放开了许多,合力将入口重新稳固,被导回去的煞气再不能往上窜来。 不知不觉过了很久,青离凝神打坐施法,并未察觉时间流逝,直到收到青玄感应,问他为何这么久不回蓬莱,他才惊觉已经过去多日了。 他觉得奇怪,煞气并不算多,种神封印它需要这么久吗?看向入口处,却忽然发现龙桑杖早已不在,连忙起身转头四顾,连穷奇也早就不见了。 凡间刚刚夕阳西下,汤谷的栅栏院里,明夷正挽着衣袖在石磨上磨米粉,原先总是散着的头发如今挽成了简单的发髻,眉眼间有了细细的纹路,一边对旁边帮忙的斩贺道:“你发觉没有,最近附近的树木都长得特别好,我上次瞧着棵树苗才到腰,今天看居然粗了一圈,还长高了一掌,你说怪不怪?” 斩贺听得很惊奇:“有这样的事?” “是啊,真是好古怪。”明夷说着朝四周扫了一圈:“斩鄂呢?” “睡觉呢吧,臭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懒,到底跟谁学的!”斩贺笑骂了一句。 第77章 077 少年 第68节 青丘今日迎来了稀客。 涂山秀秀提着衣摆往族长住处跑去,老远就看到一名女子持着龙桑杖站在门口,白中带绿的天衣在风里舒展翩跹,黑发如云,容貌皎皎,仿若明珠在照。 “风衷!”她跑过去一把抱了上去,高兴地跳了两下,脚腕上铃铛脆响:“你真成仙了啊!真是太好了!奶奶以前说的没错,你成年的模样实在太美了,我都快忍不住为你去修男身了!” 话刚说完,一只手拎住了她的后领:“你就不能想些正事?” 涂山秀秀挣扎开,后面的不是涂山奉是谁。她哼了一声,继续抱着风衷的胳膊:“别理他,他这是嫉妒你我!对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啊,我早就听说了你成仙的事了。” 风衷笑了笑:“人间有许多事要做,我今日才得空前来,一来是探望探望你们,二来是想见一见孩子们。” 她经常在附近一带驱逐妖兽,整顿荒凉,一点一点往东方大地之外的地方推进,落脚之处却是在汤谷。好几次她都看到龙大龙二接送太阳,车上总带着一个孩子,留心了它们飞的方向是青丘,便猜想曦光当初是将孩子们寄养在这里了。 曦光做事向来细致,她不用多问也知道孩子们被照顾的很好,今日她去东海见了甘渊神女,与她说了曦光和孩子的事,回来便特地赶来了此处,想要来见一见它们。 涂山秀秀有些惊讶:“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既明就是一个啊。” 风衷愣了一下:“什么?” 涂山秀秀挽着她的手臂往屋里走:“没关系,等太阳落山它们回来你就能见到了,你进来坐,我刚好与你说说既明的事。” 风衷点点头,随她和涂山奉进了屋内,耐心等候。 然而此时此刻,龙大龙二正悄悄潜伏在汤谷里。 汤谷越来越多的土地被开垦了出来,庄稼的种类也多了不少,近来接连下雨,恰好今日放晴,正是劳作的好时候。 斩鄂提着个阔口的陶质水壶在手里,准备送水去田地里给大人们,刚出院门就听见东行在自家木屋门口叫他:“斩鄂,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绑着快散的头发。 东行是乘雷家的女儿,比他小一岁,随父亲,皮肤黑黑的,可是笑起来很甜。 其他两户人家都生了两三个兄弟姐妹,只有他们俩是一家一个,自然更为亲近。何况斩鄂又与旁人不同些,才十来岁的少年,已经生得身姿修长,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布衣却说不出的风流俊逸。东行见过最好看的人大概就是涂山族里那个银发的男神仙,可是她觉得斩鄂比他还要好看,打小就喜欢粘着他。 斩鄂对此也早就习惯了,说了声“好”,站在栅栏院门边等她。 不远处的山石草丛后,幽幽露出了龙大的脑袋,接着上面又架上了龙二的脑袋,然后又跳上了个黑乎乎的毛球:“叽!” “嘘——”龙大龙二齐齐示意它噤声。 毛球肉翅捂了捂嘴巴,安分了。 “越来越像东君了,我已经等不及想看到他成年的模样了。”龙大的声音仿佛是蚊子在叫。 龙二道:“也不是没办法,我们今日起便回扶风山里去住,以后经过这里就尽快冲过,不往下看。天界时间过起来快,这样等过些时候我们再来,他铁定就到成年了。” “咦,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好好好,我们这就走!”龙大说完朝那边挥了挥爪:“东君别急,我们过几年再来看你哈。” 龙二拍了它一爪:“你怎么话那么多,小心被发现!” 这一拍头顶一动,毛球滴溜溜就滚了下去,它还挺高兴,爬起来顺势就往栅栏院那边跑过去了。 “糟了!”龙大伸出爪子,险些就要冲出来,还好被龙二及时按住了。 东行终于收拾好了,匆匆跑了过来。 斩鄂推开栅栏院门当先走出去,眼中忽然跑来个黑乎乎的东西,蹦起来就往他身上扑,他一把抱住,举起来一看,圆滚滚毛绒绒的,不禁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 “叽叽叽叽!”毛球蹭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东行立即往院子里跑:“这一定是什么小妖兽,我去拿绳子来拴住它,等养大了就能吃了!” “叽!”毛球一下炸毛了。 斩鄂连忙搂住它,转头看东行还真回去找绳子了,摸了摸它的羽毛道:“你从哪儿来的啊?” “叽叽……”毛球靠着他的脸蹭了蹭。 斩鄂嫌痒,笑着躲开,将它放下地,揭开水壶倒了些水在盖子里,放在它面前:“喝吧,喝完就赶快走,不然可就真要被抓起来养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就很喜欢这小东西,不愿意它被养,更不愿它以后被吃了。 可是毛球对水半分不感兴趣,只想粘着他,蹦蹦跳跳地想往他身上窜:“叽叽叽!” “好了好了,绳子找到了!”东行这都是跟大人们学的,开心地要跑来露一手。 斩鄂连忙把毛球捧起来往草丛里抛去:“快走!” “叽!”毛球滚了几圈正好落到龙大龙二跟前,二龙连忙抱起它就往草丛里退去。 “走走走,回扶风山去!” “叽叽……”毛球的嘴巴被捂住,也被一并带走了。 “咦,那小妖兽呢?”东行拿着绳子在周围看来看去。 “跑了。”斩鄂朝草丛里看了一眼,方才那里好像很热闹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摆摆手:“走吧,大人们该等急了。” 东行只好把绳子丢回了院子里。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昏暗下来,大人们却还在劳作。斩鄂实在佩服,与勤劳的大家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懒散的好似个异类。 出了山谷到了田地间,却发现大人们都不在,田地里坑坑洼洼,遍布着脚印,好似奔跑过。斩鄂将水壶放在田垄边,走近去看,发现里面还掺杂着别的脚印,看起来像是什么野兽的。 “斩鄂,快跑!”远处传来高呼,斩鄂抬头看去,看到大人们站在对面的树影里,齐齐朝他挥手。 他觉得不对劲,拽起东行就跑。 后面传来了野兽的嘶吼,他扭头看了一眼,竟然是只青面獠牙的妖兽。 汤谷很少会有妖兽进入,以前他倒是听大人们说过外面很荒凉,全是妖兽,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东行跑得慢,很快就没了力气,田地尽头是条小河,斩鄂知道她会水,到了那里将她往河里一推,掉头跑开,那妖兽果然只朝他追了过来。 斩鄂虽然平时看起来懒洋洋的,身手却很敏捷,许久也没叫那妖兽追上。但也终于惹怒了那妖兽,它陡然挥爪一抓,斩鄂往前一倾,摔倒在地,肩头顿时被划出了道口子。 嗖嗖几支羽箭射来,明夷和斩贺握着弓箭带着人跑了过来,却见倏然一道红影窜去了斩鄂身前,张口就咬住了那妖兽,几口吞了个干净。 斩鄂捂着肩头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那红影。那是只更大的妖兽,火红的毛发竖了起来,犹如尖针,嘴中獠牙犹如利刃,盯着他望了许久,倏然咻了一下变成了幼崽模样,浑身雪白,圆滚滚地朝他扑了过来,在他腿上蹭了蹭:“噗噗!” 斩鄂连忙后退,它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直接就在地上被拖行了好几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接连碰到古古怪怪的东西,他哭笑不得。 “这是……”明夷和斩贺盯着地上的东西犯嘀咕,总觉得有些熟悉,便没急着放箭。 忽然那小东西忽然撒了手,像是受了什么召唤一般,倏然化为火红巨兽,张开双翅朝远处山头飞去。 斩鄂眯着眼睛望过去,山林树影间似乎立着一道窈窕身影,脸朝着他的方向,他往前走了几步,垫了垫脚,却看不清楚,那影子连同那火红的巨兽都一并消失了。 “好像是来帮我们的。”斩贺收回视线看向明夷。 明夷点点头:“大概是吧。” 乘雷带着湿哒哒的东行走了过来,拍了一下斩鄂的肩膀:“不愧是人皇之子,很靠得住啊!” 斩鄂疼得龇牙咧嘴,肩头的伤冰寒刺骨,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倒地不起了。 东行吓坏了,气得捶了两下父亲,忙不迭来扶斩鄂,斩贺已经将他背了起来,匆匆回住处去。 明夷也顾不上再忙了,招呼大家即刻回去。 风衷这才又从树影之后现了身。她刚刚从青丘回来,刚好看见龙大龙二带着小毛球往天界去了,正想去追,不防这里出了事,只好留下。好在小毛球看起来很好,在车驾上还活蹦乱跳的,她总算不用太担心。 天已黑透,斩鄂的伤早已包扎好,早早回屋睡觉去了,伤里的妖毒弄得他胃口全无,什么也没吃,可凡人们根本看不出来。 东行担心他,举着火把跑出院子,到了那间单门独户的小木屋前推了推门,发现早已上栓了,只好怏怏回去了。 她刚走,窗台上就显露了坐着的身影。风衷看了一眼屋里熟睡的斩鄂,轻轻跃了进去,坐在他身旁,用龙桑杖为他治愈伤口。 他住的木屋就是当初她的那间,大概是凡人们忘了她之后就将这木屋随便处置了。她自己就住在不合关的山峰之上,外面看来根本什么都没有,其实是布了结界,恰好就可以随时看着这间屋子。 生气进入体内后极其舒适,斩鄂翻了个身,手指触到了柔软的天衣衣摆,不禁多摸了几下,扯在了手心里。 风衷起身时才发现衣摆被他拽住了,不想惊扰他,就这么坐在旁边陪了他一夜,少年面庞俊逸秀致,但已经可以看出成年模样。她伸手摸了摸这张脸,托着腮看着他。 斩鄂隐约间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可是醒过来什么都没有,自己分明独自躺在木屋里。 “斩鄂!斩鄂!”东行在门外唤他,她的声音也遗传了父亲,天生大嗓门儿:“你现在好点没有,想吃什么吗?” 斩鄂想了想:“肉,火烤的那种,有吗?” “啊?这大早上的,谁给你做那个玩意儿啊!”东行跑回去找大人们商量了。 她刚走,忽然就有块肉递了过来,凭空横在斩鄂眼前。 斩鄂一愣,默默往后挪了两步,眼神左顾右盼,这是怎么回事? 颈后一阵温热,有只手托住了他,那块肉就飘到了他嘴里,他咬了一口,发现味道实在好得很,不禁更古怪了,眼珠转了转,干脆又说了句:“我想喝水,仙露一样的水。” 涂山氏送来的仙露他喝过,但那很珍贵,只尝过一次,至今难以忘怀。 面前忽然又横来一盏小碟,里面盛着醇浓的仙露,香气四溢。 那只手依然托在他背后,仙露送到了他唇边,好似有个人喂着他喝了一口。 斩鄂乖乖喝下,忽然一把抓向后颈,只摸到几根手指,柔滑地从他掌心抽离。 他怔了一下,连忙起身,推开窗就跃了出去,靠在窗下直喘气:“完了,我不会是被个女鬼看上了吧?” “嘭”的一下,他的脑袋挨了一下揍,疼得他嘶了一声,抱着头左右看了看,再不敢乱说了。 第78章 078 命定 不出两日,斩鄂的伤就好了,明夷还不放心,将以前青玄送的良药也都给他用了,这下更是完全好透了。 一切又恢复如常,唯一不同的是斩鄂总觉得身边似有个看不见的人盯着他。他也不敢说“女鬼”,一说准要被揍,更不敢嘀咕想吃什么喝什么,不然全都在眼前变出来。 以往大人们会说些当初遭遇妖魔鬼怪的经历来给孩子们听,在斩鄂的意识里,看不到的就是鬼魂,自然就把那看不见的当做是“女鬼”了。他胆子最大,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可是别人都很畏惧。 有次他悄悄跟东行提了“女鬼”的事,把她吓得脸色发白地跑回了栅栏院里,还非劝明夷给他在院子里盖间新木屋,免得离大家远被鬼怪给害了。 斩鄂喜欢清静,不爱凑热闹,自然不乐意住到人堆里去,于是干脆再也不提“女鬼”的事了。 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摸出了些门道来,那“女鬼”只是偶尔出现,比如偷懒被抽了一顿的时候,第二天他的伤就自己好了,旁边还放着灵药;又或者是不慎遭遇到危险时,那个火红的巨兽一定会现身相助…… 若非摸过那只手,他都快怀疑那“女鬼”就是那个巨兽了,想想就要打个激灵。 汤谷这地方因为阳光雨水充足,一年收两季稻谷是常事,时光如水划过,如今已经收完一轮了。 这两日没太阳,天气阴凉,斩鄂又窝在木屋里睡觉,忽然木门被拍的震天响,东行在外面唤他:“斩鄂,快来,给你个好东西!” 第69节 他爬起身去开门,怀里被塞了一团粗布衣裳。 “喏,给你的,我刚学会的,就当练练手了,你快穿穿看。”十几岁的少女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东行近来就刚学会了做衣裳,头一件便是给斩鄂做的,此时站在门外脸都红了。 斩鄂接了过来:“那你等一下。” 东行藏了一脸的喜悦:“嗯嗯。” 斩鄂合上门,解开了腰带,刚要脱衣服,眼睛在左右扫了扫,又一把抱住了胳膊。 不行,说不定那个“女鬼”在呢?脱了岂不是叫她占了便宜! 他又把腰带系了回去,打开门道:“我试了,挺合身的。” “啊?我都没看到呢!”东行有些失望。 “下次穿出来你不就看到了。” “好吧。”东行又高兴起来,埋脸笑着回院里去了。 斩鄂合了门继续睡,不知不觉间感觉有人在剥他的衣服,他用手挥了两下侧过身继续睡,朦朦胧胧间听到一把声音缓缓动人:“衣服小了,又长大了许多。”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什么都没有,低头一看,大吃一惊,身上居然换上了东行送来的那件衣服。 太无耻了!居然趁他睡觉剥他衣裳!他揪紧了衣领,忿忿地说了句:“我不管你是谁,以后别再来了!” 已经做好被揍的准备了,但这次并没有挨打,过了许久,窗户动了一下,他朝那边望了一眼,将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再没感觉到有别人存在了,不禁松了口气。 少年心性,很多事情容易转头就忘,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冒出来,很快这事就从他脑海里淡去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对于神仙而言,时间过得飞快却也不算什么,对于凡人而言,时间却会在身上带来巨大的变化。 青玄因为闭关炼蛊,有好几年没亲自来过汤谷了,可感觉像是并没有过去太久。 她提着些丹药落在了不合关的山峰上,转头看了看,风衷不在。 上次风衷去东海找甘渊神女,也顺道去了趟蓬莱,但她当时在闭关并未能见到。后来听涂山秀秀传信才知道风衷登仙后就住在汤谷,如今来看果然山峰上仙气缠绕,可惜仙气的主人不知去向。 她叹了口气,入谷去了凡人们的居所。 孩子们大了,自然又新盖了好几间木屋,栅栏院也扩大了,还重新加固了一次,比往年高了一些。 院子里有两个年轻姑娘在忙着晒衣裳,青玄看到她们才惊觉时间变化之快,她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满地打滚的模样呢,居然这么快一个个都这么大了。 “你找谁?”身后有人问她话,声音悠悠沉沉似醉酿。 青玄转过头去,他“啊”了一声:“我记得你,你是以前常来看我们的那个女神仙。” 青玄却睁大了双眼:“你……你是斩鄂吗?” “是啊。”斩鄂不知从何处而来,手里捏着片宽大的树叶挡在头顶遮阳,头顶下的脸带着笑,灰白的布衣衣襟微散,皮肤白皙,眸如点漆,怎么看都与其他终日劳作的凡人不是一类,像是行走山林间的闲散旅人。 “你……你果然是……”看到这张脸瞬间像是一下回到了过去,青玄怔忪着望着他,忽然眼眶一红,把丹药往他手里一塞,飞身而去,消失不见了。 “诶?”斩鄂抬着树叶望着天:“怎么了这是?” 院里的两个姑娘在吃吃的笑:“斩鄂你生得太好看了,把人家神女都给迷住了,若是被东行知道了,一定又要生气了。” 但凡有姑娘对斩鄂多说几句话东行都要生气,她们都习惯了。 斩鄂撇撇嘴,把丹药递给她们,回屋去了。 没过两日,涂山氏也来了。 这些年汤谷安定,凡人们渐渐过得安稳,涂山奉也很少亲自前来,多半就是隔段时日叫个族人来看一眼情形。今日他却亲自来了,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涂山秀秀。 他们从青玄那里收到了消息,没有去栅栏院,而是直接到了斩鄂的木屋前。 一大清早,斩鄂刚刚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门口一男一女两道银发白衣的身影,不禁一愣。 然后那娇俏的姑娘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扑上来抱着他胳膊就开始嚎:“东君啊,你当初死得好惨啊,你居然又活了啊……” “……啊?”斩鄂愣住,最近的神仙们都怎么了? 涂山奉把涂山秀秀提了回去,顺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上下打量了斩鄂一番:“终于知道为何种神一直住在这里不肯走了。” 涂山秀秀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啊?” “蠢。”涂山奉敲了一下她的脑壳,对斩鄂道:“知道你还活着便好了。”说完就提着涂山秀秀乘云走了。 斩鄂倚着门摸了摸脸:“我还没死呢……” 接连两桩怪事也就算了,这晚睡觉他竟又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乘着船去东海捕鱼,海上升起了仙山,山头上的泉水里有个美若天仙的女神仙,身上天衣好似海水般蔚蓝,温柔地看着他,眼中莹莹有泪:“种神竟没骗我,我儿果然还在世。” 斩鄂莫名其妙,可是又突兀的很心酸,直到梦醒,摸了一下眼下,居然还哭了,顿时觉得很是丢脸。 在这段怪事频发的日子里,风衷终于又回到了汤谷。 这段时日她去了一趟天界,执法神仍无郁途的消息,又去了一趟雷泽,想为小黑重塑一副身躯投生,可是许久也没有收获。 如今再回到汤谷发现一切安稳如旧,这才放心。 日头尚在正中,本该是劳作的时候,栅栏院里却聚满了人,很是热闹。大家似乎在忙着庆贺什么,铁锅里煮着东西很香,馋的她脚边的穷奇不停地转悠。 风里送来了明夷的声音,风衷站在不合关的山峰上,倚着树干看着她。犹记得当初刚遇到她时灰头土脸但年轻英气的样貌,如今她穿着布衣,挽着发髻,收拾得齐齐整整,哪里还像当初那般好似蛮人,可也不如当初年轻了。 “过了今天斩鄂就成年了,今后多半就靠他了,我就不怎么主事了。”明夷笑了笑,忽又板起脸对大家道:“以后你们可都得管着他点,再不能让他像以前一样懒散了!” 大家哈哈大笑,风衷倏然站直了身子,这才惊觉已经过去很久。 阳光穿透树影斑驳,斩鄂就在附近山头一棵大树的枝丫上睡着,身上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可是他生来就皮肤雪白,黑发永远懒得束起,就这么垂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股闲适旖旎的味道。 东行从山下爬了上来,手里撰着两个果子。她长高了许多,皮肤也比小时候白了一些,穿着米白的布衣,黑亮的头发上坠着朵新摘来的黄花,衬得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斩鄂在睡觉,她故意把一个果子递去了他嘴边,想要弄醒他,忽然又收了回来,盯着他的嘴看着,脸红了起来。 然后她朝左右看了看,鬼使神差的就低头凑了过去。 哪知原本睡得稳当的斩鄂忽然就翻身摔了下去。 却没有直接落地,好似有股力道稳稳地托住了他,轻慢地将他放到了柔软的茅草间。 东行正意外,斩鄂一下惊醒了,坐起身转头看了看,问她道:“怎么了?” “呃……”东行尴尬难言,塞了个果子在他手里:“首领说了,你成年了就该主事了,她不是嘱咐你今天该去播种的,结果你没去,让我来叫你呢。”说完匆匆走了,垂着头好似做了贼。 斩鄂叼着果子枕着手臂又躺了片刻,实在没有睡意了,起身缓缓下山。 山道旁流经浅浅的溪水,近来雨水颇多,溪水涨了不少,他蹲下身撩水洗了把脸,方觉彻底清醒。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他蹲在旁边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忽然想起近来那些神仙见了他就一副哀伤难言的模样,临水照面,摸了摸脸颊。 他这张脸怎么了啊,长得这么勾人伤心? 好好的水面,忽然荡起轻轻的涟漪,他怔了怔,以为下雨了,抬头去看,吧嗒一滴水珠又落在了他脸上,滑过他的嘴角,微微有些咸苦。 他抬起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皱着眉站起身来,盯着水面心里犯嘀咕,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风衷此时就站在他身旁,水面里映着他们并肩的身影,他已经和当初的曦光一模一样。 手腕忽然一紧,她垂眼看了看,挨着他的那只手腕上似缠缚了细细的丝线。 “斩鄂!臭小子你偷懒到现在了!还不死回来!” 山下一阵怒吼,斩鄂叹了口气,转身下山去了。 明夷早已不悦地站在院门口,远远看到他懒洋洋地下了山来,怒道:“叫你去播种,你又去偷偷睡觉了!” 斩鄂摸摸鼻子。 “去干活,今天不做完回来看我揍不揍你!”明夷将装着种子的陶钵塞在他手里,气呼呼地回头进屋。 东行从自家木屋里探头探脑地朝外观望,忽听明夷吼了句:“谁敢帮他晚上就别吃饭!”她吓得缩回头去了。 斩鄂无奈,谁叫他是人皇之子呢。 夕阳都快下山了,他走去田里,挽起衣袖,赤着脚踏着泥土,一手端着陶钵,一手捻着种子,慢吞吞地播撒。 撒着撒着,眼前土地上忽然出现了炫目的光亮,他抬头望去,好端端的天边现出了彩霞,有块祥云从远处飘了过来,轻轻落在了田垄上。 云上走下来个女子,飘逸的天衣白中透着生机盎然的鲜绿,手中持着根长杖,黑发挽在背后,眉眼如画蕴了万般风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脚下所过之处,播下的种子一株一株冒出了绿芽,直到他跟前站定,未吐一字,眼神却已像是诉说了千言。 斩鄂呆呆地望着她:“你是谁?” 风衷轻轻笑了笑:“我是你命定的妻子。” “咣”的一声,斩鄂手里的种子洒了一地。 第79章 079 父母 怎么看这都是个神仙,神仙居然自称是他的妻子,斩鄂完全懵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斩鄂么?” “是啊。” “那我便没认错人。” 斩鄂接连后退几步,近来的神仙们都怎么了啊,一个个都这么古怪!哪有冒出来就要做人家妻子的? 他左右看了看,倏然转身就跑,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风衷有些好笑,捡起了地上的陶钵,抬了抬手,撒了满地的种子便全都自行入了土地,甚至还冒出了嫩绿的鲜芽。 到吃晚饭时,明夷亲自来地里检视,本以为没可能种完的,哪知一整块地的种子都播下去了,居然还这么快就长出来了,简直神奇。 她甚是欣慰,回去时远远看到斩鄂的木屋门窗紧闭,还以为是先前训了他一顿惹得他闹脾气了,去栅栏院里亲自端了吃的送了过去,放在了他的窗台上,安抚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将来族人们都靠你带领了,你哪能一直这样随性而为呢?” “嗯……”斩鄂在里面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明夷在外面等了片刻不见他露脸,只好回去了。 窗户上垂着的草帘被一只手悄悄揭开,斩鄂的脸从窗户里面探了出来,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先前的神仙,终于松了口气。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在找我?” 斩鄂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那神仙居然就坐在他身后,脚边还窝着以前见过的那只妖兽,雪白的一团睁着圆眼看着他。 “你怎么跟过来了?” 第70节 风衷道:“我注定要成为你的妻子,不跟着你跟着谁?” “可我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会娶个仙女为妻?” “若无可能,我怎会现身于你眼前呢?” 穷奇忽然扑到了斩鄂跟前,腻歪地扒着他的衣摆。 风衷笑了笑:“你看,穷奇也认识你。” 斩鄂低头看着她口中的穷奇,却见它肉爪一直指着窗台,“噗噗嗤嗤”的叫唤,干脆将放在那里的吃的都放到了它跟前,它立即一头扑到了吃的上面,欢快无比。 什么认识他,分明就是认识吃的!斩鄂心里暗自嘀咕。 天渐渐黑透了,穷奇也把面前的东西都吃光了,可是面前的神仙却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 斩鄂有点慌了:“你不会打算住在这儿吧?” 风衷在半昏半暗里托腮看着他,微微笑着:“夫妻自然要住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呀。” 斩鄂被她盯得慌乱,退到角落,整个身子都藏在暗处里瞧不见了,半天才说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风衷,不过你以前都叫我小种子。” “以前?可我并不认识你啊。” “你我认识很久了,只不过你暂时忘了,总会想起来的。” “……”斩鄂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活了这些年,不记得以前认识过她啊。 屋里一时没了声响,月亮升了上来,透过窗户照在神仙的身上,莹莹生光,美不胜收,那双眼睛好似蕴了漫天的星辰,始终就没离开过他身上。 斩鄂心口通通直跳,避开她视线道:“为什么是我啊?” 风衷低低笑了一声,却似有些怅惘:“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斩鄂怔了怔,竟被这话弄得有些面红耳赤,不知该作何回应,闭起嘴不做声了。 渐渐已至深夜,他依旧无法放松,靠着角落正襟危坐。 风衷问他:“你不困么?” 困啊,可是面前坐着个貌美不可方物的女神仙,怎么睡得下去啊!斩鄂默默扭头。 面前忽然一暗,他转过头来,却见女神仙已经到了跟前,在他面前竖起了手中长杖,他顿觉浑身舒畅,心绪松弛,不出片刻就抵不住困乏歪头睡了过去。 风衷将他放躺下来,就坐在他身边看着。 穷奇趴在她脚边,也一并看着:“噗嗤嗤嗤噗嗤噗?”黑衣猎人啥时候可以再给老子猎吃的啊? 风衷抬手敲了它脑壳一下:“你怎么尽顾着吃。” “噗……”穷奇扭过头不理她,自打她登了仙,仙神一体,再也不用食人间烟火了,可考虑过它没有?都多少年没吃过三昧真火烤的肉了哼! 一夜到天明,风衷在旁打坐已然入定,忽然听到木门被重重拍响,东行在外面高声呼唤:“斩鄂!斩鄂!” 她起身过去拉开门,外面的喊声戛然而止。 东行错愕地看着她:“你是谁?” “种神风衷。” “神仙?”东行不禁朝她身后望去。 斩鄂已经惊醒,匆匆跑过来将风衷往身后挡了挡,钻出来迅速合上门,推着东行就往外走。 东行挣不开,被他一路推着往栅栏院走,还转着头直往木屋里看:“种神是什么神仙?为何会在你屋里?” 斩鄂心头纷乱如麻,随口道:“不知道,路过的吧?” “打你屋里过?” “嗯……神仙嘛,走的路都不同寻常吧。”斩鄂岔开她的注意:“你找我有事?” “哦对!”东行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一把拽住他衣袖:“快来!他们在山上发现了龙,你阿爸已经爬上去了!” 斩鄂一愣:“龙?” “对!” 斩鄂将信将疑,被她拽着一路跑到栅栏院旁的山头下,乘雷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个个手里都拿着兵器,全都仰头望着山上。 斩鄂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忽闻一声高昂的吟啸,接着就有道人影从山腰滚了下来。 “斩贺!”乘雷连忙跑了过去。 斩鄂也赶紧跑去接,还没靠近,却见山头窜下来一道长龙,抓住了快落地的斩贺,将他放在了地上后又倏然窜了回去,快得几乎连什么模样都没叫人看清。 尽管如此,众人也能确定那的确就是龙了,大惊失色,再也不敢靠近了。 乘雷将斩贺扶了起来,除了蹭了点灰尘之外,人倒是无大碍,但他很忧心:“难道就任由这龙盘踞在这里?” 斩鄂拧了拧眉:“我去。”说着拿了乘雷手里的枪,用口叼住,徒手便往山上爬去。 东行追过来拉住他:“别去,那可是真的龙!” 斩鄂拂开她的手,继续往上爬。 大家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东行担心地不行,转头四顾,恨不得去把刚才见到的种神给搬来求助。 斩鄂爬到了山头上,一手握着枪在手中,绕过眼前的大石,不禁愣住,原来居然有两条龙,巨大威风的青麟长龙,赫然就盘踞在他眼前。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眯了眯眼,提着枪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来路,休要打汤谷的主意!” 两条龙的神情却似乎比他还震惊,忽然退开几步,朝着他低下了头去,伏低身子,看起来万分驯服,而后慢慢退后,扭头飞远。 斩鄂呆了呆,就这么走啦? 下方传来高呼:“斩鄂好样的,不愧是人皇之子!” 他默默扭头看了一眼,人皇之子也太好当了吧。 刚要下山去洗漱吃饭,忽然眼前落下两道身影,两个青衣凛凛的男子立在他面前,一人手中还捧着个黑乎乎的毛球。 他怔了一下,一眼就认出了那小东西:“是你……” 小毛球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叽叽叽!” 斩鄂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啊!” “叽……”毛球沮丧了。 斩鄂摸摸它的羽毛,看向那两个男子:“你们是?” 其中一人道:“我们是负责抚养这孩子的神仙,它想见你,我们便送它来见你了。” 斩鄂更意外了,没想到这小毛球这么有来头,不过是当初萍水相逢,居然还想着见他。他心里微暖,忽然注意到那两个男子的额头,好奇地问了句:“你们头上那个是角吗?” “呃……是。”二人似有些尴尬。 斩鄂也没在意,小毛球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好像比往常更加黏糊他了。 “斩鄂,你还不下来干什么呢?”下方看不清山头上的情形,只能看到斩鄂的背影,东行忍不住叫他了。 斩鄂担心小毛球被他们发现又要被圈养,赶紧将毛球还了回去:“你们快走吧,下次别来了。” 说完匆匆爬下山去了。 “叽叽……”毛球依依不舍地伸出翅膀。 他一走,两个青衣神仙瞬间化为原形藏去了大石之后。 龙大很感慨:“唉,凡人长起来果然快,你再瞧瞧小东君……”它默默翻眼看向头顶的毛球。 “叽……”毛球绒毛迎风招展,越发沮丧了。 龙二甩了它一尾巴:“都怪你,方才藏得好好的,居然引来了凡人,害的我要变人身出来示人!” 龙大嘿嘿笑了一声:“我也变了啊,又不是你一个人出丑。” “哼!” 正斗着嘴,忽听身后一把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俩可算现身了。” 二龙唰地扭过头去,身后站着衣带当风的女子,光彩照人,板着脸也挡不住风情万种。 它们愣了半天,忽然看到她手里的龙桑杖和脚边的穷奇,一下反应了过来:“种神!” “叽!”毛球忽然从龙大头顶跳了过去,踏着风跑了一小段,又扇着肉翅飞了一段,一下扑进了风衷怀里。 风衷摸了摸它的脑袋,对二龙道:“你们把它带回天界这些天了,不也没怎么长?” 这下轮到两条龙沮丧了。 风衷将龙桑杖靠在毛球身上,神光溢出,倏然间它起了变化,黑亮的绒毛变作了天衣,缠在了粉嫩的人身上,漆黑的头发,雪白的脸,扑扇的大眼,才两三岁的孩童模样,神韵却像极了曦光。 龙桑杖可促使万物生长,毛球长到如今,只差那么一小步,如今终于显露人形了。 “嗷嗷,小东君!”龙大黏糊地扑了上去,可惜没有扑到,风衷已经及时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你们都看到了,曦光的凡人之态已经成年,我要带既明去见他,你们去忙吧。” 风衷抱着孩子轻轻跃下山去,小既明居然还笑嘻嘻地朝二龙挥了挥手。 “说走就走,一点留念都没有。”龙大伤心地以爪扶额。 龙二撞了它一下,仿佛刚刚才回神:“你难道没听清种神说什么?她说那就是东君啊!” 龙大一愣,瞬间整个人又振奋了:“东君没死!” “嗷嗷嗷!!!”瞬间两条龙窜了出去,整个天边都荡漾着愉悦的龙啸。 正往回走的凡人们都提心吊胆地抬头望了望天,以为那龙又去而复返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回到栅栏院里,大家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今日斩鄂的英勇之举。 明夷听了很高兴,也夸了他两句。 斩鄂挨着泉水洗漱,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扭头一看,院子里的人全都齐刷刷地盯着院门。 他探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风姿绰约的女神仙牵着个孩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圆滚滚的小妖兽。 东行走过来,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她怎么又来了?别跟我说又是路过!” 斩鄂摇了摇头,诧异地看着她身边多出来的孩子。 凡人们已经看出对方是神仙,神情都很恭谨,明夷上前,有礼有节地招呼:“这位神女是?” 第71节 “种神风衷。” “种神……”明夷忽然愣住,看了看身旁的斩贺,他也若有所思。 乘雷走过来小声道:“奇怪,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明夷正有这感觉,又见到那妖兽,好像还是以前救过斩鄂的那个,越发觉得熟悉了,打开院门请风衷进来。 风衷道了谢,牵着孩子直接走到了斩鄂身边,摸摸既明的头顶:“去吧。” 既明立即张开双臂朝斩鄂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腿,甜甜地叫了一声:“父亲!” 斩鄂震惊地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尖看向风衷:“他叫我?” 风衷点头:“是啊,他是继承你血脉的后嗣。” 凡人们顿时呆若木鸡,一致盯着斩鄂,明夷当场就怒了:“斩鄂,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了孩子!” “我不知道啊?”斩鄂一脸无辜。 “你不知道?种神都把孩子送上门了!” “我真不知道……” 东行怔怔道:“孩子的母亲是谁?” 既明松开斩鄂,嗖得扑进了风衷怀里:“这是我母亲!” 东行立即瞪向斩鄂。 明夷大怒:“刚夸你英勇呢,真本事啊,连神仙你都敢下手!” 第80章 080 心软 前一刻还是逐龙的英雄,下一刻就成了无耻之徒,变化太快,斩鄂自己比别人更难接受,连忙走到风衷跟前道:“你倒是说实话啊,昨日我才见到你,今日就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我就是想下手也得有机会啊!” 这么一说东行想起来了:“对,我也是今早才见到这位神仙的。” 明夷的脾气收敛了下来,转头看向风衷:“究竟怎么回事,还请种神直言。” 风衷道:“此事特别,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的确是孩子的父亲,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并没有说谎。” “唉,你这算什么实话啊。”斩鄂扶额。 既明最高兴,左手揽着他的腿,右手扯着风衷的衣摆,半分不在意眼下是什么情形。 明夷看了看那孩子,与斩鄂简直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想当看不见都不行。但若是这种神故意设的局,那也绝不能让她小瞧了凡人们。虽然这些年以来拜青玄和涂山氏所赐,她对神仙改观了不少,可到底还是心存防范。 “那以种神之见,要斩鄂怎么做才行?” 风衷看了一眼斩鄂:“今日来见你们,一是想让他们父子相认,二是因为我与斩鄂是命定的夫妻,你和斩贺抚养他这些年,出于道义我也该来向你们言明此事,我对他没什么要求,他只要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便好了。” 东行惊呼出声:“你说什么?你跟斩鄂是……”音调都变了。 风衷的语气十分诚恳:“是命定的夫妻。” 东行没见过这么直白的神仙,脸都红了:“你、你凭什么说你们是命定的夫妻?” “这是女娲大神的安排。” 明夷看了一眼东行,忽然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这桩姻缘。” 风衷不禁笑了:“斩贺应该更有印象。” 斩贺在旁边皱着眉不吭声,的确好像听说过,太古怪了。 风衷对斩鄂道:“我回去等你吧。”说着牵着既明走出了院子。 斩鄂无言以对,瞧她说话的语气,叫他别想清白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见种神走了才渐渐回味过来,眼光全都飘到了东行身上。 斩鄂从小到大与东行最要好,大家早已在心里默认了他们能成好事,如今冒出个种神来,自然会观望她的反应。 东行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尴尬难堪,扭头跑回木屋去了,乘雷自然知道女儿心事,赶紧回去安抚。 明夷看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又气又无奈,对斩鄂道:“种神既然留下了就先看看情形,我马上去通知涂山氏的神仙,等他们来了兴许可以弄清楚此事,如果真是你的错,你敢回避责任我就打残了你!” 斩鄂欲哭无泪,皱着眉出了院门,慢吞吞地回到木屋前,风衷已经生了堆火出来,纯净通透,穷奇不在,既明坐在门口晃着脚丫。 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屋子,可他简直都不敢随便进门了,默默挨着既明坐了下来。小家伙好像累了,一点不生分,在他怀里一钻就闭眼睡了起来。 斩鄂只好抱着他,瞄瞄风衷,她看了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明媚好似头顶骄阳,他立即避开视线。 不过片刻,穷奇拖着只肥硕的妖兽落到了跟前,一下化作幼崽,激动地在火堆旁上蹿下跳。 风衷对斩鄂道:“你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歇会儿便能吃了。” 斩鄂原先没注意,听她一提顿时感到了浓重的饥饿感。 很快肉就烤好了,肉香钻入鼻尖,勾引他腹中饥饿更是难捱。 风衷丢了一块肉给穷奇,走过来挨着斩鄂坐下,递了一块大的给他。 斩鄂实在忍不住,接过来咬了一口,忽然觉得好像以前吃过这肉,想了半天才想起年少时从那“女鬼”那里吃到过。 再联系一下穷奇,他顿时就明白了,原来不是什么女鬼,就是这个神仙? 如果是这样,那她早就盯着自己了,会不会和当初剥自己衣服一样,悄悄把他给……然后就有孩子啦? 斩鄂被这个想法惊到了,看到风衷坐在身边,不禁默默移开了些。 东行在屋里生了一宿的闷气,第二日一出门便惹来一堆异样的眼神,更是气闷。 她跑去院外一看,斩鄂的屋门已经打开,种神弯着腰在给那孩子梳理着漆黑的头发,那妖兽就在她脚边打呵欠,怎么看都是过了一整夜的模样。 她踹了一脚栅栏,转头看到明夷走出来梳洗,忍不住道:“首领已经把他们当夫妇看待了吗?就让他们住在一起?” 明夷无奈道:“那你告诉我要如何阻拦一个神仙?” “……” 明夷拍了拍她的头:“你是好姑娘,上天不会薄待你的,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东行咬了咬唇,怏怏地去给大家做早饭了。 斩鄂起身了,扯着块布巾来院子里洗漱,听到明夷在嘱咐斩贺去南边巡视山头,抢话道:“还是我去吧。” 明夷知道他是顾念斩贺从山上摔了一下,难得见他这么勤快,料想待会儿涂山氏也会来,避开他也好,便点头道:“那就你去吧。” 斩鄂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去准备,忽然注意到东行看着自己,转头看过去,觉得她的眼神可以在自己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她闷闷地说了一声,转头进屋去做准备。 明夷不动声色,转眼看到斩鄂正在木架子边选兵器,拿了弓放下,又拿了枪放下,最后居然选了一截软软的鞭子,那还是前几年他用妖兽皮自己做的。 她忽然感觉这画面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过他拿过长鞭,还威风凛凛叫人心生敬畏,不禁呆了一呆,可怎么也想不起详细的了。 奇怪,为何自打种神出现,她就总有这种感觉冒出来。 东行换了身蓝灰的布衣,袖口束紧,看起来很是干练。 斩鄂将鞭子缠在腰上,递给她一柄防身的匕首,走出院门时偷偷瞥一眼木屋。 风衷站在门口,一手梳了梳长长的黑发,抬眼朝他看了过来,眼带询问。 他被这脉脉温情的眼神给惑了一下,捏紧鞭子,走近几步道:“我出去巡视一下山头,很快就回来。” 风衷笑着点了点头:“小心。”说着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鞭子,“这模样真适合你。” 斩鄂干咳一声,忽觉这气氛不大对,转头就匆匆走了。 东行抿着唇不做声,二人一路往出谷往南而去,左右无人,她终于忍不住道:“斩鄂,他们不信你我信你,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你说我便信。” 斩鄂无奈:“种神忽然出现说是我妻子,然后又忽然带了个孩子过来,就是这样。” 东行莫名其妙,这算怎么回事?“那你不喜欢她?” “我刚认识她呢。” 东行心里的气闷终于少了些。 风衷没有在屋里待多久就听到了外面熟悉的说话声,探头出去,看到涂山秀秀风一般地跑了过来,挽住她胳膊就暧昧地挤眼:“我都听说了,原来你与东君有姻缘啊,明夷急的把我们都给叫来了。” 风衷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与他的凡人形态有姻缘。” 