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孙悟空》 vol.1开端 无内容 划分卷数而已 1开始打工 周六,天气阴,早晨。 虽然人类根本就没有了双休,但还是将这种形式上的计算方式给承袭下来。 高楼林立的雷因市处在一片沉寂中,只有扫地机器人大清早地出来搞卫生,运气不好的话,会被几个流浪汉顺走几块零件,卖废品后也能换得几个零钱。 昨天的雷因市刚刚下了一场大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顺着下水道口进入到地下城中。 地下城,并不是雷因市的特产。 3022年,几乎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座地下城。当八胎生育开始普及,人口又进一步爆炸,向天上夺取生存空间不成,领导就只能把目光放到挖掘地下。 这里是每个城市最底层的人才会生活的地方,潮湿、污垢,泥沙顺着下水管道渗透到地下城的天花板,铺成一片黑色的天空。天气好的时候,空气能够干燥一些,天气不好时,这样的潮湿及滋生出蟑螂、飞虫。没错,蟑螂这种死东西,就算是科技进步到人类已经快能跟外星文明沟通,它都不会被灭杀。也正因为如此,地下城算得上一个瘟疫劳改所。 孙悟空就出生在地下城中,她运气好一些,绥连区虽然破败,环境还行。因为靠近地上炼钢厂,温度偏高,蟑螂都不情愿跑这里来旅游,她算是躲过被啮咬的灾。 头顶炼钢的嗡嗡声一直没停,她醒了个大早。 今天是去机械办事处报道的日子,她干脆直接爬起来。在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内伸展了下手脚。前几天买的临期叁明治还剩了两个,今天正好要过期,她从冰箱里拿出来,嚼了两口。味道不太好,但至少吃不死人,那就没事。 她一边扭着脖子一边拉开墙壁里的小衣柜,从里头拿出来一套二手西装,这是隔壁大姐自杀后,她从人家房间里捡回来的废品,凑活凑活也能穿。颜色太老气,配上她刚刚好。 出门时门卫老高还在修那台破得要命的收音机,看见她就露出一口黄牙:“小孙要去上班啦?怎么不买身新衣服?” 肩线都要耷拉到胳肢窝去了,谁看见都不会觉得这是第一天报道的人能穿的衣服。 孙悟空掸了掸身上的褶皱,面无表情:“我觉得还行。” 穷人瞎讲究什么,有钱谁还去打工?她按了指纹就往外走,摆渡车从暗黑中驶来,她闭着眼睛又眯了一会儿,最后是被一片刺眼的亮光叫醒。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习惯这忽然之间的转变。 雷因市是全国特级示范城市,科技方面一骑绝尘不说,高达5%的绿化面积直接秒杀其他。孙悟空深呼吸一下,中途换了两趟空中巴士,花了不到40分钟,终于到了她的工作单位——雷因市安全局机械办事处。 门口一个瞧着二郎腿的小哥,一看见她还以为是来报案,半个好脸色都没给,就让她再等等,现在人都没来齐,没人有功夫管她的事。 他叽叽喳喳,咳出一口老痰,摆出一副洞察人心的架势。 “是不是电瓶车又被偷了?最近老有人被偷电瓶车,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妖怪来偷的,去了之后发现屁妖怪都没有,电瓶车也好好地放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溜一趟我们很好玩!” 孙悟空不明所以:“我没有电瓶车。” “那你是被偷了电瓶?” “没有电瓶车上哪儿偷电瓶?”孙悟空眨着一双大眼睛,表情有些无辜:“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你——”他挤着眉毛就要骂她,桌上的警报就响起,一打开,长官的咒骂就从那头传过来,简直要炸裂他的耳朵。 “给我到大塘广场来!那头偷电瓶车的猪抓到了,你来处理失主!” 他连忙抽着座位上的衣服就往外跑,还没迈出大门又折回来,冲着孙悟空喊:“喂,新来的!没事就一起去!” 办事处的警车有些破,轰隆半天也没发动起来,说是前阵子抓一个欠了赌债的黑风怪,马达跑坏了,轮胎也没追上人家,到现在办事处都没批下来换一辆车。 他们俩慢慢悠悠地从这头过去,一路上孙悟空听着他给自己摆谱,明明就是个守门的,估计能干的活儿也没比门卫老高好上多少,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屁话要说。 然而新人入职场第一法则:不要跟同事结怨,不然会很不快活。 她做不来嘻皮笑脸,只能听着他骂上司骂领导,最后骂到大清早就轮值还要被call去给被偷了电瓶车的一群人做心理疏导:“天底下还有这么惨的人吗?” 有啊,还有人大清早起来报道就得跟着出勤,顺便给压根不认识的同事做情绪垃圾桶呢! 她心中腹诽,一句话都没说,终于捱到抵达大塘广场。 大塘广场是雷因市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早年发家的很多老板都在这里开设商场,几乎所有的高端奢侈品牌都在这里有个柜台。然而就在这一众的高端奢侈品牌门口,一个穿着警服的高高瘦瘦的男人,正捏着一个肥头大耳猪鼻子的妖怪,旁边一溜的电瓶车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倒落在地。 身旁的看门小哥一溜烟就冲了上去,摆足下属气质。当下就开始扶那些电瓶车,好些大姐堵在边上等着认领,他一连不耐烦地卖笑:“等等哈!等等哈!” 跟刚才数落生存状况完全是两个模样!孙悟空站得远远的,并不想跟着去应付大姐。他嗓子一嚎就是一句:“新来的,过来帮忙!”直接打乱她的计划,她只好上前去做个样子。 扶电瓶车不见得是一件简单的活儿,这东西刮蹭出一点伤痕,失主都能拉着你絮叨半天,好像偷了他几百万的豪车似的,非要拿点补偿才肯罢休。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不敢让自己的钱包雪上加霜。头顶都开始沁出薄汗,耳后却忽然传来长官的叫唤:“那个!那个猪!你站住!” 孙悟空猛地回头,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后不过两叁米的长官已经飞奔到十米之外,而先前被他控制好的那个小偷,更是穿梭在人群之中,难以追拿。 他跑得混乱,本来一切安好的交通秩序被他迅速搅乱,长官追一步就要担忧是不是要被车撞到,只能看着他越跑越远。身旁的看门小哥还在任劳任怨地扶车,孙悟空斜瞥了一眼,懒得再管他。 她甩下手中那辆就往前冲了过去,好像忍者一般飞速前进。体能训练课上教过,压低重心不仅能更加稳定,速度也会变得更快。而她,是这门课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满分毕业者。 那些凌乱撞击的车辆拦不住她,更不要说这自动避让开的人群,几乎只花了半分钟,她就成功锁定住那个慌张逃窜的人影。 雷因市的地图镌刻在她脑中,这头猪不管是往哪个方向跑,她都能筛选出最快的路线成功拦截。即便是他钻进了地图上并不显示的巷子中,正如此刻,他没头没脑地乱窜,根本想不到,这里,竟然是个死胡同。 “小妹妹,这种地方你也跟进来?”他喘着大气,猪鼻子发出滞涩的哼哼响声。 “我以前送过外卖。”她面无表情地走去,一步步逼近,“走吧,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去?偷个电瓶车也要抓,还让不让我们活啦!” 文明的发展总是要向自然索取资源,而人类文明进展到3022年,这颗星球上的自然能量几乎已经被采集殆尽。本来吸食自然能量,隐匿在黑暗之中就能存活的鬼魂妖怪,迫于生计,也只能出来觅食。 人类对于其他种族的排斥由来已久,高等生物越是笃信自己高等,越是难以真正认清自己的分量。鬼怪们没有能量来源,愿意向他们提供工作岗位的企业又少,自然就只能走上偷鸡摸狗的路子。 鬼神通论课上,老师很认真地给他们解释过现在鬼怪猖獗的原因。孙悟空作为全班第一名的毕业生,对这些也都熟记于心,可是…… “不抓你,我就别活了。” 她冷冷地说着,并未表露出一丝的同情。再也没等眼前这头猪妖解释,上前就是一记飞踢。 面对没有实体的鬼魂,她或许还需要借助机械仪器的帮助,但是面对这个精疲力竭还行动迟缓的猪妖,根本就没必要废那么多的力气。 他再顽强抵抗,也扛不过孙悟空的连续飞踢与捶打。她身板小,力量有限,可只要足够灵活,击中要害部位,照样能够拿下敌人。就在那猪妖囫囵着拳头挥舞过来时,她一个弯身腾跃,一脚就踹在他的脖颈处,活活将他打晕过去。 孙悟空拍拍手,拨通了机械办事处的电话,等着人来认领。 看门小哥从那头跑过来前,特意将自己的弹夹装填满格,这玩意儿虽然对伤害妖怪起不到什么大用处,好歹也能够防身。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往巷子里一瞥,只看见孙悟空靠在墙边,悠然自得。而那体型肥膘的妖怪,被铐锁在管道上,认命似地找她聊天。 他佯装胆大地走进去,当场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招呼:“哟!不错嘛!” 孙悟空没多理会,机械性地笑了笑:“抓的时候最好上点东西,免得他又跑了。”她说着,回头又去看那不甘心的妖怪,“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跑,再跑我再抓一次就是了。” 说完,她舒展着筋骨就往巷子外走去。那猪妖屁话太多,听得她都开始翻白眼了,嘴还没停,还是走远些最好。 她靠在警车门边等他,过了早晨10点,街道上已经是汽车飞驰。阴霾散去,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开始退场了。 她仰头望了望天,眼神有些迷离:“放晴了啊。” 2工作安排 回去这一路,看门小哥的话明显少了很多,他总是喜欢朝后座的孙悟空投来眼神,意味不明。孙悟空没兴趣搭理他,确认身旁这头猪已经睡死过去后,开了窗吹风。 今天起得太早,头还有些痛,吹一吹至少能吹去一些燥热的烦恼,再不济也能让这个看门小哥知道,自己真的不想跟他说话了。 一路无言,他们回到办事处,看门小哥拎着妖怪就甩手给另一个同事,看上去比他资历低且性格有些懦弱。孙悟空没管这闲事,上去就问:“处长办公室在哪里?” 处长?看门小哥有些惊讶,正常来说找他长官就算是报道了,怎么还能找到处长那里去? 他们这些小喽罗也就在叁层以下办公,以上楼层的工作文件与内容都不归他们管。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看低了这个衣衫不整的小妹儿了。 长官接了杯水走过来,打量她一番,开口就问:“叫什么名字?” “孙悟空。” “孙悟空?”他愣神片刻,在脑中搜索一圈,露出惊讶的眼神:“今年机械系第一名毕业的那个?你怎么大清早跑去抓那个小妖怪去了?” 他表情依旧狐疑,孙悟空面不改色地瞥了一眼看门小哥。方才还喳喳呼呼翘着二郎腿使唤她的看门小哥,顿时没了脾气,成了个哑巴。 长官心领神会,扁着嘴使去一个白眼,放下手中茶杯就领着孙悟空进了专用电梯。 “这电梯我不能坐。学校那边已经把信息同步过来了,你进去之后刷你的指纹,直接上12楼,处长办公室在那一层。不过,去处长办公室之前,先去一趟1203的秘书室,让她给你说明下情况,免得进去之后一头雾水。” 孙悟空点头说哦,直愣愣就进了电梯。 长官还在原地感叹,新来的干员真是好人,连个小妖怪都愿意帮忙去抓。身后的看门小哥已经开始搜索:把级别比自己的高的同事当成小弟使唤会怎么样? 孙悟空按着指示操作,她只眨了眨眼,数字就从“1”跳转到“12”。这台电梯比她想象要还要快捷许多,甚至快赶上机械系新研发的量子电梯了。 看来机械办事处也不见得很穷啊,看门小哥那台车批不下来,说不定就是流程没走对? 她环顾着周围景色,12楼向下看,风光不算得优美,但已经是她少能接触到的俯瞰风景了。她跟着楼道绕弯,左转又右转,路过好几个穿着西装的办公人员,都是不苟言笑。好半天才找到1203办公室,孙悟空吸了一口气,伸手敲门。 “咚!咚!咚!” “请进!” 在一个甜美女声的应答下,她推门而入,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就出现在她眼前,上头正跳转出来各种文字各种语言的文件,她一眼扫过去,根本没几个能看懂的。 秘书小姐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触摸屏幕的动作不停,她一晃就划去一个文件,像是在审批什么内容。