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令》 章回目录 《乾坤令》章回目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 第一章猎狩不成险丧生 野豹子狞笑一声正要扑上,水宝雪亮的猎刀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腰背,好一头野豹,扭身避过水宝的利刃,半旋滑开,从另一角度抓向东方白,动作之俐落敏捷令人咋舌,十指钢钩绝不输于真正野豹的利爪。 “啊!”东方白故意惊叫了一声,身形打了个踉跄。 野豹子一抓落空,原姿不变,再度抓出。 东方白连闪带退,每一抓都在险极中避过。 “桐柏大少,你欺人太甚!”水宝厉叫了一声,挥刀疾攻,但功力差了一截,疯狂的戳刺沾不到对方的衣边。 原来这锦衣人叫“桐柏大少”。 水宝又气又急,她被桐柏大少缠住完全处于被动,脱不了身,也奈何不了对方,等于是在被戏弄。 野豹子穷凶恶极的攻势,也拾夺不下东方白。 东方白完全采取守势,没有反击,看上去是险象环生,几十个照面之后,野豹子发觉情况不对,这黑小子是在反穿皮袄——装羊(佯),这更激发了他的凶性,招式一变,抓、切、劈、点兼施,势态相当惊人。 “啊!”地一声尖叫,水宝持刀的手腕已被桐柏大少扣住,她力挣不脱。 这一声尖叫,使东方白身形一滞,险被野豹子一掌劈中肩脚,幸而他反应灵敏,在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旋开。 水宝的脸孔起了扭曲,道:“放开我!” “让我多摸摸你的小手,这可是头一次。” “你……” “我无意伤害你,只是逗着玩玩。” “你这痨病鬼!” “骂吧!哈哈哈哈,可人儿,能嫁给痨病鬼可是天大的福气,等到那天,你就不会这么骂了,哈哈哈哈……” 另一边,野豹子抖出了绝活,“呀!”地一声暴叫,像半空起了一个乍雷,身形旋起丈来高下,凌空一转,如巨鸟般朝东方白当头扑落。 东方白有机会反击,但他放弃了,如果他暴露了本身的能耐,今后的行动将大受影响,单足柱地一旋射开。 野豹子落地,又展开疾攻。 那一边,桐柏大少手一带,把水宝拉进怀里。 “我要杀你!”水宝气极欲狂。 “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桐柏大少一脸轻薄相,另只手抚向水宝鼓绷绷的酥胸,道:“小宝贝,你使我忍不住!” 水宝情急,张口便咬。 桐柏大少不防她会来这一手,被咬个正着,闷哼一声,振臂甩腕,把水宝摔到了丈外的路边草丛,抬起手,鲜血淋漓,但他并不发火,冷阴阴地道:“咬得好,本公子喜欢的就是你这份野性,相当的够味。” 野豹子对东方白仍一味狠攻猛扑。 水宝站起身来,抬回掉落在不远处的猎刀,又弹回路中,一副咬牙切齿之状。 “闪开,让本公子收抬他!”桐柏大少上步。 野豹子退开,喘着气,但仍眦牙裂嘴。 东方白面临抉择,是否该使出真功夫? 桐柏大少三两步便到了东方白身前,狞声道:“黑炭头,想不到你还真有几下,野豹子竟然摆不倒你。” 东方白默然,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桐柏大少又道:“不过你今天是死定了,身边带着剑,谅来不是装晃子的,你拔剑自卫,本大少要用剑劈你,不给你全尸。” 随说随掣出剑来,剑芒映目,泛起一蓬森寒的碧光,一望而知这是柄非凡的神兵。 水宝大叫道:“小黑哥,拔剑,斗他一斗。” 东方白手指触上剑柄,想想又放开。 水宝再道:“你要是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桐柏大少回头道:“小宝贝,你对他满关心的,你这么一表示,本大少是非杀他不可了,就让你心疼一次。” 水宝圆瞪大眼吼道:“你真的这么没出息?” 东方白为难已极,他的剑一离鞘便将是不了之局,水宝这句“没出息”对任何男人都是极大的刺激,男人最喜欢的是在女人面前出风头,最怕的是在女人面前丢脸,但他不受激,稳沉如故,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桐柏大少手中剑极缓地扬起,像是要出手了。 东方白仍无动静。 水宝又吼道:“你连拔剑都不敢?” 东方白吐口气道:“我一向不喜欢打架。” 水宝跺脚道:“这不是打架比武,人家要杀你。” 东方白道:“无怨无仇,干吗要杀人?” 水宝气得说不出话。 桐柏大少的剑已扬到比肩高,停住道:“黑炭头,凭你也想当护花使者?” “……”东方白不吭声。 “你不敢拔剑,本公子一样要杀你。”碧芒暴闪,如惊虹乍现,划向东方白。 东方白弹了开去。 桐柏大少阴笑了一声,手中剑再扬…… 东方白知道如果不还以颜色,对方不会休手,而自己的剑势又不能出鞘,如果徒手赢了对方,使对方下不了台,这个仇可就结死了,情急智生,向水宝招了招手道:“水姑娘,把你的猎刀借我一用。” 水宝鼓着腮帮道:“为什么不用剑?” 东方白道:“我这剑是纪念品,所以常配在身边,实际上不管用,我用刀比用剑内行,快抛给我。” 水宝哼了一声把刀抛出。 碧芒一闪,水宝抛来的刀被桐柏大少挑飞。 东方白的身形闪射而起,凌空抓住弧线下落的猎刀,一个云里翻,泻回原地,这一手表演得相当精采。 水宝不自禁地面露笑容。 桐柏大少倒为之错愕了一下。 东方白掂了掂手中刀,耍了一个花招,然后作出备战之势,剑眉一挑,眸子放亮,那神情像是充满了信心。 “黑炭头,这下你可是死而无怨了!” “嗯!” 碧芒划出,白光腾起,剧斗叠了出来。 东方白把剑招化成了刀法,刀短剑长,用刀自然比用剑逊色,但他志不在克敌,只想使对方知难而罢手,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了,一柄刀把门户封锁得天衣无缝,对方的剑虽然玄厉无匹,但却难越雷池半步。 刀剑碰击之声响澈原野。 碧芒与白光映着朝阳,形成了极壮观的幻变画面。 水宝的气已完全平了,她希望东方白摆倒对方,一对大眼闪射出动人的光辉。 搏斗愈演愈烈,旁人已无法分清招式。 002 东方白肚里明白,他故意放过了许多制胜的机会。 桐柏大少可愈打愈是心寒,他以为三招两式就可以放倒这黑炭头,想不到对方的刀法如此精纯,竟然与他一向自负的剑法分庭抗礼,十几个照面过去,他还没找到一个可以下狠手的间隙,大言在先,如果摆不倒对方,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这个人如何丢得起?丢人不说,以后就更别想找水宝了,由于求功心切,招式更紧更密,每出一剑都想刺穿对方心脏,但却无隙可乘,那柄猎刀简直变成了神物,处处制他的先机。 野豹子脸上的戾气似乎已被这惊心动魄的罕见剧斗抹去了,人已发了呆,只剩下脸皮子随着战况在抽动。 “呀!”地一声栗叫,剑芒陡盛,刀剑碰击之声密如连珠,但为时极短,刀光敛处,东方白已退了三步。 桐柏大少姜黄的脸浮起一层薄红,剑仍挺着,但变成了一个极古怪的姿势,眸子里是一片浓浓的杀光。 东方白的刀半扬,他意识到对方将要施展不可知的杀着,但他有信心应付,因为他的刀法是他的剑法。 水宝粉腮上的笑容僵住,她知道情况将起突变。 “黑炭头,如果三剑之内你还能活着,本公子取消桐柏大少这个封号!”极自信的豪语,支持的必然是极厉害的杀着。 “大可不必!”东方白冷沉回答。 “什么意思?” “因为是你逼着我打的。” “不是打,是要你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水宝突然大叫道:“小黑哥,他要施展‘旋乾转坤’的杀手,你当心!” 东方白心中一动,什么是‘旋乾转坤’他不知道,但不言可喻是很可怕的杀着,水宝既然能叫得出来,她不是看过就是听过,自己是否也以杀手对抗?如果仍采守势,要是有所疏失,那便后悔莫及了。 单看桐柏公子摆出的古怪架势和听他充满自信的语气,就可判定所谓的“旋乾转坤”必有扭转乾坤的威力。 桐柏公子的神色突然凝住,这是人剑合一的征象。 东方白考虑到要用剑…… 桐柏公子举步前欺,一步、两步、三步,不动。 空气随着凝冻,使人有窒息的压迫感。 水宝又叫道:“旋乾转坤曾经使‘关东五霸’三招伏尸!”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动,“关东五霸”一方之雄,名播关内外,并非等闲之辈,想不到已伏尸桐柏大少剑下。 不计后果,非用剑不可,他下了决心。 就在这情势将要突变之际,山口方向一骑马骤驰而来,眨眼便到了临近,紧急勒马刹势,马上人高叫了一声:“住手!” 随着滚鞍下马,直趋东方白与桐柏大少身前,朝桐柏大少抱拳道:“大少幸会!” 来人赫然是到客店求药方的“冷血无情刀”周大庆。 他们是一夥么? 但称呼不对,东方白心起疑云。 “冷血无情刀?”桐柏大少卸了势。 “久违了!” “你叫住手什么意思?” “这位年轻人跟在下有点渊源,希望大少放他一马。”说着,扫了东方白一眼。 东方白冷沉地站着,没什么反应,暗忖,周大庆所谓渊源,指的可能就是求药方的事,看来他还有点江湖道义,这倒是收蓬的好机会,只不知桐柏大少是否买帐。 “跟你有渊源?” “是的。” “什么渊源?” “他是‘百草道人’的弟子。” “唔!‘百草道人’,郎中之祖……” “请大少给在下一个面子。” “这算什么渊源?” “因为敝主人曾经蒙过‘百草道人’的好处。” “这是两档事,不行。” “大少!”周大庆趋前在桐柏大少耳边悄语了几句。 桐柏大少脸上阴暗不定,望望东方白,又回望了水宝一眼,脸上现出委决不下的神情。 “大少,这面子非给在下不可。” “好吧!”桐柏大少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目芒扫向东方白道:“黑炭头,牢牢记住,人是本公子的。” 东方白不吭声。 桐柏大少收了剑,侧转身向水宝道:“水姑娘,本公子认定了的事是从来不改变的,你要注意你的行动!” “哼!”水宝重重地哼了一声。 桐柏大少抬抬手,野豹子牵过坐骑,双双上马朝原路驰回。 东方白松了一口大气,庆幸自己不必拔剑。 “你好像叫小黑?”周大庆望着东方白。 “是的,多谢解围。”东方白抱拳。 “以后少惹桐柏大少,避着点。” “唔!”东方白点了点头。 “水姑娘,别太任性!”周大庆转望水宝。 “你管不着!”水宝没好气地回答。 “在下是好意,听不听由你。” 周大庆说完,途自走过去上了马,朝桐柏城方向驰去。 东方白步近水宝,把猎刀交还给她。 “小黑哥,你好像很怕事?”水宝余愤犹存。 “不是怕事,是犯不着。” “你眼看我被人欺负?” “这……还不到那种程度,我们走吧!” “扫兴!”水宝嘟哝了一句。 003 两人上马入山。 水宝是个快性子,气来得急,消得也快,进山不久,她似乎已忘了山口外发生的不愉快,又有说有笑起来。 东方白随口应和着,暗中却在留意所经的地方,任何比较突出的东西都不放过,一一牢记心里。 猎物当然不会出现在经常有人行动的区域,是以两人在绕过三座山峰之后,便舍弃山道进入丛林地带,傍午时分,两人已深人山区数十里,渐渐马已不能行,眼前尽是陡坡、密林、断岩,水宝东张西望…… “小黑哥,我们得先找好过夜的地方。” “过夜?”东方白心头“咚!”地一跳,孤男寡女在山中过夜,这还像话? 但转念一想,反而觉得惭愧,水宝这么坦然,自己又何必存世俗防嫌之心,只要胸怀磊落,别说过夜,生活在一起又何妨。心念之间,补充了一句道:“当天不能来回么?” “当然,光赶路还打什么猎,如果有了收获,我们明天出山,不然的话就得待下去,反正我备的干粮充足。” “好呀!”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可以过夜……”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丛岩之间。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儿!”手指了一下岩石叠嶂之处,又道:“我们卸下鞍子什物,马匹就任由它在这儿,来,动手!” “马匹不会走失么?” “不会,教乖了的。” 两人卸下了马鞍什物,掮着朝丛岩走去,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隐在叠岩之后的石窟,不大,但容两人过夜足够。 “小黑哥,我来安顿,你去拾些柴火,山里夜晚很冷,也说不定会下雨,同时升堆火还可以防蛇虫侵扰。” 对这些,水宝是内行,东方白自无话可说,点点头,走出石窟,两匹马已跑得没了影儿,想是寻水草去了。 进入丛林,枯枝俯拾即是,他想到火堆得维持到天亮,必须弄些粗大的才行,而地上都是细枝,于是他一路穿林。 正行之间,突然听到一阵沙沙之声,他马上提高警觉,循声探视,只见一对干树桠样的东西穿技桠拂叶浮游。 鹿、牡鹿。 东方白立刻明白过来,从鹿角的高度判断,这是头相当高大的牡鹿,他兴奋得心痒难搔,一面循同方向并进尾随,一面在想:“如果能猎到这头牡鹿,是大大的收获,不必在山里过夜,柴火也不必捡……” 鹿角停住,上昂,它像是警觉到什么。 好大一个鹿头,竖耳转睛。 东方白也静止不动,心里疾想,没有弓叉之类的猎具,身边只一柄剑,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猎到这头鹿? 心念未已,唰唰声中,那头牡鹿穿林狂窜。 没有思考的余地,东方白衔尾疾追。 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身手有多敏捷,在森林中奔窜,人是无论如何赶不上野物的,靠着声音引导,算没追丢。 年轻人,尤其是习武的人,潜在的好胜心特强。 越追不到越要追,东方白现在就是这种心态,不顾一切地奔逐,迹近疯狂,不知不觉,追出了数里。 眼前大亮,林已尽,眼前是一大片藤萝盘盖在矮树丛上直连到岩脚,那头牡鹿绕藤丛而奔,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出这头鹿足有牛犊大,而且十分肥壮。 东方白估量了一下形势,身形飘起,决定越藤丛抄截,真气已提到上限,踏藤帽飞驰,牡鹿是绕大圈子奔行,空间换取时间,看看就要截到,突然发觉藤帽中空,五六丈一个黑洞,人在空中且是急势,根本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心里刚叫得一声:“糟!”人已势尽下坠。 身躯加速下坠,眼前一片黑。 东方白临危不乱,奋力打旋,希望能减缓下坠之势,同时也想能抓到什么可以依赖的东西,手脚划动的结果,什么也没碰到,心知这一下是完了,想再有所作为,但已力不从心,飞坠,连作梦也不曾梦到过的死亡体验。 深渊无底,感觉上时间似乎很长。 天下没有真正无底的深渊,所以又仿佛很短暂。 全身剧烈地一震,瞬间的意念是粉身碎骨,然后进入空白。 一阵澈骨奇寒,又使他回复知觉,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第一个意念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么?稍停,第二个意念兴起,难道我没有死? 用手一摸,这才发觉是浮在水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没有下沉。 水冷得像雪融后的冰水,砭肤刺骨。 努力镇定一会心神,仰头上望,黑幕里似有星点,但相当高远,这时他体会到所谓的天壤云泥的真正定义。 他把追鹿失足的经过回想了一遍。 他作了判断,这是个被杂木藤蔓遮掩的地穴,深度在百丈以上,穴底是地泉汇成的水潭,因此而保住一命。 全身已逐渐麻木,他不能老泡在冰水里,于是他伸手摸索,一伸手便碰到岩石,再摸一样硬硬的东西斜搭着,自己的身躯就被这东西挂住,刚才的感觉就是被什么东西拖住没下沉,仔细再摸这东西,赫然是自己的剑。 攀上石头,暗道一声:“侥幸,真是天不绝人!” 原来是一段枯枝卡在潭边石缝里,而自己的剑又正巧卡在枯枝上,这使他没直栽潭底,否则非淹死不可。 全身湿淋,冷得他牙齿打战,忙运动驱寒。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衣服半干,身上温热了许多。 现在,他得开始考虑如何脱出这地穴了。 头顶上那些似星辰的光点,是藤蔓叶隙漏进的阳光,距离太远,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但对一个内功深厚的人来说,些微的光源仍然会有助益,加上两眼已适应于黑暗,是以视力在逐渐增强中,眼前的景像模糊呈现。 这地穴五六丈宽广,当中是一个水潭,水纹在动,显是这是股地下流泉,水有出口,潭边是堆累的岩石,万幸没跌坠潭边,否则早已肉烂骨糜。 四壁平滑得像刀砍斧切,整个形势来说,就像是一个天然巨井。 百丈深的巨井,如何脱出生天? 他起身到井壁脚下,感觉自己真仿佛是一只小青蛙掉落深井底,自身是无比的渺小,滑不留手的井壁无从攀附,除非是胁生双翅飞出去。 随身一剑,别无长物。 现在,他想到了天真任性的水宝,这么久不见自己捡柴火回去,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想到这点,心头不由一阵乱。 如果出不了地穴,最后是饿死一途。 刚刚是庆幸死里逃生,现在却惶急于难寻活路。 他顺着潭边绕行一周,整个穴壁情况完全相同,没有半尺可资附手驻足,目力所及,连稍微突出的地方都没有,真正是天生的绝地。 他坐下来苦想,绝望中忽然浮起一线生机。 剑,他想自己这柄宝刃能切石如腐,可以在壁间凿洞作阶,可是这么高的距离,要凿到什么时候?同时要是稍一不慎而失手,再次下坠的话可就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但事实上又不能坐着等死…… 于是,他毅然付诸行动,起身拔剑,相准了一处稍有斜度的地方,开始凿石挖孔,挖凿之下,才发觉岩石的质地相当坚硬,挖起来十分费力,但又不能不做。 孔洞作之字形排列,攀起来才能缘附着力。 004 三孔之后,以足尖和手指像壁虎般挂附,再尽剑失所能及加凿,如此节节升高,每节距离至多三尺。 不知是耗了多少时间,全身汗出如渖,手软筋疲,挖凿的速度自然慢下来,向下一望,离地只不过七八丈。 他有些气馁,像这样要凿到什么时候?要是中途力竭又将如何?但舍此别无他途,求生的意志力在支持他。 想归想,手还是不停,只是尽量把动作放慢,以保持体力,这是一场很艰辛的搏斗,与自然搏斗。 又过了不少时间,上升到了近三十丈,实在力有不逮了,两眼也开始发花,只好停下来附在壁间喘息,顶上的星点已经消失,不用说日头已偏离了藤蔓。 调息了一阵,再接再厉地行动。 突地,他发觉一剑插空,不由心中动,剑插空,表示有了隙裂,缩短距离凿了一孔,换脚移指升起,一看,精神为之大振,刚才插空处,赫然是一个石洞,洞很小,可以容一个人曲身而入,由于洞口与石壁平齐,所以在下面无法看出。 奋力一撑,到了洞口,平伙过去,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就这么伏卧着喘息,这时才感觉全身已经瘫软。 等到呼吸匀和,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开眼起坐,向洞内望去,丈许之外漆黑一片,根本无法测出深浅。 半壁石洞,能通到外面么? 希望是一条活路,心头激起了极大的冀望。 曲着身,朝洞里走去,不可知的未来,说不定是生路,也许是死路,总之既然发现了路就非走不可。 愈走愈黑,最后变成了摸壁而行,只是有一点,洞径比先前宽大了,可以直着走,两边还有空余。 剑半向前伸,以防不测的情况。 摸着走着,眼前忽见亮光,他这一喜非同小可,既有光线,表示这石洞是通到某一个地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绝不至比那巨井地穴差,仔细一看,不由惊疑起来,那透来的光,昏蒙蒙不像是天光,这是怎么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举步。 愈近光愈亮,但更明显地看出不是自然光。 再迫近,他窒住了,发光处似是一间宽大的天然石室,隐约看到一些人用的东西,瓦罐、土碗、草荐,是人住的地方,光是灯光,深山野岭之中,十有九是奇人隐士之后,看来是五行有救了,只不知对方是何等样的人物? 窒了片刻,再举步前行,将到灯光可及之处…… “什么人?” 石室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出其不意,东方白吓了一大跳,立即止步,道:“迷路之人!” “迷路……这里是地狱,有路么?” 东方白下意识地心弦一颤,道:“晚辈是行猎失足落入地穴的。” “你掉落地穴而不死?” “正好掉在潭水里。” “你怎么上来的?” “凿石钻岩攀上来的。” 哗啦!哗啦!石窟里响起了铁链曳地之声,东方白不由发了毛,两眼瞪得老大,这穴中之穴里难道关的是囚徒? 心念未已,一个怪物呈现眼帘。 如果不是双方对了话,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人。 一个毛茸茸的头,五官不辨,灰白的发须虬结在一起,发梢后披及腰,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差不多等于挂了些碎布,颈子上挂了条铁链,只有拇指粗,但很长,不知链头拴在那里,怪人到了洞口停住,与东方白隔八尺相对。 现在可以看到怪人的眼睛了,滞木而无神。 他可能不是武林人,东方白作此判断。 “你叫什么名字?”怪人打量着东方白。 “小黑!” “你说你是失足坠入地穴的?” “是的,请问您老人家……” “不值得问。一名死囚。”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震,接着道:“是谁囚禁您老人家的?” “乾坤教!”怪人许久才应声。 东方白一听“乾坤教”三个字,血行立刻急速起来,他此来桐柏目的就是要从乾坤教破解大化门消失之谜,现在碰上了被他们所囚禁的人,很可能踩到些宝贵线索,此番失足坠岩,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他竭力保持情绪的平和,抑制住激动。 “这里是……什么乾坤教的监牢?” “不错,山腹石牢,比大内天牢还要严密。” “乾坤教是什么?” “一个神秘而邪恶的江湖组织。” “就在桐柏山中?” “嗯!” “教主是谁?” “不知道!你……是江湖人?” “学过武,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您老呢?” “应该是!” 这句话回答得很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应该是的,但东方白不想追究这语病,那未免太多余。 “请教您老的称呼?” “忘了!” 又是句怪话,不是语病,是有意这么说的。 “您老被他们囚禁多久了?” “牢中无岁月,很久很久了。” “什么原因被囚?” “忘了!” 又是一句忘了,东方白为之啼笑皆非。 “晚辈可以进去看看么?” “不可以。” “为什么?” 005 “牢顶有灯,长年不熄,为的是要监视下面,你进去如果被发现,那你就死定了,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离开?”东方白苦苦一笑道:“外面无路!” “用你原来的方法!” “太困难,而且极有可能中途失足。” “你要永远留在这里?” “晚辈想……另找出路。” “没有路。” “牢房无门么?” “是没有门,只是个石窟,顶上开口,完全封闭,只在送食物,添油灯,察看动静时才挪开一个小口。” 东方白一听凉了半截,再出去用凿石之法升登,他实在再提不起勇气,照怪人的说法,石牢根本无法利用。 “您老……不想出去?” “出去?哈哈哈哈……”笑声是苍凉的,又道:“怎么出去?那比登天还难。” “老死窟中?” “其实老夫很早以前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躯壳。” “您老已经没有武功?” “早废了!” 东方白大为沮丧,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些线索,想不到这怪老人一问三不知,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肯透露,是故意还是真的神志耗弱? 照理,一个被囚的人,一定恨满心头,没有替仇家隐瞒之理,但他不死心…… “您老对仇家知道多少?” “仇家?老夫没有仇家!” 东方白语塞,他碰到的的确是一个不可理解的怪物,关得太久,连仇恨之心都消失了么?他的心真的死了? “您老的铁链晚辈可以断!” “断不了,谁也断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你快走吧,别多问了。” 一根拇指粗的细铁链一扭可折,怪老人为什么说断不了? 他说除非是什么意思?显然他有话不肯说。 “您老……” “快离开,如果他们发现有外人从外侵入,老夫受累无所谓,你赔上一命可是冤枉,如果他们断了你地穴的归路,你还能活出生天么?言尽于此,你走吧!”怪人隐去,留下一片铁链曳地的回响。 东方白窒在洞道里。 他很同情这可怜的怪老人,但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救人连想都不必想,他真不甘心就此离去,但想到欲速则不达,徒然打草惊蛇,这地穴出去不容易,但如果有备的话,进来却不难,石牢未始不是必要时的一条通路,现在孤掌难鸣,得出去与卓永年从长计议方为妥当。 循原路退了出去,到了入口处,入目一片昏黑,抬头上望穴壁,少说也还有六十丈左右要攀登,只看看手就已经软了,但能不出去么? 他坐着养足了精神,然后鼓起勇气继续凿壁的行动。 很难的爬升,真是苦不堪言。 现在,他已经学到了经验,每上升十丈左右便停下来附壁休息,等体力恢复再继续行动,慢、耗时,但能持久,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战斗。 不躁不馁,东方白节节交替攀升,停停登登,不知到底耗了多少时间,距穴顶已不到十丈,但他已后继无力,全身骨头像被拆散,手脚酸软得像初生的婴儿,他勉尽余力,把剑插进岩壁里,脚尖踏石孔,手抓剑身,贴壁调息。 这样,又耗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最后的阶段,也是最艰难的阶段,由于体力损耗过短,能恢复的很快又会耗弱,故而愈到后来愈不能持久。 他又开始凿壁援升。 现在只要一失足,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穴口在望,光线渐明,已经可以清晰辨物。 悬垂的藤蔓,像一根根的粗绳,不必再凿壁已可借力揉升,不由精神大振,终算脱离绝地,生天已在眼前。 数根垂藤近在咫尺,其中一根有茶杯口粗,粗,当然更能着力,他小心翼翼地一手扣牢壁孔,另一手慢慢把剑回鞘,然后抓向那根粗藤,一握之下,摹觉触手滑腻冷凉,意念未转,那粗藤竟然扭动起来。 蛇!直觉的判断,登时亡魂大冒。 他忙不迭地收手,手臂一阵刺痛,立即意识到被蛇噬了。 一惊一急,扣住壁洞的手一松,身躯立即向后倒栽,生死一线,足尖猛用力,倒栽的身躯略向上升,本能地伸手疾捞,侥天之幸,被他抓住两根交缠的细藤,身躯同时下沉,约莫下降了五六尺吊住了。 006 他不自禁地哼了出声,一颗心几乎跳出口外。 粗藤般的蛇身已经不见。 他努力定了下神,等喘过气来,立即借藤揉升,手臂被蛇咬不痛但发麻,如果是剧毒长虫,这一口仍会送命,他必须趁手臂还能用力的时间内登到地面。 在惶急无主的情况下,他终于翻上了穴口。 藤蔓茂密如网,碰头缠足,他重新技出剑来挥吹挑拨,向外钻行,最后一剑挥出一个大孔,藤网已尽,露出天光,灰蒙蒙已是黄昏时分,但他没有大难不死而称庆的感觉,因为已被蛇咬,后果难料。 他在藤丛边坐了下来,剑放在身边,检视蛇伤。 袖子上被咬的部位微渗出血,有些麻但不严重。 蛇毒通常发作得很快,但现在还没发作的迹象。 突地,他发觉身前似乎有人,登时心中一震,抬眼,看到一双脚在丈许之处,转目,两双、三双,一共有四双环形排列,仰起面,四名黑衣汉子包在身前,两名持刀,两名持剑,对他眈眈虎视。 看装束不像山农猎户,他马上想到了乾坤教徒。 “小子,你怎么回事?”四人之一开了口。 “不小心被蛇咬了!”东方白尽量平和地回答。 “你来山里作什么?” “打猎!” “你是外乡人?” “是的。” “你打猎打到藤蔓里面?” “追猎物!” “鬼话,分明见你一路用剑砍了出来。” “这小子有问题,先带回去再问。”另一个插了口。 “逮住他!”原先开口的像是头目,挥手下令。 东方白抓剑起身。 “你们听说过带把剑入山打猎的么?”原先的说完冷笑了一声,又道:“十有九是奸细,抓起来带回哨上慢慢盘问。” 两名持刀的欺身上步…… 东方白心念电转,这地穴通到他们的秘牢他们当然清楚,而自己脱身的情形尽被他们看清,必然会追根究底,逃不是路,他们会搜山,以后在山里将寸步难行,一定影响大局,抵抗的话,会招来更多党伙,结果更糟。 唯一的路是快杀灭口,他不轻易动剑杀人,但现在舍此别无他途。 持刀的已迫近到五步以内,道:“小子,弃剑吧!” “……”东方白默然, “一定要老子动手……”刀光一闪,当头罩落。 东方白不再迟疑,手中宝刃闪电划出,似乎是顺理成章,刀招只施出一半便停住了,剑已洞穿对方左胸,只得半声凄哼,刀掉地,人跟着歪了下去,然后是喷涌的血泉,非常利落,看上去剑只是一吐一吞而已。 “好小子胆敢杀人!” 暴叫声中,两剑一刀齐上,势道相当惊人。 宝刃旋腾吞吐,像灵蛇幻动,没有碰击之声,仿佛三人都故意留了空隙,三声惨哼连成了一声,东方白疾退数尺,三人先后栽倒,全都命中要害,倒下了便再无声息。 几近通玄的剑术,如果有人在场目睹定全为之破胆。 速战速决,善后也得快速处理,眼前的地穴便是最稳当的灭迹之所,剑回鞘,抓起死者双腿,一抢抛出,尸体划空落向藤丛中央,只听“擦!”地一声便消失了。第二具、第三具,正待抓起最后一具…… 一条长长的黑影映入眼角。 转正目光望去,呼吸为之一窒,两丈外,一个尖头黑衣怪人目如电炬照射着这边,不知是何时来到现场,但无疑地抛尸灭迹的行动已落人对方之眼,东方白立即想到“乾坤使者”和鬼火,全身的肌肉登时抽紧。 怪人全身都罩在黑布里,只露两眼,尖尖的头足有两尺长,在这种境地中,更像是山魈木客之类的鬼魁。 “你胆敢杀害本教巡山弟子!”怪人开了口。 “……”东方白默然,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 “你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 东方白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一口便点出了自己来路,如果应付不当,不唯影响此次的行动,说不定还会株连到水二娘,现在只有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做到底,已经放倒了四个,不在乎再加一个。 “不错!”他应了一声。 “为何杀人?” “自卫!” “能一口气毁了四名精选的巡山弟子,功力不赖,你师徒此次现身桐柏,是有所为而来,我们失察了,所幸发觉得早,嘿嘿嘿嘿……” 连着一串刺耳的阴笑,黑布鼓起,像是抬手的样子,怪人要行动了。 夜色凄迷中,隐约可见黑布罩中伸出一段黑色小筒。 东方白再次拔剑在手,斜斜半扬。 007 绿光出现,是从筒口放出来的。 “鬼火!”东方白心里大叫一声,不由大为忐忑,上一次侥幸没瞎,这一次可能就难以幸免了…… 心念未已,蓝光大盛,就像是雷雨中的电芒,连闭眼都来不及。 怪事突然发生,手中剑几乎不着先后地闪起一蓬白光,蓝光竟然逐渐萎缩。东方白反而惊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支宝刃还有这等妙用,立时恍悟上一次在鬼树林外的山麓并非有人暗助,而是此剑发生了妙用克制鬼火保全了双目。 呆了一呆之后,不由欣喜欲狂。 “无肠公子东方白!”怪人惊叫出声。 想不到徐家集发生的事已传回山里,如果任对方走脱,一切算完。 东方白杀念倏炽,他不能给对方任何机会,一个电弹,到了怪人身前。 怪人反应也相当神速,裂开黑色披风,露出双手,剑已掣在手中。 东方白片言不发,立即出手。 “锵!”地一声,双剑突击我在一起。 怪人振臂,剑竟然收不回去,被吸得死牢。 “你……你……”怪人惊得你不出来。 “在下不能不杀你!”东方白语冷如冰。 怪人持剑的五指一松,身形弹起,他要弃剑而逃。 东方白早已铁了心,在对方的剑一松下落的瞬间,跟着弹起,凌空刺出。 怪人的身手相当不凡,身形一扭,避过剑锋,斜里射去。 东方白也已势尽,身形急降,足尖用力一点地面,再次弹起平射出去,正赶上怪人落地,奋力伸剑,刺中。 怪人双足着地,由于是急势,身躯自然后仰,这一来,等于是加增了东方白这一刺的力道,登时洞穿前胸。 说来话长,这致命一击前后只是一瞬。 “乾坤大造,万……” 怪人的口号只念出了一句,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人向前栽,仆地再不动弹。 东方白深深透口气,在怪人身上拭去了剑上血渍,回鞘,然后把怪人尸体翻转,抓开头套,这才发现头套里是一个竹编的尖套嵌在头上,下面连接及地的披风,所以看上去既高又怪,还真的很唬人。 撕开披风,怪人现了形,是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身材是比普通人高了些,别的并无异状,一只手里还捏着那个黑筒子,东方白把筒子拿到手中,铁筒,还残留着烟哨余味,这就是鬼火的来源,燃烧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不允许他细研究,如果再有人出现可就麻烦了,他把黑筒塞进怀中,等见到卓永年可能会有分晓,迅捷地把怪人尸体拖到藤丛边,如前法泡制,连同剩下的一具尸体全抛进地穴,现场乾净了,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 东方白又想到手臂上的蛇伤,古怪,连麻痛之感都消失了,难道那条噬人的蛇是无毒的?深深一想,明白过来,自己蒙三恨先生厚赐,具有辟毒之能,蛇毒也是毒,当然能自解。 剑能克鬼火,身能辟百毒,他觉得自己是武人之中最幸运的人,将来与乾坤教的人正面交锋便无所惧了。 忽地,他发现脚边草丛中有样发亮的东西,好奇地俯身捡起,一看,是块半掌大的牌子,上面有段绳子,重甸甸,是纯金打造的,他仔细审视,牌上有个八卦图形,牌子背面有个“七”字,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便想通了,江湖上这种特殊号牌,通常是具有特殊身份的才有,黑衣怪人应该是“乾坤教”的特殊人物,不用说是尸体拖过时断了系绳而遗下的,八卦是乾坤教的表征,而这“七”字按理推测是号数,那他便是七号了。 他把金牌也塞进怀里,这番历险,可算大有收获。 抬头看了看天,骤然想到了水宝,她定然急煞。 于是,他急急回奔。 夜暗,山野林樾浑然一体。 008 第二章大难不死必有福 根本难辨方位,他只能凭记忆中的路线奔行,但追鹿时方向数变,路线并不可靠。 进入林子,更加地东西南北不辨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盲目胡闯,但越闯越不是路,仿佛只在一个范围内打转,林子竟有多深多广无法合测。 算算时间,奔行的路程应该已有去时的三倍,那里去找那洞穴呢? 山林是片片毗连的,如果偏离了方向,不但无尽,而且会越奔越远。 他大汗淋漓,是急出来的。 山洞里升了堆火。 水宝背倚洞壁半躺在火边,她已急累不堪。 急的是东方白的失踪,累的是她兜了一下午的圈子没发现东方白的影子,她担心的不是毒蛇猛兽,而是山里那些出没无常的神秘人物,东方白捡拾柴火,一去无踪,十有几是遭遇了非常的事故,入山打猎是她的主意,现在人生死下落不明,她焉能不急。 夜已深,虽然升着火,寒气仍不断迫来。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心头一喜,脱口便叫道:“小黑哥,这半天半夜你去了那里,快把人给急疯了!” 没有回应,脚步声停在洞口。 洞里有火,外面漆黑一片,她无法看出来的是什么人,既然没有回响,显然来的不是她急盼着的小黑哥。 荒山暗夜,还有人走动? 她的心紧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男人的话声—— “怪事,这妞儿怎会一个人在山中过夜?” “洪二哥,你认识她?” “见过一次,桐柏城里清凉客店的女少东。” “啊!听说过,一朵带刺的玫瑰,她不是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 “咦!你难道没听见她叫小黑哥?” “小三,这是天上掉下来肥羊肉,不吃就该打下十八层地狱。”以下是听不清的低语,然后又转大声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种?” “为什么没种?” “好,我们进去!” 两人入洞。 水宝已知对方来意不善,坐直了身子,大睁眼望着。 进来的是两名带剑的黑衣汉子,一高一矮,到了火光圈里,可以看得出两个都是满脸横肉,面上带着邪笑。 两人隔火堆站住。 “姑娘,一个人多冷清!”高个子发了话。 “那个少女不怀春,嘻嘻,这是天赐的良缘啊!姑娘,咱们配配鸳鸯!”矮个子的贼秃嘻嘻地接上了话。 水宝虎地站了起来,瞪眼竖眉,猎刀抄在手中。 “啧!啧!好标致的身材!”高个子吞着口水。 “这可是飞来的艳福!” 矮个子弹了一下手指。 “你两个想找死?”水宝厉喝出声。 “不是找死,是找乐子,嘻嘻!”矮个子偏起了头。 水宝的粉腮泛了青。 “小三,你到外面去!” 高个子一甩头。 “怎么,要我喝汤?” “总不成两人齐上?再说,她还有个什么小黑哥,说不定马上回来,你可得小心瞧着,我完事就换你。” “好吧!”矮个子耸肩笑了笑,色迷迷地站着没动。 水宝气得七窍冒了烟。 “姑娘,把刀放下,这小洞只能办事,不能动手。” “姑娘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成,只要你有这本事!”仗剑想绕过火堆,脚步一挪,转头道:“你怎么还赖着不走,话不是说明了么?” “洪二哥,这只小母狼看来不容易对付,我们先合力把她制伏我再出去。” “也好!” 两人从火堆两侧分进。 这山洞既浅又窄,宽不到一丈,火堆后的洞底剩下的空间不到两丈,根本没有转圈的余地,只有近身搏击。 水宝气急,一刀朝高个子劈去,高个子举剑格住。 009 矮个子却趁这机会,闪到了水宝身后,这一来,水宝被夹在中间。矮个子出剑,水宝回身格拒,高个子跃进,不用剑,伸手朝水宝背后便抓,水宝没回顾,一记回马刀闪电反削,高个子忙不迭地缩手,矮个子又出手…… 水宝一旋娇躯,背贴洞壁。 这来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两支剑左右进击。 由于没有展闪的余地,双方等于原地原姿击抗。 十几个照面之后,两名汉子发觉低估了水宝,但在色迷心窍之下,仍狂攻不已,到口的羊肉真舍不得放弃。 水宝的杀机狂炽起来,她跟人交过手,但没杀过人,现在,她要杀人了,招式一变,幻起一片刀影,仿佛数柄刀同时分攻两人,紧密的碰击声中,矮个子被迫退到洞底,白虹乍闪,刀影中又射出一道白光,高个子忘形急退,一脚踏入火堆,同一时间,白光已贯刺他的前胸,惨叫声中,火星进飞,高个子仰栽出去,两条腿埋在火堆里。 矮个子亡魂大冒,疾攻三剑,想窜出洞去。 一对一,水宝信心十足,刀光划圆,封回了剑,光圈洒开,一记白虹贯日,猎刀插上矮个子的心窝。 一声凄厉的惨号,矮个子长剑掉地,双手抓住刀柄,贴壁而立,两个眼球几乎要突出眶外,两边口角沁出了鲜红。 水宝大跨一步抽回刀。 鲜血狂喷中,矮个子歪了下去。 水宝却木住了,第一次杀人,心理上总是难以平衡的。 高个子衣裤着火,已烧到了上半身。 洞外突传急骤的脚步声,看来人不在少数。 水宝惊觉过来,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全抽紧了。又来了人,她不知是否对付得了,她不能死守在洞里,洞口要被控制,她绝无活路,疾弹身野兔般窜到洞口,一看,傻了眼,八尺之外环列了六七条人影,出路已被封了。 不用说,这些人是被火光和搏斗之声引来的。 “咦!这不是城里水二娘的女儿么?”一人发了话。 “不错,是她,叫水宝。” 另一个接了话。 “刚才的惨叫分明是这里发出来的……”先开口的上前两步,显然他是这一小撮人的头目,这一上步,洞里的情况便人眼底,“啊!”他惊叫了一声道:“杀了人?” 这一说,立即又有两个人弹身上前。 水宝暗道一声:“完了!”要是他们发现自己人被杀,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来今晚只有豁出去了,命交给天吧! “进去看看!”头目下了令。 上前的两名手下立即举步向洞口欺去。 水宝知道阻止也没用,索性不言不动。 两名手下进洞,很快就转身出来。 “被杀的是洪二和小三!”一个大声回话。 “啊!”头目又惊叫了一声,闪亮的目芒射向水宝。 其余的全围了上前,一共有七人之多。 “水姑娘,人是你杀的?”头目开始问话。 “不错,是我杀的。” 水宝坦然承认,事实上想赖也赖不掉,人摆在洞里,她手中的猎刀上血迹未干。 “为什么要杀人?” “他两个想欺负我!”水宝厉声回答。 “想欺负你?” “不错!” “你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何必杀人?” “能赶得走么?” 一阵皮肉焦臭之味从洞里飘了出来,洪老二的两只脚在火堆炽炭里烧得吱吱作响,两名手下回身进洞把尸体拖离火堆,衣物早已烧残,成了一具半裸男尸。 那头目朝洞里深深扫了一眼,眸子里闪射出栗人杀光。 “水姑娘,你乖乖跟我们走吧!” “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要我们动手?” “动就动吧,我不在乎!” 水宝真的不在乎么? 010 她非常在乎的,只是情势所通,她只有“拼”之一途,她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脱不了身,便引刀自决,要是落在对方手中,那就生不如死了,她不再想小黑,看样子盼他解围是无望的了。 “老子就不信你不在乎!”头目一抖剑,欺身出手。 水宝举刀相迎,恶斗叠了出来。 那两名进洞拖尸的手下,此刻恰在水宝身后。 “你们别动,由我活捉她!” 头目边打边说。 水宝的猎刀挥舞得如掠波逆浪,心存死志,出手便毫无顾忌,那头目剑法虽然高超,但一时之间也拿她没法。 刀剑碰击之声在荒山静夜里传得特别远。 几十个照面之后,水宝的刀势渐失凌厉,搏击之势是互相消长的,刀失凌厉,剑自然便趁势占了上风。 “嗤”夹以一声尖叫,水宝的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虽是暗夜,但在火堆余光映照下,仍可见雪白的肌夫上冒出了殷红。 “割开她的胸衣!”有人在大叫,仿佛这是场游戏。 “头目,让我们开开眼界!”有人附和。 “剥去皮的小白羊不知有多鲜!” “最好连裤带也挑断,现出宝来……” “哈哈哈哈……” …… 你一言我一语,尽是轻薄的话。 水宝激愤欲狂,刀势陡紧,如片片雪羽疾飘乱舞,一轮急攻,把那头目迫得手忙脚乱,连退了三、四步,飞羽中一道白光脱颖射出。 “哇!”地一声惨叫,那头目翻倒地面。 暴喝叠起,六支剑齐上,森寒的剑影交织成了幕,把水宝裹得风雨不透,以一对六,立即出现发发可危之势。 水宝奋力挥刀,但冲劲一过,后继又显乏力。 凄哼声中,六人之一挂了彩退出圈子。 另外五支剑攻击更形凌厉。 “捉活的!” “对,要她付出代价!” 水宝自知今晚已难幸免,如果被擒必定受辱,但现在连想自杀都腾不出手来,愈打愈是不济,险象环生,眼看就要势尽,心一横,聚起残余真力,一式夜战八方,把五支剑逼得一滞,厉叫一声,身形弹起,斜飞到一丈之外。 呐喊声中,五支剑又迅速地围上。 突石丛杂,自然耸峙,五支剑填补了空隙,人与石错杂,包围圈变成了铁桶,而水宝正在这铁桶中央。 “把刀丢下!” 五人之一暴喝了一声。 “……”水宝喘得几乎回不过气来。 场面暂时僵持。 水宝作出了一个古怪姿势,双手握刀后挫,刀柄对正自己心窝,天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非常难看,也许是凄厉如鬼。 “小娘们,叫你丢刀投降!” “别耗了,我们上!” 水宝突然抬头向天,厉声道:“娘,女儿去了!” 就在水宝准备自决的千钧一发之际,惨哼猝起,一个倒下,接着又是一个,一条黑影幽灵般闪入圈子。 水宝呆了一呆。 黑影没停,东飘西突。 “什么人?” “什么……” 喝声只一声半,代之的是短促的惨哼,刹那便寂然。 五支剑全摆下了。 “水宝,你没怎样吧?”黑影趋到水宝身边。 “小黑哥!”水宝叫了一声,便抽咽起来。 “对不起,我迷了路,是听到声音才找来的。” “你再迟一秒,我就已经……” “水宝,现在没事了。” 011 水宝扔了刀,一把抱住东方白。 东方白不忍推开,任由她抱着,等她平静下来,才和缓地开口道:“水宝,我们得马上善后,说不定他们的人还会闻声而来,那就防不胜防了!” 水宝松开手,退后一步,拾起猎刀。 “小黑哥,你……去捡柴火,怎会迷路?” “我去追一只牡鹿,追得太远了!”东方白无暇叙述失足地穴的轻过,含混地回答了两句,立转正题道:“看来这些都是巡山的弟子,必不止一批,我们得设法消灭痕迹,要是被他们发现是我两个做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多尸体,怎么消灭法?” “封入山洞!” “洞里还有两个!” “噢!不要紧,多少都是一样,我们要快!” “那就动手吧!” 两人立即动手把尸体一一拖进洞中,堆在洞底,然后搬出马鞍等杂物。 “小黑哥,怎么封法?” “搬石头!” “要是他们发现这山洞古怪,挖开检查的话……” “那是以后的事,只要我们不在现场就好。” “好!搬石头!” “希望天亮之前没有人来。” 两人动手搬石头封洞,水宝搬小石块,东方白力大辊大石头,说来简单,做起来相当吃力,但又非做不可。 东方泛白,晓雾迷蒙,封妥洞,人已精疲力竭。 两人休息了一阵,用完了干粮,天色已经大亮。 “水宝,你的肩伤……” “不要紧,皮伤,不流血就算没事。” “衣服上有血,得加外衫罩住,以免被人起疑。” “这简单,我带得有衣服。” 随说随做,水宝取出外衫穿上,蹈生出死,但她似乎忘记得很快,脸上又有了笑容,任性的女子必然爽朗,她就是这种女人。 “我们还有件事要做!” “又什么了?” “消除血迹,他们发现得越晚越好,希望是永不发现,你歇着,由我来做!” “不,我还有力气!” 旭日照高林,现场已完全清理妥当。 “水宝,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马匹呢?” “原地方,不会走失的!” 两人拿起鞍子什物,来到了昨午放马的地方,水宝撮口发出长哨,没多久,两匹马嘶鸣着奔来,两人匆匆上鞍,然后穿林离去。 一口气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山涧边,停了下来,选了干净的石头相对坐下。 “小黑哥,真有意思,我……居然杀人!”水宝掠了掠鬓边散发,笑对着东方白。 “任何事都会有第一次的,你怕么?” “当时不怕,过后有些胆寒,现在又不怕了。” “杀人有时是迫于无奈,江湖道上,你不杀人便被人杀,但严格说起来,杀人不是好事,能避免就避免。” “我懂你的意思,刚才如果让一个人走脱,不单是我俩的麻烦,还得加上道爷和我娘,恐怕连客店也得关门。” “不错,就是这意思!”东方白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水宝,刚才看你白光一闪便有人横尸,那是什么?” “救命的法宝,也是要命的法宝!”故作神秘状。 “我不懂?” “小黑哥,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娘,没别人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说着,到马鞍旁取下猎刀,倒转刀把,递到东方白眼前,道:“看出什么来吗?” 东方白仔细看了看。 “刀柄上有个扁孔,这……” “对,刀里藏刀,一次可以藏三把薄刃飞刀,手指一按就可以射出,八尺之内绝无虚发,不得已时才用,所以叫救命法宝。” “要命法宝又怎么说?” “我刚才留了一把,如果你慢一步,我便自决了!” “啊!”东方白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水宝把猎刀插回马鞍,步到东方白身前,两眼突然闪出亮丽的光采,抿嘴笑了笑,定定地望着东方白。 “小黑哥,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无肠公子东方白。” “你……怎么会知道?”东方白大惊,这应该是一个绝对的秘密,泄露了后果严重,想不到水宝竟然知道。 “我偷听到我娘和道爷的密谈。” “水宝!”东方白现出十分郑重之色道:“这可不能乱说,只能藏在心底,万一……”左右一张望接着道:“万一要是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从此刻起。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你都不能提一个字,懂吗?” “我知道,小黑哥!” “对了,水宝,我忽然想到件事。” “什么事?” “你那位表哥……” 012 “怎么又提起他?”水宝靠到石头边,娇躯斜向东方白的肩头,仰起脸,似笑非笑,她此刻的表情相当迷人。 东方白的心跳荡了一下,但脸上是一本正经,这妞儿相当开明,不大重视男女之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麻烦可不能惹,必须保持适当距离。 “是真的表哥么?” “真也好,假也好,我对他没兴趣。” “我是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好生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噗哧一笑,又道:“原先我说你吃醋,你不承认……”露骨的表现,少见的大胆女子。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荡,立即想到该趁机筑堤。 “我绝不吃醋,一辈子也不会。” “为什么?”水宝直起身,粉腮已变了色。 “因为我已经没资格吃醋。” “你早已有了心上人?”水宝连声调都变了。 “没有!” “那你说没资格是什么意思?” “这……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不,我现在就要知道!”水宝使起了性子。 “水宝!”东方白苦笑着,用最温和的声音道:“你这样不但使我为难,而且会增加我的痛苦,求你好么?” “会使你痛苦?”水宝眼里飘出了迷惘。 “真的,我绝不骗你!”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我?” 东方白怔住了,少女口中的“喜欢”有其特殊的意义不作一般的解释,所以回答的得不得当关系非常重大。 “回答我,小黑哥!”水宝又通了一句。 就在此刻,五条人影顺涧奔来。 “有人来了,沉住气!”东方白忙叮嘱水宝。 当先的是一个山羊胡老者,多角形的脸,一看就使人产生极不舒适之感。老者身后是四名黑衣汉子,转眼之间已到了两人停身之处,老者一抬手,全止住了脚步,老者如利刃般的目芒,先扫水宝,然后停在东方白的脸上。 东方白下了石头站立,水宝倚近他的身边。 一日夜之间就遭遇到三拨巡山者,可以想见山中戒备之严。 东方白装出惶恐的样子望着三角脸老者,他希望对方不是为了发现山洞藏尸而来。水宝则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自恃是本地人,而且是山中常客,再加上有东方白在身边,对方不能把她怎样。 三角脸老者的犀利目芒从东方白移到水宝。 “你是水二娘的女儿?” “不错!” “到山里来做什么?” “打猎!” “他是谁?” “他叫小黑,我家店里的客人,陪我入山的。” “昨晚他陪你在山中过夜?” “不错,这有什么了不起?” 东方白却是心头一震,自己与水宝的行踪早在对方的掌握之中,看样子要想在山里有所行动,不是件易事。 “昨晚有没有接受过盘查?” “盘查,什么盘查?”水宝也会装浑。 “巡山的。” “不知道,什么鬼影子也没碰到。” 东方白心里可十分明白,对方定然是发觉两拨巡山的神秘失了踪,所以加强了搜索,好在没什么痕迹落入对方眼中。 三角脸老者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人在山里行走?” “人都长得一个样,什么是可疑的人?” “比如说……衣着怪异,行动诡秘,不类平常在山用行走的人,你是本地人,又常常人山,应该看得出来。” “有!” 东方白心头“咚!”地一跳,这任性的大姑娘到底想捣什么鬼? 三角脸老者目芒一闪,道:“快说?” “四个红衣人,行动如风,我从来没见过。” “红衣人?”三角脸老者为之动容。 “对,是昨天向晚的时候看到的。”水宝正轻八百。 “噢!”三角脸老者又皱眉,想了想道:“你两个赶快出山去吧,别在山里胡闯,万一丢了小命不值得。” “不,我不能空手回去!”水宝大摇其头。 “随便你!”三角脸老者转身扬手,五人急奔而去。 人影从视线消失,东方白侧向水宝。 “水宝,什么红衣?” “嗨!小黑哥,你这么聪明却想不到,要他们去找红衣人,假使他们发现了洞里藏尸,就由红衣人去顶着,这不是很妙么?” 说完,调皮地笑笑。 “嗯!这一招不错,的确高明!”东方白深深点头,这任性的大姑娘心思还真缜密,居然会将机就计出点子。 “小黑哥,现在我们可以放心了。” 013 “唔!” 蓦在此际,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未见得可以放心,别一厢情愿。” 东方白和水宝同时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暗中还隐得有人,刚才的谈话不用说已入了对方之耳,这问题严重了。 “什么人?”水宝朝声音方向喝问了一声。 “山中人!”一条瘦长人影从涧边树丛里现了出来。 两人一看,登时傻了眼。 现身的赫然是个红衣人,红衣红裤,套了个皮褂子,手执长弓,胁下跨着箭袋猎刀,满脸油汗,乱发短髭,是一个典型的猎人,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水宝信口胡诌出红衣人,想不到山里就真的有红衣人。 “姑娘,你一句话把我给害惨了!” “你……你是……”水宝惊愕得说不出话。 “你这一说,我的衣服不能再穿了!” “你到底是……” “猎户!” “听口音你是本地人?”水宝吐了口大气。 “不错!” 东方白不吭气,仔细打量着对方,身形、声音、面目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阵,陡然想起来了,徐家集丁府后面卓永年匿居之处跟梅芳动过手的毕老三,卓永年说过他与小雪都是自己人,他扮成猎户出现山中,不用说是卓永年的安排,登时宽心大放,但却不能抖明,只将头点了点作为暗示。 “朋友现身的目的是什么?”东方白开了口。 “劝你们出山,避过这一阵风头。” “什么风头?” “你们心里应该有数,不必问我。”顿了顿又道:“这么多的人失踪,其中还有一个高级人物,他们会把这一带掀翻,这风还不够大?” 这几句话水宝只听懂一半,东方白却完全明白,所谓高级人物,指的是已被抛入地穴的尖头怪人,七号八卦牌还在自己身上,这一段他没向水宝说,水宝当然不知道,毕老三说得不错,对方会把山区掀翻。 