涂山秀秀皱眉:“这什么意思,不是凡人的东君就不算啦?” 风衷想了想:“我近来也在寻思女娲大神的用意,也许这姻缘是化解他凡人之态的关键,所以才安排在了他身为凡人期间。” “哦,原来如此。”涂山秀秀拍了一下手,眼睛一瞟,注意到了她身后的孩子,一把扑了过去:“啊啊,这是不是小既明啊!真是长的太像东君了!” 风衷刚说了个“是”,既明就被她一把抱了起来,冲进木屋里玩去了。 涂山奉走去门边敲了敲门板,眼里微微带着笑:“现在又觉得孩子好了?” “别人的孩子都可爱,我自己可不想生。”涂山秀秀摸着既明的小脸,还不忘寒碜他:“将来你有孩子肯定没既明讨喜,跟你一样硬邦邦的,哼。” 涂山奉冷着脸退开,去栅栏院那边见明夷去了。 风衷在木屋门口站了许久,涂山秀秀的注意都被既明给占了,根本顾不到她,她望望日头,决定去看看斩鄂的情形。 汤谷南边的山头比较低矮,树木也少,裸。露着大块大块的山石,很容易叫妖兽窜进来。虽然周围有阵法守护,但以往来过有道行的妖兽,竟能避开阵法,明夷自此后便着重巡视此处了,这规矩就这么传了下来。 斩鄂在山头四周巡视了一番,没什么事情,抬头见乌云罩顶,对东行道:“早点回去吧,好像要下雨了。” 东行一点也不想回去,回去了又要见到那古怪的种神。 慢吞吞地走到山下,那里淌着一条河,河面不宽。斩鄂先一步下了水,东行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将匕首在腰间一掖,提着衣摆涉水而行。 哪知看着平静的河水竟然很湍急,她没走两步就险些摔倒,身形七倒八歪,多亏斩鄂回头扶了她一把。 “这里不好走,我扶你过去。”他稳稳地托着东行的胳膊往前走。 东行跟着小心地往前挪了几步,忽然看到斩鄂停了下来,目光越过她背后不知在看着什么。 她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河岸上站着风衷,美人照水,灰暗的天色都好似明亮了几分。 她掐了一把斩鄂:“你不是不喜欢她么,这么盯着她干什么?” 斩鄂回神:“啊?” 第72节 东行恼火的很,对他道:“你背我过去。” “也行啊。”斩鄂正要弯腰,忽见脚下河水往两边分开,露出石块遍布的河底,脚下顿时就站稳了,诧异地扭头一看,风衷在岸边竖着龙桑杖,对东行道:“可以走了。” 东行气闷难言,甩开斩鄂的搀扶,大步走去了对岸。 斩鄂跟着走了过去,刚上岸,河水又陡然合了回来,转身看了看,风衷居然提着衣摆径自走入了水里,也不用仙法神力,随着湍急的旋流晃了晃身子。 他不禁一脚踏进了河里:“你怎么不用法术啊?” 风衷站在河里看着他:“我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背我。” 斩鄂一愣,看着河水浸湿了她的天衣下摆,贴在她身上,纤腰盈盈一握,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览无遗,顿时脸上发热,避开目光道:“我总觉得你说的以前可能是我的前世,那也不是我啊。” “不是前世,就是你以前。” “怎么可能,我才活多少年啊。” 风衷叹了口气,垂着眼站在河里,他到底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斩鄂?”东行在前面的林子里拧着湿透的衣摆,抬头唤他。 斩鄂收脚上岸,朝那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头看了过去,天上开始落雨,淋淋漓漓浇了风衷一身,她隔着雨帘看着他。 斩鄂不知怎么一下就心软了,大步走回了河里,拖着她的手臂在肩头一搭,将她背了起来。 风衷怔了一下,伏在他背上搂紧他脖子。 东行早已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斩鄂,他居然真将她给背了过来。 斩鄂不大好意思,拧了拧衣摆,遮掩一般摆摆手:“快走吧。” 风衷用龙桑杖在他和东行身前各指了指,二人身上衣裳便干透了。 斩鄂的身上附着着灵力,龙桑杖一靠近便感觉到了,但没想到东行身上也有些奇特,不是灵力,却蕴着深厚的福德。 曦光当初犯下大罪,凡人之躯本该多有波折,可却一路平顺地长大成人了,多半就是因为这些年与她形影不离的缘故。 东行藏不住情绪,冷着脸就走了。 风衷看着她的背影,忽生感慨,当初为她取下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一阵雨很快过去,出了林子就不下了。 回到栅栏院边,明夷和涂山奉已经在等待。 明夷对斩鄂道:“涂山族长说了,你和种神的事是真的,就连青玄神女都传信来说了,你们的确是有姻缘的。” 东行脸上血色褪尽,看了看斩鄂,他正发着愣。 明夷道:“既然如此,你与种神就随涂山族长去青丘成婚吧。” 风衷看向涂山奉:“为何要去青丘成婚?” 涂山奉眼神闪烁:“因为方才趁你不在,秀秀把既明拐回青丘去了。” “……” 涂山奉的视线忽在东行身上一扫:“东行适合待在青丘,随我们一起去吧。” 第81章 081 苏醒 东行其实并不想去青丘,可是眼看着斩鄂居然乖乖地答应了下来,心中酸涩难当,终究还是同意了。 出发时天已经快黑了,但有神仙在可以腾云驾雾,去青丘这点距离根本算不了什么。 栅栏院里的凡人们都出来相送,因为牵扯上了神仙,自觉事关重大,半分没有要成婚的喜悦,个个都很肃穆。 云随风去,斩鄂挥别下方人群,托着腮坐在云上,穷奇在旁边挠他的衣摆,被他淡定的拨开,又粘过来,重复了好几次。 风衷跟着坐下,盯着他的侧脸:“你怎么好像没有先前那般抵触了?” 斩鄂瞄瞄她,又朝后方涂山奉和东行所在的云头偷偷看了一眼,抬手挡着脸,凑过来小声问了句:“你老实告诉我,是我对你做过禽兽不如的事,还是你对我做过禽兽不如的事?” 风衷愣了一下:“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就是孩子啊!” 风衷恍然大悟:“所以你一听姻缘是真的,便决定要负责了是不是?” 斩鄂叹了口气:“真是我的责任,我也不能回避啊。” 风衷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失望:“你放心,孩子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生出来的,你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斩鄂怔了怔,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后面的东行一直紧盯着前面窃窃私语的男女,僵着神情闷闷地坐着,一手无意识地捞着身下的云。第一次登云行走,分明该觉得新奇,可现在居然都被别的事情给转移了心神。 涂山奉立在她身侧,忽然问了句:“东行,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可否与我说一说?” 东行愣了一下,仰头看着他:“涂山族长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青丘有不少未婚的男狐仙,英俊体贴,你此番前去,我可以给你做个媒。” 东行错愕地看着他:“我不要嫁给狐仙。”说着看了看前面的斩鄂,别过脸去。 涂山奉已有所觉,此时见她眼神便明白了:“斩鄂这般一表人才,你与他朝夕相处,会喜欢他也不奇怪,不过他并不是你的良人。” 东行蹙眉:“就因为种神?” 涂山奉坐了下来,看着她好似看着个孩子,耐心道:“你应当听大人们提过如今人间现状,种神是守护人间之神,肩负着恢复人间繁盛的重任,斩鄂既然与种神有姻缘,又岂会是普通人,连同他们的姻缘也是带着责任的。便是你,身为这人间为数不多的凡人之一,也肩负着你该有的责任,青丘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生来福德深厚,也许会为人间带来改变。” 东行愣了半天,又朝斩鄂看了一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记事起就彼此了解了,忽然就多出了不属于他们的责任,简直莫名其妙。 “我们只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她埋脸在臂弯间,不愿再多谈。 涂山奉摇了摇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当是一根筋的时候,也不奇怪。 路途过了一半,月亮升了起来,青丘已经隐约可见,两片云前后而行,一时都没了声响。 风衷身边放着的龙桑杖忽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吟,她拿在手中,站起身往云下看去,猛地按住了云头。 斩鄂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话音未落,下方忽然窜来一阵黑沉的煞气,直扑斩鄂。 风衷手腕一转,龙桑杖中的生气震荡出去,斩鄂被掠开,落在了后方的云头上,东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涂山奉立即布起结界,月色下莹莹的一层微光罩在云上,他正要出去相助风衷,面前又窜来一阵煞气。 风衷沉声道:“你们没有灵血护体,不要太接近煞气。” 说着竖指作法,生气在龙桑杖周围席卷回旋,如风一般席卷而出,挡开了煞气。她往下一跃,轻盈似蝶,穷奇紧跟着跳下,两道身形直往沉沉煞气中落去。 “等等!”斩鄂朝下望去,已经不见了她踪影,心中不禁一沉。 他一露脸,下方的煞气便往上窜来,东行紧紧扯住他衣袖不撒手:“这妖怪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你别犯傻!” 涂山奉也看出了端倪,按云避开煞气,停在远处,伺机接近。 风衷落在了地面,眉心一点灵血,殷红仿若朱痣,周围煞气未能接近却遮蔽了月光,只有她手中的龙桑杖发出的清辉照亮了眼前。 周围是一片莽莽荒原,数月之前这里才刚刚在她手中有所起色,甚至还长出了新的草木,现在却又恢复了颓败。 看来是有心者故意用煞气破坏了这里的生机。 她的视线在周围轻轻游移,忽然一停,手中龙桑杖掷出,穷奇跟着窜过去,身形暴涨,化为火红,发出震天的怒吼。 龙桑杖竖在那里,扬起生气格挡开煞气,穷奇一口叼住了一道影子,往亮处拖拽而来,又忽被掀开,摔到风衷身前变成了幼崽,气愤地冲着那里“噗噗”了两声。 龙桑杖自行飞了回来,风衷接在手里,周围的煞气悉数退去,透亮的月色照了下来,一道浑身笼罩在白袍下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风衷冷眼看着:“真是许久不见了。” 月华倾泻,帷帽下只露出了郁途的下半张脸,他站在几丈之外与风衷遥遥对望,白袍在夜风里翻卷,天地静默,茫茫荒原间似乎只剩下了彼此和被月光拉出的两道斜影。 “上次冥府相见,我意识受创,未能细看,如今才又终于重见你当年风姿,真是叫人怀念。” “不知你对我的神力是否也同样怀念。” 郁途低低笑了一声:“你的神力不仅用来恢复人间,还用来保护那个东君转世的凡人了吧?” 风衷已经看出他是冲着斩鄂来的,果不其然。“原来你早就盯着他了。” “嗬,并非如此,刚才是煞气主动袭击他才叫我发现了他,实在再好不过。” 风衷不动声色,心里却很古怪,煞气怎么会主动袭击斩鄂? 郁途脚下动了几步,倏然往斩鄂消失的天边掠去,脚腕却被龙桑杖中的藤蔓缠住,转过身风衷已经到了眼前,指尖凝着神力指向他面门。 郁途侧头避开,帷帽落下,露出一头漆黑的长发,转过头来时,眼中也不见了幽蓝的鬼火,竟然回到了当初未入冥府之时的模样。 风衷愣住,不妨被他一把扣住手指,拉到了眼前。 “你对我这般模样又可曾怀念?” 风衷蹙眉,这么久没见,本以为他脱离冥府后会比以往衰弱,没想到反而比以前大有精进了。 “你到底从何处休养而来?” 郁途扣紧了她,但笑不语。 四周煞气弥漫而来,风衷朝他挥去一杖,郁途被生气震开,煞气却立即代替他朝风衷扑了过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穷奇窜上前来,受煞气压制,竟未能幻化出成年。风衷连忙挡在它身前,受了煞气一记冲撞,摔退出去,背后忽然有人揽住了她。 头顶传来东行焦急的呼唤:“斩鄂,你不要命了吗?” 风衷一愣,看向身侧,一身灰旧布衣的斩鄂扶着他,脸在月色下皎皎白净。 涂山奉收回了裹挟他的仙气,方才他就这么跃了下去,把他都给吓了一跳。 煞气窜上去袭击涂山奉和东行,风衷挥去神力将他们的云头移开,阻断了那阵煞气。 收回视线,郁途已经自远处袭来,两袖携带煞气飞身而至。 刚到跟前,斩鄂身上陡然窜出一阵灵力,周身金芒闪耀,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手抬袖遮住眼睛,一手揽着风衷连连退后。 风衷以生气布起结界,郁途受阻,贴着结界冷冷地看着斩鄂:“我还以为是转世,原来你根本没死,真不愧是多重身,这样都死不了。” 斩鄂错愕地看了看四周,没料到自己身上居然还会发光,闻言又朝他看了过去:“我认识你?” 郁途冷哼,以煞气冲撞结界,猝不及防肩头一痛,风衷的龙桑杖透过结界刺入了他肩上。 第73节 生气灌入他躯体,压制着他周身的煞气,倏然将他掀开。 风衷立即抱住斩鄂的腰身,消弭不见。 “噗!”穷奇赶紧追了出去。 风衷所过之处,生气迅疾消抹了踪迹,穷奇不用担心,反正会以傀儡感应找到她。 为了不牵连涂山奉和东行,她故意走了别的路线,绕来绕去,落在了一处深山里,将斩鄂推进山洞里藏身。 在洞口观望许久,未曾看到郁途追踪而来的迹象,她这才稍稍放心,转头看向斩鄂:“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斩鄂在山洞里踱了两步,身形半明半暗,语气听起来竟有些生气。 “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心不下你!” 风衷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凑近他身前紧盯着他。 斩鄂避开她视线,往洞里走了走。 风衷非要跟过去看着他:“你不是为了尽责才跟我去青丘的嘛?” 斩鄂靠着墙一坐,似乎很懊恼:“别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见了你我就不对劲。” 风衷轻轻笑出声来,这么久以来终于又感到了愉悦,笑着笑着忽然咳了一声。 虽然她有灵血护体,但方才被煞气冲撞了一下还是有点不适。 斩鄂立即起身,拽着她坐下:“那是什么妖怪,好像认识我啊。” 风衷挨着他盘膝打坐:“他是冥神郁途,你把冥府毁了,他当然要找你算账。” “我还能毁了冥府?” “那是你身为天神时的事了。” 斩鄂挑眉:“我是神?” “对,你是天上执掌日升日落的东君曦光,斩鄂这个身份不过是你必经的一劫,总会过去的。” 斩鄂没声音了,想起了刚才自己身上忽然冒出的金光。 风衷看着他:“你还是不信我?” “不……我只是不敢信。”斩鄂叹气:“照你说的,那我也太厉害了。” “你是很厉害啊,而且还藏得很好,别人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那你知道吗?” “只有我知道。”风衷冲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斩鄂脸上发热,这样说来,那他以前对她肯定不一般。 月上中梢,已至深夜,月光往洞中深处照来,风衷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没想到斩鄂居然没睡,反而在偷看她,视线一触,他立即别过脸去,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斩鄂听到那笑声,尴尬难言,抬手拍了拍脸,决定不再看她了,可没多久视线又忍不住飘了过去。 月光淡白下去,天渐渐亮了,风衷似乎休整足够了,原本有些泛白的脸色在眼中红润起来,那双唇在晨光里恢复了血色,饱满红艳,好似抹了胭脂。 斩鄂心口一紧,缓缓靠了过去,有把火在他心里煨着,烘得他浑身发热,心中发痒。 风衷睁开双眼,他已近在眼前,眼神灼灼:“我能亲你吗?就一下。” 说完陡然回神,自觉丢人,懊恼地捂住嘴。 风衷失笑,眼睫轻颤,脸上微红:“当然能啊,我是你的妻子,你想亲几下都可以。” 斩鄂凝视着她的脸,凑上去触了一下她的唇,蜻蜓点水一般,退开时心口猛跳,看看风衷,她脸上盈盈带笑,一直看着他。 斩鄂舔了舔唇,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她一下。风衷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他好似受了鼓励,忽然一把搂住了她,重重吻了上去。 呼吸渐浓,他似坠在了梦里,抱着怀里的人,唇移到了她的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小种子……” 倏然清醒,他推开风衷:“我刚刚叫你什么?” 风衷抬手抚在他心口,轻轻笑着:“看来你体内的残存的元神和精血开始苏醒了。” 源源不断的生气自她掌心涌入身体,斩鄂捂着她的手背按在心口,体内好似有什么在生长,原来身体一直暖烘烘的发热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竟没察觉。 第82章 082 模样 风衷对于斩鄂的了解其实完全来源于神骨中曦光的记忆。 曦光之前一直在修炼第六重分身,并试图随时随地造就分身,并没有成功把握,但为了造就她的功德,临终之前还是决定冒险造就一具凡人分身出来,于受刑之时从雷电之下抽离了一抹元神和精血降来人间。 那抹残存的元神和精血在凡人当中游走,寻找合适的寄托之所,没想到天意造化,竟然让他成为了斩鄂。 凡人们的连福之相得到应验,东行随他的出世而降生,此后其他新生凡人也陆续降世。 斩鄂的确是凡人,但其实是包裹着元神和精血的一具凡胎肉体,真正算来应该是曦光的第六重分身。不过因为本体已然不在,剩余元神和精血在这分身里寄托生根,只要重归神位,便又可以将之恢复成为本体。 也只有曦光这特殊的多重身才能做到这点,风衷以前虽然从伏羲大神那里对多重身有所了解,但可以逃脱形神俱灭的还是头一回见,难怪就连郁途都觉得斩鄂只是他的转世。 明晃晃的日光投入洞中,风衷与斩鄂相对盘膝而坐,用生气催动他体内的精血,好尽快助长他的元神。奈何斩鄂体内精血有限,元神到此时已经停下生长了。 穷奇在追来的路上半道去捕食了一番,吃饱喝足了才追来洞边,已经快到中午了。窜进洞里时,风衷的手掌刚从斩鄂心口移开,正皱着眉思索对策。 斩鄂不大适应忽然苏醒的元神和精血,浑身发热,一直扯着衣襟,一手在身前扇着,对她道:“我不会是病了吧?” 风衷摸了摸他的手心,摇摇头:“你本体属火,如今元神再生,会有这般感受是正常的。” 穷奇挪过来蹭了蹭斩鄂的小腿,被烫的毛都炸了一下,“噗”了一声躲开了。 风衷身上仙气笼罩,清凉舒适,斩鄂不知不觉就靠了过来,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挨着她问:“我要是熬不过去怎么办呢?” 风衷扶着他,让他枕在自己膝头:“怎么会熬不过去呢,不是还有我在么?” 斩鄂侧过头闷闷地道:“熬不过去就不能娶你了。” 风衷轻轻笑了笑:“那你可一定得熬过去啊。”说完指尖在他眼前绕了绕,他很快便舒展眉心睡过去了。 “噗!”穷奇肉爪捂眼,嫌弃地背过身去。 风衷抬手敲了一下它的脑壳,身子一动却又被斩鄂搂紧了些,渐渐的,自己身上都跟火炉一样了。 过了许久,斩鄂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外面却传来了诡异的气息,风衷将斩鄂扶起来,轻轻唤过穷奇,嘱咐了两句。 穷奇不甘不愿地转过身来,变做成年,驮起斩鄂跑了出去。 风衷走出山洞,朝远处看了一眼,艳阳高照,天边却泛着黑云,正往此处而来。 她飞身入云,在此山四周布下了严密的术法,这才匆匆去追斩鄂。 片刻之后,郁途追到了山洞前,全身都笼罩在阴气之下,原先变回去的黑发已经又褪回了雪白。 风衷遮掩了踪迹,他是靠追踪着穷奇的气息才找来了这里,但忽然又断了线索。 他立在洞外观察了一番,循着生气所在的方向走去,没几步便被一阵力道掀开,站稳一看,风衷从树后走了出来。 “看来你会变回黑发是因为依靠煞气休养至今的缘故,如今被我的生气逼的又不得不使用你的冥神之力了。” 郁途将帷帽戴上,遮盖住了一头霜雪,也遮掩了看她的视线:“就算如此又如何,要杀一个凡人绰绰有余。” 言语未毕,他的身形已经迅速朝风衷后方掠去,料想斩鄂就在附近。不想脚下忽然生出盘结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双脚,紧紧束缚,叫他半步也迈不出去。 风衷冷哼:“昨夜你身上携带着煞气,那里靠近青丘和汤谷,不是交手的地方,现在可不同了。” 她手腕一转,龙桑杖挥来,重重的一阵神力拍在了郁途身上,声音如刀割般冷冽:“这一下是为了九龄的。” 郁途闷哼一声,身上又受一击。 “这一下是为了曦光的。” 龙桑杖抵在他喉间,风衷冷笑:“敢再动他,我可就直接下杀手了,执法神你也不用见了。” 郁途嘴边牵着一道血丝,眼中浮出森森幽蓝鬼火:“他已经成了蝼蚁凡人,你竟然为了他要杀我?” “哼,谁想动他我都不会善罢甘休,你可以试试。”风衷其实未必能真杀得了他,但决心已经摆在眼前。 郁途铁青着脸,猛地挣开了束缚,朝风衷冲了过来,她的身形却在眼前倏然消散,化为了云烟,原来只是一个幻影。 人间生气有所复苏,种神的神力也渐渐提升。郁途接连两次受创,气力不支,单膝跪地,接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头顶晃晃明日,他浑身被阴气遮掩,却如同身在冰窖,对着空寂的山头冷冷笑了出来,凄凄森森,断在了风里。 数百里之外,穷奇驮着斩鄂在云中穿梭,感觉他身上好似着了火似的,连带它的皮毛都快要被烧着了,实在是再三忍耐才没把他给丢下去。 风衷乘云而至,将斩鄂接了过去,它这才好受了许多,化作幼崽跃去她云上翻了个滚。 因为穷奇绕了个大圈子,这下距离青丘反而远了。风衷却也不急着赶路,朝下方望了望,按下了云头。 下方有片树木茂密的林子,林边横着一汪小湖,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风衷架着斩鄂走去湖边,让他靠着大树坐定,竖起龙桑杖,引出林中大片树木精华,缓缓注入他身体里。 曦光多重身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其精血可以依据五行相生之道源源不断地再生。如今斩鄂体内的精血无法助长元神重塑完全,必须要依靠更多的精血,她便想到了重新为他注入五行属性,此举便是要让木之属性进入他精血之中。 斩鄂动了动身子,嘴里嘀咕了句“热”,身子一歪一倾,一头栽入了湖里,“哗”地激起一阵水花。 穷奇惊得一下跑去湖边“噗噗”了两声,风衷连忙跳入湖水里去拉他,一面凝神作法,以湖水精华注入他体内。 水属进入躯体,斩鄂可算是好受多了,微微睁开了双眼,眼神却仍旧迷蒙,只看到风衷在眼前,全然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勾着她的腰肢贴上来,蹭了蹭她的颈边,蹙着眉低语:“难受……” 风衷捧起他的脸:“我知道你难受,忍一忍好不好?” “不好。”迷糊中的斩鄂跟小孩子似的,根本分不清眼下是哪儿跟哪儿,只想往水里沉。 风衷拉他也拉不住,劝也劝不了,只能抱着他腰托着,不让他沉水里去。转头唤穷奇来帮忙,它倒好,趴在水边,爪子捞着水跟没听见似的,看着他们的眼神还挺嫌弃。 眼看着一下午都要过去了,斩鄂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也不知道饿,就想赖在水里不走。 风衷无奈,只好背着他上岸。他手长脚长,还靠她动用了神力相助才得以背动。 忽然起了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叫人舒坦多了,斩鄂有些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趴在风衷背上,连忙跳下了地。 “怎么能让你背我。”他晃了一下身子,靠着风衷:“扶我走就好了。” 风衷笑笑,揽着他的腰前行,身上的天衣被他一身淋漓的水珠弄得湿透了大半,紧贴在身上,身姿曲线毕露。 斩鄂靠在她身上,虽是被她扶着,看起来却像是将她半搂半抱在怀里,一侧头便嗅到她鬓发间的幽香,绰约身姿在眼前浮动,他痛苦地低吟一声,别开眼。 第74节 “怎么了?”风衷停步问他,拨过他的脸左看右看。 斩鄂脸上火红一片,捉住她手指拿开眼前:“没什么,就是觉得更热了。” “不要紧,你觉得不舒服就搂着我。”风衷一边说一边将周身以仙气笼罩,浑身愈发冰凉了。 斩鄂忍不住又把她搂紧了些,眼睛却没落在她身上:“你把衣服弄干吧。” 风衷这才想起来:“对,尽顾着担心你了,方才都没注意。” 明明就是随意的一句话,斩鄂听了却整个心都飘了起来,揽着她的手不觉又紧了一分。 日头西斜,天眼看着就要黑下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斩鄂仍需休整,靠在林中树下坐着,身上的衣裳被风衷用神力催干,不出片刻便又被汗水浸湿。 风衷只好随他去了,伸手入怀,从乾坤袋里取出仙果仙露来,递到他面前。 斩鄂浑身虚脱,根本没胃口,双眼微眯着看了一眼,摇摇头。 风衷捏着果子喂他:“吃吧,果子里的仙气会对你有益的。” 斩鄂架不住她温言软语,只好低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咬了起来,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哪知不慎咬到了风衷的手指,她嘶了一声,斩鄂顿时惊了一下,连忙托住她手指吹了吹:“疼吗?” 风衷对着他殷殷眼神有些赧然,抽回手指,垂下眼摇了摇头,遮掩住双颊微红。 斩鄂被她神色一勾,刚压下去的热度又窜了上来,懊恼地躺了下去,翻了个身不看她。 风衷摸了摸他的后颈,果然还是很热,若非短笛在既明那里,真想把龙大龙二招来让他淋几场雨了。 穷奇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肉吃了。头顶渐渐露出月色,风衷坐了没多久,一只传信之鸟飞到了眼前。 是涂山奉传来的,他已经带着东行到了青丘,他大概是碰运气的,不只放了一只传信之鸟出来,这一只恰好落在了风衷眼前。 风衷作了回复,将龙桑杖竖在身旁,就地躺了下来。 旁边伸来一支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很快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把她抱得死死的。 风衷想动都动不了,斩鄂的呼吸就在她耳侧,浓浊带着热气,她嫌痒,微微侧头避开,又被他的手抚住脸颊,整张脸都像被文火烘烤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风衷小声问了句:“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你身上舒服,抱着就能睡了。”斩鄂的呼吸拂过她后颈,一阵麻痒。 风衷干脆转过身,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你抱着吧。” 斩鄂顿时浑身僵住,紧紧闭起双眼,不敢看她的脸,那样只怕会更热。 一只手贴在他脸颊上,顿时降下了一份燥热。 他按着那只手侧了侧脸,轻轻在她手心上啄了一口,也不知怎么就做得这般自然而然。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苏醒,已是天亮时分。 斩鄂发现周身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虽然能感觉体内仍然温热,但已经适应这热度了。 正当天色微白,怀里的风衷睡着了,手还揽着他的腰。斩鄂盯着她的睡脸,倒想多躺一会儿,但浑身汗湿,衣裳粘着,难受至极,还是小心拨开她的手起了身。 出了密林,到了外面的湖水边入水清洗,舒舒服服潜了个水露出脸来,终于又觉得和先前一样鲜活了。 他上了岸,蹲在水边拧干衣摆,漾开的波纹慢慢恢复平静,他无意间朝水面看了一眼,蓦然大惊失色,“啊”的大叫了一声,起身就跑。 风衷被这一声惊醒,连忙坐起身,拔起龙桑杖就追了出去。 穷奇就蹲在湖水边,悠哉游哉地望着前方,看起来并无险情。风衷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斩鄂拢着衣裳扶着棵树站着,埋头背对着她,身形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仿佛回到了纤秀少年。 “斩鄂?”她唤了一声。 “别、别过来!”斩鄂像是受了惊吓,连忙躲去了树后,声音也有了变化,听在耳中却有几分熟悉。 风衷闪身过去,扶住他双臂:“到底怎么了?” 斩鄂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露出黑亮的双眼:“我的样子变了。” “什么?” “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比以往温软许多:“我已经不是我了。” 风衷一把拉下他的手,愣了愣,他的脸白净清秀,的确变了样貌,对她而言却很熟悉,因为那是轩卿的脸。 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笑了:“不用担心,这是你的分身之一,你以前有四重分身,大约是如今五行催生精血轮转,你的分身也渐渐回来了。” 斩鄂皱着眉:“分身?难道我有五种不同的模样?” “对。” 斩鄂扶住树干,被自己的以前给惊呆了。 第83章 083 凡心 涂山奉回到青丘已经有一日了,昨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涂山秀秀给关在屋里闭门思过,直到今日午后才终于打开屋门,却见她在屋里跟小既明玩得开心的很。 “你这叫思过?” 见他沉着脸站在门口,涂山秀秀立即抱紧既明不撒手,防他好似防贼:“反正风衷和斩鄂会来的嘛,你一直念叨我干嘛啊!” 涂山奉哼了一声:“若非你悄悄把既明拐过来,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把他们叫来青丘成婚?现在他们还没出现,若是出事就唯你是问!” 既明听到二人对话,忽然挣开涂山秀秀就往门口跑:“我要父亲,我要母亲。” 涂山奉一把将他接住,瞪着涂山秀秀:“你看,你这就是拆散人家一家团聚。” 涂山秀秀耷拉着眼睛:“那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这还差不多。”涂山奉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放下了既明,摸摸他的小脸,难得笑了一下:“放心吧,你父母马上就来了。” 涂山秀秀一愣,愤怒地跑了过来:“原来你骗我,说的好像他们出了事一样。” “我不这么说你能知道自己有错?” 涂山秀秀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视线往门外一瞄,一眼看到东行靠在外面的大树下站着,布衣裹着日渐丰满的少女身形,微黑的肤色看起来充满朝气,浑身都是涂山族人喜爱的凡人气息。 青丘难得来个凡人,小狐狸们都凑了过来,围在她脚边转悠。因为有涂山奉事先的吩咐,也来了许多男狐仙,不远不近地站着,都在看着东行。 可东行谁也没看,目光一直飘在远处发着呆。 涂山秀秀戳了戳涂山奉的胳膊:“这个凡人小姑娘一脸福相,你把她带来我们青丘,是不是想让她与我们涂山氏联姻啊?” 涂山奉点头:“凡人如今能生育是因为东君殉身再加上凡人们连福之相的缘故,其实后嗣传承的根源并未解决。我既然发现了她的福相,总要试一试,何况她惦记着斩鄂,对她自己也并非好事。” 涂山秀秀指指那些个男狐仙:“好像没她喜欢的,要不你自己上吧,身为族长,应当承担起为我族传承后嗣的重任才是。” 涂山奉冷着脸道:“你会对既明下手吗?” “胡说什么呢,既明还是个孩子,我对他就像父母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你怎么这么龌龊!” “我看东行就如同你看既明一样,她在我眼里就是小辈,你居然叫我对小辈下手,你才是龌龊!” 涂山秀秀无法反驳,忽然反应过来:“咦,如果只能找平辈的,那你岂不是只能找我啦?” “呵呵。”涂山奉干笑两声,转头走了。 涂山秀秀气闷,笑得那么嫌弃是什么意思,她还配不上他了不成! 涂山奉刚走到东行身边,天边忽然飘来了祥云,生气迎面扑来,整个青丘都好似焕发出了生机,狐仙们顿感舒畅,纷纷仰头望去,云头落下,当先走下一位天衣缈缈、身姿绰约的神女,身后还跟着一人,穷奇在最后,一落地就扑进小狐狸堆里去了。 涂山奉松了口气:“种神可算到了。” 东行立即小跑了过去,视线在风衷身上扫来扫去:“斩鄂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风衷朝身后看了一眼,东行看过去,她身后跟着的人一直别着脸望着别处,好似很回避别人的视线,身上穿着与斩鄂一模一样的布衣,却要宽松许多。 她根本没在意,转头找了一圈,没找到斩鄂,愈发心急:“斩鄂到底去哪儿了?” 风衷只好把身后的人给推了过来:“喏。” 那人终于转过了头来,叹了口气,声音温和道:“我就是斩鄂,不过据说现在叫轩卿。” 东行吃惊地看着他,这分明是个秀致的少年郎,除了衣裳之外,根本与斩鄂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不可能,你才不是斩鄂。” “我真的是。”轩卿左右看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东行的脸色忽然变了:“连我们小时候的事都知道,你真的是……”她脸色发白,像是回避一般,接连退开了好几步。 涂山奉扶了她一下:“你现在相信他不是普通人了吧?” 东行看着轩卿那张脸,完全无法联系到斩鄂身上,甚至连神韵也半分找不到他的影子,忽然就陷入了茫然,看着他像是在看个陌生人,自认对他如数家珍的了解倏然间荡然无存。 既明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头扑进了风衷怀里,风衷抱住他,将他往轩卿身前送了送,他搂着风衷的脖子看着斩鄂,小脸上满是疑惑,许久才靠气息辨别出来,张开手臂扑了过去。 轩卿接过他,讪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谁都认不出我了呢。” 风衷笑了笑,朝东行看了一眼,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涂山秀秀心虚地没露面,涂山奉也没管她,请风衷和轩卿先去落脚休息。 涂山族倒是还保留着凡人们当初严密的规矩,婚前男女双方最好不要见面,所以涂山奉特地给他们分开安排了住处。 顶着轩卿样貌的毕竟是斩鄂,到底还是觉得别扭,不愿意多见人,晚饭也只是在屋里吃的。 风衷在自己的屋子里,既明此刻就在他身边,趴在桌边看着他。 轩卿停下筷子,温文笑道:“看什么呢?” 既明忽然站起身来:“我与父亲一样。”听他语气,分外自豪,而后周身金芒一闪,唰唰唰身体里闪出了四个小家伙来,样貌不同,却都是粉嫩可爱的小娃娃,笑闹成一团。 除了既明之外,有一个看起来与他现在这张脸很像;还有个黛色头发,生来身量高挑一些;另一个眉眼深邃,在旁边不大搭理人;最稀奇是居然还有个银头发的,与涂山族人长得十分想象,样貌标致得好似小姑娘。 轩卿吃惊地扫了一圈,手里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都没察觉。 旁边忽然传出道声音:“他们是不同分身的精血传承下来的,所以外在样貌会有偏差,但内里的元神之力却一样,所以其实是同一人,与你当初一样。” 轩卿恍然大悟,忽然听出这是风衷的声音,转了转头,没见到她人,奇怪道:“你躲着做什么?” 风衷哼了一声:“涂山奉要守凡人的老规矩,我有什么办法,不是说成婚前不能见面。” “那你这样不还是见到我了。” “好吧,那我走了。” “别!”轩卿不禁站了起来,眉心微蹙,焦急时也一副温文模样,半分看不出此时身体里的是斩鄂,多重身的分身永远是独立鲜明的。 既明笑嘻嘻地扑去了一边,凭空抱住了什么,轩卿便知道风衷身在那边,赶紧走过去,伸手过去,被她接住握在了手里。 第75节 “涂山奉与我说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明日便能成婚,你早些睡吧,明早还得忙呢。” “明天就成婚?”轩卿皱着眉,似不大乐意:“这也太急了。” 风衷的声音听来有些泄气:“我还道你现在是愿意的,原来还是不愿。”她松开他的手,牵着既明出了门。 轩卿连忙追出门去,已经不见了她踪影,反倒比她更泄气了。 风衷将既明带回屋里没多久他就睡着了,刚将他放去床上躺下,忽然感觉到门外有人影晃动,还以为是轩卿来了,心里还有些不快,也不乐意见,就当作没看到。 屋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外面传来的却是东行的声音:“种神,可否一见?” 风衷怔了怔,起身出门,果然见她在月色下徘徊,穷奇就趴在门边盯着她瞧。 “有什么事么?”风衷走过去,龙桑杖中神光亮起,照着东行脸上犹豫的神色和通红的眼眶。 她捏着衣角问:“斩鄂以后都会是这模样了吗?” 风衷摇头:“原本他就不止一副面貌,只是暂时无法掌控才会这样。” 东行咬了咬唇:“那你到底喜欢他哪张样貌,把斩鄂分出来行不行?他既然有那么多面貌,你非要连身为凡人的斩鄂也占着吗?神仙也如此贪心?” 风衷紧紧蹙起眉心:“不行,别的都可以让你,唯独他不行。” 未等东行开口,她便转身回了屋里,重重地合上门。 东行说的没错,她是贪心了。不知为何,登仙后恢复了神力,她的心性却反倒比以往越来越像凡人了。 东行的脚步声离去了,她走去床榻上躺下,没多久,忽然听到了窗口传来轻轻的声响,好似有谁在翻窗而入。 她嗅到了气息便背过了身去。 “睡了?”轩卿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在身后响起。 风衷不理睬他。 他挨着床沿坐下,居然靠着她躺了下来,从背后揽住了她。 风衷这才动了一下:“不是说了不能见面的么,你跑来做什么?” “我们汤谷没这么多规矩。”他反而抱紧了些,凑在她耳边道:“我不是不愿成婚,只是……”他抓着风衷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不想用这模样跟你成婚,看起来不是我。” 风衷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了。毕竟这躯体里的是斩鄂,没有像以前曦光那样对多重身习以为常,还是会分彼此。 “没见过这么会跟自己较劲的。”她哼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 轩卿的声音压得很低,难掩其中的不可思议:“难道你就不在意吗?” “原本谁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模样,在我看来这五个身份都只是你不同的面貌罢了,既然都是你,我为何要在意呢?” 神仙果然比凡人超然的多。轩卿收手仰面一躺,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风衷忽然想起什么,他不想此时成婚莫非还有别的原因? 她悄悄凝起生气在指尖,注在他身上,不出片刻身侧的人便睡着了。 她这才转过身去看他,指尖聚集着生气,点在他胸膛,一寸一寸往下移动,生气随之在他周身游走起来。 轩卿似乎觉得舒畅,轻轻哼了一声。 渐渐那股生气移到了腰下,他的低哼忽然变了意味,猛地惊醒过来,一手捂住身下,往床边退了退,错愕地看着风衷:“你……你刚刚做什么了?” 风脸上倏然红了,将手背去身后:“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我……”他懊恼地背过身去,侧脸红得可以掐出水来。 “呃,那是因为我以前答应过你,恢复神力后就帮你……现在只是想看看你那个,还在不在。”风衷尴尬难当,声音越来越低。 “啊?”轩卿扭过头来,一脸古怪,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忘了吧。”看他这模样风衷也有数了,肯定是完好无损的。 之前她见识过曦光的融身术,既明能以多归一大约也是继承了这点。既然能本体与分身可以融合,那自然与先前个体时不一样了。 风衷原本是想悄悄查看一下的,没想到会把他惊醒,赧然的很,默默躺下,施了个隐形术。 轩卿纠结了片刻,转头就见她没了人影,只剩下躺在床里侧呼呼大睡的既明,伸手一摸,摸到了她的腰,顺手扣住抱了上去。 “还是早点成婚吧。”他的身躯微热,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躁动,但毕竟是凡人,凡根六欲,还能忍多久?多亏了现在风衷隐形不见了,否则他定然难堪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衷的声音好似埋在了枕头里:“我不是为了催婚才这样的……唉……” 简直越描越黑。 第84章 084 色胚 第二日一早风衷醒过来时觉得身上压着个人,不仅如此,那人的手还在她身上下其手,此时已经入了她的衣襟,手掌在她肌肤上游移,眼看着就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 她伸手按住,原本以为是轩卿决定要成婚了所以也没顾忌了,睁眼一看,眼前的却不是轩卿,她脸上一黑,抬脚就将他踹了下去。 “嗷!”摔在地上的人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醒过来就忍不住想摸你。” 风衷赤脚踏到地上,走过来在他额角两边各戳了一下:“因为你变作了这个色胚!” 面前的人已然不是轩卿,而是敖十三,额头上的角被戳了,他顿时结结巴巴起来:“我、我到底……怎、怎么了?” “哼。”风衷系紧腰带,穿戴整齐,拿起龙桑杖时还在他那只作怪的手上敲了一下,气呼呼地走出门去了。 敖十三捂着手很无辜,昨夜还说只要是他,什么模样都不在意的呢?分明就是哄他的嘛。 风衷走到外面才发现既明早就起来了,正捧着个仙果坐在门外啃着,身上小小的黑衣卷起了衣袖,露出嫩藕似的胳膊,那果子捧在他肉乎乎的掌心里,看起来都快有他半张脸大了。 穷奇就蹲在他旁边,同样肉爪捧着个仙果在啃,看起来一人一兽竟然步调一致。它的果子很快就啃完了,然后就盯着既明手里的看。 既明瞄了它一眼,哼了一声,抬手在它头顶拍了一下。 穷奇好似很痛,气愤地“噗”了一声,抱着脑袋撞了他一下。 风衷赶紧上前劝架,忽见涂山秀秀从远处跑了过来,老远就在喊既明的名字。 既明笑着躲在风衷身后,饶了一圈又跑开了去,涂山秀秀却紧追着不放,好似一团白影在追逐着一团黑影。 风衷摇摇头,这里简直就是个孩子窝啊。 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树顶盘踞着龙大龙二,她仰头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东君和种神要成婚了,我们自然要来。”龙大龙角锃亮,晃了晃脑袋:“种神快看,为了今日我们还沐浴梳洗了呢!” 