没等孙悟空说话,她开始了长篇大论。 “处长办公室在1212,从这里走过去的拐角最深处。” “进去之前记得把你身上的衣服都整理好,处长最烦衣衫不整和蓬头垢面,总之就是要整齐。” “你是今年机械系第一名的毕业生,处长应该很喜欢。不过你今天迟到了,他可能会生气,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学校那边有文件没处理,这样可能他会消气一点。” “另外,我这里有一份机械办事处的员工守则,等下你收到设备之后,直接登进你自己的账号查看就好。犯点小错没关系,最后第七条,千万不能出错。”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她推了推镜腿,转头过来,一眼就看见孙悟空这身宽大的西服,有些不快地皱眉。 “你如果没有像样一点的衣服,可以把扣子对准了扣好吗?” 孙悟空低头去看自己的排扣,总算理解了为什么看门小哥觉得自己也是个看门打杂的。她当即就伸手去调整位置,很快就从偷了人家衣服穿的乞丐,变成了穿爸爸西装的小女孩。只不过小女孩也是出身乞丐窝,偷来的西装变成了祖传的破布。 秘书小姐似乎没有话再说,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开,孙悟空转身就走,阖上门之前看见她的名字——关音。 她沿着走廊一直往前,很快就走到处长办公室。 这里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在这个绿植稀缺的年代,他的办公室里竟然还摆了两盆盆栽。只不过有些怏怏的,根本不知道摆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孙悟空上前一步,走到办公桌前:“处长好,我来报道。” 背对着她的那个男人转身过来,露出一脸和睦笑容。 自他升任处长以来,学校那边塞过来的都是些废柴,这还是头一回进来一个高材生呢!虽然这个高材生似乎没洗头……好像衣服也不太整齐……不过他不在意,指着她,机械办事处的业绩应该能上去一些吧!应该吧? “我看你成绩很好,机械系找工作也不难,办事处的薪资水平不算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唐森眼神变换,好像端详一件武器。 孙悟空如实作答:“因为进了事业单位才能拿到地上公寓入住资格。” “你是地下城的?” 地下城藏污纳垢、乞丐云集,光是上学那笔开销就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她竟然还能坚持念到最后,以全系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毕业,实在有些令人期待。 他清了清嗓子,表示赞赏:“好,你出身哪里我无所谓。你如果需要单位公寓,我也可以帮你申请,不过有一点,我交代给你的任务,还请你务必完成。” 公寓的入住筹码让孙悟空心动,她挑了挑眉回答:“那是当然。” “不过我们这从来都讲究集体行动,你的搭档恐怕有点拖后腿,你日后得多多照顾他。”他说着,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时钟,“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才来报道呢!你先去领装备吧。” 他走到孙悟空身前,将一张签好字的文件交给她,孙悟空接过就要走,唐森又叫住她。 “以后多笑笑,对你有好处。” 多笑笑难道就能抓到鬼吗?孙悟空心中不屑,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她是面子功夫的高手,虽然做不到和颜悦色,但总是难以叫人看破她的想法。可唐森别的本事不行,唯独在识人断物上有些眼力。小姑娘这点把戏,还难不倒他。 说实话,他不喜欢孙悟空这样的下属,太僵太犟,实在难以驯化。可是他想要往上爬,或许又离不开她的帮助,想到这里,他无奈叹气。 孙悟空本来想走楼梯去10楼,绕了半天也没发现这栋楼有楼梯这种逃生通道,只好换乘电梯。又是一眨眼,她就被唐森安排好的人带去了装备室。 这里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她将单子递交过去,负责看管的人就按照上面所写的给她配备,里头是个什么模样,孙悟空一点也没瞧见。 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是最基本的要员设施: 1、 电子手环 平常戴在手上可以伪装成手表使用,开启开关后自动打开定位装置,受到办事处监控。同时,可以加载周围的环境信息,也可作为通讯工具与已经开启白名单的设备使用者进行联系。 唯一不足是,每叁天需要充电一次,若环境信息储存过多,则充电频率增加。 2、 机械短刀 机械处的基础武器。可以变换长短与形态,用于击杀猎物。本身攻击性不高,更适用于近身格斗时作为防守武器使用,且需要定期上交维护,注入自然灵力。灵力充足时,与猎物接触后可以自动读取其基本信息,以供参考。 3、 萤石项链 信息收纳库,同时也有个人信息储备空间,供私人启用。注:建议设置声纹虹膜密码,以保护信息安全。 4、 飞鞋脚环 戴上后可以刺激足底穴位,增强跳跃力,加速追击猎物。 孙悟空对这四样了如指掌,当初在学校时她就有使用过,只是没想到,到了这里,给的东西竟然还就是这么几样。老师说,机械处给配置的装备都是按照级别分配。这样看来,或许是她刚刚入职,业绩不够,才拿到这么点破东西。 不过,她一直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干一段时间应该能发点好东西下来吧。 孙悟空吧这些东西一并佩戴好,手环是充满电之后才发下来的,她转动着手腕,打开开关,找到关音所说的员工守则,细细研读起来。 真正的穷人,绝不能因为不遵守规则而被辞退。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渐渐看到关音所说的最后那一条。 “禁止接私活儿或在休息时间兼职其他工作。” 她当场愣住。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恨不得将她手脚绑住,千万别去挣第二份钱才好。 孙悟空盘算着这职位晋升的步骤,以及工资上升的空间,有些怅惘,好像一切好生活都看不到头了。 她乘着电梯就下楼,去到办事处给安排的工位,想要休息片刻。刚刚才开启的手环就弹出消息,闪着荧光的淡蓝色虚拟屏幕上跳出来一张画像,是一张男人照片。 黑黢黢一张脸上长了一双瞪圆的大眼睛,嘴边是一颗硕大的痦子。他看起来十分疲惫,旁边备注的信息却是,他在英酬路抢劫了一袋钻石。备注:黑风。 这个名字实在熟悉,孙悟空一下就想起来早上那个看门小哥说的,把警车弄坏的罪魁祸首。她起身就将消息发送过去,问唐冬图,如果不跟搭档出行,是不是要扣工资。 唐冬图很快发来回复:“你搭档已经在楼下了,你下去就看见了。” 孙悟空半信半疑地搭上电梯,刚走出办事处大门就看见一辆魅影般的紫色跑车。跑车的主人正对着镜子拾掇着自己的头发,孙悟空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那人却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甩头就朝这边喊:“学神!这边!”他不停地招手,生怕孙悟空看不见他,“没想到能跟学神做搭档!咱们走吧!” 他动作越是潇洒随意,孙悟空心里越没底。 她打工明明是为了刷经验,从地下冲到地上来。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准接活儿,不准兼职,偏偏还遇上一个机械系万年吊车尾的麻烦精白隆玛……估计五年之后拿到户口,也不见得能攒下几毛钱的房本儿吧! 她心中绝望,长叹一口气。此刻她脑中闪过一万种想法,最后都演变成:最多也就是少了个帮手,他只要不添乱,我自己也能应付得过来! 白隆玛还在冲她招手,孙悟空想也没想,直接坐进副驾驶。他好像察觉不到她的反感与抗拒,脚踩油门就兴致冲冲呼喊一句:“呜呼!走咯!杀鬼去咯!” 孙悟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沾上了麻烦精,就怎么都甩不掉了。而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 3蛛丝马迹 白隆玛开着导航,一路飞驰,根本没在意那交通管制,亮出牌照就扬言执行公务,根本没把那疏通交通的警官放在眼里。 就这么一路乱闯,他们很快就到达案发现场。 姿穆合是本市着名的珠宝公司,专营珠宝销售与鉴定。老板席靓听说是个大美人,年仅叁十,自己创业就带着一群女性职工闯出了一番天下。外头总传言席靓是个以色事人、专走后门、会使手段的女人,孙悟空对这些名流轶事都不了解,她只记得有回席靓来学校捐款,她远远就看见那曼妙的身子和脸庞,真的是个大美女! 白隆玛踩了刹车,戴着墨镜就下了车。孙悟空想不明白,这半阴半晴的天气,戴个墨镜是为了干嘛?也没等得上让她想通,白隆玛甩着下巴就领着她进了吕而路上的这家姿穆合。 里头装饰得冷淡又高贵,闪着亮光的珠宝散落一地。他们刻意不去踩那些遗留在现场的物证,绕了半圈找到经理,要求她重新讲述一遍案发经过。 说起来其实也简单,这一家姿穆合还是刚刚开张,那些钻石刚刚切割完毕,等着安保公司的人来了之后就当场入库装填,结果这保险箱一打开,一阵黑风就穿行过来,夹着浓浓的烟尘气味,给她们呛得要死。眼泪模糊了实现,再睁开眼去查看保险箱时,里头的东西都已经清空了。 “监控装了吗?” 孙悟空环顾四周墙面,没看见什么机械眼。经理点点头,指了指最为隐蔽的四个角落,监控刚好就隐藏在那单向玻璃之后,孙悟空实在没懂这是什么操作? “调出来我们看看。” 经理拿出一支信号笔,隔空就对着几台仪器操作起来,在虚拟荧屏中选定“投放”按钮,那犯罪过程就此被播放出来。 “等等。”在她开始播放之前,孙悟空叫住她的动作。转头就去瞄白隆玛,这小子似乎完全没有在上班的自觉,蹲在地上就开始欣赏这些散落的珠宝,俨然一个二流子富家子弟。 “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秉着对搭档负责的态度,她冷声问了一句,白隆玛才屁颠屁颠跑过来:“看什么?” “行了,播放吧。” 影像的内容与关音发送给他们的完全一致,孙悟空走了个流程就没再管,反而看起这地上的金银来。 “按理说,他欠钱还债,应该是多多益善。怎么就盯上钻石,这些东西一样都没拿呢?” “说不定他就是喜欢钻石,不喜欢金银呢?” 白隆玛神态自若,孙悟空越看越觉得自己身边带了个傻子,日后挣钱无望了。 她凝着眉就绕着店铺走了一圈,将散落在地的这些碎银跟柜台上的空隙基本对上号。黑风来得突然,也没人当机立断追踪他的踪迹。来之前,孙悟空在车上调取过沿路的影像监控,他拿到东西之后绕了几个街口,很快就消失在公共视线之中。如果还有同伙的话,几番轮转交替身份,就更难追踪到蛛丝马迹了。 孙悟空一时没了思绪,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根本都派不上用场。机械系第一又怎样?小妖怪稍微耍点滑头,她就只能被溜得团团转。 她盯着地上一块玉器就开始发呆,忽然来了精神,调出来黑风的债主信息,一个电话拨打过去就问他们见没见过黑风,现在人又在那里。 白隆玛还在打量这些个漂亮的店员小姐,一下就被孙悟空拉回到跑车前。 “走,去珞珈街。” “去那儿干嘛?”他嘴上满满质疑,开车的动作依旧流畅。孙悟空虽然没告诉他过去的目的,但他还是信得过这位学神的判断力。赖了好久还是被搞来这破机械处,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能跟学神组队吧!他可不希望学神讨厌自己! 他油门一踩,跟着孙悟空的路线指引,抄着近道就到了目的地。孙悟空二话没说,就朝两百多层的建筑走去。机械处有通行整座城市建筑大楼的权利,只需要刷证就能搭乘电梯。他们很快抵达120楼,敲响一家住户的大门,门一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看着好像是这家的管家。 “请问有什么事?” “我找南海先生。” “南海先生不见客。” 孙悟空刚要掏出来自己的警官证,白隆玛就上前来阻止。他穿得气派,那副墨镜掩去了心里的慌张,插兜一站,怎么看怎么阔气。 “哟!这么大口气!