水宝听出这红衣人的口气不是山里人一伙,胆子便壮了,偏头望着毕老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过了,山中人!” “你就不怕这阵风?” “士生土长,可以数得出三代,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怕!”水宝的本来性格又抖露了。 毕老三不接水宝的腔,目光望向东方白。 “听你们刚才谈话,你叫小黑?” “是的!” “我是多事,但也是好意,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转身投入树丛,眨眼无踪。 “我看这猎户真的是可疑人物!”水宝嘟起嘴。 “水宝,我看……我们出山吧!”东方白把话岔开。 “空着手回去?”水宝瞪大眼。 “那也没什么,风头过了还可以再来。” “我不要!”水宝扭了扭头。 “水宝,不要使性子,昨晚山洞中的事你忘了不成?对方的人无端失踪不会甘休的,你既然捏造出红衣人暂时转移了对方的目标,我们就该及早脱身,犯不着淌这混水,要是真的发生了事故,划得来么?再说,你肩头的伤……” “呀!”水宝这才注意到肩头的血水已渗出外衣。 “水宝,我们快些离开!” “走就走嘛,真扫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就当两人走向马匹准备离开之际,一声断喝突然传来:“你两个慢着!” 人随声现,是刚离开不久的三角脸老者去而复返,四名手下现在只带回两个,三角脸老者缓步走近,快刀一样的目光停在水宝的肩头上。 东方白立即意识到要生枝节。 “水姑娘,你肩头上有血,怎么回事?”三角脸老者说完略停,又补充了一句道:“刚才疏忽忘了问你。” “红衣人伤的!”水宝不假思索,真看不出一个任性而刁蛮的女孩子对说谎还真有一套,口顺得像是真的,要是稍有迟疑惑是支吾的话,对方定会起疑而追根究底。 “你跟红衣人交过手?” “交手?我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你说红衣人有四个之多,他们生成什么样子?” “瘦长……”水宝相摹拟毕老三为对象。 东方白大急,赶紧接上口,切断水宝的话头。 “瘦长是不错,但什么样子却很难说,说是红衣,实际上是披着红色披风,脸上蒙了红巾,看不出真面目。” “你也看到?”三角脸老者转移目光。 “是的,但在下离得很远。” “他们用的什么兵刃?” “剑!” “他们为何要伤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调戏我,被我骂了,他顺手就是一剑,幸亏我闪得快,只划破了皮肉。”水宝接回了话。 三角脸老者略事沉吟。 “让我看你的伤!” 014 这老者精明得怕人。 “要我脱衣服?” 水宝这一声是叫出来的。 “不必,只要拉开外衣露出伤口就可以。” “我不要!” “水姑娘,别使性子,听话点,我不想带人回去。” 东方白心中大为忐忑,水宝的肩伤是对方的人伤的,如果对方的兵刃有什么特别的名堂,只要伤口一现便会露出破绽,麻烦可就大了。 “你一定要看?”水宝的小嘴翘起老高。 “一定。” “那你就看吧!”水宝拉开了外衫,露出了肩头部份,口里嘟哝着道:“你又不是郎中,看了伤你给我药?” 东方白的心吊了起来。 三角脸老者靠近水宝身边,仔细地审视,三角脸突然变成了怪形,目光转趋森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红衣人,什么原因快从实说?” 东方白料中了,对方查验伤口是有原因的。 “凭什么说我说谎?”水宝拉好衣衫退后两步。 “是我们的人伤的,你赖不了。” “根据什么?” “不必告诉你。” “你们的人穿红披风?” “没有的事,你说谎必有原因,快说?” “我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改。” “那就对不住了!”说着,飞快地扣住水宝的手腕。 “你敢……”水宝一挣不脱,被反扭向后。 “把黑小子也拿下!”三角脸老者冷声下令。 两名手下抢向东方白。 除了再杀人,没任何考虑的余地,而且必须迅速解决,以免招来对方的同伙,东方白掣出了长剑,闪电划出。 两名彪悍的大汉抢进变成了相迎。 两个半声惨哼叠成了一声,翻栽倒落涧边。 三角脸老者做梦也估不到这一点都不起眼的黑小子竟然有这等惊人的剑法,脸孔起了抽扭,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好小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入山是有企图的。” “放了她!”东方白跨前一步。 “你小子做梦!”随说,随把另一只手的手掌接向水宝的天灵,狞声道:“黑小子,弃剑,否则我震碎她的脑袋。” 水宝被对方反扭着,顶上又有手掌按住,她连动一下都不可能,东方白出剑再快也不及对方手掌吐劲来得便当,可以说死星已经照命,但任性倔强惯了的她,竟然不知生死一发,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倒切齿瞪口。 “小黑哥,杀了他!” 她真是一厢情愿。 东方白暂时窒住,投鼠忌器,他不知如何是好,弃剑当然是办不到,但又不能不救水宝,更担心的是如果对方发出警号,召来另两名手下或是更多的乾坤教徒,那就是不了之局,所有计划全被破坏无余。 “丫头,你不知死活!”三角脸老者狞笑。 “你真敢杀我?” “一百个也不嫌多,别说一个。” “我死你也活不了!” “那你就先死好了!” 东方白一横心,准备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你敢伤她一毫一发,将会死得很惨!” “少废话,把剑扔到洞水里!” “办不到!” 三角脸老者收回水宝顶上的手掌,曲指就口想发哨。 东方白猛吸一口气,正待…… 三角脸老者突然口发闷哼,脸孔扭曲,上身强直后仰,手一松,截了下去。 东方白大感意外。 水宝横里弹开。 树丛边一个瘦长身影,距三角脸老者的尸体不到一丈,赫然是毕老三,他现在已换穿了土蓝布衣裤。 “是你!”水宝惊叫。 毕老三上前从三角脸老者身上收回短刀。 015 东方白一言不发,以感激的目光望着毕老三。 毕老三冷冷开口道:“你们马上走,此地由我善后,记住,一路不能再逗留,坚持你们原先四个红衣人的说法。” 东方白收回剑,抱了抱拳,转身过去牵起马缰,然后向水宝道:“走呀!” 随说随挪动脚步,领先离开。 水宝可能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死里逃生,不再多话,过去拉起马,深深望了毕老三一眼,立刻举步。 两人默默走了数里,到了可以乘骑的路边,上了马,山路是不能驰骋的,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水宝可憋不住心里想说的话,她开了口。 “小黑哥,那个猎人好怪!” “嗯!” “看不出他还是个很不赖的高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 “我看他……根本就不是山里猎户。”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水宝大声嚷起来。 “水宝,他救了你,你再提他是害他,要是被第三者听到,那可不得了,我们换个话题,谈谈别的好不好?” “好嘛!对了,小黑哥,我们在山涧边谈话被打断了,有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东方白顺口应付。 “你喜不喜欢我?”在马背上扭头望了东方白一眼。 东方白的头登时变大了,他以为过了便算了,想不到她这么死心眼,竟然钉住不放,看起来她是非常认真的,女孩子一旦认了真,九条牛也扭不转,再加上她的任性,这可怎么是好?这是男女之间最大也是最难处理的问题。 “水宝,你……这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的。”东方白万般无奈,只好装蒜应付。 “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当然,这……跟别人喜欢你一样。” “不要扯别人,只说你自己。” “好!喜欢!”东方白硬着头皮说。 “你回答得不干脆,太勉强,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你却故意装浑,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水宝,你……别逼我。” 东方白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我逼你,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你已经有了美如天仙的红粉知己,尽可以直说,何必推三阻四。” “水宝,我没有!” “那是嫌我配不上你?”这句话相当露骨。 “不是这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 “我有困难,在山涧边已经说过了。” “什么困难?” “能说……我早就说了!” 东方白被逼出了一头冷汗,简直拿她没办法,她不是轻佻的女人,但太直率,可以说毫无含蓄,当然,反过来说,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她美,不娇揉造作,没有心机,是女人中的男人。 “不说拉倒,我再也不要理你!” 狠狠一鞭抽在马股上,马儿骤然受惊,长嘶一声,颠跳着朝前冲去。 山路曲折狭隘,又多坡坎,根本不能快驰。 “水宝!”东方白大叫。 水宝充耳不闻,人马险象环生,东方白只好摧马快行,转过一道弯,人和马失去了影子,山径上没踪迹,不用说是舍路奔向别处,东方白勒住马,大声叫唤着,但半点回应都没有,看地形,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树林。 于是,东方白策马入林。 林子不密,但视线也不甚开朗,望不远。东方白真的是啼笑皆非还加上一重忧急,要是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是个大男人,回去如何向水二娘交代? 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顺着她答应一声喜欢,反正还有她的娘作主,自己何必如此固执? 但现在后悔已晚,只祝望她没事,等气头一过,大家平安回家。 林不深,穿透之后又呈现一条横向的山路,东方白对山区完全陌生,辨了好久方向才认定朝北的一端。 他希望能在半路碰上水宝,除此之外他完全没辙。 好不容易出了山口,已是日薄崦嵫时分,依然不见水宝的踪影,现在,最后一个希望是水宝已经先抄捷径回家。 上灯之后不久,东方白回到了清凉客店,一看,不由额手称庆,小二正在门旁卸水宝那匹坐骑的鞍子,水宝果然是先一步回了家。 “小二!”东方白把缰绳搭上马桩,打个招呼。 “黑爷回来了!”小二抬头一阵张望,道:“我们小姐呢?怎么……” “水姑娘没回来?” 东方白立觉情形不妙。 “一匹宝马跑回来,老板娘急死了!” 016 东方白顿时窒住,一颗心直往下沉,空马跑回来,显见水宝在山中已遭遇了意外,这可怎么是好? “黑爷,怎么回事,小姐人呢?” 东方白站着直发呆。 “黑爷,小姐……她怎么啦?”小二又问了一句。 东方白二话不说,朝里奔去,直趋柜台。 水二娘正在拨算盘珠子,一手拿着笔在记帐。 “二娘!”东方白低唤了一声。 水二娘抬起头,胖眯的眼露出一线光,见是东方白,脸颊上堆垂的肥肉抖动了几下。 “你们回来了?” “只我一个!”东方白很困难地说了出来。 “丫头呢?”细眯的眼突然张大。 东方白低声把两人发生龃龉,水宝使性子在山路上驰马失踪的经过如盘托了出来,说完,歉疚地望着水二娘,那样子就仿佛是个待罪的人。 水二娘放下笔,靠向椅背,沉思了片刻。 “小黑,这不怪你,是这丫头太任性。” “二娘,我比她大,我应该顾虑到的,现在……” “唉!”水二娘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丫头从小没爹,我把她惯坏了,使性子是她的家常便饭。” “二娘,该怎么办?” “不要紧,别太放在心上,这早晚她会回来,附近的山区她很熟,不会迷路的。” 水二娘口里这么说,像不大在乎,但神色之间已露出了焦急,母女连心,更何况是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她真的能放得开么? “可是……一匹空马跑回来……” “小黑,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这档事我会处理,回头我要小二送饭到房里,道爷现在可能也很着急。” “我……师父也知道空马回来的消息?” “已经告诉他了!” 东方白现在可真正地发了急,一个黄花大闺女失落在人迹稀少的山里,要是发生了意外,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他本想再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喘口大气,转身向里快步走去,进了角门,一眼便看到卓永年站在房门边。 “老……”只叫得一个字,哥字还没出口立即发觉不妥,忙改口道:“师父!”三步并两步到了卓永年身前。 “回来啦?” 卓永年的神态满像那么回事。 017 第三章镜花水月,好事多磨 术。” “怎么留法?” “丫头,你少装佯,你明知我破誓收你为徒的目的,还要明知故问?” “咕!”水宝掩口笑了一声。 “丫头,你不想死了?”三恨先生转了话题。 “我想通了,死是愚行,活着总是好的,为臭男人而死太不值得,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我娘,我如果死了,我娘会伤心而死,那我就大不孝了。” “嗯!说得对,但只对一半。” “为什么?” “我也是臭男人!” “不!”水宝咬咬下唇,一副天真的神情,道:“天下的男人部是臭的,唯独先生除外,就像……”说到这里倏然住了口,大眼睛眨呀眨的。 “就像什么?” “就像先生说天下女人都是贱的,但却收了我。” “好丫头,哈哈哈哈……” “先生!”水宝等三恨先生笑够了才开口道:“学医不容易,一定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学,对不对?” “我传你的不是正统的歧黄之术,而是别出蹊径的旁门奇技,急需的可以速成,高深的叫当然要假以时日,以你的天份,不出三年定然尽传我技。” “先生,我觉得我很笨!”水宝有些忸怩。 “人必须要带二分笨,换句话说就是憨直,如果聪明过了头,行事必走极端,在八天之前,我不会说这种话,因为我一生自认聪明绝顶,结果自误一生,被江湖人目为怪物,是你使我想法改变。当然,既任矣,则持之,除开你,此性不移。” “哈哈哈哈,……”水宝放声笑了起来。 东方白在林樾间盲目地闯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获,怕卓永年等得心焦,怀着痛苦而绝望的心情,折回坎顶卓永年等待之处,果不其然,远远便见卓永年在坎边蹀躞,不时伸头下望,焦灼之情表露无遗。 “师父!”东方白打了声招呼。 “小黑!”卓永年疾迎两步道:“怎么样?”其实这一问是多余的,东方白那份颓丧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摇摇头,东方白把坎底所见说了一遍,把捏在手里的碎衣片扬了扬。 卓永年的目光黯了下去,许久才出声。 “照此看来……水宝是凶多吉少了!” “我誓要找到确证,即使是一根骨头。”东方白激动得脸孔连连抽扭道:“这……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两眼泛了潮红,他真想嚎啕痛哭一场。 “你也没错,是造物主的残酷安排!”吐了几口气,又道:“不过、在没见到尸骨之前,我们不能断言她已经遭遇了不幸。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她是在气愤之下,暗夜驰马,到了此地,马失前蹄踏空,马稳住了,她却因冲力太大而被踬落山坎,破碎的衣片证明了这点。人从这么高摔落,受伤是无可避免的,石上的血迹不足为奇,至于狼迹,山里到处都是,也不能作为凭证。” “照师父这么说……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对,水宝任性但却憨厚,不是夭折之相。” “我们该如何?” “继续搜寻,预定的棋也得走,齐头并进。” 东方白举头望天,这档事真的只有靠天了。卓永年的分析固然有其道理,但也只是一种朝好处想的猜度,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天才知道。 山高日落早,只酉时光景,夕阳已经衔山,远处起了烟岚。 卓永年悠悠地道:“小黑,已经累了一天,我们回头去歇着吧,把绳子收起来,一切等明天再说。” 东方白无言地收起丝绳,心头像压了一座山般沉重。 两人正准备离去,一条瘦高人影出现。 东方白目光扫处,暗叫了一声:“毕老三!”精神不由一振,毕老三是卓永年的传人,说不定有好消息带来。 毕老三走近,朝东方白点头微微一笑,把拎着的两只雉一只野兔交到东方白手里,然后转向卓永年。 “妞儿没消息,并未落入对方之手。” “得继续寻找。” “是!” 接着,卓永年把现场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 毕老三望向山坡,眉心打起结道:“被狼拖走不无可能。” “人死也得见骨。” “我会尽全力搜寻。” “目前山里情况如何?” “红衣人已使得山里风声鹤唳,对方高手尽出,穷搜恶索……” 卓永年突然发现有人迫近,忙向毕老三使了个眼色。 毕老三目光一溜,故意高声道:“道爷,谢啦!小的猎到山獐时,定给您老人家送上,还是老地方么?” 卓永年“嗯!”了一声道:“别忘了酒。” 华老三道:“小的记得!”说完,扬长而去。 来人已经近身,是个土打扮的中年人,一脸精悍之色,尤其一双眸子更是寒光逼人,一望而知是个好手。 “道爷,幸会!”中年人抱了抱拳。 卓永年沉起老脸望着对方,连礼都不答,他必须摹仿“百草道人”在传言中的德性。 “道爷!”中年人又开口道:“在下正苦找您老人家。” “找本道爷?”声音非常刺耳。 “是的!” 018 “什么事?” “请道爷施圣手救一个人。” “救什么人?” “在下的一个同伴。” “你这什么人?”卓永年翻起了白眼。 “在下符六!” “你那同伴受了什么伤?” “很重,道爷一看就知道。” “嗯!”卓永年摸着颔下白须,沉吟了老半天才开口接下去道:“话说在头里,要是土匪强梁本道爷不医。” “这不会的,伤者是正派人。” “你怎么知道本道爷会治伤?” “这……道爷的大名已传遍了桐柏城,到山里来采药……山里人也知道。”极其勉强的理由一听便知。 东方白心头有数,这叫符六的定是乾坤教徒,受伤的当然也是他的同伙,但他不吭声,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伤者在何处?” “离此不远!” “带路吧!”转头又道:“小黑,带东西上路!” 东方白只点头没开口,背起筐篮,拎起采药用具。 符六转身带路。 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谷地,一椽石砌草顶的山屋遥显眼帘,屋子背山而建,屋周是种了杂粮的山田。三人穿过田间小径,来到了屋前,符六侧身道:“到了,道爷、小兄弟请进。” 进了屋里,只见一副标准山居人家的布设,一明两暗,壁上挂着猎具、兽皮、角落里堆着农具,还有些成束的杂粮,八仙桌上点着油灯,居中一个火塘,柴火烧得正旺,一进屋里便有温暖的感觉。 火塘边几张矮脚凳,一张木床,床上躺了个人,正睁眼望着进屋的人。 东方白放落背负手拎的东西,目光扫向床上的人,一看之下,不由心头大震,几乎叫出声来。 躺在木床上的,赫然正是桐柏大少的跟班野豹子,他认识小黑,知道小黑身手还不赖,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却做梦也不会估到眼前的小黑,正是“无肠公子”东方白,也是断他的右掌,废他功力的“红衣使者”。 原本的杀手请来当医生,这的确有意思。 符六把八仙桌边的两把椅子挪近火塘道:“请坐!” 卓永年坐下,东方白却下敢就坐,站在一侧。 一个中年妇人从堂屋通向后边的小门步了出来,村俗打扮,但皮白肉细,颇有姿色,还带三分妖烧,一双杏眼隐透风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山里干粗活的女人。 符六忙引介道:“这是浑家,这位是神医百草道爷,好不容易才请到,快来见礼。” 中年妇人福了下去道:“小妇人见过道爷。” 卓永年抬手道:“少礼!” 符六头一偏道:“娘子,你去厨下忙吧!” 妇人应了一声,扫了卓永年和东方白一眼,扭动腰肢,回进小门里。 “伤者是谁?”卓永年问。 “就是床上这位!”符六用手指了指。 019 第四章为救美女,再上虎山 在目前状况中,绝不能存妇人之仁。 东方白悄没声地迫近,毫不犹豫地飞指隔空点出。 黑衣人似有所觉,迅快转身,但慢了那么一丁点,身形才半转,闷哼声中,歪了下去,上半身栽出树洞之外。 现在可以看清楚,是个貌相清矍的老人。 东方白又并食中二指,准备点老人死穴…… 就在此刻,身旁响起枝叶拂动之声。 东方白迅疾转身,一看,不由大惊意外,不期而现的赫然是庞然巨物水二娘,另外是水宝的表哥和另一个年轻人,八目交投,东方白叫了一声:“二娘!” 母女情深,水二娘为了女儿失踪竟然亲自入山。 三人靠近。东方白的目光被那年轻人吸引,仔细一辨认,脱口叫了一声:“梅芳!” 谜底在刹那之间揭晓,水宝所谓的表哥,正是坤宁宫的公主小玲所乔扮,怪不得一见面便眼熟,而水宝又曾一再表示对这俊美的表哥没兴趣。 东方白与小玲的目光骤呈胶着。 隐约中的情愫,使两人的内心起了微妙的反应。 水二娘痴肥的脸上并没忧伤之情,反之还隐有喜色。 “小黑!”水二娘开了口,“辛苦了!”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使东方白大感困惑,转过头,怔怔地望着水二娘。 “二娘入山……” “当然是为了那丫头,现在不必担心了。” “找到她了?”东方白精神一振。 “可以这么说!” “人呢?” “知道她很平安,这足够了!”咧嘴笑了笑。 “到底怎么回事?”东方白有些牙痒痒。 “以后再说吧!”水二娘似乎有意隐瞒真相,目光扫向半截栽在树洞外的老者,神色突然一变,挪步迫近,仔细看了看,脱口道:“怎么会是他?” “他是谁?”东方白又是一个意外。 “多年前我见过他,大化门内三堂首席堂主西门昌!” 东方白震颤了一下,思绪突涌如潮,水二娘是坤宁宫的人,她居然认识大化门的堂主,这表示一宫一门之间必有某种关系,而大化门消失之后,门里的堂主居然会在乾坤教的禁区之内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第二个被发现!”小玲的声音有些激动。 “第二个?”东方白望向小玲。 “对,第一个是鬼树林外山脚伏尸的四人中被你断去一臂的人。” 东方白想起来了,当时检视断臂人的尸体时,“铁杖姥姥”曾经起了强烈的反应,说过“怎么会是他,太不可能!”的话,追问之下,只含糊以应,原来那断臂人也是大化门弟子,却成了乾坤教徒,这里面的文章大了。 “这情况显示了什么?”东方白忍不住问。 “离奇,不可思议,但已接近谜底。”小玲闪动着目芒,脸上仍是一片激动之情,转过头,“二娘,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这是名活口,对我们应该大有帮助?” “嗯!”水二娘深深点头,“小黑,你走,这活口我来处理,你师徒切不可暴露身份,愿我们行动顺利。” “好!那……我走了!”目光扫向小玲。 小玲也正以异样的目光望过来,东方白感觉心弦一颤,无言之言,只靠灵犀相通,微妙的反应,但又各怀心结,当然,这也只有各自心里明白。 东方向奔出林子,到放置东西的地方,心里一团迷雾,像是已隐约发现什么,但认真捕捉,却又捉摸不到。 卓永年手拄药锄,端坐在石头上。 “师父……” “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毕老三已跟我碰过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东方白咽回本来想说的话。 “回去医治野豹子。” “真要使他恢复功力?” “当然,多一个野豹子无害大局,却可以取信对方,何况他已是一头断爪的豹子,我们必须在这层微妙的关系中找机会,或则制造机会。” “好吧!” “我们走,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又回到符家山居小屋。 一切没有变,只少了个符六。 野豹子坐在火塘边床沿,满脸企盼之色。 “道爷,采到药了?” “唔!费了天大的力气,算你运气好。” “就可以……施术了么?” “今晚就可以着手。” “要是能恢复功力,咱丁霸一定感恩图报。” “什么要是不要是?”卓永年瞪起了眼。“本道爷的医术还用怀疑?感恩图报这种话少说,本道爷不作兴。” “是,是!” 林嫂从里面转了出来。 “道爷回来了?” 020 “嗯!”卓永年在椅上坐下,“你丈夫呢?” “有事出去了,他常常几天不回家的。道爷,奴家为您准备了几样可口的小酒菜,一天辛苦了,先喝几杯如何?” 林嫂一切如常,符六之死她是全不放心上。 “好!”卓永年应了一声。 林嫂立即摆桌端菜。 东方白把筐篮等物搬进为他师徒安排的房间里。 酒菜摆齐,三人上桌,卓永年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桌上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待医治的伤者,他当然唯我独尊。毫无忌惮,只苦了野豹子,一只手又要夹菜,又要端杯,情状显得十分狼狈,只是复功在即,情绪倒是不恶。 酒饭完,天已黑了下来,林嫂燃上灯。 卓永年坐在火塘边闭目养神。 东方白在煎胡乱采回来的树皮草根。 野豹子不安地在等待。 整整磨蹭了一个时辰,卓永年才慢条斯理地示意野豹子上床,然后向东方白道:“小黑,照我的指示做吧!” 野豹子平躺着大睁豹眼,本想问为什么道爷不亲自动手,想了想把话咽回去了,他已经体验到老道的脾气不好,反正是师徒,谁施术都是一样。 东方白装模作样地东点西捺,磨菇了许久,才真正施展独门手法点了数指,直起身道:“成了,以后看情况再说,这样的疗法必须施行数次。”然后接过林嫂手中早已凉好的药碗,向野豹子道:“起来,把药喝下去。” 野豹子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喝下去,浓眉立时皱紧,差一点吐了出来,胡乱采挖的树皮草根味道当然不会好,但为了复功,即使是一碗苦胆汗也得喝下去。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连脸孔都收缩了。 卓永年慢吞吞地道:“此药奇猛,得点上你的睡穴,以减除你的痛苦。” 野豹子本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呼口气,一副听任摆布的样子。 东方白接过药碗,按倒野豹子,一指戳上睡穴。 野豹子就这么乖乖躺着不动了。 卓永年眉毛一轩道:“林嫂,你到这边来坐着!” 林嫂掇了椅子到火边坐下。 卓永年想想又道:“小黑,你到门边去看着。” 东方白步到门边,面向外靠着门框。 “林嫂,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卓永年神色一正。 “好的!” 屋里的气氛跟着凝重起来。 野豹子了霸已被点了睡穴,等于死人一个,在死人旁边谈话,当然没任何顾虑,卓永年这一着的确是够绝。 “林嫂,你知道符六是乾坤使者么?” “知道一点,我曾偷看过他的行头,但没敢问。” “对于你丈夫被杀这一点……” “我不怪小黑,符六不是我丈夫,我只是被他掳来的女人,我恨他还来不及,我感激关心的只水二娘一个人。” “你知道水二娘的身份?” “知道,她视我如至亲,无话不谈。” “好,太好了,现在谈正题,你对乾坤教知道多少?” “不多,他们的言语行动都十分诡秘。” “就尽你所知的回答吧,乾坤教有多少教徒?” “近千!” “教主是什么人物?” “不知道,不过……好像不住在山里,因为有次我偷听到符六和他的同伙说话,什么……到城里请示教主。” “嗯!他们的总舵设在何处?” “就在小黑抛尸的地穴附近不远。” “知道确切地点么?” “据我的猜测,应该就在地穴隔山的谷里,有次我为了好奇尾随符六,他就消失在那谷里,而且也见别的人出人,只不过谷里不见半间屋子,这点我不懂。” “鬼火的讯息是你传出去的?” “不错!” “当时的情况怎样?” “不止一次,发生在山间,距离太远,只看到微弱的绿光转变成很亮的蓝光,然后就消失了,就是这样。” 卓永年点头,沉吟了片刻,道:“林嫂,你去歇着吧,等我发现了别的问题再向你请教。” 林嫂起身进入上首房间。 东方白回到火塘边,在林嫂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小黑,你有什么意见?”卓永年发问。 “先探秘谷,了解情况。” “看来只好如此了!” 021 “师父,即使我们探出了什么头绪,在敌众我寡,比例悬殊的情况下,又将如何?”东方白提出了他的意见。 “小黑,坤宁宫散布在外的高手已从四方朝此地秘密集中,人力虽然悬殊,但兵在精而不在多,而且斗智为先。” 东方白深深点头,一方面他同意卓永年的说法,另方面他有自己的打算。 天亮之后不久,东方白与卓永年来到了与地穴相背的谷顶峰边。狭长的深谷被刀砍斧削的竣壁夹峙,一直向里延伸,谷道被苍郁的林木所覆压,正如林嫂所说,不见半间屋子,如果这里真是乾坤教的总坛所在,以近千弟子之众,难道都隐藏在山腹里? 以地穴岩洞囚禁怪老人的方位判断,乾坤教的巢穴应该就在这谷里没错。 “有人!”东方白手指谷底。 在一处林木稍疏的地方,一长条队伍蠕蠕而过,随即又被茂密的莽林淹没。 卓永年放远目光,了瞧了一阵,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 “小黑,依眼前的谷形山势,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这狭谷应该是出入通道。” “对,还有?” “峰尾末端环围包套连接,依我的看法,定然是谷里有谷,对方的巢穴就在谷中之谷里,是天生的绝地!” “小黑!”卓永年笑笑,“你说的跟我想的完全一样,这叫英雄所见略同。”略顿又遭:“我们就准备入虎穴闯龙潭吧!” “现在?” “不,时机尚未成熟,得先作一番安排,不能盲目行动,对于对方的状况必须再设法作进一步的了解。” “我倒是想到一点……” “你想到什么?” “据林嫂的说法,乾坤教主并不住在山里,是匿居在桐柏城,而目前已经证实桐柏大少也是乾坤教的人,他的手下野豹子丁霸在我们手中,是否可以从野豹子身上发掘线索?” 东方白定睛望着卓永年,这方面的机智当然是孤精较高明。 “不行!”卓永年摇头,断然地说。 “为什么?” “野豹子凶残成性,这类人最忠于主,而且他所知必然有限,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把他当一张闲牌,必要时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之,我们恢复了他的功力,无形中会发生作用,我们只利用那无形的作用不在他的本身。” “什么无形的作用?” “至少消除了乾坤教对我们的敌意和戒心。” “嗯!有道理,探察到此为止么?” “到此为止,这叫稳扎稳打。” “现在就回头?” “你先回去在林嫂处坐镇,如果有什么情况,用你的机智小心应付,我到别的地方办事,希望一切如所料。” 所料什么东方白无由知道,他也不想追问,反正他信赖卓永年的安排,这头狐精点子百出,到时就会明白。 两人在离开谷峰之后分手,东方白故作姿态地挖了些不知名的树须草根,然后踅回林嫂的山居小屋。 小屋里。 野豹子丁霸一老一实地在床上打坐行功,这是东方白和卓永年一早出发采药时交代的,他一点也不敢马虎。 东方白进门。 林嫂迎着。 “这么早就回来了,还采了不少药,道爷呢?” “他老人家单独去寻找一种罕见的奇药。” “不必等他吃饭?” “不必,他老人家不知多早晚才会回来。” “好,你先歇会,菜饭是现成的。” 东方白把带回来的工具药草收拾妥当。 野豹子收功,缓缓睁开眼来。 “丁大侠,你感觉怎么样?”东方白故作关心地问。 “果然灵效!”野豹子把两腿放下床。“真气已经有复苏迹象,虽然很弱,但已经能运转,老弟,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如果你功运得勤,时间自然会缩短,家师现在正寻觅一种罕见奇药,要是能找到,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弟!”野豹子精神大振,“是什么奇药?” “培元补气,通关活脉,能使内元如泉水冒生。”东方白信口开河。 “咱丁霸不知该如何感激!”罩着戾气的脸上现出了一片诚挚之色,他这句话是真正地发自内心,没有虚假。 “那倒不必,行医本是为济世救人。”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唤:“老六!” 东方白心中一动。 林嫂迅快地从厨房出来步到门边。 “是那位?” “姚四!”一个虬髯汉子出现堂屋门框。 “哦!原来是姚四哥,什么事?” 姚四的青蛙眼闪着精光,朝屋里扫了两扫,在野豹子面上停了停,但并没出声招呼,显然是故作不识。 “老六呢?”姚四的声调有些不正常。 “昨天一大早出门到现在还不见影子。” “噢!奇怪……” 022 “怎么啦?”林嫂在衣兜上擦了擦手。“他一向说走就走,从不交代一声,有时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 “这次不同!” “不同,为什么?” “这……”姚四朝东方白瞥了一眼,没有接下文,脸色沉了下来。“我跟他约定昨晚见面喝酒的,他头一次黄牛。” 东方白心头雪亮,这姓姚的也是乾坤教的人,听他对符老六的称呼,说不定他就是四号使者。看样子他们是定时连络的,一旦逾时不连络,在目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当然会紧张,因为他们的人已经神秘失踪了不少。 “也许……他在外面什么事给耽误了!” “这……呃……我走了!” “不坐会?说不定他就回来。” “不了,他回来要他马上找我。” “好!” 姚四匆匆转身离去。 林嫂若无其事地回身道:“我给两位摆饭。” 水宝失踪之处的山坎边。 卓永年与毕老三一阵密谈之后分手,毕老三自去,卓永年转到山坎的另一边,在林子里拣了块山石静坐下来。 他像是有所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生仿土地公的拄杖白须老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无声无阒地出现,就像是本来站在那里。 “尊驾是……”卓永年疑惑地望着对方。 “山中人!”白须老人板着老脸,没半丝表情。 “有何指教?” “你在此则甚?”白须老人反问。 “采药累了歇歇脚!” “你的易容术很精妙,但瞒不过老夫!” 卓永年吃了一惊,但保持镇定,仔细打量着对方,许久之后,突地笑了笑道:“尊驾的易容术更精妙,老夫自叹弗如,如果没猜错,尊驾当是‘三恨先生’!” “哈哈哈哈,好眼力!”他承认了。 “先生,幸会!”卓永年下石抱拳。 “你是谁?”三恨先生大刺刺地问。 “狐精卓永年。”卓永年坦诚地报出名号。 “专找本人来的?” “不敢,应该说是拜访!” “怎知本人会见你?” “刚刚得到门下的传话,说是先生收留了水姑娘,也跟水二娘见了面,慨允义伸援手,所以区区不惴冒昧,求先生指点。” 说完,又恭谨地作了个长揖。 实际上卓永年并未看出三恨先生是易容的,对方的易容术可以说已到了夺天地造化之境,他是得到了毕老三传来水二娘的话后心里有了谱,所以才一猜而中,至于对方何以会破例参与江湖事则不明白。 恨女人、恨江湖、恨金钱是三恨先生的铁则,而他竟然打破了铁则,收水宝为徒,又插手江湖事令人费解? “你们在查究当年大化门消失之谜?” “是的!” “凭你们的力量也想与乾坤教抗衡?” “这……只有仰仗先生。” 023 第五章仇连恨结鬼火谜 受托!” “漏夜出诊么?” “斗胆请道爷移驾,外面有山轿在候着。” “哦!连轿子都备了,周施主知道本道爷一定会答应?” “医家有割股之心,区区想道爷不会拒绝。” 林嫂从厨房里出来,一看姓周的,面上露出了怔愕之色,显然她并不认识对方。 周大庆冲着林嫂点点头道:“这位想来便是山里人说的符家娘子了?” 林嫂略为一福道:“奴家正是,请问……” 周大庆笑笑道:“区区姓周,没来过府上,不过与符六哥是熟识的。” 林嫂“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卓永年转向东方白道:“小黑,收拾应用的东西,该带的不可缺。”他这句该带的不可缺显然是话中有话,说完,又向周大庆道:“周施主,你到外面等着!” 周大庆转身走了出去。 卓永年以极低的声音向业已起身的东方白道:“带药箱,把你的行头塞进去,也许能派上用场,我们此去不一定能回来。” 最后一句话使东方白心头打起一个疙瘩,他本来就意识到周大庆来得突兀,经卓永年这一提,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由于是对方主动,情形可就不一样了,周大庆就在门外,他无法开口表示自己的意见,举步进入房间。 一脚跨进房门,差点惊叫出声,后脚钉住了。 靠角落的床头竟然坐了一个人。 “嘘!进来,别出声。”床头人以极低的声音招呼。 东方白步了进去,借着堂屋里灯光的余晕,仔细一辨认,脱口道:“想不到会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屋里人赫然是毕老三。 毕老三悄声道:“跟踪姓周的而来。” 东方白想了想,哑然失笑,卓永年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偷,他的徒弟当然错不了,穿房入户是看家本领,当下靠向前道:“有事么?” 毕老三道:“有,水二娘要我送来‘三恨先生’研制成功的解药两份,服下之后便可抵制那会使人丧失记忆的毒药。” 说完,把一个纸包塞到东方白手里。 东方白急声道:“知道那姓周的来意么?” 毕老三道:“只知道他是乾坤教的人!” 东方白又道:“水二娘还交代了什么?” 毕老三道:“只一点,内线已经布成。” 东方白精神大振,内线指的应该就是大化门内三堂首席堂主西门昌,三恨先生的解药既然试验成功,他当然已经恢复了记忆,的确是最佳的内线,如果今晚去的地点是乾坤教的舵坛,那可就是天从人愿了。 心念之中,他急忙收拾药箱,所谓药箱其实也是装门面的,里面只是些普通的金创药和从药铺买来的丸散膏丹。 他想到卓永年叮咛的话,把重要的行头塞在箱底,药物盖在上面,收拾好朝肩头上一挂,向毕老三抬了抬手,然后步了出去。 卓永年嘟哝道:“收拾药箱要这么久?” 东方白道:“该带的得全带,所以……” 卓永年大声道:“别说了,走!” 两人出门。 门外停了一乘山轿,两名大汉站在轿边。 周大庆躬了躬身道。“道爷请上轿!” 卓永年上了轿,两大汉抬上肩头。 东方白跟在轿后,一行人摸黑上了路。 抬轿的两名壮汉对山形路径相当熟稔,虽在暗夜,不时又有林木遮蔽,但仍健步如飞,不殊行走在坦途之上。 周大庆殿后,东方白紧随轿子。 一路之上,东方白默察地形,都是采药时踏过的地方,所以并不陌生,逐渐,情况明朗了,他们是走向那道可能通向乾坤教总坛的秘谷。周大庆是乾坤教弟子已获得证实,只是意图难以猜度。如果真的因有了有病患而求医,那情况将大大不妙了,这“百草道人”是冒牌货,面对真病人,非穿帮漏底不可。 不久,进入谷道,林木蔽天,像走在隧道里。 东方白忧喜参半,忧的是怕底牌保不住而坏了大局。喜的是有机会进入对方的巢穴,可以借此刺探虚实。 谷道极长,似乎无了无尽。 东方白的心弦愈绷愈紧。 “停!”周大庆高喊了一声,抄到头里。 轿子停住不动。 “乾坤大造,万物之源!”黑暗中传来喝叫声,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人心惊。 “四海同参,唯我为尊!”周大庆立即回应。 一道强烈的灯光照了过来,是罕见的孔明灯,人轿全被罩在光圈之中。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震。 灯光熄灭,眼前又是一片黑。 “怎么回事?”卓永年在轿子里发话。 “道爷,快到地头了!”周大庆回答。 不远的林木间亮起了火炬。 “走!”周大庆发令。 轿子朝火炬方向行去,逐渐接近,可以看出持火炬的是个黑衣人,到了丈许远近,火炬移动变为前导,不久,忽见横向的岩壁切堵,林木已稀,透空处可见矗立的巨峰直冲霄汉,看来已到了谷道的尽头。 再前进数十丈,一个黑窟窿呈现,目光只及火炬照射的范围,不知这窟窿到底有多深。东方白立即意识到这便是乾坤教巢穴的入口,心情随之紧张起来。 窟口直径约莫两丈,是个天然的大隧道。 不见警卫,没有拦阻,一行人轿在火炬引导下进入窟洞,洞径平滑,但洞壁却是嶙峋峻岩,仿佛是怪兽口中的森森利牙,使人有被噬食的感觉。 024 窟道极长,整整半刻才到出口,一出窟口,眼前豁然开朗,天光映照下,可见鳞次栉比的屋舍影子,有部份透出灯光。 再前行了一段,才看出这是个天生的绝地,四周是插天的巨峰,像口巨井,人便在井底,星空十分高远。 绝地绝境,东方白的心收得更紧,窟道可谓之天堑,不须多少人力,便可守牢,若再加上布置,就固若金汤。 火炬一阵旋动,不问可知是打出某种讯号。 继续前行,发觉这绝地里的房舍通道井然有序,横直交错,是经过整体的规划,生仿一个完善的村镇,只是少了各行各业的买卖。 穿行完巷路,眼前是个大广场,正面依山壁是一座宏伟的构筑,夜暗中望去,就像是王公巨富的府第。 过了广场之半,折向右首,远远可见一栋自成格局的独立房舍,外面围着短墙,墙外有天灯照明,顾盼间到了围墙外,周大庆扬了扬手,轿子放落,卓永年下了轿,四下里望了望,道:“这是什么地方?” 周大庆微一躬身道:“道爷先请进客馆休息,等此间主人前来晤见,当会详告一切,请!”侧身摆手肃客。 卓永年大步进入,东方白紧随。 墙里是个三合院,院里莳有花草,看起来满清雅的。 正面是三开间,一厅两房,全都有灯火,一个十来岁的小僮伫候在厅门边,迎着来人深深为礼。 进入厅里,只见窗明几净,摆设简而不俗。 坐定,小僮献上热腾腾的香茗,然后退到门外。 东方白侍立在卓永年座边。 这景况,怎么也看不出是龙潭虎穴。 “区区这就去请此间主人,请道爷稍候!”周大庆转身离去。 东方白与卓永年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卓永年示意东方白坐到下首,然后道:“小黑,喝杯热茶吧!” 几上早已摆了茶,小僮满有分寸,摆的正是位置。 由茶,东方白忽然想到毕老三在林嫂住处房里暗暗交付的两包药,既然到了地头,就该预先服下以防万一,但小僮就站在厅门外,两人根本无法交谈,更不能有任何动作,心里一直在盘算该如何找机会服药。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小僮转身向院门。 东方白一见机不可失,迅快地掏出药来,一包倒在自己口里,然后起身朝卓永年眨了下眼,递过药,悄声道:“毕老三交付的解药,预防心神被控制。” 卓永年一听就懂,急忙眼下,然后把包药的纸塞到怀里,以免露了痕迹,刚刚吞完,脚步声已到了院子。 “道爷,久违了!”一个宏亮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同感一怔,素不相识,何谓久违? 三个人出现厅门边,前面是一男一女并肩,后面是周大庆。 男的五绺长须,鼻直口方,眉清目朗,风度十足,一袭锦衣,更衬托出他的气宇不凡,看年纪在半百之间。女的正转头向周大庆吩咐什么,没看清面目,等转过面来…… 像一道亮丽的光影突然闪耀,使人目眩。 东方白呼吸为之一室,女的徐娘半老,但美字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姿色,任何丹青妙手恐怕也无法传神,因为她是活生生的人,美极也媚极,如果勉强加以形容,那就是有生命的玉雕,绝对的超尘脱俗。 刹那之间,东方白脑海里闪现出东方彩虹,公主小玲,还有那神秘的女郎小雪,但她们都是少女,而眼前的是怒艳而熟透的妇人,全身每一点每一寸都是诱惑,除了白痴,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套用一句最鄙俗的话,任何男人只要能亲近她一次,便会死而无憾。 这双男女是什么身份东方白与卓永年已经心里有数,只是还不敢十分确定。 卓永年在竭力运用他的机智,刚才这男的曾说了一句“久违了”,而实际上根本是素昧生平,更主要的是师徒俩都是冒牌货,只要有一丁点应付不当,后果简直难以想象,因为现在已经置身在虎穴狼窝之中。 东方白则尽力保持冷静。 一男一女进入厅中,周大庆留在门外。 男的面带微笑,朝卓永年拱拱手,以清朗的声音道:“道爷,想不到多年之后会在此地重逢吧?” 卓永年傲然不动,含糊以应道:“的确是想不到!” 口里说,心里可是急煞,听男的声口,他与“百草道人”是旧识,而自己完全不知道双方的关系,如果交谈下去,非露马脚不可,但事实上又不能不谈。 一男一女在上首几边椅上坐下。 女的一副端庄之容,配上她的美艳,显得高不可攀,贵妇人所应该具备的条件她全有了,差的应该是隐而不见的身世。 卓永年的手心在冒汗,他不认识对方,又不能问。 “施主是此间主人?”他采取主动。 “不错!” “现在该怎么称呼?”卓永年这句话问得相当技巧,他说现在是有别于过去,目的是在试着证实对方的身份。 “教主!”男的竟坦然承认了。 “啊!什么教?” “乾坤教!” “头一次听说,那这位……”目光朝女的一瞥。 “贱内!” “唔!神仙眷属!”卓永年一副方外人的姿态,内心感觉踏实了些,至少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与地位。 “道爷过誉!” “连夜要本道爷来,是有人得了急症么?” “不是急症,是痼疾,不忙在一时,”顿了顿之后,眉毛一轩道:“倒是有件事务必请道爷俯允。” “什么事?” “道爷医术通神,可以活死人而向白骨,着手即可成春,本教急迫需要这么一位高才……”说到这里顿住,观察卓永年的反应。 “要本道爷加入乾坤教?” 025 “是一项请求!” “本道爷乃三清弟子,岂能加入江湖帮派。”摇摇头。“休提!”表面峻拒,内心却是求之不得,这是意想不到的机会。 “道爷无妨考虑!”教主夫人开了口,声音相当悦耳,扣人心弦。 “如果本道爷不考虑呢?”卓永年以退为进。 “那也无妨!”乾坤教主极有风度地笑笑。 卓永年心里可明白得很,所谓无妨是故示大方,人已进入绝地,对方又已表明了身份,笃定是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飞,当然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一切的安排计划都没有白费,反比预期的更好,就像是天意。 东方白木立在卓永年身边,但心绪如潮,他一直在苦苦思索,主要的线头是周大庆,从客店求药方,到他与水宝人山时的出面解围,以及在山中的来去自如,都有其特殊的意义,再揣摹周大庆在求药方时说过的话,印证乾坤教主对卓永年的见面语,突然憬悟过来,只是不知道卓永年是否也已经测透? 乾坤教主夫妇站起身来。 “道爷今晚一定累了,好好休息,本座夫妻告辞!” “教主请便!”卓永年坐着没动。 两夫妻离去,周大庆伴同到院门之外又折了回来。 “道爷,这客舍是专为贤师徒安排的,上下房各一间,外面两厢空着。”说完,转头问外道:“小东,你进来!” 站在厅门边的小僮应声而入,人看来满伶俐的。 “见过道爷!”周大庆侧开身。 ‘小东叩见道爷!“跪下去叩了个头。 “见过这位……”对东方白周大庆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称呼! “他叫小黑,称他黑大哥吧!”卓永年作了提示。 “见过黑大哥!”小东深深一躬。 东方白点点头,没开口。 “小东是看管客舍的,现在起负责侍候道爷!”周大庆介绍完毕,转身朝外望了一眼,道:“消夜已经送到,小东,你去帮着摆整!” “是!”小东转身出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想就是送消夜的。 “还有消夜?”卓永年想客套一下,但只说了一句。 “一点小酒食,给道爷随便填填肚子,明天敝教主再正式为道爷接风。” “本道爷可是看病来的,用不着如此费事。” “礼不可失!”周大庆笑了笑。 也只片刻工夫,小东来请,周大庆带着卓永年与东方白到西厢房明间里,说是消夜,实际上却是一桌很精致的酒席,连器皿杯箸都是上等的,三个人分宾主坐定,周大庆亲自执壶斟酒,然后举杯,目光棱棱,隐有异样。 “敬道爷!” “好!” 照了杯,又斟上。 “黑老弟,敬你!” “不敢,请!” 双方又干了杯。 “不用敬来敬去了,本道爷最不喜欢俗套,随便吃喝自然些!”卓永年一直保持他那托大放任的脾性。 东方白是有心人,酒喝下去之后,他注意默察有无异样的感觉,果然,脑海里沉了一沉,突然间思想变成空白,但只是瞬间的现象,立即又回复清明,他知道“三恨先生”的解药发生了作用,再看卓永年,老脸也浮现出错愕的神情,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 正如所料,对方在酒里做了手脚。 周大庆始终面带微笑,但两眼神色的变化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东方白完全不形之于色,他知道精明的卓永年绝对会有所觉察的,他静待周大庆下一步的表演。 “呃!呃!”卓永年老眼闪现出茫然之色,左看右看,目光停在周大庆的脸上。“不对,这……怎么回事?” “道爷说什么?” “本道爷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东方白也做出茫然之色,心里却激赏卓永年的天才。 “道爷没什么不适吧?”周大庆一本正经。 “岂有此理,怪事!”卓永年瞪眼、攒眉、偏头想,然后望着东方白,“小黑,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师父,没什么嘛,我们从洛阳到桐柏山来采药……”东方白说到这里,突然两眼一瞪,“是不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哈哈……”长笑声中,乾坤教主慢步而入。 周大庆立即起身侧立。 卓永年与东方白怔怔地望着乾坤教主,完全不相识的样子。 乾坤教主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将头微点。 “道爷,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反悔……反什么悔?”卓永年茫然地问。 “你亲口答应本座,要以你的旷世医术襄助本座共建武林大业,所以把道爷你敦聘到此,怎么刚才会说出不知如何到此的话来?”乾坤教主一脸庄重之色。 “这……可是……”卓永年用手搔头。 “道爷,你不须按规加入本教为弟子,本座遵守诺言,聘为客席上宾,除了治病疗伤,别的不敢劳驾。” “道爷,这是开本教的先例!”周大庆接了一句。 卓永年目不转瞬地望着乾坤教主,老脸在不停地变化,似乎困惑于这匪夷所思的情况之发生,何以自己经历过的事会没有影子?他表演的功夫的确是到了家。 “小黑,你记得我们是怎样来的?”卓永年转头问。 “这……好像我们本来就在这里!”东方白凑和上了一角。 “怎么会是本来?” “师父,弟子……委实记不起来。” 乾坤教主始终保持他的风度,清朗中带着威严,微一莞尔道:“道爷,多喝几杯,恕本座失陪!”转头又向周大庆道:“你代本座好好招待道爷!” 周大庆躬身应了声:“是!” 乾坤教主再深望了卓永年一眼才转身出房。 周大庆重新落座劝饮。 彼此不再提失去一段记忆的事,胡乱谈了些不相干的江湖事,这顿酒约莫喝了一个更次才告散席,周大庆恭送师徒俩口正房后告辞离去。 东方白关好厅门,趋近卓永年,以极低的声音—— “看出教主的路道么?” “正如所料,真的是‘阴阳秀士’李思凡。” “那女的可谓世间罕见的尤物……” “唔!” “三恨先生所提的条件是要他夫妇的命……” “对那么美的女人下不了杀手?”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三恨先生与阴阳秀士李思凡夫妇之间到底何仇何怨,竟然以杀他夫妇作为条件?” “这只有三恨先生自己知道。” “下一步棋怎么走?” 026 “见机行事,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目前我们侦查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找出‘神沙’与‘仙粉’的藏处于以销毁,一个是设法了解当年乾坤教对付大化门的过程,门主郭天素和所有弟子的下落。” “第一个颇不容易,那等宝贵珍奇的东西,必定收藏严密,刻意防护,恐怕连教中的弟子也没几人知道。” “话虽如何,我们仍要尽力而为。” “第二个应该已不成问题……” “何以见得?” “三恨先生对丧失记忆的解药已经验证成功,大化门内三堂首席堂主西门昌一旦恢复了记忆,他会揭开这困惑江湖十多年的谜底。再说,根据我们目前所获得的资料,如果把它连串起来,大致上也可以描绘出一个梗概。” “对,但是人的思想是直线,而事实却通常是曲折的,也许西门昌所知无法完全解开这个谜底,当然,希望他能,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做。去睡吧,慎防隔墙有耳,我们的一举一动,切不可启人疑窦。”卓永年说完,逞自进入上道房间。 东方白进下首房间,灭了灯。 上了床却毫无睡意,不但清醒,思绪还相当复杂,根据先后获知的线索,他假想当年大化门事变发生的经过:“大化门循例举行谒祖大典,自门主以下齐集总坛,象征大化门的圣鼎里被人预置‘神沙’,引燃之后,发出鬼火蓝光,在场的全被照瞎了双眼,之后,以消灭记忆之毒药使所有的人丧失记忆,再以‘仙粉’使人复明,而复明者已经不复记忆发生了何事,可能也忘了身份,任由阴谋者摆布……” 梗概是如此,但其中细节和过程就无法想象了。 他又想到母亲临终转述给自己的亡父遗命,仔细分析,父亲在生前的这一安排近乎荒唐,但既成了遗命,不管合理与否非遵行不可。 接着,他又想到所经历过的种种…… 想着,想着神思恍惚起来。 突地,他感觉到床前似乎站得有人,这种感觉无以名之,姑且称之为一个超级高手所独具的特殊感应。 感应一生,神思立即清明过来,缓缓张眼,心头陡地一震,床前果然立着一条黑影,瘦高的个子,绝非卓永年,也不是侍僮小东,会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现在,他不能有任何行动,只是静待其变。 暗中,他本能地采取了应变措施。 “小黑!”人影开口,声细如蚊。 “你是谁?”东方白一听小黑的称呼便知不是陌生人。 “毕老三!” 东方白几乎“啊!”出声来,想不到毕老三居然也潜入这虎穴之中,天下第一神偷又号狐精的衣钵弟子果然是有几套。 “你怎么进来的?” “西门昌接应掩护混了进来。” “西门昌回复了记忆?”东方白振奋异常。 “不错,最得力的内应,我们也得到最好的线索。” “情况如何?” “我已经禀陈过师父,他会告诉你。” “你找我……” “没事,只是趁便跟你碰下面,我走了!”人影倏忽消失,真是来无声去无影,行动简直就像是幽灵。 意外的兴奋,使东方白更加没有睡意,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已距天明不远,才朦胧入眠。 山高谷深,天亮了许久还不见阳光。 东方白与卓永年刚用完早餐,周大庆便已到来。 “道爷早,黑老弟早!”周大庆笑着打招呼。 “早!”卓永年冷声回应。 “周大侠早!”东方白跟着回应。 “道爷,麻烦你去诊视一个病人!” “嗯!怎不送到此地来?” “病势沉重,移动不便!” “好吧,这就去么?” “是!” “小黑!”卓永年转头,“带着药箱。” 东方白点点头,进房里去背出药箱,他明白这药箱是不能离身的,因为里面有不能为人知的特殊行头,要是不谨慎被发现,那将前功尽弃。 三人离开客馆,周大庆前导,走向广场的左端。 现在是白天,景象清晰,整个谷地以广场为中央分界,一边是宏伟的宫殿式构筑,占地极广,后面靠着山壁,不问可知是会坛所在,另一边占谷地过半,是成行成列的小屋,看来是一般教徒的居所,屋舍间的通路上有人来往。西周是入云巨峰,东边峰巅已展布绚丽的朝霞。 东方白边行边想,要诊治的是什么样的病人?冒牌的“百草道人”会不会露出马脚? 万一……该怎么办? 行完广场,已是峰脚,眼前不见房舍。 怪事,病人在那里? 卓永年已觉出蹊跷,开口问道:“我们去那里?” 周大庆用手一指道:“病人在峰腰石室里,得走一段不好走的路,道爷不会有问题吧?” 经这一指,才看出峰间有石级蹬道蜿蜒盘旋而上,相当的险峻,有的路段是穿岩凿壁而过,像条隐现的巨蛇。 卓永年抬头望了望没有吭声,脚步不停,这表示他不会拒绝登峰,等于间接回答了周大庆所问的一句话。 沿石级爬升,初时不觉得怎样,及至登上十丈之后,才感觉其险恶,两尺宽的磴道,像绕在绝壁间的一条带子,要是不小心失足,结果难以想象。 当然,在武功高强者的眼中,险固然险,但也算不了什么。 东方白突然想到囚禁在地穴壁窟里的怪老人,难道要诊治的病人就是他?但依山形而论,高低位置却又不对,如果不是,有谁会住在山腹里得了重病而不移到平地? 爬升,不知耗去了多少时间,看着已到峰腰,磴道一个急转,进入复壁,一个丈许见方的窟洞呈现眼前。 周大庆止步道:“这就是了!”说完,率先进入。 卓永年与东方白互望一眼,跟着举步。 洞径很长,但却是笔直的,光线愈来愈暗,但不久又突然亮了起来,眼前出现一间石室,周大庆在入口处侧身一站道:“请进!” 卓永年与东方白坦然步了进去,一看,石室约莫三丈宽广,室内却是空无一物,离地丈许有个透光的小洞,设有铁栅,两人立觉情况不对…… “锵!”然一声震耳巨响,石室进口已被铁栅封住。 两人骇然大震,返身冲向铁栅,登时傻了眼,栅枝粗如儿臂,横直交焊,空隙只能容拳头伸出,相当地牢靠。 “哈哈哈哈……”周大庆在栅外放声大笑。 “这怎么回事?”卓永年栗喝出声。 “你两个应该心里有数!”说完转身离去。 卓永年与东方白面面相觑。 “这是山腹石牢!”久久东方白才挤出一句话。 “没错!” “我们……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想之不出!” “难道水二娘他们行事不密,被对方查觉了?” “极有可能!” “现在该怎么办?” “再说吧,把药箱放下,他们会有所交代的。” 东方白放下药箱,在室内走了两圈,然后靠壁坐下,卓永年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彼此一时无语。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变故,预示着这一次行动已经失败,两人被囚,其余的人会是什么遭遇就难以想象了。 两人默坐了约莫半个时辰。 “老弟,不对!”卓永年突然出声,身份既已败露,再没有伪装师徒的必要了,他改回原来的称呼。 “什么不对?” 027 第六章自败行藏进石牢 “你运功试试!” 东方白心头一动,试行提气,没任何异样。 “老哥,小弟我一切正常。” “可是……我多处穴脉不通,真气提不上来。” “噢!这……”东方白深深一想,“准是昨晚的酒作怪,记得几杯下肚之后,脑子里感觉沉了一沉,但眨眼间便没事了,当时小弟判断是预服的解药发生了效果,照老哥现在的说法便不像了,这到底……” “对,老弟曾蒙三恨先生青睐,本身具有辟毒之能……” 话才说了一半,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两人同时望向栅门。 人影出现,赫然是乾坤教夫妇。 打量了两人几眼,乾坤教主开口道:“道爷,委屈你师徒了!” 神情语调仍然保持着风度,就像刚来时接待一样,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东方白心中一动,称呼未改,显然身份还没被揭穿。 卓永年坐着没动,大声道:“这怎么回事?” 乾坤教主微笑着道:“这只怪道爷聪明得过了头,自败行藏。” 卓永年道:“本道爷不懂?” 乾坤教主笑笑道:“道爷既然一定要本座说穿,本座只好照办了。” 话锋顿了顿才接下去道:“原本奉请道爷入谷,是想仰仗道爷在医事方面的长才,唯恐道爷不肯安心留下,所以在酒里放了点留客住之药……” 卓永年气极地道:“对本道爷施毒?” 教主夫人接话道:“道爷精通百草之性,但对毒之一道看来并不高明,故而服食了还不自知,不过这留客住之药乃是毒中极品,非此道高手无法辨知,服了此药之后六个时辰,部份穴脉会闭阻,等于锁住了功力,尔后每月服食一粒解药,情况便不致恶化,否则将遭精血干涸之厄,此所以称之为留客住。” 徐娘半老,声音却娇脆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听起来悦耳之极。 乾坤教主又立即接回话道:“道爷在酒席之上,竟然把它当成了消失记忆之药,自己败露了行藏,可惜!” 笑笑又道:“不过,你师徒俩戏倒是演得不错,一唱一和,满生动的,要是本座用的是失忆之药,那可真被蒙住了。” 东方白感到啼笑皆非,吃了瘪还露了丑。 卓永年的心里当然也极不是滋味,“狐精”一向算无遗策,竟然栽了这么大一个斤斗。 丢人现眼是其次,最要命的是这一败露了行藏加上被毒所制,整个的计划全成了泡影,“阴阳秀士”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会用什么可怕的手段对付自己和东方白? 坤宁宫方面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这变故,仍然照计划行动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能言善道的狐精此刻竟开不了口。 “道爷,我们现在可以坦诚地谈谈么?”乾坤教主风度不变,所谓坦诚地谈谈实际上就是问口供,措辞极佳。 “本道爷既然栽了,随便问吧!” “本座说了是谈谈,不是问。” “事实上是一样。” “随道爷怎么说吧,先谈道爷的来路,如何?” “本道爷乃全真弟子,还有什么来路?” “对,不错,本座是说道爷另外的身份。” “还有什么另外的身份?” “比如说:派遣红衣使者入山的至尊王……”问话只有半句,一对本来清和的眸子突然闪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精芒,就像锐利的鹰眼,丝丝银线,似要穿透入的内心深处,被这种目光看定,使人产生裸体暴露的感觉。 毫无疑问,他要从卓永年表面上的反应,窥测内心的秘密,也就是以洞微的观察力来判断卓永年应答的可信成份。 东方白心头一动,对方竟然把自己和卓永年的身份怀疑到子虚乌有的“至尊王”方面,这可好,应该是一个转机,以卓永年的机智,必可据此而大作文章,果然…… “至尊王!哈哈哈哈……”卓永年站起身来,敛了笑声,煞有介事地肃容念道:“天下唯一主,四海颂至尊。”他真的抓住这机会。 乾坤教主夫妇齐齐面上变色。 “至尊王是谁?”乾坤教主失去了矜持,伪装得极好的风度外衣揭去了,露出他阴险深沉的本来面目。 “无法奉告!” “本座非要知道不可。” “说过了无法奉告!” “百草老道……”乾坤教主改变了称呼,语音也转为冷厉,“放明白些,你师徒现在是本座掌中之物。” “你能把本道爷师徒怎样?” “砧板上的肉,爱怎么切割就怎么切割。” “大言炎炎,恐怕你难以如愿。” “本座不信这个邪!” “你非信不可。” 就在此刻,“冷血无情刀”周大庆匆匆来到,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打了一躬身:“启禀教主,紧急情况!” 乾坤教主回身道:“什么紧急情况?” 周大庆道:“红衣使者已经在山中采取公开行动。” 乾坤教主脸皮子起了抽动。 教主夫人也告花容失色,栗声道:“我们走!” 乾坤教主狠狠地注视了卓永年和东方白一眼,这一眼说多恶毒有多恶毒,这种目光只消半眼就会让人刻骨难忘,所代表的心意就不必提了。手一抬,三人相将离去。 卓永年吐口气道:“问题严重了,我们不但无法配合行动,本身的遭遇更加难料,希望毕老三能把我们的消息传出去,可是……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东方白沉声道:“老哥,别急,要把你我当俎上之肉大概还没那么简单。” 卓永年苦苦一笑道:“老弟,我们有三关过不了。” 东方白道:“那三关?” 说着站起身来。 卓永年道:“头一关,我俩所中‘留客住’之毒解不了。第二关,山腹石牢无法突破。第三关,乾坤教主将对我俩采取激烈手段,死倒无所谓,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什么下场的确难料。” 东方白开始在石牢里来回蹀躞,时而举目,时而低头。 卓永年手攀铁栅,望着栅外市道陷入沉思。 两个人都在运用机智,苦思如何突破。 “天露丸!”东方白灵机一现,脱口叫出声来。 “你说天露九?” 卓永年回过身来。 028 “不错!”东方白靠了过去。“上次为了公主小玲入山求药,蒙三恨先生赠予五粒天露丸,小玲用了一粒,还剩下四粒,对‘留客住’之毒也许管用……” “快拿出来试试看!” 卓永年喜之不胜。 东方白立即取出一粒天露丸递给卓永年,卓永年忙不迭地纳入口中,和着津液吞了下去,然后倚壁坐下,他当然懂得任何灵丹妙药服下之后,必须配合本身功力助其行消,才能发挥速效,现在他穴脉阻滞,无法运功配合,但他还是闭目垂帘,等待契机,只要内元一升,便可进入顺序。 东方白又开始来回走动。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东方白停止走动,定睛望着嵌有铁栅的通风透光孔将头连点,似乎已悟出了什么路数。 通风口的铁栅粗细只及栅门之半,而且没有横枝,高度大约是两尺,宽一尺半,不连边一共是四条,如果不是离地太高,壁平如镜无可攀附的话,只要脚踏实地,凭膂力也可将之弯曲,脱困不致有太大困难。 “妙啊!”卓永年站了起来。 “老哥,什么妙?” “天露丸果然灵效,老哥我功力全复了。” “太好,第一关算过了,这第二关不成问题,过了一二关,第三关已经不算是关,根本上就不存在。” “你……有脱困之术?” 卓永年大是振奋。 “对,轻而易举。” “说说看。” “老哥,现在是白天行动不便,我们等天黑!” “好,等吧!” 两人靠牢壁坐下,闭目养神。 没有任何干扰,但时间却似乎停滞了,慢得使人难耐,死寂的境地,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但内心却不平静,意念不断地起伏翻腾。 等通风孔的光线黯淡下来,仿佛已捱了一百年那么长。 “老弟,天黑了!” 卓永年已经迫不及待。 “会不会有人来?” “应该不会,他们在忙着应付红衣使者。” “对了,红衣使者怎么回事?” “老弟应该想得到,所有潜入山区的都是……” “小弟明白了,这是绝棋一着,我们开始行动。”说着,走到通风孔下,抬头望了望,“老哥站直是五尺稍多,小弟叠上去应该有丈二,足够了!” “你是想撬开……” “不用撬,小弟有利器正好派上用场。” “哦!好,我们开始。”卓永年走过去面壁挺立,两手平伸撑住牢壁,变成了一个很扎实的架子。“来吧!” 东方白一耸身,轻轻踏上了卓永年肩头,脑袋正好对正洞口,现在可以看出洞径深约六尺,换句话说,也正是这片牢壁的厚度,洞外是悬岩是绝壁可就不得而知了。 “老弟,怎么样?” “不会费事!” 东方白拔出宝剑,贴上栅枝,运起功力,宝剑发挥了妙用,精钢打造的铁枝变成了软铁,他逐枝贴触一遍,然后剑锋对着下端连框之处,用力削切,铁校发生丝丝的刺耳割锯声,逐枝切断之后,收起剑,逐枝向上扳转,口里说声:“成了!”轻轻跃下地来。 卓永年后退,斜向上望,通风口洞开,栅枝上弯,已经变成了通道,转过头,怔怔地望着东方白腰间的神剑。 “老弟!”声音有些激颤,“老哥我忍不住要说。” “老哥想说什么?” “你这口宝剑……” “怎么样?” “老哥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武林掌故,两百年前,‘剑神’欧阳父子仗着一柄仙兵,在金顶剑会上使当时的八大剑派掌门折剑铩羽,据说那柄仙兵能使百炼精钢变成软铁,还有许多妙用,被称为‘剑神之剑’,之后,人剑都失去下落,老弟这剑莫非……”熠熠眸光在暗夜中闪亮,直照在东方白脸上。 东方白沉默了许久。 “老哥,小弟不想对你隐瞒,这正是‘剑神之剑’,不过务请守口,如果传扬开去,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老弟,这……不需你嘱咐,老哥我省得,从此刻起,绝口不提半字。” “小弟敬谢。” “有人!”卓永年低呼一声,仰头望向通风口。 东方白心头一震,他自己毫无所感,卓永年却察觉了,耳目之灵警的确是超人一等,他也举目凝望通风孔。 一个人头,从孔里慢慢探了出来。 牢里现在是漆黑一片,两人摒息以待。 “师父!”人头发出了声音。 “是老三!”卓永年既惊且喜,“下来吧!” 人影逡出,落入牢中。 “师父,这通风孔的铁栅怎么……?” “是我们设法弄开的,你怎么来了?” “西门昌通的消息,秘牢的位置是他指点的。” “外面情况怎样?” “二十几个红衣使者已经搅得山里地覆天翻,这一着棋真是妙透了。”看不清毕老三脸上的表情,但从声调可以听出他的得意。 “有什么进展?” “弟子在听说师父与东方兄失事之后相当着急,本意是想先来探探,再设法……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吐口气接着又道:“有两件事,一件是向师父禀报,另一件是请师父出个主意,以师父的机智,定能想得出办法。” “一件一件说。” “是,头一件要向师父禀报的是大化门消失的谜底已经由西门昌的口里揭开……” 东方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这可是久待的佳音。 “说下去!”卓永年的音调也透着激动。 “这桩困惑武林多年的公案大概是这样的,当年大化门副门主吕大器实际上是乾坤教主的第一把手,预谋潜伏在大化门,就趁那年大化门举行谒祖大典,在圣鼎里预置了能使人目盲的‘神沙’,在典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神沙被引燃,发出强烈蓝光,在场的全失去了视力……” “嗯!说下去。” 029 “之后,吕大器立即以副门主的身份抑止了现场骚动,声称有灵丹可以使所有的人复明,接着由他的心腹将使人忘记过去的毒药放入每次大典例必领受的圣水缸中,使每一个参与的弟子服下,连门主也在内,然后再燃‘仙粉’,使所有的人复明,但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西门昌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东方白忍不住问。 “这是他恢复记忆之后,以他所知的当时状况,再加上‘三恨先生’和‘不为老人’综合所有情况作出来的判断,我只作事件经过的陈述,那些细节……” “我明白了,你还是说下去。” “在所有的大化门弟子双目复明但已忘了身份的情况下,吕大器发令驱策,率领所有弟子连同门主离开总坛,全变成了乾坤教的基本教徒。” “毒辣、离奇,简直教人难信!”东方白连吐大气。 “情形大概就是如此。” “门主现在人呢?” “生死下落不明。” 东方白心头一沉。 “现在说第二件事?”卓永年语音沉重。 “这第二件事是请师父谋对策,目前已经知道乾坤教主赖以为祸的‘神沙’‘仙粉’全藏在总坛密室,但密室警卫森严,全由心腹弟子把守,只有‘乾坤使者’可以自由出人,要消灭祸源计无所出。” “让我想想!”卓永年沉思起来。 “老三!”东方白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乾坤教徒绝大部份是大化门弟子,为何不用三恨先生的解药使他们恢复记忆?那样,整个的情况便可改变。” “已经想到,目前不能。” “为什么?” “解药中有几味药料极为珍奇罕贵,无法大量泡制。” “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东方白摇摇头。 “此所以不为老前辈特别约束所有行动的人手,对一般乾坤教徒尽量避免伤害,目标只对该教高级人物。” 卓永年突然大叫一声:“有了。” 东方白与毕老三齐转身面对卓永年。 “老弟,乾坤教秘室只有乾坤使者能进出……” “是,老三说过了。” “你有一套行头,两块金牌。” “老哥!”东方白立即意会过来。“小弟明白你的意思了。”想想又道:“秘室里除了‘神沙’和‘仙粉’之外,可能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东西,如果能够顺利地混进去,应该以什么方式销毁较为妥当?” “噢!这个……火是不能用,只有用水。” “秘室里能找到水么?” 卓永年默然,这的确是个问题。 “别愁,由我来办。”毕老三接上口。 “你?”卓永年以怀疑的口吻问。 “师父,弟子也准备了一件行头,准备必要时用,所缺的是金牌,既然……东方大侠有两面,这不正好么?”虽然他年长于东方白,但东方白称他的师父老哥,无形中矮了一辈,他只有称东方大侠了。 “老三,我们各称各的,东方大侠四个字不好消受。”东方白笑着说。 “好,那就东方兄吧!”毕老三马上应口。 “老三!”卓永年不理两个人怎么称呼,迳自说他自己的话,“你的意思是要跟东方老弟一起行动?” “是这意思!” “也好,两人行动,对各种情况比较容易应付。” “现在时辰还早,来往活动的人多,行动诸多不便,弟子先出去作必要的安排,等一个时辰之后……”说着转向东方白,“东方兄,我们在峰脚下会合!” “好,就这么说定。”东方白从贴身取出一面金牌递到毕老三手上。 毕老三接过,耸身攀上通风孔,钻了出去。 忽地,一道强烈的灯光从铁栅门照了进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知道是查牢的,不加理会。 不久,灯光移去,石牢回复黑暗。 月黑! 无风! 天空像一个缀满银钉的罩子罩在壁立千仞的峰顶上,整个总坛平静得像是熟睡了一般。但有心人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星光下,两条高逾常人的黑影缓缓边向广场另一端的总坛,尖而高耸的头罩是最特殊而醒目的标志。 这两条黑影,正是东方白和毕老三乔扮的乾坤使者。 “老三,我们摸错了位置怎么办?” “不会,西门昌交代得很清楚。” 两队巡夜的从不远处交叉而过,没看两人一眼,“乾坤使者”具有特殊身份,由教主直接指挥,对一般弟子操指挥生杀之权,而且身份是秘密的,有任务时著上特殊的服饰,在平时,谁也不知道谁是使者。 渐行渐近,到了坛口灯光照及之处。 四名抱剑警卫闪现。 “乾坤大造,万物之源。”东方白念出。 “四海同参,唯我为尊。”四警卫齐声应和,然后齐齐扶剑为礼,礼毕,其中之一道:“请使者出示号牌!” 东方白与华老三亮起早已捏在手中的金牌。 四警卫退开。 两人昂然而入。 030 穿过宽广的甬道,眼前是一条横向的长廊,与两道交通成了字形,又有八名警卫从两端围上,其中一个似是带班的头目,先朝两人打了一躬才道:“请准验牌!” 两人递出号牌,心里是忐忑的,因为这两面号牌的持有人早已失踪,那头目反覆看了看,双手递回,然后以异样的眼光看着两人,似乎有话要问又不敢的样子,久久才憋出一句话道:“两位是六号七号?” 东方白暗自一震,故作怒声道:“这不是废话么?” 头目蹑嚅地道:“是,不过,两位……” 东方白立即道:“小遇事故,今天才回舵!” 头目朝旁一闪,弯腰道:“请进!” 两人挪步,迎面是一列长大的格扇门,紧关着,里面没灯,不知道是什么情景,但一望而知这就是会坛。 向左循长廊绕过会坛,到了坛后,是两扇铁门,又是四名守卫,充足的眼神,彪悍的体态,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八只精芒毕射的眼睛在两人身上绕了绕,其中一个道:“请使者报出口令!”双目灼灼,一点也不马虎。 毕老三阴阴地道:“风云变色。” 东方白摆手道:“紧急情况,快开门!” 那名守卫立即打开了锁,推开门扇,两人大步而入。 又是一条甬道,约莫五六丈长,正对着一道门,上了锁,却不见人现身,照形势推测,这里已是坛后的岩腹。 毕老三以极低的声音道:“使者进密室都是临时领取钥匙,这由我来表演,你掩护我,别让外面看出蹊跷。” 东方白立即横身遮挡。 毕老三摸出一串百合钥,开始施展空空妙手开锁的功夫,这锁想是特别设计的,弄了半天就是打不开,东方白不由着急起来,要是锁打不开,不但徒劳往返,大事不成,还会被外面的守卫看出破绽。 “不行么?” “别急!”毕老三一试再试,口说别急,其实他心里也很急。一声轻“咔!”锁终于打开了,下意识地作了个擦汗的姿势。 推开门,进入,又把门反掩上。 毕老三取出火摺子晃亮,找到灯点燃。 秘室不大,三丈见方,空荡荡地设任何摆设,只正中央摆了个大红木柜,柜子也上了锁,毕老三轻声道:“就是这个!”立即又施展他开锁的功夫,这一次似乎对了路,不费多大的力便打开了,急忙揭开盖子。 柜子里有两个大肚银瓶,足两尺高,瓶盖一红一蓝,瓶子旁边有十来个放鬼火的铁筒,不用想也知道柜子里的物事是什么了。东方白有些紧张,急急地道:“老三,我们动作要快,你看该怎么料理?” 毕老三撩起一口钟似的宽大黑衫,腰间挂了一大串水袋,笑了笑道:“快打开瓶盖。” 东方白用力拔瓶盖,不动分毫,改为旋转,开了。 毕老三取下水袋朝瓶里灌,又递一个水袋给东方白道:“铁筒发火孔!” 东方白当然一点就明,把十来个铁筒的发火孔全灌上水,不一会功夫,带来的水袋全用完,看已经差不多了。毕老三把空水袋全扔进柜里,然后重新锁上,直起腰,得意地“哈!”了一声道:“大功告成,乾坤教这下可没猴儿耍了!” 话声才落,门被推开。 两人猛可里一震,转身看去,傻了,一个黑衣怪人当门而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乾坤使者”,双方僵立着。 “老几?”乾坤使者踏进门。 “老六!”东方白模仿符老六的声音硬起头皮回答。 “老六,你……不是……还有老七……”透过头罩舰视孔的凌厉目芒扫向毕老三。 毕老三不慌不忙地迫近乾坤使者。 “我们是奉了教主密令去执行一项特别任务,所以……”闪电般的动作,利刃从衫里透出,插入对方的软肋。 一声短促的闷嗥,乾坤使者身躯一个急旋,歪了下去,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出其不意,致命的一刀,干净而利落。 华老三是快刀能手,这一点东方白领教过。 “看看他是谁!”东方白移前两步,弯下腰,一把抓掉死者的头罩,一看,“啊!”地叫出声来,死的赫然是“冷血无情刀”周大庆,玩刀的死在刀下,这的确够讽刺。窒了窒,再搜出金牌,背面刻的是二号,周大庆曾是二号使者,这是万想不到的。 “走!”毕老三偏了偏头。 两人从容步出密室,一路无阻,到了会坛外的广场。 “东方兄,你先回石牢去歇着,请转告家师,一切安排就绪,准卯时发动,目前有十二位大化门的高级弟子已经恢复了记忆,内应的人手足够。” “为什么不选在黎明之前?” “这是个大关键,必须要安排在日出卯时。” “什么原因?” “到时你就明白,我现在得马上去进行另一件大事,你快回去,密室的事可能很快就会被对方发觉,我们必须争取每一分时间,否则会误大事。”说完,匆匆离去。 东方白循原路回到峰腰石牢。 卓永年在听完东方白叙述完此行经过之后,极为振奋地道:“老弟,我们运气好,所以一切顺利,不过最难得的是三恨先生在收了水宝那任性的丫头作义女之后,一改作风,插手相助,如果不是他,我们要对付乾坤教可是难上加难,根本无从着手,这也许就是天意。” “小弟也有同感,”略顿又道:“令高足毕老三是个了不起的人才,看他行事真可媲美老哥不逞称让!” “本领通了天,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偷’字!” “话不是这么说,各有各道。” “好一个各有各道,哈哈哈哈!” “老哥,有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 “乾坤教徒绝大多数是大化门弟子,一旦行动,他们在记忆未复之下,必然效忠乾坤教,如何避免杀伤?” “此事已有安排。” “怎么安排法?” “很妙的安排,他们的早饭全定在黎明之前,我们从三恨先生处得到一种药物,在各个厨房里做手脚,他们用完饮食之后,便会脚瘫手软,在一个时辰之内无法行动,就谈不上杀伤。” “哦!”东方白立刻明白了毕老三所没有说出的所谓关键问题,接着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动一刀一剑解决乾坤教……” “老弟,事情没那么如意。” “为什么?” 031 “这把戏只能对付一般弟子,教中也有毒道高手,而且高级弟子的饮食另有专厨,如果在专厨里也如法泡制,会马上被识破,将促使他们采取另外的手段应付,我们的计划就会遭到阻挠,所以不宜打草惊蛇。”话锋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你来时已经看到那入谷的天堑洞道,要是他们警觉了而加以封锁的话,我们的主要援兵进不来,凭你我数人之力能成事么?何况他们并非是一群土鸡瓦狗,一击可破,整个辛苦设计的行动岂非全被破坏!” “嗯!小弟一时没想到这么多。” “记住两件事,第一,行动之时作红衣使者装扮。” “好!” “第二件,乾坤教主夫妇由你对付。” “杀?” “对,这是老哥我答应三恨先生的条件,务必要履行诺言,不过得暂留活口,有几个大问题要从他口里求答案,你只记住最后实践诺言便成了。” “小弟会记住。” “时辰还早,我们先养足神。” 石牢的通风孔透进了曙光,卯时已到。 东方白著上了“红衣使者”的行头,卓永年仍是原样,两人先后钻出了通风孔,借着毕老三来时留下的丝绳捶了下去,落到磴道,选了个岩褶隐住身形。 谷底一片宁静,除了少数人影在会坛附近晃动来往之外,还没见有什么征兆,但东方白和卓永年的内心是紧张的,因为行动的时辰已到,希望不发生任何意外。 焦灼地等待。 蓦地,一声“隆!”然巨响破空而起,全谷应呜,宛如天坍地陷,一道浓烟从会坛的右侧方冲起,紧接着橘红的火舌从浓灯中吐出上腾。 卓永年冷沉地道:“行动开始了!” “当当当……”急剧的警钟大响。 人影出现四下奔窜,但为数不多,显然绝大多数的弟子已被三恨先生的妙药控制而无法行动,是以应变无人。 东方白急声道:“我们下去。” 卓永年道:“且稍待片刻!” 居高临下,谷底状况一目了然。 一道红潮,从隧道口冲了进来,无人拦截,直流向会坛前的广场。 卓永年道了一声:“走!”两人沿磴道急泻。 来人近百,清一色的红色披风蒙面,东方白率先奔到,混进了红潮之中,到了会坛之前,乾坤教徒也已从不同方向涌到,横列宫殿式的大门之外,红潮停顿,变成了对阵的形势,双方人数差不多相等。 一伙人从会坛大门涌出,当先的是乾坤教主夫妇,后随四老者,两中年,四名尖头黑衫的“乾坤使者”。 四名乾坤使者扇形散开。 乾坤教主夫妇的神色居然没有改变,仿佛有所恃而不恐,这使东方白感到相当困惑,如此剧变,竟能保持镇定,的确令人猜之不透。 “谁是为首的?”乾坤教主发了话。 “老夫!”一名红衣人越众而出,语音苍劲。 “至尊王手下?” “不错!” “图谋本教的目的何在?” “目的有二,第一,天无二日,江湖无二主,有至尊门就不能有乾坤教。第二,了断大化门陈年公案。” 乾坤教主身躯显然地一震,但面色不改。 东方白挤在最前端,他听出红衣老者是“不为老人”的声音,不用说,这批红衣人全是坤宁宫的弟子,披风加上蒙面,根本就男女不分,老少莫辨,除非开口说话。 “哈哈哈哈……”乾坤教主狂笑起来,半晌才敛了笑声道:“至尊门,好狂妄的口气,至尊王到底是谁?” “你阴阳秀士还不配问。” “哈哈哈哈……”乾坤教主又狂笑起来。 在场的乾坤教徒蠢蠢欲动,红衣人方面却极镇定。 乾坤教主在笑声中扬起了右手。 四名乾坤使者立即超前,亮出铁筒,对正前方。 只要喷出鬼火,红衣人方面难免目盲之厄。 东方白一看,他出面的时机已到,他知道这四名使者手中的铁筒必无后继,因为秘室中的‘神沙’和备用的铁筒已被摧毁,照算乾坤教一共有八大使者,除二、六、七,三个已除之外,应该还有五个,但眼前只有四个。 时间不容他多想,一个弹步,飘到“不为老人”的前面。 “你又是谁?”乾坤教主喝问。 “至尊门首席红衣使者!”呛地一声亮出了“剑神之剑”,双手握柄,立于当胸,内力提到十成,贯注待发。 “放!”乾坤教主栗喝了一声,上扬的手下切。 不为老人和所有红衣人以极快极划一的动作背转身去同时紧闭双目,这一着是抵御鬼火唯一的妙法,乾坤教主方面也是同样的动作。 绿芒一现,随之四道强烈的蓝光暴闪。 如响斯应“剑神之剑”白芒迸射,有如烈日。 “啊!”惊呼爆起。 双方的人回过身来。 东方白原姿不动,那样子俨若天神。 爆炸起火的屋子仍在燃烧,烈焰飞腾,但无人扑救。 太阳冒出山巅,朝晖与烈焰互相辉映,变成一谷红。 乾坤教主夫妇已退到后面,四老者与二中年变成了第二线,第一线的四名乾坤使者已拔出了长剑。 “你们上!”乾坤教主高声发令。 四名乾坤使者仗剑欺身,红衣人方面立即有四人迎上,剑芒闪起,揭开了搏杀的序幕,一搭上手便激烈十分。 东方白中间切入,他志在乾坤教主。 四名老者两用掌,两用剑,围上了东方白。 红衣人分开从两端儿上,呐喊声中,乾坤教徒纷起迎战,惊心动魄的场面叠了出来,杀声,兵刃交击声,惨叫声……汇成了一曲疯狂而恐怖的乐章。 四名乾坤使者与四名红衣人旗鼓相当,搏斗惨烈。 四老者圈住东方白,剑掌交加,此进彼退,配合得严丝台缝,似是一个奇门阵势,威力相当惊人。 两名中年人横剑护在乾坤教主“阴阳秀士”李思凡夫妇身前。 战况愈演愈烈,整个谷地疯狂了,四周的插天巨峰仿佛也在震颤。 乾坤教徒在混战中不断倒下,红衣人占了绝对优势,约莫盏茶工夫,乾坤教徒开始脱阵溜走,抵抗力急剧减少,倒地的快速增加。 突有四名红衣人分别迫向乾坤使者酣战的四对,“退下!”几乎是异口同声,正在搏斗的四红衣人各自朝对手猛攻数剑,然后抽身弹退,新进的四人立即补位,不用剑,脚一立稳,随即立掌当胸,形态十分诡异。 四使者出剑。 四红衣人双掌登出。 032 四使者剑至中途突然停滞,四红衣人上步,手掌伸缩之间疾劈而出,“砰!砰!”声中,惨叫叠起,四使者栽了下去。 混战的场面很快接近尾声,乾坤教徒顽抗的寥寥可数。 东方白突然发现乾坤教主与两名中年失去了影子,不由心头大急,手中神剑立展神威,绝式攻出,惨嗥声起,一名用剑的老者倒栽出圈子,其余三老者也波分倒退,他不加理会,弹身冲进会坛门。 掌劈乾坤使者的四名红衣人之三分别扑向三老者。 两端混战的场面已结束,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 半数红衣人跟着东方白冲进会坛。 坛门大开,东方白挺立在门外,乾坤教主夫妇端坐在铺有黄布的长案之后的高背交椅上,后面是黑色布幔,绣着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八卦,顶上悬着“唯我独尊”的巨匾,长案两侧各设有十把交椅,此刻全是空的,以整个会坛来说,相当的够气派。 红衣人涌到,停在东方白身后。 “李思凡!”东方白开了口,“乾坤教已经土崩瓦解,你想称霸江湖的美梦也到此为止,本人受‘三恨先生’之托,要手刃你夫妇。” 没有反应。 “在本人没下手之前,要问你一句话,大化门门主郭天寿的生死下落如何?” 依然没有回应,两夫妇端坐如故,连眼都不眨一下。 五名红衣人与卓永年上步到门边与东方白并立,红衣人之中一个手拄铁杖,不用说,她就是坤宁宫的总管“铁杖姥姥”。 “铁杖姥姥”暴喝一声:“拿下再问。” 东方白踏进坛门,其余五人跟着涌入,半月形圈住长案! “死人!”卓永年栗叫了一声。 东方白这才发觉李思凡夫妇双目无神,立即翻越案桌,伸手一探,果然是断了气,一时之间不由木住了。 夫妇俩会在会坛里自决了,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五个红衣人揭开了面巾露出本来面目,分别是“不为老人”、“铁杖姥姥”、护法“无弃”“无尘”两老尼和公主小玲。 在场的全呆住了,谁也说不出话。 033 第七章金蝉脱壳,恩仇难了 东方白木立着,双手按着长案,两眼直楞楞地望着会坛门外,仿佛现场只他一个人存在,他连思想都麻木了,大化门消大之谜已揭开,但他最大的愿望却落了空。 乾坤教主夫妇自杀,大化门主郭天寿的生死下落将永远成谜,母亲的遗言也就永远无法完成,想不到费尽心力,到头来成了画饼。 所有在场的,全瞪着乾坤教主夫妇的尸体,谁也没开口,这谁也估量不到的意外,把他们给震呆了。 一个白发拄杖的老人缓缓自外面来,映入了东方白的眼帘,把东方白从失神的状态中唤醒,意识在刹那间恢复,定睛注定来人。 这白发老人是何许人物? 老人逐渐迫近坛门。 会坛内的人惊觉,纷纷回身。 铁杖姥姥暴喝一声:“来者何人?” 老人充耳不闻,双目前视,保行徐缓的步度进了门。 铁杖姥姥横起铁杖,其余的也摆出了戒备的架势,所有凌厉的目芒全集中投注在老人身上,气氛顿呈紧张。 卓永年突然上前,高举双手,示意众人退开,显然他知道老人的来路,众人在他的示意了朝两侧退开数步,空出了案前的一段。 老人目不斜视,直走到长案之前停住。 东方白是站在案后,此刻与老人成了正对面,他并不认让这老人,但从卓永年的表示判断,对方不会是敌人。在此时此地现身,必有所为,绝非偶然。 老人凌厉的目芒,直盯在业已自决的乾坤教主夫妇脸上,连瞬都不瞬,就像是钉子钉入木头一样,他到底要看什么? 乾坤教主夫妇除了双目无光之外,面色丝毫未变。 所有在场的全摒息而观。 老人突然大叫一声:“金蝉脱壳!” 这一声喊叫,震撼了所有在场的人,“金蝉脱壳”表示自杀的并非真正的乾坤教主“阴阳秀士”夫妇。 东方白除震惊之外还感到极度的困惑,昨晚入谷,在宾馆里他曾见过乾坤教夫妇,是他两个绝对错不了,难道说见到的根本就不是? 可是有西门昌作内应,还有精明干练的毕老三在暗中,应该不会没发觉…… 在场的难道没半个认识“阴阳秀士”? “狐精”卓永年跟着栗叫了一声:“金蝉脱壳?” 老人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她对这一道也进入了门槛,江湖上几人能识破?” 他口里的“她”谁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公主小玲激动地道:“不是乾坤教主夫妇!” 铁杖姥姥接着道:“莫非是易容顶替?” 这一说,东方白突然醒悟过来,难怪夫妇俩在非常的情况之下,神色始终保持不变,易容瓜代显然没错。 老人扫了铁杖姥姥一眼,似乎默示她的猜测正确。 卓永年道:“老夫一向自诩对易容之术颇有心得,想不到居然看不出。”说着,望向老人道:“前辈是此中翘楚,易容之术各有门道,可否请揭开顶替者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每个人心里急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老人抬手道:“挪开长案。” 东方白与公主小玲同时伸手案边,两人成了面对面,四目交投,各自的心里起了相同的异样反应,目光突呈胶着。 公主小玲面巾已除,是本来面目,而东方白易容未解,仍是小黑,但互通的是眸子,这只是短暂的片刻,两人各端起案桌的一边,挪移开去。 乾坤教主夫妇身前已没有阻隔。 老人把拐杖挟在胁下,探手怀中取出一个小瓷葫芦,拨开塞子,倒了些白色粉末在手心里,塞好葫芦放回怀中,然后双手互搓,使粉末遍布十指和掌心,上前两步,分别在死者脸上摩了一阵,指头轻勾,一层薄膜应指而脱。 死者真面目显现,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铁杖姥姥栗声道:“原来是他!” 卓永年道:“他是谁?” 铁杖姥姥激动无已地道:“大化门副门主吕大器!” 卓永年道:“令大化门覆灭的内奸?” 在场的全起了激动。 两名老尼各宣了一声佛号。 东方白脱口道:“这女的是谁?” 没人回答,看来没人知道这女的是什么来路。 公主小玲道:“两个替身是怎么死的?” 老人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毒!” 一个字又使在场的起了震撼,看来“阴阳秀士”夫妇不但精于易容,又会用毒,而且心思手段也相当狠辣。 吕大器作了内奸,得到了叛逆与应有的下场。 罪魁祸首呢,就这么兔脱了? 猎猎风响,火势已蔓延到了会坛,热浪开始透入。 老人转过身来,目引全场一遍,冷沉地道:“祸根仍在,你们不宜暴露真面目,乾坤教还有不少余孽幸存。” 在场的纷纷掩上面巾。又回复红衣人形象。 卓永年忽然大叫一声:“小黑,我们走,快!”当先冲出了会坛门。 东方白不逞多想,立即跟上。 两人冲出会坛,只见广场上已差不多清理完毕,远处人影浮动,流向出谷洞道,这些全是被掳劫控制失去记忆的大化门弟子,在没有足够的解药使他们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只有任由他们散去各奔前程一途。 “老哥,我们去那里?”东方向边看边问。 “跟我来!” 卓永年脚步没停,像有什么急事。 东方白只好紧跟着跑,绕到会坛右后侧,又是一处登峰楼道,卓永年仿佛胸有成竹,毫不迟疑地往上爬,经过三转四折,壁隙间现出一个洞口,不见人影。 东方白回头下望,会坛已成火海。 034 卓永年已进入洞中,东方白疾步跟上,深人的莫五六丈,眼前现出一间宽大的石室,室内有被褥和饮食用具,依然不见人影。 卓永年到了石室角落站住,用手指了指,道:“不错,就是这地方,洞中之洞。” 东方白靠过去,才发现石室部赫然有个三尺见方的洞孔,一块石板挪在旁边,伸头一看,下面又是一间石室,但昏暗不明,仅能略辨物,是个双层洞。 “老哥,下面还有一层,我们等于是在楼上。” “不错!” “老哥怎么会知道……” “西门昌提供的线索。” “我们来做什么?” “你仔细看下面,你曾经进去过。” 东方白蹲下身,朝洞中之洞望去,仔细看识了一会之后,突然“啊!”出了声,道:“下面是通向地穴的半壁石牢,囚禁那怪老人的地方?” “对,没错!” “里面似乎……没人?” “下去查看!” “怎么下去?” “现成的工具!”卓永年顺手朝身边一捞,是一盘绳索,索头系在一根人工凿成的石桩上,抖了抖绳索又道:“这是他们送东西和上下的工具。” “好,小弟下去查看一下。” “我是忽然兴起的念头……” “什么念头?” “被囚禁在这等隐秘的地方,还加上了一般精钢刀斧不能断的锁链,被囚者绝非等闲人物,我怀疑怪老人会不会就是大化门门主郭天寿?” 东方白一听,顿时激越起来,这实在是大有可能,立即从卓永年手中接过绳头,双脚一伸,翻身入洞下垂,双手攀住洞沿道:“老哥,你抓牢绳子慢慢放!”说完,双手十指一松,抓紧绳子向下悬缒,离地还有丈许,便迫不及待地松手。 落了地,目光四下一扫,不由透心冰凉。 石牢里没人影,链子曳在地上,链头已空。 “阴阳秀士”临走还劫带怪老人? 怪老人真的是大化门主郭天寿? 找不到郭天寿,自己的大愿如何完成? 他恨得咬牙切齿,木在石牢里半天透不过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摧毁了乾坤教,结果是一场空,大愿难偿。 “阴阳秀士”夫妇精于易容之术,这一走脱,江湖茫茫,要再找到他们,的确难如登天。如果他挟持的真是大化门主,那他等于有了一道护身符,对付起来更加不易,就事论事,大化门名实俱亡,他挟持人质的目的何在? 头顶传来卓永年的声音:“怎么样?” “人已被劫走!”东方白咬着牙回答。 “啊!我们真的慢了一步。” “追,带人逃走,行动必受限制,谅来走不远。” “老弟,阴阳秀士何等狡狯,那会让人追上,山里地形复杂,要是有心躲藏,一千个也能匿迹潜踪。” “就这样算啦?” 东方白是情急之言,话出口才觉得不妥,但已无法收回。卓永年参与行动,目的只是为了揭开大化门消失之谜,他没有理由穷追下去,而自己却是为了本身大愿,自己的事自己了,何必依赖别人,反而落因人成事的口实。 “老弟,别急,我们慢慢盘算,现在你仔细搜查一下,看看怪老人有什么痕迹留下,也许会发现宝贵的线索。” 这话不无道理,东方白不再言语,开始搜查。 由于时间久了,眼睛逐渐能适应牢里暗淡的光线,再加上内功深厚者具备的超常视力,不说纤毫无遗,在正常光线下一般视力能看到的东西倒是不虞失漏。 水罐、破碗、草席,甚至一片破布,他都一一检视,然后再延到牢壁,每一寸都不放过,目视手触,像寻宝似的仔细探索。 这只是一种想来或许有可能的行为,并不保证怪老人真的会有什么痕迹留下,即使一无所获,也不会产生失望,因为本来就没存什么希望。 看看全牢搜遍,什么也没发现。 剩下最后一个角落,他仍不放弃,耐心地搜查,突地,他发现高地尺许的牢壁上一块碗大的微凸岩石有些松动,天然石穴,这种现象本不足奇,但他仍不忽略,曲指叩击,有空洞的反应,凸石只是表面略浮,无处着力,想了想,力贯指尖,插入岩石,然后用力一抓,石头应指而落,现出一个可容拳头伸入的小洞,有意无意地伸手往小洞里探去,指尖触及了一样软软的东西,不由心中一动,张开两指,拽了出来,他一下子呆住了。 那是一本小小的绢册,卷成筒形。 绢册,意味着什么?他的心开始狂跳。 “老弟,有没有什么发现?”卓永年的声音又传。 “有!” 东方白胸怀坦荡,不想隐瞒,他已经料到这绢册可能是秘笈一类的珍物,但依然直承不讳。 “什么东西?” “还来不及细看,小弟这就上来!” “好,上来吧!” 东方白双手抓住绳子,交替上缘,再加上卓永年收绳,很快地便登上了顶层石室。 “老弟,你搜到什么东西?”卓永年迫不及待地问。 “一本小册子!”扬了扬手中绢册。 “哦!什么册子?” “小弟还没看过。” 说着,走到石室日光亮处,迎着光一看,只见这绢册已经发黄泛灰,看样子年代相当久远,书签上有四个古篆字。 卓永年凑了过去。 “秘剑宝笈!”卓永年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 035 当然,东方白也早已看了出来,这是一本剑笈,持绢册的手在微微发抖,剑笈,对武林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尤其是爱剑的人。东方白爱剑,用剑,同时也沉而于高深的剑术,这本剑笈对他等于红粉之于美人。 毫无疑问,这本剑笈是遭囚的怪老人密藏的。 怪老人之被囚,难道与这部“秘剑宝笈”有关? 怪老人到底是何来历? 东方白一个劲地在想…… “老弟,恭喜你!”卓永年拍了一下东方白的肩头。 “恭喜……我?”东方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错,这是难得的机缘。” “是不是机缘还很难说!” “对了,快翻看有没有签署或者注记什么的……” 东方白开始逐页翻检,里面图文并茂,半面口决半面图,每一页都是如此,字是工楷,图是工笔,显见这著录的人相当有才华。页数并不多,很快便翻到了底页,后面的签署是“秘剑主人手著”六个字。 两人同有失望之感觉。 秘剑主人是谁? 秘剑二字的涵意是什么? 是怪老人!抑或怪老人只是获得者? “老哥听说过秘剑主人之名么?” “前未之闻!” “这可就难以……” “现在先不管这些,收起来吧!” 东方白怔了片刻,才把绢册纳入怀中。 “老哥,据小弟猜想,怪老人之被‘阴阳秀士’密囚,很可能就是导源于这本‘秘剑宝笈’,老哥以为如何?” “正有此感!”卓永年深深点头。 “老哥!”东方白深深想了想,“如果我们推断正确,阴阳秀士幽囚怪老人是为了谋取这册秘笈,脱身仍不忘带走怪老人,而秘笈却藏留在此,显见他不达目的不休,总坛虽已破灭,但留在外面的余孽仍不在少数,依其为人,定会谋东山再起,小弟判断,他很可能滞留山中。” “但也有可能藏身桐柏!” “为什么?” “根据西门昌提供的线索,阴阳秀士夫妇平素安身桐柏城,很少在山中,他既精于易容之术,在桐柏城是什么身份不得而知,正是他隐身的凭借,所以他也有可能不在山中,老哥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法……” “老哥说说看?” “坤宁宫的精英目前集中在此,老哥我出山跟她们共研布线侦查之计,老弟留在山中,由毕老三担任联络人,密察其动静,这样就不致于顾此失彼,如何?” 东方白思索了片刻。 “可以,此法可行。” “那你得先决定一个固定的栖身处以便联络?” “就这石牢吧,人都有怀旧的心理,要是阴阳秀士真的留在山中,他在此地出现的可能性很大。” “好,就这么决定,你的易容是否……” “小弟想回复本来面目。” “也好,你身上有祛除易容之药,你自己处理,可是别忘了你还有另一个身份,必要时尽量以‘红衣使者’的面目对敌人,这样可以惑敌,使对方莫测虚实,分散对方对其他方面的注意力,将大大有助于我方的行动。” “这点小弟早已想到。” “那我们就暂时分手?” “且慢!” “老弟还有话说?” “小弟我忽然想起件事……” “什么事?” “记得鬼火曾出现徐家集,乾坤使者也在当地行动过,这证明他们在那边设有据点,在侦查方面不能忽略。” “这已在老哥我预计之中,那边早伏有桩子。” “那好,老哥就请吧!” 卓永年出洞离去。 东方白坐下来,他必须要作一个通盘的考虑。 薄暮。 东方白感到一阵饥肠辘辘,才想起一天未曾进食,铁打的人也不能不饮食,待在山中,饮食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于是,他用药解除了易容,回复了本来面目和肤色,他不再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了。着上红色披风离开石窟,踏上磴道,一眼望去,宏伟的会坛已变成了瓦砾之场,余烬未熄,仍在冒红吐烟,广场另一面的棋布房舍冻结在死寂里,没有丝毫生气,已是劫后的死城。 落到平地,穿越广场,找到了原先教徒们公用的火房,察看之下,伫存的粮食物品满仓满库,如果不腐坏的话,可以供一个人吃上一辈子还有多,光是酒倒出来可以注满一个水池。饮食完全不是问题。 他生火和面,烤了些饼和肉脯,外加一坛酒和一些必须用物,带回石窟,暂时摒除了心事,燃上灯,一个人慢慢享用起来。 他预计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干扰,所以放心地吃喝。 吃饱喝足,静坐养神。 时间一久,感到寂寞难耐,不由想起得自下层石牢的“秘剑宝笈”,何不趁此闲暇仔细参研一番,于是,他取出绢册,逐字逐句潜心揣摩。 口诀相当艰奥,幸而有图配合,在互相比对印证之下,才能勉强悟出端倪,但进度却十分之缓慢,有时一个字也要化极大的功夫推敲,无比的诱惑力,使他忘了时间,忘了自我,全部心神都融入了剑决之中。 眼前一黑,他才警觉油枯灯尽,想再添油,又才发现天已亮了,秘笈翻了大约一半,他闭上枯涩的眼睛默想。 字在眼前跳跃,图在脑里叠现。 他不断地反覆地想。 一个意念未消失,另一个意念又浮起,浮沉隐现交织,对某几句似有所悟,但又为另几句带入迷惑,这使他相当痛苦,但他挣扎着一定要理出头绪,如果前一半理不出头绪,后一半将更乱而无法继续。 时间的观念已完全不存在。 自我也完全消失。 艰深玄奥的剑决变成了茧,他奋力要破茧而出。 逐渐,灵智微露曙光,他紧紧把握住这一线,苦苦追索下去,不知不觉之中,他起身,拔剑、运功,照着领悟的理路练了起来,一遍又一遍…… 慢慢地,愈练愈顺,就像抓到了一堆缠夹的绳头,他尽全力地收,一尺,一丈……突地,脑海里一亮,在佛家这叫做“顿悟”。 他急速地运转了三遍,然后“噗!”地坐下。 莫可名状的兴奋,他几乎要开口大叫。 这是“以剑帅气”之功,剑为主,导发潜元如滚滚江流,如非他造诣深,灵根厚,不可能有此顿悟,也就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有此进境。这仿佛是奇迹,而奇迹除了千般巧合,必发生在所有条件都能配合的人身上,他便是这一类型的人。 假使换了别人,就算有了机缘,也未必会发生这种奇迹。 石窟里的光线又黯淡下来,表示白天过去了,又将入晚,他用了些昨晚剩下的食物,喝了几口水,然后点上灯。 后半部是什么?这意念一分一秒也没离开他。 他开始重新钻研起来。 反覆地看,掩卷长思…… 前后两半部截然不同,但却脉络相连,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渐入佳境,理路顺畅起来,他进一步领略到宝笈所载的武功玄奥高深得出神入化,如非亲身体验,真教人不敢相信剑道之中会有如此境界。 又是天明,全卷已了然于胸。 于是,他收起秘笈,跌坐,照着口诀默念索解。 不知时间之流逝,天人完全合一。 最后一决悟透,人醒转回到现实,像是从桎梏中解脱出来,有一种春蚕破茧的感觉,但神思仍驰游在那些玄奇妙绝的口诀之间,久久才完全恢复自我。 石窟里很亮,从未体验过的光亮,仿佛是太阳直照,他想,现在是白天,但石窟与外面还有一段不短的洞道隔着,不可能这么光亮,又没有强烈的光源照射,何以如此? 仔细一想,省悟过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虚室生明”,证明功力已更上一层。 收慑心神,仔细一想,不禁喜极欲狂。 036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秘剑宝笈”前半部是“以剑帅气”,由剑引导本身的内元,使潜能完全发挥。后半部则是“以气御剑”,用内元来驾御剑,互相配合,远到收发由心之境,这是他一直梦想要突破的一点,现在如愿了。 他这柄“剑神之剑”是柄仙兵,剑的本身具有能使精钢变软铁的异能,但无法随意控制,为了保密,他自订了“三不”的原则,就是不立意杀人拔剑,不到生死交关不拔剑,有第三者在场不拔剑,现在已可随心所欲地控制,三不的原则便可从此取消了,他焉能不狂喜过望! 这部宝笈仿佛就是专为他持有的这柄神剑而创的。 卓永年曾说过“机缘”二字,这机缘太大了,可以说成是天意,天下没有比这更为巧合的事了,几乎不像是事实,然而它是事实却又半点不假。 他深一层想,这本秘发是原先囚在下层洞中的怪老人所藏无疑,阴阳秀士以金蝉脱壳之计脱身,还带走了怪老人,目的当然是想追出这本秘笈,但秘笈所载非配合宝刃仙兵无以发挥其至高妙用,阴阳秀士有宝刃么? 随即,他感觉自己对怪老人已经有了一种责任,得了他的秘笈,如不救他脱出阴阳秀士的魔掌将是一种亏欠,内心将永远不安。 正在冥想之际,一缕极轻微的异声突然传入耳鼓,他抓紧横在膝头的宝剑,凭感觉便可以反击,所以仍稳坐不动,凝神细察,异声似在洞道里,如果是有人想突袭,应该猝然发动,不应该弄出声音,这是什么蹊跷?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转身侧起,朝洞道一看,不由骇然大震。 洞道里趴伏着两个人,一个寂然,另一个在蠕动。 定定神,他迫了过去,靠里的一个脸朝下伏着,背心露出半截刀柄,看来是死了,另外蠕动的一个仍在挣扎。 他再逼近些,蠕动的一个正努力昂起头,仔细一看,心弦起了强烈的震颤,不由脱口大叫了一声:“毕老三!”一个大跨步,超越死者,屈单膝蹲跪下去,栗声又道:“毕兄,我是东方白,你……怎么啦?” 毕老三的头垂下,贴地喘息。 “你受了伤?”东方白再问。 “……”没有回应,像已濒临垂死边缘。 东方白急煞,忙伸手探去,脉息已沉,该如何挽回他一命? 自己可不是岐黄高手……咬牙一阵苦思,忽然想到身边还有两粒三恨先生所赠的“天露丸”,那是解奇毒的,对伤是否有效不得而知,但现在除此别无他法,于是他取出一粒,塞进毕老三的嘴里。 “毕兄,吞下去,看看是否有效!”说完,改蹲跪为坐,静待毕老三的反应,心里在默祷希望这药丸生奇效。 半刻之后,毕老三的呼吸渐趋正常。 焦灼地等候着,希望愈来愈浓。 又过了片刻,毕老三一声长喘,翻了个身变成仰卧。 “我……活定了!”声细如蚊,但总算吐出了声音。 东方白欢喜得几乎要吟佛。 “毕兄,你先养养神,不要开口!” 毕老三闭上眼调息。 约莫盏茶工夫,毕老三睁眼坐了起来。 这动作倒把东方白吓了一跳。 “毕兄,大事无妨了!” “东方白,你……是什么仙丹妙药……” “仙丹不说,妙药倒是不假,毕兄是什么伤?” “内伤……要命的内家掌力。” “是这死者……” “不错!” “他是谁?” “乾坤教的遗孽!”毕老三的眸子逐渐有了光。 “怎么回事?” “小弟我在洞口为你护法三天四夜……” “三天四夜?” 东方白惊叫出声,要不是毕老三说出来,他绝对想不到为了参悟秘笈已耗去了三天四夜。 “是,三天四夜。”毕老三吐口气,接下去道:“半个时辰前,这家伙突然摸了来,我跟他动上了手,想不到他的功力高得惊人,我竟然抵挡不住,但想到你正在练功,受不得干扰,只好豁出命跟他死拚……” “啊!”东方白激动无已。 “我捱了他至少十掌,最后不支倒地装死,幸而他急着进石窟,没有细察,我自份活不了,拚起余力,从他背后飞掷一刀,人也脱力昏迷,等醒来才知道这一刀侥幸得手,不然的话……你我已在黄泉路上携手了。”说完,挤出了一丝笑容。 “毕兄,救命之思……”东方白语声颤抖。 “别说外快话,算是彼此彼此吧,既然死不了,就只当没发生这档事。”毕老三倒是快人豪语,毫不作态。 “在下永远感激!”东方白仍在激动,死里逃生,情绪不是一下子能平复的。 “别婆婆妈妈!” “毕兄好好休息一下!” 说着,站起身来,走近死者身边,把尸体翻转,是个中年人,完全陌生,人死了,那股精悍之气似乎还留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搜死者身体,手指触到一样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脱口道:“八卦金牌!”翻转牌子,背面赫然是个“一”字。 “乾坤使者?”毕老三接了口。 “对,一号死者,也是最后一个。” 在总坛决战之中,计算八大使者缺其一,现在算是补上了,人要是该死,怎么也逃不了,死者绝对想不到一个疏失,断命在毕老三的飞刃之下,如果在毕老三倒地之后再加上一掌,情况便完全不同了,这算是命吧! “好家伙,难怪有这高的功力!” “毕兄现在觉得如何?” “差不多没事了!” “太好,谢天谢地!” “东方兄,小弟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请讲?” “阴阳秀士夫妇仗其易容之术,以他人作替身,施展金蝉脱壳之计脱身,计谋被三恨先生揭破,他夫妇可能自以为得计,不知诡谋已经败露,在心理上必然缺少防范,所以我们应该严守此密,不能让对方知道真相已破……” “这我省得!” “再一点,阴阳秀士被毁了基业,不会善罢甘休,必谋报复,由于他精于易容,又擅用毒,将来他以什么面目出现,使的是什么手段难以蠡测,所以我们必须在心理上有所准备,事事留心,时时警惕,务必除此祸根。” “晤!”东方白深深点头。 “还有……”毕老三站起身来。“目前大化门主生死下落不明,这公案还不算了,依家师的推断,被劫走的怪老人极有可能便是大化门主,说不定有一天他把大化门主变成对付我们的武器,此点不可不防,目前好在……” “好在什么?” “阴阳秀士的报复对象是我们捏造的‘至尊王’,这一点增加了我们对付他的机会,也便宜了我们的行动。” “毕兄考虑的既周到又正确!”