龙大刚说完就见到屋子里跑出了敖十三的身影,那件布衣昨日穿在轩卿身上还有些宽大,如今在他身上却有些紧窄了。 他捂着额角来追风衷:“你、你别走,我说话……怎么这样了!” 风衷瞪了他一眼:“活该!现在你这副模样,你乐意娶,我还不乐意嫁了呢!”说完提起衣摆就跑了。 “啊?”敖十三愣在原地。 树顶上的龙大龙二刚刚还很高兴,闻言顿时受了打击,齐齐身躯一瘫,挂在树上好似咸鱼。 龙大忧伤:“种神竟然如此嫌弃龙族,我们龙族怎么了?” 龙二强调:“不,东君这具分身是蛟龙族的,我绝对不承认他是龙族。” 敖十三这才看到两条龙,指着它们结结巴巴道:“是、是你们!” 二龙默默扭头,不想认他。 涂山秀秀没追到既明,好奇地凑过来看敖十三,见他高大俊朗,还夸了一句:“咦,这也是东君分身吗?好生英俊呀。” 话未说完脸上就被敖十三的手摸了一把,她“啊啊”惊叫两声,踹了他一脚就跑了。 敖十三捂着小腿嘶了一声,他的心里是斩鄂,当然憋闷,可又控制不了这幅身躯的举止,自己也气,重重拍了一下那只手。 现在他可算明白风衷为何不喜欢他这模样了,连他自己都要嫌弃了,这当真是个色胚! 风衷不见了踪影,涂山秀秀也被他吓跑了,就连两条龙都躲在树顶不理睬他,他只好怏怏回了屋。 只有既明不嫌弃他,跟进屋里来,在他嘴里塞了个仙果:“父亲吃。” 敖十三哭笑不得地拿开仙果,摸摸他的头,走去桌边梳洗。 从木盆的水中看到倒影才发现现在这副样貌有多特别:发为黛色,两边额角微凸,面貌俊朗,身形高大,明明是个美男子,可脸上神情腻歪得很,好似心里藏着什么歪心思,眼神游移不断,怎么看都不是个安分的。 他忍不住把水搅了搅,不想看这色胚模样。 涂山奉到了门口,散着银发,白衣胜雪,门边顿时仙气弥漫。他抬手敲了一下屋门:“看来我说要二位婚前不能见面的话是白说了。” 敖十三望过去:“我与她都、都快成亲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话在斩鄂说来就是单纯的询问,但在敖十三油腻腻的语气里怎么听都像是要耍流氓。 涂山奉如此淡然的秉性都忍不住眉心皱了一下,转身离开了:“随你们吧,种神方才说了,不乐意今日成亲,你们自己决定吧。” 敖十三撑着桌面叹了口气,他以前有的到底都是一些什么分身啊! 既明出去玩了,敖十三独自在屋里一直闷坐到快天黑,那结巴才终于好了。 风衷从门外走了进来,将龙桑杖幻化收起,另一只手里端着精致的托盘,里面放着仙果仙露。 “吃点东西吧。”她把东西放在桌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再生气了。 敖十三怕自己再耍流氓,故意没看她,垂着头迅速走过去,拿了个果子在手里就赶紧回去挨着床榻坐下了。 风衷不免觉得好笑。 敖十三还是没忍住,朝她瞄了一眼,风衷侧着身子对着他,脸在暮光里似镀了层光,朦胧勾人。以往眼里看到的是她的神韵风致,可现在看到的全是她凹凸有致的身段。 他叹口气,背过身去,将那果子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忽然感觉浑身舒畅,心口一处却温温的发热。 风衷走过来,凝起二指点在他心窝:“我特地用生气注入了仙果,此时再渡你些神力,你试试自控制着分身,兴许可以掌握好门道。” 敖十三抬手揉了揉,另一只手还是忍不住朝她伸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勾着她的腰把她拉至身前了。 “我以为你是生气才跑出门不理我的呢,原来是去想办法帮我了。” 风衷拍开那只越来越过分的手,故意板着脸道:“若非念在这幅身躯是曦光的分身,你早被我揍趴下了!” 斩鄂心里的别扭表现在敖十三脸上成了古怪的神色,以往横扫妖魔时威风凛凛的脸耷拉了下去:“你果然最喜欢的还是曦光。” 风衷怔了一下,抿了抿唇,这话她无法反驳。从以前起就是曦光一直在她身旁,她虽然借了其他四个分身的精血,但无疑对曦光的感情是最深厚的;虽然也接受那四个是曦光不同的模样,但这些模样里缺了谁都不能缺了曦光。 其实他们包括斩鄂自己都是曦光的延伸和传续,但因为没了以往的记忆,便将过去的自割裂开了。风衷此时不想多说什么,就等着他记起来后好好嘲笑一番他的今日。 想到那场景,她居然还挺期待,瞄一眼敖十三,发现他也没再继续纠结下去,捂着心口忽然倒在了床榻边。 风衷连忙伸手扶住他:“你试着自己控制试试。” 第76节 敖十三闭目凝神,身体的斩鄂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地想着要赶紧变回来。 许久过去,热度终于没了,他睁开双眼,看到风衷忍着笑的眉眼。 “怎么了?” 风衷取了铜镜过来,举在他眼前,镜中的人眉飞入鬓,双眼深邃,却头发雪白,看起来一脸张狂。 “这是不合老祖的相貌。” “原来还是分身啊!” 不合老祖这般模样的居然伏在榻边懊恼不已,风衷还是第一次见,居然觉得很有趣。 他忽然转头拖着风衷的衣袖:“不行,我一定要变回原来样貌,不然我就不成亲了!” 风衷“切”了一声,拂开他的手:“那你就别成亲了,反反复复,倒弄的我多想嫁你似的。”说着便要出门,手却又被他一把捉住。 “不想嫁我你还能嫁谁啊?” 风衷一怔,这声音是斩鄂的,转头一看,他果然已经变回了斩鄂的样貌,偏偏这语气像极了曦光。 斩鄂被她盯得讪讪,伸手摸了摸脸,连忙夺过她手中镜子一看,整个人都惊喜地站了起来:“终于变回来啦!” “看来你渐渐能控制分身了,元神重塑肯定就快完成了。”恐怕不仅如此,甚至连性格也渐渐回来了。 风衷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微微有些发颤,原来再怎么看似平静,也无法遮掩她一直在等着那一刻到来的事实。 窗外“嘭嘭”两声响,风衷回神转身望去,龙大龙二摔在外面,只剩下龙尾翘着对天。 “东君又变回来啦!”倏然间它们又爬起来窜了出去,兴奋地声音回荡在青丘四处山头,不一会儿就人尽皆知了。 风衷刚要收回视线,腰上一紧,斩鄂自背后搂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头:“我去跟涂山族长说。” “说什么?” “说成婚的事啊,我是男子,这种时候还是该有担当的。”他说完在风衷侧脸上啄了一口,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但风衷还是看到了他泛红的侧脸。 斩鄂在汤谷那几个淳朴的凡人当中长大,心思永远都是单纯的,想装也装不出来老练。她摸了摸脸颊,脸上火热。 斩鄂跑出去没多远便迎面撞见了东行,暮色四合,她似乎正准备来找他,一眼看到他,立即惊喜地跑了过来。 “斩鄂!你终于变回来了?” “嗯,先前怕吓着你,我都没敢见你,你在这里还习惯吧?”斩鄂还是与以前一样照顾她,只是眼下心不在焉,目光也没落在她脸上。 东行今日穿的是涂山族赠送的白衣,头发也挽了新发式,刚才来的路上还引得两个狐仙张望,可斩鄂好似根本没有发现这改变一样。她遮掩着心里的失望:“如果不是因为你要成婚,我是不会来这里的,我还是更喜欢待在汤谷。” 斩鄂这才看向她,笑道:“还是你好,肯为我的婚事跑这一趟。” 东行不禁愣住:“你很高兴娶种神吗?” 斩鄂有些脸红:“嗯。” 东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就这么几天你就喜欢上她了?” 斩鄂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话也不会瞒她,拉着她衣袖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声道:“我也没想到,开始只是觉得她是个古怪的神仙,可从头到尾就不讨厌她,还越来越喜欢她,后来才知道我从以前就喜欢她。东行,你信命吗?我觉得我过往这些年在汤谷就是一直在等她的。” 东行张了张嘴,呐呐无言。 斩鄂以为她是失望于待在这里,安抚她道:“放心吧,成了婚就能回去了,很快我们就能回汤谷了。” 东行没作声,垂着头转身离开了。 第85章 085 完婚 风衷在住处等了很久也没见斩鄂回来,天早就黑透了,正准备去找他,出门就见龙大龙二又往这边飞了过来。 一见到她,龙大就嘿嘿笑着道:“种神可真有本事,东君这个凡体模样纯然木讷,竟然都会去找涂山奉提亲了。” 龙二附和:“确实,一边说一边脸红,这样的东君我可是头一回见。” 风衷干咳一声:“那他人呢?” 龙大摊摊龙爪:“回自己住处啦,涂山奉吓他说婚前见面会有灾祸,他就不敢来见你啦。” 风衷好笑:“涂山奉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龙二贼精:“我看可能是因为十三郎那个分身调戏了涂山秀秀吧。” “……”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很快涂山奉就亲自来告知了风衷,就定在了明日,算起来其实也并没有推迟多久。 晚上既明又跟穷奇互殴了一番,穷奇斗不过他的神力,气得摊在屋里“噗嗤”哼哼,既明也累了,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风衷被这俩不懂事的闹得也没怎么睡,几乎只躺着合了下眼天就亮了。 屋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她起身拉开门,今日没有太阳,白云层叠,惠风和畅,涂山秀秀站在门口,兴奋地把她往屋里推:“你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梳洗打扮啊,一点都没有成婚的模样。” 风衷被她推回房前朝外瞥了一眼,外面很热闹,站着不少涂山族人,全都穿了新衣。就连眼前的涂山秀秀今日都施了粉黛,比往常要明艳许多。 窗外一声清亮的鸟鸣,一只青鸟径自穿过窗户落在了屋里,摇身一变化作青玄。 “好在我没来晚。”青玄今日也是装扮一新,身上崭新的青衣,头上新扎的珠翠,笑着对风衷道:“可算见到你登仙后的样貌了,东君可真是赚到了。” 刚说完,窗外又落下一道青影,那是青离,朝风衷微微欠身见礼,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高傲。 风衷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青玄瞥了他一眼:“他不信东君还活着,非说你嫁的是个普通凡人,我自然要带他来见识见识,哼。” 青离冷声道:“上古种神嫁给一介凡人,简直闻所未闻。” 青玄没好气:“那不然嫁给你吗?” 涂山秀秀见状不对,连忙上前劝和:“哎呀二位自己斗气也便罢了,可千万不要在我们青丘撒气才好。” 青玄这才忍了下来,将窗户一关,挡住了青离的视线,帮风衷梳妆打扮去了。 其实神仙又有什么好打扮的,风衷如此姿容,也根本不需要怎么点缀了。她只随意将头发挽了挽便又是一番风情,就连刚醒来趴在床沿看着的既明都奶声奶气地说母亲太美。 青玄笑道:“不得了,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将来再生的如东君那般样貌,三界之内的女神仙们可要癫狂了。” 风衷好笑,觉得整理地差不多了,搁下铜镜便要出门。 青玄拖住她,施了术法,点在她的衣襟上,瞬间一袭天衣焕出了大红之色。 涂山秀秀走过来,迎头给她盖了块盖头,笑嘻嘻地道:“你可真是比我还不了解凡人婚嫁的规矩,至少也要把天衣化为大红才喜庆啊,多亏了青玄岛主在。” “这我倒是听说过。”风衷抬起双臂看了看衣裳,大约是变了外在装扮,居然生出了几分成亲的局促来。 涂山秀秀又在她袖中塞了一只小布袋:“这里面装了些吃的,涂山奉说是寓意早生贵子,我不是很懂,你拿去放在洞房的床上。” 风衷也是一知半解,只好纳入了袖中。 青玄终于推开了窗户,青离朝里面望来,只看到一身红衣的窈窕身影,眼睛就被青玄遮住了:“看什么啊,又不是你成亲!” 青离挥开她的手:“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是叫你来见东君的!” 青离冷哼一声,转身朝涂山奉那边去了。 虽然狐仙们与凡人亲近,对凡人们的规矩也大多了如指掌,但毕竟多年不曾有过喜事,也不可能件件详细,很多地方也是能省则省了。比如新郎迎亲这一出,离得不出百步远点距离,实在没那个必要,自己走过来就行了。 涂山秀秀和青玄一左一右扶着风衷朝斩鄂住处而去,沿途传来了浓郁的仙露香气,混着酒香,叫人昏昏欲醉。 盖着盖头只能看到脚下,既明忽然从下面钻了进来,眨着眼睛看了看风衷,被她弹了一下脑门,又咯咯笑着跑开了。 不一会儿穷奇居然也钻了进来,“噗噗”了两声,听起来好似嘲笑她的一本正经。风衷掐了一下手指,它自己滚远了。 涂山奉领着人站在斩鄂屋外,今日庄重,难得将一头银发束了起来,白衣凛凛若雪,眉眼平静,一点不像是个狐狸。 眼见风衷被扶到了跟前,他立即朝里唤了一声,众人都翘首期盼,屋里却没回应,也没人出来。 涂山奉眉头一皱,直接推门而入,屋里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东君呢?”龙大龙二一个攀在门口,一个盘在窗边,俱是一脸惊讶。 涂山奉道:“半个时辰前我才刚进去看过他更衣,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风衷揭开盖头,大步走了进来,左右环顾一圈,忽感周遭透着煞气的气息,手心一摊,幻化出龙桑杖,对门外众人道:“可能是被掳走了。”说完迅速跃出窗口找了过去。 一直藏在人群后的东行本来垂着眼睛刻意没有看这喜庆的场景,听说这话忙不迭地跑来门口,不禁拧紧了衣角暗暗担心起来。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闲着,涂山奉叫涂山秀秀守在原处,带上人即刻出去寻找。好在今日不是日出之日,龙大龙二用不着接送太阳,早就等不及窜出去了。青离和青玄也都帮忙去寻找,大家好好的喜悦心情都没了。 风衷的生气与邪物相抗,更为容易发觉异处,很快就追寻着踪迹入了其中一座深山,已经出了青丘的地界,时间也过去很久了。 山头不是很高,树木却茂密非常,她一直找到密林中的一处山洼里,终于看到了斩鄂的身影。 山洼低深,他站在其中,黑发齐整地束在背后,身上穿着的红衣是先前涂山奉以仙法所化,因而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仙气,神清骨秀,风姿特异,此时闭着眼不言不动,风衷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曦光。 她放缓了脚步,轻轻接近过去,看到山洼当中浮动着的煞气弥漫在他周围,甚至将他整个人都托了起来,双脚悬空,身躯轻轻晃动,终于明白这煞气是如何将他移动来此的了。恐怕还得多亏了涂山奉的仙气,否则时间久了他必然会受到煞气侵害。 一抹煞气忽然朝他心口钻去,风衷看准时机,手中龙桑杖竖起,生气呼啸而去,掀开了煞气,随即藤蔓滋生而出,缠住斩鄂,将他扯了回来。 煞气竟然不与她缠斗,立即往斩鄂追来。风衷施法隐藏了他,生气一扬,挡开追击,转头便走。 涂山青丘的防护尚算严密,如今有她在,生气笼罩,更为巩固。这些煞气之所以把人掳来这里下手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她便直接往青丘赶去,在沿途故意留下了生气踪迹。 煞气追寻生气而来,刚进入青丘地界,那些生气的踪迹忽然蜿蜒成了阵法,将之困在其中,进退不得,唯有一缕抽了出来,直扑向风衷。 她倏然转身不见,曲折绕行许久,终于避开了追击,现身时已经身处青丘九座山头中的一座。 煞气神出鬼没,躲避极耗时间,时候已经不早,风衷料想大家肯定都很着急,但倘若此时回去,又担心这煞气还继续追着他们深入,未免会连累到涂山族人,便在附近一间废弃的小木屋里藏了身。 观望了片刻,也没见煞气追来,她这才撤去术法,斩鄂身形显露,轻轻靠在她身上。 风衷以生气唤醒了他,斩鄂睁开双眼,有些茫然,接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便似生了根,好半天也没挪开:“我们难道是在这里成婚的?” 风衷哼了一声:“险些连你这个新郎都没了,还成婚呢。” 斩鄂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我记得我正在等你呢,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风衷拧眉道:“也不知道为何那煞气屡次三番地袭击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这事叫她分外忧心,可抬眼一看,斩鄂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始终盯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就不担心自己?这时候还发什么呆?” “可是你这模样太美了,我没心思想别的了。” 第77节 风衷不禁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 一时没再说话,天光一寸一寸抽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传来了龙大龙二的呼唤声。 风衷起身准备开门出去,斩鄂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不要被他们发现,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 风衷笑道:“你是被涂山奉那些麻烦规矩给吓怕了不成?”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她这般出自上古的,也只知道那些上古的礼仪罢了。 斩鄂摇了摇头,紧盯着她:“不止,我更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风衷不觉心头软了软,牵了他的衣袖:“那我们便在此行礼吧。” 斩鄂叹气:“还是要行礼啊,我们都是一起吃一顿就完了。” “那怎么行,至少得告知女娲大神吧!” “好吧……”斩鄂乖乖地跟着她跪了下来。 对天对地对人见了三礼,婚礼便算成了。 风衷从袖中取出那只寓意早生贵子的布袋递给他:“喏,这么久了,饿了吧?” 斩鄂摇摇头,根本没心思吃东西。 风衷忽然想起什么了:“你等等!”说着抬手在头上幻化出盖头来,松了口气:“秀秀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不能把这个给丢了的,你赶紧揭开。” 斩鄂没见过这新奇的架势,只觉得眼前的人红衣如火,遮盖了眉眼,顿时神秘起来,心头都开始发痒,伸手揭去盖头时小心翼翼,好似担心会惊动什么。 风衷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斩鄂痴痴如醉,竟然担心这是在做梦,展臂将她搂在怀里,方才踏实。对着那明艳的脸,心口又通通直跳,扑头盖脸地就吻了下去。 窗外天色微暗,风衷抬了抬手指,身下便化出了软榻,搂住他的背闭上双眼。 斩鄂不知不觉已经将褪去了外衫,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双唇,手往她腰带伸去,自己的长发垂了下来,扫在她脸上,他忽然愣了一下,忽然叫了一声翻了下去。 风衷错愕地坐起身来,他在床榻下扯着自己的头发给她看:“本王怎么成银发了!”说完一愣,“本王为何要自称本王啊?” 风衷哭笑不得:“你不是能控制分身了么?” 面前的人再一次变化了外表,成了涂山十方。 第86章 086 邪兆 风衷遮掩了自己绯红的脸色,下床来拉他。 只着了单衣的涂山十方娇媚动人,虽然不比当初顾盼神飞那般神韵夺目,但也足以勾人心动的了,这么一个尤物,风衷可不忍心让他躺床下。 “这是最后回来的分身,从此就全了,你的元神马上就会恢复完整。” 涂山十方微微挑着眉,唇红肤白,魅骨惑心的模样,自己却浑然不觉,人被她拉着坐去床榻上,低低哼了一声,挨着她身边躺了下来。 风衷侧过身子看着他,刚要说话,他忽然将她推了推转过身去,自背后将她紧紧抱住:“不要看本王的脸,你要记得与你成婚的是谁。” 风衷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无奈又好笑,乖乖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涂山十方缠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松开又收紧,最终气愤的蹬了一下脚,到底什么也没做。 不甘心,偏偏这个时候变成这样! 直到天快亮时,大家终于将各处翻遍,龙大龙二当先找到了这里,发现了这小木屋的独特之处,不仅仙气缠绕,竟然还布了一层结界。 二龙有些不确定,伸长脖子喊了一声:“东君?” 屋门忽然拉开,风衷走了出来,身上的天衣已经退回了白中带绿的浅色,风姿绰约地立在门口:“放心吧,人找到了。” 二龙不禁松了口气,忽又看了一眼天色,彼此对视一眼,顿时眉飞色舞。 找到了却不回去,看来在这里已经渡过了不可言说的一晚啊,啧啧啧啧啧…… 正在心里编排地正欢,却见她身后走出了一人,二龙顿时惊呆了。 走出来的人银色长发束成一束,拖着长长的发尾在身后,身上的红衣已经退回了原本灰蒙的布衣,但眉眼生动,妩媚过人,看了二龙一眼,竟然叫它们齐齐颤了一下。 “东君怎么又变回分身了?” 青离刚好赶到,一落地便惊讶地看着涂山十方。虽然不是曦光,但这是曦光其中一个身份他是记得的。 “居然真的没死……”直到此时他才相信青玄的话。 难以置信,天界传言说他的名字还在封神榜上挂着,青离原本还以为是谣传,此时却不得不信了。连天条形神俱灭的惩罚都能避过去,曦光的多重身实在是能力惊人。 青玄落在他身旁,得意地轻哼了一声:“我没骗你吧!” 除了青离之外,面前这几位对涂山十方忽然现身没多惊讶,倒是眼神都很暧昧。 风衷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眼光闪烁了一下道:“回去吧,免得叫他们担心。” 青玄笑道:“早前怎么不怕我们担心了呢?” 风衷瞪了一眼涂山十方,他眉梢一挑,还不高兴着呢,绕着银发郁闷地不看她。 龙大龙二先行一步去报了信,等风衷和涂山十方回到住处,大家已经全都回来了。 东行收到消息就连忙跑了过来,一夜没睡,眼下青灰,远远看到的却不是斩鄂,而是个银发的涂山族人,不禁古怪。却又见他眼光始终落在风衷身上,看似不悦,又似藏了浅浅的笑在眉眼,身上就穿着斩鄂那件布衣,便知道这是他又变了模样了。 她脚步收住,没有上前,只觉得眼前的人一阵又一阵的陌生,再也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斩鄂了。 既明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扑进了风衷怀里:“父亲母亲,你们不带我睡!”他昨晚就在找他们,结果没找到,现在还在气呼呼地闹脾气。 风衷正尴尬地不知要如何解释,龙大龙二赶紧上前把他兜了几圈:“哎哟小东君,你可真会挑时候。” “野狐狸回来啦!”涂山秀秀追着既明跑了过来,脚腕上铃铛摇曳了一路,在涂山十方的肩上拍了一下。 涂山十方翻了个白眼:“本王才不是野狐狸。” 话是斩鄂说的,可从他口中出来便变得如同娇嗔一般。涂山秀秀一脸陶醉:“对对,就是这样,你这才是我们青丘的狐狸,不像涂山奉那厮。” 那厮已经幽幽地站在她身后,提着她后领将她拽开,看了一眼涂山十方,对风衷道:“明夷已经传信来问过好几次了,催促二位回汤谷,没想到斩鄂又变做了分身。” 风衷看向涂山十方:“你决定。” “那就回去吧。”涂山十方扯了一下胸前银发,还有些闷闷不乐:“这幅模样迟早也是要告诉他们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找了一圈,看到了人群后藏着的东行,快步走了过去:“东行,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东行看了看他,沉默许久,捻着衣角道:“我还是不回去了,就留在青丘吧。” “啊?可你先前不是说更想待在汤谷吗?” 东行又看他一眼,除了还认识她之外,眼前的人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联系到斩鄂身上。 她终于认清了,斩鄂的确不是普通人,他有不同的面貌,注定不同寻常。但她心里惦念的还是那个普通的斩鄂,和她一起笑闹长大的斩鄂,不是这个有着不同面貌的斩鄂。 “涂山族长说我适合留在青丘,那我就留下吧,你们自己走吧。” 涂山十方脸上疑惑,神情灵动便愈发鲜活貌美了,但看在东行眼里却也愈发陌生。她没有再看他,只迅速瞥了一眼风衷,没想到正撞上风衷的视线也看着自己,垂眼避开,站去了人群后面。 涂山奉左右一看,心里便有数了,对风衷道:“那二位就尽快动身吧。”毕竟留久了反而叫东行心里难受。 风衷正好也担心那煞气之事,不想牵连到青丘,点头应了下来。 天色尚早,他们稍作准备,选在了下午启程。 既明也想跟着他们走,但他还太小,万一遇到煞气对他不利,风衷决定还是把他留在青丘。 涂山秀秀兴奋难言,龙大龙二更是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冲过来一左一右护住既明:“种神放心,我们誓死护着小东君,绝不让他有半点差池。” 龙大说完还不忘扫穷奇一尾巴。 穷奇正要发飙,风衷已经招来了云头,捞起起它就走了上去。穷奇还是不甘心,看着二龙和小既明那一排死对头,故意挨着风衷脚边对他们“噗噗”了两声,分外得意。 既明正气父母带它不带自己呢,气得跑过来捶了它两下,每一下都神力迫人,疼得穷奇乱叫一通,在云上翻滚了几圈,再不招惹他了。 风衷摸摸既明的小脸,与众人道别,涂山十方直到云头乘风飞起又看了一眼东行,她藏在人群后方根本看不出神色。 腾云驾雾速度极快,涂山十方站在云上扯着自己的银发:“真不知道本王这模样要如何跟他们解释。” 风衷道:“实话实说啊。” “那你来解释。” “行啊。” 涂山十方忽然觉得这感觉不大对:“涂山族长说凡人成亲有归宁一说,为何本王有种被你娶了的感觉,话你来说,人被你带回去,本王成回娘家的了。” 这话可不是斩鄂会说的,他自己也苦恼管不住外在性格,说完就捂了捂嘴,皱着眉,神情苦恼,雪肤花貌,我见犹怜。 风衷有心逗他,手指挑了一下他的银发:“好歹我也是一诺千金的种神,娶了你会对你好的。” 穷奇“噗”了一声,嫌弃地背过身去。 涂山十方神情几番变幻,羞赧、懊恼,时而笑如生花,时而蹙眉无奈,斩鄂的灵魂和涂山十方的外在正在互较高下。 风衷凑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什么啊?”涂山十方飞了她一眼。 “你这模样真叫人怀念。” “还怀念……”涂山十方咕哝,巴不得早点变回来呢! 眼看着已经走了一半路途了,风衷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些奇怪,一片诡异黄光在四周蔓延,一直往汤谷方向延伸而去。 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连忙驱使穷奇抢先一步去汤谷查看,一边按云落了下去。 一落地涂山十方便将她挡在了身后,看了看四周,除了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黄光之外便是迎头而来的沉闷之感,其他并无异常。 脚下一动,踩到了个异物,他移开鞋一看,原来是只甲虫,身上还粘着另一个甲虫,不禁惹得媚眼一翻:“居然还是一对儿!”说着一脚给踹远了。 风衷莫名其妙:“你干嘛跟两个虫子置气?” “哼,本王都没能洞房成,它们倒挺欢的。” “……果然分身齐了,性格也渐渐回来了,还跟以前一样尽想些不要脸的事。” 涂山十方说完就敲了敲额头,又皱着眉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风衷笑着在他身上渡了阵神力:“不用排斥,分身性格原本就难以控制,说不定越是排斥越难控制。” 涂山十方的性格的确是克制不住的,不出片刻又指尖绕了绕发丝,眼神开始乱飞,忽然朝前面走去,指着那地上趴着的一对蝴蝶怒道:“还藏着一对呢,故意来气本王的不成!”说着一脚踢了过去,不想那蝴蝶倏然一动,有什么连着它从土里钻了出来。 霎时间眼前黄光愈发强烈,风衷手中幻化出了龙桑杖,生气扫了过去,那东西终于完全钻出了地面,居然是只庞然大物,那对蝴蝶不过是它头上的一对肉角罢了。 涂山十方看了一眼风衷:“这是什么东西?” 第78节 风衷迅速布下结界,仔细盯着那东西,肉滚滚的好似蛇身,却无鳞甲,头生肉角,却无双目,不主动攻击人,但这黄光似乎又带着危害。 此物混沌未开,正邪难料,看起来连上古妖兽都不算,反倒像是出自太古。 风衷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这是邪兆之物。” “啊?”涂山十方莫名其妙。 “传言极魔邪物若要现世人间,必然会有邪兆,邪兆身带黄光,周遭异常乏闷……”风衷没有说完,因为那邪兆之物忽然动了,她立即将涂山十方挡在身后,神力挥了出去,击打在它身上。 邪兆之物只是个实体化的预兆,连意识都没有,遇到袭击也不会反抗,很快便被风衷伤成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风衷忽然想到什么,用生气将那东西完全笼罩住,又从怀里取出乾坤袋,拿出小黑的封印,解开后朝邪兆的躯体吸纳进去,很快便将之完全吸纳进了封印。 封印里发出滋滋之声,风衷有些激动,摸了摸封印:“小黑,忍耐些,这是重塑躯体的好机会,终于可以让你再生了。” 涂山十方凑过来看了一眼:“他能听见?” “现在能了。” 他眯了眯眼,小声嘀咕:“那下次洞房可得避开他……” 第87章 087 本体 涂山十方目前寄身在斩鄂的凡体之中,自然不会理解极魔邪物的害处,可风衷是清楚的。邪兆的实体虽然解决了她心头对小黑的一桩牵挂,心里却难免担忧,连涂山十方的话也未曾细听。 穷奇早已抵达汤谷,以傀儡术传来感应给风衷,情形似乎有异,她立即拉上涂山十方登云而走。 很快便到了栅栏院外,日头刚落,暮色未沉,照理说正当是凡人们劳作回来的时刻,院中却空无一人。 穷奇从院内窜了出来,圆滚滚的身子绕着风衷的脚边一直转悠:“噗嗤嗤噗噗噗!” 涂山十方莫名其妙:“它说什么呢?” 风衷朝院中看了一眼:“好像出事了。” 涂山十方一听便挡在了她身前,虽然如今风衷是神仙,可这举动仿佛已成习惯。他抢先一步推开院门,刚刚进去就像是一脚踏入了浓浆,身上灵气倏然被激发出来,周身金光大盛。 他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风衷,转头就跑去了明夷的木屋前,一脚踹开门,里面空空荡荡。 风衷走来门边看了看,又去将其他木屋的门都踹开,依然不见别人在。 “他们都去何处了?”涂山十方一边焦急地寻找一边问穷奇,可穷奇“噗嗤噗嗤”的回答他也听不懂。 风衷拽住他衣袖:“他们的气息还在,可能是被这光给遮盖住了。” 龙桑杖从她手中幻化出来,生气扬出,整个栅栏院乃至整个不合关的谷底都浮出一层邪兆的黄光来,周遭发闷,随之又被生气掀开了去。 涂山十方再跑回明夷屋门边一看,果然看到明夷躺在墙角,斩贺靠坐在墙边,全都昏迷不醒,他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风衷抬头看了看,应当是这层黄光始终盘桓不去的缘故,干脆将龙桑杖竖起,吸纳了这些黄光。 光晕没入龙桑杖,生气竟不足以承受,她想了想,以生气将这些黄光引入了身躯。 涂山十方眼睁睁看着那些光没入她胸口,连忙跑过来搂住她:“你干什么了?会不会有凶险?” “不会的,这只不过是个预兆,对凡人有害,对我造不成妨害。” 风衷闭眼压制了黄光,睁眼时暮色愈发深沉了一分,但周遭气息终于变回正常了。 穷奇居然还挺失望,“噗噗”了两声。 风衷用龙桑杖敲了它一下,它才收敛了一下作为妖兽的本能。 木屋里有响动,她抬头看去,凡人们陆续醒了,明夷扶着门框看着涂山十方,惊讶道:“涂山大王?” 涂山十方一愣:“你叫本王什么?” “叫你涂山大王啊。”明夷又看向风衷,眼中惊异,视线在她手中的龙桑杖上来回扫了好几圈:“神女,我这才记起来,你是神女!” 风衷走上前去,惊讶道:“你记起我了?” 明夷点头,拽着斩贺出来见她,那边乘雷已经快步跑了过来,炸雷一般地喊道:“一定是神女长大了我们都没认出来!” 风衷也不想说出真相吓着他们,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变了模样你们才没认出来。” 斩贺猛一拍手:“原来神女和斩鄂的姻缘不是跟我,难怪先前会来找斩鄂。” 明夷受他提醒,一下想了起来,脸就白了:“为什么斩鄂与东君长得一模一样,难怪我总觉得他越大越眼熟。” 风衷道:“你不用觉得惊慌,斩鄂是东君的凡人之态,但你们对他有养育之恩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出海捕鱼是否从未出过事?那是东君的母亲甘渊神女感激你们,特地在海上一直护佑你们。” 明夷恍然大悟,与斩贺对视一眼,说不惊慌是假的,但既然神女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忍住了。 涂山十方听到甘渊神女的名号却是怔了怔,感觉有什么记忆从心底角落里掀出来了一般。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就一直睡到了现在。”明夷嘀咕了一句,请风衷进屋去坐,一边小声问她:“神女为何与涂山大王在一起,斩鄂不是去与你成婚了吗?” 风衷朝身后看了一眼,携着她进屋:“我与你慢慢说。” 涂山十方这才回神,看了看斩贺,又看看其他盯着自己的凡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埋头出了院子,往自己住的木屋去了。 穷奇悄悄在铁锅里顺了一块凉透了的肉,若无其事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涂山十方进了木屋,走去角落里打坐,试着按照风衷的说法来控制分身,尝试了许久,心口微微温热,睁眼撩了一下发丝,却还是银白,不禁叹了口气。 等到天黑透了风衷才回来了木屋,一进门便道:“说清楚了,放心吧。” 她将龙桑杖靠在门边,杖中光芒亮起,屋里亮堂了许多,手里端着一碗吃的送到了涂山十方面前:“明夷给你做了吃的,却不好意思送来,她还得缓缓。” 涂山十方将碗接了过去,却没吃几口就饱了,好像现在越来越不知饿了一般。 他将碗筷放下,问风衷道:“好奇怪,看他们的说法,原来早就认识你,也认识以前的我,之前都没认出来,怎么现在一下就忽然记起来了。” 风衷坐在他身边:“预兆的黄光本就有揭示之意,会揭开他们的本心也不奇怪。” 涂山十方挑眉:“那光现在入了你体内,岂不是也能揭开你的本心了?” “嗯?”风衷切了一声,起身道:“我有什么本心好揭露的。” 涂山十方看她往门口走,跟着站了起来:“你要出去?” “邪兆显露了,我要去煞气封印之处看一看,很快就回来。”风衷不想让他跟来,迅速地出了门,连穷奇也没带。 涂山十方追到门口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月至正中,风衷落在了煞气封印的高台旁。 一地清辉,神柱之外的四周依然是风沙席卷,高台附近却寂静无声,神光微微流转,一切看起来都与之前一样。 风衷之所以把邪兆的黄光引入己身,也是为了随时可以预见极魔邪物现世的举动。脚下绕着那一圈神柱缓步行走,黄光果然在周身显露了一下,又隐没了下去。 这下面的煞气便是极魔邪物无疑,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没到现世之时,趁此机会,她飞身上了一根神柱,竖起龙桑杖,加固封印。 周围神柱上的光辉接连亮起,连接成环,往地上笼罩下去。 大地忽然震颤了一下,神柱甚至都晃了一下。风衷稳住身形,低头看下去,地面裂开,冲出了一袭白袍的身影,阴寒气息顿时迎面扑来。 风衷冷哼一声,破开阴寒迎了上去,挥了一下龙桑杖,藤蔓滋生而出,缠住了他的脚腕,那人转头时帷帽揭开,果然是郁途。 郁途两袖一舞,煞气涌出,朝风衷袭去,他趁势挥袖斩断了藤蔓,落在地上。 风衷避开了那阵煞气,轻飘飘地自半空落下,站在他对面:“你果然藏身此处。” 郁途看了一眼地上覆盖而下的神光:“你现在再加固封印也没用,邪兆已出,极魔邪物是必然要现世的。” 风衷想起方君夜还在下面,心中不觉一沉,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遇到方君夜,怕提醒了他反而对方君夜不利,刻意回避了那名字:“看来你是得不到三界,就要毁了三界了。” “岂会毁了三界?这极魔邪物已完全被我驯服,只会助我执掌三界。”郁途逆着月光的脸神情莫辨,口中发出低低的笑声:“不过你所要守护的凡人,甚至爱慕的凡人,都会成为飞灰了。” 风衷知道他说的是斩鄂,脚下一动便袭了过去,迎面又被他袭来一阵煞气,缠绕在周遭,遮蔽了月光,四处一片昏暗。 风衷劈开黑暗,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头顶月光已经淡去,天光有了泛白的迹象,眼前也已经没了郁途的身影。 看来他没有说大话,煞气已经被他利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斗转星移也不过是瞬间的事。 脚下地面先前覆盖上去的神光忽然微弱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泥沼里,她的双脚也像是陷了进去。 龙桑杖在地上一插,生气压了下去,她才得以飞身而上,脚下的泥沼之中却有一股煞气立即追了上来,四周神柱竟然都不再亮起神光了。 风衷抿紧唇,往汤谷飞去,那煞气依然紧追不舍,被她的生气挡住还在试图往她这边冲来。 忽然身侧闪过一道红影,高昂的兽吼传了过来,晨光熹微之中,火红的成年穷奇张着双翅擦身而过,背上驮着的人身上金光一震,挡住了那煞气,自己却被冲撞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风衷没料到涂山十方还是追来了,赶紧又挥去一阵生气,混着他身上的金光威力大增,煞气倏然退去,她的手被握住,趁势跃上了穷奇的背,窝在他怀里。 下方的煞气已经躲入了下方泥沼一般的地面,很快又在朦胧的天色下恢复如常。 穷奇停在了远处,风衷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后的胸膛:“你现在是凡人身躯,怎么能来这里,何况那煞气还总是莫名其妙的攻击你。” 背后的人一手揉着胸口,闷闷道:“担心你啊。” 风衷怔了怔,这声音不是涂山十方的,连忙跃下地去看,穷奇背上的人侧身而坐,已经是一头黑发,面貌俊逸,眼神清朗,身上布衣服帖合身。 风衷高兴难言,冲上去就抱住了他:“你回来了,你现在是真正的本体了!” 穷奇惊了一下,身子一颠,斩鄂就摔了下来,直接被风衷搂着压在了地上,一脸地受宠若惊:“嚯,你居然这么高兴啊。” 风衷自己也愣了一下,但胸口之间喜悦流转,就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阵黄光的缘故。 穷奇又在旁边“噗嗤噗嗤”地嘲笑,她赶紧爬起来,拉斩鄂起身,掌心抚在他胸口,缓缓送入了阵神力,他的眉心可算舒展开了。 “极魔邪物就要现世了,这时候你能变回来再好不过,我会尽快助你褪去凡体重归神位的。”风衷一手攀着他的胳膊,眉眼之间难掩喜悦。 斩鄂看着她的脸,忽然低头在她眉角吻了一下。 风衷微微一怔。 他摸摸鼻子道:“看你这么高兴我有点忍不住嘛。” 第88章 088 曦光 “嘀嗒,嘀嗒——” 幽深的冥府里不时传出忘川河水从头顶滴落的声音,四下漆黑幽暗,最深处仅剩的亡魂在凄凄哀嚎。 青离由远及近而来,青衣上笼罩着神力,方能抵挡住这周遭的阴寒之气。 今日他特地从青丘赶来了这里,因为执法神下令让他前来整顿冥府。 第79节 如今人间的凡人虽然不多,但随着他们年纪渐长,冥府迟早需要为他们安排轮回投生,这里剩下的亡魂也有可能会成为新生的凡人,所以重新恢复冥府秩序是极有必要的。 奈何执法神一直找不到冥神下落,此事也唯有交由其他神仙去做了。 不过青离一路走到这里,发现冥府毁损并没有他想象的严重,猜想是种神早就出手重整过了。 沿着漆黑的道路走到正殿附近,忽感周围有其他气息在,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凝起了青光,眼神来回扫视。 黑黢黢的殿门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道身影闪了出来,在一片漆黑里晃过一道模糊的灰影,口中没好气的骂骂咧咧:“真倒霉,这破地方要怎么重整!” 青离携带青光欺身而上,那身影立即感知到了危险,侧身避开一击,顺势送来一招,二人神力碰撞在一起,光亮大振,照亮了眼前景象。 “是你?”青离收手站定,面前的人浓眉大眼,齐整地束着发髻,一身墨绿的天衣,居然是久未露面的岐云。 岐云见到他也是意外,满脸都是诧异,“是青离上神啊,你怎么来了?”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莫非执法神说找了个两个神仙来重整冥府,其中一个就是你?” 青离冷着脸哼了一声:“真没想到至今还是摆脱不掉你,听闻你当初替曦光挨了天条三道雷劈,居然还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岐云脸上一白,想到当初的事就忍不住浑身一颤,挥手扬起一阵光亮,扯开领口给他看:“别提了,你瞅瞅,成什么样了?” 青离斜睨了一眼,他衣领里面露着一条狰狞的伤疤,看样子至少蜿蜒在他胸口有一尺多长,兴许这疤还不止一条。 “活该。” 岐云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意识会是冥神的,差点被他弄得没命了,的确是活该。如今执法神让我戴罪立功来此整顿,也是种折磨,来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叫我来冥府!” 青离与往常一样,对他的话大多不予理会,自顾自朝正殿里走去,顺手送出一阵青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岐云掖紧衣领,跟上去问:“对了,听闻种神顺利登仙了,我至今还没见到她呢。” 青离冷笑:“你还敢见她,不怕曦光再劈你三道雷?” 岐云身子一抖,万分惊讶:“曦光神君还活着?” “连你这祸害都还活着,凭什么他不能活着。” “……”岐云慢慢收起惊愕,当初挨雷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决心下次再见着曦光一定要绕道走。 风衷和斩鄂已经回到了汤谷,明夷就等在木屋前。她先前来木屋看过几次,发现人不在了,不确定他们是不告而别还是无端失踪了,很是不安,直到此时见到风衷落了地,赶紧上前来问:“神女去哪里了?” “去附近看了看,免得这里不安全。”极魔邪物的事说了也只是引他们忧心,风衷就随便找了个理由。 明夷安了心,看到斩鄂从她背后走了出来,那身布衣还是她先前亲手做的,几个时辰前还穿在涂山大王身上,现在却又回到了他身上,一时感慨万千,看他的眼神也已经变了味,再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以后在外一切小心些,记得要对神女好。” 斩鄂点了点头,本来想跟她说些话,可明夷说完这几句就埋头往院子里去了。 