谈生意也不见?”说着,捋了捋袖口,又露出来手腕上那块名表。 碎小而整齐的钻石在阳光下闪耀,镀出一道金光,闪得晃眼,那男人一看就猜到白隆玛的身价,再也没拦,领着他们进到里头。 要不怎么说放贷是个黄金行业呢?分分钟就能进账千万! 孙悟空跟着他的安排坐在这寸土寸金的皮质沙发上,还有些不安生。南海似乎还在商量着生意,一般这种灰色产业,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说到最后就都化成私人恩怨,才能保证黑白两道都安好。 孙悟空也没心思去管人家到底怎么个鲸吞蚕食法,只想快点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业绩能刷一个是一个!不过稍微令她庆幸一点的是,白隆玛这富二代作风,好像也不是屁用都没有,至少领着她进了人家这道门了。 里头那位南海先生不知聊了多久,孙悟空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的皮质沙发都润出一层汗来,还没等来人家的应见。她没说话,偏头看了看白隆玛,这小子也不算个睁眼瞎,收到她的眼神,当即就展示出身为演员的基本素养。 “诶,南海先生可真够忙的!面子忒大,估计我老爹来了都不好使!”他翘着二郎腿,两臂伸展在沙发靠背上,故作漫不经心。 孙悟空接不住他的戏,他也没慌,自顾自地演下去:“诶——也是——我们老白家不过就是个跟上头有点关系的商户,近两年我爹也打算从亿达退下来了,估摸着没什么分量了吧。” “老白啊老白,你儿子以后恐怕得去住地下城咯!” 他的自言自语在孙悟空看来拙劣至极,可偏偏就是有人受用。那管家二话不说就端来新的茶点,转身按了密码,从一堵白墙内穿梭过去。 果然,人这种东西还是屈服于资本。什么都比不上钱势好用! 白隆玛这一出一上场,里头那位南海先生就给他们两人开了门。 一条长长的走廊闪烁着暗色的弧光,他们从中穿过,走了一小段便走到南海所在的那间屋子。这里装修得古朴,因为环境破坏而导致的造纸业衰竭,使得现在纸质用品基本只出现在最为紧要的场合,充当重要的文件载体。而这间书房内就摆满了整整叁个书架的纸质书,孙悟空这才认识到有钱人囤宝贝的差异性。 管家将他们送到这里之后,主动退下。南海从面朝街道的窗户那边走了过来,满满的慈祥笑意。 “老夫实在没想到,白先生还会拿出父亲来要挟我!” “有什么好惊讶的?有爹不啃是傻子!”白隆玛扬着下巴,摆明了坐实这个卖爹罪。 南海拄着拐杖,坐在他们对侧,等待着接受询问。白隆玛却扁着嘴,一脸无辜,指了指孙悟空。他只是个听了使唤帮她见到南海的人,哪里知道她要找南海干嘛! 南海看穿他的心思,主动问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黑风去哪儿了?”孙悟空冷不丁地截断,免得白隆玛这个傻逼又跟人家谈天说地侃大山! “你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呢?”他反问,老狐狸神态尽显。 孙悟空不想透露身份,也懒得跟这老狐狸周旋,竖起大拇指就指了指白隆玛。 “那你不告诉我,告诉他也行!” “嗬,小姑娘还挺有意思。”他紧了紧搭在拐杖头上的手,“他欠了我的钱,自然是去筹钱还债了。至于去的哪里,我可不知道。” “他没把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他挑了挑眉,“我们这还债,确实有拿东西抵押的传统。可是一般的脏东西,我可不会收,还是换成钱转给我最好。” “你让他去了哪里?” “换钱那么多地方,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银行、收藏家……都是来钱的路子,姑娘问我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他眯着眼,打了好多针肉毒素的脸笑起来,还是没能藏住褶皱。孙悟空凝视一会儿,他的脸色也没有半分改变。很好,从这里是拿不到半点消息了。 “好,多谢,那我们告辞了。” 在书架面前摆弄的白隆玛看见孙悟空起身,也跟着走到她身后。离开之前,倒是那个管家给他们透露了消息。雷因市大小商人很多,也不乏一些有权有势的,这么大袋钻石想要出手,正经途径肯定是走不通,那么妖怪能去的,还不怕被人抓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地方了。 坐在跑车上,白隆玛怂着嗓子就问孙悟空:“妖怪集市是什么?” 他这么些年的学业都是混下来的,年年升学都靠家里撒钱补分,能知道这些课本上最角落的东西才有鬼了!孙悟空对此不感到意外,心累得让他自己去系统资料库里检索。 回到办事处,孙悟空直接去找关音批文件,压根没搭理白隆玛。白隆玛的入职设备还没领,也习惯了学神这样冷冰冰的态度,没多在意。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学神哪天心情不好把自己打一顿怎么办?他忽然有了搞学习的自觉,领到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询妖怪集市。 手环上弹出来的界面清晰地解释了这个词的定义,甚至还附上了图片。 妖怪集市,顾名思义,就是妖怪聚集的集市。不论经手的物件来自何处,干不干净,所有的买卖双方都是妖怪,交易成功后不允许退换。人类或是其他物种想要参与到这场交易当中,则必须由持有集市进出资格的妖怪引荐,不然连入口都找不到在哪里。 身处集市的这段时间里,必须乔装成妖怪,不能让人看出身份,以免破坏整个集市的市场平衡。至于集市的位置,则会在妖怪族群中以暗号与代码的形式发布,每月一换,保持神秘性。 那黑风手里头的东西大概也是送去集市上销赃了,白隆玛点点头,打算去找孙悟空商量去往妖怪集市的方法。刚走到工位,孙悟空已经睡了过去。 他也不好打扰,只能等着学神醒来,顺带把买好的晚餐放在她的桌上。 一盒高级便当,贴纸备注:不知道学神喜不喜欢,我特意买的最好的! 4妖怪集市 职场生活第二准测:金钱往来要动态平衡。 孙悟空没吃他的便当,标价5000一份的东西,不晓得要冲多少次业绩,才能从房本儿里抠出来这么一点来还给他,她可吃不起。 白隆玛丧气着脸,一个劲地求着她吃,孙悟空拗不过他,单独盛出来一小坨,吃了之后给他转账290块,心痛得要命。 白隆玛看着她发来的消息有些痴楞:“为什么是290?” “适合你。”二百五加叁八加老二。 她放下碗筷就要下楼,白隆玛还愣着看自己的屏幕,她咂吧一下嘴:“走了,上班去了。” 下了楼,她从看门小哥那里拿了颗半个指节大小的玻璃珠,熟稔地上车,直接给白隆玛报地址。白隆玛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拆分290的数字组合。 “干什么?不上班吗?” “上班……上班……” 他殷勤跑下台阶,拧动着车钥匙。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一道亮紫色的魅影划过黑夜,将这座钢铁森林装点出更鬼魅的色彩。 他们最后是在福陵区云栈街的一个小巷口停了车,这附近有条饮食街,往来人口最是杂乱,地面上也有许多泥污垃圾。白隆玛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地方来,刚刚还崭新如虹的跑车,地下已经添了许多秽污。 他咽了咽口水,没敢跟孙悟空抱怨,跟着她就走到最墙角的位置。 孙悟空看四下无人,从阔大的衣裳口袋里掏出来那颗玻璃珠,放在掌心之上。她转动一下手环,玻璃珠就浮在手掌上方。白隆玛看着稀奇,只记得这玩意儿是器械辅助课上用过,不过他绩点太低,都没被允许碰过。 萤色的玻璃珠在空中缓缓转动,孙悟空判断好重心,捻指一弹,玻璃珠就开始晃动,一个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的妖怪就从里头跳了出来。随着他脚步落地,这颗玻璃珠也碎成万千颗小冰晶,融入到空气分子中。 “憋死我了,孙妹妹!”他发出一股猪哼声,手掌不停地拍打在肚皮上给自己缓气。 白隆玛初来乍到,不认识他:“这是?” “嘿——又是个生面孔嘿!我叫朱刚烈,你叫我老朱就行!你叫什么啊?” 白隆玛看他怪好相处,也没瞒着,自报家门。老朱一听这名字,忽而觉得有点熟悉,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一向记性不好,估摸着这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懒得去想。 孙悟空可没工夫让他俩在这拜把子:“白天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带你去趟集市,把那东西找回来,你们就给我消罪放行!”他晃着耳朵,“不过咱们也说好了,抓人归抓人,别把事情闹大,不然俺老朱可不好交代!” 他说着,五指张开,大手一转,周围的气流就开始顺着他的动作转动。高速的空气交流下,这一堵死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急速旋转的蓝色漩涡,在深处的尽头凝成一个静止的小点。 朱刚烈晃了晃头,扯嘴一笑:“准备好咯,我们进去咯!” 话音刚落,漩涡就加速旋转起来,他们伸手触碰过去,很快就被卷入到最深处的那个小点。慢慢地,墙壁上的这一抹奇异景象收回成一坨乌黑,又回归最初的模样。 那一头,孙悟空、白隆玛、朱刚烈在一片暗黄色的灯光中落地。 刚才的安静瞬间被这一刻的喧闹所取代,混沌之中,他们睁开双眼。一幅类同唐宋夜景的街市画卷就此展开来,只不过之买卖的人物,都是妖怪罢了。 白隆玛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灯笼、青瓦、木头摊子,这都是多么久远的东西啊,难道现在的妖怪还没过上现代化生活吗? “不会吧,你们小康都没到?”他有些鄙夷,人类社会可是2020就建成全面小康了呢! 朱刚烈有些不屑:“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呢!你骄傲什么?” 孙悟空打量着周围的商户,这里买卖的东西都有些奇怪。她不认识的破布、破鞋有人买卖,老旧的磁石玉器有人买卖,就连妖怪本身都有人买卖! 鬼神通论里是有讲过,妖怪至今也没有废除过奴隶制,有好多妖怪为了混口饭吃,都会认主,等着主家喂养。 贫富不均从来都不会只出现在人类文明,孙悟空想,或许外星文明里也不比他们好上多少?她看了看已经当成逛街的白隆玛,感叹:有钱真好!还是挣钱吧! 街上的买卖种类奇多,他们看下来眼花缭乱,白隆玛甚至打算冲一把那灵石宝珠,刚要掏钱就被孙悟空制止:“你如果认真上课就会知道,那东西你用不上。” 她说得冷静,白隆玛购物欲却腾烧得厉害:“没事,当个摆设也行,咱有钱!” 行吧,是你有钱!孙悟空不再挡人拿钱快活,转身去问朱刚烈,这附近有没有大宗交易的地方。 妖怪集市往来为人所知都是因为这里头妖怪奇多,关于这具体的交易内容与交易方式,官方资料上则从未记载。一方面是因为来过这里的人实在太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人类虽然有消灭妖怪的力量,但是也不愿跟一群走投无路的人比破釜沉舟,因而来过这里的人只是提交概述报告,具体内容则作为隐秘文件保存。 朱刚烈咧了咧嘴:“这种地方当然是有!不过——把你们弄进去,我得做担保,你能保证不在里头闹事吗?” 孙悟空敛神,不能给出肯定答复。朱刚烈心里有了个底,不敢带她过去。 白隆玛揣着新买的宝贝端详个不停,只在纠结这东西放在哪里风水更好,被心烦意乱的孙悟空白了一眼。 “老朱,你怎么又惹她生气了?”他一头雾水,只好向朱刚烈求问真相。朱刚烈摆了摆手,这偷个电瓶车顶多赔点钱再关上一段时间,要是去那里闹事……他不敢细想。 孙悟空犹豫半天,只说不能在里头闹事,没说不能把人抓出来闹吧?想通之后,她点了点头。 朱刚烈有些犹疑,可惜自己的自由与性命都拿捏在人家手中,也做不了什么选择。 “好,带你们去就带你们去,你们先打扮一下在进去。” 说完,他带着他们往妖怪集市长街的最末端走去。那里有一座浮桥,飘在暗黑的深渊上空。底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穿过浮桥是一座无声无息的森林,诡异的鸦雀叫声在空中响起,生在3022年的孙悟空和白隆玛没有过自然的体验,只感到心情。唯有朱刚烈,走得着急。 过了森林,是一条通向地底的旋转楼梯。