东方白说的可不是口水话,而是出自内心的赞美。 “别称赞我,这是转述家师的看法。” 037 东方白只好报之一笑。 “东方兄还要继续留在此地?”毕老三转了话题。 “嗯!我想再留一段时间,也许能等到机会查出阴阳秀士的下落。” “好,有事小弟会联络。”目光一转:“这尸体……” “地穴寒潭,那里有他的同伴。” “好极了,我们马上处理,免得看了碍眼。” “毕兄重伤不宜行动,由我来办!”说着,收妥剑,然后拔下死者背上的利刃递还给毕老三,半抓起尸体回进石窟,利用吊绳把尸体缒了下去,他本来可以用抛,却不惜费事,这便是他仁厚之处。 尸体放落,人跟着缘绳而下,经由洞道,把尸体扔进地穴寒潭,再回到上层石窟,这样处置可谓干净而利落。 窟里已失去了毕老三的影子。 东方白大为意外,毕老三不会不告而别,只这么短的工夫,人到那儿去了?心念之中,他步出石窟,来到了洞外,依然不见人影,发生意外似乎不可能,这可作怪? 放眼望下,令坛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此刻,正是每天日头行径谷空的短暂时刻,但阳光并不曾给谷地带来生气,感觉上仍是凄冷灰蒙,因为这座秘谷真的是死了。 毕老三何以会突然失踪? 东方白逐渐焦灼起来,鉴于一号“乾坤使者”的出现,说不定他还有同伙,原先认为不可能发生意外的想法动摇了。 正在惶急之际,忽觉顶上风声有异,极敏捷的反应,本能地向后一退身。 同一时间,一条黑影凌空扑落。 东方白照定补落的人影挥出一掌,随意地一挥,是本能上的反射作用,只使出了三成力,他自己却不知道在悟透了“秘剑宝笈”之后内力已经剧增,这随手一挥的力道并不输于一般高手的全力一击。 “啊!”地一声惊叫,人影凌空荡了开去。 这一声“啊!”使东方白如遭雷殛,惊魂出了窍,他听出是毕老三的声音,洞口连接磴道,仅能容足,磴道是贴壁开凿的,离开磴道是笔直的悬岩,凌空荡开,落下去必粉身碎骨无疑,他全身到突然僵直,刹那间脑海呈现一片空白。 荡开的人影在下坠丈许之后,突然凌空转折旋回,沾上磴道,翻了一个筋斗,减缓下坠之势,再下落八尺,神奇地站住了。 果然是毕老三。 这一手功夫玄妙得到了家,真不愧是大下第一神偷的传人。 东方白惊魂归窍,但狂跳的心仍堵在腔子口,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全身此刻才冒出冷汗,两眼是直的。 毕老三略事喘息,步了上来,不在意地笑笑。 东方白满面歉然之色。 “毕兄,实在对不住!” “小意思,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伤着什么。” “毕兄刚刚抖露的这一手实在教人心折。” “好说!”毕老三又笑笑。“实不相瞒,小弟这一门讲究的是身手眼力这四方面的功夫,另外是小巧之技和偏旁之术,最忌讳的是硬拚,适才栽在一号使者手下是不得已,东方兄正值练功的紧要关关,小弟非阻止他不可。” 东方白报以感激的一笑。 “毕兄怎么会从洞底扑落?” “小弟是想试试伤愈之后的身手是否有碍,趁你下洞的空档演练一番,想不到误打误撞,有了重大的发现。” “噢!什么重大发现?” “秘道!” “通向谷外的秘道?” “对,如非巧合,绝难发现,小弟判断,下层石牢的怪老人便是经由这秘道带走的,而这秘道乾坤教中可能只极少数几个人知道,是以西门昌并未提及。” “我们去查探一番?” “好!” 毕老三毫不迟疑地耸身附壁,手脚划动,腰肢摆扭,如壁虎游墙般贴壁送行,到了三丈高下之处消失不见,这证明秘道入口在三丈之处。东方白弓脚曲腿,运足内力,如冲天炮般窜升而起,适时有只手伸出向里一拉,东方白登上了洞口。 洞口稍朝里凹,口外突石约莫三尺,堪容两人立足。 038 第八章马失前蹄,后事之师 洞口不大,仅能容两人挤身而入,如果是一个人便有余裕了。洞径极深,透光距离之外一片漆黑。 “这洞有多长?” “总有好几十丈!” “通向何处?” “不知道,小弟在看到另一端的光亮时便折回了。” “我们进去!” 毕老三“唔!”了一声,当先举步朝里淌入,东方白紧随在他身后,五丈之后,光线逐渐暗了下来,但两人都有超常的目力,行动并不窒碍,洞径是笔直的,洞壁也还平滑,完全摸黑的时间不长,没多久,光圈出现,无疑地那是出口了。 由暗而明,视力更可及远,十丈左右便已清晰了。 顾盼间到了出口,一看,是在藤萝覆盖的地穴上端,数根粗如儿臂的巨藤缠在洞边磷岩之上,不用说这便是援升的天然工具,纵目望去,地形地物都相当熟稔,东方白不由想起了伴同水宝初入山时追鹿掉落地穴惊险故事,短短的时日里,情况起了这大的变化,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东方兄,依小弟想来,乾坤教遗孤如果要回谷探视,必然会利用这秘道。” “大有可能!” “东方兄要留下?” “我想多待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收获。” “小弟得赶回城里与家师联络,就在此地暂别。” “毕兄请便!” “告辞,有必要小弟会很快回头。” “好!” 毕老三援藤而上,投入藤萝丛中,不久之后,又从藤丛边缘出现,回顾向上扬了扬手,然后疾奔而去。 东方白循原路回到石窟,在守株待兔的空闲时间里,他潜心勤练“秘剑宝笈”所载的武功,悟透是一回事,熟练而能随心所欲的运用却不是一蹴可就的,必须假以心力和时日,现在的时地正相宜,所以他并不急于未竟的公案。 水二娘的清凉客店在继续营业,所不同的是少了她的宝贝女儿水宝,因为水宝已作了“三恨先生”的义女,“三恨先生”是一代怪人,也是一代奇人,她当然满心乐意女儿能有这么好的机缘得以造就。 卓永年仍是以“百草道人”的身份住在店里,情况倒是与水二娘有点相像,他少了个冒牌的徒弟小黑。 参与这次行动的坤宁宫高手除了少数以不同身份留在桐柏之外,都已潜返徐家集,主要是为了保持“至尊王”和“红衣使者”这假象,以便利尔后的行动。 “不为老人”已经返嵩山少林重依佛座。 表面上似乎已经是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是凶险潜存,谁也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爆发什么可怕的情况。“阴阳秀士”夫妇兔脱,大化门主生死下落不明,这困惑了江湖十多年的公案并未真正了结,就像是隐而不见的潜藏火种,随时会突发而酿成巨变。 断黑,上灯之后不久。 卓永年照例开始他的长饮。几天来,不论白天晚上,他都以长饮来打发时间,喝酒,的确是磨时间的妙法,一杯在手,海阔天空地胡想一通,时间就这么磨过去了。 当然,他不至于胡思乱想,但人的思想极不容易羁勒,在等待一种无法预期的情况时,就会无聊,无聊就不能不想,所以他也在想,只是稍有理路。 他之仍旧以“百草道人”的身份留在客店,是因为他本身便是一个饵,在此次对付乾坤教的行动中,他与东方白已被对方认定了身份,是“至尊王”一路,阴阳秀士要采取报复行动的话,他必然是头一个目标。 本来,他大可抽身事外,但武林人的执着,使他欲罢不能,同时依江湖定例,一旦卷人了便无法自拔。 “道爷!”小二进了角门,高叫一声,直趋房门。 “什么事?”卓永年连头都不抬。 “有人求医!” “求医?”卓永年按下杯子。“现在什么时辰?别打搅本道爷的酒兴,叫他明天再来,本道爷夜晚不看病。” “是请道爷出诊。” “出诊?”卓永年横起了眼,“连上门的病人都不看,居然还要本道爷出诊,你小子明明知道本道爷的规矩,不回绝了还来噜苏,哼!你得了人家什么好处?” “道爷!”小二打了个躬,陪上一副笑脸:“小的可不敢收人钱财,只是……” “只是什么?” “来的也是位道爷,年事已高,小的想到来的这位道爷跟道爷您一脉同源,而且老板娘也没反对小的来请示……” “哦!”卓永年喝干了一杯酒,翻动了几下眼睛,自语般地道:“老道,求医……”想了想,盯着小二又道:“是游方道士还是住观在院的?” “是城外碧瑶宫的道土!” “你认识?” “只是熟悉,因为碧瑶宫在本地是有名的道观,香火很旺,周近百里的法事都是他们包的,所以无人不熟。” 卓永年沉吟了,他是冒牌的“百草道人”,对药理只是一知半解,虽然他得到了真正“百草道人”遗留的秘本,却没时间深研,仅略有涉猎,小病可以蒙混,疑难重症可就没辙了,问题在于对方是三清弟子,拒绝了不太妥当,拒绝了今晚,逃避不了明天,既然要在此地待下去,好歹得应付一下。 “要他进来!” “是!” 小二转身出去,随即带了一名老道来到门首。 老道的年龄在花甲以上,清矍健朗,卓永年号称“孤精”,精明超人一等,而且又是在随时待敌的情况之下,当然不敢有丝毫疏忽,仔细打量对方,没什么碍眼之处,看上去似乎没练过武,只是个普通老道。 “无量寿佛!”老道打了个稽首。“同源弟子‘广元’见过道见前辈,夤夜打扰十分不当,只因事出无奈,请道兄海涵。” “听小二说你是求医而来的?” “是!” “病者何人?” “本宫掌宫‘凌云法师’!” “噢,所得何症?” “人本来好端端的,今天早晨突然卧床不起,不言不语,像是中了风邪,但仔细看却又不类一般风瘫……” “你们掌宫多大年纪?” “五十不到!” “哦!”卓永年心里急想,五十不到的人中风的可能性不大,会不会是被江湖人点了穴道?心念之中沉声道:“你们掌宫练过武么?” “练过,但全宫只他一人会武,从不传授宫中弟子,以门下弟子没一人会武,这怪症……跟练武有关么?” “难说,在发病之前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故?” “这倒是没有!” 卓永年心里有了点谱,沉吟片刻才开口。 “这症候一时要不了命,天色已晚,明天再说吧!” “道兄……”老道躬下身去。 “道爷!”小二插上了嘴,“宫里备了轿子来的。” “嗯!”卓永年又沉吟了片刻,显得十分勉强地道:“好吧,既然备有轿子,本道爷就走上一遭,你们到外面候着,本道爷收拾一下就起身。” “无量佛!”老道稽首而退。 卓永年等老道和小二出了角门之后,才起身取出“百草道人”的手本翻阅了一阵,记下有关的方子和诊治要诀,然后再谨慎藏妥,步了出去。 店门外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在候着,轿子很考究,挂帘垂缨,不像是租来的,想来是宫里自备之物。上了轿,老道放下轿帘,挥挥手,轿子起行,先时轿子里还有些光影,不久之后便一片漆黑,表示轿子已经出城上了野道。 卓永年觉得好笑,这是他化身“百草道人”以来头一次真正为人看病,病能不能看好他根本就没有把握。 摸黑了很长一段时间,轿帘又见光影,卓永年以为到了地头,但一忽儿又黑了下来,一黑一亮,像是穿行在巷弄里,卓永年心头疑云顿起,碧瑶宫是在城外,乡野里不会有断续的灯光,这当中难道有什么文章? 心里犯了疑,他立时提高警觉。 他想:“如果是在乡野小道,即使经过村舍也不会有灯光映照轿帘,因为乡下人起早睡早,为了省灯油,都是熄灯而眠,同时也不会有路灯。依忽明忽暗的情况判断,极可能是城里街巷,那就是说轿子出了城又回头……” 现在是一片黑,他准备见光时偷觑一眼。 心里才这么想,忽听老道说一声:“到了!” 轿子停住,放落。 轿外不见光影,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道兄,请下轿!”是老道的声音。 后面的轿夫抬高轿杠,轿帘打起。 卓永年低头弓身出轿,刚刚直起腰,一片黑忽忽的东西迎头罩落,心头刚一感到不妙,来不及应变,人已被罩落的东西缠裹住,随即摔倒地面,此时才知道被网套住了。 网收紧,人变成了一个大肉粽。 他一直心存警惕,因为他本身是个饵,现在饵被吞了,却没钓到鱼,以他的精明,竟然百密一疏,马失前蹄。 很显然,这是“阴阳秀士”的杰作,明知“阴阳秀士”可能匿在桐柏,就这么一念之失赞进了圈套,后悔无济于事,只有竭智应付一途,也许,由这错失而得到有利的契机,因此,他并不怎样懊恼。 他怒声狂叫道:“你们怎可以如此对待本道爷?” 自称广元的老道嘿嘿一声冷笑道:“道爷,安静些,现在要送你到一个好去处,等要你开口的时候再开口。” 接着,扬了扬手道:“送道爷到安乐室去!” 立即有两名汉子自内闪现,提起网球快步前行。 039 卓永年丝毫无法动弹,像网兜里的鱼,被人拎着走,他在想:“安乐室当然不会安乐,名字倒是很好听,依情理判断,不是牢房便是刑房,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本来一分一秒都在警觉之中,为什么竟发生这大的疏失?” 一路不见灯火,迷茫中似在穿行两道。 这里是碧瑶宫么?如果是,宫里的道士不用说全是乾坤教徒,如果不是,照路上的判断,应该是在城里某一个秘密的地方。 从抖动的感觉判断,现在是下石级。 地窖,从愈来愈浓的霉湿之气证实了这判断。 眼前突然现出灯光,在身躯被勒紧跟踯曲的情况下,依眼睛转动所能及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侧湿漉漉的砌墙,一点不错,是地下甬道,刚超过灯光位置,停住了,两汉子之一道:“拉紧网头,准备下放!” 卓永年只觉缠住身躯的网一紧一松,人脱出例外急坠,仅是一转念的时间,“嗵!”地一声,人已摔在水里,他本能地闭住气,手脚划动,头冒出水面,脚已沾地,站直,水正好淹到肩部能露出头来,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睁汗眼,眼前一片黑。 “锵!”地一声,他抬头上望,约莫文许高处有个长方孔,外面有微弱的灯光透入,长方孔已被铁栅封死。 水牢,这便是所谓的安乐室。 水是腐水,腐臭之味直往鼻孔钻,肠胃翻腾起来,“哇!”地一声,傍晚吃的酒菜冲口往外倒,胃里的东西吐尽,剩下苦胆水,吐无可吐,还一个劲地于呕,从有记忆以来,他没经历过这种窝囊事,真是哭笑不得。 许久,才稍稍安定下来。 挪身到了壁边,用手一摸,牢壁平滑如镜,而且还积了水苔,即使真是一只壁虎也难以游上去,仰起脸,这才发现铁栅布满钢刺倒须,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这鬼地方比之乾坤教总坛的石牢还要恶毒百倍。 任他孤精如何精明,此刻也只有绝望的份。 他想笑,是一种无奈的心理反应。 逐渐,眼睛适应了黑暗,但看到的是滑壁、污水,和无法碰触的钩刺牢门,不必用刑,泡在污水里便是极酷毒的刑,只头露在水面,不能饮食坐卧,除非是铁铸的,一个血肉之躯能经得起泡多久只有天知道! 像这种情况,要活出生天只有冀望奇迹出现。 计智百出的他,此刻完全没了辙。 在绝望中听候宰割,这种滋味非身受者无法体会。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觉上似乎有一百年那么长,身躯完全陷于麻木,连脑海里都是空白的,什么意念都没有。 牢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不是求医的老道。 “道爷,我们来好好地谈上一谈!”是人,但仿佛是地狱里传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卓永年竭力保持平静。 “安乐室,有进无出。” “你是谁?” “敌人、仇家、讨债的,随便你怎么想都可以!” “为什么如此对待本道爷?”卓永年知道已落到了乾坤教余孽的手中,问话的可能就是“阴阳秀士”李思凡,他故意不点明,他必须要在绝望中求取希望,明知是奢望,但只要三寸气在,他不能认命放弃。 “这已经算是礼遇了!”语气充满了揶揄。 “说,谈什么?” “咱们不说废话,开门见山,你是‘至尊王’手下,对不对!” 卓永年心中一动,对方如此认定自己的身份,就可以借此作文章,丝忽的契机都要把握争取,也许能…… “不错!”他坦然应承。 “至尊王是谁?” “不知道!” “老道你可放明白些,你要是不坦白的交代,就会泡烂在这水牢里,唯一的一条路便是等待着转世投胎。” “至尊王是至尊门中之神,至高无上,以本道爷的地位,能听到他的声音便已是无上殊荣,要见他的尊容还差了那么一截。他的圣范高不可仰,他的武功深不可测,凡是胆敢与他作对的,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 “这便没什么可笑!” “当然可笑,在你老道眼中他是神,在本人眼中他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人就可以对付,告诉你,你不必妄想你的神能救你出地狱,你的生死在本人手中,本人现在便是主宰你生死的神,现在回答本人下面的问题,至尊门中有多少弟子?” “不知道!”卓永年边应付边在急急盘算。 “老道,你不愿回答?” “本道爷的确不知道,至尊门除‘红衣使者’之外,所有弟子只许有纵的关系,没有横的关系,彼此之间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他说的煞有介事。 沉默了片刻。 “至尊门的舵坛设在何处?” “不出桐柏城五十里范围。”卓永年预料到对方必然有此一问,心里早打好了主意,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来。 “桐柏城五十里范围之内?”像是覆问,又像是自语,声音中带有些惶惑的成份。 “不错!”卓永年立即回应,用意在加强这句话的可信度。 “五十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不知道地方,怎知是五十里之内?” “根据每一次命令传达的速度和时间。” “老道,你少给本人耍刁,你不说没关系,好好地泡着,等你想通了再说,不过你记住,这牢里的水是有毒的,功力再高的也煞不过三天,便会全身溃烂而死,超过十二个时辰,不死也是残废,任你百草道人如何通晓药性,也挽回不了破皮烂肉的命运。” 卓永年透心冰凉,难道真的就这么窝囊地送命! “本道爷年登耋耄,死不为夭,至尊门弟子无所不在,你会付出百倍代价,告诉你,本道爷临来已留了线索。” “本人不信这一套,哈哈哈哈……”笑声远去。 卓永年真的惶急了,毒水给他的威胁最大,简直不敢想象后果,这鬼地方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等待惨死一途,自救无门,谁能救得了他? 当然,在死神没向他招手之前他是不会认命的。 他竭力使自己冷静,在这种险恶的情况之下,冷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方寸一乱,便一切算完,只有死路一条,求生是人的本能,他当然不例外,他开始思索、观察,运用他的机智,要在必死之中求生。 地点是碧瑶宫。 时间是夜半。 掌宫“玉虚真人”被从睡梦中摇醒,床边站了个红衣蒙面人,一柄锋利的刀抵住他的心窝,刀尖没刺入,但寒芒却似乎已经透进心脏,他瞪着眼,全身觳觫,大张着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惊怖欲死之色。 “说,‘百草道人’现在何处?”红衣人发问。 “什么……百草道?” “别装蒜,刀尖距离你的心脏不到三寸。” “施主,贫道……真的不知道什么……百草……” “你派宫中弟子‘广元’把他班来的,对不对?” “广元……宫里根本就没有道号广元的弟子。” 040 “你想死?” “施主,贫道……以天尊之名起誓,确不知情。” 红衣人沉默了片刻。 “老牛鼻子,如果本人查出实情,你知道将会采取什么手段?”冷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道:“血洗碧瑶宫,鸡犬不留!” “任凭施主!” “你说的?” “是,贫道敢答应。” 红衣人迟疑了片刻,收回刀,闪身离去。 清凉客店的小角院里,没有灯。 水二娘与毕老三摸黑相对密谈。 “老三,令师真的不是碧瑶宫请去?” “不是,察言观色,掌宫老道没说谎,我也曾仔细侦查过全宫,没有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原来到碧瑶宫查探卓永年下落的红衣人正是毕老三,他刚从山里出来,一听说师父被请去治病,便意识到事有蹊跷。 “这……我太大意了!” “家师一向精明,怎会轻易上当,莫非……” “莫非什么?” “他老人家是故意的。” “希望如此,不过……这该怎么说?”水二娘默然了片刻才又道:“阴阳秀士是个相当可怕的敌人,这件事分明是他做的,要是令师一时不察坠入他的阴谋,后果就堪虞了,我们得赶紧设法探查出他的下落。” “桐柏大少也是乾坤教一份子,从他身上着手。” “可是这小子在乾坤总坛被破之后已经失了踪。” “二娘!”毕老三语音沉重,“桐柏城只这么大,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得这么干净,半点痕迹都不显露,我非要找到线索不可,我走了!” 水牢里除了铁栅门透入那一抹死气沉沉的灯光,余下是一片黝暗。 卓永年在谋脱身之计,想得快要发狂了,他身上已经起了灼刺的反应,这证明牢里的水含毒不是虚言恫吓,照传声的人所说,过了十二个时辰皮开始溃烂,不死也会残,那是指十二个时辰能脱离毒水而言,如果继续泡下去,那就会烂在毒水里。 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时辰,估计已超过十二之半。 卓永年几乎想认命了,他实在想不出求生之道,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他不怕死,但不愿如此惨无人道地送命。 死,惨死!这意念紧紧攫住了他。 突地,一道灵光从意念中进现,死里求生。 这办法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总是绝望中的一线希望,如果这一线希望破灭,他就只好认命,非认命不可。 这一着是他这一门的救命绝着,非到万不得已不用,他懂,但从来没用过,现在,他非用不可了。 于是,他凝神倾耳待机。 又是一段长长的时间。 铁栅门外终于有声音传来,极轻微,但他听到了,咬咬牙,暗祷了一声:“祖师爷庇佑!”身躯一倒,半浮沉在水里。 首先传来的一声惊“咦!”沉寂了片刻,然后一个声音道:“还不到时辰,这老杂毛这么经不起泡?” 片刻之后,一支火炬伸进铁栅,整个水牢被照得通明,原先那声音道:“八成是自决的,把尸体搭上来。” 另一个声音应了声:“是!” 铁栅门开启,软梯垂下,一个黑衣人缘梯落到将及水面的地方,一手抓梯,一手伸出带钩的短竹竿,把卓永年的尸体拉近,抓住胳膊,软梯回收,连人带尸升了上去,摆在牢门口的甬道里,黑衣人立即动手,摸脉、探鼻…… “怎么样?”声音传自石级上方,不见人。 “死了!” “是自决么?” “是的,自断心脉,口鼻里还有血。” “嗯!失策,想不到老牛鼻子会走这条路,早知如此,就该换用其他方式,费了这大的手脚,结果是一场空。”话声中断了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又接下去道:“立刻处理,注意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是!” “最好的方法是让人认不出来,你懂我的意思?” “懂!” 薄暮时分。 毕老三带着三分酒意像没头苍蝇般在背街小巷瞎撞,他师父的失踪,使他惶然无主,虽然他对号称“狐精”的师父在机智方面一向具有信心,但千算万算总免不了有失算的时候,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为面对的敌人太可怕了,而且是敌明我暗,防不胜防,他誓言一定要找到师父。 这时,他正低着头踉跄歪入一条横巷,冷下防一辆马车从围墙的后门里冲了出来,要不是他的脚收得快,差点就给撞上。 马头一转勒住,驾车的回头骂道:“冒失鬼,你走路不带眼睛?撞伤了可是活该。” 毕老三斜起醉眼,双方照了面,不由心中一动。 吆喝声中,马车顺巷驶去。 这驾车的很眼熟,在那里见过?毕老三呆在原地忖思。 是他!他想起来了,登时精神陡振,遥遥尾随下去。 马车行驶的路线全是背街,不久便出了城,鞭子一摇,马儿拨开四蹄,驰向无人的旷野,偏开了正路。约莫驰行了三里远近,在一片荒林中停下。 驾车的跃下车座,从座旁取下一把锄头,一支铁铲,相准了地势,开始挖掘,看起来这驾车的很有力道,只用单手挖掘,士石迅快地翻转,只片刻工夫,便掘成了一个大土坑,他抛下锄头铁铲,走近车边,从车厢里抱出一具尸体。 天色已完全昏黑。 昏黑中不远的地方叶隙里闪着一对夜猫子的眼睛。 驾车的把尸体放在土坑边,直起身来,木立了片刻,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刀,虽然天色昏暗,但仍可见隐隐泛起的寒芒,显见这柄短刀相当锋利。他蹲了下去,用刀在那具尸体上比了比,又收刀起立,似有什么委决不下。 那对暗中的猫眼已移近到两丈之内的一丛矮树里。 驾车的忽然开口发出话声:“道爷,损毁你的遗体是大不敬,可是……上命难违,咱野豹子该如何是好?” 原来这驾车的正是“野豹子”丁霸,奉命处理卓永年的尸体,命令是把尸体毁容肢解后掩埋,以兔被认出来,他在山中曾遭断掌废功,所以只能用单手工作。 一条人影悄没声地转出树丛出现在他的身后八尺之处,身着披风蒙面,闪着一双夜眼,形迹有如鬼脸,这人影正是尾随而至的毕老三,他此刻化身成“红衣使者”,夜晚,颜色难分,红色的披风看上去是黑色的。野豹子的几句话使他肝胆俱裂,师父竟然已经遭了害,变成一具尸体,他立意要把野豹子碎尸。 野豹子又喃喃地道:“道爷,你师徒在山里对咱有恢复武功之恩,咱说过一定要报答,不能救你于死,怎忍坏你的遗体,咱把你好好安埋,逢年过节一定来给你烧钱化纸,你地下有知,请接受咱这一丁点心意!” “嗯!”一声喘息,分明是发自身前。 野豹子全身一震,退了两个大步,毛发迸立,皮肉抽紧,两只豹眼瞪得滚圆,死人还能开口发出声音么? 毕老三闪回树丛之后,师父的抬数徒弟当然清楚,不由狂喜过望。 野豹子转头四下张望,什么也没发现。 世间真的有鬼不成? “嗯!”又是一声微哼,这回十分真切,是发自身前早已僵冷的尸身,他猛打了一个哆嗦,栗声道:“道爷,你……你是显灵么?” 尸体突然动了一动。 野豹子呼吸停窒,两眼发直,人在刹那之间僵住了。 半晌之后回过神来,他想:“人难道没死?可是在搬动之时,分明是冷硬的尸体,人已自决而死怎么可能复活呢?” 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啊!”一向凶残的野豹子居然惊叫出声。 “丁霸,你刚刚的一念救了你,否则你挖的坑正好自己用!”死人开了口。 “道爷,你……你……”野豹子舌头打结。 041 “本道爷会这么容易死?” “啊!”野豹子惊魂归了窍。 “野豹子,你为谁卖命?” “这……” “阴阳秀士李思凡?” “咱……不能说。” 突地,一个森冷的声音接话道:“你想死?” 野豹子霍地转身,一看,人已站在他身前不到八尺之处,脱口栗叫道:“红衣使者。” 卓永年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水牢里浸透毒水的道袍紧贴在身上,人显得更瘦小,两眼倒是灼灼有神。 “丁霸,只怕你非说不可?”卓永年声音森寒。 “道爷,咱丁霸可以死,但绝不卖主。” “你什么也不会回答?” “是的!”两个字,斩钉截铁。 “野豹子!”毕老三接过话,“本门对敌人向不宽贷,而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再狠的江湖人也难以想象,别打歪了主意,好好想上一想,否则到时候你求死都不可能,本使者的耐心可是有限,现在给你半刻时间考虑。” 野豹子望望毕老三,又望望卓永年,他迷惑了,“百草道人”是“至尊王”手下,他们入山是为了摧毁“乾坤教”,而自己被“红衣使者”断掌废功,他师徒为什么在毫无条件之下使自己复功?好几名“乾坤使者”神秘送了命,自己的身份地位远不及“乾坤使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丁霸!”卓永年又开了口,“在总坛山腹石牢之内囚禁了一个老人,他是什么来路,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这点咱是真的不知道。” “你奉命毁尸掩埋,一旦你主人发现本道爷还活着,你难道也用不知道三个字回答你的主人?”这句话击中了野豹子的要害。 “咱已经有了打算!”野豹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什么打算?” “远走高飞,退出江湖。” “你主人会放过你么?” “天下之大,不差咱野豹子一席藏身之地。” “好,念在你人性未泯,本道爷网开一面,走吧!” 卓永年的处置大出毕老三意料之外,目前“阴阳秀土”的下落成谜,追寻线索犹恐不及,好不容易逮到这机会,却轻易地放弃,这是什么意思?当下忍不住开口道:“道爷,就这么轻易地放人走?” 卓永年点头道:“让他走!” 毕老三不再吭声,他想,师父定有他的理由。 野豹子作了个揖道:“道爷,咱丁霸永感大德。”说完,纵身穿林而去。 毕老三长长吐了口气。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有道理!” “弟子不明白?” “那为师的告诉你,第一,像野豹子这种粗人,他不肯说便不会说,而且他所知道的极为有限,杀了他于事无补,反正我们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也知道对方的藏身案巢,可以按图索骥。第二,今天是为师的母难之日,不愿见血,这是主要原因……” “今天是师父的生日?” “不错!” “弟子向师父拜寿!”跪下去恭敬地叩了三个头,拜罢起身,又道:“师父,如果野豹子口是心非,他这一脱了身……” “无妨,以后再不会有‘百草道人’了。” “师父打算……” “以另一个面目出现。” “对了,师父这两天……” 卓永年把本身的遭遇说了一遍,毕老三听得胆战心惊,连连咋舌。 “师父是死里逃生了!” “晤!身在江湖,凶险是无法避免的,你怎么会凑巧跟了来?” “弟子出山来到城里,听说师父被碧瑶宫道士请去治病…… 他把全部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道:“师父,徐家集方面传来急讯,请您立即赶到那边去。” “急讯?是坤宁宫传来的。” “不是!” “那是小雪?” “对,她发现了仇家。” “她的仇家?”卓永年声音激动,眸子也放了光。“那这边的事只好暂时搁下,对了,老三,得马上通知东方白,这么着吧,为师的先一步赶去徐家集,你再辛苦一趟,入山去通知东方白,要他随后赶来。” “这事跟东方白有关?” “关系很大!” “弟子一说他就懂么?” “嗯……”卓永年沉吟了一下道:“他如果不明白问起你,你就告诉他要履三恨诺,速赴徐家集,他就会明白了!” “什么三恨诺?” “先别问,我们走!” 乾坤教总坛的石窟里。 在毫无干扰绝对安静的境地里,虽只短短数日,却不亚于数月的苦修,东方白对“秘剑宝笈”所载“以剑帅气,以气御剑”的盖世玄功,有了更深的造就,已到了功随意转,意动功生的境界,人与剑浑然融合成一体,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而无任何阻滞,玄功加以神剑,犹之红花绿叶,相得益彰,如非这巧之又巧的机缘,他还真想不到这柄“剑神之剑”竟然能发如许惊世骇俗的威力。 环顾窟壁上的累累剑痕,他有一种梦幻似的感觉,这都是剑气蚀刻的痕迹,隔空吐芒,刻石如腐,如果换成了血肉之躯,谁能攫其锋? 意料中的情况没有发生,没有人重返这绝境中来,望着窟口外每天短暂照临的阳光,他兴起了离去的念头,守株待兔并非善策。 走的念头一旦兴起,便觉得片刻难留,没什么东西好收拾,抓起剑,一无留恋地步出石窟。虽然他已除去易容,回复了“无肠公子”东方白的本来面目,但身上的衣着仍是化身小黑的那一套,表面看起来不但不起眼还带着三分土,任谁也想不到他是身怀绝艺的盖代剑客。 谷地里,现在是最富生意的时辰,艳阳当顶…… 从峰腰窟口下望,总坛废墟在阳光照跃下已没那么死气沉沉。 突地,他发觉废墟似乎有些异样,登时心中一动,凝神细望,在断柱焦木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逐一辨识,看出来了,是多了一个人,黑衫人,一动不动地插立在焦木之间,乍看仿佛也是一段焦木。 是什么人? 042 第九章能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在此地出现,定然与乾坤教有关。 东方白首先想到的是教主“阴阳秀士”李思凡,如果是李思凡,那可真是天从人愿了,呆在这绝地里所等待的就是他。 心头一紧,顺着磴道疾泻而下,在迫近到距对方三丈之处停住,由于是侧向,看不清对方面目。照理,对方该早已觉察有人迫近,但黑衫人僵立如故,没有丝毫反应。 东方白保持绝对的冷静,目前他的定力已更上层楼。 相持了半刻光景,黑衫人缓缓回身。 东方白做感一怔,完全陌生的面孔,中年,略带阴沉,这与印象中“阴阳秀士”的形貌身材绝对不类似。 四目交投,彼此打量。 “哈哈哈哈……”黑衫人突然发声狂笑。 东方白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你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黑衫人敛了笑声,阴沉沉的出声问。 “不错!”东方白冷声回答。 “可是错了!”黑衫人披了披嘴。 “……”东方白为之瞠目,测不透对方的意向。 “你其实是‘无肠公子’东方白!” 东方内心头暗震,对方对自己的路数竟然一清二楚,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自己在桐柏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此人颇不简单,得好好应付,挖出他的根来,依情况判断,他是乾坤教余孽无疑,说不定从他身上就可以得到全般线索。 “阁下说对了!”东方白沉住气。 “而且你是‘至尊门’弟子!” “完全正确!”这一点东方白暗自好笑。 “真是幸会!” “的确是幸会!”东方白附和了一句,到底是什么幸会,各自心里明白,微一莞尔,又道:“阁下是谁?” “既然不知道就省了吧!” 东方白的心火倏地冒了起来,但表面上仍平静如恒。 “阁下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反正身份错不了。” “噢!区区什么身份?” “乾坤教徒!” “如果不是呢?”黑衫人神色不变。 “如果不是,便没理由在此现身。” “那你又为何在此?” “守网待鱼!” “哦!谁是鱼?” “乾坤教漏网之鱼。” “你已经等到了?” “大概是!” “哈哈哈哈……”黑衫人又大笑起来,笑声中,不见他作势,人已飘到东方白身前八尺之处,一双灵活得像嵌珠的眸子不断闪动,但注视的焦点是东方白手中的神剑,眸光里明显地透出贪婪之色。 东方白先是惊于对方的身法,继而发觉这双眸子似曾相识,于是他全神贯注地观察,在记意中搜索,又发觉这张阴沉可憎的脸孔也似乎曾经看到过,还有对方注视神剑的那份神情,这些特征都在提示对方绝对不是陌生人。 他是谁? 超特的身法,灵活的眼睛,阴沉的脸,贪婪的神色……东方白集中灵智朝这几点特征去想,意识里仿佛有个影子浮起,很模糊,捉摸不住。 天下任何事物,只要抓住了契机,便不难按图索骥。 现在,东方白努力在使模糊的影像明朗。 东方白自问记忆力不差,既然掌握了对方的这几项特征,不应该想不起来,过去的人事物迅快地在脑海重映。 日头西偏,废墟这一面呈现阴暗,谷底变成了一半明一半暗的鲜明对比,但死寂幽森的气氛却是一样的。 黑衫人脸上带着残留的笑色,冷阴阴地道:“东方白,你这把剑的确不赖,应该有个名字的对不对?” 东方白心中一动,照这句话,对方一定看过自己用剑,说不定还交过手,难怪他眼里会流露贪婪之色,他到底是谁? 心念之中冷声反问道:“剑在鞘中,阁下怎知是一柄名剑?” 黑衫人不答所问,幽声道:“不但是名剑,而且是神剑。” 东方白边转着念头边道:“阁下想知道它的名字?” 黑衫人目芒一闪道:“不错!” 东方白眉毛一挑道:“为什么?” 黑衫人道:“识其是神兵而不知其名是件憾事。” 东方白有意拖磨时间,好从记意中探索出对方的路数,漫声道:“剑是有主人的,阁下不知其名何憾之有?” 黑衫人眼里贪婪之色更盛,阴声道:“神物无主,惟有缘者居之,区区一向最相信机缘二字!”他把有德说成了有缘,居心已暴露无余,缘也可说是一种机会,碰上机会,不管用什么手段得到所要的,未尝不可以解释为机缘。 东方白抬高了目光道:“不错,一个人的生死祸福,同样决定在机缘二字,这叫祸福无门,生死有路,祸福有人自招,生死乃是命定,一旦碰上了机缘,便立见分晓。” 他这是话中有话,与对方的歪理针锋相对。 黑衫人微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一条红色人影在远远的断墙一现而隐。 东方白的目光是抬高了的,红影正映入眼帘,心弦立起震颤,但丝毫不形之于色,以他直觉的判断,这化身“红衣使者”的十有九是毕老三。 毕老三重行入山,必有事故,也许他是尾随这黑衫人来的,如果是这样,他当然知道这黑衫人的来龙去脉。 由毕老三,东方白联想到易容化装,眼前的黑衫人莫非是易容变声,所以才会有似曾相识之感?就像一把钥匙伸进了封闭的锁孔,他急急把刚才自己所觉察出对方的几项特征重温了一遍,思想之锁霍然开启。 死人脸孔配上一双灵活的眸子,身法如魅,黑衣,对神剑的贪婪神色,很清晰地描绘出了一个熟悉的形象。 他知道对方是谁了,简直是天意。 对方经过易容变声,却因疏漏而露了破绽。 他的血行骤然加速,身上每一条肌肉都抽紧了,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冷沉平静,像什么也不曾发现。 他深知对方狡狯诡异,必须极小心应付,这天赐的良机绝对不容错过,否则的话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在下现在明白阁下所谓幸会二字的意思了!”东方白以极平静的口吻说。 “噢!”黑衫人眼珠子一转,“什么意思?” “极欲相见无缘见,现在却不期而遇!” 黑衫人沉默了片刻。 “东方白,你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呢?” “响鼓不用重擂,只消轻轻一点便够了!” “你知道区区是谁了,对不对?” “心里明白就可以,不必说出来!”东方白很技巧地回答,他知道还不能骤然点破,对付这种人得讲究方法。 黑衫人眼里飘出了狐疑之色,但瞬间又变为诡异。 “你想对区区使诈?” “随你阁下怎么去想!” 043 “你既然明白了又将如何?” “当然不会放过这机缘!” “什么机缘?” “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很好,一句话,我们是友是敌?” “当然是敌。” “生死之敌?”黑衫人加强了一句。 “不错!”东方白凝重地吐出两个字。 “你准备用剑对付区区?”黑衫人说这句话的神情显得很平淡,就像是说一句不相干的话,丝毫不带火气,与生死之敌四个字完全不谐调。 “这不正是阁下所希望的么?”东方白话中有话。 黑衫人显然地怔了一怔,眸光连连闪动,他在考量东方白这句话中的含意,富于心机的人是随时运用心机的。 “阁下的目的是想得到在下的剑,对不对?”东方白又开了口。 “这是机缘!”黑衫人不正面回答。 “碰上了是机缘,而居心是早有了的是么?” “区区不否认!” “可是剑在在下手上……”东方白故意只说半句。 “剑当然在你手上,这句话岂非多余?” “并不多余!” “怎么说?” “阁下想想就该明白,剑在在下手中,要得到剑就必须除生在下,而在下为了护剑,自然要对付阁下,换句话说,剑是属于活着的人,这道理不是很浅显么?” “东方白,你真是个明白人,我们用不着再蘑菇了,拔剑吧!”黑衫人当然懂得剑是属于活人这句话的意义。 “在下之剑出鞘必见红。” “别太自信!” “在下一向对本身兵刃相当自信。” “让事实来证明吧!” 东方白早已成竹在胸,他的确很有把握,一方面是对神剑的信心,另方面一现而隐的毕老三是极好的奥援,黑衫人再狡诡也难逃两人的合制,心念之中,他缓缓拔出神剑,神剑本身并无特殊抢眼之处,其神威是隐而不露的。 黑衫人眼眸又一次泛出贪婪之色。 东方白气定神闲,绝不像是要从事生死之搏的样子。 黑衫人是徒手,同样地不作势,仿佛有某种倚恃。 空气凝冻。 场面透着无比的诡谲。 “东方白,你还等什么?”黑衫人打破了凝冻的空气,“出手呀!” “在下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别大言不惭,试试看?” “阁下放弃出手的机会?” “这可是你说的。” “嘿!”东方白冷笑了一声,抬手举剑,向前平刺而出,只是一个极寻常的动作,毫无招式可言,由于不快,更无势道可言。 双方相距八尺,他的脚定在原地,根本就够不上部位,他这一击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基于自傲不愿先出手而故作的虚势么? 黑衫人抬手,一蓬淡烟迎面罩向东方白。 几乎是淡烟喷出的同一时间,东方白的剑尖暴吐寒芒,只有三尺之长,这一来,黑衫人已在芒影之内,但他也已移位,剑芒射空,丝毫没有停滞,芒尾曳空划回,仿佛平空起了一道光弧,但为时极短,只那么一闪便逝。 一声凄哼,黑影消失。 东方白在淡烟扑面之下,脑海微微一沉,但瞬即恢复正常,由于“三恨先生”的厚爱,他本身已具辟毒之能,毒烟伤害不了他。 黑衫人已在三丈之外,好快的身法,这时可以看到他半抬未落的右手五指齐没,只剩下半个血淋淋的掌。 红衣人影又出现在断墙边,恰好在黑衫人身后丈许之处,但黑衫人没有觉察,他只顾狠毒地瞪着东方白。 东方白向前飘近丈许。 “在下说过阁下会后悔!” “东方白!”声音是凄厉的,“你得意得早了些!” “阁下还有什么绝活?” “你看!”左手疾扬,一蓬黑星子罩向东方白,涵盖的范围有七八尺之广。 同一时间,红衣人一抖手,一缕寒光射向黑衫人的后心,射中了,但却反弹掉地,是一柄亮晶晶的匕首。 剑芒在空中幻成了光漩,那蓬铺天盖地的黑星子全被吸进了光漩消失无踪,瞬间的现象,惊心动魄的奇观。 黑衫人眼见大势不妙,一歪身鬼魅般没入残墙之内。 东方白闪电进扑,但扑了一个空,对方的身法太玄,如果被对方走脱,这可是天大的憾事,他不由发急起来。 “啊!”一声惊叫,黑衫人从断墙后跄了出来。 随他身后出现的是红衣蒙面人。 由于刚才的一刀,东方白已确定红衣人是毕老三。 毕老三迅快地捡起匕首,又退回断墙内。 黑衫人现在已面对东方白,眼里全是骇芒。 东方白冷冷吐出了三个字:“黑蝙蝠!” 黑衫人打了一个哆嗦。 “东方白,你……早已看出区区身份?” “不错,你易容变声,但不够澈底,露了破绽,你所恃的是夺自在下的‘天丝宝衣’刀剑不入,妄想再谋在下的兵刃,你的主意打错了。” 黑蝙蝠扭头向后望了一眼,不见红衣人,又回过头,咬咬牙道:“东方白,看来我们必须真正地作一次生死之拚了!” 东方白不由为之一怔,一个断了手掌的人居然说出这种话,难道这只蝙蝠还有什么可怕的绝着凭仗?毒、暗器都用过了,他最大的本钱是超人的身法,武功方面还没见过他有什么特殊的表现,他凭什么说这句话? “刚才难道是闹着玩?” “是区区太大意,也没料到你有帮手。” “姓牟的,在下不需帮手,单独对你绰绰有余。” “这是你的算盘!” “你真能飞上天去?” “这可难说!” “那你就飞吧!” 东方白说完之后,目芒紧紧罩定对方,剑虚垂着。他现在的功力是人、剑、气、神完全融合,形意已成一体,那种看不见的气势,形成了一种其强无比的压力,道行差的可能无法感觉,修为愈深,感受的压力愈大。 黑蝙蝠牟天不是等闲之辈,他现在感受到了,东方白只是用眼光看着他,但这眼光代表着一种无形的气势,气势变成了压力,这压力仿佛是一张无形但坚实的铁网,被同罩住便难以突破,不感觉则已,一旦感受到了压力便与时俱增,愈来愈强。 他已忘了断掌的伤痛,在无形的压力下挣扎。 044 冷汗开始渗出,凝聚成珠,自额角滚下,全身的血管开始收缩,肌肉也已抽紧,情势消戢了他对神剑的凯觎之念。 “无肠公子”东方白的形象在他的意识里扩大,变成了一尊无敌金刚,而他生死,似乎已在金刚控制之下。 他起先实在低估了对手,率尔躁进,但后悔已迟。 如何突破?他急急地在想。 东方白开始挪步进迫,非常缓慢,每一步沉若千钧。 距离缩短到了八尺之内…… 黑蝙蝠明白,他只要一动,便将遭受致命的攻击,无论如何快都难幸免,可是又不能站着等死,已经没有多考虑的时间,他必须立即争采行动。 身形倏塌,一段焦木飞起,塌下的身形贴地滚开。 黑蝙蝠这一着很下作但也很绝,火场废墟,遍地是焦木,他用脚尖勾起焦木的同时身形塌地滚翻,飞起的焦木是扰敌,身形贴地是消灭受攻击的目标,只要能躲过原本已无法避免的致命一击,以他的能耐便有脱身之望,他所要争取的就是这么一瞬的喘息时间。 剑芒在黑蝙蝠一动的瞬间飞吐,焦木被一分为二。 滚地的身形在两丈之外腾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条红影自断墙内斜飞而出,仿佛是算准的时间距离和角度,一红一黑两条身影凌空碰撞。 红影,当然是伏伺暗中蓄势待发的毕老三。 黑蝙蝠人如其号、活像一只飞天蝙蝠,在将要互撞的电光石火之间,凌空一折,旋了开去,势尽下落。 毕老三泻坠丈许之外。 黑蝙蝠沾地再起,速度之快,动作之灵活令人咋舌,但已失具他所要争取的瞬息时机,一道剑光如贯日长虹般划空而至。 连哼声都没有发出,黑影飞坠。 剑光倏敛,东方白已站在坠躯之前。 黑蝙蝠的头搭拉在一边,头与身躯只连了一片颈皮,两眼圆睁着,腔子口汩汩泄红,他丑恶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毕老三走近前来,拉开了蒙面巾。 “差点又被他兔脱。” “毕兄,多谢援手!”东方白收剑入鞘。 “好说,适逢其会,时机凑巧而已!”笑笑又道:“这小子的这套身法江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可惜他已断了气,否则的话多少可以问出些阴阳秀士的线索。” “幸好他死在瓦石堆上!”东方白注定尸体。 “东方兄……”毕老三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怔怔地望着东方白。 “瓦石架空了他的尸体,宝衣没被血污。” “哦!”毕老三恍悟过来,黑蝙蝠牟天身上穿着抢自东方白的“天丝宝衣”,如果被血污了,的确是件憾事。 东方白弯下身,撕碎黑蝙蝠的外衣,剥下“天丝宝衣”拿在手中,神思飞驰,眼前交互浮起公孙彩虹和“觉非”女尼两个面影,公孙彩虹在弃绝红尘之前赠送的不世奇珍终算物归原主,而一代红颜已长伴青灯古佛,前尘影事纷至杳来,东方白陷入一个空幻的境地里。 “东方兄,恭喜物归原主!” “啊!”东方白回到现实,苦苦一笑。潜意识里他抹不掉那道亮丽的彩虹,而实际上他不能追求那道彩虹,注定了是无缘,也许,彩虹消失在佛光里是上苍的最佳安排,世上真没人有资格拥有那道彩虹。 “东方兄,小弟是奉师命专程入山来找你的。” “什么事?” “传一个消息。” “噢!什么消息?” “小雪姑娘已经找到了仇家!” “小雪?”东方白脑海里立即浮起一个极富诱惑的小巧而丰盈的倩影。“她找到了仇家?卓老哥传这消息……” “家师说,要履三恨诺,速赴徐家集!” “三恨先生的诺言?小雪姑娘的仇家?这……”东方白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久久眉头一舒道:“我知道了,我们这就上路,黑蝙蝠的尸体……” “容易处理!”毕老三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应了一声,连想都不想便动手把黑蝙蝠的尸体拖到一堵烧残的危墙下,然后推倒危墙,非常乾净的埋葬方式。 “黑蝙蝠是单身入谷?”东方白转动目芒四下扫描。 “没发现有人伴同的迹象。” “嗯……这等于又拔去阴阳秀士一个爪子。” “对,我们走吧!” “走!” 南阳,可以算得上是通都大邑,商贾辐辏,人文荟萃,三街六市,热闹非凡,但也是卧虎藏龙之地。 东方白来到了南阳。 他对这地方并不陌生,两年前他曾在此地斗过恶霸“金狮子”,由于公孙彩虹为了报仇而利用上这次搏斗的机会残杀了“金狮子”,他背了黑锅,因此而被冠上了“无肠公子”的封号。时过境迁,但记忆犹新。 现在是未申之交,日头还有老高。 为了早些赶到徐家集,他不想停留,打算趁着时辰还早再赶一程,因此他不进城,绕城厢准备切上北行大道。 正行之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咦!这……不是东方少侠么?” 东方白止步回身,一看,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很熟,但一时想不起在那儿见过,他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 “朋友是……” “梁永诚!”说着拱了拱手。 “啊!”东方白忽然想起来了,“击石老人前辈的高足,两年前我们见过一面,真是幸会,梁兄一向可好?” “托福!” “令师他老人家……” “现在家中。” “他回到了南阳?”东方白大感意外,“击石老人”在徐家集汪老头的菜园里被鬼火迷瞎了双眼,而后被安置在“不为老人”一起,乾坤教总坛破灭之后,“不为老人”返少林寺重归怫门,“击石老人”回南阳这一节倒是没听毕老三提起。 心念之中,他回头望了望,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毕老三暗中与他同路,但同路并非亦步亦趋,他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是的!”梁永诚漫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哦!”东方白心中释然,“他老人家还好吧?” “倒还健朗!”抬头望望天色,道:“老弟何往?” “北上料理点小事。” “家师一再提及老弟,想不到今天凑巧路过,他老人家一定非常高兴,老弟请!” “小弟……料理的是急事,得赶时间。” “老弟刚才说是小事?” 045 “不错,事情不大,但却很急迫!” “如果老弟过门不入,家师定然责怪……” 东方白心念疾转,既然碰上了,如果不顺道拜访一下的确于礼有亏,何况“击石老人”是自己把他拖下水的,小雪的事不急在一时。 “好吧!”东方白点点头应了一声。 “请!” “击石老人”的住处在一条巷子底,是一间三合小院的砖瓦平房,院子里杂莳了些花草,由于是一个人独居,除了正屋之外,两厢作了他雕刻佛像的场所,堆满了工具和材料,以及一些已完未完的佛像。 东方白被延入堂屋上房的贴板壁所摆的椅上落座。 不见“击石老人”。 梁永诚泡上了茶,然后高叫道:“师父,您看是什么稀客来了?” 没有应声。 梁永诚自言自语地道:“奇怪,他老人家一向不出门的,会到那儿去了?”说完,转向东方白道:“老弟,你请宽坐,我去找找看!” 东方白点点头。 梁永诚先朝上下房张了一眼,然后步出堂屋。 东方白啜了口茶,心里在盘算:“自己在此地可不能耽搁太久,一方面小雪的仇家是个相当诡诈的人物,时间一长,难免发生变化,小雪的仇家与自己对三恨先生许的诺言是同一对象,所以这次办的事也等于是自己的事。另方面毕老三是循既定路线暗随自己的,中途停顿,便有脱线的可能,如果击石老人兴起出游,梁永诚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他,这就费斟酌了。” 一盏茶啜了过半,不见梁永诚回头。 东方白坐等已经感觉有些不耐,正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突地,身后“擦!”地一声,背心随即感到一下剧烈刺痛,没有任何意念,他本能地蹦起,回转,只见椅背正对后心的板壁上露出了两尺长一段亮闪闪的剑身,登时全身抽紧,血脉贲张,一个电旋到了房门边。 房里被褥整齐,窗门洞开,剑柄部分留在板壁上。 凶手已逃之夭夭。 东方白不由呆住,他做梦也估不到梁永诚邀他来会晤击石老人竟然是一个陷阱,目的是要他的命,如果不是天丝宝衣护体,这一下奇袭足可使他前后心洞穿。 梁永诚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己是凑巧途经南阳,与梁永诚是偶然相遇,而这行动显然是预谋,击石老人说什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啊!”惊叫声中,一条人影扑入堂屋。 东方白回身,剑已掣在手中。 扑进堂屋的赫然是梁永诚,只见他面如上色,浑身簌簌抖个不住,从他的姿势看,不是扑入而是被推进来的。 “梁兄,怎么回事?”东方白所表现的冷静与沉着令人吃惊,这就是不断历练的结果,他已经是一个老江湖,尽管心里杀机炽热,但表面上毫不显露。 “你杀了我吧!”梁永诚竟然落下泪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白冷沉如故。 “我该死,请……老弟成全!”梁永诚的泪水顺腮下滴,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脸孔已经变了形。 他是因为事败而在演戏么? “到底为什么?”东方白抑住杀机。 “不要问了,反正我该死,老弟,给我……一剑。” “小弟要知道原因!” “我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梁永诚突然泪眼暴睁,扭曲的脸孔僵硬,形状十分可怕:“如果死在老弟剑下,我多少会安心些,否则……罢了,我自己了……” 右掌一扬,朝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东方白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梁永诚的手腕,按落。 “梁兄,你非说出原因不可!” “天!”梁永诚仰首,牙齿咬得格格响。 “说!”东方白的声音变成冷厉。 “我的妻儿在对方手中,他们逼我……” 东方白心中一动,似乎已意识到什么。 “令师其实没有回南阳?” “没有!” “这是预谋,而小弟是凑巧路过,怎么回事?” “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午前,他们劫持了我的妻儿之后,吩咐我这样做,否则杀我的妻儿,老弟,我……如此对你是一百个该死,妻儿不保,也不能活下去,所以……”说着,又举手拍向天灵。 东方白再次把他的手掌按下。 看情形梁永诚不是在演戏,妻儿被劫持,在亲情与道义两相权衡之下,当然是亲情为重,这是人之常情,可以原谅,而使这手段的人不但卑鄙而且毒辣。东方白立即想到了“阴阳秀士”,依情况推断,自己的行踪已被掌握。 “梁兄刚才有机会脱身,为什么……” “我是被推进来的!” “推你的是谁?” “不知道!” “唔!”东方白唔了一声,心里想:“推梁永诚进堂屋的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阴谋者见事不成想借自己之手替他们灭口,另一个可能是身在暗中的毕老三所为。” 心意之间,出声道:“梁兄所说的对方是谁?” “不知道!”梁永诚摇头,“对方传话而不现形。” “人质现在何处?” “不知道!”梁永诚又流下泪来。 东方白心念疾转,梁永诚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要杀他灭口的可能性便很小,倒是他妻儿的安危令人担心。对方会放人么? 可能性依然很小,如果他的妻儿不保,他真的活不下去,这是个大难题,能撒手不管么? 又想:“刚才凶手事败,是从房里窗兔脱的,连剑都不及收回,可见图逃之急,如果毕老三已然发觉了这件事,以他的能耐,很可能掌握了线索。”