他张开的嘴只好又合上,盯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原先顶着其他相貌倒还好些,现在回到了自己的模样,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穷奇“噗”了一声,跟上了明夷的脚步,正当午时,栅栏院里飘来了刚煮熟的食物香气,它又饿了,自然要去讨点吃的。 斩鄂收回视线,发现风衷已经不见了,抬头看看,她的身影正在四周山头上飞速地游走,所过之处接连亮起了一道一道的阵法。 他就坐在木屋门口揉着胸口看着,那身影风致窈窕,犹如暗香掠影,他仿佛第一次看一样,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 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风衷才回来,脚下所过之处草木齐发,天衣随翻飞,生气迎面扑来,叫斩鄂浑身舒畅,忍不住便想要靠近。 风衷一边走一边从怀里取出乾坤袋,掏出其中的锦盒挨着斩鄂坐下,却没有看他,神色不见半分轻松,将锦盒里所有传信的鸟都取了出来,一边想一边传信。 一只一只飞鸟从眼前飞过,忙完时日头都已渐渐西斜,斩鄂默默陪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一脸的哀怨:“之前见我变回来你还又蹦又跳的,现在眼里就只有极魔邪物了,真是绝情。” 风衷一怔,蹙紧眉头叹了口气:“你现在不知道什么叫极魔邪物,所以不明白这有多大的危害,自然不当回事。” “嗯,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说呢。”斩鄂一手托腮看着她,一手继续揉胸,不同以往一脸纯然,眼里竟带着一丝促狭。 风衷解释道:“极魔邪物通常是凶兽形态,不过也有别的形态,是出自太古的邪物,对三界危害无法估量,尤其对凡间,倘若不将之除去,恐怕我再高的神力也无法给人间重新恢复生机。它如今就要现世了,我岂能不忧心?” 斩鄂道:“可是那煞气算不上是造成人间颓败的源头啊,要现世的极魔邪物当真就是那煞气?” 风衷一愣,这话她只听曦光和青玄说过,他身为凡人怎么会知道? 刚要询问,斩鄂又连连催促:“你接着往下说,准备怎么办?” 风衷只好接着道:“凭我一己之力,对付郁途还可以,要对付操控极魔邪物的他就难了,只有传信四方,但愿能合众位神仙之力封印住煞气,不让它现世。”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简单,可当初十位上古神耗费心力封印之后也是这个结果,恐怕希望很渺茫。 斩鄂盯着她怎么也舒展不开的眉心,忽然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头一歪倒在了木屋门边,一动不动。 风衷转头看到,心中一惊,再也顾不得忧虑其他,连忙托起他肩头将他扶了起来,他闭着双眼,脸色发白。 “你这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她明明已经为他检视过,当时受煞气追击时她的生气已经压制了那煞气,何况他还有金光护体,被煞气冲撞一下并不至于到这地步才对。 一边问着一边幻化出龙桑杖来为他渡入了生气,斩鄂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地握住她的手:“我会不会死啊?” 风衷面露不悦:“胡说什么!” 话虽如此,还是仔仔细细给他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大碍才扶他起身回屋。 斩鄂靠着墙壁坐着,天黑了,屋子里很黑暗。风衷匆匆跑出了屋子,很快又回来,手里端着盏仙露,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了下去。 凑近了发现她的额角竟然微微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斩鄂抬手给她抹去,闭着眼靠在她肩上:“我这儿还是疼,你给我揉揉。”他指指胸口。 风衷的手伸了过去,轻轻给他揉了起来:“明明没有什么事,你这般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那你别管我了,继续操心你的大事去。”斩鄂推开她靠在墙上。 风衷没好气地将他扯了回来,按着他躺在自己膝头,一手仍旧给他轻轻揉着胸口:“我又没说不管你,你也是大事啊。” 斩鄂掀开只眼睛看了看她,嘴角带了笑,侧了侧身,展臂搂住她的腰:“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就是因为姻缘啊?” 风衷的手下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嗯?” “我们都成婚了,可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嫁给我多半就只是因为那天定的姻缘吧。” 风衷听了这话,不知怎么胸口一阵古怪,想说的话也遏制不住,板着脸有些怒意:“你这是什么毛病,我不喜欢你会主动要嫁给你?先前百般不情愿的明明就是你!” 斩鄂仰头枕在她膝上,双眼晶亮地盯着她的脸:“真的?那你有多喜欢我啊?” 风衷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尴尬,一把将他掀开,气冲冲地出了门:“不知道!” 走出门外,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悄悄施法压制了体内那邪兆的黄光,这东西总是叫她克制不住情绪,她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古怪了。 蹲下身敲了敲额角,有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背,她转过头去,对上斩鄂的双眼,他抱着双臂蹲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了,喜欢我有这么难接受啊?” “当然不是。”风衷虽不懂情爱,但也不扭捏藏掖,转回头来,不自觉地鼓了一下腮:“只是觉得我明明已经登仙,却把女娲大神的教导都给忘了,贪痴喜怒,越来越有凡人脾性,这还算什么神仙?” 斩鄂绕到她身前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少想些有的没的,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经历了人世百态之后的种神,若还像你以前那样,就永远是从种子里出生的神仙,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现在这样才是我心里的小种子嘛。” 风衷被他抚慰地好受了些,忽然一愣,幽幽抬眼盯着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斩鄂也愣了一下,眉头一挑,眼珠转了两下,倏然跳起来就跑。 “曦光!”风衷大怒起身:“你又骗我!!!” 第89章 089 教训 暮色四合的大地一片昏沉,煞气封印的十根神柱已经不再亮起神光,原先只在外围呼啸的风沙也卷入了高台之上,飞沙走石拍打在上面咔咔的作响。唯有高台之下的深底却是漆黑一片,安静非常。 郁途坐在这片黑暗里已经很久了,但煞气并没有对他造成侵害,反而大有补益之效。如今风衷今非昔比,他每次与之对抗都会受到或大或小的创伤,好在有煞气可以相助。 “我何时能现身人世?”背后有道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伴随着嘶嘶之声,听来好似野兽低吼时开了人腔。 郁途冷冷道:“你已经有了意识,能开人言,料想用不了多久了。” “我被困了数万年,早就已经没有耐心了。” “破开封印需要时间,只要你听我调遣就一定能出去。” “你想要什么?” “三界……”郁途幽幽笑了一声:“还有女娲座下的种神。” “可以。”那声音斩钉截铁地同意了下来,没有半分犹豫,甚至连他说什么都好似没有在意。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轻响,郁途起了身,面前很快就凝起一阵幽蓝光芒,携带神力横扫出去,撞在面前的一根神柱之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碎裂之声一路往上,钻出地面,整根神柱轻微摇晃,似要碎裂倒塌,其他九根神柱都牵连出了动静。 深底之下的其中一根神柱上霍然闪了一下五彩光芒,郁途眯眼看了过去,只依稀看见那似乎是只五彩之鸟的纹样,光芒便暗了下去。 这应当是某位上古神的坐骑,居然封印在了这里。这阵彩光之后,头顶忽然有一阵金芒压了下来,原先即将碎裂的神柱又稳住了。 郁途抬袖朝上一挥,煞气犹如镜面一般,显露了外面的茫茫暮色,接了太阳的东君车驾刚好自外经过,上面坐着个粉嫩的孩子,穿着贴身的黑衣,扒着车驾扶手,好奇地朝下望了过来,好似就在看着他一般。 这般样貌,一看就是曦光的种,难怪会有日光的金芒。郁途冷笑一声:“看来时机未到,要完全破开这里的封印还需要耗些时间,你只能等着了。” 黑暗里的那道声音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郁途动了动手指,煞气乖巧地顺着他指尖缠绕往上钻去:“按照你我的约定,你不能毁了三界,不过可以拿出当初的本事来,先将凡人们给除去。” 煞气钻出了地面,外面看起来却并无异常,只有漫天风沙席卷。外面龙大龙二牵引着东君车驾也被吹得七倒八歪,连忙退出老远,躲在云里。 龙大好奇道:“小东君你刚才那是做什么呢?” 他们是来接太阳的,本来好好地准备回去,既明还吵着要在汤谷里见一下父母,忽然就指挥他们来了这里。 东君车驾瞬息万里,不过眨眼功夫就到了,来了之后车驾上的太阳忽然就被引入了一层日光落入了封印下面,它们自然以为是既明做的。 既明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啊,好像这里有人叫我,我就来了。” “啊?这里有谁叫你啊?” 龙二撞了一下龙大:“我知道了,一定是东君父亲的坐骑,据说当初被封印在下面了,兴许是要借助日光之力加固封印才引来了我们。” “哦,你真聪明。”龙大由衷称赞,一面笑嘿嘿地问既明:“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嘛?” “我要去见父亲母亲!” 龙大龙二不禁耷拉下了脑袋,无奈地往汤谷飞去。 果然养得再用心也比不上亲生父母啊,你倒是什么时候也粘一粘我们啊! 天早就黑透了,照理说早该把太阳送走了,可他们现在还停在汤谷不合关的山峰顶上。 “我们这是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龙大藏在大石头后面,百无聊赖地吹着自己的胡须玩儿。 龙二朝身后努努嘴:“那得看小东君什么时候想走。” 既明就站在二龙身后,粉嫩的小脸架在它们的脑袋上,嘴里叼着脖子上的短笛闷闷地看着下方:“父亲母亲不带我……” 东君和种神离开没两天,这话他却已经念叨了不下百遍。龙大忍不住抱头:“那是因为他们不想你有危险。” 龙二也劝他:“是啊,我们回去吧,青丘要安全些,实在不行我们就回扶风山去。” 第80节 “父亲母亲不带我……”既明吹了一声短笛,继续哼哼。 二龙服了,彼此对视一眼,打定主意再过片刻他要是还不走,一定要强行带他走。 下方忽然传来风衷的怒吼,既明一下站直了身子,踮着脚伸着脖子蹦了两下,可算看清了下方的情形:一人在下面急速奔跑,一道身影在后面追赶,从木屋那里一直往山峰下面跑来,可不就是他的父母。 龙二很激动:“我好像听到种神叫的是曦光?” 龙大恨不得窜出去:“东君回来了吗!” 头顶月亮刚刚升起,还不甚明亮,前面曦光的身影已经迅速跑去了不合关的山峰之下,灰蒙蒙的布衣扑入树影里,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曦光现在不过就是个凡人,风衷还怕找不到他不成,飞身而去,凝神追踪,很快就在山峰后面看到了他的身影,轻掠过去,一手扣住他的肩头。 “好你个混账,我天天盼着你回来,结果你一回来就骗我,还敢躲!” 曦光讪笑着摸了摸她的手背:“别这么气啊,我倒也没想起全部,但是不这样如何知道你如此惦记我呢?” “你就是想捉弄我!”风衷少不得要给他长点记性,一手已经拍了过去,面前忽然落下个小小的身影,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母亲别打父亲!” 风衷一愣,看了一眼既明,抬头就朝上方山头怒道:“你们两条龙怎么这么靠不住!” 穷奇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有样学样地冲着山头一阵“噗噗”,嘲讽二龙的无能。 龙大龙二吓得藏在昏暗的夜色里没敢露面。 “哎哟,好儿子!”曦光摸了一下既明的后脑勺。 风衷扫了一眼过去,他干咳一声,收敛了下来。 既明又松开风衷跑去曦光身边:“母亲不要动手。” 风衷眉头跳了一下:“乖,与你无关,你赶紧回青丘去,这里恐怕不安全。” 说着走了过来,刚揪住曦光衣领,既明连忙掰开她的手指,她重新去抓曦光,既明又张开双臂挡在了曦光身前:“母亲不要动手嘛。” 曦光在后面道:“你看你看,打他出生你就吓他,现在还吓他,你这样吓他,若是害他胆小了,以后叫他还怎么威慑太阳啊?那可简直是对不住天下苍生啊!” 风衷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道:“倒成我的不是了,哪一次不是你的责任?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拿孩子挡着算什么!” 曦光扶着既明站稳,给他拍拍衣摆,看着风衷叹了口气:“好吧,你想揍就揍吧,不过……”他手指在眼前一划,扫过穷奇,又朝上方二龙所在指了指,“你看这一家大小的,全看着你动手,我没面子,传扬出去对你也不好嘛。” “难道我还要挑个地方再教训你?” 曦光干笑:“你就不能不教训我嘛?” “不能!” 既明抱住了曦光的腿,一大一小贴在一处,都可怜巴巴地望着风衷。 “看我也没用,一次一次都这样,今日非教训你不可!” 曦光揉揉既明脑袋,顺手摘下了他脖子上的短笛,上面附着他曾经渡上去的神力。他横在唇边吹了一声,眼前景象忽变,原本除了树木便是山石的平常谷底好似被揭开了一层笼罩的结界,露出了镜面般的湖泊。 他忽然转头就钻进了结界,眼前景象又恢复如常。 风衷一怔,环顾一圈,又抬头看了一眼不合关口的两座山峰,一下想起来了,这里以前还是不合老祖的住处,难怪他往这里跑。 她只知道不合老祖进入的方式,按照记忆以神力合起了眼前两座山峰,果然结界又再度破开,她立即冲了进去,一眼在湖岸边看到了他的身影,施了个隐形术,悄然接近,猛地扣住了他压在了地上,这才显露身形:“看你还往哪儿躲!” 曦光被她压得死死的,抬手扣住她的腰,一翻身就反压了过去,一手捏住她下巴:“既然夫人对我穷追不舍,那便不躲了。” “你……”风衷刚说了个字就被他堵住了唇。 月光愈发亮了一分,湖面波光粼粼,周遭寂静无声,渐渐只剩下了越来越粗浓的喘息声,风衷的怒气仿佛也被他的吻吞没殆尽了。 曦光的手在她身上缓缓游移,贴在她耳边低笑:“果然长大了。” 风衷脸上一红,脚一抬就踹了出去,曦光背后就是湖水,猝不及防跌入了湖里,扬起一阵水花。 水面很快恢复平静,不想他竟然就此没了踪影。 风衷一惊,觉得自己下手重了,赶紧走近去找他。 曦光忽然从水中探身出来,一把拉住她扯了下去。 风衷浑身湿透,湖水根本不深,却被他托着腰紧紧贴在他身上,脸上愈发的红了。 曦光借着月色仰头看着她的脸,视线仿若胶着住了一般,终于知道郁途为何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了。 这般成年之后的姿容,稍不留意都会展露妩媚,亏得她生性不懂风情,否则早在上古便不知将多少神仙的魂给勾走了,何须到了如今要凭借子嗣才惹来众神仙哄抢争夺? 湿透后的天衣纤薄,他的视线落在她露出的锁骨那一块,雪白地晃人眼,凑上去轻轻啃咬,风衷的呼吸也不禁渐渐急促起来。 曦光的手伸入了她的衣襟,摸出了小黑的那个封印,抛去了岸上,高喊了一声:“既明!” 封印顺着河岸滚出了结界之外,外面的既明捡了起来抱在怀里,踹了一下面前的结界,不高兴地嘀咕:“父亲母亲又不带我。” “噗!”穷奇在旁嘲弄的笑。 既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将封印往衣襟里一塞,鼓鼓的一块好似多了个圆肚子,他举着圆滚滚的小拳头就朝穷奇追了过去。 穷奇“嗤”了一声,实在害怕他天生的神力,赶紧窜出去跑了。 湖水里的风衷从岸边收回视线,忽然想起他身为涂山十方时说过的话来,诧异道:“难道你打算就在这里洞房?” 曦光一手抽开了她的腰带,微喘着道:“你这么直白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风衷脸上红艳醉人欲滴,曦光扣着她的颈后吻了上去,低低呢喃:“身为斩鄂时太木讷了,对着你竟然能忍得住……” 风衷轻喘:“那还不是你不要脸。” “要不是死了一回,我早就不要脸了。” 风衷闻言心里一紧,伏在他肩头,手心摩挲着他的背:“疼么?” “嗯?” “我说你当时受天条刑罚的时候。” “疼啊,唉……”曦光牵着她的手按在腰边:“浑身都是伤,现在想想都还觉得疼,你快好好给我揉揉。” 风衷果然听话地给他揉了起来,手指游走他周身,布衣在水里顺着揉捏散开,露出了他雪白精壮的上身。她一愣,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眸中倒映着头顶月色,暗暗沉沉盛满了欲望,她也像是灌入了一口烈酒,浑身滚热发沉,竟止不住要往水下沉去。 曦光闷笑着故意松了手,一头潜入了水里。 风衷身形往下一沉,又被他稳稳托住,曦光露出脸来,黑发贴着脸颊,水珠淋漓,携着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拂在她的颈边,酥酥的一阵麻痒。他凑过来在她白嫩的肩头啄了一口,风衷才发现自己周身衣裳早已被他在水下除了。 “你……” “无耻?下流?龌龊?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曦光笑着含住她的唇,扣着她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猛地一托她后腰,听到她低低的嘶吟,撞进他心里,悦耳的心都要化了。 湖水似乎都沸了起来,交缠的躯体如火,水面晃碎了粼粼的月光。 “小种子,”曦光贴着怀里轻颤的身躯低低道:“以后再多教训教训我啊,千万别手软。” 风衷咬着下唇,轻蹙眉心,浑身已然娇软无力,气得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却换来他的笑声,混着喘息,愉悦得分外暧昧。 第90章 090 人皇 天光熹微,白茫茫的雾气从湖面上退去,湖水渐凉,风衷却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浑身发热,趴在岸边软绵绵的似脱了力。 曦光自背后覆过来,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沉沉醉人:“累了?” 风衷瞥了他一眼,一夜折腾,竟然丝毫没有疲态,明明是个凡人,体力倒是好的很。她轻轻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曦光的手指在她身上慢慢揉捏,一寸一寸,力道恰到好处:“没累啊,那……” 风衷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喟叹,根本没在意他那意味深长的尾音,下一刻就又着了他的道,咬着唇扭头瞪他:“你……居然又……” 曦光简直要化在她春水潋滟的眸光里,凑过来就叼住她了的唇,什么也没叫她说出来。 直至天光大亮,方才鸣金收兵。 风衷被曦光抱在了怀里,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醒来时早已不知过了多久。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曦光的怀里,天衣松散地披在身上,坐起身来看了看他,他身上的布衣已经半干,在这岸上的软草间睡得正香。 风衷轻手轻脚的地将天衣穿戴整齐,起身走去湖边时脚下还有些虚浮,不禁扭头瞪了一眼曦光,没想到他居然醒了,正枕着手臂好笑地看着她。 风衷羞愤难言,白了他一眼,临水而坐,洗了把脸,散开的长发垂在胸前,她用手拨了拨,整理齐整了才又起身走了回去,朝曦光招了一下手。 曦光懒洋洋地往她身边挪了挪,径自在她膝头躺了下来:“正好我有些累了,你给我揉揉。” 风衷顺手掐了一把:“活该。” 曦光捂着肩头嘶了一声:“还不是你害的,怎么说我活该呢?” “什么叫我害的?” “谁叫你如此撩人。” “……”风衷又掐他一把,知道他没脸没皮,干脆闭口不与他说这些,手在他身上细细探了下去。 掌心的生气源源不断送入曦光体内,他舒服地闭上了眼,还真以为风衷是要给他揉捏呢。然而不过片刻,风衷便收回了手,舒服之感戛然而止,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风衷托着腮,侧头凝视着他,眉心微蹙,发梢扫在他脸侧也未察觉:“奇怪,我还以为你回来了,元神就该完整了,为何还缺了一点?” 曦光这才知道她方才是在检探自己的元神,也有些意外:“难怪我还有些记忆未能回来,原来是元神还未完整。” “其实只是缺失了一小部分,不细查的话很难察觉。只是你的多重身如此特殊,要恢复完整元神并不难,为何会少这一小部分呢?”风衷百思不得其解,将所有的原因都思索了一遍,仍然找不到源头。 曦光抬手揉了一下她的眉心:“慢慢来吧,不用急。” 风衷拉回思绪,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天气有些阴沉,但也看得出时候不早了。她拍拍曦光:“都这时候了,快出去,既明也不知道回青丘没有。” 曦光坐起身来,边整理衣裳边笑道:“他可是继承了多重身的天神,你还担心他出事?” 话虽如此,风衷还是不放心,毕竟眼下极魔邪物都要现世了,不得不小心。 她收拾妥当,又对水照了照才放心。抬手拂开结界,外面却是一片昏暗,她错愕地转头看了一眼,曦光的神色也变了,系紧腰带,快步走了过来,挡了她一下,当先走了出去。 绕过山峰背面才发现整个不合关的山谷之中都已经一片昏暗,满山谷都充斥着沉沉而来的煞气。 “既明!”曦光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忙对风衷道:“你去找既明,我去栅栏院那里看看。” 风衷知道他身上有灵气护体,却还是拉住他在他周身镀了一层结界,这才放心让他去。 曦光转头往栅栏院那里跑去,风衷手中幻化出龙桑杖,一杖扫出去,生气震荡开了四周的煞气,但很快它们又聚拢而来,无论是气势还是威力都远胜当初。 她飞身上了山峰,从高处看才发现这煞气别处都没去,只在这山谷之中徘徊,心中便有数了。 当初她以女娲之力护住了凡人们,郁途多年无法动他们分毫,如今却又再度用这煞气来袭击汤谷,只怕是离放出极魔邪物之日不远了。 山峰四周的阵法接连亮起光芒,风衷闭眼竖指,脚下万物齐发,生气暴涨,席卷而下,灌入那几道阵法之中。瞬间四周起了变化,阵法开始吸纳煞气,源源不断地置换出生气。 第81节 眼前煞气渐渐稀薄,景象总算可以看清楚些了,她四下看了看,忽而感觉到了一处生气探到了既明的气息,连忙掠了过去,落在那山头上,就见大石后方蹲着一身火红的成年穷奇,对面不出一丈远便是被龙大龙二身躯盘绕着的既明,彼此大眼瞪小眼地还在互斗。 “既明!” 她一呼唤,既明就立即收敛了脾气,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连带衣襟里那圆滚滚的封印一下撞在风衷身上。 风衷将他抱了起来:“你们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光景了,还有空在这里胡闹!” 龙大龙二抬头一看,惊讶地发出了龙啸来,穷奇也不禁对着天吼了一声。 龙大赶紧解释:“种神见谅,我们先前还离开去送了一下太阳,回来后都待了好久了,并没有见到这煞气,似乎是刚出现的。” 风衷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刚出现的就好,应当危害还未施展出来。 既明担心她又发火,万一要跟揍他父亲一样揍他可怎么好,乖巧地搂住她脖子,吧唧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母亲不要生气,我不闹了。” 风衷摸摸他脑袋,从他怀里取出那个圆鼓鼓的封印来:“你要真乖就听母亲的话,回青丘去,这里不安全,好不好?” 既明不情不愿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我不想离母亲那么远。” 青丘离汤谷够近的了,他居然还嫌远。风衷没办法,朝背后的茫茫大海看了一眼:“那你去东海上等着,那里可以捕到大鱼妖,你去捕来给凡人们吃好不好?” 穷奇一听有吃的就高兴,窜过来嚎了一声。既明觉得那里不远,又好玩,也很乐意,但不愿意带穷奇,冲它扬了扬小拳头,又在风衷脸上亲了一口:“好。”说着跳下地去,跑到了龙大龙二跟前。 风衷冲二龙点点头,龙大龙二忧心忡忡地往山谷下看了一眼,带着既明往东海去了。 穷奇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吼了一声。 栅栏院里忽然传出明夷的哀嚎,风衷拍了一下穷奇,当先跃了下去,飞身落去栅栏院内。 山谷里的煞气已经被阵法吸纳的差不多了,但情形远没有这么简单,栅栏院外聚集了一群凶兽,古怪狰狞,风衷出身上古竟然也从未见过,此刻它们全都虎视眈眈地围绕在院门边。 斩贺一手揽着明夷,一手握着弓箭,脖子上那块补天石的碎片透着女娲之力的点点光芒。明夷的胳膊上被咬了一口,半边身子都鲜血淋漓,苍白着脸却还警惕地看着院门。 其他凡人也都大同小异,男人们挡在女人们的身前,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全是汗水,双唇却又都有些发白。 曦光挡在他们身前,手中握了根软鞭,身上的灵气已经被逼了出来,浑身金芒熠熠,一眼看到风衷过来,自然而然地将她往身后揽了一把:“既明找到了?” 风衷顺手在院子周围布上结界,手中龙桑杖幻化出来,抵在明夷身上,一边回答道:“我让他去东海了,甘渊神女时刻注意着汤谷,一定会留心到他。” 曦光没来得及多说,那群妖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袭击,一个一个撞击在结界上,有的甚至能冲入结界。他手中的长鞭挥了出去,灵气附在其上,虽然吃力,却也抵挡住了一波。 明夷止了血,有所好转,喘了口气道:“斩鄂,你走吧,这里危险……”不管是出于对自己孩子的关心,还是对天神的敬重,这话都是希望他不要冒险。 乘雷心大,咋咋呼呼地道:“那怎么行啊,斩鄂如今这么能干,又是人皇之子,他走了谁带领我们对付妖怪啊!” “没错,斩鄂是新的人皇,还驱逐过龙,我们该跟着他!”年轻人当中也有附和的。 曦光笑了一声:“也好,那我就效仿一下伏羲大神做一回人皇,也不枉费女娲大神将她膝下心爱的种神婚配与我了。” 风衷贴近过来一杖挥开一个撕咬过来的妖兽,皱着眉道:“这位人皇,你看看清楚,这次的妖兽可不好对付。” 那些妖兽被轻而易举地打退,却丝毫没有受伤,无论是鞭子抽打过去还是龙桑杖中的生气刀锋一般扫过,它们的身躯被割裂开也能瞬间复原,因为这些身躯便是由煞气形成的。 煞气已经可以凝为实物,她的推断没有错,极魔邪物距离现世不会太远了。而一旦现世,就连创世神的神力都要忌惮,这对整个三界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啧,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嘴上是这么说,曦光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的意思,眼睛盯着那些冲撞结界的妖兽,歪头凑过来对她道:“凡人的力量也伤不了它们,你这个女娲后人倒是帮帮我,我可是你要保护的人皇啊。” 风衷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在他身上渡入神力。 曦光与她力量契合这点至今未变,接受了她的神力果然周身金芒强盛,一鞭挥出,竟扬出了日火,妖兽们后退开去,足足退了数十丈远,散在周围未再接近。 凡人们都大受鼓舞,恨不得追出去,被风衷拦住:“不要管它们,这些妖兽连接着远处的煞气,看它们有何动静再说。” 乘雷听话地点了点头,转身就拍了一下曦光的肩:“你小子如今说话气势都变了,不过长能耐了,真本事!” 曦光讪笑,瞥了一眼明夷,她眼光复杂,也没说什么。 妖兽们没再接近,但也没有远离,看模样似乎不把这些凡人解决就不打算走了。 大家都绷着根弦,做了东西吃,却淡而无味,休息也只敢靠在屋门口,手边始终放着武器,尽管对于这妖邪之物并无多大用处。 曦光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坐在院中守着,到天黑时分终于有了些倦意。 风衷虽然刻意没有驱逐这些妖兽,却也防范着在四周走了一圈,回来后挨着他坐下,他竟还有闲心打趣:“想必这是在报应我昨天不知节制,现在才叫我没得休息。” 风衷左右看看,其他人没注意他们,料想这露骨之言没被听见,这才放心。 她故意往曦光身边挪了挪,曦光顺手就揽住了她,那身上的生气传去了他身上,舒适安宁,他疲乏难当,靠在她肩头就睡了过去。 时已入夜,四周山壁亮着的阵法照着那些影影绰绰的妖兽,它们从头到尾都分外安静,偶尔会走动一两步,与这里始终对峙着。 一直到天亮时分,风衷盯着它们未有片刻松懈。 今日天色比昨日更加阴沉,院外那群古怪的妖兽忽然一只一只消弭了身形,化为煞气往远处飘去。风衷看过去,正是东北方煞气封印所在的方向,那里的半边天空都已经黑沉沉的一片。 她的胸口忽然闪耀出一阵黄光,经久不息,整间栅栏院都被照成了晕黄的一片,直到快把院子里熟睡的凡人们惊醒才又黯淡下去。 风衷心中了然,果然,对付这些煞气的喽啰并无意义,时间久了还会被拖住,真正该对付的是郁途。 她侧头看了一眼曦光,手心一摊,那根神骨静静地握在了她手里。 没有完整的元神,很难保证他还能不能顺利重登天神之位,但已经到了这紧要关头,唯有碰一碰运气了。 “曦光。”她轻轻摇了摇他。 曦光睁开了眼睛,声音还带着慵懒的嘶哑:“嗯?” 风衷道:“我怕你会疼,要怎么才能让你不注意?” 曦光尚且有些没清醒,半眯着双眼,勾着她后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亲我就行了啊。” “原来这样就行啊……”风衷又左右看了看,其他人都还没醒,于是低下头吻住了他,轻轻一舔,触到了他的舌尖。 曦光浑身一颤,扣住她的肩头,双唇用力反压了回去,愈发激烈地追逐起她来。 风衷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忙凝起精神,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握着神骨,重重插入他后颈。 曦光一声闷哼,唇下用力,不慎咬破了风衷的下唇,连忙退开,软软地躺在地上,痛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这……是什么?” “你的神骨。”风衷抹了一下唇瓣,捧着他的脸道:“你忍忍,说不定可以熬过去,那就能恢复神力了。” 曦光一手紧握成拳,塞在唇边,疼得说不出话来。 风衷心疼地皱着眉,胸口又浮现出那阵黄光,她起身朝东北方看了一眼,又看看曦光,捏了捏手心,冲出结界飞身而去。 第91章 091 归位 夜深人静,青丘族长的住处却还悬着硕大的夜明珠,整间屋子被照得亮若白昼。 涂山奉坐在案后,对着落在案头的那只飞鸟皱着眉。青玄早已回了蓬莱,恐怕此时也已收到传信了。 门外忽然铃铛轻响,涂山秀秀提着衣摆跑了进门。 “涂山奉,你看到既明没有?” 涂山奉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撮银发,闻言才回神:“你不是看着他的么?” “我找不到他了!”涂山秀秀急得跺了一下脚。 “东君的那两条龙呢?” “也不见了!” 涂山奉不慌不忙端起面前的仙露饮了一口:“那就是一起走了,你有什么好慌张的。” 涂山秀秀愣了一下,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气得又跺一下脚:“这两个混账龙,一天到晚的跟我抢既明!” 涂山奉屈指敲了敲桌案:“你要记清楚,既明不是你的孩子,是种神和东君之子。” 涂山秀秀才不理会这些,她就是要宠着既明,谁能管着她?翻了个白眼要走,忽然注意到他桌案上停着的传信之鸟,又走回来看了看,伸指在鸟身上一搭,顷刻间便接收到了风衷传来的内容,她惊吓般收回了手:“极魔邪物要现世了?” “嗯……”涂山奉看她一眼:“极魔邪物现世,三界谁也责无旁贷,涂山一族必然也要出手,倘若我有意外,你来继任族长吧。” 涂山秀秀脸一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胡说什么呢,你要是那么容易死,未免显得我们涂山氏太没用了吧!” “毕竟是极魔邪物,连创世神和上古神都难以掌控,与之对抗是生死难料的事。”涂山奉叹了口气:“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好在东君的分身涂山十方也是个人物,实在不行就让他来做族长吧。”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规划起来了,涂山秀秀简直要气死了:“涂山十方也不行,就你适合做族长,你一定要活着!” “可是你不是说他才算是真正的九尾狐,还一直很嫌弃我?” “我那都是说说的,反正你不能死,奶奶我见不着了,要是连你也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她说着眼眶都湿了。 涂山奉带着笑干咳一声:“行了,我也只是说说,你回去吧。” 见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涂山秀秀顿时觉得丢了脸,抹了一下眼睛,扭头跑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涂山奉就起身收拾了一下,又叫来了几个族人,将族中的事务都一一嘱咐了一遍。 忙完已是深夜,他靠在窗口一直等到天光破晓,发觉东北方天际黑沉沉的一片,起身朝外走去。 出门招来云头,刚刚举步登上去,斜刺里冲出来一道人影,携带着铃铛的脆响,跃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涂山秀秀身上系着件黑披风,生生将那张娇俏的脸衬出了严肃来。 涂山奉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早就等在这里了?” “风衷都传信来了,你肯定会去的。” “你去了能干什么?”涂山奉拂开她的手指,把她往下面推了推:“回去吧,族里多的是事情,你要守着这里。” “我又不是为了你去的,我就是想去找既明,万一要是你真死了,顺便再给你收个尸。”涂山秀秀在云上一坐,这话说得居然有些生气。 涂山奉无奈,挥了一下手,云头往东北方飘去,速度极快。 很快便到了东海附近,老远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小小身影在海上跳来跃去,海里还时不时穿梭着两条青龙。 涂山秀秀一眼看见,连忙别过脸去当做没看到。 涂山奉瞥她一眼,朝下方指了指:“你要找的既明就在下面,去吧。” “我、我用不着去了,你看看那是谁,轮得到我去照看既明吗?” 下面海水翻涌间,浮上了一座一座的甘山,山巅之上遥遥站立着衣带当风的身影,一身蔚蓝,必是甘渊神女无疑。 涂山秀秀哼了一声:“反正我都走到这里了,还是勉为其难陪你走到底吧。” 涂山奉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侧过头看着她:“你这话说了可是会叫我多想的。” “啊?”涂山秀秀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涂山奉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第82节 云头携带着仙气远远飘了过去,已经引来了海面上甘渊神女的注意,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了海上那抹小小的身影上。 既明追着个大鱼正欢,还指挥两条龙去前面帮他包抄,不想二龙匆匆到了前面就停在一座山头上不动了。 他很不高兴,脚点着海面奔跑过去,气得叫唤:“我的大鱼都跑啦!” 龙大龙二尾巴绕到他身后,把他往前一推,冲着山巅上立着的甘渊神女伏低身子:“女王来得正好,这就是您的孙儿既明。” 甘渊神女早就看了半天了,轻盈地从山巅跃了下来,却没有靠近。虽然她身上的煞气得了万山泥的压制,比起以往好了许多,但还是怕沾染到小孩子身上,隔了数丈看着既明,嘴边带着浅浅的笑。 “与曦光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可我倒觉得方才那追鱼的气势挺像种神呢。” 龙大龙二连连附和:“对对,女王说的太对了。” 既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甘渊神女:“你认识我吗?” “我是你的祖母啊,当然认识你。” “祖母是什么?” “祖母就是你父亲的母亲。” 既明歪着脖子仔细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哦,可是父亲都是大人啦,祖母怎么还这么年轻啊!” 甘渊神女掩口而笑:“这小家伙怎么这般嘴甜,比他父亲小时候讨喜多了。” 龙大龙二依然猛点头附和:“女王说的是,他都把周围的人全给哄服了。” 甘渊神女笑得更开心了,下意识地朝既明走了两步,又连忙缩回了脚。 既明忽然自己跑了过去,龙大龙二想拦已经来不及,他直冲到甘渊神女面前,牵住了她的手:“祖母怎么不跟我们住一起?” 甘渊神女想要退避,却被他紧紧扯住不放,只好耐心宽抚他:“祖母暂时还不能跟你们住一起,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了。” “那我祖父呢?” “你祖父……等你长大也会回来的。”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啊?” “快了。” 虽然生而为神,但毕竟也是孩子,哄小孩子只要拿长大来做借口总是没错的。 龙大龙二正暗自感慨,忽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笛声,俱是一愣。 甘渊神女也抬起了头,朝汤谷方向望了过去:“那是曦光的引龙诀?” 天空被一分为二,西南方那半边浓云翻滚,如雪透亮,东北方却像是遮上了一层黑雾,越靠近越有伸手不见五指的趋势。 风沙狂卷,飞沙走石。风衷落在了封印的高台旁,身上飘逸的天衣被吹得翻卷不息。 十根神柱上都有或深或浅的裂纹,原先只要稍微有些动作便会亮起的神光也没了,看起来就是十根普通的柱子,而当中的高台已经隐隐被煞气缠绕,封印根本压制不住了。 风衷抬头望了望天,原本传的信早该到了,神仙们却并无下界的动静。她将龙桑杖在眼前一竖,生气凝起一束,直冲天宇,唯有靠撞击天钟传信召集他们前来了。 然而生气刚刚冲上去不久就被一阵煞气反压了回来,甚至还震得龙桑杖都晃了一晃。 风衷心中一沉,怎么也没想到煞气已经有了这般造化,连传去天界的音信都能截断,想必目标早已直指天界了。 拔出龙桑杖朝高台挥去一击,缠绕在那里的煞气顿时收敛,退回了地下,她立即飞身上了一根神柱。 甫一坐定,原先已有碎裂之态的神柱便稳固如初,风衷又凝神结法,神柱上终于重新亮起了光亮。 背后忽然传来了狐仙的气息,风衷转头看去,涂山奉已经到了跟前,霍然将涂山秀秀挥下云去,跃上了她旁边的神柱。 “涂山奉,你想摔死我吗!”涂山秀秀气得在下方仰着头冲他大喊大叫。 涂山奉恍若未闻,盘膝坐下,对风衷道:“当初九龄族长之母也曾在此封印极魔邪物,我今日前来,算是承袭她的遗志了。” 风衷点头:“你来的正好,稳固封印的神力越多越好。” 涂山秀秀居然又跃了上来,在涂山奉身旁的神柱上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要继承遗志也是我,你是我家里什么人啊,要你来继承?” 涂山奉瞥着她:“要是连你也没了,谁给我收尸?” 涂山秀秀刚要骂他,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怎么我一来就听到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对面青影一闪,青玄稳稳地落在一根神柱上,提着衣摆坐下,冲风衷指了指:“风衷如今仙神一体,神力有增无减,你们竟还担心这么多?” 涂山秀秀“呸”了一声:“鬼才担心他!” 青玄撇了一下嘴:“都这时候了你们俩还打情骂俏,真不愧是九尾狐。” 风衷正蹙着眉想劝架,闻言一愣:“这是打情骂俏?” 青玄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亏得你有个姻缘啊,不然就你这样的,生得再动人也是个孑然一身的命!” 涂山秀秀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探头过来打趣风衷:“有东君那不正经的在,岂会叫她孑然一身呢?” 风衷瞪她一眼:“眼下不是玩笑的时候,赶紧稳固封印是正事。” 涂山秀秀吐吐舌头,乖乖坐正,凝神结印。 风衷对青玄道:“煞气对天界有所防范,消息难以传达,你感应青离,让他速速去天界通知诸位神仙。” 青玄应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身下的几根神柱都接连亮起了神光,风衷以神力连接光亮,希望能将其他神柱都催出封印的神光来,但光亮刚延伸出去便被一阵煞气打断了。 下方深底已然感受到了外面的动静,郁途的声音传了出来:“就凭你们几个,也想重新封印这里?” 风衷听音辨位,龙桑杖掷了出去,刺入高台边沿的地面,下方传出他的闷哼。 地面倏然裂开,郁途飞身而出,白影携带煞气,朝她呼啸而来。 神柱刚刚有所复原,风衷不能轻易动弹,端坐着岿然不动,周身生气流转不断,神光映照着她的眉眼,冷肃地看着由下至上掠来的郁途,手腕一动,龙桑杖从他背后刺来。 郁途转身避开,身形一闪,再现身已经在几人对面空着的神柱上。 涂山秀秀一下站起身来:“就是你害了我奶奶,跟你拼了!” 涂山奉甩去一道仙气束缚住她,压着她坐了回去:“小心封印。” 郁途根本没看别人一眼,从头到尾就只盯着风衷,身形一动又袭了过来,一手扣住她的肩头,手下却像是捏到了水,风衷的身形虚实难辨,根本就是个幻影。 他眯了眯眼,猛然转头,风衷已自他背后袭来,龙桑杖扫过了他的身躯,气势迫人,然而却像是扫过了一阵雾气,瞬间他的身躯又恢复了原样。 “你我彼此彼此。”郁途冷笑着消隐在煞气之中,黑暗包裹而来,连咫尺情形也难以看清。他不知从何处发力,竟然将神柱上的几人全都掀了下去。 神柱上的光芒接连暗淡,柱身发出咔咔碎裂的轻响,只有风衷还稳稳站着,手中龙桑杖亮起光芒,划破了这阵黑暗,横扫过去,逼得他不得不现身。 