他们跟着朱刚烈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下,冷风穿过峡谷,发出阴冷的呼啸声,白隆玛赶紧凑到孙悟空身边,不敢离开半步。 不知尽头的前进最让人心惊,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这楼梯的终端,一座硕大辉煌的拍卖场——金池拍卖场。 戴上之前买好的面具,他们化装成买家就走入拍卖场。 这里与人类历史上记录的拍卖场所差无几,斗兽场一样的半圆形场馆,阶梯式的座位,正前方是展品与拍卖主持人。今天的这一场看起来似乎有些热闹,买家攒聚在一团,几乎占据了整个场馆,想必一定是有好东西要出场。 孙悟空他们站在后排,观察着拍卖场上的一举一动,场上的人叫价不一。不久前他们还在围观长街上的以物易物,现在就在这里看到豪掷千金,忽然有些恍惚。 一件件拍品从台下搬上来,价格低者四五万即可带走,价高者却达数十数百万。这金额已然超出孙悟空的认知范围。白隆玛却不然,他远远就看见一个买家满意离席,征得同意后就直接上前占了人家的座位。一看就知道,在这种金钱迷乱的场合浸淫多年。 “接下来这件拍品,是本场的压轴之宝!” 主槌人将一件暗红色闪着金光的披风拿了上来,开始介绍。 “古书有传,得道高僧者皆有袈裟护体。千百年来,赤子之心、活佛羽化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大多数的好物件都被人类敛去,收藏封锁在钢铁冰棺之中。而妖魔鬼怪者若想成仙得道,必然离不开此物相助。此物,便是如今少有的流落世间的一件袈裟。” “相传宣庄取经,靠的便是这件宝贝,免于无数祸害。甚至在一次大火之中,法师将此作为襁褓护住一稚子小儿,冲出火场,两人皆毫发无伤。可见其神!” “我们测试过这件布料,一般的物理攻击难以穿透,也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在人类世界,这种材料用作防弹衣最为合适。且在恒温下无形无色,一般难以发觉,也就难有人前来偷盗。” “最适用于身体羸弱者,亦有收藏价值。” “起价200万,欢迎各位出手。” 话音刚落,就有人按耐不住。 那位传说中长生不老的法师有着太多的传奇,这件紫金袈裟到底是不是神乎其神,还有待验证。可这只是孙悟空这种穷人的想法,对于富人而言,一个救小孩的故事,就足以抛掷千金了!更何况,这宝贝针线细致,是件实实在在的金缕衣呢? “220万!” “250万!” “280万!” 台下的呼声越来越高,价格也渐渐被抬到350万。真是到了这样的地方,孙悟空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销金所。 主槌人的目光跟随者举牌流动,快速计算着价格。很快东西被抬到400万,两倍的价格,对于拍卖行而言,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叫拍,直接成功荣登今天的重头戏。 台下那位400万的买家几乎已经胜券在握,木槌敲响一声,全场静音。 就在这摒息凝神之中,有人自信昂扬地举起手中号码。 “500万。” 他说得轻巧,好像这500万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孙悟空朝那个大金主看去,身影格外熟悉,不是白隆玛又是谁? 他完全没在意场上的表情变化,500万而已,拿不下来就再加咯!出门打工不留件好东西护身,等着给老板卖命当拉磨驴啊?傻子才这么听话! 刚才那位400万买家好像不死心,举了牌就喊550万。主槌人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白隆玛心里却在想:加个50万也好意思跟老子抢。随即直接将价格抬到800万。 这俨然超出了那位叫价者的预算,这件宝贝非他莫属啦! 一锤定音! 他像盘核桃一样转动着手中的灵石玉珠,颇为优雅地向那位失落的买家轻轻点头,回以一个胜者的笑容。 在去付款取货的路上,孙悟空特意问了主办方负责人,今天有没有人来兜售钻石,得到的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有是有,不过没鉴定上架,他就自己取消了。” 取消?黑风怪这样缺钱,这来钱的路子就那么几个,他还能上哪去弄钱? 孙悟空有些迷糊,白隆玛结帐拿货,当即就披上这东西。在体温的晕染下,袈裟渐渐变得透明,他忽悠着朱刚烈给他来上一拳,正中腹部,居然真的能缓冲攻击力诶! 他越想越开心,这800万,真是划算啊! 5森林搏斗 从金池中出来,绕转几百层的旋转楼梯,他们渐渐回到地面。 孙悟空一言不发地走在森林之中,虫鸟尖锐而狠厉的叫声让她愈发清醒。远处的空中浮桥在不知名的微风作用下,轻轻晃动着,走过去就又要回到长街交换处。她视力极好,远远就看见有个身影,在各个摊位前张望,走过一个又一个,什么也没买。 他的动作全然不像白隆玛那样优哉游哉地逛街,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 孙悟空忽然顿住脚步,于混沌而静默的嘈杂之中,发出疑问:“你们这儿,要是想要收市场上没得卖的东西,一般是在哪儿?” 朱刚烈愣了一瞬,老实回答:“一般可以自己支个摊位,明码标价收东西,等着人家来找你。” “那要是贵重物品呢?” “再贵重都无所谓,都能这么弄。不过如果卖家比较谨慎,你想要买,就得走中介商。” “你有认识的?” “俺老朱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不过……算了!你要是想找,咱们在过桥之前往西走就是了。” 游离在金池拍卖行外的森林西侧,有一处更为隐蔽的交易场所。 这里买卖最大的特点就是,买卖双方不见面,东西只由中介商负责管理与交换。收取5%-20%的中介费不等,诚信交易,全看个人喜好。同时,成交之后若要退换,必须经由中介协商,协商一旦失败,则取消退换。 这种规则倾斜卖家,买家容易吃亏。可但凡走这种路子的,大多也都是急需,根本在意不了这其中的点点不公。 朱刚烈到了地方就吼了一声,这好像是他们这里特有的交流方式。只有互相认识的人,才能听懂声音中特殊的音频符号。这一声的效果不大,周遭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接连又叫了两句,还是一切如故。 白隆玛拉着嗓子就笑话他:“老朱,你这混得也太差了吧!” 朱刚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闭上眼,将两指贴至自己的眉心。指尖泛出点点星光,随着他嘴上喋喋不休的话语闪动着。他刚开始态度冷漠且良好,越说到后面越激动。孙悟空想不听见他说话都难。 “臭婆娘!来生意你都不要?” 这一声骂出去,那星光瞬间黯淡。朱刚烈却满意地笑笑:“来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略微臃肿的身躯慢慢走来,她手中拿着一张团扇,不停地在胸脯前摇摆着,颇有些古典美人的风韵。只是这一开口,欲说还休的意蕴便被打破。 “死东西!吵什么吵!老娘手头生意可不少,稀罕你这破玩意儿?” 她刚一出场就骂了个狗血淋头,朱刚烈一时有些挂不住面子,故作慷慨大度介绍道:“这是……呃,毛耳,一只兔子。手里头客源不少,脾气虽然爆裂,做生意还是靠谱。”他额头冒着两滴汗,转头又向毛耳说明情况,“这两位呢,在长街和金池都溜了一圈,想要买点东西,没找着,托你帮忙上个架!” 毛耳捏着团扇就笑语盈盈,虽说是笑,眼角眉梢却尽是不屑。 她哼了一声:“哟——我当是谁呢!你还当真交到了几个狐朋狗友啊!你说我就是只兔子,那这俩是什么?” 她挑着眉:“也不必你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再乎!咱俩离婚那会儿可是说明白了,没事儿别来烦我。你这交朋友的本事,别人不清楚,未必我也不清楚?” “你当年借着介绍生意的由头,给老娘找了多少麻烦,不记得了?” “行吧,就算你猪心猪肺猪脑袋都开了窍,可你也就是个虚架子!猪尾巴都赶上人家老鼠尾巴生疮儿——半点脓都薅不出来!我还指望你?” 她哼哼唧唧地,语气不善。又是摇头晃脑又是翻白眼儿,跟朱刚烈当真是有大仇。 白隆玛看着他们争吵,准确地说应该是单方面的辱骂,朱刚烈只有被吊打的份儿。他咽咽口水,附到孙悟空耳际就窃窃私语:“离婚夫妻好多仇!她能帮咱们吗?” 毛耳轱辘着眼珠子就盯了过来:“嗬!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再怎么不待见这头死猪,也不会把送上门的生意给赶出去。您二位瞧着有些底子,不知是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呀?” 她上下打量着白隆玛的一身行当,就算是没接触过这些牌子,但看那料子做工也知道,这人估计不是个小喽罗,刚才的怒火瞬间压了下去。挣钱要紧! 孙悟空上前一步,将她的目光接到自己身上来:“我们要收钻石,越大越好,没有大的,那就越多越好。” 钻石?毛耳看看孙悟空,一身破烂,跟旁边那小子天壤之别。转眼又看向白隆玛,得到他点头后,才确信这笔生意不是虚搓脚。 “那玩意儿在你们那儿应该更好买吧?”她冷着眼,防备心不减。 “不是说中介商不问过往吗?我们给钱,您上架,到了钱货两讫,一拍即散,是这么个理吧?” “小姑娘年纪轻轻,倒还挺会拿捏人!”她笑得轻蔑,“行啊,上架就上架,10%佣金,不过分吧?” “不过分,您随意。” 毛耳昂着头颅,两只柔顺的兔耳朵被月光抚顺,泛着微软的嫩红色,看着心情不错。她转身就走,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孙悟空叁人原地等待,大概十分钟之后,毛耳就从虚无中走来,带着满身的笑意。 “我说啊,你们运气可真好!刚挂出去没多久,就有人送上门来。喏——样货你们瞅瞅——” 她张开手掌,一颗银闪闪的碎钻在皎皎月光下闪着,冷冽又清凉。孙悟空记得姿穆合那些切割品的大致形状,估摸着跟着东西差不离,白隆玛上前拿住那一颗,对着光源看了好久,恍若一个职业鉴定师。 “要价呢?”孙悟空开门见山。 “碎钻不卖,全买的话,大约半斤,一口价1000万。” “嗬,口气不小。我怎么确定都是真货?” “你当这儿是你们人类交易所呢?这儿可没有鉴定证书之类的东西,样品我已经拿来了,东西就在那儿,买不买你自己决定。” 孙悟空沉思十秒,冷言道:“买,但是不能由他交给你样品,你自己从那一堆里拿点出来给我们看,我们会判断。你跟他商量一下,我们反正不着急买,他是不是着急卖,我就不知道了。” 毛耳一脸为难,鼓着眼就要骂朱刚烈,又给自己添了麻烦事。看在这佣金就能有100万的份上,她还是按捺住脾气,尽量不发作。 在她转身去协商时,孙悟空给朱刚烈使了个颜色,等待他大展身手。 那一头,毛耳跟黑风正在森林中叙话。他手里的东西只有半斤,放在心上却如有千钧。毛耳将买家这边的要求复述给他,黑风思考好久,终于还是打算答应。 这东西必须尽快出手,才能躲了那群警察的追踪。他领着毛耳就往藏东西的地方走去,很快便抵达一颗巨石。巨石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悠长,好似魔力强大的鬼魅,为他守护住这一点财产。 就在那一袋东西都挖出来时,隐藏在黑暗树影中的孙悟空飞快跑出。脚环的助力使得她步影轻浅,寒风呼啸中,难以察觉到踪迹。 黑风本体是只黑熊,最是笨钝,更难发觉异样。倒是那敏锐的兔子先看到这箭簇一般飞驰的身影,当即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好啊!你个猪油蒙了猪心瞎了猪眼的猪脑袋,敢骗老娘!” 手中团扇往身后一甩,她蹬着腿就朝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朱刚烈飞奔去,朱刚烈吓得直接往更深处躲藏,刚好将这母夜叉引开,给孙悟空减去一些麻烦。 她还以为那中介商怕坏了生意,非得待在这地方帮忙调节矛盾呢!现在不是正好呢吗! 孙悟空抽出腰后的短刀,飞镖一样射了出去,将黑风与那袋钻石的距离隔开。白隆玛别的本事没有,捡漏保命是一流。按着计划安排好的,他冲上前就把那堆钻石抱在怀里,借着大石头的隐蔽,躲开黑风的攻击。 黑风现在一身本事难施展,还债的钱握在人家手里,还被这警察给直接盯上了!反正还不上债也得死!不如直接鱼死网破! “啊!”