想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梁兄,事已至此,毋须自责,小弟能谅解你情非得已的苦衷,死是最下着最愚蠢的行为,并不能解决问题,纵使真的妻儿不保,死能让你真正解脱么?九泉之下你能瞑目么?” “老弟……”梁永诚语不成声,只吐出两个字喉头便哽住了。 “梁兄,你暂时不要露面,小弟这就立即采取行动,尽全力搭救大嫂和侄儿,有什么稳妥的地方藏身么?” 梁永诚深深想了想。 “有,就是此地。” “好,小弟这就走,希望天从人愿。” “老弟!”梁永诚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梁兄快不要如此!”东方白急忙拉住。 046 时近黄昏,夜色渐浓。 东方白无目的地晃荡在街道上,搭救人质可以说毫无把握,但他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能碰上毕老三,一个是诱使对方对自己采取行动,他判断对方不会因事败而休手,只要对方一动便是给自己机会。 转了几圈,夜幕已垂,灯火逐次亮起。 茶楼酒肆开始迎接夜市。 东方白这才感觉到饥火上升,他信步进入一家小酒馆,选了个靠窗临街的座位,这样他可以兼顾来往之人,同时自己也容易被人看到。叫了酒菜,一个人独酌起来。 店堂里只两个酒窖,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在他之后进来的一个土老头,是以整个店堂安静得近乎冷清。 起初,他没去注意这唯一的客伴,因为这上老头平常得就像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碰到的老头一样,现在吃喝得差不多了,无聊之下,才下意识地去打量对方。 老头只叫了几碟现成小菜,一壶白乾,巴搭巴搭地吸着旱烟,半天才啜上一口酒,这种客人是酒店里最不欢迎的,占座位,磨时间,化不上几分银子,尤其那身行头教人看了皱眉,一顶破毡笠油光发亮,仿佛是平时用来揩手擦汗的,一袭土布衫掖在腰间,脏得就像是从穿上身就没脱下来洗过,已经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看了几眼,东方白觉得没意思又转头向外。 “小二,再……”清了清喉咙才又接下去,“来一碟盐豆,今天我老头兴致好,多照顾你一点。” 东方白觉得好笑,忍不住又转头瞥了一眼。 小二先翻了个白眼,才懒洋洋地端过一碟盐豆,重重地放在桌上,口里道:“您老是大食客,好主顾,多承光顾,小店关门还早。” 老头在地上磕了磕烟锅头,抖去烟屎,吹了下烟管,才翻起眼道:“怎么,你嫌我老头子吃不起?告诉你,小子,一文是钱,蚱蜢也是肉,这年头挣钱不容易,挖空心思不说,担惊受怕还得冒风险,省着点错不了。” 小二耸耸肩道:“您老说的是,当省则省,在家里两粒花生米配一杯烧酒,不但省了钱还省了走路。” 老头横眼道:“我老头子就是喜欢上馆子!” 小二苦苦一笑走了开去,不再答理。 老头嘟哝道:“人真的不能穷,有钱的老太爷狗不敢咬。”说着,啜口酒,送两粒盐豆到嘴里,慢慢地嚼着。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心走过。 东方白心中一动,摸出块碎银放在桌上,站起身来。 小二急忙走过来。 “客官吃好了?” “够不够?”东方白手指碎银。 “还有多!”小二只瞄了一眼便哈腰回应。 “多的赏你!”随说随离开桌子。 “谢啦!”小二眉开眼笑。 “钱再多也不是这等花法,赏给这种人多不值,给老头子还落个敬老的好名。”老头子拉开了喉咙大声嚷。 东方白已走到门边,回头道:“小二,给他老人家添壶酒!”说完急急出门,大步朝那熟悉身影追去。 身影转入一条暗巷。止步回身。 东方白快步靠近,不出所料,正是毕老三。 “毕兄……” “不必说,我全知道。” “你知道?” “对,你在街上碰到那姓梁的,我正在街边屋檐下,跟着你进屋,眼见发生的事故,姓梁的见事败想开溜,我把他推进堂屋,发现有人跳墙,来不及通知你便钉了下去,钉到关帝庙附近,那小子像是发觉被钉梢,一滑溜便断了线,我怕失去联络,只好回头找你,”毕老三一口气说完全部经过。 “关帝庙?” “嗯!暗算你的凶手八成是藏在庙里。” “什么样的人?” “一个短打扮的汉子,背后看不见他的面貌。” “我们走!” “我们最好还是别走在一起。” “好,你先走,我随后跟着。” 关帝庙,大门开着,但冷冷清清,显见平时没什么香火,除了正殿,一片漆黑,庙不大,只前后两进。 东方白与毕老三一明一暗进入。 凶手匿在关帝庙仅是一种猜测,是与否各占一半,但却是眼前唯一的线索,最大的困难是不知道凶手的真面目,也许见面不识,这就得靠机智了。 东方白是明着进庙的,他在前进搜索了一遍,阒无人迹,于是转到后进,一正两耳,全没灯火,这可透着蹊跷,前进正殿有灯,香烟未熄,证明庙里是有庙视看守的,怎会没人呢?是庙祝离庙外出还是为了省油而不燃灯。 照前面一进的方式,东方白逐屋察看。 从东耳房开始,一间一间看过去,门窗都是开着的,一目了然,全是空房,于是转到正屋,正屋的情况稍有不同,窗门是关着的,无法内视,东方白顺着走廊到了明间门外,门没关,隐约中可见里面摆设凌乱,看样子庙祝是住在这后进的正屋里。 东方白故意干咳了一声试探反应。 果然有了反应。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东方白么,候驾多时了!” 正屋一明一暗,声音似发自杂物堆里,又像发自暗间,一时之间无法判断。 东方白先是一震,继而是兴奋,凭对方这句话,证明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屋里很暗,但凭他超凡的视力阻碍并不太大,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内部,除桌椅之外还有柜橱等杂物,是以看起来十分凌乱。 “朋友是谁?”东方白沉声发问。 “没有通名报姓的必要。” “见不得人么?” “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的是一个利字,别的全不在乎,说见不得人也可以,因为所见的都变成了死人!” 东方白略一思索,明白过来,立即把警觉提高。 “朋友是职业杀手?” “你说对了!” “跟朋友交易的是谁?” “照行规不能说。” “很好!代价不低吧?” “当然很高!” “在下的命值多少?” “对不住,这一点也限于行规无法奉告。” 由这一番对话,东方白已经测出对方藏身在桌边一个大斗橱的后面,他迅快地估量了一下形势,大橱后面是墙壁,没有门,而暗间的房门是开在进厅门的两侧,如果自己迫入的话,对方将无所遁行。 “朋友接这笔生意的对象是在下?” “这话问得多余,当然是你无肠公子。” “为何要绑架别人的妻儿?” “嘿嘿嘿嘿……”一阵令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冷笑。“东方白。这是方法上的运用,干我们这一行的,做事不能出错,必须精心策划,掌握对象的来龙去脉,利用任何可用的细微末节,这点你放心,照行规不伤人质。” “本人已经在此,何不先放人质?” “放人质的时候还没到。” 047 东方白的杀机已经充满胸臆,但他竭力忍住,他不在乎对方如何对付自己,主要是如何平安救出梁永诚的妻儿。 对方既是职业杀手,杀人是他的专技,阴狠毒辣自不待言,不能以对付一般江湖人的方式来对付。至于说幕后的雇主,十有九是“阴阳秀士”,只有他才会积极地想要自己的命,而且是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职业杀手杀人,如果本身功力在被杀的对象之上便使用武力,否则便用其他手段,现在的情况属于后者。 “朋友准备用什么方式取在下的性命?”这一问摆明着是多余,但东方白有他的打算,他要替毕老三争取更多的行动时间,因为两人在来时已经约好,由毕老三负责暗中探查人质被囚禁的地点,而他自己明着诱凶手现身。 “这当然不会告诉你。” “在下在等着。” “先别急,赶着投胎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请进,咱们面对面谈一谈!” “有什么需要谈的么?”对方的要求东方白并不感到意外,很明显这屋子是陷阱,而他是站在门外,所以这一请就是请君入瓮,实在是笨拙之至。 “当然有,生命是可贵的,人生是值得依恋的,尤其像你这样的英才,绝不至于撒手便瞑目,总有些未尽之言未了之事要交代,而本行为求心安,特别提供了这项服务,这便是请你进屋一谈的理由。” “这样交谈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为什么?” “这不叫面对面。” “朋友的意思是……” “人对人,脸对脸,难道你不想知道送你上路的人是谁?”顿了顿又道:“到阎老五那儿也总得有个交代。” “朋友的设想的确周到。” 火光一亮,一只手捻着火摺子从橱后伸出,点燃了桌上的半截残烛,屋里顿现光明。这举措使东方白大感意外,同时也令他觉得莫测高深,依情理职业杀手杀人,尤其是对非常的对象,应该掌握时机谋求奇袭,不应该搞这过场,看起来这一着大有文章。 他想到了,但并不在意,艺高人胆大,如果对方真的肯现形相对,无异是增加了他克敌的机会,即使是阴谋,利害相权仍然是均等。 “东方白,你不敢进门?” “笑话!”东方白跨了进去,站到与橱柜成犄角的位置。 他选择这位置可以面对橱柜而又能兼顾左右房门,身后是死角,可以减少顾虑。 残烛似乎放置太久而不点用,烟冒得特别浓。 一条人影从橱柜后转了出来。 东方白一看不由傻怔了,所谓的职业杀手,竟然是小酒馆里怎么看也不起眼的上老头,他竟然会是职业杀手? “想不到会是阁下!”东方白脱口说了出来。 “你觉得很意外?”土老头咧嘴笑笑。 “的确!” “你心目中的杀手应该是的神恶煞的人物?” “事实上一般的看法都如此!” 残烛冒出的黑烟弥漫了整间堂屋,这是罕有的现象,东方白心中一动,暗暗深吸一口气,立时明白过来,以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自己,未免太幼稚了些,他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必须一击奏功,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东方白,看在那壶酒的份上,老夫会妥善处理你的后事,老夫向来不白领别人的人情。”话相当刺耳,但人还是那副土样。这种话实在不应该由这样人的口中吐出来,光看表面形象,谁能相信他会以杀人为业的恐怖人物。 “那就谢啦!”东方白毫不动容,连眼皮都不擦一下。 “谢倒是不必!” 老头的手搁上桌角,一个极自然而寻常的动作。 东方白却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发觉老者的衣袖里似藏有东西,不用说,必然是相当可怕的致命之物。 “啊!”东方由低叫了一声,连退两步,背倚屋角墙壁,瞪眼栗喝道:“你竟敢用毒?”随说随掣剑在手。 “嘿嘿嘿嘿……”冷笑声中,老者眼里射出两道厉芒,就像剧毒的蛇眼里射出的阴芒,代表着残狠毒辣,这时,他的表现接近一个杀手了。“东方白,这毒不是寻常之毒,乃是毒中之毒,寻常人一吸入鼻孔便有反应,你能支持这多时间相当不错了。” “你……到底是谁?”东方白手中剑无力地下垂,似乎欲振乏力。 “现在可以告诉你,老夫外号‘血算子’!” “血算子!”东方白暗自心惊,他是听说过这一号血腥人物,但想不到的是令人丧胆的职业刽子手竟然这么不起眼,的确是人不可貌相了。 “听说过么?” “从未之闻!”东方白故意如此回答。 “只怪你阅历太浅!”血算子似乎很扫兴。 “在下……只知道一个王牌杀手。” “谁?” “克杀星!” “克杀星?老夫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血算子怔眼。 “这是阁下孤陋寡闻,此公名震江湖,势倾武林,专杀杀人之人,是职业杀手的克星,所以称为克杀星!” 血算子脸皮子抽动了几下,恍悟过来。 “东方白,老夫服了你。” “噢!为什么?” “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讲得出笑话。” “这不是笑话,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嘿嘿嘿嘿……”血算子发出一长串冷笑。 就在血算子刺耳的冷笑声中,一支长矛从房门伸出,抵上了东方白的右肋,矛杆很长,在六尺以上,是以只见矛而不见人,锋利的矛尖在烛光下反射青光。 东方白挺胸前倾,但又无力地靠回墙上。 血算子一闪而前,在东方白身上戳了两指,倒退两步,阴阴地道:“东方白,活口的代价比死人高一倍。” 东方白咬牙瞪眼没开口。 血算子又道:“现在让你见识一下!”手斜伸,指向墙壁,“噗!噗!”数声,五支小弩呈梅花形钉在墙上。 东方白的心弦震颤了一下。 又是数声“噗!噗!”,另一个梅花形出现墙上。 血算子放下手得意地道:“怎么样?这是淬过毒的袖弩,见血封喉,神仙也难躲过,现在你已经被点了残穴,这玩意对你已经派不上用场,只是让你见识一下,对付你的方法很多,你纵有通天本领也逃不出老夫手掌。” 这一手功夫的确是吓人,不必作势,也没任何明显的动作,只消手一指便可中的,反应再灵敏也无法防范。 东方白的脸孔阵阵抽搐。 “哈哈哈哈!”血算子大笑一声之后沉喝一声道:“拿下!” 就在血算子喝声出口的同时,抵住东方白的长矛突然掉在地上,却没见人现身,血算子再次喝道:“抓人!” 一条人影从房门闪现,是个瘦长的蒙面人。 血算子脸色乍变,抬手…… 寒芒暴闪。 “啊!”地一声惨叫,血算子的一条右臂齐肩而落,手臂着地的同时,发出“咔!”地一声响,数支毒矢擦地射出,那一声:“咔!”明显地是藏在袖里的机括碰触地面而发出的声音。 一般的袖箭每次发射一支,最多三支,必须重装才能再发,而血算子一次能发射五支,不须重装而连发三次,在使用暗器这一道中应属空前。 断臂切口处血如泉喷。 东方白手中神剑仍斜扬着。 血算子急以左手自点穴道止住狂喷的血,脸孔一阵扭曲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剑,指着东方白,他不图逃,竟然要作困兽之斗,断臂之余妄想以短剑对抗东方白的神剑,这举动令人感到十分意外。 “东方白,原来你中毒是装出来的!” “你阁下知道得晚了些。” “也许,但也未必!”血算子眼里尽是恨毒之色。 “小心!”蒙面人急叫了一声。 就在这急叫的余音中,血算子手中短剑的剑尖突然脱离剑身射出,双方相距不到六尺,乍发即至,东方留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剑尖射中心窝,反弹落地。 寒芒再度暴闪。 血算子人头落地、滚开,红光迸现,尸体栽倒。 东方白这一剑是被突袭之后的反射作用,完全出自本能,没转任何意念,待血算子的人头落地,他才猛省这一着错了,人质还没救出,事件的真相还没追查清楚,没了活口,一切更泡了汤,心念之中,不自禁地“啊!”出了声。 残烛已不再冒黑烟,剩下两寸长一段,比先前明亮。 蒙面人摘去了面巾,赫然是毕老三。 “血算子如果不自恃诡辣的暗器,就可能不会先残后死!”毕老三望着血算子的没头尸身感慨地说。 “我不该杀他!” 048 第十章摧花魔手,兴风作浪 “为什么?” “失去了活口。” “不要紧,还有一张嘴能说话!” 毕老三转身进入伸出长茅的房门,拖出一个黑衣人,口里道:“这就是在击石老人屋里隔着板壁暗算你的那小子,血算子的左右手,我只记得他的背影,合该他倒楣,我一进庙看到的正是他的背影。” 东方白扫了黑衣汉子一眼。 “人质呢?”他最着急的是这件事。 “平安,人就在后面柴房里。” 东方白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 “问话吧!” “好!” 毕老三拉直了黑衣汉子的身躯,把他按靠在墙上,黑衣汉子的头垂在胸前,毕老三托起他的下巴,一看,脱口惊叫道:“人怎么断了气了?” “死了?”东方白呼吸为之一窒。 “怪事!”毕老三皱起眉头。 “毕兄是用什么手法制住他的?” “我在窗外见他用长矛抵住你,用飞针刺穴定住他的身形,然后进房取代他的位置,飞针是特殊打造的,不会致命,也不会循穴钻体,照理他不会自杀,也无力自杀,而人却已经死了,这不是怪事么?”毕老三一脸困惑之色。 “他杀,被他们自己人灭口。”东方白作了判断。 毕老三立即把人放倒,仔细检查死者身体的每一部位,在“命门”位置发现了伤口,只是个小小伤痕,不见血。 “东方兄,你看!”毕老三手指死者伤痕。 东方白扫了一眼,咬着牙点点头。 “杀人不见血,是他。” “他是谁?” “小雪的仇家。” “哦!”毕老三也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想不到他会雇职业杀手对付我,他怎会知道我路过南阳,而定下了这狙杀之计?啊!”东方白突然想到了梁永诚的妻儿。“毕兄说人质平安?” “不错。” “我们快去看看,希望不被对方所乘,否则……” “跟我来!” 两人出了明间,循走廊绕到了后面,一个天井,一列三间矮房,从烟囱可以看出是厨房,毕老三不进厨房,却走向墙角,墙角落里摆着三个大瓦缸,看样子是伫水用的,缸上还加了木盖,木盖上又压了砖头。 东方白有些困惑。 “人不是在柴房中么?” “我是常在暗中活动的人,所以随时假设暗中有人,如果不是这一招,人质可能已经不保,血算子的手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毕老三打开最靠里的一个缸盖,口里道:“梁大嫂,没事了。请出来吧!” 人影从缸口冒出,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扶缸边,跨了出来,以颤抖的声音道:“多谢大侠相救。” 毕老三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妇人目光转向东方白道:“这位是……” 东方白立即道:“在下东方白!” 妇人欠身道:“哦!东方少侠,曾经听永诚提到过。” 毕老三道:“梁大嫂,梁兄一定非常焦急,现在就请回家吧,在下和东方兄暗中护送,见到梁兄之后,告诉他暂时找个妥当的地方避上些时,以免再生事故。” 妇人点头道:“是!” 小男孩双手紧抱着妇人的脖子,头埋在妇人的肩上连动都不敢动,看来这变故把他给吓坏了,的确是难怪。 一行人离开关帝庙。 送回了梁永诚的妻儿,东方白与毕老三急奔徐家集。 一路之上,东方白仗着暗中有个毕老三,堂而皇之地直走阳关大道,他判断必定有人盯梢,然而事实出乎意料之外,根据毕老三暗传的消息,不但没人盯梢,连个可疑的人都没发现,他对眼前的仇家知之甚稔,行事与人不同,一计不成,必然会另生一计,对敌人极有耐心,而耐心是施展诡谋的必备条件,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毫无疑问,仇家已经赶返徐家集候驾。 这一天断黑时分,东方白回到了徐家集,经过考虑之后,他决定先到公孙彩虹的师兄大牛住处,先不露面,以了解状况。 刚到屋前,大牛已迎了出来。 “啊!东方公子,真灵!” “什么真灵?”东方白倒是一怔。 “是安长老说的,他老人家算定公子今日此刻必到,叫小的准备酒菜等候公子,小的起初不太相信,公子却真的来了,这不是很灵么?” “谁是安长老?”东方白满头玄雾。 “公子……不认识他老人家?”蒋大牛似乎很意外。 “连听都没听说过!”东方白心里疾转着念头,南阳的遭遇使他提高了警觉,莫非又是对方的阴谋?自己的行踪被对方掌握得如此确实,倒是防不胜防,自己来找大牛是临时决定的主意,对方难道会未卜先知?心念之中又道:“那位安长老现在何处?” “就在屋里!” “噢!”只要人在就好办,东方白自认在这里不是客人,不待大牛招呼,便举步走了进去。到了堂屋门边,目光扫处,不由愕住,油灯下,只见桌上摆了酒菜,一个衣衫不整的癞痢头老者高据上座,鸠形鹊面,完全陌生。 大牛紧跟在后面,他可没看到东方白脸上的表情,很热忱地道:“公子,快请进呀,安长老坐候很久了。” 癞痢头老者咧嘴笑了笑,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这一咧嘴,露出了一嘴黄得发黑的牙齿,一看就叫人恶心。 东方白的惊愕只是极短暂的片刻,抬脚跨入门槛。 癞痢头老者开口道:“老弟,你的悟性还是不高。” 东方白一听声音,不由“咕!”地笑出声来,什么安长老,原来是卓永年的化身,这一套易容之术弥足唬人。 “老哥……” “安长老!”卓永年立即打断了东方白的话头。 “啊!是,安长老!久违!”说着坐了下去。 “少侠一路辛苦!”卓永年煞有介事。 大牛留在门外,不用说是担任把风。 “长老怎知在下今日此刻会到?” “很简单,你进入徐家集五十里地界便有讯息。” “如果在下投店而不到这儿来呢?” “更简单,会有人知道你到此地来。” 东方白不觉莞尔,老狐狸真有他的一套,但却不完全心服。 “长老,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何谓掩耳盗铃?” “以长老的身材,跟在下处在一道瞒不过明眼人。” “哈,你错了。”说着站起身来。 东方白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卓永年的五短身材,竟然增加到差不多与东方白等高,这的确是大大出人意料的怪事,武林中有所谓缩骨功,可以把本来的身形缩小,却没听说过有撑骨功可以使矮子变高,而现在“狐精”真的是矮子变高了,人干瘦,这一变高成了名符其实的竹竿,再加上化装的癞痢头,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怎么回事?”东方白惊异莫名地望着卓永年。 “本门秘术,不要多问,喝酒吧!” 卓永年这么一说,东方白只好不问,两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阵,还是卓永年先开口道:“老弟,你大概已经知道要你赶回徐家集的原因了?” 东方白点点头,笑笑道:“老哥怎么又改了称呼?” 卓永年道:“那是跟老弟开个小玩笑,老实说,上一次你我扮演师徒,真是憋扭之至,私底下还是照常称呼的好,不过话可得说回来,如果是在人前,或是有被人窃听的顾虑时,还是得用新称呼!” 东方白深深想了想,主动发问。 “小雪姑娘是什么来路?” “暂时不告诉你,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东方白心里老大地不自在,但没表露出来。 “目前状况如何?” “很棘手!” “怎么说?” “她那仇家相当狡狯,这点老弟应该清楚……” “是很清楚,不过对整个事件却一点也不明白。” “记得太王帮帮主丁天龙在徐家集的那所宅第么?” “当然不会忘记,太王帮瓦解之后,宅第易主,由一个从京师来的姓牛的富翁以三万两银子买下,丁府变成了牛府……” “对,完全正确。” “老弟知道姓牛的是什么身份?” “他是什么身份?”东方白反问。 049 “乾坤教设在徐家集秘舵的主持人。” “噢!”东方白大感意外,深吸一口气道:“乾坤教已经土崩瓦解,这秘舵起不了什么大作用,除掉就是。” “老弟,这你就错了,乾坤教主夫妇还逍遥在外,很可能会东山再起,大化门主至今生死下落不明,事情并不算完,目前如果我们对姓牛的采取行动,便是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得周密计划,把脓根挤出来。” “嗯!老哥说的是。”东方白的心头开始沉重,这是他必须了而未了的大心愿,默然了片刻道:“这与小雪姑娘的仇家有何干连?” “她的仇家就藏匿在秘舵中,他也是韩坤教一员。” “卜云峰藏身在牛府?” “不错。” “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话长,我简单地说个大概,卜云峰与黑蝙蝠牟天同是一副德性,喜好渔色,这小子几乎每夜都少不了女人,这一点小雪是清楚的,她在用尽心智而一无所获的情况下用上了这一点。” 顿了顿接下去道:“在徐家集,桂花巷的小麻花最具姿色,小雪用钱买通了小麻花,每夜有机会侦查她所接的客人,终于等到了卜云峰,跟踪的结果,知道卜云峰隐身牛府,小雪自忖力有不逮,不敢单独采取行动才搬取救兵,事情就是这样。” “唔!”东方白深深点头,凝重地又道:“又怎么知道牛府是乾坤教的秘舵。” “这是老哥我亲自查出来的。” “小雪一个单身女子,又是个美人,一直逗留在徐家集,难道不让人起疑?” “她当然有掩蔽的方法,这一点她表现得相当机灵。” “老哥的意思仍然是要小弟且听下回分解?”言下之意,对卓永年事事故神其秘表示非常的不满。 “老弟别上火,这一点应该告诉你!”啜了口酒,沉声接下去道:“她通常昼伏夜出,还在集外找了户人家作为身份的掩护,变成了十足的乡村女子,除非是有心人,谁也不会对她起疑,何况还有坤宁宫的人在暗中维护。” 提到坤宁宫,东方白不由又想起了公主小玲,她是女人中的男人,柔中带刚,有个性,有胆识,不久前为了替她疗伤,曾接触过她的身体,碰过她不能让男人碰的地方,想到当时情景,脸上不由一阵燥热。 虽说是为了救伤,但以一个黄花闺女而言,却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只可惜自己没有资格,否则她真是个理想的对象。 “老弟!”卓永年又开口,“可曾记得鬼火在此地出现之后,那夜在山脚下乾坤使者向一个神秘之人传令……” “记得,怎么样?” “老哥我判断那受命的神秘人不是姓牛的便是卜云峰,只可惜当时还没这方面的线索,否则整个的情况便可能改观。” “现在知道也不晚!” “唔!说的也是。” “准备如何行动?” “等机会!” “什么机会?” “等卜云峰再度光临桂花巷,便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可能没有机会。”东方白微摇着头。 “为什么?”卓永年目芒闪动了一下。 “毕老三没向老哥禀报南阳发生的事?” “说过!” “那就对了,对方重金收买职业杀手‘血算子’要小弟的命,结果‘血算子’反而送了命,他的手下是卜云峰以飞刀灭口的,这说明小弟的行踪在对方掌握之中,小弟回到徐家集卜云峰当然清楚,他还敢寻花问柳么?” “照啊!”卓永年拍了一下看了令人恶心的癞痢头。“老哥我没考虑到这一层,这……”皱起眉头苦想了一阵,期期地道:“狗改不了吃屎,姓卜的不可能长久憋住不找女人,我们耐下心守株待兔,总要把他等上。” “这是下策!”东方白摇头。 “老弟有上策?”足智多谋的狐精一时之间似乎也无善策。 “不能算是上策,只是一个想法……” “说说看?” “我们来硬的!” “硬的,什么硬的?” “直接上门,迫姓牛的交出卜云峰。”顿了顿又补充道:“必要时采取最激烈的手段,不怕姓牛的不就范。” “这不是好办法。” “老哥的意思……” “老弟多想想就会明白,第一,卜云峰不是等闲货色,他会像东西一样任人交出来么?第二,姓牛的底我们还没完全摸透,既是秘舵主持人,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据目前所知,他没有家小,以武力迫他就范恐怕办不到。第三,他的身后人是阴阳出名的‘阴阳秀士’,这一着对方一定会防到,说不定还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安排。” 沉默了片刻。 “这么说,只有照老哥的安排守株待兔了?” “这安排是抓敌人的弱点,当然,正如老弟说的是下策,有待斟酌。” 就在此刻,屋外突然传来一长两短三声口哨。 卓永年转头望了屋门一眼道:“有人来了!” 东方白怔了怔。 卓永年紧接着又道:“是熟人。” 东方白转头望去,不见任何影子,方自奇怪卓永年怎么知道来了熟人?略略一想明白过来,大牛守在外面,刚才的哨声定是他打的暗号。 一条人影旋风般冲进堂屋,赫然是毕老三。 “什么事?”卓永年斜起眼问。 “桂花巷的小麻花被人谋害了!”毕老三神色仓惶。 “哦!”卓永年的眉头收紧。 东方白的心头震颤了一下,本来一个烟花女子被人谋杀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小麻花是小雪买通了侦查卜云峰的,她之被杀便不寻常了。 “是在什么情况下被杀的?”卓永年追问。 “据说是被乱刀刺死的,凶手可能是她接的客人。”毕老三吐了口气接下去道:“事情是发生在昨晚,今天才传了出来,听巷里的人谈论,昨晚半夜,小麻花的房里传出了争执之声,惊动了老鸨去查看,却又没有了声音,客人与姑娘发生争执是常有的事,当时也不太在意,到今天早晨,发现小麻花的房门虚掩,进去一看,人已经变成了一具血尸,奇怪的是小麻花一丝不挂,但是没有办过事的痕迹。” 卓永年手抚下巴。 “这倒没什么奇怪,既然发生争执而动了杀机,那当然不会再办那种事,值得注意的是凶手杀人的动机……” “问题就在这里!”毕老三闪动了几下目芒道:“一个土娼值不得杀,问题在于小麻花是小雪买通的人。” “难道凶手就是卜云峰?”东方白插了一句。 “极有可能,定是他发觉了事实真相。”毕老三点头同意东方白的看法。 “很难说……”卓永年沉吟着说:“小雪从没有暴露过身份,她的行动极为谨慎,掩饰得也非常巧妙……” “可是……” “可是什么?” “弟子照师父指示的方式联络小雪姑娘,可是联络不上,显然她已经失踪了,所以弟子才着急赶来。” “联络不上?”卓永年一向沉稳如山,现在吃惊了。 东方白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门外又传来一长两短的口哨声。 三人齐把目光望向屋门。 毕老三敏感地道:“可能是小雪姑娘来了!” 一个身影出现门边,微弱的灯光下看出是个身着宝蓝色儒衫的年轻书生,三人齐齐一愕,来者究竟是谁? 书生进门,走近。 050 东方白首先“啊!”出了声,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坤宁宫公主小玲,她曾在桐柏城清凉客店扮演水宝的表哥,乍然之间还真看不出来。 小玲的眸光正照向东方白。 四目交投,东方白心头起了异样的震颤,那一份模糊但又似乎实在的潜在情愫突然之间激荡起来,从双方初识、误会、敌对、释误到疗伤、合作等等一连串的往事电映心头,骤然之间,他感到情难自己,这本是年轻男女间极自然的反应,但一直深埋心底的隐衷却又如异军突起,交织成一张迷惑的网罟,使他陷入了矛盾。 目光胶着在一起,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凝冻。 双方并未发觉失态。 卓永年与毕老三互望了一眼,会心地点点头。 “天造地设,壁人一对!”卓永年打破了沉寂。 两人惊觉,齐齐转头,小玲腮泛红霞,东方白脸上一阵灼热,场面在微妙中透着尴尬。 “小玲姑娘,你此来必有要事?”卓永年急转话题。 “是有事,大事。” “坐下谈如何?” “不必了!”小玲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 “那就请说吧?” “竹青与梅芳负责暗中轮流支援小雪姑娘,三个人一起失了踪,我派出不少人寻找,到现在没半点消息。” “啊!”卓永年与东方白双双站起身来。 东方白望了毕老三一眼。 “这两件事可能有关联!”这句话像是自语。 “什么两件事?”小玲不解地望向东方白。 “被小雪姑娘收买的桂花巷女子小麻花昨晚遇害,小雪姑娘又失了踪,在下猜想这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噢!这么说是姓卜的……” “大家冷静!”卓永年抬了抬手,离开坐位,在堂屋里踱了两个圈子,然后沉声道:“坤宁宫已经派人着手搜索?” “唔!”小玲点点头。 “好!我们马上分头办事,老夫师徒作一路,去摸对方的巢穴,东方老弟伴同小玲姑娘搜索外围地区,坤宁宫既然派出弟子开始行动,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对付卜云峰非东方老弟莫办,不管结果如何,天亮在此会合,现在就出发。” “小玲姑娘,请!”东方白抬手,同时举步。 “走!” 月光如银,原野呈现一片朦胧的美。 东方白与小玲默默地并肩而行,头一次,两人如此在一道行动,由于大事当前,双方的心情意念都被压抑了。 情况完全不明,等于是一种盲目的行动。 走了一程,小玲忍不住开了口。 “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么?” “没有线索,没有方向,除了碰运气还有什么办法?”东方白苦苦一笑。 “希望卓大侠那边能有收获。” “在下倒希望我们能找到线索。” “看!”小玲用手朝前一指。 东方白顺着小玲手指方向望去,月光下只见一条身影正快速地朝这边奔来,距离迅速地缩短,从体型可以看出是个女的,两人止步迎候。顾盼之间,来人临近,似乎发现了两人,刹势停住,偏身,想改变方向的样子。 小玲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来人急冲近前,是个青衣少女。 “公主,您……您来得正是……”青衣少女上气不接下气,胸部在急剧地起伏,月光很亮,可以看出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像是被鬼追了来似的。 “怎么回事?” “竹青姐,她……她……”少女手按着心口。 “竹青怎么样?”小玲的声调变了。 “她……她死得很惨!” “什么?”小玲栗叫出声:“竹青遇害?” “是的!”声调带着哭调。 “人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林子……”少女回身朝左前方一指。 小玲“嗯!”了一声,二话不说,弹身电奔而去,东方白立即跟上。速度之快,不像是跑而是在飞,只几个眨眼的工夫,两人同时到达了林边,林木稀疏,月光透泻,一眼便看到一株半秃的老树根旁横陈了一个身影。 两人几乎是同时抢了近前。 小玲厉叫了一声:“竹青!”顿时术住。 东方白脱口“啊!”了一声,立即转过背来,一颗心突起狂跳,全身的肌肉也在刹那之间抽紧。原来眼前横陈的是一具遍身血污的裸尸,难怪那青衣少女说她死得很惨,的确很惨,死因为何不问可知了,凶手该千刀万剐。 “竹青!”小玲凄唤了一声,上前两步,单膝跪下。 青衣少女奔到,站到小玲身边。 又一个青衣少女从林子里奔了出来,唤了声:“公主!” “你们……怎么发现的?”小玲问。 “弟子俩一道搜索到这边,远远发现有可疑的人影闪动,立刻追过来,人影已经不见,却发现了竹青姐……” 原先的少女回答,声音带着呜咽。 “她的衣服……” “都变成了碎布。”后来的少女回答。 “脱件外衣给她披上,先带回去。” “是!” 少女之一脱下了外衣,包在竹青的尸体上,然后由一人背着,迅快地奔离。 小玲站起身来,吐出了一个字:“杀!” 东方白回过身来,只见小玲双目圆睁,闪射着可怕的杀芒,恨渗着坚毅僵化在脸上,没有悲戚,她毕竟是不凡的女子。 “竹青是被……”奸杀二字东方白说不出口。 “我们走!” “回大牛的住处?” “不,到牛府!”每一个字坚硬如钢。 “牛府?” “对,牛府是乾坤教设在徐家集的秘舵,而卜云峰是该教的余孽之一,也是小雪姑娘不共戴大的仇人,小麻花与竹青的被害,凶手摆明了是卜云峰,血债必须血还。”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是本宫的事,你可以不去。” “在下为什么可以不去?” “我说过这是本宫的事,我不能强迫你淌浑水。” “姑娘错了!” “错在何处?” “在下此番重返徐家集,是为了小雪姑娘,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说淌浑水,早在到徐家集那天便已经淌进去了。”东方白的声音微显激动,他料不到公主小玲会说出这种话来,这等于把他以往的作为一概抹杀。 “为了小雪也为了你自己?”小玲眸光连间。 “不错,在下得到卓大侠的传讯,立即赶回,为的是助小雪姑娘复仇,而小雪姑娘的仇家,正是在下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两眼正视着小玲,徐徐舒了口气,接下去道:“当初姑娘受了黑蝙蝠的毒害,在下赴桐柏山求药,卜云峰冒充三恨先生,给在下一粒假药,幸而为三恨先生发觉,才没酿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在下曾答应三恨先生,要卜云峰服下他自己的假药,这诺言必须实践。” 东方白这一说,追根溯源,是为了小玲。 小玲的脸色变了,口唇在连连抖动,像是十分吃力地进出了一句话:“对不起,请恕我有口无心,轻率出言!” 边说边福了下去,她忘了现在是易钗而弃。 东方白忙抱拳答礼道:“姑娘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说明了便没事,在下当然奉陪,不过……”沉吟着没说出下文。 “不过什么?” “卓大侠师徒已经前去牛府踩探,我们现在又连夜上门的话,会不会变成打草惊蛇,乱了步调?” “我忍不下去!”小玲显露了她刚强的个性。 051 “小玲姑娘,我们目前必须冷静,竹青与梅芳是暗中支援小雪姑娘的,现在竹青遇害,小雪姑娘和梅芳下落不明,难道我们不该探究?” “到牛府迫对方交出凶手,直截了当!”小玲仍然坚持她的意见,当然,她准备采取的行动也并非全无道理。 “对方肯交人么?”东方白尽量把声音放得缓和。 “流血!”小玲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其实东方白内心也有着同样的一股冲动,他就曾向卓永年提出过,但遭卓永年反对,现在小玲提出来,又使他不禁怦然心动,可是想到卓永年分析的道理,意念上无形中便有了约束,是以他立即表示他的意见。 “公子到底意下如何?”小玲紧迫着。 “等会合了卓大侠,看情形再决定行动如何?” “我不想等。” 东方白一时之间委决不下,下意识地转动着目光,突地他发现林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飘动,登时心头一紧,急向小玲道:“你看那边是什么东西?”随说随抬手指去。 小玲转头扫了一眼道:“去看看!” 两人穿林奔去。 月明树稀,说是林子其实视线毫不受阻,到了切近,一眼便看出是半件女人的上衣挂在树枝上而且是红色的。 东方白一颗心顿时往下沉,直觉地感到情形不妙。 小玲栗声道:“是梅芳的衣裳。” 竹青与梅芳是一路的,竹青遇害,此地又发现梅芳被撕碎的衣物,情况很明显,她已经遭受了同样命运。 东方白片言不发,展开搜索。 小玲也跟着行动。 明亮的月光变成惨白,空气中充满了肃杀。 奸杀,是人神共愤的罪行,只有丧失人性的狂徒才做得出来。 东方白一面搜索一面在想,他试着把整个事件作一个分析:“卜云峰发觉自己被小麻花出卖,愤而杀了她,从而也知道了小雪的身份,竹青与梅芳是奉命暗中支援小雪的,以卜云峰的犹狯恶毒,对付这三个女人当然……” “在这里了!”右侧方传来小玲的声音。 东方白转身疾掠过去,这回他没避忌,瞪眼直视。 又是一具血污狼籍的裸尸仰卧在草丛里,血已凝固,身上裂开的小嘴有七八张之多,凶手的残狠已到了极处。 梅芳也遇害了,小雪呢? 东方白感到全身发麻,脑海里嗡嗡作响,一蓬火在心里炽烈地燃烧,杀机冲到了顶门,恨、愤、怒、毒交织,他已到了发狂的边缘。 小玲与四金钗情同姐妹,现在四去其二,内心的悲愤便无法以言语形容了,她蹲跪着,手抚梅芳的血尸,没半句话,只是发抖。 东方白木然僵立,心里只有一个意念:“杀!” 幻象叠出,血雨迸溅,肢体横飞,神剑飞芒之下,丧心病狂的恶徒被搅成了一堆堆的烂肉,然后踏之成泥。 紧接着,又一个幻象叠出,一个小巧丰盈的胴体在遭受恣意地蹂躏,痛苦地扎挣哀号,恶魔狂笑着,闪亮的刀尖在雪白的肌肤上激刺,鲜红的花朵不断绽开,那是小雪,与竹青、梅芳一样的命运,惨绝人寰…… “我们走!”东方白狂叫出声,双目尽赤。 “走!”小玲陡地站起身来。 三条人影倏焉闪现,一老二少,赫然是坤宁宫总管“铁杖姥姥”随带着四金钗之二的松筠和兰馥 “啊!”松筠和兰馥同时发出栗叫。 铁杖姥姥上前俯身,检视了梅芳的尸体,然后直起身来,仰天望了一眼,重重一顿拐杖咬牙切齿地道:“这禽兽杀人的目的何在?” “为仇为色!”东方白开口接话。 “为仇有之,为色未必!”铁杖姥姥摇头。 “不是为色?她两个分明是被……” “老身检查过了,两人生前都没有遭受污辱。” “没被……污辱?”小玲这时才开口。 “不错,还是完壁之身!”铁杖姥姥点头。 东方白大感意外,原先的判断认为两人是被奸杀,竟然是错误的,这可是怪事,卜云峰与黑蝙蝠都是色狼,见花不采只是加以摧残,这是为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小雪,也许真正遭劫的是小雪,刚才的幻象重映…… “还有小雪姑娘下落不明!”东方白脱口说出。 “老身已经传讯回去出动所有人力缉凶。” “姥姥!”小玲激动地说:“我跟东方公子马上到牛府……” “做什么?” “缉凶!” “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卜云峰,同时也是乾坤教的余孽。” “彼此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对方会交出凶手?” “不交就血洗牛府。” “丫头,冷静些,这不是竹青梅芳被杀的问题,而是乾坤教反击行动的开端,我们必须谋而后动,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敌人,别忘了过去的教训,何况对方还有捏我们咽喉的绝招没使出来,这一点不能不谨慎。” “对方还有什么凭恃的绝招?”东方白忍不住问。 “东方少侠,你想想就该知道,我们上一次全力远征桐柏山,历尽凶险,出生入死,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东方白倏然明白过来,最大的目的是揭开“大化门”消失之谜,现在谜底虽已揭开,但大化门主的生死下落仍然不明,这就是对方最后的绝招,而这绝招的确等于是捏住了自己一方的咽喉,想通这点,激越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大事,是需要谋而后动。 “姥姥,要我忍我会发疯!”小玲激愤依然。 “丫头,你必须忍!”铁杖姥姥上前一只手搭上小玲的肩头,沉声道:“以我们的力量,血洗牛府并非办不到,可是这究竟与大事何补?”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冲到。 “公子,真不容易找到你!” “哦!大牛,什么事?” 来的是大牛,他真是气喘如牛,大概是奔。 “请你……立刻回去!” “卓大侠回来了?” “没有!”大牛边说边用眼睛扫着现场。 “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回去就知道!” 看大牛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顾虑不便明说,当着众人东方白自然不便追问,犹豫了片刻之后,抱拳道:“姥姥,小玲姑娘,在下失礼告辞,有事时再为联络。”说完,一摆手,与大牛急急奔离,但内心对小玲有着一丝歉意。 大牛的农舍小屋。 东方白与大牛奔到,进入堂屋,堂屋里有灯,但却没有人。 东方白望着右首紧关着的房门,心里十分纳闷。他在路上从大牛口里所知道的情况是一个老太婆背着一个似乎是受伤或许是生病的少女来到,没有来路,只吩咐大牛立即到刚才与小玲停留的方向找自己回来,随即自动进了房,关了房门,除此之外,大牛什么也不知道。这的确是件鲜事,而大牛在这件意外情况上所表现的也的确像条笨牛。 大牛喘了几口气,大声道:“老大娘,人找到了!” 房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先在外面等着。” 大牛耸耸肩,摊了摊手。 东方白却是满头玄雾,事出蹊跷,完全无法想象。 房里呼呼,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东方白心知目前面对的是诡诈莫测的敌人,所以并不稍懈了警惕,他在想,会不会是乾坤教的人在玩什么花巧? 枯候了盏茶工夫,东方白已感到不耐,正想…… 房门“呀”然打开。 东方白心头一紧,目芒迫视过去。 出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房门随被带上,根本看不清房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东方白逼视着这陌生而诡秘的老太婆,只见对方的穿着打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是个标准的土婆子,脸上皱纹很深,看上去是花甲左右,所特异的是那双老眼,闪射出来的芒丝像两撮能扎人的尖刺,这种目芒,代表了她的功力其深难测。 “你不认识我老太婆?”老太婆开了口,声音像她的目芒一样,使人有尖刺的感觉。 “恕在下眼拙……” “我老太婆却认识你。” “噢!请教……” 052 “不必!”老太婆又打断了东方白的话头,“老太婆管了件闲事,救了个小妞,她说一定要见你,而且指明要来这里,所以我才要这浑小子……”扫了大牛一眼才又接下去道:“把你给找了回来!”说话村俗而粗野。 东方白心中一动,望了望房门,小妞是谁?难道会是小雪,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他想冲进去看个明白,但老太婆正堵在房门口,不好意思莽撞。 “东方白,我老太婆还懂得看相。” “……”东方白一愕,怎么扯到了看相? “你犯了桃花煞,小心些,要不麻烦更大了!” “……”东方白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老太婆该走了!”尖针似的目芒在东方白面上钉了好一阵,举步向外走去,步履倒是相当稳健。 东方白惴惴不安地望着老太婆出门离去,几次想开口叫住她问个明白,却都隐忍住了。 “公子,快进房里看看!” 大牛出声提醒。 “啊!”东方白立即步向房门,伸手想推,却又下意识地缩回,这神秘的土婆子行为蹊跷,她口里说的是那样,谁知道房里实际是什么景况?竹青与梅芳裸尸野林,是被残杀而非奸杀,桂花巷小麻花之死,据毕老三获得的消息,死前也没与男人办过那事儿,依这共通点判断,凶手并不一定如所料是卜云峰了,如果房里的所谓小妞真的是小雪的话,说不定……想到这里,全身起了一阵寒栗。 他现在后悔没趁老太婆在的时候打开房门看个明白,但后悔已经晚了,没追问对方来路是最大的疏失。 “公子,怎么啦?”大牛见东方白犹豫惶恐的样子,感觉到奇怪。 “房里怎么没声音?” “公子何不问问看?”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东方白竟然想不到。 “房里是那位?”东方白不安地问。 房里没反应。 东方白提高了嗓音再问一遍。 沉寂依然。 东方白的脸色变了。 “进去看看!”大牛也觉出情况不对。 东方白鼓足勇气推开房门,心里默祷着不要看到猜测中的可怕景象。 目光扫处,只见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女跌坐床上,正在行功入定,跨入房中仔细再看,差一点脱口念阿弥陀佛,床上坐的一点不错正是小雪,心头一块石头终算落了地。 “这位……是谁?”大牛在门边问。 “小雪姑娘!” “啊!就是她,卓大侠曾经向我提过。” “大牛,还是麻烦你到外面看看,以防万一……” “好!”大牛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东方白望着小雪的艳容,心湖不由起了波动,爱美是人的天性,人好好色,自古已然。当然,这只是一个男人面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时的自然反应,心里并没绮念,第一次,他如此毫无顾忌地欣赏一个女人,因为她的眼是闭着的。 痴候了许久。 一声深长的呼吸,小雪睁开了眼。 “啊!是……东方公子?” “小雪姑娘!” 小雪伸展双腿,挪坐到床沿,灯光下,她的粉靥在亮丽中略呈苍白,老太婆的话没错,她是受过伤的。 “公子是为了我的事特别赶来援手的?” “这……不完全是,在下与卜云峰之间也有事要了断。” 话锋顿了顿又道:“听说姑娘是受了伤而被那位老大娘救来此地……” “是的!” “现在不要紧了?” “晤,要不是凑巧碰上救星,我恐怕已经完了。” “凶手是谁?” 小雪粉腮倏沉,用手指了指床头,枕头边一堆染有鲜血的布片,布片上赫然摆着一柄奇形的小小飞刀。 “卜云峰?”东方白一看飞刀就知道。 “不错,就是他!”小雪咬牙切齿。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说来话不短……”说着想站起身。 “姑娘坐着说吧!” “好!”小雪的粉腮变成森寒,眸子里也闪射出恨芒,幽幽启口道:“我判断卜云峰不会离开徐家集,所以展开了严密的查访,始终没发现他的影子,最后想到了他的德性,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买通了桂花巷的……” “这一段在下已经知道。” “哦!那就打昨晚说起。”吐口气才接下去:“半夜时分,我照例到桂花巷,发现了小麻花做出的暗号,我潜了进去,听到房里起了讥诮怒骂的声音……”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没说下去,森寒的脸起了红晕。 “怎么样?”东方白急想知道。 “我听见小麻花讥消说……”吐语有些期艾。“你已经……失去做男人的资格了……”腮帮变得更红。 东方白意会到这句话的含意,失去做男人的资格显然是指男的丧失那种对女人的能力,难怪小雪羞于出口。 可是卜云峰是一头色狼,这怎么可能呢? “以后呢?”东方白个能不追问到底。 “从声音我听出那里的正是卜云峰。”小雪的声调正常了些。“卜云峰打了小麻花一个耳光,然后是一句你想死,再以后是一声轻嗯,便没了声音,会后找判断小麻花是先被点了穴道,而后被残杀。” “看情况是如此,为了怕惊动别人,再以后呢?” “不久之后,我听到房里后窗开启的声音,立刻追了出去,对方直奔旷野,我紧紧尾随,目的想找下手的机会,想不到对方已经觉察,突然间来了个回头反扑,我避让不及,挨了对方一飞刀便倒地不起,想来他对他的飞刀极有把握,并不察看结果,便又掉头而去……” “他的飞刀是向无虚发,一击必然中的,照以往的事例,他有意杀人时,一发必中要害,飞刀入体随即封口,不见血也没明显伤痕,如果不是熟知他这一套或是细心检查绝难发觉,姑娘中了飞刀,竟然能不死……” “这是侥幸,也是巧合。” “什么巧合。” “我自小便随身挂着一面‘长命锁’,是纯银打造,实心的而且比普通的厚,飞刀正巧射中锁,滑开穿进肋巴缝里,没致命,但刀上带毒,幸而那位老大娘身怀奇术,替我起出飞刀,还解了毒,我刚才行功是在迫出余毒。” 这一说,情况已完全明朗。 “那位老大娘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她不肯说。” 江湖上奇人必有异行,东方白并不怎么在意,小雪死里逃生,真是侥天之幸,倒是小雪刚才叙述小麻花被杀的经过,主要在于卜云峰突然不能人道,受嘲弄而动杀心,连带他明白了竹青与梅芳受害而没失身的原因所在。 “卜云峰是否知道你的身份?” “可能不知道,我从没露过底。” “可是……”东方白沉吟。 “公子想到什么?” “姑娘是否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支援你?” “知道,坤宁宫的两位姐妹,竹青和梅芳。” “她俩遇害了,就在你出事的地点附近。” “啊!”小雪栗叫一声,霍地站起身来,两眼睁得滚圆,娇躯扑簌簌抖个不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很可能是她俩发现你追卜云峰而暗中尾随下来,卜云峰发现了你也发现了她们两个,此所以在你倒地之后没有回头察看继续前奔,目的在诱杀她俩。” “她们两位……是为我而死的!”小雪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牙又道:“我誓要把卜云峰挫骨扬灰。” 东方白深长地吐了口气。 “姑娘与卜云峰之间竟系何仇?” “不共戴天之仇。”小雪双眸突然发赤。 “是……杀父之仇么?”东方白心头一紧。 053 “不错!” “令尊是谁?”东方白顺理成章地问了出来。这一点她曾问过卓永年,但卓永年讳莫如深不肯明告,还说什么不知道比知道好,虽然他不怎么在乎,只是好奇之念难戢,现在他直接问小雪本人,她会坦诚相告么? 小雪默然。 “小雪姑娘,如果你有困难可以不必回答,在下只是随口问问,并不一定要知道。”东方白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也真的是如此。 “不,对东方白公子我不能……” “姑娘毋须勉强!” 小雪挫了一会牙,突然作了决定。 “东方少侠,我的身份卓大侠严嘱我守密,因为说不定仇家还有党羽,而我有母妹弱弟居家,不能不顾及他们将来的安全,对公子您,我想不应该隐瞒。”话锋略略一顿又接下去。“我叫西门瑞雪,先父便是卓大侠刎颈之交的南阳捕头西门钧!”说完,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啊!”东方白深深点头,这段公案他是知道的,西门钧为了缉拿采花大盗黑蝙蝠牟天而遇害,凶手是黑蝙蝠和卜云峰,卓永年就是为此而到徐家集,要不是卜云峰冒充捕头露了行藏,还真不知道他是杀害官差的罪犯。 “我先感谢公子相助的大德!”说着福了下去。 “小雪姑娘!”东方白正色肃容。“这倒是用不着,恶徒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在下只是为所当为而已。” “公子忒谦了!” “对了,姑娘刚疗过伤,该多多休息才能复元得快,歇着吧!” 不待小雪的反应,立即转身牵门出去。 从堂屋门外望,月已西沉,野地里的螂螂虫鸣,更衬托出荒郊农舍的岑寂。东方白靠桌边坐下,凝望着屋外门冷的月光,眼前不断地闪晃着卜云峰的影了,他感慨卜云峰空有一个华美的躯壳,里面装的却是个邪恶的灵魂。 大牛的身影在门口一晃。 “大牛!”东方白忙唤住他。 “公子,什么事?”大牛转了进来。 “你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不,公子远道奔波,又折腾了大半夜,还是公子去歇着吧,我无所谓,再一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大牛,我另外还有事。”东方白这句话在故意说的,目的要大牛去睡,他不能自己上床而要大牛守到天亮。 同时小雪的安全也十分重要,万一对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的话,必然会千方百计的对付她。这点不能不防。 054 第十一章剑折人伤,出师不利< 再则卓永年师徒去探牛府到现在还没回来,虽说他很相信卓永年的能耐,但悬心是免不了的,上床也无法安心入眠。 大牛听东方白这么一说,倒是无法推辞了。 “好吧,既然公子另外有事,我就去打个盹。”说着,朝小雪的房间门瞥了一眼,然后进入下首房间,合上门。 房里又趋于岑寂。 东方白起身步出户外。 夜凉如水,挂到树梢的玉盘已没那么明亮,屋前畦里的菜叶闪着点点露珠,景物平添了许多阴影,放眼是一幅幽静的图画,幽静得近于凄清。 东方白不仅想到卜云峰,也想到“阴阳秀士”夫妇,从而联想到生死下落不明的大化门主和自己的大愿,心情又沉重起来,公案何时了?大愿何日偿?虽说双方目前又进入短兵相接的状况,可是谁能逆料状况是如何发展呢? 一条人影飘闪而来。 东方白戒念倏生。 来人的身法快速得惊人,转眼间便临切近,速度缓了下来,东方白仔细一辨认,消除了戒念,是易容改装后的卓永年回来了,立即迎上前去。 “老哥回来了?” “唔!是回来了。”语气似乎不太对劲。 “情况如何?” “先说你这边的。” 东方白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从头把整个发生的事件经过说了一遍。 卓永年听完之后,紧闭着嘴,久久才开口。 “照你的说法,卜云峰不能人道?” “是的,这已从各方面得到证明。” “一个花丛败类突然不能人道,这倒稀罕?” “是有些令人难信。” “对了,救小雪的那老太婆生成什么样子?” “这……很难形容,她除了有双犀利的眼睛之外,没有任何特别抢眼之处,只是个随便那里都可以看到的普通老妇人。”停顿了一下又补充着道:“她能起出小雪姑娘身上所中的飞刀,又会解毒,照理上是位歧黄高手。” “哦!”卓永年直翻眼珠子,看样子是在搜索枯肠,希望能在记忆中找出这么个老太婆,最后,他摇了摇头。 “老哥也想不出那老太婆的路数?” “太陌生了,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想不出就是想不出,想了徒耗时间。 “老哥,说说你的?”东方白转了话题。 “嗨!”了一声,卓永年道:“出师不利!” “怎么说?” “什么也没踩到,还丢了人。” “丢人?行藏败露了么?” “不是丢人,是真正的丢了人,我和老三是分头进入牛府的,结果老三失了踪,我曾经是前一任主人太王帮帮主丁天龙的贵宾,对那里的一切明暗设施可以说了如指掌,老三也不陌生,可就是找不到人。” “老三的能耐小弟知道。也许他进入另一个情况而无法跟老哥联络。”东方白提出了他的看法,不是安慰,而是他的感觉确是如此。 “希望如此!” “看,老哥……”东方白抬眼望向远方,“有人朝这边来了,是个瘦高个子,如果小弟没猜错,来的一定是老三!” 来人身法有如行云流水,仿佛是风送而来。 “是他,没错!”卓永年凭身法就可判断。 来人飘到,真的是毕老三。 银汉无声转玉盘,月亮已落到树后,大地呈黯淡。 “毕兄,回来啦!”东方白先打招呼。 毕老三片言不发,眸子里射出凶光。 东方白直觉地感到气氛不对。 卓永年也已觉察,沉声道:“老三,你怎么啦?” 毕老三突地从腰间拔出手叉子,一个饿虎扑羊之势恶狠狠地扎向东方白,玩手叉子是毕老三的绝活、他这一寸上的确是锐不可当。东方白在发觉毕老三神情不对之时心里已经起了戒念,是以在闪电式突击之下轻易避了开去。 卓永年栗喝了一声:“老三,你发什么疯?” 毕老三一刺落空,车转身扑向卓永年。 卓永年滑了开去。 毕老三再次失手,凶光熠熠的双眼一阵乱转,又扑向东方白,看样子他真是疯了,而在疯狂状态之下,出手是相当可怕的。 东方白剑已掣在手中,以他现在的造诣,制服毕老三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不能率尔出手,又避了开去。 毕老三如影附形而上,挥舞着手叉子,着着狠,式式辣,而且都指向要害大穴,完全是一副要人命的样子。 东方白左闪右避,在刀影中穿梭。 “让我来!”卓永年大喝一声,和身撞了出去。 毕老三被撞得斜跄横移,东方白乘机退后,卓永年立即与毕老三对上,刀光再闪,卓永年如疾风中的残荷,顺着势子急摆剧晃,毕老三是他的徒弟,他当然闭着眼也能摸得出毕老三的刀路,相对地毕老三也很清楚师父的路数。 师徒俩斗得难解难分。 东方白在一旁直皱眉。 “呀!”一声栗叫,卓永年刁住了毕老三持刀的手,随即用另一只手疾点,毕竟是徒弟不是敌人,是以卓永年在出乎之间多少有些顾忌,顾忌便等于犯错,搏斗是不容许犯错的。 毕老三振臂甩腕,在卓永年的手指堪堪沾衣之际,他挣脱了被扣的手,翻腕又是一叉子,卓永年只好闪让。 东方白迅疾弹步,手中剑平平递出。 毕老三半转身用刀格剑,东方白正要他如此,刀剑碰触,随即胶合,东方白沉哼一声,振剑,手叉子掉地。 卓永年扑上。 毕老三在同一时间闪电飘开,疾掠而去。 东方白没追。 卓永年扑了一个空,收势木立。 华老三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点,随即消失。 “老哥,这怎么回事?” “他着了对方的道儿,丧失了心智。” “老哥是说牛府……” “对!”卓永年挫了挫牙。“我跟他一道进入牛府,结果他失去了影子,问题定发生在他突然失踪的这一刻里,如果说老三是先被制住,然后使他失去心智,再放出来对付自己人,看起来姓牛的不是易与之辈。” “老哥还没摸出姓牛的底?” “没有,他被称作牛员外,当然,这无关宏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立刻追去。” “到牛府?” “唔!”卓永年朝远方望了一眼。 “小雪姑娘新伤未愈,她的安全……” “先不管她,大牛可以照应,坤宁官方面损折了两名重要弟子,必然会在这一带大举搜索,也是一种照应。” “老哥已经赞成用武?” “现势所迫,只好采取激烈手段。” 055 “好,我们这就上路。” 晨光微曦中,东方白与卓永年来到了牛府大门外。 大门洞开,不见半个人影,一条红砖路穿过宽广的庭院直通分隔内外的月洞门,门里又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庭院,隐约可见红柱绿栏,建筑的确够气派。 东方白与卓永年互望了一眼。 “老哥,我们……” “称长老!”卓永年一本正经。 “哦!是!”东方白立即改口。“长老,我们进去,门开着不见人影,像是诚心候驾,用不着传话通禀了!” “嗯!是像预知我们要来的样子。” 两人步入大门,目光扫处,不由同时感到一震,只见门里两侧地上左三右二横陈了五具黑衣人的尸体,从淋漓狼藉的血污来看,都是死于刀剑之下。 “长老,此地已经发生了情况?” “这还用说。” “会不会是……” “你想到什么?” “坤宁宫的人前来讨债。” “唔,有可能,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快步穿越外院,到了月洞门边,朝里望去,依然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这可就透着奇怪了。东方白想起了公主小玲曾说过血洗牛府的话,莫非她们真的已经采取了行动?这实在大有可能。心念之中,他率先跨了进去。 一条由各色卵石砌成的花径直通迎面大厅,厅外两端有回栏掩映在花木之中,布设幽雅宜人,确是富豪之后。 东方白停在花径上。 卓永年疾行数步,超到了前头。 厅门是敞开的,六扇雕花格扇门,再前行数步,看清了厅里的情况,不由大感困惑,厅中央摆了一桌酒席,席间无人,但可以看出酒席还不曾动过。 一大清早设席,这的确是件稀罕事,令人猜不透其中蹊跷。 两人一先一后到了厅门台阶边。 一双人影蓦然出现厅门边。 东方白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呼吸不期然地为之一窒。 现身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身着锦袍,头顶员外巾,五绺长须垂拂,方面大耳,看上去极有贵气。女的身着官装,冶艳亮丽,散发着一股迷死人的魅力,令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用一句粗俗的话,连修为至高的老和尚见了也会动心,尤物二字用在她的身上才真正的允当,如果你没见过,就无法想象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尤物。 徐娘的年龄尚且如此,倒退二十年将是什么况味? 卓永年也不由呆了。 男的拱了拱手道:“两位光降有何指教?” 卓永年冷沉地道:“特来拜访员外!” 东方白心中一动,原来这男的便是牛员外,也就是秘舵之主,这女的又是谁呢? 记得卓永年说过姓牛的没有家小,而看样子两人分明是夫妻。 牛员外微一侧面道:“这是贱内!” 卓永年“哦!”了一声道:“牛夫人!” 女的微微一笑,这一笑有如春花颤影。 夫妇俩朝旁边侧开身,牛员外抬手作了个肃客之势,口里道了声:“请。” 卓永年昂首登阶,东方白紧随。 进入大厅,宾主分两旁落座,东方白侍立在卓永年座侧,这是在路上便讲好了的,他必须维持扮演的身份。 一名青衣小婢献上了香茗,然后退下。 “请教!”牛员外目注卓永年。 “本座姓安,至尊门长老!”卓永年现出了不可一世的神色,仿佛江湖中真有至尊门,而他真的是长老。 “噢!安长老,失敬!”牛员外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欠了欠身,目光转向东方白,“这位是……” “本座贴身护卫‘无肠公子’东方白!” “啊!”这一声啊是两夫妻同时发出的。 迷惑只是一时,东方白没忘此来的目的和面对的人,尤其所见的怪异景象,警觉之心已完全恢复。 “这酒席不是特地为本座备办的吧。” “啊!这……”牛员外打了个哈哈接下去道:“未尝不可这么说,实在是巧,本来是为一位远地贵客早行作饯……” 脸色一沉,又道:“想不到那位贵客的夙仇跟踪上门,舍下无辜牺牲了五名家丁,长老进门谅来已经见到了。贵客与仇家易地约斗,所以空留酒席,既然两位不速光临,倒是现成的礼数。” 当然,这一番说词可信度极微。 “原来如此!”卓永年的声音很淡漠。 “安长老还没道来意?” “牛员外,真佛面前不烧假香,咱们也用不着演戏,开门见山一句话,本座是来要人的。”卓永年正色地说。 “要人?”牛员外蹙起了额头。 “不错!” “要什么人?” “一个是杀人凶手卜云峰,一个是被你们迷失心智的本门弟子。” “这……这从何说起?”牛员外一副迷惘的样子。 “我们完全听不懂长老的话!”牛夫人加上一句。 “本座说过不必演戏。”卓永年的语调变成强硬。 “安长老,不是演戏,这其中……有误会吧?”牛员外站起身来。 “嘿!”卓永年冷笑了一声。“绝无误会!” “实无其事,要本员外怎么交人?” “牛员外,本座向你提出忠告,爽快地交出人来,不动你牛府一草一木,否则的话,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后果,这不是虚声恫吓,本门一向不宽贷敌人。” “难道要动武?”牛夫人接过话。 “不止是动武,比动武严重百倍。” 056 突地,厅门外一个声音接口道。“什么事如此严重?”人随声现,是一个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老太婆。 东方白目光转处,内心不由“咚!”地一跳,这老太婆赫然就是救治小雪的那神秘怪婆,她怎会在此出现? 牛员外面现得色道:“这位就是我方才说的贵客!” 牛夫人离座站立。 东方白心念电转:“这怪老太婆既然是牛府的贵客,她为什么要救治西门瑞雪?她对自己这方面了如指掌,而姓牛的是乾坤教秘舵的主持人,双方是立于水火不容的地位,这是什么蹊跷,简直的不可思议?” 牛员外夫妇齐齐躬下身去。 老太婆大刺刺地进入厅堂,手指卓永年和东方白道:“这两个是谁?” 牛夫人道:“这位年长的是至尊门的安长老,年轻的是他的贴身护卫‘无肠公子’东方白,上门要人来的。” 老太婆“嗯!”了一声,径直到酒席上座坐下。 东方白相当纳闷,老太婆对他完全是陌生的态度,就像是从来就不相识的样子,前后只一个多时辰,难道她如此健忘? 看来这当中有文章,既然老太婆表现的是如此,他心里有话也不能开口,只看卓永年如何应付。 老太婆吐了口气道:“你夫妻盛意给老婆子饯行,偏偏碰上这等岔事,想一想,老婆子我该多住上些日子,以免你们受牵连。” 牛员外打躬道:“老前辈能屈驾停留,太好了!” 卓永年缓缓起身道:“芳驾怎么称呼?” 牛夫人接口代答道:“魔魔夫人!” 卓永年惊“啊!”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魔魔夫人老前辈,久闻大名,只是无缘识荆,失礼之至!” 老太婆漠漠然地“嗯!”了一声。 东方白更加纳闷,他从没听说过“魔魔夫人”这名号,看上去她只不过花甲年龄,而卓永年竟然称之老前辈,而且态度相当恭谨,这是为什么?难道这老太婆真的是武林中惹不起的人物,可是又怎么没听过她的名号呢? 老太婆转向牛员外。 “你说他们是要人来的?” “是的!” “要什么人?” “他们两位要的人晚辈没听说过。” “那不就结了!” 东方白一听不由火冒三丈,老太婆说的可实在轻松,完全听姓牛的一面之词,毕老三探牛府而丧失了心智,向自己和他师父动刀,卜云峰一连杀了三个女人还伤了小雪,这都是铁的事实不容狡赖,但想到老太婆曾救了小雪一命,满腔怒火勉强压抑下去,但脸却胀红了。 “老前辈!”卓永年开口道:“人的确在牛府!” “可是牛员外说没有!” “老前辈不能信他片面之词。” “放屁!你的意思是老身不能分辨是非黑白?” “不敢!” “既然不敢就少说废话。” 东方白的肺几乎要气炸,他忍不住了。 “老前辈只听单方面的话?” “你小子想怎么样?” “东方白!”卓永年急拉了东方白一把,“本座在此没你说话的份,最好不要开口。” 东方白是绝顶聪明的人,欠缺的只是江湖阅历,听卓永年这么一斥责,再想到种种疑点,心知必有缘故,无名火消失了大半,他闭上了嘴。 老太婆一厢情愿地道:“话说开就没事了,来,你们都坐下陪我老婆子喝几杯!” 牛员外夫妇二话不说,立即双双坐到下首,东方白在等待卓永年的反应,想不到卓永年居然也在上首入了座。 老太婆望着东方白道:“小子,你还等什么?” 东方白无奈只好在卓永年身边坐下。 牛夫人挽起衣袖,亲自执壶为各人斟酒,半露的雪白肌肤晶莹如玉,看了令人目眩,在替东方白斟酒时她居然笑了笑,这笑在东方白的感觉上多少带了些嘲弄的意味,是胜利者对吃瘪的一方的揶揄。 本来是生死对头,现在同桌共饮,气氛相当微妙。 “老前辈,借花献佛!”卓永年首先举杯。 “好!” 接着是牛员外夫妇敬酒。 东方白一肚子不是味道,坐着没动,两道尖刺似的目芒射向他的脸,使他起了凛然之感,这目芒在大牛的屋子里他领略过,不自觉地端起杯子。“敬老前辈!” “这才像话!”老太婆笑了笑,但那笑容一点也不令人欣赏。 吃喝了一阵,阳光已照进院子。 东方白万分不耐,如坐针毡。 蓦地里,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传了进来,笑声搅沸了整个空间,使人有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是什么人,内力竟然如此深厚?在座的全都目露惊震之色,只有老太婆恍若充耳不闻,自顾自喝她的酒,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是什么人?”牛夫人脱口发问,眼睛望着老太婆。 “一个老厌物!”老太婆连声调都不变。 听口气,老太婆已知道来者是谁? 笑声戛然而止,这种突发突止,使人有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突然提到半空,然后又被乍然放落。 “老前辈,来的是谁?”牛员外再问。 “天雷子丘望!” 五个字出口,在座的全惊得离座起立,只老太婆安坐不动。 “天雷子丘望?”牛员外瞠目张口,好一阵子才道:“听说这老怪物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葬身不归之谷……” “耳闻难凭,除非眼见!”老太婆眼望厅门。 又是个陌生的名号,东方白只有瞪眼的份。 “老虔婆,总算把你找到了!”人如其号,说话也像雷鸣。人影登阶,是个独眼白发老人,特大号的鼻子突起在虬结的须发中,简直就像头狮子。 “老厌物,想不到你还活着!”老太婆语带嘲讽。 “为了你老虔婆我不能死!”随说随追到厅门边。 “老而不死谓之贼。” “难道你老虔婆还年轻?哈哈哈哈!” “别笑,老厌物,你对我穷追恶赶什么意思?” “何必明知故问。” “你是在作死!” 057 “哈哈哈哈……”天雷子丘望又是一阵震耳狂笑。“老虔婆,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而称耄耄,你我已经堪称人瑞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记得当年在钓鱼矶……” “住口!”老太婆厉声阻止。 “怎么,你想赖帐?” “老厌物,你我之间的事现在谈时地不宜,当着这些后生小子,你不害臊我要脸,你就给老娘省省吧!” 东方白大为惊奇,听口气这两个老怪物年事已相当高,但魔魔夫人看上去只花甲左近,想来她是驻颜有术。这大的年岁了,难道还逃不过“情”之一关? “老虔婆,你的意思是……” “换个时间地点再谈!” “可以!”天雷子点了点头,独目突射奇芒,逐一扫过在座的四个人,在牛夫人的脸上停留得最久,然后又回到老太婆脸上,“你现在就跟我走!” “我不能跟你走!”老太婆摇了摇头。 “为什么?”天雷子瞪大独眼。 “我还有事未了!” “老虔婆,你少来这一套,我已经被你骗够了,故事不能重演,天知道你耍这一招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找到你,一句话,你非跟我走不可!” “我偏不走!”老太婆板起了脸。 “老虔婆,何必呢?”天雷子的态度软化下来,近乎哀求地道:“人生百岁,草逢一春,生死荣枯都逃不过天数,一朝大限来临,岂不悲哀,何不趁有生余年,了了心愿,以免遗恨千古,你没想透这一点?” 东方白看着这情景心里直想笑,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像年轻男女般使性子斗气,的确是童心未泯。但转念一想,这便是人性之“真”,也就是人性最可贵之处,一个人不管外在如何,只要保存了这一点纯真,虽不善,也恶不到那里,这么一想,便觉得不可笑了,反而升起了一抹钦敬之意。 “我从来不想,所以想不透。”老太婆很执拗。 “你现在就可以想?” “我没空想。” “换个时间地点再谈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没错,但时间地点得由我决定。” “好,你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我还没决定!” “那你要我怎么办?”天雷子的气又鼓了起来。 “我管你怎么办,你不能等就别等。” 天雷子的独眼变成了一道光束,直照在老太婆的脸上,看样子他似乎就要发作,空气也随之紧张起来,许久之后,天雷子忽然气馁,敛了目芒,万般无奈地道:“好,我等,反正几十年都过去了,不争这一时。” “这还差不多!”老太婆笑了,是胜利者的笑,就仿佛是两个小孩子争玩具,争赢的一方所表现出来的得意。 “那我……走啦?” “你早就该走了!” 天雷子的目光再次扫过诸人,仍旧是在牛夫人的脸上停留得较久,然后徐徐转身,一晃便消失在庭院里。 卓永年瞄了东方白一眼道:“我们也该走了!” 东方白心里老大不愿,巴巴地赶来要追对方交人,现在却主动打了退堂鼓,连要对方交代都不曾,他不明白卓永年到底是什么想法? “且慢!”牛夫人抬了抬手。 “夫人还有话说?”卓永年里芒闪了闪。 “是的,想请教安长老一个问题。”说着,先望了老太婆一眼,然后才曼声道:“至尊门这名称武林中前未之闻,不知道是什么样一个门户?” 她在发问之前先望了老太婆一眼、很明显地是想获得老太婆的支持,以解开至尊门之谜,因为乾坤教的覆亡是至尊门的杰作。 “夫人没有知道的必要,江湖门户各有其秘密与尊严,凡属江湖人都应该懂得这规矩,所以本座毋须作答。”卓永年冷沉地回应。 牛夫人转望老太婆,以煽惑的口气道:“老前辈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必知道至尊门的来龙去脉?” 老太婆“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看来她是想维持“魔魔夫人”的自尊,因为至尊门本就是子虚乌有。 东方白心里明白,这是在桐柏山中水宝随口捏造的所谓“红衣使者”而形成的态势。 卓永年抱拳道:“告辞!”离开桌面,又转头向牛员外道:“看在魔魔老前辈的份上,本座暂且回头,如果查实牛府确实窝藏杀人凶手卜云峰,毒害本门弟子,本座还会再来拜访。” 这话直接是对姓牛的,间接也是对老太婆。说完,举步便走。 东方白深深扫了牛员外夫妇一眼,紧随着离开。 大白天,不便施展身法,东方白与卓永年只好像普通人一样走,但这样走便脱离不了对方的眼线,是以两人不直接回大牛的小屋,而是偏了方向走向旷野。 远离了集子,四顾无人。 “老哥,我们就这样空跑一趟?”东方白忍不住了。 “情非得已。不得不然。” “怎么说?” “魔魔夫人与天雷子成名在一甲子之前,是武林中黑白道闻之丧胆的人物,功力之高难以想象;三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他俩的生死曾引起许多传说,老哥我出道也晚,只是听识,想不到三十年后又复出江湖。” “老哥怕了!”东方白真不服气。 “老弟,话不是这么说,你没想到当中的疑点?” “什么疑点?” “老太婆救治了小雪,见面对你又假装不识,而且又以大刺刺的口吻阻止我们进一步行动,所以我当场就想到其中大有文章。” 其实这问题东方白早已想到,只是牛府所为证据确凿,中途退缩心有不甘而已,现在卓永年这么一说,便加深了他对这情况的看法,自然无由反驳。 “依老哥的看法,有什么文章?” 058 “目前还无法判断,得看将来情况的发展。” “会不会她已受了‘阴阳秀士’的笼络?” “很难说!”顿了顿又道:“以她的作为来看似乎不像,为什么要救小雪?为什么对你假作不识?提到至尊门她为什么不追而含糊其词?总之对于魔魔夫人目前是一个难解的谜,我们有静观其变。” “老三被迷了心智,情况不明,万一有什么不测,该怎么办?” 卓永年沉默了片刻。 “只好赌运气了!” “对了,老哥说牛员外没有家小?” “可能是我判断错误,两次探查都没有发现那女人,也没有见到他的子女,而且他是独宿。”停了停又道:“想不到姓牛的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罕见的枕边尤物。” 提到尤物二字,东方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怦然,的确,这种冶艳的女人在江湖上是罕见的,与“阴阳秀士”的老婆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前是一片野林,估计距大牛的小屋约莫四五里。 林中忽见有人影闪了闪。 东方白脱口道:“林子里有人!” 卓永年微一点头道:“我们从两面包夹!”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朝身后扫了一眼,证实没人跟踪,然后倏地分开,从两个方向掠人林中。一个瘦长身影在林子里几立不动,两人包抄而到,齐齐“啊!”了一声,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林里的人影竟然是毕老三。 基于昨晚的情况,两人都心存戒意。 毕老三叫了一声:“师父!”神色很正常。 两人走近前去。 东方白迫不及待地道:“老三,昨晚怎么回事?” 毕老三左右一望,深深吐口气道:“我跟师父从暗道潜进牛府,分头查探,当我摸到一间密室门外时,发现一个极美的妇人正与姓牛的在低声交谈,谈什么听不清楚,我不敢太过逼近。”咽了泡口水道:“那女的说实在,是我这辈子看过的女人中最……” 卓永年打断了他的话道:“她是员外夫人,我们已经见过,不必再加以形容了,你快说你在牛府的遭遇吧!” 毕老三耸耸肩接下去道:“后来,姓牛的叹口气离开,那妇人开始卸妆……”又吞了泡口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话却顿住了。 东方白忍不住道:“你看到最动人的图画?” 毕老三笑笑,道:“卸完妆,她过来关门,我闪到暗处,她探头向外望了一眼,合上门,却没关紧,我又凑近门缝,一股子异香从门缝直扑我的脸,我才感觉到不妙,头脑顿时昏沉起来,心头变成了模糊……” 卓永年哼了一声道:“粗心大意!” 毕老三点点头,意思是师父骂得是,吐口气又道:“以后的记不大清楚,像是心头起了无名杀机,姓牛的又出现,带我出府,我不自觉地朝大牛住的地方跑,心里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见到人就想……” 卓永年道:“后来的不必说了,你是怎么清醒的?” 毕老三道:“我盲目胡奔之时,碰到一个独眼老人,我向他出手,一下子就被他制住,他塞了颗药丸在我嘴里,冷笑数声离去,我也就突然清醒了。” 东方白“啊!”了一声道:“是他!” 毕老三不解地道:“他是谁?” 东方白道:“天雷子丘望。” 毕老三瞪眼,看来他没听说过天雷子丘望这名号。 卓永年道:“别的以后再说,你怎会在这里?” 毕老三道:“我发现姓牛的便加以跟踪,跟丢了。” 卓永年道:“什么时候?” 毕老三道:“半个时辰之前。” 东方白脱口道:“不可能,姓牛的不会分身之法,半个时辰之前我们正在一道喝酒,他怎会在此地出现,莫非你认错了人?” 毕老三闪动着惊异的目芒道:“绝没有走眼!” 卓永年皱眉一想,拍了下脑袋道:“大事不妙!”脚步一挪,又向毕老三道:“那姓牛的发现了被你盯梢?” 毕老三摇摇头道:“不可能,我十分小心,而且保持很远的距离,一路之上他不曾回过头,这点弟子有把握。” 卓永年匆匆地道:“你被独跟老人解除禁制,对方会不会知道?” 毕老三道:“应该不知道。” 卓永年道:“好,你就在此地待着,看事应事。”说完,朝东方白摆摆手道:“老弟,我们快走,我担心小雪和大牛那边会出事。” 东方白顿时憬悟,急声道:“走!” 两人立即穿林奔去。 大牛的小屋沐在阳光里。 东方白与卓永年奔到,冲进屋子一看,不由傻了眼,左右房间门洞开,不见人影,堂屋里一片凌乱,不言可喻这里已经发生了意外。 “血!”东方白栗叫了一声。 堂屋中央地上血渍斑斑。 卓永年闷不吭声,分别到左右房间内看了几眼,又站回堂屋中央,他是易了容的,脸上的神色不大明显,但眼睛里的表情却显示出了极大的惶急。 地上留有血迹,人不见影子,不但是发生了意外,而且是严重的意外,尤其小雪是死里逃生,还在养伤,情况难以想象。 东方白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牛员外闹了双包,牛府里有个牛员外,毕老三在野外又碰到一个牛员外,分身之术只是句骗孩子的神话,那就是说其中有一个是假的,是高度易容技术的作品。东方白想到了桐柏山中乾坤教总坛教主夫妇表演的“金蝉脱壳”那一幕,“阴阳秀士”夫妇擅于用毒也精于易容,而牛府是坤教残存的一处秘舵,这证明了“阴阳秀士”可能已到了徐家集,暗中指挥全局,展开了报复行动。 “老哥,两个牛员外,小弟想可能是‘阴阳秀士’在作祟……” “我也想到了!” “如果西门姑娘……”话出口立觉不妥。 “老弟已经知道她的来路?”卓永年显然地震惊。 “是的,她昨晚告诉了小弟。”东方白讪讪回应。 “老弟,那两个字永远不要出口。” “是的,小弟一时疏忽。” “我们先不要往坏处想,希望小雪和大牛只是被挟持,人还平安!”口里是这么说,眼里的焦急神情却掩盖不住。话峰顿了顿又道:“我们眼前面对的是最狡诈恶毒的敌人,必须要沉住气步步为营,切忌乱了方寸。” “唔!” “目前的情况相当复杂,‘魔魔夫人’和‘天雷子’的出现和作为是最大的谜,‘魔魔夫人’救了小雪,‘天雷子’援手老三,而‘魔魔夫人’却是牛府的上宾,我实在想不透其中道理,这一对老冤家到底是在作什么?” “会不会是坤宁宫特请的援手?”东方白灵机一动。 “呃!这不难证实,不过,以‘魔魔夫人’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前去卧底,可是,这……又怎么解释呢?” 智计超人的狐精,竟然也碰上了无法对付的棘手问题。挂了握手又道:“这么着,我出去兜个圈子。” “兜圈子?” “嗯!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老弟就在这儿待着!” 说完,匆匆出门离去。他来到徐家集的主要目的是为至友西门钧复仇追凶,而小雪是西门钧的遗珠,她的安危他当然比谁都关心,他提醒东方白不能乱了方寸,事实上他这一急已经就乱了方寸。 东方白呆了一阵,把现场作了一番详细的检查。 首先察看小雪住的房间,只见被褥折叠整齐,看样子是发生情况时人已起床,房里倒没有打斗的痕迹。再转到厨房,锅在灶上,锅里有炯熟的鸡,砧板上还有切好没炒的菜,这证明事情发生在天亮之后,再踅到下首房间,没什么异样,重新回到堂屋中央,发现血往外滴。 望着外滴的血迹,不由心中一动,如果是人受了伤而被劫走或逃走,顺着血迹至少可找到去的方向。如果人已遭不幸而移尸,必可找到尸体。 心念及此,毫不犹豫地步了出去。 059 门外是泥地还长着杂草,血迹不易辨认。 东方白耐心地观察,看准了才移动,慢慢到了屋后,屋后是一片麦田连接着树林,刚放过过田水,田土湿软,有明显的践踏痕迹,如果是大牛自己,当然不会乱踏辛苦种成的麦苗,于是,他循足迹搜去。 不久,进入林了,便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他当然不甘心罢休回头。 这片林子迤逦很远,是到徐家集的反方向,于是,他开始搜索林子,逐渐深入,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看到一块光鞑鞑的大石头,林空漏进的阳光照见了石头上一片殷红,登时心头一震,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石头上果然是血,已经干涸。 是谁的血,怎会留在石头上? 情况虽然迷离,但证明对方曾在此停留过,略一盘算,以这带血的石头为中心,一圈圈扩大向四下里回搜。 扩大到第五圈时,距离中心点已在数十丈外。 突地,一阵异样的笑声从左前方林深处遥遥传了过来。 东方白的心顿时收缩,循声疾掠,有如脱兔飞狐。 人影进入眼帘,他刹势停身,枝叶掩映中,他看清那人影身着锦袍,头戴员外巾,背向而立,笑声已止歇了。 “牛员外!”东方白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全身的血脉贲张起来,不用说,这就是毕老三追丢了的另一个牛员外,小雪和大牛的失踪就是他的杰作,他刚才是在笑什么? “咕……咕……”像一个人用力忍笑捂住嘴漏出来的怪声,一柄亮晃晃的短刀抛起,又接在手中,动作俐落而美妙,他这是做什么? 东方白的脑海突然闪过竹青和梅芳裸尸被刺的惨象,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倏地抽紧。 枝浓叶密,视线不明,想象中牛员外的脚前地上躺的正是小雪,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跃起,枝叶扫拂发出一片沙沙声。 牛员外惊觉,斜里逸去。 “那里走!”东方白在半空暴喝一声,拧身转折疾扑,落地,人影已在三丈之外,好快的身法。他再度弹起,眼前人影顿杳。在密林中行动,无法避免发出响动之声,他定住身形,运用超人的听觉和视觉搜扫。 不远的树丛起了拂动,还发出沙沙之声。 他觑准位置,一个闪电扑击,剑同时掣在手中。 泻落定点,一看没人,抬起眼,两丈外的枝叶间露出部份锦袍,又一个电弹,人没落地,剑已挥出,“刷!”地一声,枝叶纷飞,布片激扬,刹那的感觉上剑已挥空,没碰触到实体,双脚落实,不由气炸肺腑。 “金蝉脱壳”,睁着眼上了恶当。 被剑扫碎了的锦袍还有一半吊挂在树枝上,人影无踪。 东方白气得两眼发蓝,一咬牙,再追,他不相信对方会飞上天上,一阵急骤的穿游之后,空林寂寂,对方已消失无踪。 突地,他想到了对方刚才举刀欲刺的对象可能是小雪,要是对方诱开自己潜回原地,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于是,他急急回奔,到了原先发现对方的位置,目光扫处,立即感到一阵晕眩,全身的细胞似要爆裂开来,连呼吸都窒住了。 林地上,赫然一具少女的裸尸,上半身血迹斑斓。 他闭上眼,身形连晃,喘息了一阵之后,呻吟般地叫了一声:“小雪姑娘!”强抑住狂激的情绪,睁开眼,走近,细一注目,不由又骇然大震,死的竟然不是小雪。 她是谁? 面目姣好,年纪在二十出头,丰满的胴体。活着时是个相当不赖的少女,想不到竟遭魔手摧折,如此惨死。 突地,他发现死者的右耳垂下有粒豆大的红痣,特殊的标志,原来死者是坤宁宫弟子。死的既然不是小雪,小雪人呢?大牛呢?自己是循着血迹来的,那就是说大牛屋里的血是属于这少女,她怎会在大牛的屋里遇害? 他尽量冷静下来。 他想:“要是自己晚到一步,死者定遭戳尸,死状将和竹青、梅芳还有桂花巷的小麻花一样,以此推断,兔脱的牛员外很可能便是卜云峰的化身。” 一股怨毒直冲顶门,此獠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蓦地,东方白发现死者的手脚动了动,不由吃了一惊,他以为是眼花,揉揉眼睛再看,尸体还是僵的。到底是眼花还是真的没死?当然,如果是男人,他在发现之初便会探察,但对方是个少女,而且是赤裸的,他便忽略了这一步,现在,他不得不加以考虑了,如果人真的还活着,拖延下去,不死也得死,等于耽误了一条人命。 心念数转之后,他蹲下身子,伸手,这感受就像上次他为公主小玲疗伤一样,极不情愿又非做不可。 手指触及肌肤,赫然是温热的,一颗心不由猛可里跳荡起来,摸脉、抚心,不错,人真的还活着,为了救人,不能再有任何顾忌了,探索之下,证明是穴道被制,他毫不踌躇地连点了少女数处大穴。 手脚开始抖动,酥胸开始起伏,鼻息粗重起来。 他站起身,退后两步。 少女缓缓睁开了眼,一阵茫然之后,目光停在东方白身上,口唇龛动,终于发出了声音:“您……您是东方公子?我……我……” 东方白手足无措。 少女用手撑地,坐起身。胸前一阵晃颤,这一用力触动了肩臂的伤势,不由一眦牙,口里哼出了声。 “你……你不要动!”东方白挤出了一句话。 “啊!”少女发觉自己是一丝不挂,用手遮眼,这是下意识的动作,自己遮上眼,难道别人便看不到了。 东方白转头搜寻,少女的衣物全变成了破布散抛在旁边,别说穿,连拿来遮羞都办不到。 他动手想解自己的外衫,突然灵机一动,迅快地转身奔去,片刻回头,手里拿着被剑搅碎了摆脚的锦袍,抛了过去道:“姑娘,暂时利用一下吧!” 虽是大半件锦袍,但男女体型的关系,足够裹住身躯,少女迅快地套上拉掩好。 “姑娘是坤宁宫弟子?”东方白现在可以面对少女了。 “是的。” “什么名字?” “玉婷!” “噢!很好的名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少女想了想之后才接下去道:“我们四人一组奉命巡查,天亮之后换班,我落了单,忽然在小屋附近发现一个衣着考究的人走进小屋,我跟了去,想不到对方突然现身突袭,只两个照面我便被点倒,拖进小屋,对方在我肩臂上划了一刀,不知为什么,又挟着我进这树林,撕光了我的衣物……” “晤!”东方白点头,情况已见明朗。 “我以为……对方想侮辱我,想不到没有,对方又拔出刀来,我穴道被制,无法反抗,一急便晕了过去,公子那恶魔已经被你……” “没有,被他逃脱了,你知道他是谁么?” “定是杀害竹青和梅芳两位姐姐的凶手。” “一点不错!” “他是谁?” “如果在下判断不错,他就是以前用飞刀杀人,然后又坠岩而侥幸不死的卜云峰,现在的形象是乔装的。” “啊!”少女站起身来。 “你的伤要紧么?” “不要紧,还能行动。” 060 “那好!对了,你在被点倒带进小屋之时,看到屋子里还有别的人么?” “没有!” 东方白皱了皱眉,既然屋里没人,小雪与大牛定是在这少女之前发生了意外,目前是生死不明,这可怎么办? 抬头望了望林空,吐口气道:“姑娘,你既然还能行动,就赶快回宫去吧,在下暗中护送你一程。” “谢公子!”叫玉婷的少女躬了躬身,然后抓紧包在身上的锦袍,转身朝林外走去。 东方白隔了段距离尾随。 出林不久,远远见数名女子搜寻而到,迎上了玉婷,证实是坤宁宫的人,东方白回头又进入林子,他不甘心就此休手,非要查出小雪和大牛的下落不可,不见人也要见尸,他判断凶手逞凶的范围不出这林子,说不定还会再度碰上对方。 穿行在林子里,他不期然地想到了“魔魔夫人”。 那看上去很土的老太婆是牛府贵宾,而卜云峰也匿身牛府,牛员外闹了双包,这一点老太婆应该知道,小雪是她救的,而现在又发生了事故,如果说,伤人救人都在演戏,目的是在探测自己一方的虚实,这就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心头起了烦乱,对付这样的敌人,的确是相当吃力,想象不到的阴谋诡计,简直令你防不胜防。 如果想法正确,在林子里寻人是白耗,应该回去与卓永年共谋善策,心意这么一动,他准备回顾,就在此刻,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来了人,没有任何声息,只是一种超越感官之外的反应,就像有的动物预知天气变化与灾害来临一样。 他停了脚步,没回头,冷冷地出声问道:“何方朋友?” 当然,他心理上是有准备的,如果对方从背后施行突袭,他有应变制敌之道。 一个很自然的声音道:“是我!” 这回应使东方白大感意外,他缓缓转过身,心弦微感一颤,尾蹑而来的,竟然是公主小玲,她仍是男装打扮。 “噢,原来是小玲姑娘!” “对不住,我没先出声招呼!” “有事么?” “有,有件事要告诉你!”她挪步上前,与东方白隔三尺面对面站立。 “请讲?” “目前暂且不要对牛府采取行动。” 东方白大为错愕,坤宁宫的弟子两死一伤,尤其竹青与梅芳名列四大金钗,是宫中的高级弟子,而小玲原先一力主张采激烈手段,现在竟说出这话来…… “为什么?” “情况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我们必须静待事态的发展,目前只有不动。”小玲语焉不详,并没有直接了当地说出事实的真相。 她一向爽朗,而现在竟表现得夹夹泥泥,她有什么顾忌?同一阵线上的战友,有什么需要隐瞒么?东方白不解,而且心里感到相当地不快,但他没有神色之间表示出来,反而笑了笑,这说明他的历练已与武功同时升级。 “谢谢你对本宫弟子玉婷的援手!”小玲又开口。 “适逢其会而已!” “你在找人?”小玲话题突转。 “不错!”东方白心中一动。 “找大牛?” “嗯!”东方白本想说还有小雪,但没说出来,他认为既然提大牛,当然也包含了小雪,两人是一起失踪的。 “大牛遭遇意外,丧失了自主的能力……” “意外?”东方白脱口惊叫。 “别急,情况不严重,只是神智不清而已,人还是好端端的,为了保护他,我们把他安置在一个极稳妥的地方,安全绝无问题。” 东方白突然想到了毕老三被牛府用药物控制了他的意志,向自己和他师父卓永年动刀的一幕,后来是“天雷子”丘望使他复原,现在大牛的遭遇是否同一原因呢? 既然他的安全无虞,暂时不必过虑,可是小雪呢?小玲怎么没提…… “小雪姑娘呢?” “小雪,她怎么啦?”小玲惊讶地问。 “她跟大牛是一道失踪的。” “啊!”小玲似乎极感意外。 东方白的心倏往下沉,看样于小雪的问题严重了,大牛失去了神智,小雪的遭遇简直难以想象,而万一要是卜云峰知道她的身份,后果便不问可知了。目前唯有大牛自己知道事故发生的真相,可是大牛已经神智不清,不能回答任何问题,只有“天雷子”能帮得上忙,但何处去找这怪老呢?一时之间,他木住了。 “你说小雪跟大牛一道失踪?” 061 第十二章敌友难分,苦侠错愕 “唔!”东方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又道:“小雪姑娘是在大牛的屋里养伤,在下与卓大侠回到小屋时,现场留了血迹,后来证明是贵宫弟子玉婷受伤所留的,他两个不见影子,现在大牛的下落如此,小雪姑娘的遭遇便难卜了。” “是否与伤玉婷的是同一凶手呢?” “应该是!” “听玉婷说,凶手以金蝉脱壳之计遁走……” “没错!” “从玉婷身上披的半件破袍来看,凶手是牛员外?” “在下是从牛府回头的,府里也有个牛员外,依时间而论,一个人不可能同一时间在两个地点出现……” “一个是假的?”小玲立刻便想到了。 “对,不是冒充,是蓄意这么做的。” 小玲皱眉不语。 面面相觑,两人久久无言。 东方白的情绪不断地翻腾,他想:“如果自己先前的判断正确,‘魔魔夫人’和‘天雷子’的怪异作为,是乾坤教主‘阴阳秀士’李思凡安排的阴谋,事情不但复杂,而且相当可怕,要采取行动也无法着手……” “看样子我得回去跟大伫商量对策?”小玲打破了沉默。 “也好,我们分头办事。”东方白表现了无奈之色。 小玲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地又回过头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深深注视了一眼之后,掉头疾奔而去。 临去回眸,使东方白的心湖下意识地泛起了涟漪,他抱过她,为了疗伤而接触过她男人不能碰的地方,隐约中,她有意无意地表示过爱意,卓永年也正面提过这问题,她实在是理想的一半,可是,虚悬的问题隔在中间有如鸿沟,无法超越的雷池,造物主的安排,谑而且虐,这正像当初与公孙彩虹的交往一样,留下的是幻灭和遗憾。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道:“东方白,英雄气短么?” 东方白猛可里一震,竟然被人欺到身边而不自觉,真的是失神了。转身一看,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不期而现的赫然是“魔魔夫人”,她怎会说出这句话来?记得她吐语粗俗,怎么突然变得文雅了? 但想到对方是不可一世的“魔魔夫人”时,心里便释然不以为怪了,人长得土,再故意配上土气,似乎更贴切。 “魔魔夫人”又道:“名花早有主,何劳梦魂牵!” 东方白又是一愕,看来她对自己方面的一切了解得相当清楚,正面说是难以想象,反面说是太以可怕,变成了兵家术语的相反词“不制人而制于人”。一时之间他无辞以对,因为对方的意向暧昧不明! 突地,他想起对方在救治小雪后临走时丢下的一句话:“你犯了桃花煞,小心些,要不麻烦便大了!”这算什么意思?用心是什么? 她现在说小玲早已名花有主,是真是假?看小玲那份保守抑制的情景是有些像。 人在情感方面,心里无意,得不到自然不必提,如果心里想,而又格于情势不能接受,一旦证实了无望,那份落空的感受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魔魔夫人”略停又道:“除却巫山不是云么?” 这种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真有说不出的怪。 她为什么紧钉住这问题? 东方白凝望着“魔魔夫人”,意念连连转换,最后毅然下了决心,这老太婆既然自行投到,是个极佳的机会,不管什么后果,非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两个牛员外之谜,卜云峰的行藏,小雪的下落,还有她的立场等等。 主意拿定,勇气陡增。 采取这行动,的确是需要无比的勇气,因为对象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上辈人物,功高难测,是否能如愿他毫无把握,但做是非做不可。 “老前辈不速光降必有指教?”东方白先转个弯子。 “凑巧路过碰上,指教倒是没有!” “既是凑巧,晚辈很幸运能逢上这凑巧!”东方白打蛇随棍上,“有几件事就便向老前辈请教,希望能得到圆满的解答。” “哦,有意思,说说看?” “头一样,晚辈发现徐家集出现了两个牛员外,老前辈是牛府上宾,想必知道其中底蕴,请赐教?” “魔魔夫人”的眸光立即变成了两道芒刺,直扎在东方白的脸上,久久才冷声道:“两个牛员外,我老婆子怎么没听说,你是在寻我老婆子开心不是?”一句话推个干净,还倚老卖老地倒打一把耙。 事在意料之中,东方白沉住气,没继续钉这一点,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要把该问的全问完再走第二步预定的棋。 “第二样,有个叫卜云峰的江湖败类寄身牛府,证据确凿,但昨晚牛员外一口否认,希望老前辈明白见告?” “你在问老婆子的口供?” “不敢,晚辈是在请教。” “那我老婆子告诉你,牛府没这个人。” “第三样……”东方白继续说:“蒙老前辈救治的那位姑娘目前下落不明,晚辈判断她的失踪与牛府脱不了干系,关于这一点老前辈想必……” “你住口,救人是老婆子一时高兴,至于保护她的安全是你们自己的事,老婆子没打包票,管不了这一段。” “最后一样,请老前辈明示立场。” “什么,你胆敢追究老婆子的立场?” “只是请示。” “你要说的全说完了?” “是,就这么多!” “那你可以滚了!” 东方白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他要下第二步棋了。 “晚辈不得到明确的答覆不会离开。”东方白的态度开始强硬了,他早已预料到这是必然的情况,是以他十分沉着。 “噢!的确是有意思,那你想怎么样?” “请老前辈务必答覆刚才请教的四个问题。” “如果我老婆子不答覆呢?” “希望老前辈别逼晚辈冒犯。” “你的意思是准备对老婆子动手?” 062 “除非万不得已!”东方白表明了态度,虽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但心中不无忐忑之感,毕竟这是相当冒险的行动,后果是难以预卜的。 “哈哈,东方白,你是那里借来的胆子,竟然敢如此狂妄,真的是不知死活,对老婆子如此说话的数你是第一人,你会后悔无及。” “晚辈绝不后悔!” “那你就试试看吧!” “老前辈已决定不答覆任何问题?”东方白横定了心,任何后果在所不计,非达到目的不可。从老太婆的口气,他认定自己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阴阳秀士”安排的诡计,老太婆是被网罗的高手,目的是复仇和重振乾坤教,敌对势在必然。心念及此,顾忌全消。 “不错!” “非迫晚辈冒犯不可?” “你根本不配说这句话。” 东方白不再多言,“呛!”地一声拔出了“剑神之剑”,“秘剑宝笈”所载的至上心法迅快地在脑海里闪运一周。 剑扬起,含芒不吐,剑气神立即融为一体,湛然的神色显示了他的修为,同时也代表了他的自信。对非常之敌,自信是极端重要的,信念不坚,再高的功力也无法发挥尽致。 以剑帅气,以气御剑,这便是至上心法。 剑气所至,无坚不摧,是神剑运用的极致。 头一遭,他全力以赴! 气势,是无形的,所加诸于对方的压力大小,依功力的深浅而定,功力已达某一程度的上乘高手,有时不必实际交手,从气势便可分出高下。 现在,东方白所表现的气势,足可睥睨武林、傲视群伦。 “魔魔夫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神色平静如恒,面对如此高强的对手,似乎丝毫没感受到压力,是她的功力盖过了对方,抑或是另有所恃? 东方白保持住能夺人之志的高昂气势,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无视于“魔魔夫人”没有反应的反应,因为他有牢不可破的意志,坚不动摇的信心,这是一个真正的高级剑手所必须具备的条件,他现在象一尊金铁铸像。 “魔魔夫人”眸子里突发异光,上下扫动,像在鉴赏一件古董,久久,开声道:“东方白,你太不自量!” 东方白紧抿着嘴没答腔。 “魔魔夫人”目芒闪了闪又道:“我老婆子被人称作魔魔夫人可不是虚晃子,魔魔者,魔中之魔也,你能有机会见识,应该是一种难得的机会!” 话说完,却不见有任何动静,仍是悠闲地兀立在原位置分毫未移。 这是不作势的气势么? 一阵风过,拂动了枝叶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东方白意念一动,正待…… “魔魔夫人”忽然笑了笑。 就在“魔魔夫人”发笑的瞬间,东方白充盈欲爆的真气倏地消泄,就像是一个鼓涨待飞的汽球突然被扎了一锥,行将振起的神剑垂了下来。 “你……用毒?”东方白脱口栗叫。 “不错!”微笑还残留在脸上。 “你完全不顾身份地位?”东方白直接叫对方为“你”,而不再称老前辈。 “身份地位?哈哈哈哈!我老婆子从来不以正派人物自居,蒜就是蒜,不会变水仙。告诉你,只要是能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我全会用,一点毒算得了什么,比毒厉害百倍的门道我老婆子照用不误。” 东方白的脸孔起了扭曲。 他想不通,自己得“三恨先生”的青睐,本身已具有辟毒之能,而且屡试不爽,何以抗不了“魔魔夫人”之毒?难道她所用的毒超越了一般毒道? “东方白,把剑收起来,我老婆子无意伤你。”顿了顿又道:“你的剑无坚不摧,而你身上的宝衣却是无坚能摧,不过在我老婆子眼里全算不了什么!” 东方白瞠目结舌,内心所受的震撼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她对他的一切竟然比看自己的手掌还清楚,他现在的感受就像一个人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别人眼前,没有任何遮掩,这委实太可怕了。 “魔魔夫人”,比想象中更为恐布,看来自己一方已完全变成了缸中之鱼,失去了隐秘,对方可以为所欲为,一无忌惮。 真气不能提聚,等于失去了功力,对方自可予取予求,如果她要自己的剑,剥自己的宝衣,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东方白想到这一点,不由不寒而栗。 在这种情况之下收剑,是一种极大的屈辱,事态已经形成,何必出卖仅有的骨气,他不言不动,仿佛僵了。 “东方白,要你收剑!” “本人一向不任人呼喝!” “表示你有骨气?” “本来就有。” “你搞清楚,你的生死在我老太婆手中。” “可以拿去!” “你不后悔?” “绝不!”东方白横定了心,事实上他无所选择。 “哈哈哈哈!”暴笑声中,“魔魔夫人”扬起手来。 东方白真气不聚,但仍本能地举剑,明知不能有所为,可是不得不做,死也得象个剑手,这便是武士的精神。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老婆婆,你这么做,结果后悔的是你!”人随声现,来的赫然是“天雪子”丘望,独目闪闪发光,须发虬结的毛脸,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天雷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什么立场? “老厌物,你搅和什么?” “给你一个忠告。” “用不着!” “我们走!” “走?”老太婆横起了眼。 “嗯!咱俩的事必须作一个了断。” “我老婆子没兴趣!” “老虔婆,你非提起兴致不可,把你的臭脾气暂时收起来,万事莫如此事急,时机不能错过,否则就会后悔莫及,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谁会后悔?” “你和我,也许还有别人。” 这段话很古怪,似乎话中有话,东方白听不懂。 “魔魔夫人”翻动了一会眼珠子,点头道:“走就走嘛!” 说着转身便走,对东方白中毒失功这一节没半个字交代,仿佛根本就没这回事。 “天雷子”也跟着离开。 063 东方白木立着,眼巴巴望着两个老怪物离去,他硬起心肠不屑于开口向对方求解药。 久久之后,他收起了剑,颓然向林外走去,脑海里一片麻木。 小雪生死下落不明,自己真气涣散,他经历过不少凶险挫折,但以这一次最严重,要是功力不能恢复,便一切免谈了,太大的挫折,心里连恨和怒都升不起来,本能地挪动踉跄的脚步。 走了一程,突然感觉到身体上似乎有些异样,试了试,真气源源而生,功力竟然自动恢复了,太古怪? 他停下来,再试,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就像平常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困惑,“魔魔夫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她认识神剑,也知道宝衣,这两样都是无价之宝,她要是有意,自己绝护持不了,如果她是“阴阳秀士”的同路人,就不会放过这机会。 如果她不是,那她是什么立场?不可能是友,又不像是敌,那算什么呢? 她说小玲已经名花有主,又问自己是否除却巫山不是云,用意何在? 以她的身份年龄而言,似乎不应该也没任何理由说这种话,而她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只有“诡异”两个字可以形容,令人根本无法索解。 她暗中施毒使自己暂时失去功力,目的当然是阻止自己出剑,她能出手而不出手,证明她没有恶意。真是怪人异行,不管如何,功力没失便是大幸,谜底总有揭开的时候,不管是好是坏,妄测是多余。 心念之间,他再次挪步准备离开…… 蓦地一个声音道:“无肠公子,请留步!” 东方白一怔收回跨出的脚步,经验上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不速而至的又会是何许人物?回过身,只见约莫两丈距离的横垂树枝下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连头包在黑巾里只露出灼灼双眼,既是蒙面,当然无法分辨是熟人还是生人,但在此时此地现身,显然地大有蹊跷。依目前状况而论,在徐家集活动的除了自己一方,便是乾坤教的余孽,不可能有第三方面的人,如果有,那便是属于立场暖昧的“魔魔夫人”一方。 “朋友是谁?”东方白冷沉发问。 “区区是谁并不重要……” “在下认为非常重要。”东方白断然切住话头。 “区区‘流离人’!” “流离人?”东方白又是一怔,流离人这三个字从来没听说过,是名号还是身份?心念之中脱口道:“这是朋友的大号么?” “暂时代表!” “那应该是朋友的身份了?” “也可以这么说!” 东方白气往上冒,脸色寒了下来。 “在下不喜欢打哑谜。” “这不是哑谜,实际上区区只能这么说。” “开门见山一句话,目前在徐家集,在下除了朋友便是敌人,而在下对敌人绝不宽容,朋友到底是什么立场?” “算是第三者吧!” “非友非敌?”东方白迫问了一句。 “暂时可以这么说!”流离人点头。 模棱两可的说法,东方白有些牙痒痒,但他尽量沉住气,对方不速而至唤住了自己,必然是有目的的,且看他怎么说。 “好,朋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有大事相商是真的。”目芒闪了闪才又接着道:“不过……在没谈到正题之前,想了解一下公子的真正身份。” “噢,什么真正身份?”东方白反问一句。 流离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先着盘算。 “公子是‘至尊门’弟子?” “唔!”东方白含糊以应,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桐柏山中铲除“乾坤教”的根,是打“至尊门”的旗号,对方提出这个问题,显见与“乾坤教”有干连,虽然他自承是第三者,由这一点证明他的话未可尽信。 “是安长老的贴身护卫?” 流离人进一步问。 “不错!”东方白硬起头皮回答,所谓安长老是卓永年的假托化身,在牛府已经公开抖明过,自是无法否认。 本来是水宝无意中胡诌的一句话,想不到形成了一种唬人的假象,这假象对自己一方造成了极大的优势,使敌人的行动在迷雾中受到了钳制。 “贵门大举对付乾坤教的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公子应该表明,因为这与区区要谈的正事有关。” “真的有关?” “绝对不假。” “要是朋友你耍了花招,知道后果么?” “当然,公子说过贵门向不宽容敌人。” “很好,那朋友听着,非常简单,天无二日,江湖无二主,除了本门门主,不许再有人称尊,乾坤教妄自尊大,故而自取灭亡。”东方白说得煞有介事。 流离人又沉默了片刻,然后悠悠地道:“乾坤教表面上是土崩瓦解,实际上还保留了元气,必可东山再起。” 