郁途果然现了身,立在对面的神柱上,身形若隐若现,俯身一掌拍在了神柱上,碎裂声更清晰,地底传出一阵兽吼,震人心魄,周围不禁颤了几下。 青玄的声音从下方传了过来,隐隐有些慌张:“糟了,只怕来不及等神仙们赶来了。” 风衷咬牙,朝下方跃了下去,一杖刺入地面,下方顿时安静下来。 但不过一瞬,震颤愈发激烈,大地像是要被掀开一般,一阵又一阵的力道自下往上冲撞而来,身侧阴气席卷,郁途也趁机袭了过来。 忽闻一声龙啸,身旁的黑暗被割开了缺口,强烈的日光渗透而入,照射在眼前,逼得郁途抬袖遮眼,退避三尺。 两条青龙盘旋而来,后方车驾上曦光迎风而立,黑衣当风,手腕一振,长鞭甩了出去,日火蔓延,卷走了四周的黑暗,眼前顿时清朗起来。 风衷仰头看着那道身影,黑衣乌发,一如当初,心中喜不自胜,飞身而上登入他的车驾。 曦光顺手将她揽在怀里,扫了一圈下方:“还好,归位不算晚。” 第92章 092 对决 “东君!”涂山秀秀刚被涂山奉带着跃上神柱就叫了出来,这般架势,怎么看都是以前那个东君又回来了。她高兴地差点要跳上前去,被涂山奉握紧胳膊才没能得逞。 青玄跟着跃上旁边的神柱,也是一脸的惊喜,未及开口,低头看到下方又有煞气席卷,神色一凛,手中幻化出剑来,挥去剑气逼退了它们。 郁途隐在煞气之中冷冷地看着上方偎依在一处的二人:“多重身果然厉害,叫我刮目相看。” 话音未落,煞气呼啸而至。 龙大龙二被卷过来的煞气吓了一跳,连忙避让,风衷却推开曦光迎了上去,扬手挥出一掌,整个高台都笼罩下了一层结界,格挡开了呼啸的风沙,也将煞气全都束缚在了高台附近。 郁途的身形在煞气中若隐若现,游走在神柱之间,所过之处接连传出碎裂之声,大地愈发剧烈地震颤,地底深处的嘶吼更加张狂,听来犹如近在耳边。 涂山秀秀已经脸色发白,涂山奉紧皱着眉拍了一下她的背,跃去旁边的神柱上盘膝坐了下来。她稳了稳心神,也跟着坐了下来。 风衷落去神柱上,青玄在斜对面的神柱上坐下来前冲她点了一下头,应当是青离已经联系上了天界的神仙们。 曦光叫龙大龙二去远处待命,落在了风衷身边,长鞭一甩挥退了一阵试图接近的煞气,一面在下方搜寻着郁途的身影一面低声道:“极魔邪物要现身还需要些时间,郁途是想拖住我们好破坏封印。” 风衷点头:“天界神仙赶到之前,仅凭我们很难稳固封印。” 当初十位上古神才勉强封印住的地方,其中艰难自不必说。 曦光左右看了看,纵身跃去旁边的神柱上,那根神柱忽然溢出亮光,混着五彩光芒,他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正是家父当初所在的那根神柱,我们这几个的确是少了点,不过好在我带的帮手多啊。” 话刚说完,他双臂一抬,身体里分出了四道身影,分别跃去了四根柱子上,施施然落座。 十根神柱一下有了九个神仙坐镇,涂山秀秀刚刚兴奋地拍手叫好,煞气就顺着神柱朝那几个分身扑了上去。 风衷掐了掐手指,穷奇的怒吼声顷刻间传了过来,火红的身影冲开煞气窜到下方,双翅一扇,挡开了一阵煞气。 不合老祖扬琴一挥,敖十三的长。枪已经刺了下去,逼出了煞气里藏身的郁途,他贴着高台站着,凄白的长袍缠绕着黑沉的煞气。 涂山十方手里的玄铁折扇挥去一阵劲风,郁途迅速一闪避开这一击,头上的帷帽被掀开,露出雪白的长发和惨白的脸,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极魔邪物似乎极其喜欢东君的多重身,你这样露面,它会更加迫不及待地要现世的。” 风衷想起煞气总是主动袭击曦光,心思一动,当下手指在龙桑杖上一划,血珠溢出,被她混入方才布下的结界。 结界上光亮一振,分出几缕没入了神柱上的身形之中,女娲大神的灵血入了诸位神仙体内,煞气果然有所忌惮,但似乎还带着不甘心,全都缠绕在曦光和四道分身下的神柱上不愿退去。 曦光仿佛没看见一般,稳稳地打坐结印,视线往风衷身上一瞥,却见她拧着眉看着自己,不禁笑道:“我家夫人就是心疼我,都这时候了眼里也只有我呢。” 风衷蹙着眉心:“你小心些。” “那是自然,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叫你被别人觊觎了去?”他说着朝下方扫了一眼,正对上目光森冷的郁途,蓦地甩出一鞭。 日火烧了过去,郁途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 风衷知道郁途的脾气,受到这样的挑衅,势必会出手。一手握着龙桑杖,目光注意着曦光周围,凝神戒备,忽然背后一凉,转头却见郁途朝自己袭了过来。 刚到跟前,灵血混着的生气震慑而出,郁途被震开,摔了下去。 风衷趁机一跃而下,龙桑杖刺出,他身形一动,龙桑杖刺进地面,离他肩头堪堪几寸。 郁途忽然跃起,闪至她身旁,朝上方瞥了一眼,低声说出的话几乎已是咬牙切齿:“夫人?你护着他的凡体也便罢了,居然还嫁给了他,就因为他有多重身,能对付我?” 第83节 “荒谬,对付你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就是你对他动了真情?”郁途面容愤怒地有些扭曲:“只爱苍生的种神竟然也会有男女真情了?” “与你无关。” 风衷屈指抵在他肩头,刚要发力,脚下地面忽然起了变化,犹如浓浆一般,缠绕住了她的小腿,试图将她往下拖拽下去。 她一手揪住郁途衣领:“原来是你的诡计。” 郁途昂着头避开她的接触,生气使他面容越发苍白:“你的生气会助长他们的神力,留你在这里只会坏我好事。”他一掌拍向地面,大地裂开,风衷被下方的力道扯着往下拖去。 不合老祖的琴声拂了过来,却被裂口中窜出来的煞气挡了回去。 下方越来越多的煞气开始往上面窜来,扑向上方封印的身影,风衷空着的那只手挥了一下龙桑杖,压下了那阵煞气,那煞气便转头扑向了她,将她浑身缠绕的严严实实,拖拽着她往下拉去,穷奇刚扑过来就被掀开了。 曦光指使分身原地坐定结印,迅速跃了下来,长鞭甩出,缠住了风衷的手腕,跟着被拖入了深底。 风衷被拖了下去,却有生气震荡上来,地面上残余的煞气倏然间全都被压了下去,大地恢复平整,就连极魔邪物的狂吼都被压制了。 穷奇在高台附近怒吼转悠,又时不时不断地刨地。 青玄朝下方看了一眼,若非见它有此举动,简直要以为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涂山秀秀忧虑地望向涂山奉:“怎么办?” 轩卿在斜对面接话道:“我以傀儡术感应,风衷并无大碍,但也不知身在何处。” 涂山奉问:“连东君本体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轩卿看他一眼:“我跟曦光就等同一体,我不知道,他自然也不知道。” 不合老祖道:“里面交给种神和本体就行了,老夫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该迅速结印,阻止这极魔邪物现世。” 说话间忽然天空传来了清亮的鸟鸣声,青玄长长地舒出口气来:“可算来了!” 头顶一抹青光乍现,落在青玄身旁,正是青离,他左右看了看,就见到了眼前四道分身。 分身同时现身,还都带着仙气,他顿生惊讶:“曦光归位了?” 涂山十方鼻中不轻不重地哼哼了一声:“是啊,本王也回来了,是不是很高兴啊?” 青离冷着脸没答话。 青玄端坐着,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神仙们呢?” 青离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祥云翻卷,云上站着十来位神仙,打头的竟然是岐云。 刚落地便一眼看到神柱上的敖十三,再看看其他几道身影,岐云讪笑了一下,转头就想跑。 “回来。”敖十三斜睨着他:“好好出力,不然咱们的账有的清算的。” 岐云只好又折返回来,飞身跃上一根神柱,笑呵呵地道:“唉,在下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还不都是为了留后嘛。” “留你的后有什么用,还不如给青玄留后,是吧青玄?”敖十三冲青玄挤眉弄眼,一脸腻歪。 青玄脸一红:“你再这样我就告诉风衷了!” 青离冷哼一声,飞身去了另一根空着的神柱。 敖十三挑挑眉,闭上眼不做声了。 青离通知的急促,来的神仙并不多,好在都算是佼佼者,围绕在下方外围,绕了一圈,稳固了风衷的结界,防止煞气往外蔓延。 执法神也现了身,但其实他是来追捕郁途的,此时也上了上方神柱,刚好凑够了十位,与众人齐心结印。 落在下方深底的曦光已经通过分身已经得知了外面情形,却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扬手浮出一团日火,照亮了眼前,周围皆是一片昏暗,手中的长鞭还缠在风衷的手腕上,明明感觉自己就在她身边,却怎么也看不到她。 “曦光。”风衷忽然唤他。 曦光连忙回应:“你在何处?” “郁途控制这煞气极其娴熟,已有斗转星移之力,你我虽然看似在一处,但时间上已经被分隔开了。” 曦光明白了,虽然身在一处,但却在不同的时间里,自然看不见彼此。 “郁途想要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不重要,我却早就想与他对决了。”风衷的声音如风一般掠远。 曦光手中的鞭子忽然松了下来,是风衷自行挥开了手腕上的缠缚。他皱了一下眉,转头一鞭甩了出去,后方暗自接近的煞气倏然退远,暗影里传出愤怒的嘶吼,声音却有些遥远。 他心中一动,顺着那声音找了过去,按照郁途的做派,那里应当正是风衷所在之处。 “曦光神君?”上方忽然传下来岐云的密语,有些小心翼翼的谄媚:“你能归位真是可喜可贺,我以前做了错事,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等你出来一定尽力赔罪。” “别烦,我忙着助我家夫人呢,谁有空理你。”曦光传音入密回去,身形早已消失在黑暗里。 风衷穿梭在重重煞气之中,眼前不知身在何处,只知空旷辽远,似乎永无尽头。 等停下来时,发现面前浮现着一簇一簇幽蓝的鬼火,照着对面的郁途的脸也泛着蓝幽幽的光芒。 风衷将龙桑杖在身前一竖,陡然亮起光芒,照亮四下,一片荒凉,如在旷野,头顶布满了繁星,这景象虚实难辨。 郁途的身后藏着一团浓厚的煞气,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不断传出可怖的嘶吼之声。 彼此遥遥相隔,冷眼对视,一时间仿佛回到了上古,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片对阵的莽莽荒原之上。 第93章 093 生死 对峙不过一瞬,郁途率先出了手。 他的手心凝起了煞气,眼前景象未变,气息却像是流动了起来,头顶的繁星开始迅速的变换,背后的煞气气势也愈发强烈,里面的东西似乎随时都能撕扯而出。 风衷并起双指在脚下一划,生气窜出去,所过之处亮光四溢,很快就绕在郁途脚下形成了一片阵法。 郁途被困在当中无法动弹,手中煞气挥了过来。 风衷镇定自若,一直等到那煞气到了跟前,倏然身形一动,往前冲去。 煞气自然尾随追去,她的身形在阵法中游走,不断变幻,影影绰绰,煞气被引得乱窜,悉数撞到了郁途身上,她又回到了原处,娉婷而立,仿佛根本没有动过脚步。 郁途忍住闷哼,嘴角却还是沁出了血丝,抬袖拂去,脸上不动声色,蓦地双袖一扬,身后黑雾漩涡一般卷起,似大门洞开,冲出了混沌界里的妖魔。 风衷横杖于前,脚下草木齐发,如活物一般缠绕住妖魔们的双脚,他们还未能接近便全都被生生拖拽入了地底。 对付身为凡人的风衷,用爪牙尚且还能有些用处,而如今她已登仙,这些爪牙只不过是郁途用来转移她注意力的罢了。 风衷瞬间就感觉到了异样,两侧已有阴气凝成利刃袭来,她稍稍避让,利刃刺入了她脚下,阵法顿时暗了下去。 煞气缠卷住风衷周身,她一转头郁途已到了面前,借着煞气格挡了生气,伸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风衷却并未挣扎,身上的煞气悉数卷入她体内,又翻卷出来成了生气。 郁途已经防范着她的易死换生术,却没想到她还是施展出来了,手上被生气灼得剧痛,撤开手时又被旺盛的生气震开,直摔去煞气前方。 风衷身形闪至他面前,龙桑杖抵着他的咽喉:“将极魔邪物封印回去。” “我只会放它出来,不会封印。”郁途冷笑。 风衷的龙桑杖又抵近一分,郁途苍白的脖颈上被灼出了青烟。 身后的煞气猛扑过来,将郁途拽了回去。 风衷连忙追了过去,竖起龙桑杖,藤蔓滋生而出,缠绕住郁途的双脚,又将他扯了出来。 刚要冲过去,他背后的煞气中忽然显露了巨大的兽影,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庞大而可怖,迎面一阵邪气卷了过来,气息几乎要叫她作呕,不禁在一丈开外停下了脚步。 那是由煞气凝聚而成的兽形身躯,尚未真正成为实体,但气势已不同寻常。风衷握紧了龙桑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巨大的影子。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种神,断了她的后路,但要记着可别杀了她。”郁途立在巨大的兽影之前,冲着风衷冷幽幽的笑着,眼中鬼火阴恻恻的骇人。 他的笑戛然而止,煞气突兀地包裹住了他,一层一层将他紧紧缠绕了起来,背后兽影晃动,煞气忽然开始钻入他的身躯。 郁途白袍的两袖几乎被撑得无风自鼓,冷冷朝后方瞥去:“我的话你没听到?” 兽影不为所动,煞气越来越多地往他身躯里钻去,身躯渐渐淡化,声音里带着嘶嘶之声,极其地不耐烦:“你太慢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既然你无法解决了她,不如我替你出手,杀光所有生灵,毁了三界,那样我就自由了。” 郁途眼中幽光一沉:“连我也想用作载体,你是想反了不成?你若毁了三界,我还如何统治三界?” “那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毁灭一切。” 郁途的神色不禁变了:“你想违背约定?” “我可不记得与你有过什么约定。” 兽影狰狞地笑了一声,悉数没入了他的身躯,郁途眼中鬼火顿灭,瞳仁泛出冷幽的墨黑,猛然朝风衷掠了过来,身后一阵煞气如雾追随,经过的大地被层层掀开,四周剧烈摇晃,甚至连头顶的星辰都有了摇摇欲坠之感。 几乎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的手,风衷心神一震,喉中一甜,连忙疾退避开,原先所在之处已经被一阵煞气扑来,恍若被焚烧过一般,隐隐可见一片焦土,留下了个巨大的深坑。 “哈哈哈哈……”郁途发出狂笑,声音却不是自己的,夹着隐隐的嘶吼之声,仿佛分外兴奋。 他的目标不只是风衷,所有可见之物,但凡它经过之处,煞气便会席卷而至,掀开、撕扯、破坏,头顶的星光黯淡了下去,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和裂开的豁口,四周只余下令人反胃的邪气。 似乎并未得到满足,他又往上冲去,仿佛撞在了天幕上,天地摇晃,上方隐约传出神柱碎裂之声,他愈发张狂的大笑,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四周尘土碎石飞溅,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周身剧烈震荡,风衷飞身而起,浮光掠影一般悬于郁途上方,竖指念动口诀,龙桑杖在眼前迅速画下几道,对着他当头罩下一阵力道。 郁途被力道重重压了下来,外界神仙们齐心施展的封印也趁机施展而下,周围没了摇晃震动之感。 受外力施压,郁途眼中忽然幽蓝浮现,似乎清醒了一些,抬手用力一掌拍向自己胸口。 他吐了一口血出来,身躯里传出极其愤怒的一声兽吼,煞气从他身躯中钻了出来,迅速凝为巨大的兽影,铺天盖地地朝他扑了过去。 郁途甩去两股阴气缠缚住它:“你想要现世,就必须听我调遣!” “呵呵,上古神而已,之前为你所用不过是借你之力养精蓄锐罢了,还真当自己能耐了,如今就是女娲伏羲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兽影掀起煞气挣开了束缚,又扑向郁途,意识苏醒,形体将成,威力自然远胜往日。郁途被冲撞后退,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掠来的风衷,忙闪身避开,跃去一边站定,捂住被撞击的胸口,压下了那阵不适。 巨大的兽影左冲右撞,形同癫狂,根本没有多管他,反正在它眼里一切都是即将要被毁去的。 郁途抬头,隔着那巨影,看到风衷在另一侧遥遥看着他,眸光森冷如刀:“你苦心布置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机,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个?” 郁途冷脸不语。 从千年前他接触这煞气开始就在等着这一天,为它寻找合适的载体,压制人间仅存的生机,却没想到到头来不是他利用了极魔邪物,恰恰是自己被极魔邪物利用了。 周围的景象开始凋零剥落,天空上原本摇摇欲坠的星辰接连暗去,果然一切都是幻象,等这层幻象除去,露出的是依旧一片暗沉的深底。 只有风衷先前撑起的神光还照亮着四周,那块直插入地下的巨石封印就在眼前,连它都开始发出碎裂之声,远处神柱上五彩神鸟的光亮炫目迷离,其上神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 外面的封印一阵一阵地往下压来,但收效甚微。 第84节 只差一步,就差一小步,极魔邪物就会现世了,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会荒废,人间会回到一片荒芜,甚至覆灭,进而是整个三界。 风衷忽然扭头朝郁途冲了过去,盛怒之下生气暴涨。 郁途拍出一掌,地面裂开,阴气窜出,却没能抵挡住她,龙桑杖穿过层层阴气刺入了他的肩胛。 “你究竟对身为冥神有哪一点不满,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 郁途仰面躺在地上,肩胛处被灼出了青烟,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口中却哈哈笑了起来:“三界之主,能者居之。如今我功败垂成,又败在你手下,成王败寇,你可以动手了。” 风衷拔出龙桑杖,对准了他的眉心,带出的血迹滴在他额间,她咬着牙看着。 “难不成你还有些舍不得我?”郁途讥诮地笑了一声。 生死二神维持着人间的运转,却偏偏总是针锋相对,风衷并不希望人间失去冥神,但想起他的所作所为,眼中便渐渐浮现出了杀机。 身后忽然邪气弥漫,风衷扭头看到煞气席卷而来,连忙避开,巨大的兽影扑了过来,一掌拍在她原先的位置,一击不中,又往郁途身上挥去。 郁途接连受创,行动迟缓,勉强避开,还是被伤到了一些,捂着肩胛跃去远处,与风衷只隔了数丈。 兽影嘶吼了一声,徘徊在二人面前,大概是因为刚才冲撞上方封印时又接连受到了新的施压,消耗颇大,它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喘息:“生死二神自相残杀,不如将身躯和神力都交给我。” 煞气凝聚起来的形态只不过是个大致的轮廓,甚至连头和五官在何处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它的神情,但风衷却觉得它此时一定就看着自己和郁途。 上方又施下一阵压力,兽影周身一沉,愤怒嘶吼,顿时结束对峙又朝他们袭了过来。 风衷明白了,它想要她和郁途的身躯与神力是为了对抗外界,好尽早冲破封印出去。 她朝郁途看过去,正巧他也在看着她,谁也没有做声,但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兽影已到了跟前,风衷点足而起,天衣如水,自它煞气凝聚的身躯中穿过,生气也穿了过去,兽影一滞,郁途手心一摊,鬼火飞去,卷向它周身。 身躯当中贯穿了种神的生气,外围却燃起了冥神的亡气,兽影扭曲嘶嚎,愤怒难当:“尔等宵小,待我现世,定要屠尽三界,你们全都要飞灰湮灭!四方诸界全都要化为一片混沌!” 言语犹在,巨大的身形便如雾气一般消弭不见,甚至连气息也感受不到了。 风衷心中一沉,忽然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似千万道雷劈在身上,摔出去时吐出口血来,一抬头见郁途也被冲撞开去,同样伤得不轻。 她抬起手背抹去血迹,起身勾了勾手指,生气缠绕周身,防着兽影再度袭击。 郁途却冷不丁笑了一声,一手竖起二指指地,一手竖起二指念诀,霎时间阴风阵阵,曳地的白发被吹得张扬飞舞,巨大的兽影被阴气卷了出来,又被拉扯到他身前。 兽影求之不得,一靠近便凝成一股钻入他身躯,很快便完全占据了他的躯体。 郁途的眼中又浮现了墨黑,却意识清醒:“早知你不能全信,好在我最强大的是意识,你既然不愿助我成事,那我也叫你无法好过。” 身躯里传出了兽吼,犹如身处囚笼一般,挣扎冲撞,郁途周身煞气缠绕摆舞,唇边溢出了鲜血,却隐忍不发,压制着不让它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冷冷的笑意。 风衷料想他难以久撑,龙桑杖一竖,藤蔓缠绕住了郁途的双脚,飞掠过去,并指指着他心口,凝神施法,周身生气流转,越来越快,猛地窜入了他的心口。 以易死换生术压制住极魔邪物的煞气,外界传入的稳固封印之力应当可以重新封印住这魔物。 只不过代价有些大。 郁途与她只隔了几步,生气强盛,几乎使他心生厌恶,他却反而走近了一步:“你要用自己所有的生气来压制它?” 风衷抬眼:“那又如何?” “嗬,这就是你种神会做的事。”郁途说着又走近了一步,胸膛抵在了她的指尖,“呲”地一声仿佛热火入了凉水。 风衷冷冷道:“你最好站着别动,先压制了这邪物,你我的事再行计较不迟。” 郁途置若罔闻,身上的煞气随着压制挣扎不断,他盯着风衷渐渐苍白的脸,一直走到了她面前,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紧紧扣在了怀里。 风衷的手臂垂了下来,术法却没断,身上的生气愈发强烈。她没有挣扎,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放手,休怪我没提醒你,待你身上阴气耗尽,恐会陷入永久沉睡。” “就算不沉睡又如何,大势已去,能有机会让我执掌三界?” “执掌三界对你就如此重要?” 郁途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了,下巴抵在她肩头,体内的煞气在冲撞,外面的生气在躯体上灼烧,但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 “对东君而言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举止,对我而言却是煎熬,明明我曾经离你最近,为何偏偏如今离你最远?” 风衷蹙眉,重复了一遍:“放手。” 郁途笑得森冷,几乎要将她揉入身躯:“只这一次,我绝不会放。” 时间漫长,风衷的双眼氤氲在阵阵青烟之中,虽然外表看不出伤害,但能感到他周身的阴气迅速流失,眼前拂过的白发慢慢变为乌黑,拥着她的身躯亦不再阴冷。 那双手却始终扣着她,用力至极,使她无法动弹,甚至吃痛。直到抵在她肩头的下巴耷了下去,呼吸连同他身躯里的煞气一并沉静下来,远处传来了曦光的呼唤,那双手也依然紧紧扣着,没有分毫松动。 第94章 094 往事 这一刻眼前场景倏然变幻,成了另一幅光景:天色亮了起来,四分五裂的大地变成了起伏的山地,两侧是齐整的树木,地上是柔软的青草,远处山峰上矗立着巍峨的殿宇,那是母皇山里女娲大神的住所。 风衷看到自己独自站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的天衣裹着纤瘦的身躯,那是她年少时的模样。 脚下草木旺盛地疯长,她当时出生才七日,刚成少女态,尚且还有些无法掌控住自己天生的神力,不过就在这里站了片刻,草木都快长到齐腰的高度了。 风衷有些苦恼地退开几步,但站在何处,何处就草木狂长,她提着衣摆捡着没草的地方落脚,一边尝试着收放自如,顿时仿佛跳跃一般,不经意看简直像是在舞蹈。 树影里枝叶轻响,风衷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郁途站在树旁,漆黑的长发,深幽的双眸,身上的袍子白的胜过头顶的云,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风衷瞥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试着控制神力,嘴里却问了一句:“你从哪里来?” “去见我师父万山天尊了。” “哦,原来你还有别的师父啊。” “我本就不是女娲大神的弟子,只不过是在她座下历练,为将来准备罢了。” 风衷又停了一下:“准备?准备什么?” 郁途抿紧唇,许久才道:“准备履行天神职责。” 风衷点点头,也没在意,女娲大神座下的神仙哪个不带着职责?仙是后天修炼飞升,神是生来天赋异禀,但都肩负着责任,既然位列神坛仙班,就理当为三界天道出力。 掌控神力并没有消耗她太久时间,毕竟生来就慧根独具。 她领悟了精要,又试着用了多次神力,郁途就站在一旁观看。 风衷的手指往他面前一弹,他的脚下便生长出了一丛青草,她带着笑问:“你今天不修习术法么?” 郁途想了一瞬才点头道:“修习。” 二人便相对盘膝坐下各自修炼,郁途刚刚成年不久,风衷却还在年少,若非是天神,实际上算的上是年幼,却比他还要沉稳,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仿佛入定一般从不觉得枯燥无聊。 直到日薄西山,郁途已经数次睁眼看她,起身道:“回去吧,晚了女娲大神会找你的。” 风衷这才站起身回去,郁途先走了几步,又站在道旁等待,等她走过去才跟了上去。 虽然风衷没郁途年长,却总是走在前面,郁途就习惯跟在她后面走。 有一次风衷问过他为什么,他说路上枯燥乏味,但是跟在后面盯着她脚下地面生长出花草却有意思多了,所以宁愿跟在后面。 等到风衷再次站在这片山里时已经过去一段时日,她的少女身姿拔高了一些,脸上红润娇嫩,仰着头,一双大眼灵动地望着一棵大树繁密的枝叶。 大树粗壮,目测已是需要十数人合抱的程度,高不见顶,是开天辟地时留在母皇山里的神树。 女娲大神说神力足以抵达树顶便算是通过了她的考验,也就可以取得树顶上方的宝物。 郁途从树后闪身出来,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消失,话也不多,风衷已经习惯了。 “你也要去上面取宝物?”风衷偏头问他。 “这是女娲大神给的考验,自然有我一份。”郁途朝上方看了一眼:“看起来有些难办。” 风衷拧了拧眉:“确实。” 神树高不见顶不算什么,但越往上越靠近天界,神力也越强烈,会不断阻拦攀登者,没有足够的神力和耐力是无法贴着神树一路到顶的。 风衷凝起神力,一跃而起,踏着枝叶往上飞去。 郁途跟了上来,风衷所过之处枝叶繁茂,她落脚甚稳,如履平地,速度自然比他更快。 郁途不追了,立在树枝上,忽然挥袖劈了过去,光亮如刀砍在神树上,接连数下,风衷身形一晃,低头看去,巨大的神树发出干涩的声响,一段一段断裂,轰然往前倒去,她不禁错愕:“你做什么,这可是神树!” 郁途瞥她一眼,飞身朝神树倒下的方向飞去。 风衷落了地,连忙以神力复原神树。 等巨大的神树重新树立起来,郁途已经回来了,手里托着一只古朴的木盒:“宝物我拿到了。” 风衷不大高兴:“你这算什么?” 郁途将木盒纳入袖中:“你对这人世间的万物怀有感情,我没有。结果是我得到了想要的,那就行了,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风衷蹙眉盯着他,仿佛刚认识他一般,好一会儿才往回走,郁途这次没跟上去。 第二日再回到这修炼之处,郁途已经等候在树下了。 头顶日上三竿,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斑驳错落,但他整个人都很阴郁。 风衷昨日为复原神树消耗了太多神力,到现在还有些疲惫,走得很慢,脚下的地面都没有接连生长出花草来,心里也还有些不快,并没有与他主动说话。 郁途迎面走了过来:“我明日就要走了。” 风衷停下脚步:“去哪里?” “冥界,我以后会执掌冥界,成为冥神。” 风衷想了一下:“就是主管人间轮回之处?” “嗯。” 风衷这才压下了不快:“那好吧,你保重。” 郁途问:“你没什么临别赠礼?” 风衷皱了一下眉:“我没有准备,你早些告诉我就好了。” 她的手垂在身侧,郁途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了一下。风衷下意识地要抽回来,他却用了力气紧紧捏住没放:“以后应当就不能这样触碰你了。” 风衷侧过头,他松开手擦肩而过,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上。 场景如烟,扭曲变幻,上古荒野横在眼前,一望无际,远处奔腾的江河水声震天。 风衷带着小黑行走在路上,天衣白中带着浅绿,看起来是水青的色泽,像极了她脚下生出的嫩芽的颜色。 天快黑了,倦鸟归巢,四下安静,小黑闲得无聊,跟在她身后说笑话,可是他生性木讷,很难说得有趣,风衷笑道:“你还是别说了,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呀?” 小黑挠挠头,朝前望去,忽然道:“冥神来了。” 第85节 风衷道:“这也不好笑。” “不是笑话,是真的,冥神来了。” 风衷抬眼望过去,一袭白袍的身影在暮色中慢慢接近,一手揭去了帷帽,露出雪白的长发和浮着鬼火的双眼,原先生气盎然的脸苍白没了血色。 “风衷?”他有些惊讶,走近到跟前,蹙着眉似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忍耐着,端详着她的脸:“你长大了。” 风衷也很惊讶:“郁途?你怎么成这样了?” 他轻笑一声:“这就是冥神的面目。” 二人都在细细打量着彼此,郁途忽然伸手来摸她的脸,蓦地指尖一缩收了回去,立即退远,悄无声息,像是道鬼影。 他将手背去身后,却还是露出了上面被灼出的青烟,冷冷地看着风衷,眼中鬼火沉沉浮浮,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风衷知道自己身上的生气会叫他不适,便退后了两步:“你身为冥神,为何会在人间现世?” 郁途冷笑:“是啊,人间是你的地盘,我做了冥神,无法接近你,就连你的地盘都无法接近了。” 风衷皱眉:“我只是问一下缘由罢了。”她忽然觉得郁途怪异了许多,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也如针芒在刺。 “走吧,”郁途忽然道:“不然我会忍不住动手。” 风衷神情一冷:“你要对我动手?” “生与死本就对立,你与我本就是宿敌。” 风衷道:“生与死各行其道,本也不该碰面,你马上回冥界去就行了,以后你我不再见面即可,何须到宿敌那一步。” 郁途脸色一沉,陡然间出了手,阴气似利刃一般直扑风衷面门。 风衷闪身避开,隐隐动怒:“你这是何意?” 小黑立即挡在了风衷身前,高大如山一般。 郁途上下看了他一眼,似乎更加愤怒了,双袖鼓舞,阴气蛇一般游动过来,袭向了小黑。 风衷踏风而起,冲过去朝他挥出了龙桑杖。 突兀的一战就这么打了起来,而这不过是开始。 后来他们又在莽荒原野上大战了十多天,那一战之后郁途终于退回了冥界,小黑却告诉风衷,郁途一定是爱慕她。 郁途的确从不遮掩对她的占有欲,风衷却不爱慕他,对她而言生死二神就该泾渭分明,不该纠缠不清。她不理解郁途的偏执,郁途却愈发偏执。 就如同他想执掌三界,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达成,直到无力回天为止。 场景雪片一般剥落,过往的身影也在眼前消弭。风衷忽然听到郁途的声音响在耳边:“这场生死较量到底还是你赢了。” 他竟还紧紧搂着她不放,直到四周沉寂,再无声响。 风衷可以断定方才所见过往都是幻象,大约是郁途最后以煞气斗转星移之力造就的,但他搂着她说的这句话却叫她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小种子!醒醒!” 风衷陡然睁开双眼,发现曦光就在眼前,应当是一路疾跑而至,额头上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果然刚才也是幻象。 郁途仍然紧紧搂着她,尽管早就已经没了声息。 风衷抬手摸去腰后,碰到他的手,他紧扣着的手指已经冰凉,忽然就松开了,身躯往下坠去,下巴移开了她的肩头。 风衷伸手接了一把,将他放到地上,直起身看着他漆黑的长发和紧闭的双眼,又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原本她已准备耗尽全力压制极魔邪物,但现在郁途已经带着身躯里禁锢的煞气永久沉睡,她消耗了大半生气,却也没到最后一步。 尽管如此,她也有些脱力,身躯发软,晃了一晃,被曦光揽在了怀里。 风衷倚着他,抬手往前一拂,地面裂开,郁途的身躯缓缓沉了下去,凄白的长袍,沉静的脸,渐渐消失在眼前,地面又缓缓合起。 上方神仙们合力施下的阵法压了下来,稳稳地盖在地面上,当中巨石上的裂痕消弭不见,四周神柱接连亮起了神光,封印流转,稳固如初。 风衷舒了口气,倚着曦光浑身无力。 曦光俯身,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风衷搂着他的脖子,抬眼就看见他紧抿的双唇,软软道:“你怎么到现在也没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知道。”曦光沉着脸往前走:“你和郁途的较量不用告诉我,你们的往事我更不想知道,你的现在和将来都有我就行了。” 风衷歪了歪头:“那你气什么呢?” 曦光微怒:“你方才难道不是想要耗尽所有生气压制极魔邪物?这事势必要与我好生解释一下!” 风衷叹了口气:“我毕竟是种神啊。” “……”曦光咬了咬牙,道理都懂,可仍然气得不轻。 风衷抚了抚他起伏的胸膛:“好了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曦光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些,在她身上渡了些神力,搂着她往上飞去。 地面裂开,神仙们都惊了一跳,还以为努力到现在还是叫极魔邪物现世了,纷纷看过去,却见一身黑衣的东君抱着怏怏无力的种神跃了出来。 穷奇顿时扑了过去,挨在风衷身边看了看,似乎是放了心,退了回去。 执法神立即从神柱上站起身来,虽然看到了曦光的分身,但真见到他本体还是很惊喜,但随即便正色道:“冥神郁途何在?” 曦光道:“冥神已经永久沉睡,极魔邪物已被他和种神合力压制,应当不会现世了。” 执法神怔了怔,一直在旁隐隐忧虑的岐云听闻此言才看了过来。 风衷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很不自在,涂山秀秀和青玄又都在挤眉弄眼,她拍拍曦光肩头,想要跳下来。 曦光却不放手,反而将她抱紧了些,飞身跃上了云端,一脚踏入东君车驾,揽着她坐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带着她大摇大摆离去了。 风衷低头看了一眼,封印已恢复如常,石台高柱安静地竖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心里却并未感觉到轻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郁途沉睡了的缘故。 曦光将她的脸拨过来,往肩头上一按:“好生歇着吧。” “嗯。”风衷盯着他的侧脸,抬袖仔细擦去了他额头上的汗珠,这才抱着他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第95章 095 邀宠 曦光是带着风衷潇洒地走了,可四重分身还留在神柱上呢。 神仙们来不及阻拦,顿时便纷纷将目光全都转向了这四位。 “东君怎么就这么把种仙给带走了?他倒是不愁了,我们还想知道如何才能有后呢!” “就是,东君归位之后眼里就只有种仙了,对着我们好似没瞧见一般。” “极魔邪物已经压制了,种仙倒是为天界想想办法啊。” “……” 说了这么多,却无人应答,不合老祖天生一副张狂模样不搭理人;敖十三慢条斯理地坐着摸着自己的长。枪,眼光飞来飞去;轩卿就不要指望了,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青离负手立在神柱上,眼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始终沉着脸。 青玄看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怎么,都到如今这步了,你还肖想风衷不成?” 其实青离见到曦光就这模样,已经改不掉了,但也着实被她嘴里“肖想”的说法给刺激了,不禁冷冷剜了她一眼。 青玄以为自己说中了,咬着唇气得别过脸去不理他。 神仙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追问,最后只得由嘴皮子最利的涂山十方开了口,他把玩着银白的发尾道:“要论子嗣一事啊,还得看我们涂山氏了。涂山氏也是神仙,若是涂山氏有后,天界自然就会有后了,极魔邪物已经压制,诸位不妨再等等,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神仙们面面相觑,你算什么涂山氏啊? 涂山十方朝涂山奉递了个眼色,后者从神柱上跃了下去,站在众位神仙面前道:“这话说得没错,生育一事的确还得看我们涂山族,好在我族中现在多了个福德深厚的凡人,他日也许会有改变也说不一定,诸位已经等待千年,不妨再等一等吧。” 神仙们还有话想说,执法神打断了他们的话语,对涂山十方道:“东君打算将种仙带去何处?如今冥神沉睡,冥界需要另定他人管辖,此事还需与她商议。” 涂山十方嫣然一笑:“此时只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待她身体好些吧。”说完摇身一变消失了。 执法神一转头,其他三重分身也都悄无声息地走了。 风衷在车驾上便睡着了,曦光没有叫醒她,带着她落在汤谷不合关的山峰上。 木屋就在下方,他却没有带风衷去下面落脚。当时他就在栅栏院里归位,神力忽然回来,光耀整个山谷,着实叫凡人们吓得不轻,现在选择安置在这里也是有些不放心,只是怕再吓着他们,还是暂时不要现身了。 他左右看了看,拂开了山峰上的结界。结界后面有风衷以前以术法变出来的住处,简陋地与下方的木屋差不多,还是她以前为了守着斩鄂而弄出来的。 曦光站定,抬手施起了术法,不多时眼前就新添了座宅邸。 龙大龙二诧异道:“东君你这是把东君府给搬来了吗?” 曦光以神力所变的宅邸并不能永久维持,看起来与东君府十分相似,不过小了许多,也只有这么两间屋子罢了。 他还挺遗憾呢,“你们别说,若不是知道小种子心系人间,我肯定带她回扶风山了。”说着将风衷抱下了车驾,低声吩咐:“你们去东海把既明接回来吧,倘若我母亲舍不得他,让他多留会儿也无妨。” 龙大龙二应了一声,朝东海飞去了。 等风衷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坐在了宽敞的厅堂里,身下是软榻,旁边桌案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香炉,香烟袅袅,顺着半敞的窗户钻出去,拂过纱帐,后方是一张木床。 一眼就看出这里是术法变出来的,她起身走去门边,看到外面山峰情形才知道已经回到了汤谷。 曦光迎面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盏仙露,一到跟前就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回榻边,一手按着她坐了回去:“把这个喝下去继续歇着。” 风衷低头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下去,曦光的拇指在她唇边一抹,顺手将那点残渍抹去了,又搓了搓手指,才将那阵滑腻搓去。 “你特地变座宅邸出来做什么?”风衷环顾四周,白他一眼:“浪费神力。” 她出身上古,再简陋的环境都待过,从不在意这些,何况曦光刚刚归位,元神尚未完整,她也不希望他动用太多神力。 曦光挨着她坐下,将她顺手一揽,让她在自己膝头上躺着:“好叫你好生休养啊,你自己消耗了多少自己不清楚?要么在这里,要么去扶风山,你自己选。” 听出他语气里又有些怒意,风衷立即身子一侧,搂住他的腰:“好好好,我就在这里休养,你放心了吧?” 曦光嘴角牵了淡淡的笑,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送去了纱帐后的木床上。 风衷身躯娇软,手臂还勾着他的脖子,曦光将她放躺下去,自己也跟着倾倒,正压在她身上。软香满怀,不禁叫他心驰神荡,何况风衷的额角就抵着他的下巴,肌肤微凉滑腻,稍稍触碰便觉心痒难耐。 他低头,风衷正看着他,双眸清亮,坦坦荡荡。 曦光不禁觉得有些没面子,好似自己没她沉着淡定一般,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双唇,还轻轻咬了咬,惹得风衷低嘶一声,檀口轻启,他的舌便自然而然地探了进去。 风衷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背,被吻得昏昏沉沉,感觉曦光的手已经探入了衣襟,忽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嚷了句:“我知道了!” 曦光一愣,退开时还有些轻喘:“你知道什么了?” 第86节 “难怪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是因为方君夜,这次封印那极魔邪物,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方君夜!” “君夜?”曦光撑着手臂看着她的脸:“君夜不是被你封印了,怎么会在那里?” 风衷双手捧住他的脸:“你都忘了?你我当初下去那封印深底下,他自己留在了那煞气里啊。” 曦光蹙了蹙眉:“难怪我总觉得有些记忆没记起来,原来我以前下去过那下面。” 风衷细细回味,若他缺的就是那部分记忆,那损失的那部分元神会不会也与当时下去那一趟有关? 她连忙坐起身来:“不行,我要再去那里看一看,兴许可以知道你的元神是如何缺失的。” 曦光将她拉了回来,扣着她的肩头,双臂自后缠过去给她将衣襟掖整齐了,按着她躺好:“你歇着,我自己去看看。” 风衷看着他,仍然想去的模样,曦光趁她不注意在她颈后渡了些神力,催使她睡了过去,这才离去。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服,一直睡到了大半夜。 风衷眼睛都没睁开,舒展了一下双臂,手指触到了微凉的肌肤,侧头看了过去,对上了敖十三的双眼。 “醒了?”他侧着身子看着风衷,身上的铠甲除了下来,身上只穿了件素色的单衣,襟口大敞,露出大片古铜的胸口。 风衷顿时清醒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守着你啊,免得你不好好休养,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我多心疼啊。”