一声黑熊似的咆哮,黑风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本来就是个精壮的棕黑色熊罴,发了功之后四肢都开始壮大。胸前的肌肉膨胀起来,足有叁倍之多,在月光映照下,犹如一头眼神凶狠,亟待捕食的饿狼。 孙悟空摒息凝神,站在他的五步之外。 近身格斗只适用于身形体重都与自己差距不大的对手,对付这种巨怪还是得靠远程攻击。她在旷野中伸手,那柄短刀就从远处飞回。 这玩意儿虽然攻击力不强,好歹顺手好使唤,刚刚的飞镖一回也成功提取到黑风的信息。本体是熊,最怕的还能是什么!当然就是直接戳眼爆头! 办事处根本就没说过要抓活的,到时候拎个尸体回去也是一样!她一边想着,一边就短刀变化为手枪,摒息之中,扣动扳机。 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准确落在黑风的眉骨位置,黑风惊叫叁声。棕熊咆哮将这沉睡的森林唤醒,一时间鸟兽飞鸣,诸多羽毛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更增加这场战斗的危机感! 办事处给初级公务员配备的武器实在太弱了,不说射程也就标枪水准,就连那精准度也跟个近视眼似的,指哪儿就打不着哪儿!偏偏就在那目标位置附近徘徊! 孙悟空心中窝火,只能靠肉眼自动调节。 器械辅助课的老师说过,但凡所有工具,都有其缺陷。最重要的是使用工具的人,能否把这项工具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她一边回味着老师讲解的人工调节过程,一边在一次次射击中校准位置。 黑风哪里会任由她肆意攻击,受到叁枪之后,他就发了疯一样地从五步之外冲了过来,捏紧拳头就朝孙悟空砸去。如此巨物,仅仅一拳,就在地上凿出来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坑。 白隆玛一边观战一边暗暗发抖,心中默念:别看我!别搞我! 孙悟空被他逼得四处躲藏,这东西实在太大了!远程攻击一枪毙命是最佳方案,可是这破办事处净给塞些破烂货打发她们,射程和攻击力根本就达不到一枪毙命的水准。 要是拉近距离,那么视角调整与校准又需要新的时间,还将自己直接纳入到对方的攻击范围之中,实在不是良策。这短刀变幻的形态实在有限,不然直接换成一把狙击枪,她瞄准之后一枪过去,他不死也得瞎! 等等!弄瞎是不是不止可以搞射击? 他们身形差距巨大,不适合采取肉搏,可是未必就不适合近战啊! 孙悟空思索着,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只一瞬,她就朝着黑风本人奔袭而去,手枪在那一瞬化作一柄长剑,拖在地上发出“刺刺”响声。 黑风对着来人就是抡拳一锤,又是一个大坑! 一般来说,体型越大动作越不灵活。孙悟空谨记这一点,迅速从他胯下穿过,往白隆玛的方向跑去。 “你干嘛冲着我来啊!那头熊这么大,一锤下来我会死的!” 他躲在巨石背后不停惊呼,在孙悟空就要到达眼前时,那黑熊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白隆玛眼看这条命就要保不住了,搭档还算什么,撒腿就往远处跑。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跟过来。 回头一看,孙悟空已经跪坐在他额前,长剑剑尖直指他那颗浑圆的右眼眼珠。 寒风凛冽,月华如练,她的发丝凌乱,在风中飘扬,划出一道潇洒而冷峻的弧线。 6入职成功 白隆玛看得有些痴楞。 他不知道,在他逃命的这短短几秒里,孙悟空借着助跑就飞踏上巨石,足尖一点,又从巨石上飞下。黑风抬头去捕捉她的身影,只察觉到银光落刃。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倒落在地上,剑尖离他的眼球不过半毫距离。 “你再动,眼睛就别要了。”孙悟空微微喘气,汗水沿着下颌落下,滴在黑风的眼角。 冷峻的面孔近在眼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小姑娘。可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眼睛! 他当即就要起跳翻身,再寻生机。孙悟空毫不犹豫,长剑一刺,垂直插入他的瞳孔之中。鲜血飞溅,哀嚎彻天!黑风捂着眼睛就在地上打滚,刚才的威风勇猛不复存在。 整个剑身都没入到眼球之中,只有剑柄留存在外,彰显出战斗的痕迹。地上是一滩黑血,倒映出柔和的月光。 唯一的这身西装都被这污黑的鲜血沾染,腥臭而黏腻,孙悟空越看越糟心,不耐烦地冷声道:“说了让你别动了。” 茂盛而诡谲的森林之中,生存着诸多邪灵。而此刻,她的声音才最是恐怖。 黑风撑着手就要起身,他想要将那柄长剑拔出来,可光是碰到那剑柄,整个脑子就像被搅乱一样,血流横窜,叫他疼得下不去手。 “我说,别折腾了,瞎了总比死了好。” 孙悟空拍拍双手,朝着目标走去。 确认了黑风再无反击能力之后,白隆玛才敢凑上前来。他们之前只说好,由朱刚烈以前妻毛发行追踪之术,到了现场,他来保护证物,其余一切都交给孙悟空处理。 本以为这头黑熊也就会幻化成风,没想到到了月圆之夜还能有改变身形的本事呢!好在那只叫毛耳的兔子被朱刚烈引开了,不然二打一,就算是孙悟空,估计也很难扛住吧! 他抱紧手中钻石,尖锐的棱角刺得他手掌生疼,掌心被嵌出几点红印来。 “藏宝贝拿塑料袋藏,你也是心大!”他对着黑风就是一脚! 孙悟空从胸口拿出一颗还未使用的玻璃珠,只见那颗珠子在她掌心升腾,又被她一指弹向黑风的伤口,眨眼之间,黑风就被收纳到珠子之中。 地上空落落的,只留下一柄长剑,血污在月光下凝坠成冰晶。 白隆玛看着一地狼藉:“老朱怎么办?” 惹怒前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想起毛耳那阴阳怪气的嘴脸,他不由得开始同情这头猪。 孙悟空转动手环,很快就确认了老朱的位置。 从办事处出来之前,她特意给他装了定位装置。其实就算是不装,这头死猪也不会跑。犯罪记录还没消呢,他那么贪心的人,不至于折腾这么一趟,白给人做嫁衣! 孙悟空等候着,看着地图上的蓝点到处移动,选中“集合”按钮之后,朱刚烈才慢慢从远处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他满头大汗,双手撑着双膝就喘大气,猪鼻子的哼哼声甚至超过几十个中年男人一起打呼噜。 白隆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怎么甩开她的?” “对付她……俺老朱……有经验!” 是逃跑有经验吗?白隆玛没再细问,事情解决了就行。 朱刚烈领着他们出了集市,自己主动回了玻璃珠休息,没再讨价还价。 现在刚好是12点,孙悟空有些疲累。血污从衣服渗透到皮肤表面,让她有些不舒服。白隆玛的跑车看起来很高级,她要是坐脏了,他会不会让自己赔? 她一边担心着,一边清点被偷盗走的那些碎钻。东西是没少,只不过还是哪里想不通。 白隆玛看她脸色欠佳,直觉是晚饭没吃就出来打架,低血糖了!马上从隔壁的摊位上买了两个肉包子:“来,学神,你吃!热乎着呢!” 孙悟空再没推阻,打了这一架真的有些饿。而且,肉包子的钱,她还是还得起的! 鲜嫩的汤汁在嘴中迸发开,刺激着每一颗味蕾,让她紧绷的神经也松散下来。 白隆玛看她表情放松,终于也敢放宽心说话。 “一直听说云栈街这边吃的多,没想到大半夜还有肉包子!” “对了,学神,这东西有少了的吗?” “可是学神,我想不明白,干嘛要让我们来找这玩意儿啊?” “我刚看了半天,这里头一袋子钻石,碎得要命,还没几颗真的。” 他叽里呱啦说着,最后一句将孙悟空放空的精神重新召唤回来。 “你说什么?” “云栈街吃的多……东西少没少……钻石是假的……” “假的?” “假的啊!我家里这些东西多,这玩意儿粗看以假乱真还行,可细看都是假的啊!” 他的眼神真挚,不似作伪。孙悟空忽然回忆起刚刚战斗时,黑风说的那句“坏了老子的好事”,说不定并不是指他们搅扰他去卖钻石。 她紧紧捏了捏这装着钻石的塑料袋,思索之间抬了头,直接跟白隆玛手上的肉包子包装袋重合起来。 真的会有人用肉包子包装袋去偷钻石吗? 她再也没多想,跳上跑车就指挥白隆玛,赶紧回办事处,她有话要问关音。 1203内,关音因为加班,直接在办公室内睡觉。 好不容易进入睡眠,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叫醒。 孙悟空走进来就将东西放在她的办公桌上,脸色并不好看。 “东西找回来了?”她推了推镜腿,笑得端庄。 “嗯。还有这个。” 孙悟空取出两颗玻璃珠,叁指夹住。 “任务完成了为什么不高兴?” “从头到尾,真的有任务吗?”孙悟空冷声笑了笑。 这话白隆玛听得一头雾水,没有任务的话,刚刚是在梦里打了一架? 关音故作意外:“哦?这话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捏造的吧?” 孙悟空挑眉,有些轻佻的愤怒,声音却没有温度。 “找个妖怪去姿穆合偷一袋假钻石,送到这次妖怪集市的入口边上,等着每天去那儿买包子吃的黑风发现。” “他缺钱,第一反应就是用这袋东西去还债。人家债主不收,他只好拿去卖。” “怕最开始的皮质袋子上头有鬼,换成最普通的包子铺包装袋,装得朴素。” “集市上的人出不起他要的钱,拍卖行里一堆碎钻也不算新鲜,最后就只能去黑市交易。” “我们带着朱刚烈去,也是你的安排。他有一切的门道,你早就知道。” 她的话掷地有声,白隆玛却听得离谱:“可是办事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考验我们啊!不过是为了考我,还是考你,我不知道。” 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系统引擎运作的声音。 她们静静地对视着,孙悟空眼神坚定又轻蔑,关音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你猜对了!恭喜入职成功!” 她并未对这番安排再做解释,只是恭喜。 这层恭喜的背后有多少含义,孙悟空摸不清。这人是个笑面虎,看着和善柔弱,却能在不知不觉间让她和白隆玛都搭进性命去,谁也不知道日后她会不会为了执行任务又将他们拱手牺牲。面对这样阴晴不定的上司,孙悟空只能保持警惕。 从电梯上下来,白隆玛还在疑惑:这种要人命的试炼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我不是跟学神组队,估计今天命就搭进去了吧! 他想着要不要请学神一起去搞一轮夜生活,孙悟空摆摆手,只说自己要回去休息。临走之前,她特意问他,姿穆合是不是跟办事处有什么往来?毕竟这个局虽然是办事处设下的,可那家门店确实是隶属于姿穆合旗下。 “呃,别的不知道,只听说过席靓和处长有私人关系……” “私人关系?” “嗯……究竟是哪种也不清楚,只是我爸说过,席靓好像和处长有些往来。”他搓了搓脖子,“学神要是想知道!我马上找人帮你查!” 探听人家私人关系好像实在没什么必要,孙悟空直接拒绝,准备搭乘无人驾驶的空中汽车去换乘摆渡车。还没往前迈两步,白隆玛就颇为得意地冲她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为了感谢学神今日保护我,我来送学神回家!” 孙悟空已经累了,不愿再做推辞。刚才从云栈街回来的路上,那身脏衣服就已经把座位弄脏了,再坐一次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白隆玛既然大发慈悲愿意送她去坐摆渡车,刚好还能省去换乘的时间。 说起来,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啊?这一晚上被人摆布,她顶多就是费点体力,可他是活生生砸进去800万啊!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从容吧!孙悟空决定不再去想。 忽明忽灭的霓虹灯点缀着黑夜,1203内,关音满意地挂断电话。 显示屏幕上是孙悟空和白隆玛的一切过往经历,一条新消息很快弹出来,覆盖在这之上。关音点开去看,是地上公寓的申请书,刚刚拿到了唐森的授权许可。 她向下俯瞰,两个人头正在晃动。 很快,一道紫色的魅影划破长空,渐行渐远,尽头是不知归处的黑暗。 关音扭着脖子,笑了笑。 “这,才刚刚开始啊!” vol.2深仇 无内容 划分卷数而已 7怪事连连 不知道是不是折腾了一阵,孙悟空难能地睡了个好觉。 