东方白心中一动,猜不透对方说这话的居心何在,意念一转,试探着道:“朋友的意思是乾坤教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可以这么说。” “什么本钱?”东方白是明知故问。 “阴阳秀士”夫妇以大化门叛徒副门主吕大器和另一个无名女子化装成他夫妇模样作为替死鬼使金蝉脱壳之计遁走,自以为得计,其实已被“三恨先生”揭穿,但自己一方密而不宣,这自称“流离人”的诡异人物难道知道这秘密?他特意找上自己泄“阴阳秀士”的底目的何在? “不止一笔!”流离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四个字大有文章,东方白耸然动容。 “噢,朋友说说看?” “还不到时候。” “那朋友找在下的目的是什么?” 064 “这就谈到正题。”流离人故意卖关子似的沉吟了一阵才徐缓地道:“公子是安长老的贴身护卫,希望能代区区传一句话。” “传话?” “是的,区区想跟安长老作一次交谈。” 言下之意,东方白马上就领略过来,自己目前的地位只是长老的护卫,谈问题还不够份量,这当然无所谓,由卓永年出面跟对方打交道反而更好,以卓永年的阅历机智更能应付裕如,可以减少对方耍花招的顾虑。 东方白正准备回答,突有声音自侧方传来:“本座在此,用不着传话了!” 瘦长的身影从树丛后转了出来,与两人站成了鼎足之势。 流离人立即抱拳:“长老惠然光降,太好了!” 望着卓永年,东方白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改变声音容貌不足为奇,改变体型却从没听说过,卓永年到底是用什么方法使矮小的身躯变成瘦长? 上次问起,他说是本门秘术,难道他真的会江湖传说中的所谓“法术”? 卓永年定睛望着流离人。 “朋友要跟本座谈话?” “是的!” “请朋友先表明身份?” “长老,区区之所以遮头罩脸,表示本身有不便之处,身份无关宏旨,主要是区区所要奉告的对贵门是否有价值,因为这不是交易,区区并无所求。” “噢!那就说说看!” “此地稳当么?” “本座保证不会另有耳朵。” 基于江湖人本能上的警觉,流离人徐徐转动身形,朝左后右三个方向扫瞄了一阵,然后回过来面对卓永年,又思索了片刻,然后冷沉开口。 “乾坤教表面上已经土崩瓦解,但实际上还有极大的潜势力存在,这点长老相信么?” “相信!”卓永年不假思索。 “目前他们正积极展开报复的行动……” “这是意料中事。”卓永年沉稳得就像真的是“至尊门”的长老。“朋友要见本座,为的就是要说这句话?” “不,还有下文!” “请说下去?” “目前徐家集首屈一指的大户是牛府,而牛府原先是‘太王帮’的产业,由牛员外重金买下,实际上是‘乾坤教’安设的秘舵。” 这一点东方白并不惊奇,他早已知道内情。“噢!”卓永年表示出注意听的样子。 “所以并没有牛员外其人,只是个对外的晃子。”流离人继续说:“晃子有两个,一个是真正的操纵者,另一个是被迫塑造的形象,一实一虚,淆人耳目。” 东方白听到这里立即凝神,看来谜底快揭穿了。 卓永年又“噢!”了一声,显得十分震惊地道:“两个牛员外分别是谁?” “一个是企图东山再起的领导人物……” “他是谁?” “乾坤教主。”这四个字说得很有力。 “啊!”卓永年瞪大眼,接着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这不可能,乾坤教主夫妇在桐柏山乾坤教总坛已经……” 他故意不说下文,注意观察对方眼里的神色。 “事实如此,信不信在于长老。” “嗯!”卓永年故作沉吟,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略顿之后道:“另一个呢?” “被强迫来作的替身,小角色,不值一提。” 东方白心里十分明白,这另一个可不是小角色,准是集奸狡邪恶之大成的卜云峰,流离人可能不知道。 “一个是假中之真,一个是假中之假!”流离人接下去说:“不过,很容易分辨,那假中之假的头上的员外巾缝合处脱了线有个缺口,假中之真的却没有。” “朋友观察得如此细微?”卓永年反问一句。 “非找出特征无以分辨。” “看来朋友的话还没说完?” “是的,乾坤教主对抗贵门手里握有两张王牌……” “哦!那两张?” “一张是‘魔魔夫人’,那老太婆是他重酬礼聘的,目前正在结网准备捕捉大鱼。另一张是一个人质……” “人质?” “对,一个曾经震撼江湖的人物。” 东方白听到“人质”两字时,敏感地想到了小雪,但一听下文便不是了,小雪不是震撼江湖的人物,而且她的恩怨只限于卜云峰,与乾坤教无涉,如果一定要说牵连,那便是因为卜云峰是乾坤教一份子,那该是谁? “是谁?”卓永年问了出来。 流离人沉默了片刻,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大化门主!” 四个字有如两柄巨锤,重重地敲击在东方白和卓永年的心头,虽然这一点在桐柏山时就已经判断到,但判断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一回事。 的确,这是一个惊人的揭露,尤其是东方白,这是他出江湖的大愿。 “人质现在何处?”东方白忘了现在的身份,语音带激地插了口。 “除了乾坤教主夫妇恐怕没人知道!” “朋友又是如何知道这大秘密的?”东方白追问。 “窃听到的,不过……” “不过什么?” “区区正在全力追查。” 卓永年抬头望了望林空,用手搔了搔癞痢头,这是一般人在运用机智时惯有的自然动作。 “朋友还有别的要说么?” “没有了,眼前就这么多。” “朋友的意思是彼此还要联系?” “有必要就会。” “那本座请教一句,朋友专门找了来提供这线索,应该有条件的,对不对?”卓永年定睛注视对方。 “没有条件!”流离人毫不踌躇地回答。 没条件,这的确出人意料之外。 “没条件……必然有目的?”卓永年毫不放松。 “是的。” “什么目的?” “报仇!”两个字,利落明快。 “朋友如此做的目的是为了个人仇怨?” “不错!”顿了顿又补充着道:“坦白一句话,区区本身要达到目的,力有不逮,所以才借重贵门,照说这种做法有悻武士精神,会为同道所不齿,但事逼至此,不得不然,言止于此,区区告辞!”抱了抱拳,倏焉而奋,身法相当惊人。 东方白目注流离人消失的方向,脸色凝重。 “老哥,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么?” “从没听说过,对方既然蒙面,表示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名号当然可以随便捏造一个,这是不难想象的。” “会不会是实者虚之的阴谋?” “应该不会!” “他的话可信?” “听来是可信,不过……我们存疑一点总是不错。照对方的线索分析,假中之真的牛员外应该就是‘阴阳秀士’本人,员外夫人当然也就是他的真正妻子,而假中之假的牛员外应该是卜云峰,制造一个替身是故技重施,大化门主在他的手中是我们早先的判断,这点错不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平安地救出人质,彻底了结这一桩曾经震撼武林的公案。” 东方白收回目光,望着卓永年。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算有了确切的行动目标。” 065 “对!” “关于小雪……” “我联络过坤宁宫,小雪下落不明!”卓永年掩不住内心的忧惶,声音微颤。“她跟大牛应该是同时遭遇事故,古怪的是大牛心智丧失,无法从他口里问出事实的真相,大牛现在由坤宁宫负责收容保护……” “这点小弟已经知道,刚才不久公主小玲来过。” “老弟不待在大牛屋里,是否有什么……” 东方白把前后所有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魔魔夫人’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 “她的行为令人无法思忖。简直的是诡异莫测,似敌又似友,如果照流离人的说法,是相当可怕的阴谋,我们除了静以观变,以不变应万变别无他法。”东方白摇了摇头,又道:“依她刚不久前所表现的能耐,还真难以应付。” “老弟,事在人为!” “是不错……对了,老哥,公主小玲知会过小弟,暂时不要对牛府采取行动,这是什么意思?”东方白皱起了眉头。 “因为目前情况不明,如果公开采取行动,一方面是打草惊蛇,另方面可能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所以采取以静制动的策略,当然,暗中的行动是丝毫也不松懈的。” 东方白默然了片刻。 “对方不要大牛的命而使他丧失心智,这一点太过蹊跷,大牛是名符其实的无名小卒,下手的人居心何在?” “老哥我也想不通这一点。” “能使大牛回复心智么?” “坤宁宫方面正在尽力设法。” “如果能找到‘三恨先生’也许……” “她们已经传出快讯要水二娘设法。” “哦!”东方白点点头,看来只有这条路,而且可以行得通,水二娘的宝贝女儿水宝意外地被“三恨先生”收为义女,凭这层关系,那怪物不会拒绝所求。心念及此,眼前便浮现出水宝天真任性的俏模样,同时也勾起水宝对自己的那一份痴情,不由暗叹了口气,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就在此刻,一阵狂笑之声破空传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俱是一怔。 “老哥,会不会是‘天雷子’跟……” “我们去瞧瞧!” 两人弹起身形,循笑声所传方向奔去。 奔了一程,笑声突然中断了,两人停住身形,眼见林木稀疏,视线不怎样受阻,目光扫瞄之下,却一无所见。 “怪事!”卓永年边瞄边说:“照刚才听到的笑声判断,应该就在这附近,为什么……” “也许已经离开了!” 东方白一句话刚完,笑声又起,方向不变,但听起来跟刚才的距离一样。 两人互望了一眼,又循声奔去,卓永年的身法本就玄奇,东一方白也属上乘,这一全力而驰,速度相当惊人,但那笑声始终是不变的距离,没有拉近的感觉,这可就透着邪门了。 “老哥,这像是千里传声的功夫?” “唔!而且是上乘。” “这该是‘天雷子’的绝活?” “我不信他真在千里之外。” 两人的身法更紧,在林中简直如脱兔飞狐,笑声其远依旧,林木又开始茂密起来,但已接近尽头,从林隙可以窥见山石草地,笑声突在此际中断。 “停!”卓永年一扬手刹住身形。 东方白应声收势,两人停在林缘。 林外是一片草地,一边依山,两边连接着远林。 “看!”东方白用手指了指,“是‘魔魔夫人’,另一个不是‘天雷子’……” 近山脚方向,隆起一个石包,像一座巨冢,石包前端两人对立,一个是“魔魔夫人”,另一个却是个手执拂尘的黄袍老道,顶上的道髻映着日光其白如银,看来年事已高,从态势判断,双方是对上了,敢与“魔魔夫人”放对,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老哥,刚才的笑声是老道所发,能传出数里而清晰得像在近处,这一份内力修为江湖上不会有多少个,他是何方神圣?”东方白抑低了嗓门问。 “一时想之不出!” “我们绕到那边去。” “好!” 两人退到林木深处,然后借枝叶掩护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靠向山脚,这一来跟对方的距离拉近到三丈左右。 “牛鼻子,历数古今,能登上百岁遐龄的并不多,你是急着羽化升仙么?” “是你老虔婆寿数当终,所以才被本道爷找上。” “当年你牛鼻子不是我老婆子的价钱,四十年后的今天,你的道行增高了多少?” “超渡你足足有馀!” 东方白心弦为之一颤,四十年前结的怨,竟然不被岁月磨化,江湖上的恩怨牵缠委实太可怕了。对!他突然想起牛府五人伏尸,据化身的牛员外说,是“魔魔夫人”的仇家找上门,那在牛府杀人的便是这老道了。 “牛鼻子,你是人越老脸皮越厚,穷吹大气居然不会脸红。” “老虔婆,先让你见识一下!”话声中,手中拂尘一扬,扫向身边的石包。 东方白一看,几乎脱口惊叫出声,匪夷所思的功力,他竟连听都没听说过,简直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会是事实。 拂尘本是轻柔之物,修为至高的拔尖者经由内力的贯注而使尘尾成钢当利器使用,但这一类的高手武林中并不多见。 现在黄袍老道所表现的简直就不像是武功而是一种幻术,他这一拂,竟然使浑圆的石包现出一个斗大的切角,石屑不见飞扬,仿佛泻沙似的聚成一堆。 卓永年用手肘碰了东方白一下,显示他内心的震惊。 “魔魔夫人”竟然面不改色。 黄袍老道收回了拂尘。 “老虔婆,如何?” “顽童的游戏罢了!” “嘿嘿嘿嘿,老虔婆,你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一拂?” “你拂上十拂也不过等于替老太婆我搔痒。” “魔魔夫人”的修为竟有多高,居然说出这等大话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互望了一眼,会心地点点头,两人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 东方白忽发奇想:“自己这柄剑神之剑是上古仙兵,自己的御剑之术借着‘秘剑宝笈’已达到了意动伤人随心所欲之境,能抗御得了老道的拂尘么?”这么一想,下意识中便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行动,当然,这只是他内心的反应,别人是无由知道的。 “牛鼻子!”魔魔夫人又开口:“四十年的岁月不算短,你在这柄挥苍蝇赶蚊子掸灰尘的捞什子拂尘上的确是下了功夫,比之当年是像样了些,不过,你不要弄错了,别人可不是吃饭睡大觉,一样地在下功夫。” “听口气你老虔婆也有所上进?” “要不要也先见识一下?” “无妨抖抖看,你箱底压的是什么。” 照“流离人”的说法,“魔魔夫人”是“阴阳秀士”的王牌之一,东方白是真正地亟想见识一下她的武功,她那无形之毒他已经领教过,至于她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这是绝佳的机会,因为双方有一天避免不了要对垒,知己知彼是非常重要的。 “那你就睁大眼睛看!” 黄袍老道神情没变,冷沉如故,而暗中的卓永年和东方白倒是真的睁大了眼睛,他俩同一心思,要见识一下“魔魔夫人”的道行究竞有多深。 “魔魔夫人”很随便地抬起左手,骈五指立掌如刀。 东方白与卓永年目不稍瞬。 “魔魔夫人”的左掌慢慢变黑,最后,变成了一只仿佛乌木雕刻的黑手,看起来相当可怕,这是什么功力? 黄袍老道依然没动容。 东方白与卓永年几乎停止了呼吸,目光全凝住了。 乌木般的手掌伸向石包,慢慢插入,看她既不作劳也不用力,就像是切入沙堆一样,手掌尽没,直齐腕部。 手掌是血肉之体,并非精钢宝铁,竟然能插石如穿腐,而且不见作势用力,只是随便的一插,这种功力较之黄袍老道的拂尘削石更加骇人听闻。 066 第十三章剑中有剑,人上有人 展示功力的对象是没有生命的顽石,要是换了血肉之躯,结果将是什么? 东方白与卓永年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心在剧跳。 “魔魔夫人”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掌,极短暂的片刻,手拿回复原来的肤色。 “牛鼻子,如何?” “小门道,算不了什么?” 这只是小门道,什么才算大门道?东方白与卓永年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心里有话也不敢开口,在这等人物的近旁,连呼吸都得要谨慎。 “你的破拂尘算是大门道?”魔魔夫人嗤了一声。 “拂断你的手不成问题!” “很好,你无妨试试看,看是你拂断我的手,还是我抓碎你的老骨头。” “就让事实来证明,今天便是你老虔婆的大限。” “牛鼻子,你不说明年此日是你的忌辰?” “哼!”随着这一声冷哼,黄袍老道一甩手中拂尘,举脚跨步。 “魔魔夫人”扬掌以待。 空气倏呈紧张。 东方白与卓永年刚一弛的心又提了起来。 “慢着!”黄袍老道突然收回跨出的脚步。 “怎么,你牛鼻子忽然怕死了?” “笑话!” “那你什么意思?” “我闻到了生人的气味!”黄袍老道转动着脑袋,仿佛他的鼻子真能在空气中闻得出生人的气味。 “噢!居然有人敢在暗中偷看?”魔魔夫人也闪动起尖刺似的目芒,四下扫射。 东方白和卓永年同时一震,想不到竟然被对方发觉了这可是个大麻烦。 东方白向卓永年以目示意,他准备挺身出去,不管是什么后果,总不能赖着等人家请。 江湖上解决私人之间的过节,最忌被人偷窥,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恩怨,是绝不容第三者介入的,如果你明知而为,便犯了江湖之大忌。 卓永年点头,表示同意。 东方白硬起头皮,正待现身出去,却又被卓永年拉住,他困惑地望着卓永年,眼里飘出了询问之色,卓永年歪了歪头,无声地伸手朝对过林间一指,东方白这才发觉黄袍老道抬头望着对过的林木,“魔魔夫人”也已转向,所谓生人气味,指的是另一边,东方白吐了口气,幸而没有莽撞现身。 对过的林木间枝叶起了晃动,像是有人离去的样子。 “牛鼻子,咱们换地方了断?” “好!” 两人立即弹身投林而没。 “我想起来了!”卓永年发出了第一声。 “老哥想到什么?” “老道的来路!” “噢!什么来路?” “如果我判断不差,这黄袍老道是四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曾经掀起过大风巨浪的‘魔帚追魂’,他那柄文帚之下不知聚了多少冤魂,据传说,他出手向例只一招,从没活口,死者骨烂肉糜,从他刚才拂石的情况便可证明。” “小弟倒是没听说过,他源出何门?” “他以前不是道士。” “那怎能判断是他呢?” “因为‘魔魔夫人’曾经提到四十年前,那正是他从江湖消失的最后时段,而且武林中以文帚当兵刃,又有如此惊人威力的可说绝无仅有。他退出江湖是个谜,何以遁入全真之门也是个谜,除他之外,老哥我想不出第二个。” 判断归判断,猜想是无法百分之百认定的。 “我们去看看那大石包!”东方白直起身。 “好!” 两人钻出树丛,来到大石包之前,只见被老道拂去的石角平面,还留有拂尘的丝痕,而“魔魔夫人”掌插之处是个扁槽,用手一触,拂插之处石粉纷落,这两部份的石头全酥了,可以想见两老怪功力修为之深。 “老哥,他俩个易地了断,结果会是什么?” “必有一人除名,或许两败俱伤。” “不过……老哥我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双方斗了口,也表现了一手,但从神色观察,似乎都没有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拼命意图,而且发现有人偷窥并没加以追究,反而避开,这与两人的性格不符。” “小弟不以为然!” “为什么?” “人是会变的,尤其进入暮年,行为会更加古怪。” “这用不着去妄加忖测,目前的问题是‘魔魔夫人’已被牛府笼络,变成了我们难以对付的强仇大敌,小雪的仇是其次,主要的是大化门主在对方手上,这段公案如何了结?”卓永年目注远方摇了摇头。 “小弟还是觉得‘魔魔夫人’的行为不可解,敌友莫辨,她救过小雪,对小弟又没有明显敌意。照流离人的说法,她应该发挥作为王牌的作用的,尤其她知道小弟的神剑宝衣,却又轻易放过,这怎么解释?” “可怕!” “为什么?” “对方认定有‘至尊门’存在,能下手而不下手,这就是流离人说的结网待鱼,所布设的阴谋,完全无法想象,这不可怕么?” “如果是这样,我们避免不了与‘魔魔夫人’正面相对?” “嗯!时间问题。” “小弟很想试一试!” “试什么?” “剑神之剑的真正威力。” “噢!”卓永年两眼放光。“如何试法?” “就这石包!” 东方白是早有此意,随说随拔剑在手,取了一个姿势,以剑帅气,内元澎湃涌升,以气御剑,剑不动而芒自吐,一张脸现出湛然之色。 卓永年不吭气,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剑挥出,电芒乍闪,剑不触石,芒尾展伸五尺,“嗤嗤!”声中,火星迸射,石屑纷飞,衬托着剑芒蔚为奇观,惊心动魄的景象,只那么一刹那,奇观消失,但电芒火星似乎还留在眼帘,石包上长长一道深沟足有四尺长。 “刷!”酥松的碎石坍泻,变成了一个石堆。 黄袍老道与“魔魔夫人”所留的痕迹已然消失,呈现一个新的断面。 卓永年目瞪口呆。 东方白自身也为之愕住,他头一次试出了神剑的威力,同时也测出了自己的功段,这结果还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以此对敌,何敌不克? 以此摧坚,何坚不摧? 一股豪雄之气,在一愕之后冲胸而起,有一种升腾的感觉,他禁不住想发长啸,但还是忍住了,这表现了他的涵养已进入另一个阶段,持其志毋暴其气。 “你小子这一手还不赖!”声音突如其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齐齐转身。 就在他俩原先藏身位置的树丛边,“魔魔夫人”冷寂地站着。 “魔魔夫人”与黄袍老道发现有人偷窥而易地了断,这么快就解决了么?“魔魔夫人”重现而不见老道,这说明了什么? 东方白试剑的目的是想测量一下是否足以与“魔魔夫人”抗衡,现在对方突然出现,而且目睹了刚刚的一幕。这不啻是自揭底牌,如果现在发生对抗,对方当然已有人估量,要是对方再用那无影之毒使自己的功力消失,剑神之剑岂不成了废铁?东方白想及此点,一颗心蓦地下沉,手中剑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三恨先生”给了他辟毒之能,想不到竟然无法抗拒对方之毒,这的确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了。 “魔魔夫人”站在原地不动。 067 卓永年现在的身份是“至尊门”的安长老。他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傲而不在乎的神色,实际上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老前辈,晚辈要请教一个问题。”东方白开了口。 “你说! “我们之间是友还是敌?”东方白憋不住问了出来。 “你说呢?”魔魔夫人反问。 东方白喘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 “晚辈不明,所以才请教!” “敌友只在心意之间!” 一句暧昧而不着边际的话,该作何解释?照话论话,所谓敌友在心意之间,应该是说为敌为友在乎一念,可是目前的态势不一样,根本不能作如是解。 东方白又傻了眼,他完全摸不透这老太婆到底是什么存心? “晚辈不懂老前辈的意思?” “那就拉倒!” 东方白的血管起了鼓胀,年轻人总是有气性的。 “老前辈何不明白相告?”卓永年插上了口。 “你什么意思?”魔魔夫人很不客气。 “本门必须分清敌我!” “你是那一门你心里明白!” 卓永年一下子窒住,对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江湖中根本没有“至尊门”?这未免太可怕了,如果底牌被掀开,对方将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这些蛰伏已久的江湖遗老怪物一个接一个出现,如果全为“阴阳秀士”网罗,问题可就相当严重了。 一时之间,这成了精的人物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东方白心念电转,如果必须出手,他将猝然出击,前车之鉴,不能给对方施毒的机会,心念之间,暗中运转功力,准备来个一击中的。 “晚辈心里是很明白!”卓永年迸出了一句话,号称“狐精”,当然是有几套的,这句答话,同样可以作不同解释,正面是顺应对方的话,反面则是赌一赌对方根本不知道“至尊门”之谜,以诈应许。 “既然明白就收敛一点!” 卓永年又是一窒,对方这后一句话分明已否定了“至尊门”的存在,这老太婆是如何知道这秘密的?她知道,“阴阳秀士”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应付? “谁是至尊王?”魔魔夫人这句话问得相当奇突,既然否定了至尊门,何以又问至尊王是谁?前后自我矛盾,她的意向到底何在? “……”卓永年竭机尽智地想。 东方白也相当错愕于对方的一反一覆。 “你不说我老婆子也知道。” “老前辈知道是谁?”卓永年随口反问。 “传闻下落不明的‘通天玉柱’辛无忌那老小子对不对?”魔魔夫人一厢情愿地说了出来,神情十分笃定。 “无可奉告!”卓永年耍了一记花招,事实上他无法承认也不能否认。 “通天玉柱”辛无忌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来已是百岁以上的年龄,活动在一甲子之前,他的生死下落无人知道,由于年代久远,这名号已被江湖人淡忘,不知“魔魔大人”怎么会想到他? “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我老婆子可不是胡猜的!”目光扫向东方白,“你小子刚刚表现的一手,就是那老小子的独门武功,放眼当今武林,能认出这路数的除了我老婆子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玉虚神功’借剑而发,没错吧?” “晤!”东方白不置可否,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对方爱怎么说就让她怎么说,反正由对方自造一个“至尊王”对自己一方有利无弊。 “告诉辛无忌那老小子,他并非至尊也不是天下无敌,当年七奇八怪的血案并不算了,有人要翻案。” “唔!”东方白又是一声不带任何意义的“唔!”什么七奇八怪的血案他根本不懂,这些陈年旧案他从没听说过,而且与自己毫无关系。 卓永年也是一样想法,隔了几代的馊案连想的余地都没有,事实上也不必费神去想,什么人要翻案就去翻吧,反正是没有“至尊门”,当然也就更无所谓“通天玉柱”辛无忌,就让对方去自弹自唱好了。 “安长老!”魔魔夫人转向卓永年,“牢牢记住一点,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许对牛员外夫妇下杀手,否则后果会相当严重。” “谁是牛员外?”卓永年逮到机会立即反问。 “牛员外就是牛员外,你们明知何必故问?” “他真的姓牛么?” 卓永年紧迫一句。 “废话少说,你只消牢记老婆子的警告就得了。” “嗯!”卓永年口没张,从喉咙底应了一声。 “这可不是嗯哼的事,我老婆子说话一句便算一句,一个字也不能打折扣,希望你们不要自己走进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四个字相当刺耳,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哼出了声,他不愿接受这种威胁。 “魔魔夫人”尖锐的目芒立即扫向东方白。 “东方白,你不要鬼哼,你心里打什么主意瞒不过老婆子,你的眼睛泄了你的底,刚刚你目透杀光,你是自恃剑术,想来个出其不意,对不对?” 姜的确是老的辣,一针便见了血,直戳到东方白的心坎里,东方白心头大凛,心意被戳穿,对方当然已经有了准备。自认为还不失高明的一着竟然落了空,对方施毒不着痕迹,完全无法防范,自己只消一动便注定吃瘪。 不吭声是最好的答覆,因为他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 “东方白!”魔魔夫人又开口,但已转了话题:“记得初次见面,我老婆子曾经警告过你,你犯了桃花煞,只消一个不小心便会毁在女人手里,可别当耳边风!” 东方白怔住。 这老太婆说话颠颠倒倒,似乎语无伦次,她又一次提到了桃花煞,用心何在? 她是赫赫有名的“魔魔夫人”,并不是疯婆子,当然不会胡言乱语,到底是为什么?她又曾指出公主小玲已经名花有主,这完全是她不该也没任何理由讲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068 一阵枝叶拂动的沙沙声传了过来,东方白与卓永年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一条人影窜出林子,踉跄走近,赫然是毕老三,看样子他定遭遇了什么意外。 卓永年急声道:“老三,怎么回事?” 毕老三站定,直喘气没说话。 东方白转回头一看,“魔魔夫人”已没了踪影,不由脱口道:“她怎么走了?” 卓永年回头一扫,皱起了眉头,从鼻孔里吹了口气,又回头望着毕老三沉声道:“老三,你到底怎么回事?” 毕老三苦着脸道:“弟子受命在外围把风,不知被什么人点倒,到现在才醒过来!” 说道,转头朝四下扫瞄了一圈又道:“这是第二次见鬼。” 卓永年道:“要不小心,以后见鬼的机会更多。” 东方白的心紧了起来,“魔魔夫人”、“天雷子”、“魔帚追魂”这些早已蛰伏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徐家集,而且个个难缠,毕老三称之为见鬼的确是恰当,目前的情况已演变得错‘综而复杂,怪事迭出可以预见。 以毕老三的机伶,居然被人点倒而不自知,真是可怕。 是谁下的手? 想来必是这批牛鬼蛇神之一,制人而不伤人,定是自恃辈份怕贻老欺小之讥,可是事情牵扯到“阴阳秀士”,便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了,“魔魔夫人”警告不许向牛员外夫妻下杀手,这内中便大有文章了,流离人所说的“结网捕鱼”是言而有征,网结好之后的下一步当然便是“张网而渔”,最后,必然就是一网打尽。东方白想到这里,眉头不由打了结。 “情况很糟!”卓永年冒出了一句话。 “老哥想到了什么?”东方白吐口气。 “你不觉得我们已完全处于被动?” “晤!真的是如此。” “我很担心小雪的安危!” “……”东方白无言,他也在担心。 “嗨!”卓永年似乎已感到无奈。 “老哥!”东方白忽然舒眉闪目,“我们必须突破,制造形势,化被动为主动,不能听任对方摆布。” “如何制造形势?” “小弟认为……”说着,靠近卓永年,低语了几句后,又放大声音道:“可行么?” “可行!”卓永年拍了一下手掌。 “那我们走!” “走!” 三人离开现场。 月明星稀, 清辉普照; 银汉无声,大地寂寥。 是一个完全静的世界,但并不美,因为美被一个诡异的影子破坏了。 这里是鬼树林外的草原,靠近山脚林子的一方兀立着一个诡异的影子,远望像一根树桩,上下似乎一般粗细,近看可以分辨出是一条人影,头罩连着披风,而且是赤红的。 月下魅影,使这静谧的画面抹上了神秘而近于恐怖的色彩。 纹风不动,像是栽立在草原中。 他是谁? 何所待? 一声厉啸划破了宁静的月夜长空,由远而近,搅碎了空气,也搅碎了月光,不久,影子出现,像一只展翅掠地而飞的巨鸟扑进草原,啸声没断,荒原静夜,声传数里,很快地接近到原先的怪影近旁,敛翅伫立,啸声止歇,变成了两根一模一样的树桩。 场面又沉寂下来,诡秘的气氛更浓。 时间在死寂中消逝,皓洁的玉盘横移了一竹竿。 两个魅影寂立不动,仿佛已经僵化。 这是远处望去的景象,其实两个偶而在低声交谈,因为没有任何动作,所以看上去像是僵立,现在,两个又在交谈了。 “老三,这么久还不见动静?” “不管如何,对方都会有反应的,耐心等吧。” “你那啸声聋子也该听见了。” “应该是。” “你来时卓老哥还在集上?” “是的,家师在设法煽火。” 他两个一个是毕老三,一个是东方白,现在的身份是“红衣使者”,这就是东方白想出来制造形势的点子。 “我担心对方按兵不动……” “简单,搅到他非动不可。” “老三!”东方白忽然想到了一个梗在心头的问题。“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令师的身裁是怎么变高的?” “这……”毕老三沉吟了片刻,“家师没对你说明?” “语焉不详,只说是什么本门秘术。” “唔!其实,让东方兄知道也无妨,的确是本门秘术,是由缩骨功演化的,叫做‘锁元闭关神功’,历数本门名代祖师,只有一位练成,有三位不慎走火而亡身,这是百年前之事,现在家师是第二位成功的。” “锁元闭关神功……光这名称就很奇特。” “的确如此,这门神功是以缩骨功为基础,基础稳固之后,闭锁真元,在体内自身修炼,形同闭关,但实际上本身活动如常,只是身形已经缩小,一旦功成,等于出关,身形回复正常,功力随之增加数倍,换句话说,就是自破生死玄关……” “这么说,令师现在就是原来的身裁?” “对,已经苦练了二十年。” 武学浩潮如海,而且无奇不有,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东方白暗自惊叹。 “这点请东方兄守口,因为从此以后江湖上将再没有‘狐精’卓永年这名号。” “我会的。” 又一个巨鸟形的身影飞掠而来。 毕老三脱口道:“是家师!” 069 太快了,真的就像是贴地飞行,只眨眼工夫便到了两人身前,披风一敛,又是一根木桩,栽成了品宇形。 “老哥,怎么样?”东方白迫不及待。 “我已经搅动了整个集子,对方绝不会装袭作哑,一定会有人跟踪而来,现在趁对方未到,老弟赶快到山脚林子里伏着,草原广阔,而且没有遮掩,对方会利用那林子接近窥探,也可能会采取行动,老弟记住一点,别存妇人之仁,事情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阴阳秀士’想再龟缩也不成。”卓永年一口气说完,挥了挥手。 东方白再不多言,立即弹身,电掠向山脚林子。 林子距原来他站立的位置差不多是五丈。 现在,草原上又变为两根木桩。 东方白选了一个既隐秘又能兼顾林子内外的位置稳了下来,心里重温了一遍卓永年交代的话,别存妇人之仁。 绝对的静寂,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 卓永年师徒就那么枯立着。 靠近林缘的地带树木疏密相间,疏落之处有月光透人,视线并不怎么受阻碍,如果有人接近,很远便能发觉,东方白现在是守株待兔。他切望着牛员外能出现,从“流离人”的口里,他已经知道两个牛员外分别是“阴阳秀士”和卜云峰的化身,都是他要找的对象,无论谁出现他都不放过。 “东方公子!”声音突如其来,而且是女人的声音。 东方白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不见人影,以他听觉之灵,没人能公然接近,如果不是对方功力太高,便是早已预伏在近处,听称呼不会是陌生人,而这里是坤宁宫的势力范围,八九不离十,定是该宫的弟子无疑。 “谁?” “我!” “啊!”东方白已从声音听出是谁了,而且就在八尺外的密叶里,心头下意识地一阵晃漾:“是小玲姑娘,你先来了?” “嗯!大门口有了事总不能不过问。” 不用说,刚才毕老三的笑声已惊动了坤宁宫的人。 东方白正待再开口,却听到远处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立即“嘘!”了一下警告小玲不要再开口。 林隙月光的散碎芒晕中,人影出现,一共四个,当先的是个劲装武士,后随着三个黑色短装的彪形大汉。四个人在距东方白不到两丈的地方停住,齐朝外望向草原。 “红衣使者,一共两个。”黑衣汉子之一开了口,声音很低,但音量很宏,足证是相当不俗的好手。 “他们在等什么?”另一个悄声接话。 “可能是找上了鬼树林里的那帮女人。”劲装武士开了口。 东方白心中一动,因为声音听来很熟。 “大少,我们实在不该来!”又一个黑衣汉子开口。 “什么意思?” “我们目前暂时还不能招惹至尊门。” “鬼话,本大少不信邪!” “要是员外追究,小的三个可就惨了。” “一切有我!” 东方白似乎领悟到什么,他迅快地转动着意念,大少、员外、小的,暂时还不能招惹至尊门,这说明了什么? “大少,这里……不比桐柏……” “闭上你的鸟嘴。” 东方白登时血行加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劲装武士正是力图染指水宝的“桐柏大少”,听他随从手下的口气,他是牛员外的儿子,而牛员外之一是“阴阳秀士”,如此说来,他是乾坤教的少主,千载一时之机,逮住这小子,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心念之间,正待……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标了出去。 “什么人?”桐柏大少喝问声中,面对猝然出现的人影,三名手下立即散开各占位置,动作俐落得惊人。 东方白暗自叫苦,现身的是公主小玲,她的行动委实太草率了些。 “啊哈!原来是位大美人。”桐柏大少德性生成,竟然忘了形,他的声音足可使林外草地上的卓永年师徒听到。 卓永年师徒寂然没反应,大概是想到东方白在林子里,足可应付任何情况,还不到他师徒俩采取行动的时候。 “桐柏大少!”小玲冷森森地点了出来。 “奇怪,你怎么会认得本大少?”这等于是承认了。 “乾坤教少主!”小玲进一步指明。 “你……”桐柏大少吃惊了。 “你这叫自投罗网!” 桐柏大少虽说见色就迷,但却不是脓包,闻言之下立时警觉过来,朝林子外的草地深深望了一眼,见两名“红衣使者”没动静,这才沉声道:“你是鬼树林中人?” “不错,” “想来很有地位?” “算你眼睛不瞎。” 小玲现在是本来面目,而且着的是紧身劲装,虽然光线不明,但那份仪态气质仍是可以使人感受的。 三名手下亮出了兵刃。 桐柏大少抬了抬手道:“不许动剑!”然后向小玲冷阴阴地道:“听说鬼树林中有位公主,美艳刁蛮,不会就是姑娘你吧?” “就是本姑娘!” “那的确是幸会了,有何指教?” “杀你!” “哦!那就请出手吧?”桐柏大少意态之间一片悠闲仿佛有所倚恃。 小玲立掌当胸。 东方白早预料到小玲必然会施展坤宁它使敌人失去反抗力的秘技,心里并不觉得奇怪,但看到桐柏大少也亮出同一姿势时便吃惊了,是姿势的巧合么? 如果说桐柏大少也以同样功力对抗,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双方的眼神亮如寒星,显示功力已运到极限。 公主小玲与桐柏大少立在胸前的双掌同时向外一翻,发出了“波!”的一声音爆,双方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显示出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东方白骇异不已,桐柏大少真的施展与小玲相同的功夫,想象中的不可能竟然变成了事实,桐柏大少是如何获得这门秘功的? 桐柏大少扭头朝林外张了一眼,见两名“红衣使者”仍僵立着没动静,回过头,口里轻哼一声,闪电上步、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奇诡厉辣得难觅其匹,就像是数十只手同时抓出,所有的部位全在其攻击之下。 小玲正置身在莫名的震惊之中,因为桐柏大少居然施展出坤宁宫的独门秘技,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是以桐柏大少猝然出手,她的反应便打了折扣,在来不及反击的情况下,她只有闪避一途,奋力引步拧身…… 070 “嗤!”地一声,左边衣袖齐上臂被撕去了半截,露出了莹白的玉藕。 “哈哈!”一笑,桐柏大少把抓在手中的半截衣袖凑在鼻端闻了闻道:“很香,处女之香!”然后随手一抛。 佻薄的动作,使小玲杀机狂炽,长剑出了鞘。 桐柏大少再次扭头张望,林外草地上的两名“红衣使者”竟然没丝毫反应,这真是难以理解的怪事,他边拔剑边道:“堵住外边!” 三名手下立即弹身移位,面向外,一字式横列。 “呀!”小玲挥剑进击。 桐柏大少迎战。 两支剑在有限的林中隙地展开了缠逐,森寒闪射的剑芒搅碎了林顶漏下的月光,星星点点夹着丝芒光片,进飞闪烁,间杂着刺耳的金铁交呜,剑气所及,枝叶狂飞乱舞,每一寸空间都在爆炸,令人怵目惊心。 东方白也奇怪卓永年师徒何以无动于衷? 双方的剑术都属上乘,激战二字不足以形容,应该称之为恶斗,分不清招式,辨不表身影,这是殊死之搏。 疯狂的画面持续,无法预料最后的结局。 东方白在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现在,他只消现身出手,桐柏大少插翅难逃,但唯一考虑之点是如此做的话,心高气傲的小玲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她并非不敌。 “呀!”栗叫发自桐柏大少之口,一阵急骤的金刃交击声音过处,星殒芒敛,小玲退靠一株树身,不知道她是否受了伤? 桐柏大少扬着剑阴阴地道:“大美人,逮到你今晚便算不虚此行。”他的确是忘了形,没想到现在何时何地,还有两名“红衣使者”近在咫尺,凭他和三名手下,居然敢犯险露面出手,还大言炎炎,诚不知死活为何物。 一个意念在东方白的脑海电似闪现,桐柏大少已经被抖明是乾坤教少主,而“阴阳秀士”夫妇有超特的易容之术和毒技,激斗的突然中止,说不定是这小子在施毒…… 桐柏大少开始挪步进逼。 东方白就在意念一闪之下,穿枝掠出。 “什么人?”桐柏大少惊觉喝问。 三名彪形大汉迅捷回身,正好面对着蓦然闪现的怪影,还没看清现身者为何,电芒乍闪,曳着长尾划过。 “红衣使者!”桐柏大少栗叫出声。 叫声过处,三名大汉“砰砰!”相继仆倒,连哼声都没有发出,这种杀人的手法,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 桐柏大少向后退了两个大步。 东方向很关心小玲是否受伤,但他无法出声询问。他现在是“至尊门”的“红衣使者”身份,一问便会暴露“至尊门”与“坤宁宫”之间所存在的关系,因为很难判定暗中是否还潜伏着乾坤教的耳目。 小玲的娇躯已离开树身直立,看来她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东方白的悬心放下。 “本大少正是要会会至尊门的高手!”他忽然冷静下来。 “嗯!”东方白只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三名手下横尸似乎没给桐柏大少带来威胁,居然还以挑战的口吻说话,这小子真有他老子“阴阳秀士”的阴狠之风。他敢说这句话,倚恃的是什么? 桐柏大少扬了扬左手,口里道:“贵门今晚一共来了几位使者?” 动作自然,声调也很从容,完全不像是面对强敌的样子。 东方白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一抹异味沁人鼻孔,心里陡地明白过来,桐柏大少倚恃的是毒,他刚刚抬手问了句不关痛痒的话,就是不着痕迹地施毒。默察之下,身体上并没什么特殊反应,知道“三恨先生”所予的辟毒功能对桐柏大少所施之毒还有效用。 “你用毒?”东方白的声音冷而平静。 “你……不怕毒?”桐柏大少的声音却不平静了。 “小门道,本使者看来不值一笑。” “……”桐柏大少又退了一步。 “你既然要见识本门的武功,现在就赶快出手,要是本使者先出手,你将没有任何机会,这三人便是榜样。” 短短两句话,带着极重的威胁意味。 桐柏大少扭头向后望了一眼。 他这一回望显示了他的心虚,同时也等于告诉东方白,他所倚恃的除了毒还有暗中的援手。东方白也投出目光,隐约中似见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桐柏大少缓缓举剑,沉稳地踏出了第一步…… 东方白没作势,手中的“剑神之剑”随便地斜撇着,他这种姿态不但自恃,而且给对方以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桐柏大少踏出了第三步,手中剑突以疾风骇电之势划出,剑刃发出了“丝丝!”的撕风声。 “剑神之剑”腾起,以极其玄诡的角度切出,没有吐芒,但一下子便贴上了对方闪电划出的剑身,太玄、也太邪门,两支剑交叉平贴,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喂招,没有火爆肃杀的气氛,玄诡中透着平淡。 桐柏大少的眸子里进出了骇芒。 东方白手腕一振,惊叫声中,桐柏大少的剑齐腰一折为二,剑尖的一段掉地,他的反应动作也相当神速,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手中的半截断剑以掷镖之势投射向东方白,同一瞬间的两个动作,拧身暴闪而去。 断剑射中东方白的心窝,反弹落地。 “啊!”小玲脱口惊叫,是一种直觉的反应。 东方白刚刚出剑而不含杀手,主要是逮活口,当然不能让对方免兔脱,身形闪电弹射而起,凌空划弧…… “回去!”前端传来暴喝。 桐柏大少的身影倒弹而回。 东方白刹势下落,这动作表面上看似乎不怎么出奇、实际上相当惊人,弹射凌空划弧是急势,全凭一口真气,而能中途随心所欲地收势下落,没几人能够办得到。 071 两条人影落实,东方白与桐柏大少渎面对立,而东方白的剑已架在桐柏大少的颈旁,只消一拖,人头便会落地。这一手快得不可思议。 桐柏大少的身后丈许,一个老太婆横杖而立,赫然是坤宁宫总管“铁杖姥姥”,是她把人给挡回来的,她身后是两名少女,手里亮着剑。 小玲这时也到了东方白身侧。 桐柏大少再阴狠,这时也亡魂尽冒,他已成了人家掌中之物,毫无反抗的余地。 卓永年师徒业已从草地消失,但谁也没注意到。 东方白左手扣食中二指呈环状,手臂半伸,隔尺许照定桐柏大少,他准备做什么,在场的当然一眼就明白。 “你……”桐柏大少脸孔立即起了扭曲。 “暂时不要你的命!”东方白语冷如冰, 剑横在脖子边,桐柏大少丝毫不敢动弹。 东方白亮出的手势是准备施展“弹指神功”,一般称之为隔空点穴,这种点穴法非功力到了某一极限莫办,而且穿透力之强,远超过一般的点穴指法。 现在,东方白环指所指的部位是“地关”,属于腹间死穴,但也可以说是残穴,或死或残,就看点出的力道分寸,既然说了暂时不要他的命,那就是表示要废他的武功。 “你……干脆杀了本大少!”桐本大少栗叫。 “留你一口气比杀了你更好!” “波!一地一声,东方白手指弹出,隔空弹指而有声,显示他的指功已到达了至上境界。 桐柏大少凄哼了一声,歪了下去。 东方白适时收剑,这时他才发觉林子外草地上扮“红衣使者”的师徒已经没了影子,师徒俩是离开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他无遑去想,目光一斜收回,冷凄凄地道:“把人带回去,安置在最稳妥的地方!” 小玲当然明白东方白的心意,立即抬手做了个手势。 站在“铁杖姥姥”身后的两名少女立即上前左右架起桐柏大少朝林深处连拖带曳而去。 东方白又道:“请两位护送!” 不用多说,彼此间是有默契的,桐柏大少是乾坤教的少主,逮住他等于是捏住“阴阳秀士”的脖子,“铁杖姥姥”立即跟过去,小玲侧脸望着东方白,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也跟着离开,转眼没入林中,现场剩下东方白一个人。 原先的计划是想引出“阴阳秀士”夫妇,他夫妇不见现身却逮到了桐柏大少,说起来这一次行动也算成功。 东方白望着林外空寂的草地,他不明白卓永年师徒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难道他师徒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离奇失踪的小雪,可以断言她已落入对方之手,现在有了桐柏大少作为人质,是一根迫使对方就范的大筹码,整个的局势将因之改观。 他又想到了“流离人”所指供的最大线索,大化门主在对方掌握之中,救出大化门主,便可完成自己最大的心愿,对母亲的遗命有所交代。 “啊!啊!”两声尖厉的叫声突然从后林深处传来。 接着是暴喝之声,而且是女人的声音。 东方白这一惊非同小可,毫无疑问,小玲她们遭遇了事故,他毫不犹豫地弹身扑去。 距原来位置将近十丈的林中隙地上,三个人两躺一立,躺倒的是那两名押解桐柏大少的少女,拄杖而立的是“铁杖姥姥”,桐柏大少失去了踪影,现场也不见小玲。 东方白刹住身形。 072 第十四章疑云漫天,神剑失利 目光飞扫一周,停在“铁杖姥姥”身上,这才发觉“铁杖姥姥”口角竟然挂着两股鲜血。 能使得“铁杖姥姥”挂彩,这下手的绝非寻常人。 “发生了什么事?”东方白急声问。 “我们遭到突袭!”铁杖姥姥用衣袖拭了一下嘴角。 “下手的是什么人?” “两个蒙面人外带六名手下,桐柏大少已被劫走。” “小玲姑娘呢?” “不知道,她没跟上来。” 东方白心头一沉,走近两名少女身边,俯身探视,人已经没了气,不见血,看样子是被点了死穴,这下手的的确是心狠手辣。 小玲没跟上,很可能是中途被伏击,预料不到的情况,使整个的形势完全改观。 “对方朝那个方向走的?” “铁杖姥姥”用手指了指。 东方白无暇再顾及死伤,急急朝所指方向穿林奔去,从听到声音到现在只是极短暂的片刻,对方必走之不远。 这一个方向的林木很密,月光不透,视线和行动都受了阻滞,东方白拨枝拂叶穿行,林木由密而疏,月光又自林顶漏下,视线随之开展,远处一簇人影在晃动,东方白加速身形,看着就要追上…… “站住!”一声暴喝倏自侧方传出。 东方白不期然地滞了一滞,但想到好不容易这到桐柏大少,绝不能让他兔脱,这意念只是电光般一闪,略滞的身形又加速前冲…… “哗!”一道排山劲浪罩身卷到,应该说是旋到,就像是乍然暴临的龙卷风,其强无比的回旋力把东方白前冲的身形硬生生地拉了回来,结实地撞上了树身,劲风余劲使得周遭的树叶枝干浪涌波伏,响声不绝于耳。 东方白急稳身形,撞树的部位隐隐发麻。 不到一丈的树身旁站了个白衣蒙面人,白森森的身形,在半明不暗的林子里,鬼气十足。 这一折腾,原先看到的那撮人影业已消失。 东方白恨到了极点,心念电转:“如果一剑摆倒这白衣蒙面人,还有机会追上前面的脱逃者。” 时间是分秒必争,心意才这么一动,立即欺身上步,剑同时拔在手中,这是他头一次对敌人主动亮剑,也代表他定了杀心。 “慢着,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白衣蒙面人居然开了口,声音沉宏得像地道里敲钟,震人耳鼓,显示出他的内功修为已到了惊人的境界。 “杀你!”东方白在气愤交进之下,根本不理会对方问的是什么,两个字出口,人已欺到了出手距离,一抖腕,剑芒暴吐,以裂空之势划了出去。 “擦!”地一声,剑芒划过树身。 白衣蒙面人已换了位置,挪到了一丈之外,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来就站在现在的位置根本没移动过。 “哗啦啦!”那株水桶粗细的树倒压而下,切口平整。 东方白一个电旋,避开了倒树,同时正好欺到了白衣蒙面人身侧。 白衣蒙面人阴声道:“好剑,好功夫!”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赞扬对手的功力。真不知是何居心? 东方白刚刚一击不中,因由于对方身法玄奇,但主要的还是那棵树作了最有利的掩护,现在隙地宽在三丈之谱,倒树露出的林白容月光直照,与林外的空地几无二致,杀机并末稍戢反而更盛,不答话、剑又扬起…… 白衣蒙面人也扬起了剑,原来他已有准备,兵刃早就掣在手中。 对方有意抗拒,正中东方白下怀,他有无比的信心把对方摆在剑下,以剑帅气至上心法,内元瞬即充盈。 “住手!”喝声传处,一条人影出现在两人中间的对角位置,成了鼎足之势,不速而至的竟然是“魔魔夫人”,她手里多了样东西,是一根酒杯粗细的竹棍。 东方白呼吸为之窒住,这老太婆插上手,自己的打算势将落空,想再追上被劫走的桐柏大少事实上已不可能。 他想不透卓永年师徒不但不及时应援,反而悄然离开是什么意思? 如果师徒俩适时援手,桐柏大少这只煮熟的鸭子便不致飞掉,再加上公主小玲下落不明,本是极佳的安排现在全砸了。 白影一闪,白衣蒙面人闪电般投林逸去,动作之神速,使人连转念都来个及。 东方白也跟着弹起身形…… “慢着!”魔魔夫人伸出了竹杖。 东方白硬生生收势落地,这一动改变了位置,变成了面对面之势。 “东方白,你们玩的把戏太幼稚,也是一个大错误!”魔魔夫人幽幽开口。 东方白像劈头挨了一记闷棍,震得他全身发麻,黑地昏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老太婆不但一口点破他的面目,而且还戳穿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太可怕了。事实证明他这方面仍然是处于被动的劣势,处处受制。 骤然之间他简直开不了口,就像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最令人迷惑的是“魔魔夫人”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说是友,根本不可能;说是敌,她从没对这方面采取过激烈行动,只有一个理由勉强可以解释,那就是格于“至尊门”这三个字。 “东方白,给你们一个忠告!”魔魔夫人又开口。 “什么忠告?”东方白竭力使自己回复镇定。 “别轻举妄动!” “什么意思?” “忠告、也是警告,你自己去想!” 东方白又怔住了,他实在揣不透对方的意向。 “我老婆子不想跟你动手,你也不是我老太婆的对手,所以你最好是安份些。”倚老卖老的口吻,完全不把东方白当回事。 东方白也明白他抗御不了对方那使人功力骤失的无形之毒,心里不甘也无可奈何,想了想,不禁愁烦起来,有这老太婆在,要想对“阴阳秀士”采取行动,的确是难上加难,空负这柄“剑神之剑”和“秘剑宝笈”的玄功。 “有人来了!我老婆得走!”说着,自顾自地转身举步。 东方白有一种出手的冲动,但他还是抑制了没出手,眼巴巴地望着对方从容消失,茫然僵立在原地发呆。 “沙沙!”声传,果然是有人来了。 大出意料之外,穿林而至的竟然是两名“红衣使者”和公主小玲,小玲怎么会跟卓永年师徒合在一起? 三人到现场停下脚步。 “没碰到那古怪的老太婆?”东方白木木地开口。 “碰到了,互不侵犯。”卓永年回答。 “桐柏大少已被他们自己人劫走……” “知道!”卓永年回答得很平淡,似乎不以为意。 东方白的无明火冒了起来。 073 “老哥是什么意思?” “老弟,你冷静些,事情跟我们先想的有了出入。” “什么出入?” “这得从头说起。”卓永年干咳了声,才接下去道:“这次行动是老弟的主意,其目的一方面是要变被动为主动,另方面是想诱使对方摊开底牌来一个了断,但行动之后发觉对方稳坐一条船,不为所动,意外地引出了桐柏大少,而桐柏大少之所以敢私自涉险是得到流离人的保证……” “流离人的保证?” “对,流离人答应暗中支援他。” “可是流离人不见出面?” “他当然不会出面,老弟忘了他的目的是向‘阴阳秀士’讨债,自己力有未逮,所以才向我们泄牛员外的底,他对桐柏大少的保证,可以说是报复手段之一,借刀杀人,假我们之手以遂他报仇之愿……” “唔!”东方白深深点头,“老哥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徐家集放野之后,在途中凑巧听到。” “流离人的手段近于卑鄙!” “老弟,对付他那等仇家,谈不上卑鄙二字。” “说得也是,老哥,流离人的本来面目知道么?” “不知道,我只听到他们最后几句交谈。” “对了,刚刚有个白衣蒙面人阻挡小弟追截桐柏大少,而‘魔魔夫人’又出面掩护他兔脱,他自然也是‘阴阳秀士’一路的人,老哥知道他是谁么?” “乾坤教残余势力仍然不小,但很难猜测。” “据‘铁杖姥姥’说,腰截桐柏大少的是两个蒙面人外带六名手下,白衣蒙面人定是其中之一。”说着,目光转向小玲。“姥姥挂彩,两名弟子当场牺牲。” “啊!”小玲栗叫出声。 “姑娘离开现场之后不是跟上姥姥她们么?” “我慢了一步,还没赶上中途发现可疑人影,便追了去,想不到……被人暗中偷袭,失去了知觉,等醒过来,正好碰上卓大侠。” “噢!对方没伤你?” “没有。” “下手的是什么样的人?” “连影子都没看到。” 东方白心中一动,这情况与毕老三遭遇的完全一样,可能的目的是让人暂时失去自主以掩饰某种事实,如果是敌人,尽可下杀手而不必多此一举,如果是朋友,目前还找不出对象,看来该是非敌非友的第三者,但这第三者是谁呢? 