敖十三的眼神黏腻地落在她身上,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脸就凑了过来:“难得有此机会,也叫我一亲芳泽啊。” 风衷推了一下他的脸,他的后领忽被一只手提了起来。 “诶诶,干嘛啊!”敖十三嚷嚷了两声,人就被拖下了床,他人高马大的,将床上铺着的祥云绣绘的毯子也给一并带落了地,连同风衷都被扯着往床沿移动了不少。 不合老祖扯着他的后领,深邃双目里满是鄙夷:“沾花惹草的有何资格邀宠?”说着探身入帐将风衷揽在了怀里,一手抬去颈后琴上随意拨了一下,琴音一响,敖十三竟被弹开了几步。 “哟,大家都是分身,你还想动手不成?” “怎么了?”轩卿从门外走了进来,视线一扫便明了了状况,一边隔开二人,一边将风衷轻轻扯出了不合老祖的怀抱:“都是为风衷身体着想,安安静静守着她不就好了。” 风衷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傀儡术可以感应他的心绪,明明他的脸颊都红了,揽着她的手还紧了许多。 “啧啧啧,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这种祸水,本王才不会邀宠呢。” 众人齐齐扭头,风衷也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眼角一抽。 涂山十方那妖孽居然从床后面直接躺了上来,一手撑着额头看着众人,手里执着他的玄铁折扇慢条斯理地扇着,一双含波妙目望了过来。 “呸!你分明就是要下手!”敖十三大步冲了过来,就要从轩卿手里抢风衷,油嘴滑舌地道:“哎哟好人,要选也选我啊!” 不合老祖抢先一步将风衷拉入自己怀里:“老夫与她才算是志同道合、心意相通,轮得到你们?” 轩卿掀了掀眼皮:“论心意相通,你们还真算不上。” 风衷哭笑不得,还没开口,眼前忽有白影轻闪而过,顿时有心神失序之感,连忙稳住,顿觉身上一松,不合老祖松开了手,和敖十三、轩卿一起木着脸乖巧地出门去了。 她转头瞪向还在床上大咧咧躺着的涂山十方:“你居然给他们用幻术?” “本王还不是为了你好。”涂山十方折扇一收,将银发撩去背后,媚眼如丝地望了过来,一手拍了拍身侧:“来吧,本王才是最有资格得宠的啊。” 风衷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不邀宠的么?” “本王没邀宠啊,本王天生就该被宠嘛。”他抖了抖胳膊,衣袖滑下去,露出上面的一点血迹来,好似在提醒,又好似在炫耀。 风衷想了想,眼光一转,转身朝门外拂去一阵生气,刚被幻术迷惑住的三人立即走了回来。敖十三很气愤,差点扑过去跟涂山十方动手。 风衷挡开他,在床沿一坐:“不是要邀宠么?都过来好了。” 面前的三道身影顿时僵住,背后的涂山十方也霍然坐了起来:“天呐,你这祸水,原来你是这样的……”他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哼了一声,跳下床去。 风衷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怎么,曦光不在,如此良机,你们要错过啊?” “谁说我不在了?”面前四道身影倏然化为轻影掠去门边,融入了大步走入的身影里,合为了一体。 曦光手里提着长鞭,沉着脸走到风衷跟前,伸手一揽,就将她压到了床上,正不高兴,却见风衷沉着脸比他还不高兴,顿感不妙,想跑已经来不及,被风衷扣住反压了回去。 “好玩么?”风衷居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自己叫自己来试探我不成?” 曦光顿时讪讪:“没有没有,我只是一时兴起,打个趣罢了。” 他本来是留着分身看住她好生休养的,真的是一时兴起才有了这捉弄之心,多半也带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私心,现在见到风衷生气,自己也有些难堪了。 风衷作势要抽他,手刚抬起来,被曦光握住,头一昂就吻了过来,手握着她的腰肢死死扣在怀里,风风火火地攻城略地,势必要迅速灭了她的气焰。 风衷果然很快就软化了下来,轻轻喘息着,好半晌才避开他的脸,问了句:“你去看过封印了?” “嗯,一切如常,没什么收获。” 第96章 096 尽兴 风衷蹙了蹙眉,伏在他胸膛上没做声。 曦光垂眼看了看她的脸,到现在还有些发白,可被窗外透入的月光照着,就有些柔情软媚的模样,只有这时候他会觉得她丝毫没有对战时的冷冽强势,甚至是完全依赖他的。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风衷忽然抬头看了过来,摸了摸脸,还以为脸上有什么。 曦光故意哼了一声:“你冒了那样的险,我吓了一跳,多看两眼消消气。” 风衷双手搭在他腰上,随时都要掐下去的模样:“那你捉弄我又算什么?还好意思质问我!” 曦光原本也是没话找话,可被她一碰就想起了白日里的亲吻来,腰上一阵一阵的灼热,蔓延遍了周身。他毕竟是神,不似凡人那般七情六欲强烈,但这是风衷,那就不同了。 上次就在这山峰背面的湖水里一夜贪欢,食髓知味,至今想来还有些心痒。 他的手抚着风衷的后腰,低头含着她的耳垂啄了一口,声音已经低沉了下去:“你我神力契合,生生相息,多与我亲近,应当是对你是有好处的吧?” 风衷没听出他弦外之音,搭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一些,果真掐下去了:“那你是打算五个一起来与我亲近不成!” 曦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搂着她翻身一滚:“我现在可没这打算。” “难不成你以后还有这打算!” “唔……”曦光眼珠转来转去,故意气她。 风衷果然挣扎着要踹他,一抬膝就被他的腿给趁机压住,她继续挣扎,摩擦愈甚,曦光的眸光暗了下来,愈发难熬,低头吻了上来。 风衷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推了推他也推不动。 曦光正当动情,手下穿梭游移,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母亲,我回来啦!” 风衷赶紧推开他坐起来,掖了掖领口,掀开纱帐时仍然双颊酡红,眼神迷离。 曦光只好理了理衣裳下床,重重吐出口浊气来,满心的不痛快。 这孩子,怎么挑在后半夜回来! 既明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扑到风衷跟前蹦蹦跳跳:“母亲,我抓到了一条大鱼,这么大这么大!”他双臂张开,划了一圈,一个劲往后伸展比划。 风衷摸摸他的小脸,自己脸上那点羞红终于褪去了:“见到你祖母了么?” “见到啦,祖母又年轻又好看,怎么生出父亲这么大的孩子啊?” 曦光抬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祖母是神,自然不会老,傻小子!” 既明抱着脑袋吐吐舌头,蹭掉鞋就往床上爬:“我要与母亲一起睡!” 曦光顿时黑了脸:“去隔壁睡!” “不要,我要跟母亲睡!”既明抱着风衷的胳膊撒娇:“我都好几日没见到母亲了,想念着呢。” 风衷被哄得心里又软又甜,躺下去揽住他小小的身子:“那睡吧。” 既明还昂起脖子看了看曦光:“父亲和我们一起睡啊。” 臭小子! “不睡了。”曦光又好气又好笑,按了一下既明的小脑袋,转身朝外走去。 龙大龙二正在门外准备走人,忽然见到他现身:“东君起身啦?” “都什么时辰了,该去送太阳了!” “啊?你要亲自去啊。”龙大龙二齐齐望向天际,有点早了吧? 等把太阳送上扶桑树顶后,曦光又去那封印高台处转了一圈,依然没什么收获,也没有方君夜的消息,只好原路返回。 耽误太久,回到不合关的山峰上早已是日上三竿,风衷还在屋里睡着,既明却已经醒了,正在推风衷:“母亲起来,我昨天抓的大鱼还没给你看呢。” 曦光进屋时正好看到,走过去拉开他道:“别耽误你母亲休息,我去看看你捕的大鱼有多大。” 既明就想找个人炫耀,拖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风衷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揭开纱帐看出去,曦光转头看了过来,一边朝外走还一边朝她挤了挤眼。 风衷总觉得他那笑带着些挑逗之意,从怀里摸出乾坤袋在他面前摇了摇,哼了一声,合上纱帐翻身睡去。 曦光顿时脸上笑容一僵,还好昨夜没真得手,又险些忘了小黑那一茬了! 宅子被一层结界裹着,其实外面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既明抓到的大鱼是妖,自然进不去结界,曦光被他一路拽出结界来才看到那鱼,果然是大的可以,快有两丈长了,足足抵五六个既明高,身子搭在山峰上,尾巴拖去了山崖下。 他捏捏既明的小脸:“真是厉害。” 既明高兴地不行:“母亲说过要我把大鱼送给凡人们吃,父亲带我去送可好?” 曦光朝下看了一眼,稍一犹豫,点了点头:“好。” 多少还是有些顾忌,他叫既明先去,自己准备先悄悄去看一眼明夷。 既明以神力携着大鱼直接丢进了院落,吓了大家一跳。 乘雷连武器都拿出来了,一眼看到他:“咦,这不是斩鄂和神女的孩子嘛。” 既明抓着栅栏蹦蹦跳跳地道:“给你们吃哒!我抓哒!” 乘雷这才看到那条大鱼,惊叹地看了他一眼。 斩贺走出木屋来看了看,视线落在乘雷身上:“以后不要说斩鄂了,那是东君,是天神。” “啊?”乘雷愣了愣,沮丧地抓抓脑袋:“哦,好吧。” 曦光施了隐形术,贴在木屋的窗外看着,明夷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虚弱,受伤的肩头搭着块兽皮,侧躺着在休息。 斩贺与乘雷说完就回头来照顾她,那话曦光听在耳中也有些感慨,微微叹了口气,却见明夷单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对斩贺道:“你也别这么说,斩鄂虽然是东君,可东君也是斩鄂,我不想把他当外人,神女也没把我们当过外人。” 斩贺给她背后加了个软布垫子,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许久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曦光舒了口气,其实明夷说的没错,斩鄂虽然是他的第六重分身,但也已经作为了本体,他就是斩鄂,斩鄂就是他,难得他们能看开,他也就释然了。 第87节 他在窗边又看了片刻,直到既明蹦蹦跳跳地过来牵住他的手,才悄悄离开。 刚走几步,又听明夷道:“青丘传来的信还没回呢,你与乘雷一起去还是怎么?” 斩贺道:“原本斩鄂与乘雷同去最好,但是现在也只有我去了。” 曦光想了一想,青丘没事不会传信邀请,涂山奉可能是没有发现他和风衷的居处,所以未能联系上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退回了窗口,撤去隐身术道:“我去吧。” 屋里的二人顿时一愣,转头看到他黑衣凛凛地站在窗口,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风衷已经醒了,身体恢复了大半,正觉神清气爽,难得有闲心修饰打理自己,倚着窗户梳理着一头乌发。 眼光时不时瞄向外面,都快天黑了,龙大龙二也去接太阳了,却不见曦光和既明现身,也不知父子俩去了何处,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好在眼看着就要恢复了,马上就需要忙碌起来去为人间四处恢复生机,届时就不会无聊了。 一头长发终于梳完,她收起梳子,从怀里取出乾坤袋走出了门。 汤谷这地方因为靠近日出之地,如今又有了凡人生活痕迹,生机要比其他地方旺盛许多。风衷手里提着乾坤袋,在宅子外面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觉得山峰背面不合老祖的居处最为平和僻静。 以神力合起两座山峰,跃入那湖水旁边,一落地就看到了湖面,她顿时想到当日与曦光在湖里的情形,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她将乾坤袋里小黑的封印取了出来,放去了山壁下方,施了术法护住,左右看看,很是满意:“小黑,这里日月精华都能吸收,一定会加快塑造你的躯体,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已有夫有子,你见到了可别惊讶才好……哦,对了,郁途他……已经永久沉睡了。” 出了这里飞身跃上山峰,天已经黑透了。风衷站在山峰上看了看天,忽然瞥见脚下一片青草已经枯萎,不禁一怔。 这里是汤谷啊,何况还有她在,怎么会这样? 她弯腰用手抚了一下,青草上泛黄的叶尖变回翠绿,一株一株接连精神抖擞地伸展开了长叶。 龙大龙二正好返回,看到她在外面,龙大以为她是在找曦光,还在上方就朝她挥爪:“种神回去休息吧,东君带着小东君去青丘了,要晚些才会回来呢。” 风衷回神:“去青丘做什么?” 龙大想了想:“好像是说谁要成亲来着。” 风衷莫名其妙,难道涂山奉和秀秀同生共死了一番就忽然走到成亲这一步了? 一直到深夜也没等到父子俩回来,风衷早就躺下了。 不过根本没睡着,只是阖眼假寐在思索那青草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偶然。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屋门开合之声,鼻尖传来微微的酒香,睁眼就看到曦光在身旁躺了下来。 他双眼晶亮:“你这是醒了还是没睡?” 风衷怕他唠叨,装作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双臂:“嗯,刚醒……既明呢?” “在隔壁睡了。” 其实既明根本不想一个人睡,曦光在路上哄了半天,最后说:“父亲和你一起睡,我们不要打扰母亲休息。” 既明这才乖乖跟着他去隔壁睡下,然而等他一睡着曦光就立即起身到了这里。 小家伙一定是在青丘玩累了,此时躺在这里都能听到他低低的呼噜声。 曦光耳中听着自家儿子的呼噜声,眼睛盯着自家夫人的脸,觉得还挺惬意的。 风衷一手支额,问他道:“青丘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说不出来你可能不信,东行成亲了。” 风衷诧异地挑眉。 “先前汤谷遇到邪兆的事她知道了,又得知了我们此番合力封印极魔邪物的事,涂山奉刚回去她便同意了联姻,多半也是出于大义。不过东行的脾气我知道,当真一点不愿意也没人强迫得了,那涂山族人我也看到了,对她还真是不错,长得也就比我涂山十方的分身差那么一点点了,不亏。” 曦光这话说得完全把自己当东行的娘家人了,听在风衷耳朵里却只觉得他不要脸,她“切”了一声背过身去,过了片刻又道:“早知道我也该去道贺的。” “下次再去,还能饮些好酒。” 涂山族的酒喝了都觉得软媚,不愧是九尾狐。曦光盯着她白嫩的后颈,先前多饮了几杯,此刻思绪便开始抑制不住的旖旎,贴过去就开始亲昵地吻她的脖子:“昨晚的份今日补上。” 他们彼此神力契合,身心更是契合,风衷今日与他没气怄,也不拒绝挣扎,被他扳过身子时浑身已经软作一团,只在被堵住唇前按住他的唇道:“这次你可得节制些,上次我……有些疼。” 曦光的声音柔了下来,“都怪我不好。”继续低下头来吻她的脖颈,一面伸手解她的天衣,又有些不大痛快地哼哼:“睡觉也不脱了这一身,真是……” 风衷大大方方任由他忙活,自己的手也揭开了他的黑衣。 曦光手上一停,捉着她的手放在腰边,一边轻啄她的唇一边轻笑:“那就有劳夫人帮我宽衣了。”听来四平八稳,却难掩其中隐隐的愉悦和兴奋。 风衷抽去了他的腰带,手探进去,触到了他光裸的脊背,柔软熨帖。 曦光微微地粗喘,唇贴着她的,从脸颊到耳垂,再到颈边锁骨,一寸一寸地往下而去,天衣散开,他伸手在她衣襟里抚了个遍。 很好,小黑的封印不在,可以尽兴了。 第97章 097 异变 青丘的喧嚣刚退,涂山秀秀去看望过东行,踩着月色回去时恰好经过族长屋门前,忽然脚下一顿,轻快地往屋门而去。 涂山奉今日也多饮了几杯,回屋的时候走到门口也没进门,就在门槛上径自坐了下来,一手按着额角,耳中听到铃铛轻响,掀眼望去,就见她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地到了跟前。 “怎么,今日见到了既明如此高兴?” “可不止这个,我跟着你去封印极魔邪物的时候都以为这趟要回不来了,如今好端端的回来了,这就足够我高兴的了。” 涂山秀秀凑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喝多了?” “有点,难得高兴。”涂山奉嘴角上扬了起来,拿开了额角上的手。极魔邪物被封印了,东行也答应与涂山族联姻了,这么顺风顺水,自然高兴。 涂山秀秀两手托住他胳膊往屋里拽:“高兴也别一直在这儿坐着,封印时你也消耗了不少,一回来就忙着给东行办婚事,还是赶紧去歇着吧。” 涂山奉被她拖了起来,半倚在她身上,慢吞吞地朝屋里走,垂着眼,目光始终落在她脚腕上,那白嫩的一截脚踝上面绕着打小就缠上去的铃铛,他每天都看,早就习惯了,今晚却有些移不开眼。 “秀秀。” “嗯?”涂山秀秀侧头看他,不妨他的脸竟然紧挨着自己,一转过来就正好与他鼻尖相抵,惊得双眼大睁,刚想后退,腰上一紧,被他一手扣住。 涂山奉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很严肃地说了句:“凡事要有恒心,可别热火三天就忘了,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对我好才是。” 涂山秀秀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通训,顿时就气了:“难道我以前对你很差?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啊!” 彼此鼻息缭绕,涂山奉的脸紧贴着她擦了过去,双唇若有若无地蹭过了她的:“我说的是那种好,像种神对东君那样的好,傻丫头。”话语好似梦呓,他松开涂山秀秀,一头倒在旁边的床榻上闭上了双眼。 涂山秀秀摸着唇角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气得脸上通红,拳头都举起来了,想想他喝醉了,又给放下了。 谁要像种神对东君那样对你啊,我马上就去修男身! 正要走,又见涂山奉背过身去说了句:“敢修男身我就把你打回原形重新修炼。” “……”连她想什么都猜到了!涂山秀秀气得踹了一下床脚,扭头跑出了门。 月入层云,不远处的新房里,东行刚刚被揭去了盖头。 在青丘待了些时日,不用早出晚归的劳作,她连皮肤都白了许多。大红的衣裳衬着施了脂粉的脸,看来青涩又诱人。 至少在涂山族人眼里是这样的,凡人对他们而言天生就多一分吸引。 新郎是个温和的青年,一袭喜庆的大红站在她身前,发束成髻,为了与她看起来搭配,还特地把一头银发变作了黑发。 他生了一双笑眼,看什么都好似带着笑,挨着东行坐下来,问道:“哎,说真的,你虽然嫁给我了,可是不会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东行脸上一红:“胡说,我当然记得,你叫涂山隽。” 自打她来了青丘就有一群涂山男子围着她,有的也会刻意地来献殷勤,都是银发白衣,仪表非凡,友善又热情,可在她一个凡人眼里看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她根本就没记住过几个人。 但涂山隽不一样,他不大爱在族人们当中走动,东行至今与他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次,而且每次他也不主动招惹她,要么就远远看一眼,要么就当做没看到。 直到她昨日找到涂山族长说决定要留下来联姻了,他才再度出现,夹杂在一大堆男狐仙里,照旧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但不管什么时候那双眼睛都是笑眯眯的。 东行看了一圈,就指了指他:“他吧。” 当时涂山奉小声问她:“为何是他呢?” 东行干咳一声,悄悄道:“就他特别点,我记得住。” 所以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整个涂山族的未婚男子,除了涂山奉也就他不对自己暧昧逢迎了,与其他人比较起来还真的是很特别。 再说她也不大喜欢黏糊人的,这么个对人疏疏淡淡的样子也不错吧,反正只是联姻而已。 她搓了搓衣角,忽然想起先前见到斩鄂的情形。 不,该叫他东君了。除了容貌之外,只剩了点滴慵懒神情还在,无论举止还是气势,都是凛然不可冒犯的天神了。 她已经听父亲提过,早在她还未出生之前,是种神拯救了快要走投无路的凡人们,带着他们进入了汤谷,而那时候东君就已经陪在种神身边,就连东行这个名字都是她取的。 斩鄂大概就是东君漫长生涯里的一次意外罢了,她恰好撞上了这意外而已。 她看了看身旁的新郎,大概自己也只是他的一点意外而已,毕竟他年岁不小了,据说人身修炼出来才四五百年,尽管如此,对她这个凡人而言也是漫长的岁月了。 她埋着头,忽然道:“我只耽误你几十年,将来等我老了死了,你再找个仙人婚配吧。” 涂山隽一愣:“成婚当晚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说真的,你我都知道只是联姻罢了,若非我有福德,你不是涂山族人,你我根本也不会凑在一起。” “唉……”涂山隽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明白的呢。” 东行呐呐地看向他:“明白什么?” “我是故意不搭理你的啊,我看你选了我,以为你看明白了呢。” “……啊?” “若非如此,怎能叫你记住我啊,傻子才跑去向你套近乎呢。” 东行觉得很古怪:“你为什么希望我选你啊?” 涂山隽眼珠转了转:“我们族长说了,你有福德,一旦与涂山族人有后,是凡人和青丘的幸事,届时可是会厚赏我的,一个孩子大概能传我百年修为,多生几个我说不定能成为全青丘最厉害的狐仙呢。” “……”东行张了张嘴,还想说话,涂山隽拂灭了灯火,借着月光拉过她的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睡觉睡觉。”接着人就被他按到了床上。 第二日一大早涂山奉就起了身,醉酒之后仍觉脑仁儿突突的疼,端着盏仙露坐在案后慢慢饮下,就见一对新人来见礼了。 东行跟在涂山隽身后,微红着双颊,头发都挽了上去,是涂山族的妇人们教的发式,梳的还算有模有样。 涂山奉心里回味着昨晚跟涂山秀秀说的那番话,也没多在意,随口嘱咐了二人几句便请他们出门。 东行故意落后了一步,快步走到桌案前小声说了句:“涂山族长你……自己的修为怎么能随便传给别人,就算是为了人间好,也不该这样对待自己啊。” 涂山奉搁下手中玉盏:“什么?” 第88节 “涂山隽都与我说了,说我们生一个娃娃,你就传他百年修为……”涂山隽在外面唤她,东行只好到此为止:“族长你还是不要这样了,太亏待自己了,我走了。” 涂山奉看着她脚步匆匆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心:“我何时跟涂山隽说过这话了?” 汤谷一夜旖旎。 这一回可算是叫曦光得了逞,说好的节制节制,还是将风衷折腾了个大半夜,最后搂着她的腰有了睡意,仍觉得那肌肤滑腻的烫手,干脆扯了自己的黑衣搭在她身上,再把手搁了上去,这才安心睡去。 快天亮时风衷醒了,毫不拖沓地苏醒了过来,动了动四肢,浑身精力充沛。侧头看看曦光的睡颜,心道还真是与他神力契合,连夫妻之事都有裨益。 曦光迷迷糊糊间被她推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风衷脸红得好似快滴出水来,小声说了句什么,声如蚊蚋。 “什么?”曦光瞬间清醒了大半,凑过来低笑:“你再说一遍。” “我说……算了!”风衷被他灼灼目光盯得无地自容,背过身去,恨恨道:“我只是为了尽早恢复罢了,你别多想。” 曦光的手指已经勾去了她身上搭着的衣裳,紧紧贴了上来,暧昧地磨蹭了两下:“你刚才分明说的是再来一次啊,我都听到了,怎能反悔呢?既然夫人诚意相邀,为夫自当尽力。” 说着一手穿过她腋下覆上了胸前柔软,急如骤雨般吻了下去。 激战正酣,外面传来了龙二低低的询问:“东君,今日你还亲自去送太阳不?” “不去!”曦光扶着风衷的腰肢卖力着呢,哪有那个心情。 “哦。”龙二走开了,远处隐隐传来它与龙大的低语:“我就知道东君是一时兴起,最后还不是我们俩忙啊。” 风衷从一听到龙大的声音开始就死死咬着唇,直到此时才松懈,口中溢出一声低吟,又被曦光迅速吞入唇间。 一番云雨,直到日头高升方歇。风衷起身穿衣,打坐片刻,精神盎然地起身下床,顺手将手边的黑衣丢给曦光。 曦光一手接住,一手支头看着她:“唉,过河拆桥,你这是榨干了我就翻脸不认了啊?” 风衷扭头白他一眼:“我去看看既明,你要一起来?” “夫人自己去吧,为夫要养精蓄锐。”他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风衷嗤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出了门,刚到隔壁房门口就看到既明在自己穿衣服,倒还算周整,就是腰带系不好,松松垮垮地一圈在腰上搭着。 风衷走进去给他整理,一边问:“自己急着起床是想要去哪里啊?” 既明扯着她的衣袖撒娇:“母亲今天也让我去东海抓大鱼吧,我还想去。” “你还有瘾了不成?”风衷给他把衣服整理好了,抚了抚衣摆:“去吧,小心些,可别玩野了不知道回来,若是看到你祖母,记得与她说一声我们都好,叫她放心。” 既明连连点头,高兴地跑出了门,一阵风似得往东海去了。 他前脚刚走,结界外就传来了穷奇的怒吼。 风衷走出门去,挥了挥袖,结界破开,穷奇窜了进来,对着她就吼了一通:你们不知道老子是妖啊,故意弄个防妖的结界几个意思啊! 风衷好笑,顺了一下它火红的皮毛:“你怎么到今天才回来,若非傀儡术感应出你没事,我可还得去找你呢。” 她一质问,穷奇顿时就不闹腾了,张口叼住她的衣摆,将她往外拖,嘴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嘶吼。 风衷听得断断续续,却也听出了个大概,心中一惊,翻身坐到它背上:“带我去看看。” 穷奇振翅飞出结界,直往北方飞去,风衷低头看下去,越看越心惊。 原先渐渐生长出树木、嫩芽的地面又恢复了荒凉,甚至比以前更严重,越往北方风沙越大,就算身在云里都被吹得睁不开眼。 风衷抿紧唇,忽然听到远处似有既明的叫声,转头一看,就见既明小小的身影踏着风朝她奔了过来,一头扑进她怀里:“母亲快来!东海……吓死我了!” 他小脸苍白,风衷抱紧了他,立即驱使穷奇往东海赶去,很快便看到了蔚蓝的海水上浮着的十九座甘山,接近时见甘渊神女站在山巅凝视着海面,目光分外沉重。 风衷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向海面,惊愕不已。 整片海上浮着无数大鱼虾蟹的尸体,成了精怪的水族已经安稳地度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居然全都死了。 第98章 098 源头 曦光已经起身了,身体里有轩卿在,凭着傀儡术很容易就感觉到了风衷在唤他过去。 出了结界一路循着她踪迹而去,刚到东海就看到她乘着穷奇,抱着既明,居高临下地望着海面,低头一看,顿时皱眉:“这是怎么了?” 风衷摇头:“暂且不知道缘由,所以我才叫你过来。” 曦光看到他母亲还站在甘山之巅,立即就要下去见她,却被她摆手制止:“你刚元神归位,不要靠近我为好。” 风衷也是在曦光成为斩鄂之后才听甘渊神女提起他的多重身特殊之处,知道他易受极魔邪物侵害,如今他元神还未完整,便也拉了他一把:“让既明去吧,他根本没事。” 既明看到这么多死鱼围绕着祖母,正担心着呢,一听这话就朝甘渊神女跃了下去,牵着她的衣袖道:“祖母别怕,我陪着你。” 甘渊神女紧绷着的脸柔和下来,抬头道:“这里有我处理,你们去别处看看吧,恐怕不止一处这样。” 风衷将既明留在这里也正有这打算,曦光也明白事情紧急,只好点头:“母亲千万保重。”说完便招云前行。 云头一路往北,风衷忽然按住了云,惊愕地看着下方:“就连母皇山都这样了?” 曦光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到了母皇山。以往就是四周再荒凉,母皇山作为女娲大神在人间的居处,是绝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的,而现在山中居然枯萎了大片的树木,连一些躲避在其中的小神兽和羽族精怪也遭了殃,不少都死在了山林之间,原本翠绿的山头中间夹杂了大片大片的枯黄。 穷奇在云上变作了幼崽,忽然“噗”了一声,伸着爪子往前面指指戳戳。 它这几日在外面溜达,说到底还是因为吃。起初它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大批妖兽,愉悦地冲了下去大快朵颐,之后就接连在那地方打了两天牙祭。可是等到第三天再去,却发现妖兽们死了许多,到处都是尸体。慢吞吞地回去路上又发现了枯萎的树木花草,偶尔想找点水喝还发现很多地方连河水都干涸了,这才赶紧回去找风衷。 现在它指的就是当时发现妖兽的方向。 风衷立即按云往那里而去,越走越熟悉。 那是往中部而去的方向,恰恰就是她当初醒过来的地方,也是她发现轩卿的地方,这里的确是妖兽最密集的一片地带,如今在云上看下去,到处都是妖兽的尸体,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败,四处弥漫着难闻的臭味。 风衷按云落地,曦光挡她在身后上前查看,妖兽们的尸体都很大,死状也雷同,全都泛出了黑色,有鳞甲的则都纷纷剥落了甲片。他回头道:“尸体上沾染了不少邪气,足以致命,如剧毒一般。” 穷奇一听这话就急了眼,爪子捧着脖子在地上一通乱滚,恨不得把之前吃的妖兽都给吐出来。 风衷走过去看了看,的确是这么回事,手中幻化出龙桑杖来,一杖扫出,地面裂开,妖兽们的尸身都被掩埋入土地,她又以生气清除了周围的浊气。 穷奇还在翻滚,她顺手提着龙桑杖敲了一下它的脑壳:“吃都吃了,要有事你也早就出事了。” 穷奇这才爬了起来,还在梗着脖子“噗噗”往外吐舌头。 风衷转头四顾:“这邪气竟然比之前的煞气还厉害,不知源头在何处。” 曦光见不得她拧眉,抚了一下她的脸,故作轻松道:“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又登云启程,穷奇还不放心地对着自己嗅来嗅去,好半天终于确信自己没事了,这才安分下来,这下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叫饿了,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胃口! 蓬莱岛上,青玄和青离站在海边已经看了许久。 东海忽然有此惨象,就连仙踪难觅的蓬莱附近都未能幸免,此时站在这里看到的都是浮浮沉沉鱼妖的尸身。 “有没有可能会妨害到羽族?”青玄白着脸问青离。 “难说。”青离俯身抄了一把海水,在手心里捻了捻,脸色愈发冰冷:“这么重的邪气,从未见过。” 青玄有些慌张:“那要如何是好?” 青离思索片刻:“你叫弟子们都好生在岛上待着,近期内不要接触海水了,我去查探一下源头。” 青鸟擅长探查不假,但他单独出去青玄还是担心,刚要出言阻止,青离已经不由分说地化作青鸟飞远了。 她没办法,只好赶紧跑回去给风衷传信,告知她眼下情形。 风衷与曦光带着穷奇四处查看,一路没有停歇,果然沿途都是愈发颓败的迹象。 风衷不断地停下施展神力,净化邪浊之气,再接着上路。 收到信时他们已经在外行走了数日,风衷正坐在云上往南而去,叹息道:“连蓬莱仙境都有这样的情形,看来整个东海都蔓延开了。” 曦光道:“海水四通八达,东海如此,其他海域只怕也会遭殃。” 风衷心中一紧,转头看到南方黑沉沉的一片,立即加快了速度。 蔚蓝的南海很快出现在眼前,云头飘过去,曦光一眼看到下方情形:“果然连南海也这样了。” 海边漂浮着几具鲛人的尸体,一群年轻的雄性鲛人正合力艰难地拖着这些尸身往海岸上拉,他们赤膊上身,乌黑的头发微微卷曲,好似海藻,眉眼漂亮的好似画出来的,鱼尾上的鳞片却不再光洁透亮,反而缠着一层黑气。 海岸上站着一群鲛人,看起来道行高些,已经可以变出双足在陆地行走,当中夹杂着几个用贝壳挡住胸前的女子,正在动手架柴堆,那些尸体被一具具搬了上去,一道火光弹射过来,顷刻间尸体便被火海包围了。 那是三昧真火,烧了之后会连同其中的邪气也被烧尽。风衷探头往火光来源看去,礁石下方站着眉目刚正的执法神,旁边跟着他的神兽獬豸。 海岸边开始飘起鲛人的歌声,男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动听却哀戚,边唱边流泪,泪珠落在海岸上成了璀璨的鲛珠,又被潮水卷入大海,好似怎么也卷不尽。 风衷竖起龙桑杖净化了这里的浊气,鲛人们虽然没察觉,却惊动了执法神,他朝上看了一眼,对鲛人们叮嘱了几句,便领着獬豸飞身入云而来。 他与曦光点了点头,看向风衷:“种仙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风衷从下方收回目光:“执法神想说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事吧?” “确实,极魔邪物已被压制,却出了这样的情形,委实不该,鲛人久居深海竟也受了牵连。天帝先前因冥神之事特地出了关,主管人世轮回的神灵没了可不是小事,如今凡间如此情形,会不会就与冥神沉睡有关?” 风衷手指摩挲着龙桑杖,不点头也不摇头:“不大好说。” 生死都是天道秩序,彼此泾渭分明也要维持平衡,如今失序,执法神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风衷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执法神道:“不管如何,早日确立神仙来管辖冥府是应该的,天帝也有此打算,种仙对冥神最为了解,不知可有提议?” 风衷这几日虽然没挂在脸上,却也在思索着郁途沉睡后的善后之事,心里早已有了一番计划:“郁途天生意识强大,久居冥府受阴气侵蚀也照旧神力强盛,这是他身为上古神与生俱来的能力,如今的天界神仙恐怕难以做到。依我之见,不妨选择多位神仙前往冥界,既能分担事务,各司其职,也能共同承担冥界阴气。” 执法神觉得有些道理,立即告辞,带着獬豸去天界找天帝去了。 下方的鲛人还未离去,曦光叫风衷稍候,自己跃去下方找他们问话。 鲛人们见过东君,他一露面,便有女鲛人的目光不时流连在他身上,曦光却并未在意,很快就返回了云里,顺手揽住风衷道:“他们都说是有邪魔之气作祟,但说不清楚来源,有的说是来自东方,有的说是来自北方。” 风衷若有所思,许久才道:“算了,多想无益,先看看是不是真如执法神所言吧。” 执法神回天界传了风衷的话后,天帝很快就给出了决定,选派了十位神仙共赴冥府,此后冥界中的冥府划分出十殿来,分别由十位神仙主管,也不再称冥神,只称阎王,而且要求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得知新设立了天职的神仙们都赶来南天门外相送,十位神仙大多苦着张脸不大乐意去阴寒刺骨、不见天日的冥府,只有打头的岐云笑呵呵地回礼道谢。 “恭喜岐云上仙得升十殿阎王之一啊。” “多谢多谢,改日来冥府聚聚啊。” “啊,咳咳,再说再说。” 说起来是升官,分明是被贬。岐云扭过头往下走,顿时就苦了脸:为何偏偏选了他去冥界!难道将功折罪的还不够啊? 天钟传信,冥府重整,冥界职能得以恢复。 风衷和曦光在外行走了许久,终于再回汤谷已经过去段日子了,凡间似乎没有因此改善。 第89节 龙大龙二去东海照看既明了,山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传信之鸟停在结界之外。 风衷一眼看出是青丘的传信之鸟,拿起来瞬间就叹了口气。 曦光问:“怎么了?” “涂山奉传信说青丘也有颓象,可见原因不在冥府。” 下方的隐隐传来凡人们说话的声音,夹杂着轻轻的咳嗽声。曦光与风衷对视一眼,立即一起去了山谷下方。 夕阳西下,凡人们刚刚吃完晚饭,风衷当先进了院门,看见明夷已经养好了伤,正在与大家说话,一边说一边咳嗽,其余的人也多有轻咳的。 “咦,神女怎么有空过来?”明夷见到她和曦光一前一后到来,很是高兴。 风衷没答话,用龙桑杖在她身上点了点,问道:“近来不舒服?” 明夷愣了愣,点点头:“是有点,倒没在意。” 风衷又看了看其余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病容。 帮大家压制下这病症已是天黑,风衷回到山峰上,看到穷奇正在门边抱头大睡,它这几日着实累得够呛。 她也有些疲倦,倚着门不想动弹。 曦光将她抱去软榻上坐了,捏了捏她的手心:“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忧心忡忡的?” 风衷偎着他道:“那邪气虽然厉害,却与煞气很像,必然与极魔邪物有所关联。” 曦光道:“我早说了,那煞气未必就是人间颓败的源头,当初十位上古神封印了煞气,凡人还是灭绝了,如今再度被压制,母亲身上的煞气没有根除,凡间还更加颓败,连凡人们都陆续染病,可见这煞气只是个端倪,真正的源头应该另在别处。” 顿了顿,他又道:“按照南海鲛人的说法,那邪气可能来自东方也可能来自北方,但我们将四方各地都看遍了也没找到源头所在,实在古怪。” “如果那源头已经能四处移动了呢?”风衷转头看着他,终于说出了心里真正的担忧:“如果真正的极魔邪物已经现世了呢。” 一只飞鸟扑腾着双翅冲入了结界,摔在门口,曦光回神,一伸手,飞鸟落入掌中。 他神色一凛:“青离找到源头了。” 第99章 099 极魔 自汤谷往西数千万里可达昆仑,再至极西之地乃是人间与混沌界相连的入口,这些地方风衷与曦光都已经走遍了,青离也照样走了一遍,而后他绕了个大圈子去了北方。 为了隐蔽,他没有显露人身,一路以青鸟形态在云中穿梭寻找,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辈们,当初青鸟一族的族人们也这样凭借自己独特的探查能力在各处奔走寻找,将四方八荒都寻了个遍。 但他也清楚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是虚无缥缈的煞气,而现在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十分明显的实物,似乎就在自己前面一点,却总是难以追上。 已经不知过去几个日夜,他终于停了下来,栖息在一根树枝之上,发怔地看着下方的情形。 “青离,你到底在何处?”青玄无比担忧,一次又一次感应他询问。 “传信给种神和曦光,”他连以心脉感应都似带了些颤抖:“我找到源头了。” 话音刚落,有什么从下方钻了出来,一把将他扯了下去。 人世极北之地有一片茫茫北海,水深而黑,幽寒无比。 天边飘来层云,穷奇先扑了下来,曦光按云落地,牵着风衷走下来,她一眼看到北海,忽然想起了既明出生前的情形,低低呢喃了句:“难道不是偶然?” 曦光疑惑:“什么不是偶然?” 当初风衷与袭击汤谷的煞气一同被吸纳入了镜虚界里,蓝玉瓶里五个小毛球引着她找出路,最后她找到了鲲鹏,借着鲲鹏出了镜虚界,就是经由北海回到了尘世。 那时候她以为鲲鹏是因为人间凋敝才躲去了镜虚界里,如今看来,恐怕是另有玄机,也许鲲鹏早就察觉到了这北方藏匿着什么。 倘若这里的藏匿之物与东北方的煞气无关,那一定是另一个极魔邪物;倘若有关,那煞气就不过只是个幌子,诱导了三界的目光,从而遮蔽了这里真正的源头所在。 曦光听完深感不妙,青玄传信说青离现在就在这附近,那应当错不了了。 “先找到青玄,她应该早一步到了。”风衷掐了掐手指,脚边的穷奇化作成年飞了出去,她扯了一下曦光的手:“走。” 明明天上挂着太阳,整个北方大地却阴沉沉的,仿佛日光难以穿透头顶的云层一般。风衷和曦光一前一后疾掠而去,入了层层叠叠的树林,再穿过几座山头,倏然间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片荒野,穷奇在二人前面龇着牙低吼,远处似乎是一大片沼泽,寸草不生,黑泥翻滚,不断地冒出熏天的恶臭。 曦光将风衷扯来自己身后护着,眼睛盯着那地方:“那里恐怕就是源头所在。” 风衷点头,顺手摸了他一下,正好摸在他腰上:“你也别总护着我,我又不像以前那样是凡人了。”说完率先往那泥沼掠去。 曦光按了一下腰际,有些好笑,心道这可算是揩油啊,多亏现在有正事,不然可饶不了她。 风衷刚飞出没多远就听到了一声惊呼,赫然就是青玄的声音,连忙加快速度朝前赶去。 青玄就站在这沼泽边上,手捂着口鼻,苍白着脸看向后方赶至的风衷和曦光:“青离在里面。”她的手指正指着那片沼泽当中的泥浆。 风衷皱眉看着,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鸟鸣声,连忙竖起了龙桑杖。 藤蔓滋生而去,钻入了泥沼,重重拖拽,果不其然拖出了青鸟颓然而纤细的脖子。 青玄脚下一动,当即就要冲下去救他,被曦光的鞭子扯住手腕拖了回来。 “别冲动,青离道行不浅,这泥沼绝非泛泛之物。” 青玄也是关心则乱,细细感应,青离还活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被曦光提了醒也定下了神来,解开手腕上的鞭子就去帮风衷拽那藤蔓,眼睛都红了:“青离,你可千万要撑着啊。” 曦光甩出长鞭扯住藤蔓加了把劲,穷奇也过来叼着藤蔓相助,却也不过只将青鸟的身子拽出了泥沼寸许。 风衷忽然冷声道:“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泥沼“哗”的一声掀起了一层泥浆,巨大的力道扑了过来,藤蔓断裂,青离又被扯了下去。风衷接连后退,直到被曦光一把揽住才站稳。 “青离!”青玄奋不顾身地迎着泥浆跑了过去,风衷连忙掠过去扯住她,忽闻穷奇一声仓皇的嘶吼,那泥浆居然朝风衷扑了过来。 曦光飞身挡在她身前,一鞭甩了出去,日火烧灼,泥浆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嚎叫,倏然退了回去,整个泥沼却如同沸水一般翻滚地越发厉害,忽然从里面钻出了个庞然大物。 风衷睁大了双眼,那东西巨大突兀地耸立在泥沼里,被泥浆包裹着,形状极其熟悉,细细一看,竟与她之前在封印高台之下和郁途对付过的煞气兽影一模一样。 泥浆淋漓地退了下去,露出了它的真形——粗壮的身躯近乎丈宽,长度无法估量,一圈一圈盘着,鳞片黑亮,如龙似蟒,昂着头似小山耸立,脖子上赫然架着九只可怖的脑袋,其中一个獠牙间衔着奄奄一息的青离。 青玄双膝一软,险些摔倒,所幸被风衷架住了。 九头巨蟒高昂着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仿佛看着蝼蚁,“竟然能找到我,可惜晚了。”九个脑袋接连发出笑声,诡异地连成了一片,听来叫人头皮发麻:“早在我得到载体后就离开了那座封印高台之下,你们当时封印的不过只是我的影子罢了。” 曦光蹙着眉转头看了一眼风衷。 “果然,”风衷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这才是真正的极魔邪物。” 青玄一手攀着她胳膊,死死咬着唇,眼睛始终盯着巨蟒齿间衔着的青离。 除了衔着青离的那只头之外,其余八只脑袋齐齐瞪向风衷:“又是你,来得正好,你身上的生气实在叫我厌烦至极。” 忽然有两个脑袋口中喷出了黄液,落在泥沼之中,气味弥漫,辛辣地叫人睁不开眼。 