按理说昨天下班之后应该去买点吃的囤着,结果上了白隆玛的车她倒头就睡,等着那摆渡车到来,白隆玛才把打着浅浅呼噜的她给叫醒。 迷迷糊糊地回了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不过她还是有作为打工人的自觉,到点自动被生物钟叫醒,一点没耽搁,换上最常穿的宽大连帽衫和宽松牛仔裤就出门。 门卫老高还在那里折腾他的收音机,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董了,或许卖废品都卖不了几个钱,孙悟空象征性地问声好,重新往返于这两个世界。 办事处的大灯总是彻夜敞亮,冷光的灯管有着炽热的温度,孙悟空抬头看看绷在上头的小飞虫,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距离上班时间大概也就十分钟,白隆玛还没有现身的迹象。他昨晚说着要去痛快一把,也不知是去的哪里,但是不必她去想象,她都知道肯定又是彻夜的纸醉金迷。 比起白隆玛,她更关心关音的态度。 吃饱睡足后整个人精神头也重新唤醒过来,孙悟空还是不理解关音这番举措的用意。以往办事处不是没有入职考核的传统,然而基本也就是在专用场地内搞个搏斗射击就完事,哪有那么复杂的! 她嚼着手里的白面包,默默思忖着,直到手环再度震动,新的任务又弹射出来。 卷帘区流沙大厦A座出现异常情况,员工加班期间时常听见有人哭嚎,进来常有器械失踪或毁坏现象,经查实,并非偷盗行为。怀疑有妖怪潜入,限7天内查明并解决异状。 如需要机械辅助,请申请上报。 注:务必集体出行,不可违反规定条例。 孙悟空看着备注,短叹一声。 白隆玛似乎没有上下班的时间观念,昨晚这小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了,现在估计烂醉在某个角落里。孙悟空耐着性子等到十点,谁想到这风流富二代还没出现,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在手环上启动同伴定位追踪,直接上门去找! 莲花洞那一片是雷因市最为着名的华灯区,灯红酒绿一整夜,男欢女爱到天明。 孙悟空白天过去,彻夜的欢愉已经化作死寂,只剩下穿鸣的汽车补充着生机。其实不必她太过仔细地跟着地图导航走,远远就能看见街边停着辆耀眼夺目的紫色跑车。 华灯区玩耍的富人多,这个级别的车也算是少见。所有人们经过时,总忍不住投去几点注目。 一般来说,到了酒吧都会把这玩意儿让专人停放到固定车位,白隆玛倒好像没有这个习惯,这很符合他高调的性格。 孙悟空走上前去,从车牌确认了主人的身份。转头就看见那亮眼的酒吧招牌——莲花洞,白隆玛估计还在哪个姑娘的温香软玉怀中酣睡。孙悟空有些无语,径直走入。 天亮以后的莲花洞安静许多,进去以后孙悟空只能看见打扫的酒侍。满地的酒精味经过一夜的发酵,弥散到空气中,孙悟空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刚进去就呛了鼻子。 “请问,您找谁?”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过来询问她。 这个点来这里的,大多都是找人。这种情况他见多了,反正人也都散尽了,估摸着是闹不出麻烦来。 孙悟空环顾四周,直言:“认不认识一个叫白隆玛的?” “哟!白哥谁不认识啊!我们可都靠着他吃饭呢!”他说得殷勤,脸上堆出来的肉褶里都夹着逢迎。逢场作戏者最会察言观色,他能看出来孙悟空不是普通小姑娘,可这一身打扮……怎么看都跟白哥扯不上关系吧? 看人下菜碟是欢乐场中最基本的把式,他估摸着这姑娘是个想攀高枝的,跑来这里穷追猛打,当下就要赶她出去。话还没出口,孙悟空就收到了白隆玛拨来的语音。 “早上好——大清早的有什么吩咐吗?”他的声音中睡衣明显,面对孙悟空还是强打起精神。 “该上班了。” “淦!昨天才弄完,怎么就开始来活儿了啊!”他抱怨着,孙悟空明显能听到那头的娇吟亲昵,懒得再跟他费口舌。 “我在莲花洞一层大厅,你下楼来还是我上去接你?” 孙悟空从来都语气平淡,昨晚上被关音那一出弄得烦躁,也只是微微皱眉有些愠怒。白隆玛分不清她这句话是简单的陈述,还是暗含威胁,没多思考就开始穿衣服。 “不麻烦你了,我下来我下来!你点点喝的,我结帐!” 孙悟空什么也没点,挂断通话后就在边上站着。经理算是明白了,这小姑娘把他白哥给拿捏死了!当场就让调酒师给整个喝的,孙悟空没要,冷言道:“谢谢,不用。” 白隆玛是大概十分钟之后从楼上下来,他昨晚上喝到4点,整颗脑袋都像被酒精泡发了,脸还红着,看见孙悟空是连忙晃了下脑袋,清醒精神。 “什么事儿这么急?大清早的就要去弄?” “现在十点半。” “所以呢?” “不是大清早了。” “呃……”白隆玛一时语塞,原来她是想要纠正这个。 “行了,走吧。” 孙悟空找他拿了车钥匙,头回坐上驾驶位。 她出身地下城,这辈子碰过的车辆都是在学校,其余就是送外卖时候骑的小电瓶。跑车是她第一回摸,可这不代表她不会开。 触类旁通,机械系最优成绩毕业的她,怎么会驾驭不了这个小小四驱钢铁架子?钥匙一拧,油门一踩,直接飞速开去,目的地是流沙大厦。 流沙大厦坐落在卷帘区的核心地段,A座聚集的几乎都是开发人员。 来的路上白隆玛稍微了解了这里的情况,简单而言就是闹鬼。谁也不知道东西是怎么丢的,又是被谁给弄丢的。监控里没有检查到任何异样,内部人员调查中也没发现端倪。 好在现阶段丢的都是些机械设备,再值钱也没威胁到核心机密。可对于一家科技公司公司而言,要是这个事情一直查不清楚,领导层心里头总归有根刺,久了可是会化脓的,到时候丢掉的可就不是设备这么简单了。 高层特意派人来了结这件事,没想到最后请人帮忙请到机械处去了。 孙悟空不觉意外,本来这金钱权势之间的交流就不可能全然按照流程来办,总有些人能够开后门的。他们机械处虽然隶属于国家安全局,可到头来也只是给领导人打工。 这中间该做的顺水人情,一样都少不了。估摸着这事要是办成了,里头还得有些利益往来呢! 按着关音给的联系方式,他们一下车就找来后勤管理人老王,给他们介绍下具体情况。 “说起来啊,这事儿得有快半年了——刚开始只是有员工反映,晚上加班的时候能在这里头听见一些女人的哭声,他们以为是哪个同事压力太大,就顺着声音去找,结果把整个楼层溜了个遍,什么都找不到。” “大家伙就当是加班加得精神恍惚了,记错了。结果过了半把个月,这事儿越来越玄乎了。” “大家伙的显示屏上齐刷刷地出现了个奇怪的符号,谁也不认得。当天还以为是电脑出故障了,所以找信息部的人来检修。结果第二天又给弹出来,持续了快一周呢!” 老王年纪不大,说话的声音却像个小老头,言语之间还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味道。 “那你们没请人来看看?” 老王鼓眼:“请了啊!当天人家就把事情扔到我们后勤部来,我直接点了个‘灭了么’来试试!可那有什么用,一帮人跑这里跟杀虫样的折腾了两叁天就回去了。” “那鬼东西是有个把月没出现了,但过一段时间又会回来。我又重新点了‘灭了么’,好家伙,跟杀蟑螂一样的,保质期1个月,1个月内风平浪静,过了保质期照样卷土重来!” “咱总不能隔叁差五就让人跑这里来搞消杀吧,一点也不靠谱!” “还是找点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揪出源头来才好!” 他感叹着,白隆玛咽了咽口水,看向孙悟空,孙悟空依旧面无表情。 灭了么,全称“脏东西都灭干净了么”,主营业务就是灭蟑螂灭飞虫,拓展业务呢就包括杀鬼打怪教训小混混。什么有关于“灭”的事情都干,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怎么弄都行。 能干得起这活儿的老板必然背景深厚,不是普通人。而这位非常人的老板,孙悟空也有幸认识,就是身边这位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公子哥白隆玛。 这也是学校里好多人都想跟白隆玛搞好关系的原因,至少一毕业就能有活儿干了。 当然,有这种想法的一般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毕竟人往高处走,但凡成绩好一点的都能有更好的去处。谁愿意去给白隆玛当个人形杀虫剂? 也正是因为如此,“灭了么”虽然在灭蟑螂杀飞虫方面声名卓着,可专业的抓鬼打怪人太少,始终没能好好发展起来。 面对消费者的当面“投诉”,白隆玛难得一回无地自容。 老王边说边领着他们一层层上了楼,四处查看一下流沙大厦的环境。 出现怪事的楼层集中在250层到260层之间,这十层均是A座的核心开发处,主要为设计师与软件工程师的办公区,孙悟空他们晃过来晃过去地检查环境,基本上无人投来目光,皆是埋头工作。这用心刻苦程度,可见一斑。 他们首先去看了最新那台报废的设备,为了避免破坏现场,后勤部弄了一层隔离光波后,将它留在了原地。 “这是我们公司的最新成果A314,主要用途还在保密,机器也尚且处于测试阶段。可是前天早上刚上班,有人就开始报告仪器出问题了,不是程序的故障,而是人为的损坏。” 这台灰白色的仪器静悄悄地蹲坐在这间封闭房屋的正中央,人造灯光从头顶上投射下来,四周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嘀嘟”的声音不停回荡在此处,将人的神经调动到最敏感最紧张的状态。 唯独它,被罩在一片薄雾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座沉默的山石,身处在闹市,幽静地格物致知。 孙悟空绕着这台仪器走了两圈,又找老王解除隔离光波后就近观察。她的直觉向来敏锐,可是观察半天,居然没能发现到半点踪迹。 “这间屋子一直是开放的吗?” “不是。只有项目负责人有通行权,后勤部是在机器毁坏后才拿到的通行许可。” 他们从小房间内走出,巨大的时钟指针微微跳动,正午十二点就来临。孙悟空沉默不语,白隆玛依旧不停地打着哈欠,老王估摸着暂时也得不出什么新的线索,决定带他们了解下公司的整体楼层安排。 不得不说,大公司的福利待遇真的不错。 A座一共301层,周围的环境敞亮开阔,投影出一番最为新鲜的绿植风光。100层以下安排了高级职工公寓,提交申请即可等待审核,审核通过后可免费入住。同时楼层中设有最为先进的健身与医疗系统及超市等生活购物场所,公共食堂则按时提供饮食,每周轮换新菜单,少有重样。100以上的楼层则主要为办公区域,风致极佳,俯瞰整座城市,即便是加班也能迅速调整好心情。 太阳东升西落,他们早出晚归,与日月同行。 孙悟空看着老王端来的这份员工套餐,很难不在心中与办事处的敷衍塞责对比一番。 8未名爆炸 为了确认流沙大厦到底有什么鬼怪,他们在这里停留到晚上十二点。 对于在这幢钢筋水泥大楼内生存的人们而言,十二点不算加班。250-260层灯火通明,来往走动的身影不断,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装进了一个永恒转动的齿轮之中,除非机器本身出现故障,不然这个齿轮将永恒转动。 孙悟空坐在后勤部的监控室内,默默观察着这上百个监视器画面中的一举一动,什么也没捕捉到,只看见项目负责人进去房间查看A314,很快又走出来。 彻夜寂静,孙悟空盯着屏幕睁了一宿的眼睛,最后竹篮打水。 第二天来上班的老王看着她有些加深的黑眼圈,建议道:“不如先回去睡觉吧,晚上再来。” 这个作祟的邪物从未在白天出来过,不管它是什么,肯定由于某种原因,只能潜藏夜行。孙悟空很快排除白天出事的风险,欣然接受这个建议。 办事处的行事风格飘逸,只要在要求之内完成任务,时间如何分配都无所谓。孙悟空想要找一张床睡下,可是回去一趟地下城,晚上再出来稍微有些麻烦。她决定就近找个地方坐着眯会儿。 白隆玛还困得发慌,坐着可满足不了他的睡意。他带上孙悟空就上车,就近找了自家的酒店,开出来两间房,让她到点再叫醒自己。 他知道孙悟空生活拮据,特意宽慰她:“学神放心,这房钱不用还,就当我给你交保护费。到时候真要找到什么东西的话,你帮帮我就行!” 说是宽慰其实也不是,一句客套里有八九分的真心。白隆玛必须承认,比起这几万块的房钱,他更希望能收买一下孙悟空,危险时刻别让他丢了小命!活着,比什么都好! 孙悟空没再反驳,回了房里睡大觉。 穷人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毛病,她在地下城那脏乱漆黑的地方住惯了,到了这敞亮开阔的场合反而哪哪都不舒服。折腾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时天还亮着,才下午叁点。