眼前在徐家集一带突兀现身的有“天雷子”丘望、黄袍老道“魔帚追魂”、“流离人”,再加上个“魔魔夫人”,谁是第三者? “东方公子,你在想什么?”小玲见东方白久久无言,忍不住出声发问。 “在下在想……那下手偷袭姑娘的人。” “想到了么?” “想不出来!” “我倒是想到一点……” “什么?” “对方的偷袭是出于善意。” “哦!怎么说?” 实际上东方白也是这么猜想。 “我是在毫无朕兆之下突然昏倒的,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藏在枝叶之中,所以我猜想对方是怕我追上可疑人影不敌而受到伤害,故而用这种方式阻挡我,要是对方存有恶意,我可能送了命还不自知。” “嗯!在下想……一定是她。” “谁?” “魔魔夫人!” “这怎么会?她是牛府礼聘的帮手……” “不,在下想了很久、也不止一次发现疑窦,从种种迹象判断,她不像是敌人,而且能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受制,只她有这本事。” “可是……你刚才说她掩护白衣蒙面人脱身?” “这就是在下说的疑窦,用心不明。” “嘘!”卓永年抬手示意噤声。 大家顺着卓永年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出现在三丈外的树影中,光线昏昧,但仍可看出是是个黑衣蒙面人。 “流离人么?”东方白从身形判断。 “区区正是。” “有事?” “不错!” “请说?” “你过来!” 东方白一怔,对方要自己过去,不用说是要与自己单独交谈,而自己现在是“红衣使者”的身份,他这一声你过来,分明已经知道自己是谁,心意一转,坦然步了过去,直趋近到距对方八尺之处才止步,人已在暗影中。 “朋友想说什么?” “你们错失良机,没截下白衣蒙面人。”声音很低。 “噢!他是谁?” 东方白跟着抑低了嗓音。 “牛员外,也就是‘阴阳秀士’李思凡。” “是他?”东方白猛挫牙,热血冲了起来。 “对,以他的易容妙术,面目都可以随时改变,更何况只是换件衣服,加块面巾。”顿了顿又道:“为了救他的宝贝儿子,他才亲自出马,你们应该料想得到。” 由于交谈的声音很低,卓永年他们那边没什么反应。 东方白激动欲狂,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但因为一时的失察而轻易放过了,流离人说得不错、这情况应该预想到,这次行动的最大目的是希望引出“阴阳秀士”和他的得力手下,而又明知“阴阳秀士”仗其易容术一再改变形象,却一时失之轻率。但转念一想,失策是由两个原因造成,一个是卓永年师徒没及时支援,形成了独木难支,另一个是“魔魔夫人”插手掩护,因而受极大钳制。 “朋友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当然有,惊人的大秘密。” 074 “哦!”东方白目芒闪了闪,“什么大秘密?” “第一个,大化门主是被密囚在地窖中……” 东方白两眼瞪大,一颗心也随之抽紧,这是他梦寐以待的消息。 “地窖的出入口设在一间密室里,密室的门户由员外夫人亲自看管,除了他夫妻,任何人都不许接近……” “密室的位置……”东方白的声调不自禁地发颤。 “在内宅,密上加密。” “朋友是怎么知道的?”东方白在极端激动之下仍保持着若干冷静,这种天大的秘密根本上不容泄露,也不能泄露,他不能不存疑。 “东方白,区区自揣武功不如‘阴阳秀士”,但艺业各有专精,各人自有门道,这点你就不必追问了!“ “请说下去?” 东方白不再追问。 “这就说到第二个秘密,牛府已经张好了网。” “什么样的网?” “牛府内外所有重要的地点全埋设了炸药,十二个时辰有人轮番看守,可以分点引爆,也可以全面引爆,如果敌人入侵,绝对—网打尽。” 东方白打了一个冷战,这种布置实在够阴狠。 “还有么?” “就这么多,但已经足够了。” “在下有个问题请教。”东方白急转话题。 “什么?” “魔魔夫人在牛府到底什么身份?” “礼聘的打手,教坛重开后的太上护法。” 在江湖帮派中,所谓的大上护法,其地位仅次于帮派之主,可说相当崇高,想不到“魔魔夫人”全成了企图死灰复燃的乾坤教太上护法,“阴阳秀士”是如何罗致这久已绝迹江湖的人物的? 她的古怪行径是谋中之谋么?东方白的意念连连打转…… 一声冷笑倏告传来,阴沉而刺耳。 流离人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电窜而去,显然这冷笑声对他的威胁相当大。 东方白呆了一呆,扑了过去,由于林顶的疏密,林子里明暗相间,但如果有动的影子是一眼便可发觉的,穿林搜扫之下。一无所见,几个回突,透出了林子的另一边。 冷淡的月光,照着寂寥的荒野,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东方白停立在林缘,他在想惊走流离人的那一声冷笑,如果发冷笑声的人是“阴阳秀士”一方的,流离人的密报可能已入对方之耳,牛府方面在知道机密已泄之后,势将改弦易辙重作部署,应付起来困难便加倍了。 “老弟!”卓永年自后来到,“有所见么?” “什么也没有!”朝远处望了一眼。“老哥有没有听到流离人刚才提供的线索?” “有,老哥我这双耳朵绝对管用,再低的声音也听得见,比一般人灵光。” “我们该……” “先回大牛里屋再从长计议。” “嗯!”东方白长长吐了口气:“小玲姑娘跟……” “小玲已经回宫,老三另外有事办。” “那我们走!” 数声凄厉的枭啼遥遥传来,卓永年抬起手示意东方白别动,偏头侧耳凝视倾听,东方白立即省悟过来,枭啼声是毕老三传来的暗号,看样子一定有什么情况发生。 枭声再传。 卓永年一摆头道:“老弟,跟我来。” 东方白知道枭声是暗号,但暗号代表的是什么他便无法知道了,跟着卓永年朝前奔去。仿佛有人带路,顺林缘奔行了一程之后,卓永年毫不迟滞地折向左前方。 左前方,一片嵯峨怪石夹着几株疏落的野树。 卓永年放缓了身形,悄声道:“小心淌过去!” 像两个幽灵飘游而进,连空气都不曾扰动。 怪石丛中有一小块隙地,靠边有株秃了顶的老树,树身旁站了个手拄竹棍的老太婆,她,赫然正是“魔魔夫人”,她身前隙地中央兀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是那自称“流离人”的诡秘角色,双方就这么冷寂相对。 东方白与卓永年已经迫近到了隙地边缘的石缝隐身。 刚才一声冷笑惊走了流离人,现在两人相对,那发冷笑的应该就是“魔魔夫人”,流离人到底是被她截住还是彼此有约见面交谈? 东方白心里这么揣测。 “你说你叫流离人?”魔魔夫人开了口。 “不错!” “你欺我老婆子耳聋目瞎?” “芳驾这话什么意思?”流离人声调很不自然。 “你小子自己心里有数。”她竟然称流离人为小子。 “芳驾……拦住区区到底有什么指教?” “你小子竟然敢出卖主子。” 浪离人全身一震,倒退两步。 东方白与卓永年也感到一震,这老太婆指流离人出卖主子是什么意思,他的主子是谁? “芳驾说的区区听不懂。” “好小子,你还要装蒜,要你死你懂不懂?” 流离人一偏身电闪逸去。 东方白身形一动,是下意识的反应,卓永年伸手按了他一把。 其实他也知道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他根本不能有所行动。 “魔魔夫人”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脱走。 075 这可是怪事,她截留了对方,却又不加拦阻? 人影倒掠而回,是流离人。 东方白真正地骇异了,看来暗中还伏得有人,而且是非常人,否则流离人不会被挡回原地,难怪“魔魔夫人”如此笃定,她量定了他逃不了。 “好小子,你想溜?哼,做梦!” “芳驾……准备把区区怎样?” “不怎么样,我老婆子要杀你怕弄脏自己的手。” “那……”流离人左顾右盼,显然相当惶恐。 “有人要向你讨债!”魔魔夫人沉冷吐字。 “讨债……什么人?” 这情况令人困惑到了极点,“魔魔夫人”拦截“流离人”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别人要向他讨债,讨债人是谁? 她刚刚指斥他出卖主子,主子就是讨债人么? “流离人”的真正来路是什么,何以要劳“魔魔夫人”出面? “魔魔夫人”嘿地一声冷笑道:“你小子不必问老婆子讨债的是谁,等讨债人放你的血时会亲口告诉你,反正你欠的债怎么赖也赖不了,总是要还的,人算不如天算,你小子再滑溜还是逃不了公道。” 流离人作势又要纵起,但中途突然收势。 “你……居然用毒?”股栗的嘶喊。 “不错,你小子也喜欢使毒,不过根本不成气候。” 东方白一看情况就明白,他自己就曾领教过“魔魔夫人”那使人骤失功力的无形之毒,难怪流离人图遁不能。 “老虔婆,你……”流离人身躯在摇晃。 “小子,嘴放干净些,老虔婆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听着,你欠的债太多,但是你的命只有一条,只能还一笔,以外的算你捡到,讨债人已到,怎么讨,怎么还,我老婆子可不管了!” 东方白心头感到一紧,讨债人是谁? 人影从石后幽然出现,赫然又是个蒙面人,身材矮小。 流离人扭身面对来人。 蒙面人缓缓移步,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杀机,直欺到流离人身前伸手可及的距离才停住。 “你是谁?”流离人栗声喝问,同时后退了一步。 蒙面人不答腔。 “你讨的是什么债?”流离人再问。 蒙面人依然不开口,一只手徐徐扬起,手里紧握着一把短刀,刀身映着月光,泛出森森寒芒,空气里立刻浮起了杀机,仿佛还带着血腥味。 “你到底是谁?”流离人声音已经变调。 执刀的手停在斜上方,刀倒在肘后。 东方白忽然兴起一个意念,要不要救流离人?“魔魔夫人”是属于“阴阳秀士”一方,而流离人是告密者,救下流离人对自己一方显然有利。心念之中,用手肘拐了卓永年一下,用仅能使卓永年听到的极低声音道。“要不要阻止?” “不要!”卓永年毫不考虑地回答。 为什么不要,东方白无法追问。 流离人的身形斜里跄出、扬臂、数点亮晶晶的东西射向蒙面人,咫尺之隔,一发即至。蒙面人的短刀划了一个圆,叮叮声中,晶星全被扫开,旋臂欺身,贴向流离人,两个身形仿佛是胶合在一起。 “嗯!”一声短促的闷哼,又像是喘息。 场中情况不变,两个身形仍然贴近对立。 “注意听着!”魔魔夫人突然大声发话,“流离人挟恨卖主,向敌人泄底,被老婆子识破之后畏罪远逃,从此永远除名!” 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东方白满头玄雾,完全听不懂“魔魔夫人”这几句话的意思。 卓永年一碰东方白道:“我们出去!” 两人弹入现场。 东方白脚尖碰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脱口栗叫道:“卜云峰!”他碰到的赫然是卜云峰所用的独门暗器奇形飞刀。 蒙面人向流离人喃喃了几句。 “啊!”流离人厉叫一声。 蒙面人退开,红光暴现,流离人歪了下去。 东方白木住,他除了认出流离人就是阴残极恶的卜云峰化身之外,一时之间对整个的情况还无法了解。 蒙面人转过身,扯落蒙面巾。露出了姣好但犹带凄厉的面庞。 “小雪姑娘!”东方白栗叫出声,万想不到讨债人竟然是下落不明的小雪,如果她不是男装蒙面,可能会早一些认出她来。 小雪的眼里涌出了泪珠,突地朝还在发呆的卓永年跪了下去,哀声道:“卓叔叔,大仇得报,已可告慰先父在天之灵,多蒙叔叔……”以下的话便住了。 卓永年急忙伸手拉起小雪颤声道:“孩子,手刃血仇,你爹可以瞑目了,叔叔我自惭无能,如果没有‘魔魔夫人’义伸援手,这笔血债一时还讨不回来。” 小雪又朝东方白福了下去道:“东方公子,多蒙义助,存殁均感,小女子就此致谢。” 东方白期期地道:“不敢当姑娘的谢,在下愧未能为姑娘尽到心力。” 小雪道:“公子这么说,小女子无地自容了!” 东方白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会突然失踪的?” 小雪道:“是‘魔魔夫人’的安排。” 东方白“哦!”了一声,情绪又陷入混乱,他完全无法了解“魔魔夫人”超乎常情的行为,她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牛员外!”卓永年的声音。 东方白转身望去,只见卓永年已经揭去了卜云峰的蒙面巾,呈现的脸孔赫然是牛员外,当然他知道是化装的。 卓永年又在牛员外的头脸上一阵抓拿,假发假须面皮应手而起,卜云峰的面目真正还原, “啊!”东方白忽然想起件事。 “怎么?”卓永年直起身。 076 “小弟曾经答应‘三恨先生’让他服下他的假药……” “老弟,算了,人都已经死了还要他服什么假药。” “不管死活,总得要守信。”东方白从怀里掏出那粒卜云峰冒充“三恨先生”所赐的药丸,上前俯身,塞进了卜云峰的口里,吐口气又道:“好歹是一个交代!” “卓叔叔!”小雪幽幽开口,“侄女想立即离开徐家集回南阳,这也是‘魔魔夫人’预先交代的,以避免江湖上恩怨牵缠,无了无休。” “对,让这桩公案从此结束,老三会护送你一程。” “卓叔叔您呢?” “叔叔我还有事要办,事了会来看你们,你回去先替我问候大嫂,同时在大哥灵前烧一柱香,祷告一番。” “是!”小雪用衣袖拭了拭泪痕。“侄女叩别!”说着又要下跪,但被卓永年扶住。 小雪转向东方白再次相了一福,眸光闪动,与月光交辉,什么也没有说,默默转身挪步,幽幽然消失在石丛间。 东方白偷偷舒了口气,对这丰盈艳秀的女子他印象深刻,心头下意识地升起一抹戏剧落幕后的空寂。 “老弟,我们来善后!” “善后?”东方白还有些心不在焉。 “对,你忘了‘魔魔夫人’临走的话,卜云峰挟恨卖主,行迹败露,畏罪远逃,意思就是要把他的尸体妥为安置,不能被发现,否则会影响我们以后的行动。” “我们?”东方白目芒大张。“包括‘魔魔夫人’在内么。” “啊!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卜云峰的尸体被‘阴阳秀士’一方发现,情况就会起变化,也就会影响到我们。” “我还是不明白挟恨卖主是什么意思?” 卓永年深深想了想,瞳子忽然放光,自顾自地点点头道:“答案已经很明显,老弟无妨把发生在卜云峰身上的事连贯起来印证一下,便可顺理成章地得到结论。” 一句话开了东方白的窍,立时憬悟过来。 “小弟明白了,说出来老哥看对是不对……” “说说看?” “卜云峰是只花丛浪蝶,外表又长得英俊,而‘阴阳秀士’的婆娘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仍然是个尤物……” “对,说下去!” “卜云峰化身牛员外,那婆娘当了牛夫人,‘阴阳秀土’起先并不在徐家集,为了防止绿冠加顶,于是施出了一记绝招,使卜云峰丧失了男女之间的能力……” “完全正确!”卓永年竖了竖大拇指。 “一个男人,尤其是像卜云峰这类专在花丛打滚的男人,一旦之间不能人道,其内心的怨怼不问可知……” “嗯!” “于是他由怨生恨,也牵恨到了他接触的无辜女子,进不了口的东西便加以摧毁,桂花巷的小麻花是头一个遭殃者,坤宁宫的几名弟子是后来的牺牲,由于心中的恨毒与时俱增,于是他化为‘流离人’,向我们泄‘阴阳秀士’的底,作为消恨报复的手段,老哥以为如何?” “啧!老弟,事实就是如此,对极了!” (缺少344、345两页) 边。 “天雷子”闪着独眼在检视“桐柏大少”的穴脉。 “老厌物,怎么样?”魔魔夫人开口。 “天雷子”默然不应,手指头还在探索。 “老厌物!”魔魔夫人又开口,“你一向精于旁门左道,鬼点子特点多,所以我老婆子不计前嫌,把你给滴溜了下来,牛大少的功力到底能不能恢复?” “天雷子”摇头,收手退了一步。 “你说话呀?”魔魔夫人的口吻像泼妇,现在她可不土了。 “无望!”天雷子独目连闪,大鼻子翕张。 “无望二字就结了?” “老虔婆,江湖上有数不清的独家门槛,我能一一跨过么?这种阴损手法,我还是头一次见识,经脉有一半被彻底破坏,不止是功力无法恢复,还会成残。” “成残?” “对,人会变成愚傻痴呆。” “阴阳秀士”夫妇咬牙切齿,眸子里尽是怨毒。 “桐柏大少”紧闭着眼,脸色白里带灰,听“天雷子”这么一说,突地睁眼栗吼道:“我宁愿死不要变成白痴,爹,您要是爱我,就给我一个痛快!” “孩子!”阴阳秀士的口唇剧烈抖动,“会有办法的,爹……上天入地,也要为你找到神医,治好你……”声音竟然哽住了。 “恐怕神仙也难为力!”天雷子又摇头。 “老厌物,少说丧气话!”魔魔夫人横眉竖目。 “桐柏大少”又闭上眼直发喘。 “夫人,你……也是此中能手,难道真的束手无策?”阴阳秀士望着身边发木的美妇人,脸皮子在抽扭。 “我的道行不够,除非是他……” “他……你是说……” “算了,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咬咬牙又道:“他巴不得我们的儿子遭遇更惨。” “天雷子”与“魔魔夫人”互望了一眼。 “阴阳秀士”转注“魔魔夫人”。 “以前辈的阅历,当今江湖上有那位歧黄高手能治大子的伤?” “唔!这……以老婆子所知,只有‘三恨先生’。” “没有别人?”阴阳秀士的声调有些异样。 “除非是我老婆子不知道的,否则没有。” “谁是‘三恨先生’?”天雷子插嘴问。 “你老厌物真是孤陋寡闻。” “我老头子多年不问江湖事,怎知有什么三恨四恨,他是下一辈的对不对?” “玄灵老人听说过吧?” “当然,不只听过,还打过那么一两次交道,怎么,玄灵老儿改了名号……” “废话,那老儿墓木早拱了还改名号,‘三恨先生’是他的衣钵传人,压箱底的功力全传了他,那小子还当盛年,原名叫宇文锦,外号‘百宝书生’,后来改为‘三恨先生’!” “三恨,有意思,为什么要改这名号?” “你老厌物既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爽性告诉你,那小子长的还像个人样,只是又酸又腐,常年沉迷在武功、医道、药草里,可能前世作的孽,娶了个迷财拜势恋花的臭女人,不顾三年夫妻之情,跟一只江湖游蜂飞了,使得他性情大变,恨女人、恨钱财、恨江湖,这就是三恨。” “你老虔婆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无意中听说的!” “嗯嗳——”一声怪哼加上一声长喘,“桐柏大少”睁眼似要起坐,手脚一阵划动,却挣不起来,软瘫回去。 “阴阳秀士”急声道:“孩子,你想做什么?” “桐柏大少”张大嘴,半晌才“啊!啊!”了两声。 员外夫人栗声道:“他的情况不对!” “天雷子”急忙伸手检视,独目圆睁,以震耳的声音道:“他完了,想不到变化来得这么快,从此以后,他能保有的只是一口气,不能思想,不能言语,也无法行动,即使请到了神仙恐怕也无能回春了。” 的确是变化得太快。 077 第十五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桐柏大少”的眸子已完全没有光彩,像一对木鱼眼,他真的变成白痴了,换句话说,就是个活死人。 员外夫人亮丽美艳的粉靥变了形。 “阴阳秀士”突然发笑道:“至尊王,你好、太好,看一看到底谁狠!” 恨狠到极致的笑,脸孔扭曲成了怪形,看上去相当怕人。 “魔魔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老厌物,你留下,我们会一会‘至尊王’,我老婆子不相信他的本领真能通天。” “天雷子”道:“他真的会来?” “阴阳秀士”接话道:“一定会!” “天雷子”道:“这么有把握?” “阴阳秀士”咬牙道:“网已张好,晚辈立刻放饵!” 大牛的屋子里。 东方白与卓永年配了几样小菜在对酌,两个人的神情看上去都十分愉快,由于“魔魔夫人”的意向已经明朗,心上挂虑全消,同时对将要采取的行动也增加了信心。 “老哥,我们等什么?” “等消息!” “等谁的消息?” “等‘魔魔夫人’的消息,这次行动是最后一次,也是决定性的一次,绝不能让元凶漏网,所以必须稳扎稳打,谋而后动,最大的顾忌是大化门主在对方手上,不能让他受到任何损伤,否则一切都归于白费。” “是!”东方白点点头,手按酒杯,目望空处,陷入瞑想:“一旦救出大化门主,自己的心愿便有了着落,不管是好是坏,对亡母对自己都算有了交代,一直束缚住自己的无形枷锁便可解除……” “老弟,老哥我有个憋了很久的问题想问你,你可要据实回答,不可支吾。”卓永年正色肃容,一本正经的样子。 “什么问题?” 东方白收敛了心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大事,也是每一个正常男女必然的归宿。记得我曾经向你提到过公主小玲,你救过她,你们的身体也有过接触,武林儿女固然不拘于男女授受不亲的俗见,但在心理上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同时你与她可说是十分相配的一对,是不是愿意我这做老哥的扮一次月老?” “不可能!” 东方白笑着摇摇头。 “什么不可能?” “她已经名花有主!” “谁说的?” “魔魔夫人!” 卓永年一怔神,眉头皱了起来,手捻鼠须,口里不断地沉吟,许久,许久才期期地道:“魔魔夫人,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东方白作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她还说我命犯桃花煞,对女人要特别当心,小弟我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 卓永年的眉头收得更紧,似在苦苦思索。 “老弟!”卓永年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从魔魔夫人那句话,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老哥想到什么?” “水二娘的宝贝女儿水宝。” “啊!”东方白一个怔忡,他几乎已经忘了那任性的野姑娘,这一提,桐柏山中的一切又宛然在目,“水姑娘已经被‘三恨先生’收作义女,很可能她便是‘三恨先生’奇术异能的继承人,她怎么样?” “她任性而且执着,连她娘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唔……这……小弟知道,怎么样?” “她喜欢你!” 四个字,相当沉重。 无可否认的事实,东方白的心弦起了震颤,水宝是个敢恨敢爱的女子,从不矫饰自己的感情,为了赌一口气飞马坠岩,几乎送了命,幸而被“三恨先生”所救,山里那一段感情纠葛并不算完,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老弟,这是个大麻烦!” 卓永年接着又开口。 “老哥的意思……” “你倒是喜欢谁?” “都不喜欢!” 人之常情,谈这类问题东方白再豁达也免不了脸上发热。 “这话怎么说?” “小弟已经有了婚约,而且是父母作的主。” “啊!”卓永年瞪圆了眼,好半晌才出声道:“老弟早已有了婚约?嗯!怪不得美如天仙的公孙彩虹都不能使你动心,这……老哥我的月老扮不成了,来,喝酒,这档事就此表过不提。” 咕嘟,一杯酒灌了下去。 东方白跟着干了一杯,心里想:“看来‘魔魔夫人’真的是懂得风鉴之学,她说的确是准,明摆着在男女之间的问题上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有严重的后果。” “师父,东方兄!”毕老三冲进屋子。 “小雪平安离开了?”卓永年微眯醉眼望着毕老三。 “是的,弟子暗中护送了六十里。” “嗯!” “师父,有消息……” “什么消息?” “四月二十三日子时,乾坤教在牛府举行复舵大典。” 东方白的两眼放了光。 “四月二十三,还有整七天!” 卓永年屈指算了算。 “是的,这消息已经在集上传开。” “那是迎接我们上门?” “想来是的,对方这一着并不高明,但我们必须去上当,看情形,‘乾坤教主’已经沉不住气了,要是他知道卜云峰已经泄了他的底,还敢唱这出戏么?有意思!” “老三,你愈来愈聪明了!” “嘿!师父夸奖。” 078 东方白也马上会过意来,这消息是一个饵,目的在诱使“至尊王”方面上门,以图一网打尽,主意是好,可惜江湖上根本就没有“至尊门”,“阴阳秀士”当然做梦也想不到他是在引火自焚,自速败亡。 “老三,”坐下来喝两杯。 “是,师父!” 毕老三自取了杯筷,在下首坐下。 “老弟!”卓永年笑向东方白,“还有七天,你不必等得心焦了!” “嗯!”东方白挑了挑眉,豪雄之气由心底升起,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剑神之剑”,他盼望的时刻终于来了,遂志了愿,近在眼前。 “七天,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卓永年喃喃自语。 牛府内客厅。 “阴阳秀士”李思凡夫妻对坐。 “七天,还有七天,如果‘至尊王’不在徐家集,也足够从别的地方赶来,素玉,你带着子陵尽快离开徐家集,以免我到时分心!” “要我带子陵走?” 李夫人粉腮突变。 “怎么,你不愿意?”李思凡挫了挫牙,接下去道:“我明白,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不会心疼,可是……子陵是我李家唯一的后代根苗……” “思凡,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夫人站起身来。 “要我怎么说?” “最近你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多年来,你头一次用这种态度对我,你嫌我老了,是不是?”李夫人语音激动,娇躯也在微微颤抖。 李思凡连连吐气,似在平衡情绪。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说这种话,素玉,你到底愿不愿意带他走?” “子陵……已经成残,等于是一个幼弱的婴儿,完全没有行动的能力,我带着他,要是发生情况我怎么办?” “我会安排!” “可是……我不放心你!” “素玉!”李思凡也离座,一只手搭上李夫人的香肩,沉凝地道:“我……你尽管放心,堂堂‘阴阳秀士’一教之主,不会这么容易栽下去的,一切我都有精密的打算,‘至尊王’,哼!他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里不对?” “卜云峰突然失了踪,会不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情况?” 李思凡默然不语。 “还有,那老太婆竟然也知道‘三恨’的故事,‘天雷子’丘望、‘魔帚追魂’这些传说中已经不在人世的老怪物一一出现徐家集,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素玉!”李思凡眸子里射出了阴狠之色,“我曾经想过,但还没发现破绽,不过,我会作必要的安排,你今晚就带子陵离开,我选四名得力的弟子护送,偏开大路,改装易容,七天之后再进桐柏,我尽快跟你们会合,到时候……嘿!看是谁的天下。”奸雄本色,暴露无遗。 “可是” “不要再多说,以免我心乱。” “好吧!” 李夫人终于点头,但看得出和勉强。 “对!”李思凡拍了一下手掌。“这是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我请‘天雷子’伴随保护你母子,这里不需要打硬仗,少一个帮手无妨,但可以把他和那老太婆分开,万一要是如你所料……我对付一个便容易得多,而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天雷子’对毒道不精……” “晤,我懂!” ‘可千万要谨慎,不能犯错。“ “我会的!” 博望附近的小镇,距徐家集已有百里。 镇上独一无二的一家小客店“关家店子”,黄昏时分住进了一行古怪的客人,一对老夫妻带着个风瘫的女儿,两名粗豪的下人,外加两个轿夫,老头是独眼,七个人占了四间房,老太婆单独一间,老头与女儿一间,下人与轿夫各一间;女儿不依老娘而与老爹同房这就显得相当古怪。 小镇集,偏离了官道,除了趁墟赶集的日子外,平时很少客人,像现在,全店就只有这一行古怪的客人。 一切安顿舒齐之后,独眼老头亲自到厨下配菜。 小地方,小店,实际上也没多少菜让你配,只是些牛羊风腊豆腐小菜而已,但老头还是在厨房里挑拣指点,连酒他都要先尝过才作准。 酒菜分成两份,一份在下人一边,一份在老头房里,老两口对坐,风瘫的女儿躺在床上等着喂食。 老太婆看来很体贴,为老头布菜添酒,她自己也陪着喝。 小二提着灯笼,引进一行客人,从房门望天井很清楚,一老三少,分别是两男两女,两个女的短打扮,青绢包头,年纪身材都差不多,看去是一家子走江湖卖艺的,可是紧跟在后面进来的却是顶两人抬的小轿,放落之后,不见人出轿,是顶空轿,连同原先的天井里是两顶小轿。 在小二安排下,一伙人很快在对面房住定。 老太婆起身掩上房门,又回原位坐下。 “这一伙客人很古怪?”老太婆低声说。 “并不比我们怪!” 老头子呷了口酒。 “不对!” 老太婆一只手重重按上桌沿。 “什么不对?” “刚才的那老者和年轻人的身形很熟,像在那里见过……”老太婆皱眉深想,片刻之后,突然栗声道:“我想起来了,那老的是‘至尊门’姓安的长老,年轻的是他的护卫‘无肠公子’东方白,想不到他们居然跟踪而至,这……” “啊!”老头子独目圆睁,“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是他二人没错。”顿了顿又道:“他们设想的真周到!” “周到,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备了一顶空轿么?加上我们的一共两顶,正好抬你们母子回去。” 老头子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这笑充满了诡秘的意味。 老太婆虎地站起身来,骇然望着老头子。 老头子自顾自地干了一杯酒,冷笑更浓。 老太婆目不稍瞬,渐渐,脸上的肌肉起了抖动,抽扭,最后完全变了形。 “你……你……”老太婆像碰到了鬼,舌头打叠。 “你现在才知道?迟了!”老头子语如冰弹。 老太婆的眼色变成惊怖,全身抽搐强直,就仿佛羊癫疯要发作的样子,最后坐了回去,两手撑住桌子。 “我……我料到……会有今天!” “你悔不当初?” “我……不后悔,你……可以杀了我。” “杀你?哈哈哈哈,你既然死不后悔,杀你是多余,让你活着,以你天生的妖魅,虽然年纪大了,但仍然可以再找到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你一样活得很快乐,不过比以往稍有不同,你不必再易容,因为你已经没有武功,也不能再用毒,因为你对毒会产生特殊的感应,用毒便反害自身,这些酒菜里我已经在厨房加了作料,你一无所觉,这表示你的道行还差得太……” “住口!” 老太婆嘶声狂叫。 “哈哈哈哈……” 老头子发出狂笑。 房门倏然被推开。 两条人影闪出门边,赫然是刚刚投店的一行男女中的一老一少,老太婆猜得不错,老的是化身“至尊门”安长老的“狐精”牟永年,少的是“无肠公子”东方白。 079 不过在老太婆心目中卓永年仍是安长老,因为他的体形已经改变,她不会想到他会是原本猥琐的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永年。 老头子敛了笑声,一老一少步了进去,掩上房门。 “宇文锦,你……做得太绝!”老太婆的声音像病中人的呻吟。 “年素玉,绝的是你!” 老头子的声音隐含激动。 现在情况已经明朗,老头子是化身“天雷子”丘望的“三恨先生”宇文锦,老婆子是背夫私奔,貌若天仙的乾坤教主夫人年素玉,他俩的风瘫女儿是“阴阳秀士”李思凡与前妻所生的独子“桐柏大少”李子陵所改扮。 一行人瞒天过海,却依然逃不脱。 这一回合,可说是“毒道”与“易存术”的大决斗,“三恨先生”棋高一着,年素玉一方惨败,败得很彻底。 卓永年悠悠开口道:“老夫该称芳驾牛夫人、李夫人,还是教主夫人?” 年累玉激愤得连喘大气,她似乎已瘫痪了。 东方白望着老太婆,默想她那羞花闭月的风韵,感慨无论男女只要一步走错,便会贻终生之恨。 江湖上的恩怨可怕,男女之间的情仇更加可怖,爱与恨只差一线,一物的两面是强烈的对立,演变的结果是两个极端。 “宇文锦,你杀了我!”年素玉栗叫。 “我说过不会杀你,你岂可不看这出戏落幕。”说完,转向卓永年道:“我们连夜回程,以防万一发生变化,李思凡那兔崽子鬼计多端。” 卓永年点点头。 四月二十三日。 时间是亥子之交。 牛府大厅摆设了香案,张灯但没结彩,近百弟子麇集在厅外院中,准备着行乾坤教复舵大典,没有任何宾客,执事人等不断出入,像是很忙,却又无事可忙,是一种故意制造的气氛,实际上他们等待的不是典礼而是一种可怕的血的祭礼。 时间在诡谲的气氛中消失。 子时将正,所有弟子依序排列在厅外,各执事人等各就各位,“阴阳秀士”李思凡与“魔魔夫人”先后差一步从内门步入大厅,李思凡站在香案正前,面向外,他已不是牛员外的装束,面是是早先教主的本来面目。“魔魔夫人”侧立在香案右方,半面向外。 里外鸦雀无声,静得可怕,除了袅袅香篆,完全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蓦地,一名黑衣人穿过行列,直冲厅门。 “报!” “何事?” “禀教主,外面桩子传回消息,敌人分三路进入集子,朝本府迫近,每一路的人都在五十以上,看样子是要对本府采取包围之势。” “再探!” “遵令!” 黑衣人转身疾奔了出去。 空气骤呈无比的紧张。 “阴阳秀士”步出厅门,站到阶沿之上,高声道:“各位弟兄,敌人已经明目张胆进犯,本教的生死存亡决定在今晚,各位务必要尽全力,彻底消灭敌人,现在照原定计划立即开始行动,注意,切不可失误!” 近百弟子齐齐轰应一声: “遵命!” 行列散开,分朝不同方位奔去,刹那间散了个罄尽,现在剩下大厅里数不满十的执事人员,不用说,都是教中有地位的高手。 “魔魔夫人”出厅,站到与“阴阳秀士”成犄角的位置。 场面又沉寂下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杀机已开始扩散。 黑衣人再度奔入。 “禀教主,本府已被包围!” “知道了!” 黑衣人退出。 “教主,如果‘至尊者’不现身,我们的安排岂不是白费?” 魔魔夫人开了口。 “他一定会现身,他不会放过除灭本教的最佳机会,本座是他的唯一目标,也是‘至尊门’称尊的最大障碍,他不会完全假手于属下弟子,再加上他的狂妄,焉有不趁机会打响名头向武林天下展示雄威之理。” “希望如此!” “当当当!” 外面传来三棒锣响,显然是警号。 气氛紧张得无以复加。 厅里的执事人等冲出厅门,散开环立在“阴阳秀士”身后,灯光映照下,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赤红的。 脚步声传来,很规律,毫不凌乱,就像是经过训练的士卒在操演,紧接着红潮涌现,尽是遮头蒙面的红衣人,进入院地之后,雁翅形展开,面对大厅,正中央留了一个缺口,看态势是等待为首之人。 “阴阳秀土”挺立着成了木雕,目芒也已凝固。 没任何人发出声音,场面由动而静。 无形的杀机弥漫了每一寸空间。 突地,两顶小轿冉冉而入,左右停放,抬轿的随即站到轿门两侧,双臂环胸,昂头,大有宫廷武士之风。 “阴阳秀士”的目芒闪了闪。 轿中竟系何许人物? 诡谲,令人不耐,也使人感到恐怖,每个人心头上的压力在不断增加。 子时正。 “至尊王驾到!” 一声高喊打破了可怕的死寂,就像是空气突然爆炸,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同时也正式揭开了今晚这一场血剧的序幕。 “阴阳秀士”的两眼泛出寒芒。 “魔魔夫人”稳如泰山,一无反应。 一个高冠巍峨的红袍老人悠然出现,缓缓挪步走向院心,长髯拂胸,貌相威严,仿佛真的是一位王公霸侯;紧随在红袍人身后的赫然是“无肠公子”东方白,在距阶沿约莫三丈之处红袍人停下身形,东方白隔五尺止步。 “阁下就是‘至尊王?”’ 阴阳秀士先开口。 080 “不错!” “本教主候驾多时!” “复舵大典怎不开始?” “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过在大典开始之前,有几个问题要请教阁下,希望阁下在还能开口之前据实回答。” “李思凡,你可以问。” “至尊门三个字在武林中不见经传,阁下的大号当然也是自封的,本教主很想知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一定要知道?” “当然!” “听清楚,‘百宝书生’宇文锦,现在改号为‘三恨先生’,你想不到吧?” “阴阳秀士”李思凡脸色大变,继之是阵阵扭曲。环立在他身后的手下并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以在“三恨先生”抖明身份之后没有特别的反应,他们只知道今晚有妥当的安排,只等着收网。 魔魔夫人冷冰冰地道:“想不到你是‘百宝书生’宇文锦,我老婆子起先还以为你是‘通天玉柱’辛无忌。” “三恨先生”道:“辛无忌的骨头早枯了。” “阴阳秀士”的激动平复下来,目光转为阴狠,沉声道:“字文锦,咱们之间该作一个彻底了断,而且最好的时辰,就是今晚。” 右手徐徐扬了起来。 环立在“阴阳秀士”身后的近十名弟子齐齐转身反扑入大厅,“魔魔夫人”站在原位置没有移动。 “阴阳秀士”上扬的手突然下切,随着这下切的动作,身形一个倒弹…… 同一时间,厅内传出惊叫与喝叱之声。 “砰!”地一声,“阴阳秀士”的身形又反弹回原地,原来大厅正中的两扇格扇门正好在这瞬间突然合上,把“阴阳秀士”给挡了回来。 “哈哈哈哈……”三恨先生发出了狂笑。 “阴阳秀士”眼珠子乱转,已然觉出苗头不对。 “李思凡,你的心机白费了!”魔魔夫人冷凄凄地开了口。 “你……原来……”阴阳秀士转目扫向“魔魔夫人”,目光变为恶毒。 “李思凡!”三恨先生接上话:“你布置的三层二十八处火药都失了灵,所有埋伏的火药手都已经在睡大觉,他们看不到你打的暗号了。” “魔魔夫人”闪身飘入院子与“三恨先生”站成并肩。 “三恨先生”抬了抬手,站在小轿边的轿夫立即打开了轿门。 “阴阳秀士”全身猛震,脸孔立即扭曲得变了形。 两顶小轿里,一边是他的夫人年素玉,一边是他的儿子“桐柏大少”李子陵,都已是本来面目,但神情木然。 “阴阳秀士”口里发出一声仿佛呻吟般的闷哼,弹身下阶落入院地,隔丈许与“三恨先生”相对,同时拔出剑来,那份怨毒之情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宇文锦,有种咱们一对一!” “可惜另外有人要先跟你算账。” “谁?”眸子里尽是狂焰。 “在下!” 东方白步了上前。 “三恨先生”与“魔魔夫人”双双后退数步。 “宇文锦!”阴阳秀士狂叫,“你是孬种,咱俩之间的事为什么要别人替你出头?” “李思凡,你给我听着,咱俩的事现在说来是小事,我要斩你只不过举手投足,人家找你了断的是大事。” 东方白亮出了“剑神之剑”,干云豪气冲胸而起,逼人的气势随之激扬迸发,现在他面对的是一门之主,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阴阳秀士”。 大厅门开启,一行红衣蒙面人鱼贯而出,顺序在厅廊上排列,竟然有近三十之众,不用说,原先以为火药会引发而避进厅里的乾坤教高手已全军尽墨,而且是无声无息,这似乎已在意中,“阴阳秀土”并不回顾。 “大事?” 阴阳秀士被迫面对东方白。 “不错,你以阴毒手段摧毁大化门……” “大化门?”阴阳秀士栗叫一声,截住了话头:“原来你们是为了大化门这段公案而联手对付本教,很好!” 最后“很好”两个字不知是代表什么意思,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他似乎还有什么可以仗恃。 “李教主,好好听着,江湖中没有‘至尊门’,是随便编造的,今晚如此对付你,就像你当年对付大化门一样,谋略甚于武力。” “没有‘至尊门’!谋略甚于武力?……”阴阳秀士低沉地喃喃着,凶芒熠熠的目光扫向木坐轿中的妻儿,脸皮子一阵抽动之后,又转注“三恨先生”和“魔魔夫人”,最后,回到了东方白的脸上。 “对,同时也没有‘天雷子’和‘魔帚追魂’!” “我……失算了!”依“阴阳秀士”的性格不该说这句话,但话却出了口,意味着他心里已经起了穷途末路之感。 “李教主,放出大化门郭门主可以不流血!” “放出郭天寿?哈哈哈哈……” “你不放?” “做梦!” “你还要妻儿么?” “妻儿?”阴阳秀士敛笑挫牙,一脸凄厉,“儿子已成残废,妻子是临时作伴的,基业不保,本座什么都可以不要。” 一派奸雄的口吻。 木坐轿中的年素玉脸孔起了抽搐,看样子她是口不能言,但耳能听、眼能看,她自毁名节、背夫私奔,到头来只是个临时作伴的,她的生死根本不在对方心上,痛楚在噬啃她的心,但悔恨已晚。 站在轿边的“三恨先生”开了口:“年素玉,你爱慕荣华,崇拜英雄,去作英雄的临时伴,这些年我所承受的痛苦现在转交给你,不管怎样,你会活着渡你的余年。你的确很美,但已经是明日黄花,而且是败柳残花,贩夫走卒也许会收留你再作临时伴,哈哈哈哈!” 年素玉的脸孔完全变了形,她闭上两眼。 “李思凡,你放不放人?” 东方白轻振了一下神剑。 “不放!” “不见棺,不掉泪?” “你还不配!” “好极,准备自卫!” 双方各占步位,两支剑同时扬起,剑身上的光华仿佛使得灯光更加的明亮,除了年素玉和李子陵之外,所有的眼睛全都放了光,集中投注在场中人的身上,剑光、灯光、目光交织成一片光网,而空气冻结在这光网里。 一切静止下来,杀机开始弥漫。 东方白的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以剑帅气,真气充盈到了极限。 以气御剑,剑尖的寒芒在不动的情况下隐约吞吐,像蛇信,像蜂针,但蛇信和蜂针是微小之物,吐尽也有其限度,剑气则是无限的,一旦迸发,其威力难以预估。 081 对峙! 僵持! 双方的格架气势都无懈可击,但在剑势上东方白犹如未发的隐雷,潜藏着万钧之威,只待电光引爆。 时间在完全静止的境况中无形地流逝。 谁也没计算过了多久,“阴阳秀士”的额头鼻尖沁出了晶莹的汗珠,东方白则已完全忘我,人剑已经合一,存在的只是一把剑,只消一动,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气势的对决,定力差的一方会在静止中崩溃。 现场的旁观者似已停止了呼吸,这是多数人一生中难得一见的决战。 “三恨先生”与“魔魔夫人”都是用毒的魁首,但他俩不用,对一个自命非凡的高手,如能让他栽在真功实力之下,是最好的报复方式,就如同对付年素玉一样,不必流血,让她活在痛苦里,零折碎磨。 “呀!”同时爆发的栗吼,凝冻的空气炸破了,声音并不怎么大,但给人心理上的震撼不殊天坍地陷。 剑芒暴闪,光点与银线迸飞,像无数匹竹帛同时撕裂,挟着连珠的金铁交鸣,仿佛整个的空间被一下子击碎。 短暂的现象,但眼花耳鸣却因个人的功力深浅而持续。 东方白钉在原地,“阴阳秀士”已退离数尺。 两支剑仍然扬着。 年素玉已经睁开了眼睛,这场面和结果她不能不看。 空气在一弛之后又开始凝冻。 这一个回合使所有在场的全开了眼界。 “阴阳秀士”李思凡的功力竟高到如此地步,使得人人骇异,但东方白的剑道层面,却又大大出乎“阴阳秀士”的意料,震惊之余,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事实是铁的,东方白功高一筹,而这一筹便是他致命的威胁。 四周围起的红墙像铁桶,但“阴阳秀土”并不十分在意,他有把握突围,问题在于面对的“无肠公子”东方白不会给他机会,如果不战而动,便会招来致命的攻击,而且必然是迅雷疾风,所以他必须要在对抗中争取脱身的机会和时间。 东方白不想虚耗时间,他要速战速决,于是他踏出了第一步,缓慢而沉稳的一步,以调整最适当的攻击距离。 场面在东方白一踏步之间又呈爆炸性的紧张。 “阴阳秀士”斜踏一步,身形微挫,看样子他要施展一生所学的精锐作赌命的一搏。 所有在场的呼吸又开始窒住。 没有太多的犹豫,东方白跨出了第二步,这一步已经够上出手的距离,而在脚步堪堪踏稳的瞬间,剑芒乍闪,神剑挟雷霆之威攻出。 “阴阳秀士”的剑几乎是不差先后地腾起。 一阵急骤的连珠密响,分不清双方的兵刃在刹那之间碰触了多少下,精芒乍敛,剑身胶合在一起,较上了内劲,交叉点的周围形成了一圈直径约两尺的光晕,波动闪烁,前所未见的奇观,慑住了在场者的心神。 又现僵持。 半刻之后,东方白的神态肃穆得像天神,而“阴阳秀士”却面如巽血,青筋浮凸,额汗像喷上去的水珠。 时间再延伸半刻,“阴阳秀士”的身躯突然一颤,就在他一颤之际,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又被剑圈光晕激得四散迸洒。 “呀!” 东方白一声虎吼,光晕波裂,“阴阳秀士”的兵刃一折为二,剑尖的一段掉落地面,东方白的神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轿子里的年素玉闭上了眼,“桐柏大少”李子陵木然无反应,他已经是白痴。 场中起了轻微骚动,但瞬即平复。 “三恨先生”和“魔魔夫人”双双上前数步。 “阴阳秀士”的脸孔扭了又扭,眸子里没有悸色,没有悔意,只有怨毒,这是一个阴狠的人所必具的特色。 “三恨先生”望了“魔魔夫人”一眼,将头微点,显然是示意她采取某种行动。 “魔魔夫人”立即挪步到了“阴阳秀士”右侧后的位置。 “阴阳秀士”立感不妙,但锋利的剑横在脖子上,他连动都不能动,只能暴瞪双目。 “魔魔夫人”伸手在“阴阳秀士”的身上疾点三指。 “阴阳秀土”身躯一颤,口里呻吟了一声,两粒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由于这一震颤,颈皮子被剑锋划破,鲜血像红蚯蚓蠕蠕而下。 “老虔婆,你……好……”恨毒之情令人不寒而栗。 “我老婆子当然是好,废了你的武功,让你不再走危害江湖的邪路,也免去了你断头之厄。”顿了顿又道:“现在乖乖说出囚禁大化门主那间地窖的机关枢纽。” “你以为我会说?” “由不得你不说!” “哼!” “李思凡,你曾经是一教之主,不愿意趴在地上学狗爬吧?识相些,别在江湖上留笑柄,你功力已废,跟寻常人完全一样,受不了一根指头。” 东方白徐徐收回了剑。 “阴阳秀士”转了转脖子,仰头望天,喃喃地道:“我李思凡英雄一世,想不到毁在阴人之手,认命了!” 说完,放平脸,目注空处,用一种低沉得像发自地底的声音道:“西厢密室第二重门之后的木检拔出一半之后下压,地窖铁闸上升,木检还原,铁闸关闭。”两丝极细的阴芒在眸子里闪了闪。 东方白是正对“阴阳秀士”的,他的目光接触到了那两丝阴芒,登时心中一动,就像是突然接触到土穴里的毒蛇头。 “由他带路!”东方白这句话是向“魔魔夫人”说的。 “唔!”魔魔夫人像是已知道东方白话中之意,深深点了点头:“李思凡,你听见啦,走吧,天快亮了。” “阴阳秀士”举步前行。 “魔魔夫人”一看“阴阳秀士”行进的方向不对,忙开声道:“你往那里走?” “阴阳秀士”走到两顶轿子的中间位置停住,转动目光,分别深望了几眼,怆声道:“时也,运也,命也!素玉、子陵,你母子俩不要怨我,不管什么戏,好歹总是有个收场的,人,有时非得认命不可。” 他像是认命了。 “三恨先生”寒声道:“孽由身造,祸乃自招,因果循环,分毫不爽。” “阴阳秀士”掉头道:“宇文锦,你赢了!”车转身朝里大厅左侧方向走去。 年素玉的眼角噙起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无法表达此刻她内心所起的反应。 东方白与“魔魔夫人”夹随在“阴阳秀士”身侧。 部份红衣蒙面人跟进。 密室,西厢房第三间的内层。 082 现在,“阴阳秀士”已面对紧闭的第:二重密室门,他身后是东方白、“魔魔夫人”和十几个红衣蒙面人,气氛很紧张。 最紧张的是东方白,因为密室开启之后,进入地窖,他便可见到大化门主,他朝夕企盼的大愿便可了却。 “阴阳秀士”按动机括,密室内门自动开启,现出了地道入口,他首先跨了进去,侧挪到门后位置,阴声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东方白迫不及待地举步…… 就在此刻,两名红衣蒙面人排众而人,挤到东方白身边,其中一个大喝一声:“别动!” 另外一个闪电般窜进内门,一把扣住“阴阳秀士”拉离门后。 “阴阳秀士”奋力挣扎,企图把手伸向门后但力不从心,他已没有成功。 两名红衣人扯去了面巾,赫然是卓永年师徒,出声喝阻的是卓永年,扣住“阴阳秀士”的是毕老三。 “老哥,这……”东方白收腿望着身边的卓永年。 “老弟,分秒之差整栋房子和在场的全完。” “炸药?” “不错,门后的木栓一拉,火药就会爆炸。” 所有的眼睛全瞪大了。 “老哥怎么知道?” “年素玉已经彻底悔悟,‘三恨先生’宽恕了她,她决心遁入空门忏悔终生,这秘密布置是她揭穿的。” “啊!”东方白的目光扫向“阴阳秀士”。“好狠毒的一着棋,他准备同归于尽?” “不错!” “阴阳秀士”垂头闭眼,他是真正的认命了。 “老三,带他出去交由‘三恨先生’发落。”卓永年挥了挥手。 毕老三连架带拖,把“阴阳秀士”带了出去。 所有跟进的红衣蒙面人纷纷褪落面巾披风,东方白只觉眼前突然发亮,这些乔装的“至尊门”弟子,差不多全是女的,坤宁夫人、公主小玲、“铁杖姥姥”、无弃无尘两老尼,另外是陌生面孔,东方白无暇细辨。 卓永年进入内门,在门后拨弄了几下,地窖入口传出“轧轧”之声,不用说是闸门开启。 东方白跨了进去,小玲第一个跟进,“魔魔夫人”随入,然后是“坤宁夫人”和手下人等,卓永年已取下壁间插着的备用火炬点燃超前落下石级前导,所有人鱼贯而入。 火炬照处,只见一个须发不分的怪人缩在地窖角落里双目灼灼。 东方白不自禁地“啊!”出了声,这怪人赫然就是桐柏山中乾坤教总坛山腹石牢所见的怪老人,当然也就是历劫幸生的“大化门主”郭天寿。 “坤宁夫人”眼含痛泪,一时之间倒是呆住了。 “参见门主!” 坤宁宫弟子全行下礼去。 东方白心头大惑,何以她们要称门主? 大化门主须发虬结,看不出脸上表情,只是目光连连闪动。 “爹!”公主小玲尖叫一声,扑跪过去,呜咽起来。 东方白一下子被震撼得头脑发眩,坤宁宫少女竟然称大化门主为爹,这证明了什么?她到底什么身份? 大化门主伸出枯瘦的手抚上小玲的头顶,发出激颤而古怪的声音道:“孩子,你……是谁?为什么叫我爹?” “我是巧玲!”小玲哀叫。 “巧玲?” 大化门主目光又连连闪动。 “连我……你也不认识么?”坤宁夫人上前,声音哀凄得令人神摇心颤。 “你……又是谁?”大化门主摇动毛茸茸的头。 卓永年大声道:“先扶郭门主到外面,‘三恨先生’一定有办法使他回复记忆。” 小玲起身,拭了拭泪痕,与她母亲“坤宁夫人”合力扶起大化门主,众人闪开让出通路,东方白也上前协力,三人扶着大化门主步出地窖。 天已大亮。 牛府的善后在很和平的情况下处理,乾坤教弟子废功遣散,“阴阳秀士”李思凡在大化门方面和“三恨先生”一念存仁之下带着他的残废儿子离去,他已无法再兴风作浪,奸雄之梦化成了一场春梦,破灭消逝。 天生尤物年素玉已先一步被遣走,迎接她的是青灯木鱼的生涯。 正厅上房里,“三恨先生”在为“大化门主”施术,“大化门主”不但丧失记忆,而且功力被封多年,经脉穴道已经硬化阻滞,非得大费手脚不可,当然,错非是“三恨先生”,否则任何歧黄高手也无能为力。 “坤宁宫”的人全守在房门外厅里等候消息。 东方白心绪如潮,无法平复,团团疑云,使他六神无主,他不安的神情已被卓永年瞧在眼里,在互相默契之下,一个眼色,双双离开众人来到后花园里。 “老弟,你对许多问题亟想明白?” “是的,老哥真不愧‘狐精’之号,小弟我委实是憋不住了!” “好,老哥我知道老弟亟想知道的是什么。”卓永年笑了笑,“大化门消失之谜老弟已经知道,不必重提,坤宁宫实际上是大化门的内眷,一门一宫都隐在山腹里,但互不相通,各有秘密门户出入,坤宁宫的屏障是鬼树林。” “嗯!”东方白聚精会神地听。 “大化门发生变故,坤宁宫并未波及。” “以李思凡的心性作风,他能让坤宁宫存在?” “这有三个原因,一个是李思凡托大失策,不在乎一群妇人女子,认为绝成不了气候。另一个原因是坤宁宫天生奇地,机关重重,防护森严,又有鬼树林作屏障,要对付就得付出相当代价,乾坤教远在桐柏山中,坤宁宫对他们不构成直接威胁。第三个原因是坤宁宫有‘不为老人’扶助,又以‘太王帮’作外围,乾坤教不想掀起江湖风波暴露行藏,李思凡的最终目的是君临天下,他必须要作长久打算,等待时机成熟以遂其野心。” “坤宁宫已经具备一个江湖门户的条件……” “对,这是事变之后慢慢经营的。” “大化门会东山复出么?” “这可就不关老哥我的事了!”顿了顿,话题一转道:“对了,现在该老弟说一说苦索大化门之谜的原因了?” 东方向沉默了片刻,深深吸口气。 “这是个大秘密,但应该向老哥奉陈,先严东方鼎,当年与大化门主是莫逆之交,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两人发现了一处宝藏,先严生性耿介,只是嗜剑,在宝藏中仅取这柄剑神之剑,其余的悉数由郭门主处置……” “嗯!”卓永年目芒闪了闪。 083 “由十这柄神剑有使精钢变为软铁的灵异功能,是以小弟向不轻用……” “这点老哥我早已知道,只是不说破而已。” “光严与郭门主分手之后,迁居僻乡……”神情一黯,声调转悲。“不幸感染时疫辞世,先慈哀毁逾份,三年后也告弃养,临终时交付小弟半面玉瑕,说是婚约信物,命小弟务必找到大化门主……” “半面玉瑕?” “是的!”东方白随说随自内衣口袋中摸出半块晶莹剔透的玉瑕托在掌心之中,以低沉而激动的口吻接下去道:“因为迫命没有详细交代,仅知道婚约已定,不知道对象是谁,也不明白大化门主到底为媒为主……” “看来错不了,一定……” 卓永年话声未落,花荫浓处突然传来一声“嗳!”东方白急转头,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心弦下意识地起了振颤,脱口道:“是哪位?” 人影浮现,赫然是公主小玲。 东方白呆住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况味。 卓永年悄声道:“老弟,老哥我第一个向你说恭喜,佳偶天成,龙凤玉配,剑神之剑喜结大化神功之缘!”说完,从旁侧迅快地闪离。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颤,大化神功之缘?照此看来,坤宁宫所使能使人骤然散功的玄奇掌法便是大化神功了,而“阴阳秀士”幽囚大化门主的目的也是为了要逼出这一式神功,怪不得“桐柏大少”在林子里与小玲交手时,双方使的是同一绝技…… 小玲款款行来。 东方白回首已不见卓永年的影子。 小玲行近,止步,粉腮泛着桃红,杏眼吐着亮丽,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莹白的掌心里托着半面玉瑕。 两块掰分的玉瑕在不同的掌心里映着朝阳发出同样的泽辉,它们行将合在一起。 四日交投,不说话,也用不着说话,无声胜有声,两颗心自有灵犀相通,无须言辞表达,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久久,久久! “唉!” 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叹。 两人同时转目,只见一个身影自花树间消失。 “魔魔夫人!”东方白已经看出。 “是水宝!”小玲低沉地说。 “水宝?”东方白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 “不错,她和‘三恨先生’合演这一出戏。” 东方白陷入了沉思,山中的情景历历赴目,刚刚的一声幽叹不断在耳畔回响。 “我知道水宝很喜欢你。” “是的,但一个人只能接受一份情。 四目再度交投,身形缓缓移近,再移近,手并处,玉瑕壁合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