穷奇嘶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风衷以为它是在害怕,低头一看,那泥沼竟然在不断扩大,已经往他们脚下蔓延而来,所过之处草木顿枯,土石化作了泥沼,一切都被侵蚀成了烂泥。 曦光护着身后连退了十来步,握着鞭子,全神戒备。 风衷扯了一下青玄,传音入密给她和曦光:“当务之急是要阻止这泥沼扩散,这极魔邪物一定不甘心我们坏它好事,一旦它出手,我们便趁机救回青离。” 青玄顿时打起了精神,白着脸点了点头。 风衷朝曦光看了一眼,轻轻颔首,提着龙桑杖便绕着泥沼边沿开始画圈,轻盈如风掠远,天衣飘逸,只留下了个背影。 她速度极快,很快就绕了一大圈到了对面,身影越来越远,曦光才发现这篇沼泽竟然如此之大,倘若来晚点,只怕更是难以估计了。 九头巨蟒岂会让她得逞,一只脑袋旋转至背后,口中煞气携带毒液朝她喷去,又被她身上的生气挡了回来。 曦光趁机身躯一动,四重分身闪了出来,各自亮出兵器,飞掠开去,绕着边沿飞快游移,果然将其他脑袋的注意力给拉了过来。 风衷居然还遥遥停了一下,朝他看了一眼。 曦光甩了一下手中长鞭,日火弥漫而去,沿着边沿烧开,泥沼似有退却,他冲风衷挥了一下手:“怎么,羡慕我有帮手不成?” 风衷轻轻“嗤”了一声,低头继续忙去了。 不管是不是故作轻松,青玄都被他们的模样给带的镇定了不少,从袖中取出锦袋,捏了只蛊虫在手里,倏然丢入了泥沼。 穷奇竖起毛发,火红的一片如针一般朝九头巨蟒飞了过去,故意招惹它的注意。 泥沼里的蛊虫吸附到了粗壮的蟒身之上,忽然没入它躯体,巨大的身躯晃荡了一下,齿间一松,青离有摇摇欲坠之态。 青玄立即飞身而去,曦光的五重身包围而上,穷奇又在满场乱飞,风衷还在背后捣乱,总算叫她得了手,蛊虫一发作,巨蟒松口,青玄立即抱住落下的青离飞去远处。 “半死不活,救了又怎样,反正最后你们都是要死的。”九头巨蟒脖子上脑袋张狂的摆舞,开始移动身躯,泥沼继续蔓延开去。 “曦光!”风衷高喊了一声,生气在边沿绕了一圈,竖起犹如屏障。 曦光会意,四重分身早已分开围住各方,开始施展神力。 九头巨蟒却没做停留,继续往前移动着,看起来是准备硬冲出去了,那片沼泽已经越来越大了。 风衷心中生怒,龙桑杖朝它后背甩了过去,重重刺入了它身躯。 九头巨蟒一顿,震开了龙桑杖,身躯里开始汩汩流出鲜血。 风衷接住飞回来的龙桑杖,刚以为有用,接着就发现它身上流出来的血也带着难闻的气息,反而将四周侵蚀地越来越严重了。 “看来想要先困住它再下手是没可能了。”曦光传音入密给她。 风衷皱眉不语,她听女娲大神说起过,极魔邪物所有念头就只有毁坏,而要想阻止它,唯一的办法就是战胜它。 龙桑杖留下的伤口里钻入了生气,但这样的伤对它这般的邪物而言根本不足以致命。 正苦思对策,那九头巨蟒已经愤怒地朝她移动过来,在泥沼之中速度惊人的迅速,顷刻间已经到她眼前。 风衷竖杖念诀,一下击退它数丈,还要动手,忽觉头顶仙气弥漫,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天界的神仙赶到了。 此番来的匆忙,她原本是打算一探虚实之后再通知天界的,结果事出紧急就与这邪物交了手,却没想到神仙们竟然赶来了。 风衷很是奇怪他们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忽而感到傀儡感应,还以为是自己的傀儡去通知了他们,可看看穷奇和轩卿都在这里,并未走开。 数十位神仙落于四周,数量之多,神力强盛,结阵便分外有用。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惊愕恐慌,第二反应便是如同以前对付煞气一般以神力结出神柱在四周来封印它。 风衷顿感轻松不少,就见曦光从对面飞身而来,身后跟着龙大龙二,车驾上还坐着既明。 她连忙走过去:“你不是在东海陪着祖母,怎么会来?” 既明看她要生气的样子,扑上前来撒娇:“祖母叫我去天界通知神仙们,我是来帮父亲母亲的啊。” 风衷一愣:“原来是你带他们来的?” 既明连连点头。 那怎么会有傀儡感应? 第90节 曦光按了一下既明的脑袋,“真能干。”而后扭头:“龙大龙二!” 二龙浑身一震,对上他严肃的双眼,不用吩咐也明白意思了,二话不说将既明缠着往车驾上一放就退避出老远。 神仙们虽然用的是老法子,却也起了效,九头巨蟒竟然被困住了,未能再移动,沼泽也未再扩散。 风衷却并未放心,一手持杖送去生气,双眼始终盯着那巨蟒:“你觉不觉得,它一直在看你?” 曦光也一直盯着那邪物,顺着它的视线扫了一圈:“不止,它还在看我的分身。” 刚说完,九头巨蟒忽然朝离它最近的涂山十方冲了过去,所幸曦光早有防范,立即便将四重分身全都收回了身躯。 巨蟒扑了个空,九头愤怒地龇出利齿,竟从泥沼之中跃了出来,直冲曦光。 风衷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迎头挡了过去,龙桑杖刚要挥出,面前忽然一暗,九头巨蟒被一阵力道挥开,落回了泥沼之中,惹来神仙们一阵惊呼。 风衷仰头看去,面前立着高大如山的人影,他转过头蹲下身看过来,黝黑的脸和发亮的眼,一如当初:“小衷,没事吧?” “小黑!”风衷大喜过望:“你回来了!” 小黑脸上憨憨的笑着,看了一眼曦光:“这就是你的夫君吗?” 风衷还未答话,曦光已经笑得一脸灿烂地抢过了话:“正是,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此战终了,你我不妨好好喝上一盅。”说完黑衣一振,朝泥沼飞去。 第100章 100 目标 方才小黑出手那一击完全是出于傀儡对饲主的忠诚,其实并未看清楚眼前邪物是何等模样,此时见曦光上去迎战才发现那怪物是何等的狰狞,盘着身子竟然都快要比他高大了。 “小衷,那到底是什么?”他惊讶地站直了身子。 风衷沉声道:“极魔邪物,已经现世的极魔邪物。” 小黑顿时变了脸,二话不说又冲了上去,一手就拧住了巨蟒其中一截脖子,拽着它重重摔了出去。 九头巨蟒摔出去正好撞在神仙们凝起的神柱上,泥浆飞溅。 曦光避开,落在神柱上:“嚯,大舅子有点厉害啊。” 小黑讷讷地看向他:“什么大舅子?” 曦光指了他一下:“你不算是我大舅子嘛?” “哦,这样。”小黑原本只记得风衷说过她有个凡人姻缘,直到上次她说已经有夫有子,也还以为是和一个凡人成了婚,方才却听有神仙唤他为东君,方知对方竟是个高高在上的天神。 能被东君认作大舅子,好似也不错。 风衷飞身落在小黑的肩膀上,挥出龙桑杖助了他一臂之力,转头白了曦光一眼:“也就你在这时候还有闲心寻思这些。” “就是啊东君,这可是极魔邪物,你可得打足精神。”有个善战的半神巨人在,施法的神仙们也都松了口气,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已经有人忍不住提醒曦光了。 曦光道:“你们放心好了,这邪物一直盯着我,我要是不打足精神可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九头巨蟒又昂起了身躯,刚袭击过来就被徘徊在神柱之外的小黑击退,无论是要袭击曦光还是风衷都被挡得严严实实,数次下来,体力被消磨了不少,九只脑袋的口中开始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小黑退开两步,也有些疲倦,小声对风衷道:“这邪物似乎虚弱了许多。” 曦光眉眼一冷,长鞭如蛇游动,传音入密过来:“不如就趁此时除了它。” 风衷心里有些悬着:“小心,之前对付一个煞气凝成的兽影都几乎要让我耗尽全部生气,如今它已真正现世,绝不可小觑。” 曦光颔首,身躯一振,四重分身又闪现出来,分落在四周神柱之上。 小黑万分惊诧,抬眼看了看肩头的风衷。 风衷笑了一下:“没错,他有多重身。” 不合老祖抚琴作刃,敖十三枪出如龙,轩卿和涂山十方则在旁分散那九只脑袋的注意,白影在四周游走,快如影魅。 风衷挥去生气相助,曦光的每一次袭击都挟带来强烈的气势。巨蟒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蛇身之上鲜血长流,泥浆都被染红了,整个一片沼泽像是陷成了个血池子,气味令人作呕。 但它像是根本就不知道痛一般,到现在也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冲撞,试图挣脱束缚,九只脑袋上神情狰狞又阴沉,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此时远处的树林里,青离刚刚从青鸟变回人身,那还是因为青玄接连让他吞了四五颗丹药的缘故。 “你怎么来了?”他睁眼时还奄奄一息的模样,一看到青玄在便立即强撑着起身坐好。 他向来好强又在乎面子,如今这般狼狈,自然不愿被她瞧见。 青玄紧绷着的心弦一松,险些哭出来,看他这般模样又强忍着没表露,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你没事了吧?” “能有什么事,死不了。”青离语气淡淡的,轻轻吐出口气来,盘膝闭眼打坐,促使丹药效力在腹中盘桓散开,一边问道:“那源头里的邪物如何了?” 青玄想起那邪物就感觉不舒服:“你就不要管了,风衷能压制它一次,自然也能压制第二次,你安心养伤要紧。” 青离睁开眼:“没那么容易,我离那邪物越近就越察觉不对,这邪物真正现世的实体只怕不是眼前这个。” 青玄一怔,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脸上血色褪尽:“不会吧……” 龙大龙二护着既明藏在云里,一直朝下方观望,就见荒野沼泽的边沿站了一圈的神仙,都在凝神施法,九头巨蟒被困在当中,小黑借力打力,招招实在,始终不给它逃脱泥沼的机会,风衷和曦光的五重身影在四周穿梭游走,术法不断没入它体内。 龙二道:“雷泽的半神巨人族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居然连极魔邪物都能对抗。” 龙大才没他想得那么轻松,“这么多神仙,得比上次对抗煞气多了好几倍吧?还加上个半神巨人才只将它困住而已,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决了它。”它转了转龙身准备掉头:“不行,太危险,我们还是带小东君赶紧走吧!” 既明一下跳到它头上,双手握着他龙角一阵摇晃:“我不走!那个九头大虫要打父亲母亲,我要去帮忙!”说着就想往下方冲。 龙大连忙一爪子勾住了他的后领,龙二反应也快,甩尾过来缠住他的身子就和龙大一起往远处更深的云里退去。 既明划着小腿挣扎,龙大一个劲安抚他:“没事没事,你父母肯定会揍趴它的。” 它朝龙二挤挤眼,指望它帮腔,龙二却“咦”了一声停了下来:“竟然得手了。” 龙大跟着一停,低头看去,那泥沼已被甩去身后很远,但仍能看清情形:九头巨蟒被禁锢在血池般的泥沼中,一只脑袋被敖十三的长。枪穿颈而过,另一只脑袋被不合老祖的音刃割裂落地,另外两只脑袋也接连被涂山十方和轩卿削去,一下少了四只脑袋。 九头巨蟒身躯一晃,勃然大怒地嘶吼了一声,陷在泥沼里的长尾甩了过来,却又吃了风衷的龙桑杖重重一击,尖利吼叫,剩下的脑袋上怒目圆睁,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曦光携着风衷飞去神柱上站定,胸口起伏,喘息不定。 风衷看了看他:“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只是元神不完整,对战久了有些吃力。” 尽管如此也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他提起全身力气,振臂一鞭甩去,头顶日光强盛照下,炫目的火光烧到了巨蟒的身上,整个血池般的泥沼大火熊熊,将巨蟒团团包裹。 风衷在曦光身上渡入些生气,便立即跃去小黑肩头对着泥沼施展阵法压制,这里面混着极魔邪物的血肉,倘若扩散开来,附近的北海,甚至远处的凡人都必然会遭殃。 “小心!”远处有人高声提醒,风衷转头一看,青离正往这边飞来,脸色还很苍白,紧跟在他后面的青玄竟也脸色难看的很。 “怎么了?” 青离到了跟前,皱眉盯着熊熊大火道:“这极魔邪物应该还有别的身躯,也许这一具兽形身躯不过是与之前煞气一样的幌子。” 风衷正色,看向曦光,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泥沼。 日光太强,连混着血的泥浆都被烧沸了,火光里巨大的身躯不再挣扎嘶吼,慢慢瘫软下去,却蔓延出阵阵煞气,从火中浮了出来,原本恶臭的气味没了,反而不知从何处飘出了诡异的香气。 不过一瞬,那煞气就凝为一缕朝外窜去,碰到四周密集的神柱时如烟似雾一般穿了过去。 曦光立即收回分身紧追而去,风衷也飞去穷奇背上疾奔而出。 小黑就跟在她身后,脚步踏过大地,声声震耳,地动山摇。 泥沼还需要封印,神仙们无法走开,青离扶着胸口咳了两声,对青玄道:“你留在这里帮忙封印,我去帮他们。” 青玄记忆里所有族人都是死在了极魔邪物的侵害里,如今只剩他一个还在,如何放得下心来,眼见他飞身追去,尽管畏惧,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曦光赶去前方包抄,风衷乘在穷奇背上也追得很紧,但这煞气速度越来越快,一路飘出诡异的幽香,危害却是不减,所过之处都会留下枯败的草木和干涸的河床。 眼看着就快追出荒野,煞气骤然停住,在它下方显露了古怪的阵法,好似图腾一般,仙气四溢。 头顶上传来了叮当悦耳的铃铛声,风衷抬头一看,涂山秀秀从云上跃了下来,身后跟着涂山奉和几个涂山族人,她松了口气:“你们来得正好。” 她出发之前传了信去青丘,当时不知具体位置,只说是在北海附近,料想涂山奉也是寻找了一番才赶来,好在时机够巧,以阵法困住了这煞气。 曦光落在了前方,小黑也紧跟而至。 涂山秀秀的目光在小黑身上转了两圈,惊异地收了回来,问风衷道:“你们这么风风火火的,原来就为了追这一抹煞气啊。”她好奇地凑去阵法前看那挣扎摆舞的煞气,却被涂山奉拉去了身后。 “不叫你的时候不要随意走动,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收到风衷传信时涂山奉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严重,特地避开涂山秀秀挑选了几个族人同行,结果半路还是叫她追上了,无可奈何才带她过来,如今自然倍加谨慎。 涂山秀秀哼了一声,倒也没反驳。 青离稍慢一步,此时才到,转头看到青玄跟着自己,蹙眉道:“谁让你过来的?少拖累我!” 青玄咬着牙不吭声,反正没有走的打算。 涂山秀秀见青离这么一副模样,悄悄对涂山奉道:“忽然觉得你算对我好的了。” 涂山奉朝青离那边瞥了一眼:“知道就好。” 风衷绕着阵法细细观望,走到曦光身边,忽然被他握住了手腕:“你看。” 他指了一下阵法中心,那煞气之下的地面慢慢显露了投影,越来越长,竟然好似人影。 风衷心中一动,将龙桑杖插入地面,神力注入,却没有助长阵法,自己反而被反弹了回来。 曦光揽住她的瞬间,这原本用来压制邪物的阵法已经淡了下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涂山奉分外惊讶,但要退避却已来不及了,阵中煞气伏在人影之上,忽然透出了幽幽的红光,遮盖了周围方圆数里,面前的一行人全都被笼罩其中。 这方圆天地间忽然天昏地暗,煞气弥漫,眼前一切仿若冻结。 天地静默,风衷忽觉身旁空荡,连忙拂开煞气,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小黑,涂山奉护着涂山秀秀在不远处,青离挡在青玄身前在另一侧,唯有曦光却不见了。 “曦光!曦光!”接连唤了几声,却没回应,风衷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阵法中心,那里被煞气包裹的人影也不见了。 小黑茫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煞气的斗转星移之力,可能和上次一样,他又陷在了与我们不同的时间里。” 涂山秀秀跑过来找了一圈,一无所获,担忧道:“为何偏偏就没了东君啊?” 风衷紧撰着手心:“大概那极魔邪物一早的目标便是他吧。” “那要怎么办?” 风衷没应声,环视一圈,提着龙桑杖朝阵法中心走去,一杖刺入正中,地面裂开,煞气四溢。 就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人找回来。 第91节 第101章 101 曦夜 曦光仍站在原地,天早已黑了,远山如黛,周围浸在薄薄的红光里一片静默,却忽然起了风,吹拂着他的黑衣,茫茫荒野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面前原本布着阵法的地方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煞气,映着红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煞气的斗转星移之力他已在封印高台之下见识过了,这次倒像是冲着他来的。 曦光提着鞭子在四下走了一圈,没有找到风衷,阵法中的煞气却忽然朝他袭了过来。他迅速掠开,那煞气一击不中,没有立即再袭,如长带般在风里牵扯缠绕,横在前方游移徘徊,仿若与他对峙。 曦光紧捏着长鞭盯着煞气,迄今为止总算对这极魔邪物有了大致的了解。 数千年前就不断有凡人出入北海,也许是过度的开垦触碰到了它的沉睡之地,以至于惹出了这祸端。 极魔邪物却不是寻常邪物,它从太古时期沉睡了数十万年之久,要想现世需要长时间的准备,煞气祸害世人蒙蔽了三界的目光,真正的危害却一直隐藏在深幽的北方大地蛰伏等待,直到如今以实体现世,竟能变换身躯。 可以蒙蔽三界,真身难料,还有斗转星移之力,连现在藏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大概这些正是这邪物难对付的地方。 他细细想了一下,凝神念诀,将四重分身都分了出来,分散而去。 那煞气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来回摆舞游动着,仿佛不知要从哪个方向下手一般。 曦光借着分身与它周旋,一面以轩卿感应风衷。 这次连她的声音都听不见,也就只能以傀儡术来联系她了。虽然彼此之间时间不同,但地方是没变的,只要择定一块相同的地点作为联结,一定可以从那里会面。 不合老祖抚琴逗引着煞气,敖十三持枪断后,涂山十方则要防着煞气袭击正在凝神打坐的轩卿,正好拖住了这煞气。 很快轩卿就收到了风衷的回应,她就在原先煞气被阵法困住的地方。 曦光趁机朝那边掠去,刚要接近,忽觉不适,身形一停,低头按住心口,身前忽然掀来一阵狂风,四重分身全都退到了身边。 他抬眼看去,煞气就在前方,地上又显露了先前见过的投影,拉长如同人影。煞气蕴着红光,渐渐聚拢扭曲,凝出了身躯,修长的人形,正与地上的身影相合,堂而皇之地立在他面前。 曦光忽然觉得这身形看来有些眼熟,压下心口不适,全神戒备。 人影越来越清晰,包裹其上的煞气从头顶开始慢慢散开,露出了披散的黑发,清俊的脸,最后是全身大红的衣裳,四周飘着莫名而诡异的幽香。 曦光吃惊地看着他:“君夜?” 那是方君夜,却又不是方君夜,面容虽熟悉,睁开的双眼里却全是陌生的邪戾,盯着他的眼神怪异又炽热,仿佛盯着个猎物:“君夜?你在叫我?” 同样的地方,风衷刚刚直起身,面前“咔咔咔”接连三声碎裂之声,地面裂开了几道口子,竟发出了如此干脆的声响。 “这里能找到东君吗?”涂山秀秀担心地围着她,这已经是她第三遍问这话了。 “曦光以傀儡术感应了我,他此时也在这里,总要试一试。” 正当此时,去了远处的穷奇回来了。 煞气露出红光笼罩此处时,穷奇就飞出去查看,一同前去的还有涂山奉带来的几个族人,如今他们一回来,风衷便知道了这邪物到底笼罩了多大的范围。 这大概正是它能力最为集中的一块区域,只怕是准备在这里将他们全都除了。 风衷示意穷奇和涂山秀秀都退后,唤了一声小黑。 穷奇有点不大高兴,它原本就不喜欢轩卿那个傀儡,现在居然又来一个小黑,还这么大块头,切,还不知道几斤几两呢。 小黑听到呼唤立即走上前来,每一步都叫地面震颤一下,穷奇身上的肉都抖了两下,接着就见他握着拳朝那裂开的地面重重砸了下去。 周围一阵剧烈摇晃,涂山秀秀尖叫一声躲去了涂山奉怀里,青玄也靠青离扶着才得以站稳,只有风衷见怪不怪。 穷奇在地上滚了两圈,扒了扒地面站起来,“噗噗”吐出两口尘土,默默退远,再也不瞧不起这巨人了。 “咔咔”的碎裂声越发清晰,当中溢出的煞气也越来越多,浮在眼前形成了漩涡。 涂山秀秀顿时高兴起来:“从这里进去一定可以找到东君吧!” “应该可以,但我是强行毁坏了这里,进来恐有危险,你们稍后一步,我先进。”风衷将龙桑杖一提,刚要穿过去,里面忽然飞掠出一道红光。 小黑一手就将她抄开,那红光斜插入地面,风衷转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一道凝出来的剑气。 漩涡里又接连射出剑气,暴雨梨花一般漫天而来。 青玄手中幻化出剑来抵挡,间隙里奇怪地嘀咕了句:“这剑气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风衷也熟悉,这是方君夜当初用过的剑气。她唤过穷奇,翻身坐到它背上,龙桑杖一挥,当先冲过去开道。 杖中生气冲出,隔开了大半的剑气,只有零星遗漏。风衷冒险钻入了漩涡,身形消失不见。小黑紧跟着将巨大的身躯蹲下靠过去,也瞬间就没入其中消失了。 “快,趁这时机赶紧进去!”青玄刚靠近,漩涡里红光刺目,一道剑气当面袭来,待她凝神看清已经来不及回避了。 面前青影一闪,她僵着的身子被青离携着一偏,剑气贴着他的手臂而过,顿时割开了道口子,鲜血淋漓。 青玄连忙扯住他衣袖:“你没事吧?” 青离手指一拂,简单的止了血,冷冷甩开她手:“你这样进去只会添乱,还不如早点回蓬莱待着!” 青玄面露难堪,但还是动了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一定要进去帮忙。” “哼,我不过是怕被你拖累罢了。”青离扯住她胳膊往身后一拽:“这么没用还抢着走前面,嫌命长?”说着握了长剑当先飞了进去,一路隔开了剑气。 青玄赶紧跟了上去。 涂山秀秀也急匆匆地要过去,却被涂山奉提住后领拽了回来,他朝走过来的几个族人点了一下头,族人们便接连朝煞气入口去了。 涂山秀秀急得不行,一个劲地推他:“松手,这时候还分什么先后,不就几道剑气嘛。” “我不是说过凡事要听我命令?” 涂山秀秀顿时安分了,扯着他的银发装可怜:“东君可是我们青丘的大恩人,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你千万别不让我去啊。” 涂山奉瞥了一眼入口,剑气几乎已经没了,见她这么软言软语的求自己,终究还是携着她跃入了煞气。 涂山秀秀只觉周身都被红光包围,剑气从两侧穿梭而过,自己却被护在怀间毫发无损。 很快就穿了过去,涂山奉松开手,她一站稳就忙不迭跑开,四下一望,目瞪口呆:“他们人呢?” 眼前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涂山奉蹙眉:“恐怕是要同时进入才能在一个地方落脚,青离上神和青玄岛主可能也没能跟上种神。” 青离和青玄此时的确与他们一样,落在了别处,空旷的荒野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是怎么回事?”青玄六神无主,绕着入口的煞气漩涡来回踱步:“要不要穿回到原处再进一次?” 青离负剑背后,盯着那入口摇了摇头:“进去之后只怕又是另一个地方了,不过这里面所有的空间都为那邪物所有,必然有所关联,放你的蛊虫进去,看能否找到种神所在。” 青玄受他提醒,心神大定,立即从锦袋里取了蛊虫送入了入口,过了片刻又送一只,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足足送了五六只进去。 她盘膝坐定,将另一枚细小的蛊虫放在自己手心托着,闭眼凝神感应,不过片刻就在脑海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大致的轮廓。 “还没看到风衷,不过我看到东君了,还有……怎么会是他!” 青离立即问:“谁?” “方君夜。” 面前的人其实已经不是方君夜,曦光十分清楚这一点,虽然他紧盯着自己,但其实已经是极魔邪物的载体。 手中长鞭轻游,曦光没有与一个极魔邪物讲道理的打算,要想让这极魔邪物退出方君夜的躯体,唯有制服它。 望望四周,夜已深浓,风衷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为何却对我如此在意?”曦光脚下缓缓走动,四重分身也跟着走动,不知不觉就将当中这极魔邪物围了一圈。 “我自然很在意,”方君夜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在极魔邪物的支配下透着阴邪,目光在两侧的分身上扫了扫:“就如同你在意他们一样。” 曦光心中一动,总觉得他这话说来暗藏玄机,却已顾不上深究,因为他身上已有煞气溢了出来。 既然有心动手,曦光也绝不会客气,五重身躯齐动,各坐一方,上古五行阵在他脚下亮了起来。 “五行阵需要五人,全都结阵,还有谁能交手呢?”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对五行阵还有印象,料想还有方君夜的记忆在。 这点倒叫曦光想起了当初的方君夜,他从来都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但现在他已经朝自己袭了过来,把他当做以前的方君夜并不明智。 曦光不慌不忙,等着他到了跟前,一鞭甩出逼退了他,后方已有人影掠来,翩若惊鸿,一杖刺入他背后。 曦光笑道:“夫人来得真是巧,时机刚刚好。” 风衷握着龙桑杖站在阵中,瞥他一眼,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立即凝神对付眼前的极魔邪物,手腕一动,生气源源不断地顺着伤口钻入他体内。 曦光看向方君夜时已然正色:“君夜,该醒醒了吧!我是曦光!” 毫无效果,方君夜双眼生恨,依然还是极魔邪物,陡然发力,背后煞气大振。 风衷被掀开,所幸被小黑接住。他高如巨塔的身躯耸立在侧,穷奇也龇着牙伏低脖子在阵外徘徊,方君夜却视若无睹,趁机朝曦光冲来,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弥漫的煞气围绕,压下了生气。 曦光刚要动手,忽然心口又是一阵不适,比之前更强烈,似有什么在牵引,只能化攻为守,赶紧朝后掠开,但阵法也毁了。 他干脆收拢分身,想靠元神归一压下那不适,分身悉数入体,不想方君夜也已近在眼前,蓦地一掌拍在他身上。 风衷飞身过来接了他一把,挥杖击退方君夜,皱眉道:“你怎么了?” 曦光紧盯着方君夜,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他体内察觉到了自己的元神。” 风衷一愣,看向方君夜,这怎么可能? 方君夜周身被煞气缠绕,双眼始终紧盯着曦光,幽幽笑了起来:“你方才叫我什么?君夜?我活了数十万载尚未有过名字,但你既然叫曦光,我不如就叫曦夜吧,你为光,我为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和你恰如本体与分身。” 曦光冷笑着甩了一下长鞭:“我可不想要个极魔邪物做自己的分身。” 曦夜张狂大笑:“不,我是本体,你才是分身。” 第102章 102 融身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自称曦夜的极魔邪物抬手在曦光面前拂开了一层煞气。 斗转星移之力使他眼前显露了熟悉的场景,他看见自己与风衷第一次同去东北方探寻那煞气时的情形,封印着方君夜和小黑的藤蔓圆球滚入了地面之下,他冒险追了下去,很快风衷也跟了下来。 后面的事情却忘了,此时看来不免有些惊讶。 他看见自己和风衷在高台之下的黑暗中见到了方君夜的记忆,看到方君夜自愿留下成为煞气的载体,自己去阻止时受到了煞气的攻击…… 这一瞬忽然叫他记了起来,当时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他自记忆回来后就总觉得少了些事情想不起来,原来缺少的记忆就是这个。 场景里风衷问他有没有事,他记得那煞气袭击他时好像从他身上抽走了什么,可仔细感受却又毫发无损,一直也没在意,如今想来,少的正是他的元神。 景象淡去,曦光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风衷也将眼前场景看得一清二楚,极魔邪物既然放了话说自己是本体,那就是对曦光的多重身志在必得了。 第92节 面前的气息有些不对,风衷一下将身边的曦光推开,他原先所站的位置斜插了数十道剑气,却全是由煞气凝结而成。 极魔邪物已经趁其不备出了手。 风衷掐了掐手指,小黑和穷奇同时朝曦夜扑了过去,拖住了他的袭击。 曦光迅速反应,掠过来携着风衷往后退远。 “我终于明白当初伏羲大神的预言是何意了,我的多重身特殊,易受极魔邪物侵害,原来应验在了这里。” 风衷蹙眉不语,忽听一声巨响,抬眼看去,小黑已经摔倒下去,穷奇也受了重伤,爬都爬不起来,还变作了幼崽。 曦夜却是安然无恙,一步一步平稳地朝他们走来,目光沉沉地落在曦光身上:“元神归一之时到了,何须挣扎?” 风衷又迎了上去,凌厉的一招当头而下,曦夜侧头避过,肩头还是挨了一击,脸色一沉,立即调转了方向冲她而去。 曦光知道风衷是故意吸引他注意,当即携鞭而上。 这邪物自身元神强大,又是冲着他的多重身而来,他也不能使用分身,否则元神分散,也容易被他各个击破,唯有与风衷配合才有希望。 然而曦夜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曦光暗叫不好,赶紧往风衷身边飞去,却已晚了一步,根本没看到他身影,风衷就受了一击,摔在地上。 曦光甩出道日火,曦夜的身形在火中显露,退避三尺。他赶紧扶起风衷,发现她这下伤得很重,嘴边都牵着道血丝,忙在她背后渡了些神力,一边紧盯着那邪物:“我与他元神相通,这样下去难以取胜。” 风衷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衣摆,伸手过来,微微摊开掌心,里面有只指甲大小的蛊虫。 “一定是青玄的,我刚刚摔在这里看到的。” 蛊虫的另一端,青玄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们已经交手了!” 坐在她对面的青离神情一凛:“情形如何?” 青玄道:“方君夜成了极魔邪物的载体,还想要夺取东君的多重身。” “什么?”青离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绕着那入口走了两步,冷着脸道:“极魔邪物已经难以对付,若是他再多了曦光的多重身,岂不是彻底无法压制了。” 青玄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又有蛊虫寻到了别的踪迹,她闭眼凝神,看见涂山奉和涂山秀秀在与他们一样在入口处徘徊,另外几个涂山族的族人也找到了,却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未待她细细查看,倒下的涂山族人间忽有煞气扑来,蛊虫覆灭,脑中所见顿时被掐断了。 她吃了一惊,爬起来就扯住青离往后拽:“小心,那邪物开始分开攻击了!” 青离被扯着后退一步,眼前那入口里已经冲出了一阵煞气,黑乎乎的一片席卷在眼前,化作了巨大的兽影,依稀可辨颈上残缺的只剩下了五只脑袋。 青玄白着脸道:“怎么会这样,它不是被烧死了吗?” “这不过是它的影子罢了,就如同曦光的分身一般。”青离稍稍在她身前挡了挡,后面的话怕吓着她没有说出来。 就算是影子,要对付他们也足够了。 兽影不由分说地扑了过来,青玄的手指早就捏着枚蛊虫,朝它丢了过去,却落入煞气里消失不见了,根本不痛不痒。 青离推开她,自己来不及躲避受了一下冲撞,之前手臂上受的伤又裂开来,鲜血直流。他也没在意,手中长剑在握,迎上去斗了数十招,周围都是血腥味。 青玄冲过来要帮他,青离挥袖甩去一道青光,她的双脚顿时被这道光禁锢住,错愕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青离格挡开那兽影,转头看她一眼,语气冷淡至极:“倘若我回不来,你找个人嫁了,把我们青鸟族的血脉延续下去。” 青玄一僵,浑身如同冰冻一般,怎么也挣扎不开,惊恐道:“你要去哪里?” 青离看了她一眼,忽然横剑身前,朝兽影冲去,身上青光大亮,如幕一般挡着那兽影,直到将它压回入口里。 青玄目瞪口呆地看着,手足冰凉,忽然愤怒地朝他骂了一句:“想得美!你凭什么管我嫁不嫁人!” 然而青离的身影已经被煞气吞没不见了。 涂山奉和涂山秀秀此时也正在苦战,面前的兽影如影似幻,每一招都是致命的路数。 九尾一族并不擅长正面交锋,多以狐火和幻术见长,涂山奉久战不济,又要护着涂山秀秀,身上已经多处受伤,及时携着她退远才有时间喘口气。 “怎么办,这东西像影子一样,根本杀不死啊。”涂山秀秀有点慌了,手心的狐火还未淡去,却已气力不支。 涂山奉喘了口气:“不能放任它不管,只要能削弱这影子分毫,也能消耗它的真身,真身一定在对付东君。” 涂山秀秀只好打起精神又扬手甩去狐火,奈何那兽影分毫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凶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涂山秀秀一愣,慌忙退开,顺手虚晃了一招,涂山奉趁机在兽影脚下布下了阵法。 阵法亮起,兽影暂时被困,但他身上又落了好几处伤,摔在一旁,白衣上血迹斑斑。 涂山秀秀赶紧跑过去扶起他,涂山奉看了一眼挣扎嘶吼的兽影,喘息着靠在她肩头,拖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秀秀,这次才是真正的极魔邪物,这红光笼罩之下我们都也出不去,可能会凶多吉少。” 涂山秀秀急得瞪眼:“你怎么又来了!就不能说点好话?” 涂山奉扯了一下嘴角,却完全看不出是在笑:“那好,倘若我们能好好地回去,那届时就好好说说以后的事。” “以后有什么事?” “我与你的事。” “说什么都行,只要你撑着别死就行!”涂山秀秀急得就快哭了。 涂山奉抹了一下她的眼睛:“好。” 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强打着精神盯着阵中的兽影,忽觉它看起来像是淡了一些,但愿是真身得到遏制了吧。 顶着方君夜身躯的极魔邪物的确正承受着袭击。 自从定下了曦夜这个名字,仿佛真的成为了可以驾驭曦光的本体,这邪物越发肆无忌惮地开始进攻曦光。 为了让风衷安心治伤,曦光冲上去已与他缠斗到了此时,彼此都有些疲惫之态。 小黑坚持着过来助阵,一拳一掌都挟带了雷霆之势,每一招都足以叫周围地震山摇,但这些仍不足以对曦夜造成威胁。 风衷盘膝坐在远处,堪堪压下了伤势,手一动又摸到了身边的蛊虫,忽觉不对。 青玄的蛊虫是可以互相联结的,然而她此刻手里捏着那枚蛊虫,却没有感受到青玄任何消息,反而只感到了煞气的张狂,便猜想他们大概是在其他地方遇险了。 她撑着龙桑杖起身,飞身而去,浮在空中,忽然看了曦光一眼。 曦光刚好收回一鞭,触到她的眼神不禁一怔,总觉得她这一眼像是带着愧疚一般,紧接着就见她将龙桑杖掷了下去。 曦夜眼前忽然竖插下满是生气的法杖,不禁退后一步,脚腕却被杖中滋生而出的藤蔓紧紧缠住,他阴沉沉地抬头望了过去。 风衷凌空而立,天。衣迎风翻飞,默默闭眼念诀。 曦光终于明白她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飞身而上一把抱住她落去地面。 “你又要用易死换生术?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这样了!” 风衷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阵法里的邪物:“他开始下杀手了,时间久了涂山奉和青离他们都活不了,一旦他得到了你的多重身,如虎添翼,我们就再也没办法遏制他,人间就会毁于一旦。” 小黑喘着气紧盯着曦夜,防着他挣脱阵法。风衷知道无法久困住他,抬手摸了摸曦光的脸,脸上苍白,神情却很镇定:“这毕竟是我的职责。” 曦光咬牙不语,却又知道这是无奈之举,覆着她的手按在脸颊上许久说不出话来,转眼朝曦夜看过去,他却像是在看笑话一般,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顶着故友的脸,却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曦光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但不怒反笑:“以前伏羲大神说我多重身特殊之处不仅在于易受极魔邪物侵害,分身还极难修炼,五重身已是极致,六重身难上加难,若能突破七重身,可叫三界望尘莫及,九重身则可为混沌始祖,可以独掌一界的那种。” 风衷怔了怔,这她倒是没听说过:“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曦光的身体里倏然分出了四重分身,又悉数回归本体:“这是我当初在你启发之下修炼而出的融身术,可将本体与分身融为一体。” 风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紧紧撰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曦光倏然推开她,长鞭一甩,日火烧去阻挡了她的脚步,转头就冲入了阵法,一手牢牢扣着邪物的肩:“我已经有了六重身,加上你这邪物,就是七重身。可叫三界望尘莫及的神力,的确有些心动,只是不知道这神力最后是归你还是归我了。” 风衷冲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阵法之中狂风乍起,曦夜被迫靠向曦光的身躯,使不出半点招数,恨恨地瞪着他:“你想要融合我?我的元神强于你,我才是本体!” 曦光黑发摆舞,洒然不羁地笑了两声,念动口诀,生生将他纳入了体内,却猛地吐出口血来,倒在了地上。 风衷慌忙扶起他,脸色愈发苍白了:“快将他分出来!” 曦光靠在她身上笑了笑:“分出来,然后看着你送死?作为种神,你当保护世间,可作为夫君,我得保护你啊,何况我好歹也是东君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掌将她掀开,身上的黑衣倏然变作了一身大红,抬起来的脸也变成了方君夜,抬手看了看自己,忽然间张狂大笑,脚下束缚寸寸皆裂:“多重身的元神合一,真是美妙难言,我是本体,自然由我接管这具元神了!” 风衷惊怒,提了龙桑杖就冲了过去,小黑也从后方袭来。 曦夜前后遇到夹击,未及出手,忽然又捂着心口跪在了地上。 风衷和小黑脚步齐齐一停,他已经变回了曦光的模样,但颓然至极,满脸都是汗水。 风衷气势一收,扑过去就搂住了他,生气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送去,语气已然慌乱:“撑着,千万不要被他夺走元神。” “太难了……”曦光体内双方交战有多激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着喉中腥甜看着风衷,从她眼里看到自己脸上又要显露方君夜的相貌,连忙遏制住,浑身都在颤抖。 风衷震惊地看着他,下一刻就被扼住了喉咙提了起来,面前的人又变回了一袭红衣的曦夜。 小黑从侧面袭来,风衷卯足劲挥出一杖,终于逼得他撤手。 她飞开跃上小黑的肩头,重重咳了几声,低头看到曦夜却已不在意她,轻轻松松就冲出了阵法,抬手划破了笼罩的红光,大笑着冲了出去。 风衷连忙飞身追去,黎明破晓,他所经过的地方接连颓败,接近覆灭,这一路而去的方向,正是东方的汤谷。 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停下了,红衣在黎明里褪做了黑衣,身形在晨风里微微摇晃。 风衷连忙冲到他身边,自后紧紧搂住他:“曦光……” 曦光按了按她的手背,转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喘着气,居然还笑了一声:“不愧是足以覆灭三界的邪物,我的确敌不过他。” 风衷一手覆在他心口,恨不能将所有的生气都渡去他身上。 曦光执了她的手撰紧,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小种子,”他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了句话来:“对付我要比对付极魔邪物容易得多,别让我出去祸害三界……” 风衷几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咬着双唇,手里的龙桑杖握地死紧:“不行。” 曦光的衣摆慢慢显露了红色,渐渐往上,他抬手包裹住风衷握着龙桑杖的手,东君神力契合而入,催动龙桑杖中生气,轻轻一转,藤蔓滋生而出,朝自己身上攀援而去。 风衷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封印术一旦施出,便无法收回,想丢开龙桑杖,又被他紧紧握着。她抬眼看着他,眼里却模糊地快看不清他的容貌了。 “没事,你看,到底还是我们赢了啊。”曦光笑了笑,轻轻松开了她。 背后朝霞初升,正当日光初露。 第103章 103 醉语 笼罩的红光褪去了,日光很快就照满了大地。 龙大龙二送完了太阳,又带着既明匆匆回到了那片泥沼旁,停在云中往下观望,神仙们夜以继日,仍在封印此处。 泥沼宽广的范围缩小了许多,既明看得不耐烦,在车驾上蹦了两下:“父亲母亲怎么还不回来!” 龙大龙二无言,当时风衷和曦光去追那煞气,它们俩为了保护既明安全,不让他跟过去,就安慰他说只要封印好这里父母就会回来。 现在好了,太阳都送上天了,泥沼没有封印完,也没见到曦光和风衷的人影。 第93节 它俩不说话既明就更不开心了,扒着车驾扶手望着下面,那泥沼里的血水翻滚不息,他看得心烦,忽然就跳了下去,身躯里分出了四个小家伙,分落四方神柱,他浮居中央,五人合力,照着泥沼齐齐拍下一阵神力。 泥沼忽然像是得了感应一般,聚拢缩小,直至当中,地面下陷,掩埋了下去,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地面露了出来,仍然荒芜,但泥沼已经完全消失了。 神仙们诧异不已,仰头看着上方这五个小小的身影,彼此间交头接耳,不愧是东君借由种神的蓝玉瓶留下的后嗣,连多重身都继承了,神力果然深厚。 议论到后来又难免有些泛酸,种神被东君独占了,可天界什么时候能有后啊,他们也想留个优秀的后嗣啊! 既明收拢了分身,威风凛凛地回到了车驾上,立即引来龙大的称赞:“小东君真厉害!神仙们半天都没压制住,你居然一招就解决了,不愧继承了东君的多重身。” 龙二却若有所思,盯着下方道:“怎么感觉那泥沼好像与小东君有些关联一样,一触到他的神力就听了话一般退下去了。” 龙大挑了一下胡须:“小东君的神力承自东君,那一定是因为东君和种神除了那极魔邪物了吧。” 既明一听它提及,又急了,跳到它身上摇着它的龙角晃悠:“这里封印好啦,父亲母亲呢?你们骗我!” 龙大被晃得头晕,胡乱朝远处一指:“就快来了,就快来了。” 既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迫不及待地就飞身而去。 龙二气得甩了龙大一尾巴,赶紧追了过去,不知追出多远,既明可算停下来了。