白隆玛过来敲门,邀请她一起吃点东西,好为晚上做准备。 亿达的连锁酒店内一般都有自助餐,更别说他们这种豪华套间了。 坐在皮质柔软的坐垫上,一盘一盘新鲜且精美的菜品端上来,孙悟空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吃饭是这样讲究的一件事。不是酸黄瓜,是新鲜的水嫩的黄瓜,汁水迸发到口腔之中,这股清凉将她微恹的精神直接唤醒过来,也让她愈加笃定了“努力工作,以后搬到地上来”的决心。 她和白隆玛在房间内查了好久关于流沙大厦的资料,也将老王发来的250-260层员工基本信息筛查了个遍,完全没能从其中发现什么疑点。 看到最后眼睛都开始发困了,太阳西沉。孙悟空伸了个懒腰,晚上7点,夜幕降临,他们准时从亿达酒店中出来,猛地就听见不远处一声爆裂的轰鸣,不久,老王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不好了!A314炸了!” 彼时他们正在A座一百米外的马路上,碎裂的玻璃化作冰晶,散落在夜空之中,这声巨响将时间定格,这条路上的汽车全部停驻,车主们也都纷纷朝那座辉煌高耸的流沙大厦望去。 跑车之内的两人也都向那一处望去,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只有浓浓的黑烟冲破束缚,从爆裂的玻璃裂缝中冲了出来。好似一只饥饿的困兽深处爪牙,誓要吞没整个夜空。 A314的毁坏已经令流沙的领导层震怒十分,这次爆炸事件更是令人心有余悸。 本来还限期7天解决的事件,关音得知消息后,立马将时间浓缩成从现在开始的3天。孙悟空有些无奈,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东西,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里头炸了个干净,还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吗?她对着这一片废墟,忽然感觉无力。 白隆玛倒是很乐观:“有动静说明咱们不是白来一趟!对不对!” 他眉飞色舞,一次爆炸将他的疲懒驱散干净,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老王正在楼道下等他们,刚看见人影就往爆炸发生的252层引去。为了防止系统故障,他们搭乘电梯至250层,然后走消防通道往上。 抵达252层时,门口站了几个管理人员。孙悟空拨开他们,走上前去,呛人的黑烟就扑面而来,熏湿她的眼睛。 白天还井然有序地运行着的办公区,在这一刻化作焦土。那个镶嵌在墙体之内的时钟未受影响,依旧不动声色地转动着。孙悟空看看周围的人群,他们脸上都是惊恐与惶惑。纷杂的讨论声飘荡在耳际,那一刻,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齿轮,好像停止转动了。 白隆玛拉着她就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楼层中滚烫的黑烟被防火系统抽取干净,统统吹向窗外,一个遍地横尸的世界就此展现开来。 252层有多少员工呢?足足200号人,其中100号人因为项目组工程进度的原因,前往会议室开会。而剩下的100人里,只有距离较远的十来位及时逃出生天,剩余的,统统化作糜烂的骨肉,黏在这毛毡的地毯之上,画出一幅盛大的腐骨血花。 这已经不是机械处能够单独处理的事情了,警察和消防很快赶到现场,清点伤亡。孙悟空看了看老王,悄无声息地就退出这个环境,转移到监控室。 “刚刚的监控记录给我调一下!” 老王飞快地操作着荧幕,监控画面也就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一片祥和之中,张总监和同事们说笑着,推开A314所在的房间大门,不过3秒,爆炸的火花迅速吞灭整个楼层,强大的气压差将玻璃推出框架,炸成点点碎星,从空中撒下。 令人来不及反应的3秒,谁也不会预料到,3秒之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反反复复地观看着,又将这一整天的视频调取出来,还是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会是机器本身的问题吗?一台已经报废的机器,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之下,发生了爆炸?可是又是什么因素呢? 假如不是机器的问题,是人为或者某些鬼神刻意为之,那又该从何入手呢? 她大脑飞快地运行着,越是钝痛就越是清醒。 爆炸总有源头,消防应该能在今晚之前分析出爆炸源,而她要做的,就是将监控之中的所有信息做一次筛选。什么有关,什么无关,什么会成为影响这次爆炸的因素,什么又会指向那个最终的答案! 老王将所有信息整合之后,全部发送给孙悟空,她估计要和白隆玛直接看个通宵。 消防那边动作倒是很快,晚上十点就给出了伤亡名单和爆炸的大致流程。果不其然,爆炸源就是那台被迫报废的A314,那里几乎被直接凿出来一个大坑,烧穿了251层的天花板,也捅破了252和253之间的界限。 令人奇怪的是,据总工程师黄丰透露,A314并未设置任何会引发爆炸的程序,与它摆放在同一房间内的仪器在A314被毁坏的这两天以来,也都正常运行。因为是重要项目,他们每天也都会派人进行检查和监测,直到爆炸以前,所有程序都没有出现任何报错。 按照常理来说,这次爆炸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这一番论断让孙悟空更加一头雾水,死伤80多人,好久没碰上这样大的事情了。她不敢睡,焦躁之中也如白隆玛一样,开始兴奋起来。 凌晨4点,眼皮都开始打架,白隆玛已经昏睡过去,她一遍又一遍地筛查录像,忽然间发现,会不会这个流程本身就出了问题? 既然机器方面应该没有问题,那就是有一个人,刻意在房间内安放爆炸品或是直接设置了爆炸程序! 而这个人,既然要做这一件事,必须拥有能够进入房间的权限。 往远了看,他可能是项目的负责人与检查人,往近了看,也可能是才拿到权限不久的老王。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对于负责人而言,这是心血。之前调查访问时,她也察觉到这些人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对于老王而言,就更没有必要了。 除非,他们与公司有什么过节!这个过节大到要拉上80多条性命来陪葬!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也越加兴奋。天刚刚亮透,她拉着白隆玛就去找总工程师黄丰问话。 黄丰是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了,结婚了,有一双儿女,都不在雷因市。 他算得上是一个工作狂,不到休息日绝不回家,申请到职工公寓之后更加扎根在公司,恨不得把呼吸的每一秒都投入到工作之中,典型的老板最喜爱的那一类员工。 他来给孙悟空开门时,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好像魂魄也被那声巨响给震飞了。 “我已经给警察说过好几遍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我们不是警察。” “不是警察还问什么?” 之前讯问的时候,孙悟空接触过他,单是短短的接触她就知道,黄丰呢,既看不上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也看不上没点笑脸的穷姑娘,他们俩这组合搁谁眼里都奇怪得很,更别说这个听惯了场面话的总工程师里。与其跟他费口舌,不如直接掏出证件。 对付这种恃才傲物的老顽固,耍官威比什么都管用。 证件上“国家安全局机械办事处”的印章好像一道佛光,他看了之后当即被渡去好多怨气。 他态度还是不算好,可能因为被压了一头,有些怨怼。可能够一来一回地问答,孙悟空已经十分满意。 “爆炸之前,你们都在干些什么?” “无非就是整理文件,我们组之前在框架构想还有些分歧,而且执行过程中也出现了疏漏,需要在大会上一起讨论。” “疏漏?” “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疏漏而已,程序有个bug,被另外一个项目负责人池骄发现了,当下就修复了,顺便发了文件让我们重新测试。” “池骄是这次打开房门的那个人吗?” “对!我估计他炸得最惨,应该什么踪迹都找不到了吧!” 首当其冲面临烈火,他即便当场反应够快,有意识逃跑,估计也是力不从心。孙悟空低头,转头又问:“你们这次项目是干什么?” 黄丰愣了一瞬,表亲回归冷漠,还带着一些不屑;“这是机密,而且说了你也不知道。” 白隆玛一听,怒火就上来了。打从一开始看见黄丰他就不喜欢,要不是为了执行任务,谁愿意跑这破地方来!也就是一搞开发的,心忒傲了点! 他上前就要打人,孙悟空抬手拦住了他,十分平静:“你得先说,才能判断我知不知道。” 平静之中,尤有愤怒。她始终克制情绪,不愿让情绪主宰言语,不然很容易办错事。可若是一丁点的情绪也不表露,这黄丰怕是还真以为他们很好对付。 “张先生是总工程师,应该一直都待在桌子前测试软件吧?有时间锻炼吗?” 她看看黄丰的肚腩,故意发问,不待他回答,又自己接了下去。 “我看还是多锻炼的好,我之前修近身搏斗课拿了全系最高分。你别看他长得比我高大,正常来说我打他可能都不用3秒。张先生也想试试看吗?” 她特意将白隆玛挑出来做例子,这小子觉得没面子,可是人家说的又是实话,一点反驳的立场也没有。黄丰看他哑口无言,终于不再跟孙悟空抬扛。 “你这是威胁!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把机密告诉你。” 倒是没想过,确实有些骨气有些契约精神在里头。孙悟空对那内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点头道:“好,那在你看来,这场爆炸是怎么引起?” “事故吧,可能就是设备损坏后调试不当,引发出来的。之后我会和成员一起检查数据库里的程序运行过程,找到缘由也会报给警方的。” 他的态度渐渐平和,送走孙悟空时虽然不耐烦,也不再表露出来。 “对了,我想起来有件事情。池骄之前可能去做过心理介入。” “什么时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月前?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在那附近上班,跟我和池骄一起吃过饭。” 对于流沙这样设备齐全的公司来说,员工做心理介入完全没必要跑到外面的机构去。他们自己的医疗区就设有心理疏导岗位。 黄丰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忽然让孙悟空生了疑,还是应该去心理机构探问一遍。 9疑点重重 巧的是,那家心理咨询机构是亿达旗下的某个实验单位。 白隆玛报了身份进去,很快就得到主理人的回复。鉴于对病患的保密需求,他们未曾向警方透露过丝毫有关于池骄的具体病情,只说是简单的心理疏导,为了防止工作压力过大而采取过激行为。 “所以他到底在咨询什么?” 白隆玛问得轻巧,主理人鉴于职业道德本来想保持住病人的隐私,结果这个老板儿子就说是公务需求,拿着资本和公权力的两座大山直直压在他身上,逼得他和盘托出。 “他说,他好像看到他前女友了!” “前女友?” 白隆玛不屑,跟前女友相见,尴尬是尴尬,难道还能尴尬到要做心理咨询来疏导?这前女友是有多吓人!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主理人的补充,心中打了个寒战。 “可是他前女友已经死了,他看见的,应该是鬼魂!”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怪物随处可见。起初人类并不适应这样的异类同生,只是在渐渐的磨合中找到了合适的步调。妖怪成为了常见之物,可是鬼神却不一样的。 人死之后大多数灵魂都随肉身腐坏而飞灭,只有极少数怨气极重者才能将神魄抽离出来,留存在世间。 他们大多出身悲惨,只能无依无靠地游荡。