龙二当先追上他,就见他盯着远处古怪地看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里有一片笼罩的红光,正在渐渐淡去,看起来正是之前在那煞气上见到过的光亮…… 阳光扑头盖脸照了一身,青玄终于能动了,面前的景象渐渐明亮起来,再也没有什么煞气形成的漩涡,青离摔在前方,赤血染透了青衣。 她急急忙忙跑过去,脚一动才发现自己双腿早已麻木,摔倒在地,手心都蹭破了,也顾不得擦一下就冲了过去,抱起他时浑身都在发抖:“青离……” 风里传来呜咽声,青玄转头看了一眼,涂山秀秀就在她斜后方的不远处,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涂山奉。 忽然涂山奉动了一下,涂山秀秀手臂一紧,托着他的脸轻轻拍了拍:“你醒了没有?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涂山奉睁开了眼睛:“真死了也要被你吵活了……” 涂山秀秀“哇”地一声,竟然哭得更厉害了,涂山奉只好强撑着坐起来哄她。 青玄揽紧了青离,也想跟涂山秀秀一样大声地喊他,也想大声地哭出来,可是最后只能默默地掉眼泪,泪珠吧嗒吧嗒地全落在了青离的脸上。 “烦死了……”青离抬手抹了一下脸,睁开了双眼,眉头还紧紧锁着。 青玄怔在当场,一下抱紧了他,紧紧箍着他的脖子,眼泪又落进他后颈里去了。 “你想勒死我不成。”青离有气无力地扒了一下她的手,青玄却不肯松开,只好作罢。 他喘了口气道:“那邪物是如何压制下去的?” 青玄愣了愣,这才松开了他:“我也不知道。” 头顶两条青龙飞了过去,前面那小小的黑色身影竟然飞的比两条龙还快,不是既明是谁。 青离看了一眼,朝他们前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种神和曦光应该在那里,我们去看看。”说着就要站起来。 青玄赶紧扶住他,那边涂山奉搭着涂山秀秀的肩头走了过来。彼此都已筋疲力竭,所幸涂山秀秀还能招来云头,扶着他们登了上去。 乘风而去,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个高大的巨人,他站在那里就如同耸立着一座山头,肩膀上趴着昏睡的穷奇幼崽,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风衷站在他的前方,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天。衣上的血迹和灰尘都化为了飞灰,浑身涤荡一清。身姿绰约,衣带当风,却好似塑像,一手持着龙桑杖,一动不动。 头顶两声龙啸,面前一下扑过来一个小身影,抱住了她的腿:“母亲,我把那个血池子埋掉啦!” 风衷低头,看见既明仰着小脸巴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夸奖。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明转着头看来看去:“父亲呢?” 风衷默不作声,盯着他身后,黑绿的藤蔓结成了封印,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青玄等人从云上一走下来就看到这幅光景。 青离挣开青玄的搀扶,抚着胸口走过来,看着风衷:“听闻极魔邪物要夺取曦光的多重身,难道是他用自己的多重身融合了这邪物?” 涂山秀秀捂着嘴惊呼了一声,龙大龙二从半空一头栽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扑到了封印前,瞪着圆眼看着风衷:“种神,这是真的吗?” 风衷的手指摩挲着龙桑杖,仿佛曦光手上的温度还在,眼睛盯着那封印:“没关系,他会再回来的。” “……”众人震惊默然,这话便是默认了。 龙大龙二呆呆的,竟有些无措。 既明已经懂了,扑过去抱着封印,眼泪汪汪地看着风衷:“我想要父亲回来……” 风衷看着他和曦光相似的容貌,宛若钝刀割过心头,却奇怪地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口顿空,竟还能牵了牵嘴角,走过去拉开了他:“我说过了,父亲会回来的。” 既明的小手擦了擦眼泪:“那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生机复苏之时,他就会回来了。”风衷拾起封印,轻轻抚了抚,从怀里取出乾坤袋,收了进去。 既明憋着没再哭,他觉得母亲不是龙大龙二,肯定不会骗他,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风衷转身在面前扫去一阵生气,面前的诸位都或多或少恢复了些精神。她微微颔首,牵着既明转头离去,所过之处,脚下开始生长出嫩芽绿草。 涂山秀秀想追上去,被涂山奉扯住了手臂,摇了摇头。 极魔邪物是什么样的存在大家都清楚,说是封印,但东君八成回不来了。种神不过是强忍着的罢了,何必再去追问,徒惹她伤心。 风衷回到汤谷时已经是黄昏,不合关山峰上曦光以神力变化出的那间宅子已经消弭。她牵着既明站在山峰上,看着黄昏里安安静静的栅栏院,大家正安然地忙碌着。 转头极目远望,远处东海上升起了十九座甘山,已经靠海岸很近,能看见一身蔚蓝的甘渊神女正望着这里,身上再也不见若隐若现的煞气缠绕了。 风衷蹲下身,手指抚过既明的双眼,他眼眶上哭出的红肿立即就没了。 “祖母一定是在等我们去告诉她极魔邪物的事,你去陪着她好不好?记得告诉她,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既明乖巧地点点头,转头朝东海跑了过去,脚步凌空踏在风上,快如闪电。 风衷朝一路跟随的龙大龙二看了一眼:“你们也去吧,我要去四处恢复生机,不能时刻陪在既明身边,有你们在,也能盯着他做个好东君。” 两条龙皆是一愣,龙大当场就嚷嚷起来了:“种神不是说东君一定会回来的吗?为何说的好像东君的位子要被取代了一样,他还没死呢!” 风衷冷冷地看着它:“我说他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龙大顿时噤声,竟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龙二瞪它一眼,朝风衷低了低头,转头追着既明去了。 龙大赶紧跟了上去,飞出去老远龙二才训它:“你傻是不是?种神还能害了东君不成,你那话是在诘问她不顾东君吗?” 龙大吸了吸鼻子,语调有些像哭:“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东君,毕竟那是极魔邪物,要怎么让他回来?回来的还是东君吗?我……” 龙二心里烦闷,又甩它一尾巴:“别嚎了,到东海了!” 龙大只好忍住了。 天快黑了,一天一天过得如此迅速,唯一不会改变的便是这时间的脚步了。 风衷摸了摸怀间的乾坤袋,左手托着蓝玉瓶,右手持着龙桑杖,迎着昏暗的天光行走在茫茫荒野中,脚下一点一点弥漫出生机,柔弱的细芽在风里微颤。 穷奇的伤势已经被她处理过了,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没什么精神,跟在她身侧,圆滚滚的身子走走停停,眼光时不时往风衷身上飘。 小黑脚步大,走得更慢,几乎是一步一顿。 风衷忽然停了下来,扭头问了一句:“小黑,怎么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与我说过话呢?放心,我挺得住,还不至于难过到话都说不出来。” 小黑的脸在天色里看来愈发黝黑了,他垂着眼没看她:“小衷,我是傀儡啊……” 傀儡怎么会不知道饲主的心绪呢,何况他还跟了她那么多年。她是女娲大神膝头明珠,委以重任的种神,哪怕刚刚经历生离死别也要继续自己的职责,但心里又岂会好受。 风衷没有接话,顿了顿又往前走去。 没两日他们就到了雷泽地界,沼泽地带一接触到风衷的生气便水草丰美,远处凡人遗留下的残垣断壁在阳光下竟多了几分宁和安然。 小黑终于又回到家乡,有些舍不得离开,风衷立在当初与曦光待过的那处墙根旁,手指抚了一下怀间:“就在这里过一晚吧。” 墙根其实都快倒光了,风衷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倚着墙坐下,生了堆火,看了一眼穷奇,它趴着没动,却盯着火苗看着,也许是在思念曾经上面滋滋流油的烤肉,她却满脑子都是烤肉的人。 小黑去四周转了一遍,回来时手里携着个陶罐,但巨人族的陶罐对其他人而言简直如同缸一般大小。 他坐在墙外,即使如此还是像是座高楼一般。 风衷没有在意,直到鼻间传来浓郁的酒香,转头看去,才发现那陶罐里装的是他们巨人族藏的好酒,小黑就坐在墙外独自慢慢喝着。 风衷站了起来,手一摊幻化出只碗,走过去就着陶罐舀了一碗,朝他端了端:“曦光曾说战毕与你同饮,怎能让你独饮呢?我代他喝吧。” 小黑怔了怔,他一路憋着话没敢戳她的伤疤,但想起这里的藏酒确实是因为东君那番话,如今被她点破,心里不觉有些难受,抱起陶罐碰了一下她的碗,仰头饮了一大口。 一醉解忧,醉倒时漫天星光。 小黑半睡半醒,看到风衷蹲在半塌的墙头上,手里捧着封印,嘴唇轻轻翕张,在嘀咕着什么。 “小衷,你在说什么?” 风衷看了他一眼,映着星辰的双眼里满是迷离的醉意,口齿却很清晰:“我说我其实知道他回不来了。” “……”小黑无言,极魔邪物的元神足以毁灭三界,与之融合,就算能活下来也必然成邪物了,成了邪物,回来的又怎么会是东君呢。 东君不让她冒险,却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坚持说东君一定会回来。 风衷的掌心摩挲着封印,唇边说着软软的醉语:“我诞生在天地劫难之时,苏醒又是在天地劫难之时,做过神也为过人,成了仙也险些入魔,经历过百种,对得起苍生,却独独对不起一人……若我能苏醒在人间繁盛之时,也许可以丢下身而为神的职责,将对这尘世的爱都给那一人,一分一毫也不撇出去。只给他,就给他。这千载万世的喜怒哀愁都与他同享,这三界红尘的山水都和他共去……” 她忽然收了声,抱着封印,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女娲大神教她爱这浩瀚人世,可这世间怎能缺了他呢? 第104章 104 沉睡 第二天一早风衷就醒了,照常出发去别处,一寸一寸恢复蛮荒的大地。 小黑也什么都没说。 穷奇的伤已经好多了,可是为了省力一直趴在小黑肩上代步,懒得好似大爷。 从东部往西而行,纵贯千里,山林里用蓝玉瓶注入繁育之力,大地上以龙桑杖催动万物生长,一切都很顺利,但也很迅速,像是赶着什么。 这天到了西部大地,小黑终于忍不住劝了句:“小衷,你是不是太心急了?还不到半载啊,你都走了这么多地方了,这样太消耗神力了。” “无妨。”风衷将生气催入大地,继续前行。 忽闻天边鸟鸣,风衷抬头看了一眼,那只鸟穿出云来,落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用手指抚了抚鸟羽,是涂山奉传来的信,她将鸟放飞,转身道:“青丘就要有后嗣诞生了。” 东行怀了身孕,差不多就是他们除去极魔邪物之后的事。 小黑趁机劝她:“那你就歇一歇吧,人间没了极魔邪物的危害,迟早各族都会繁衍下去,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第94节 风衷涩涩一笑,朝前迈出脚去:“极魔邪物还没真正除去呢。” 稳固了三界统治的天界已然得知了东君之事,天帝派了神仙下界来见风衷,但她刻意回避开了。 天帝只好作罢,下令风雨雷电之神协助她恢复人间。于是没多久风衷就在路上察觉到天气的变化,时而天晴,时而落雨,越来越多样了。 待到了西边的昆仑,又过去很长时间,风衷立在山峰之上,伸手捞了捞吹过的风,对身后道:“你觉不觉得像是春日到了?” 身后的小黑立在山谷里,身子快接近山顶高了,穷奇立在他肩头狐假虎威,威风凛凛地张扬着一身的红毛。他点了点头,有些欣慰:“我以为再也等不到这日了。” 人间的四季又回来了。 风衷舒了口气,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疲惫:“回去看看既明吧。” 小黑连忙点头,太好了,她早该休息了。 风衷招来云头,提着龙桑杖敲了一下穷奇,它从小黑肩头跳了下来,趴在云上“噗噗”两声像是抱怨。 腾云驾雾速度极快,刚到东海就看到远处海面上盘着的两条青龙。 十九座甘渊浮在海中央,小黑身形巨大,就快赶上甘渊了,只好等在海岸。穷奇觉得既明和龙大龙二一定会合伙欺负自己,也没跟着,风衷独自飞身而去。 大地回春,甘渊之上的草木也茂盛了许多。既明蹲在那里埋一截树枝,尘土沾了一头一脸,转头看到她,惊喜地跳了起来:“母亲!” 风衷走过去,抬袖抹了抹他的脸:“你这是在种树吗?” “嗯!”既明点了点头:“母亲说生机复苏之时父亲就会回来,我问祖母什么叫生机复苏,祖母说多种树就行了,我就天天都种一株。” 甘渊神女从山泉后走了出来,身上没了煞气,仙气缭绕,愈显庄重神圣,只是身形清减了许多。她冲着风衷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毕竟种树的说法只是用来哄孩子的。 风衷却对她坚定道:“曦光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甘渊神女静静地站着,没认可也没否定,只道:“你们母子许久未见了,我正准备返回扶风山去探望曦光沉睡的父亲,让既明跟着你吧。”说着将既明往她身边推了推,唤过龙大龙二,登云而去。 甘渊神女明白风衷将既明送来的用意,是想要安抚她罢了,有个孩子在身边,吵吵闹闹会转移掉许多哀愁,但她看风衷的眼神,反而觉得既明更应该陪在她这个母亲的身边。 天气渐渐炎热,果然有了四季分明之感,夏天已经到了。 风衷带着牵着既明在山间行走,经过一片树林时既明扯着她的衣摆,伸手朝上方指了指:“母亲快看!” 风衷望上去,树枝上架着个鸟窝,里面探出了嫩黄的小鸟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雌鸟在一只一只的喂食。 风衷用龙桑杖探了探,既惊又喜:“这是凡间的鸟啊。” 小黑蹲着身子轻轻接近过来,尽管如此,四周还是一阵震颤:“凡间居然还有鸟啊?” 穷奇特地变作了幼崽,肉爪轻拿轻放地靠近,对着树舔了舔舌头,被既明“啪”的扇了一下才忍住了吃掉它们的冲动。 风衷盯着那鸟看了许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旁边三只脑袋全都好奇地转向她。 风衷道:“这雌鸟好似刚刚解开冰封一般,而它身上残余的封存之力是我的生气。” 也就是说人间还有活物,只是一直被她的生气封存了而已,直到如今人世安稳才得以解封,春来交。配,繁衍至今。 “难怪我苏醒时成了凡人,我的元神当初全都散去封存世间活物了。” 连沉睡时也依然自发地维护这世间,这便是种神与生俱来的职责。 她忽然伸手抚了抚怀间的乾坤袋,没错,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她的职责,怎能不由她来背负呢? 出林子的时候,大家特地绕了个路,怕惊扰了其他的生灵。 既明摇着风衷的手道:“我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小鸟。” 穷奇在旁边翻白眼:“噗嗤嗤嗤噗嗤!”你小子当年出生的时候自己就是小鸟! 既明回头,提了衣摆朝它抬了一下脚,它闭嘴窜去了小黑身后。 生机恢复,四季流转,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一直安静空闲的冥府里也开始有序的轮回。 幽深的地府里,岐云闲得发困,靠在座椅里,脸上盖着生死簿昏昏欲睡,殿内忽然冲入了另一位阎王来。 “哎哟您还睡着呢!快起来快起来!” 来人咋咋呼呼,岐云一下惊醒,生死簿都给弄丢了,赶紧弯腰捡起来,坐正身子就看到面前排了一排的亡魂,个个兴奋地望着他。 岐云抽了抽嘴角,问那阎王:“你把他们带过来干什么?” “快看你的生死簿!他们可以投胎了!” 岐云一怔,低头翻了翻,又看看那些亡魂,不可思议道:“还真是啊!” 那阎王一脸感慨,抱着胳膊道:“听闻种仙在人间恢复生机呢,如今已能正常轮回,料想很快天界神仙也能有后了。” 岐云干笑一声,提着朱笔在生死簿上勾了几勾。 神仙能留后了又怎样,待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冥府,还指望着有神女仙娥愿意嫁他们啊? 这一瞬间仿佛觉得当初明争暗斗地巴着种神的岁月是黄粱一梦,天界真能留后了,可指不定神仙们又没那么在意后嗣了。 秋天的时候,风衷又带着既明回到东方,经过汤谷时听到了婴儿的啼哭,特地停了一下。 从山峰上望下山谷,栅栏院已经拆去了,凡人们的住所渐渐散开,有的甚至挪去了别的山谷,一间一间屋子盖得比以往宽敞高大多了。 曾经的年轻一代已经相继成家有后,明夷立在那里,怀里抱着个孩子,额间笑出深深的皱纹来。 风衷转头要走,看到天边又飞来了青丘的传信之鸟,停下脚步接了过来。 东行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整个涂山族高兴地就快要把青丘给掀翻了。 那信的前面语气都很正常,后面忽然很热情,极力邀请她去青丘庆贺此事。 风衷一看就知道后面的话是涂山秀秀加上去的,不用想也知道原因,无外乎是担心她难过罢了,所以特地借着这桩喜事来让她分个神。 她抬头远望,天朗气清,夕阳西下,蔚蓝的东海海水上泛着粼粼波光,水天相接处,水红的天光拖拽着雪白的云在浮动。人间虽然复苏了,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空闲难过。 “小黑。” 小黑正托着既明在手心里玩耍,听到她唤自己不禁愣了一下:“啊?” 风衷道:“你以后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向穷奇讨教一下变化之术。” 小黑一愣,转脸看了过去。 穷奇不知道从何处摘了个水润的果子在啃,忽闻“讨教”一说,顿感骄傲,一爪抛开果子,摇身一变化作成年,昂起脖子竖起了一身的红毛,以展示自己威风八面。 小黑收回目光:“为什么啊?” 风衷朝他挤了一下眼,有些揶揄的意味:“这样你就能变化身形了啊,说不定他日能在他族觅得良缘,巨人族也能有后了。你想想,你生得这般高大,万一遇到了喜爱的姑娘,还不把人家生生吓跑了啊?” 小黑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但听她说能让巨人族有后还是有些心动的。何况她难得这么高兴,他都被带着笑了笑,挠挠头道:“那……等空下来再说吧。” 风衷道:“人间已经开始复苏,没什么要做的了,你已经空下来了。” 小黑“啊”了一声:“可是还不够吧。” “够了。”风衷朝山谷下望了一眼:“人间生机如何,说到底还是看凡人自己。” 她提起龙桑杖,转头对既明道:“走,母亲带你去种树。” 既明从小黑手心里跳了下来,一下跃到她背上:“我都种了好多树了,父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风衷笑:“种完这棵就回来了。” 小黑闻言皱眉:“小衷……” 他欲言又止,这么久以来听她对谁都说东君会回来,虽然是好话,但说久了难免给别人以希冀,尤其既明还小呢,但说到底这是根本没可能的啊。 风衷如何不知他心里所想,却也没说什么,背着既明踏云飞去,一路往极东的高山而去。 途中经过东海,海面上映出了大片小鱼游动的踪影,远处一群鸟正要返巢,看方向大约是要回蓬莱。 既明趴在风衷背上转着脑袋望来望去:“人间好热闹啊。” 风衷托了他一下:“以后还会更热闹的。” 既明抱紧了她的脖子:“那母亲以后再带我来看。” 风衷顿了顿,侧头道:“让父亲带你来看也一样的。” 既明听闻父亲就要回来了,高兴地直点头。 一直到了高山顶上的扶桑树下才停,既明跳下地来,仰头看了眼扶桑树顶,太阳顿时缩了一下,日光都暗了一分。 他撇撇嘴,朝风衷摊开小手:“母亲,没有树苗。” 风衷一把将龙桑杖重重插入地里:“这就是啊。” 既明疑惑不已,看到风衷朝他点头,才蹲下去扒了扒土拍拍严实。 风衷挥手布下结界隐藏了龙桑杖,牵起既明:“种完了,走吧。” “父亲要回来了吗?” “嗯。” “太好了!”既明高兴地蹦了一下。 晚上他们露宿山头,小黑坐于深谷,背倚山壁,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轻轻碎响,转眼看到风衷坐在那里抱着既明,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又放下去,起身朝远处走了。 穷奇爬起来要跟过去,被她竖手制止,示意让它看着既明。 它只好又趴回去了。 小黑觉得古怪,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等他追到风衷的踪影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黎明之前的旷野里夜风微凉,有了些许初冬的气息。 风衷的面前摆放着那个封印,下面亮着阵法,她的身上神光熠熠,正在施法。 小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了过去,刚到跟前,看见封印被她以神力强行打开了缺口,丝丝缕缕的煞气弥漫而出,被引着入了阵法死门,她体内的生气送入生门。 “小衷!”小黑一手要去抓开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就地一滚,反而退远了,爬起来时一脸都是惊愕。 风衷松开刚刚掐紧的手指:“没事的小黑,我已经将龙桑杖置于日出之地,可保人间生气千年不绝,这一千年足够凡人重归繁华了。” “我不是说这个!”小黑被蹲在原地无法动弹,额头上挣扎出了汗:“你怎么办?” 风衷笑了笑,别过脸去继续施术:“这次不用等我了小黑。” 小黑呆住,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始终坚称东君可以回来。 她一早就打算好了,待到人间复苏就除了极魔邪物,救回东君。 阵法淡了下去,风衷垂下手看着封印,曦光即使在封印中也从未放弃与邪物较量,但其中痛苦多少难以想象,尚且还能坚守着元神已是万幸了。 第95节 不过现在没事了。 晨光熹微,封印里金光一闪,钻出来慢慢形成了人形,龙章凤姿由虚到实,黑衣凛凛,脸色苍白,有一瞬间眼神居然是茫然的。 风衷瞬间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去,好似很急很赶:“快来。” 曦光的眼里这才有了光彩:“小种子?”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她,风衷笑着揽住他的背,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曦光一怔,手上忽的一沉,风衷往下坠去,躺在了他的怀里,他低头时只看到她闭上的双眼,安宁朦胧,他的双手却有些发颤。 小黑身上的禁锢没了,傀儡术的感应也没了,但还维持着低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东君,小衷应该……永久沉睡了。” 曦光恍若未闻,原野萧瑟的风冷成了刀。 她方才说:“我先睡啦,你以后好好的。” 曦光早该想到的,当真彼此一心,他无法看着她去死,她又怎么能做到不管他呢? 朝露润物,日升如常。 主生的神明已经沉睡,大地的复苏却在继续,人世间的轮转在有了秩序之后平和地近乎无情。 第105章 105 启示 扶风山里安静的出奇,龙大龙二盘在东君府的院墙上相顾叹息。 东君回来了,还是带着儿子一起回来的,可它们居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执法神君刚刚还亲自来过一趟,听闻东君回来,天帝有许多话要问,一是想知道极魔邪物是如何被除去的;二是他此番究竟是如何回来的。但他根本避而不见,龙大龙二也无法回答。 “东君回来多久了?”龙二忽然问。 龙大想了想:“五六天了吧?” 龙二又叹一声:“就这么一直待在山腹里不出来可怎么行。” 正说着,远处脚步阵阵,甘渊神女从林中走了出来,看方向正是从山腹里来的。 生机复苏,天界神力大为增强,近来扶风山的山腹里有些动静,想必是东君的父亲就要醒来了,甘渊神女每日都会去山底看看,现在曦光待在山腹里,她又多了个挂忧。 龙大立即从院墙上游了下去:“女王……” 未等它说完甘渊神女就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龙大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 甘渊神女进了府门,想想又嘱咐了一句:“没事不要在曦光跟前提及种神,也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正当万物回生之时,种神却在此时睡去,难免会引来三界不必要的担忧。” 二龙俯首称是。 山腹之中,曦光已经盘膝打坐到此时,终于身躯一动,分出了具身躯,倒在他眼前。 他在这里坐了多久,既明就抱着胳膊在旁边蹲了多久,此时才昂起小脑袋瓜看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是方君夜,身上衣裳鲜红依旧,但脸色已经没了丝毫生气。曦光伸手在他天灵盖上探了探,只探得了残余的一缕元神。 作为极魔邪物的载体,还被用作了真身,他的元神已经被摧毁地所剩无几,如今极魔邪物被除去,他虽然得救,但这样也是醒不过来的了。 曦光闭了闭眼,不知该觉得悲伤还是该觉得庆幸,到底还是没能救得了他,但好歹还剩了一缕元神,总不至于灰飞烟灭。 他睁开眼吐出口浊气,手搭在方君夜头顶,收拢了身躯里残余的元神,凝为一团收纳起来,又将方君夜的身躯封入冰魄,起身朝既明伸出手去:“走,去下界走一趟。” 既明将手塞进他的掌心里,张了张小嘴又合上。 曦光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既明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怕说了父亲也要睡了,先前我总是追问父亲何时回来,母亲就睡着了,要是再追问母亲何时回来,父亲也睡着了怎么办呢?” 曦光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会的,父亲不会睡的。” 既明这才道:“那母亲什么时候醒呢?” 曦光的脚步顿了顿,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时候么?他干涩地笑了一下,答不上来。 冥界里忽然闯入了日光之气,岐云抬眼就见曦光牵着孩子走了过来,愣的坐在殿内回不过神。 “曦光神君,你……” 曦光抛来一团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毫无实体的一团元神,细探气息,有些熟悉:“这元神怎么像是方上仙的?” “借你之手,为他安排转世投生。” 岐云笑呵呵的想推辞:“可他与极魔邪物有关,天界不会准许吧?” 曦光不苟言笑:“那就别让天界知晓。”说完牵着既明出了殿门,临走时忽然看了一眼门边的裂痕。 岐云顿时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来,那裂痕可不就是当初他以日光劈开地府造成的么,后来又被冥神的阴气经年累月的侵蚀,如今连十殿阎王合力都修不好啊! 曦光忽然抬手拂了一下,那裂痕瞬间完好如初,他头也不回地牵着孩子离去。 岐云目瞪口呆,他如今到底几重分身了,只一下就超越了他们十殿阎王的神力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元神,算了,还是别惹他的好,投生就投生吧。 出了冥界后曦光没有直接回天界,中途转道去了趟青丘,这才回去。 涂山秀秀提着衣摆一路跑进涂山奉的屋子里,脚腕间铃铛轻摇,一进门就喊道:“东君呢?我听说他刚来过,还带了既明,是不是真的啊!” 涂山奉靠在窗边,手中刚刚放出传信之鸟,转身冲她点了点头。 涂山秀秀万分可惜,跺了跺脚道:“我竟没见着,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封印里出来的。对了,风衷没与他一起来吗?” 涂山奉眼光一闪,敷衍道:“种神事情多的是,大约是没有空闲吧。” 曦光这趟来得突然,也十分迅速,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临走还特地见了一眼东行的双生子,看起来脸上带着笑,但始终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也不奇怪,种神永久沉睡了,他能有多大兴致?还知道来青丘知会一声就不错了。涂山奉方才的信是传去蓬莱的,也是他的嘱托。种神沉睡一事他不愿太多人知晓,但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还是该告知一声的。 涂山秀秀未觉有异,还冲他抱怨:“哪有这样的,夫君刚刚脱险,她还有心情忙别的啊,要我就成天陪在身边,轰都轰不走!” 涂山奉看她一眼,朝她招招手:“来,我们的事正好说一说。” 眼前就摆着他人的生离死别,如何能不珍惜当下呢?有些话他早就该说了。 龙大龙二照常每日接送太阳,只是如今每次在扶桑树边落下都会顺带看一眼地面。 这里竖着种神的龙桑杖,也沉睡着种神,是东君亲手将她送来此处安置的。那天他抱着风衷来的时候它们刚好来送太阳,看到时惊愕地忘了将太阳送上树顶。 沉睡在这里倒是不错,毕竟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生气更足呢? 虽然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龙大龙二飞入云中,刚准备走,却看见穷奇张着翅膀从东海那边飞了过来。 穷奇落在地上变作幼崽,雪白娇软地团成一团,对着地面,口中“噗噗嗤嗤”的开始嘀咕。 龙大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不高兴道:“它居然还数落起种神的不是来了?” 龙二道:“你又不是刚认识它,它就这臭脾气,分明是记挂种神吧。” 龙大抬爪一指:“那里还有一个呢。” 龙二一看,原来那个巨人小黑也在,脚踏在山壁上,肩膀露出山顶,眼睛盯着风衷沉睡的地方,明明双眼泛红,却还知道安抚穷奇:“看开些吧,小衷是永久沉睡了,可元神永存天地之间,万物自然都有她,也不算是远离。” 穷奇转头对他“噗”了一声,顺带一长串的“噗噗噗”,才不承认自己是来探望风衷的呢。 小黑憨憨地道:“好吧,我还以为你是挂念她呢。” 穷奇又“噗”了一声,像是在呸他。 龙大忍不住想上前去扫它一尾巴,被龙二拦住了,扯着它往天界飞去。 “东君也能来看看种神就好了。”走在路上,龙二忽然说了一句。 龙大摇头:“还是不来的好,看了岂不是更难受?” “你懂什么,东君不肯来看种神,分明就是不想接受种神已然沉睡的事实,这才更不好。” “啊?”龙大被它说得有些担心了:“那可怎么好?” 龙二叹息:“不知道,我只听女王说东君待在山腹里不是修炼就是在研习上古术法,全都跟神明沉睡有关。” 龙大恍然大悟:“难道说东君还指望着让种神醒过来啊!” 这可真是严重了,没可能的事情空抱着希冀,岂不是自讨忧愁? 曦光的确一直都没有来看过风衷,虽然偶尔也下界,但像是刻意避开了此处一般。 明夷与斩贺那一代已经陆续迈入轮回,成为了凡人们传为神话的始祖一代。他们走时,曦光就陪伴在侧,以斩鄂的身份送完了他们最后一程。 如今再带着既明来到人间时,人间的规模已经壮大了许多,很多年轻人搬出了汤谷,往别处迁居。 一座清幽的高山间住着寥寥几户人家,山顶上的那家住的是一对年轻夫妇。 曦光牵着既明站在云上,从高处望下去,那男子正在院中练剑,女子在旁哼着歌谣晾衣服。 那是方君夜的转世,至于那女子是不是他曾经的前世情缘,倒不可知了,毕竟当初那么多亡魂都湮灭在了日光里。 既明问他:“父亲一直看着那个凡人做什么?” 曦光道:“他是你祖父的弟子,有慧根,将来为父要来渡他成仙的。” “哦……” 曦光转身要带他离开,手忽被他一把扯住了。 既明的脸转向东方,摇了摇他的手:“父亲,我们去看看母亲吧。” 曦光的手指缩了一下,看着他满是期盼的双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扶桑树下看起来与以前并无任何不同,龙桑杖藏在结界里,风衷藏在地底下,曦光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既明蹲在母亲沉睡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转头问:“父亲,母亲为什么会沉睡啊?” 曦光这才开口:“为了救父亲和苍生。” “那为什不在床上睡,要在地底睡呢?” “因为神仙的沉睡是存元归道之举,保存元神,回归万物自然。” 既明的手指拨了拨土:“万物自然在哪里?找到那里是不是就能找到母亲了?” 第96节 曦光无言,是啊,万物自然在何处呢?人世渺茫,如此空泛,他找遍了各种方法,竟然找不到。 天渐渐黑了,既明还没有走的打算,曦光倚着树坐了下来,招手唤他到身边,父子二人就这么坐在树下静静地陪着她。 龙桑杖就在这附近,生气安稳,既明很快就睡着了,脑袋搁在他膝头,轻轻地说着思念母亲的梦话。 曦光也合上了双眼,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摸他的脸,他睁开眼睛,看到风衷正带着笑看着他。 他连忙伸手抱住她,像是怕她会忽然消失一样。 风衷抱他抱得更紧,亲着他的嘴角和脸颊,热情又乖巧。 曦光心里透彻,明白这是梦却不愿意醒,埋首在她颈边,闷着声音:“我要怎么才能让你醒啊小种子?你教教我行不行?” 风衷摇头笑道:“你可是多重身的天神啊,还用得着我来教?” 曦光一愣,豁然清醒,怀间空荡。 “多重身……”他似受了启示,怔怔地坐了片刻,他将身边的既明抱了起来,踏上云头。 天已微亮,既明在风里睁了睁眼睛,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的脖子:“父亲去哪里?” “回去修炼。” “修炼能叫醒母亲吗?” “有半点机会也要去试一试。” 既明趴在他肩上又睡了过去:“那我和父亲一起修炼……” 曦光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可能会耗时很久,可能会一无所获,不过那又怎样,只要她能醒,怎么都是值得的。 第106章 106 归来 这是一片奇异的空间,永远不见黑夜,有些像混沌界,可又比混沌界开阔多了,天蓝云白,草长莺飞,没有暴雪风霜,也没有风吹雨打。 非要说的话,有些像天界。 远处天蓝云清,眼前大树盘根错节,一个老者盘膝坐在树下讲故事,发须皆白且蓬乱,身上衣衫灰褐,如同枯叶粘成,看起来落拓不羁。 他的对面坐着个小姑娘,八。九岁的光景,梳着双丫髻,光是个背影看来也叫人觉得可爱。 只是这画面看起来是斜的,有些古怪。 老者在说极魔邪物,故事听到一半,小姑娘甜甜地问道:“极魔邪物真的被除去了吗?” 老者悠悠回答:“极魔邪物生自太古,集天地间万物恶气而成,至邪至恶,心中唯有毁灭,创世神也无法将之除去。现在是被转化了,除非天地秩序倒转,它是不可能再重聚现世了,这与除去也没什么分别了。” 小姑娘听得惊奇:“那这邪物是怎么被转化的啊?” “我怎么知道,我们又不能知道人世间发生的事。” “咦,那你怎么会知道极魔邪物已被转化了呢?” 老者伸手朝她背后一指:“喏,因为她来了啊。” 被指的人一下惊醒,方才惊觉自己刚才一直在看着他们,之前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意识,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这样看了他们多久,直到被他这么一指才一下灌入了思绪,脑子里流动起鲜活的想法来。 小姑娘扭头望过来,大眼扑扇:“她是谁啊?” 老者哈哈大笑:“她来头大了,创世神女娲座下种神是也。” “哦!”小姑娘嘴巴张成了圆形:“难怪能克制极魔邪物了!” 风衷只觉脑中似敲开了一角,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竟然还躺着,怪不得总觉得看过去的感觉有些不对。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睡了多久,脑子里有些东西苏醒了,有些却还懵着。 她坐起身来,盯着那老者,渐渐辨认了出来:“你是万山天尊?” 老者点头:“你倒还记得我。” “可是你不是永久沉睡了吗?” “哈哈,你不也是?” 风衷一怔,对啊,她自己不也永久沉睡了吗?为什么醒了? 她转了转头,站起身来,脚下还有些虚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万山天尊朝远处一指:“去问别人吧。” 风衷转头望去,渺渺深山,重重仙雾,她抬手拢云于脚下,朝那边飞去。 山上绿树成荫,高台耸立,一名女子正背对着她盘膝而坐,似在静心修炼,身上白衣如云,长发蜿蜒在地。 风衷落在高台上:“请问……” 对方站起了身,回过头来时风衷看到她衣襟和袖口上熟悉的纹样,带着上古的粗狂和古朴,眉眼平静似千万年不变的江河。 风衷惊愕许久,脸上渐渐溢出笑容,垂眼低眉,半跪在地:“女娲大神。” 谁能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如师如母的女娲大神,简直像是在做梦。 女娲大神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 风衷起身,伸手握住她手指,终于觉得这梦有了些真实之感,倒还没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敢问女娲大神,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娲大神道:“如同混沌界一般,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另外一界。” 风衷错愕:“还有这样的地方?” 女娲大神微微笑了:“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天道轮转总有机缘,但机缘却并非天定,靠的是自己。此界得以劈开,你舍身压制极魔邪物便是机缘。” 风衷听得一知半解,转头看了一圈:“那此界为何能容纳永久沉睡的神明呢?” 女娲大神摇头:“这得去问执掌此界的神仙了。” 风衷意外,创世神就在眼前,还能有别的神执掌此界? 远处彩云层叠,女娲大神转头看了一眼,笑着拍了拍风衷的手背:“去吧。” 风衷看到彩云上站着庄重的伏羲大神,连忙垂首见礼,忽而明白过来,执掌者可能正是伏羲大神吧。 女娲大神没有说让她去何处,也没有说怎么去,就这样随着伏羲大神走了。 大约是身在这安宁之处的缘故,风衷竟然分外平和,转头看了看,随便朝着个方向便腾云而去。 驾云瞬息万里,却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头,这样广袤的一界,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的海。 只是这平静忽的就被一声惊呼给打破了。 风衷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循声追去,落身在一片坡地上,一眼看到了匆匆跑来的人影,银发白衣,眉眼妩媚,她心中一喜,快步迎了上去:“九龄!” 涂山九龄刚好跑到她跟前,脚步一顿,惊讶道:“种子?你怎么在这儿?” 风衷笑了笑:“跟你一样。” 涂山九龄脸色一阵变幻:“怎么,你也永久沉睡了?难道人间还是没能恢复原样?” 风衷忙道:“人间应当没事了,我沉睡时你们涂山族都有后了呢。” 涂山九龄眼中瞬间又有了光彩,但随之又沉了下去:“可你为何会沉睡啊?” 风衷不想惹她忧心,指指左右故作轻松:“你看看这里,如此清静安好之处,沉睡也不错啊。” 涂山九龄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圈,皱眉道:“说来也怪,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醒在这里,明明是永久沉睡了。” “女娲大神说此地独立于三界之外,对人间而言,我们是永久沉睡了没错。” 涂山九龄一下想起了什么:“哎哟你一说女娲大神可提醒我了,我母亲也在,正追着我唠叨呢,我赶紧走了。” 说着提着衣摆匆匆跑了。 风衷想叫住她再说说话,想想还是算了。她这模样倒是挺好的,忙忙碌碌,笑笑闹闹,还跟以前一样。 登云随性而去,仍旧不知是去往什么方向,许久看到前方一片高耸入云的山脉,偶尔有几个仙气缭绕的洞口,应当是修炼之处。 风衷随意看了两眼便准备离去,忽然听到一阵打斗声,不禁按住了云头。 下方的山顶上,几个神仙没在修炼,却在围攻一个男子,那男子岿然不动,不过抬了抬手就将他们掀翻在地。 “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厉害什么啊!”一个摔在地上的神仙气愤地骂了一句,忽而那男子到了他跟前,一掌将他拍下了山崖。 待他转眼扫向四周,其余的神仙早就跑光了。 终于恢复安静,他才收回眼中冷色,提衣坐下,静心修炼。 不出一瞬,似有所感,他忽然抬眼朝风衷望了过来。 那是郁途,衣袍雪白,长发漆黑,脸上没了苍白,眼中也没了鬼火,神情出奇的平静。 他静静地看了风衷许久,眼光里藏了隐隐的惊艳:“你认识我?” 风衷微怔,难怪方才听说他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大概是他当初以身禁锢极魔影子的缘故吧。 不过忘了也是好事,当初那些事情又何须记得。 风衷忽然笑了一下:“不认识。”说完乘云而去。 离去很远,转头看去,郁途仍在看她,身形在山顶渐渐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一点黑点,消失不见。 她收回目光,也许他们之间彼此永无交汇才是最好的。 随风飘了很久,风衷忽然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好,坐在云上竟有些茫然。 她很清楚这里存在的是她的元神,身躯必然还在人间沉睡,而人间显然是去不了的。 为何要苏醒呢?徒然多了一份牵挂,宁愿还是那意识未归的形态,一直在混沌中沉睡。 天边忽然透出光亮,半遮半掩地藏在云里。风衷被吸引了注意,乘云过去,刚接近那光就扑了过来,裹着她往光源中心拽去。 风衷大惊,立即凝神施法,许是元神刚醒的缘故,竟然挣脱不得。急速飞去的途中发现那裹着自己的光亮里流转着五色,环环相生,如同五行轮转,她似乎见过,停了挣扎。 终于沉入光源里,面前浮着厚厚的云。风衷伸手拨开,看到了奇异的景象:有风吹了过来,云在四周流转,形成了个圆口,口外是日光暖融的黄昏,与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有道人影远远地从圆口外走来,黑衣黑发,姿容夺目。 风衷怔怔地看着,恍若隔世:“曦光……” 那人已经到了跟前,笑出了声:“母亲,是我,我是既明啊。” 风衷一怔,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只是与曦光容貌相似,身形尚在少年,只是方才离得远才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