因为没有实体,一般情况下,他们既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感到疼痛,唯有在不止息的居无定所中解除所有的憾恨,才能脱离这样飘渺的苦海。 寻常人类不借助器具是难以见到鬼魂的,如果说池骄见到了他死去的前女友,那么必然是在某种器物的帮助之下得以实现,而这个过程,又是由谁去主导实现的呢? “他怎么知道,他看见的就是他前女友的鬼魂?” “他刚开始是不信的,只是流沙大厦内发生的很多怪事,都好像指着他而来。他心有疑虑,去灵异俱乐部里租了件东西,才确证了自己的想法。” 主理人喝了一口水,池骄给他描述的那个形象与影视之中的女鬼几无差距。 她已经不是池骄记忆里那个温婉可爱的形象,如今瀑布般的黑色秀发倾泻到膝盖,一双鼓出来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好像要吞噬一切活物。扭断的脖颈上浮现着瘀青,被下颌流下的青黑色血液覆盖。胸前依旧白皙温软如常,可再没有让他感受到母乳般的温馨,只剩下冰凉的恐惧。 “他们有进行过对话吗?他的前女友又为什么要来找他?” “催眠治疗中,他们是有进行过对话的,可是他抗拒意识太强,又拒绝直接的心理介入,我没法知道更多的细节了。” “后来怎么处理的?” “他最后一次来咨询,就是两个月前。那一次他好像没有那么焦虑了,我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开了。” “你知道他前女友叫什么吗?” “不清楚,他从来没说过。只是有次睡得沉了,我听见他叫她‘小静’。” “哪个jing4?” “不知道,安静的静吧,这个字用得比较多。” 他说着些自以为是的揣度,一方面保有对病患的关心,另一方面又透露出衷心的鄙夷。孙悟空不愿去判断他的真正想法,不管怎么样,他给他们提供了新的线索。 这个‘小静’或许就是新的突破口。 回到酒店,他们从池骄的人际关系着手调查。 说起来,他也算个青年才俊。35岁就稳坐公司高级工程师座位,手里头好多个case等着发表,一旦刷出来好成绩,估计用不了两年就能取代黄丰,成为开发部新的一把手。 而这样事业有成的人,人际关系竟然简单如白纸。孙悟空从他的学校延展到家庭,压根没发现任何一个名字里带“静”字的跟他有太多的瓜葛。 愁眉不展之际,新的案件进展从手环上传输过来。 他们的调查领先警方一步,开发部几十个人一起对程序运行进行检查,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端倪。 仅仅只是两个字母的分别,一个崭新的爆炸程序就被安装在系统中。而有心人想要引发爆炸,只需要设置定时或者直接终端操控,不费吹灰之力。开发人员细致地筛查了一遍,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帮助他们排查并修复了bug的池骄身上。 这个结论并不令孙悟空感到意外,她更想知道的是,池骄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很快就给老王拨通了语音,希望通过他能够了解到池骄在公司内的社交网络。 这东西查起来其实很简单,池骄和黄丰虽然并未领导同一项目组,但两人在工作中多有交集,就连团队成员也是常有调换。往来之间,已然很熟悉。 然而老王在团队内调查许久,给她发送过来的答案是:池骄为人谦和稳妥,偶尔有些技术上的钻牛角尖,但大家也都能理解。公司压力大,除了核心团队外员工流动度高,大家之间大多只保持工作联系。池骄是个工作狂,没人跟他太亲近,所以感情问题无法回答。。 得到这样的答案,孙悟空一筹莫展。 他们连着大脑运转了好几天,兜兜转转又绕回原点。 夜幕再度降临,孙悟空没了头绪,又不想坐以待毙,干脆拉上白隆玛去爆炸现场勘查,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警方和消防方面的人已经全数撤退,这里只留下满地的焦土。 偌大的时钟在夜月的抚摸下静静跳动着,仿佛恒久流逝的河流,不受任何外界事物的影响。一场爆炸案将流沙大厦的工作进度按下了暂停键,整栋大楼100层以上,尽数漆黑。好似要用一个漫长的夜来覆盖这满地的焦土,谁也没有去提,究竟谁死了谁活着。 玻璃被烈火烤化,沾在平整的地面上,孙悟空感受着脚底的凹凸,循着记忆摸到了A314所在的大致位置,显然,先前的痕迹已经不可能寻到,目所能及的,只有两个硕大的窟窿,贯穿上下,将3层楼层连接起来。 她绕开最为脆弱的窟窿边缘,俯拾起一抹还未燃尽的碎片,想要判断其来源,最后发现是徒劳。 白隆玛正在房间外围晃悠,巨大的玻璃被悉数震碎,252层成了一个无孔不入的空壳。夜风从钢筋铁石的四周环绕过来,通过这狭窄的通道时还会发出尖利的响声,好像员工之前描述的诡异的哭声。 他打了个寒颤,尽量靠着墙壁边缘行走,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大风吹走。 时钟仍然在行走,嘀嗒声音从未停止。路过镶嵌时钟的这堵墙时,白隆玛闲着无聊,对着上头的时间就开始校准,沉思中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学神吗?你别吓我!”恐惧将他的声音挤压得凝滞而颤抖。 得不到回应,白隆玛瑟瑟地转过头,壮着胆子从脚开始打量这个人,看见那张脸时才松了一口气。 “老王!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当场就要晕厥过去,孙悟空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张口就要开始抱怨,就听见她说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老王跟在他后头,也想要看看发现了什么线索,孙悟空却拦住他,说是调查文件不便参观。 “什么啊?” 白隆玛皱着眉,眼角却是笑意:学神这意思是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吧! 他屁颠屁颠地朝她跑去,悬着的心在跳动中渐渐回归原位。快跑到孙悟空跟前时,他感受到一股撕扯般的力量,下一秒就被甩在了地上。 “这是干嘛啊!” 他吃痛地揉搓着自己的胳膊肘,旋即就回头去质问孙悟空。刚才还一片祥和的景象,瞬间就被打破。在他回望的一瞬间,老王已经和孙悟空缠斗起来。 他的身手很好,每一个动作的柔韧性与力度都在孙悟空之上,这让孙悟空在近身搏斗中难以获得优势,只能想尽办法地先把距离拉开。 老王的腿法动作飞快,每一脚都力度十足,孙悟空还来不及换个身位躲开,就被他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坐在地上,滑行了十余米。 “你怎么认出我的?” 黑暗之中,老王缓缓发问,他的声音已不若白日里跳跃,反而蒙上了一层轻薄的冷漠。 “老王走路习惯用力在左脚,你刚走过去拍他时,重心点不对。” “你们机械处还真是什么都教啊!有教过你怎么打赢我吗?” 他扭着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亮白的牙齿在这抹夜色下显得格外吓人,白隆玛还摸不清状况,这人如果不是老王,那是谁? “不能用刀不能用枪,不能用一切只会对肉体产生威胁的工具。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老王,而是,小静。对吗?” 孙悟空擦过嘴角的一点血丝,靠着裂开的白墙重新站起。她一边与小静周旋,一边摸索着最为合适的角度,展开攻击。 鬼神虽无实体,却也可以当作万事万物都是它的实体。因为只有灵魂,可以寄放在任何需要灵魂的位置上。只要双方达成协议,那么鬼魂就能够寄生在任何人的身上。 “老王为什么会同意让你寄身?” “人但凡有所愿,又难以实现,就会寄托于玄学。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那你呢?你有什么需要?” “我有什么需要?我需要的,就是你们现在停手!” 小静笑着,轻柔的语气也变得阴森起来。广大的静谧之中,只剩下风声与他们的呼吸。 忽然,她打破这重寂静,伏着身子就从远处飞奔过来。她将身体压低,尽可能地贴近地面,以一种类同忍者的姿势前进,这令孙悟空十分困惑。 可现在,她还来不及去思考这一切。 小静的步伐飞快,很快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手握一把利刃,黑月下的利刃闪着银光,将所有的月色阴凉都吸纳其中,反手一挥,刀刃就划过孙悟空的右侧脸颊,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慢慢地,血迹从皮肉中弥漫出来,滴柱一般挂在她的脸上。 孙悟空仰身就是一个打旋,躲开她的第二次挥刀相向。 老王也就是个后勤部管事的,根本没有持有枪械的资格。孙悟空此时有些庆幸,这家伙也就只能拿些冷兵器跟她对抗了。 可是,自己又能比人家好到哪里去呢? 抓怪是机械处的人物,可消灭鬼神一般都是交给灵异侦查处来处理。她顶多就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任何傲人的天资,所有的成绩都是靠努力得来。面对妖怪,她可以借助器械令对方受伤,可是,面对没有实体的鬼魂,她束手无策。 机械处执行任务的第一要义是尽量保证涉案人员的安全,她断然不能可能拿着刀刃就刺向老王,这没有任何的意义,除了徒增伤员。 孙悟空有些气馁,看到小静那副得意的面孔就更是生气。 算了!既然做不到绞杀,那就干脆先把他弄晕过去好了! 她不敢小觑小静的实力,借着助跑就凑到小静身边。短刀在那一瞬间就化为拳击手套,包裹住她的双手。一个左勾拳过去,小静成功躲开,她没有急于求成,反而原地踏起小碎步,以拳击手的姿态全面迎战! 10神秘小静 以之前忍者伏行的姿态来看,小静应该也是毕业于机械系。所以孙悟空的一招一式在她看来,应该都不算陌生,而在成为鬼魅怨灵之后,天地之间的束缚又变得更加微薄,所有的动作因此更加灵动飘逸,不论是不是按照路数出招,都不在孙悟空以往接受到的训练强度之内。 魂灵留置人间的时间越长,能力的增幅也就越大。而能够留在人间的魂灵,本身就怨气极重,双重效果迭加起来,小静的难以应对程度也就可见一斑。 孙悟空不敢懈怠,她聚精会神地将所有目光都凝注在老王的肉体之上,仿佛等待狩猎的猎豹一般,等待着猎物的主动出击。 小静有恃无恐,拳击的弱点在于腿法基本为零,她上前就压低身子朝孙悟空的腹部攻击过去,趁着她躲闪之际,短刀挥出,直接桶向她的下盘。 孙悟空是历年来机械系的最优学生,小静本来就没有想过在一次攻击之下拿下高地。只是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打乱她的阵脚。在不断的突击前进之中,一步一步将她逼上死路。 被炸裂后的252层已经不如原来平旷,到处都是堆积的未能湮灭的报废机器,以及插入墙壁的钢筋石柱,孙悟空常常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这些陷阱绊倒。 她一边向后退让,一边也不断地调整攻势。谁也没规定过忍者不能打泰拳,如果小静要用这样的高度与她较量,那她直接也把重心放低就好了。 动作可能不如之前灵活,但好歹消除了极大的劣势。 她勾着身子,犹如起跑的短跑运动员,发达的小腿肌肉被宽松的牛仔裤腿给遮挡住。眼神凌厉,只待一声枪响,她这支被黑夜磨得透亮的长箭就会飞射而出,直指目标。 小静俯卧在她的两米远处,两人好似争夺权威的狮子一般,绕走对视,谁也不肯先亮出底牌。 白隆玛被她俩这阵势吓得不敢呼吸,躲在一块焦柱之后,摒息观察。 忽然,孙悟空出了先手。 她往前一跳就对准小静的下巴使出一个下勾拳,小静双臂猛地发力,一瞬之间就弹跳到后面,又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孙悟空不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小静纳入到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小静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死死地守住防线。于是她心生一计,在追击过程中慢慢调整回最初的姿态,想要让她自己送到眼前来。 小静没辜负她的期待,抓紧时机就冲锋到她的跟前,却又好像洞察她的奸计一般,抄起身边一根长棍挥舞过去,差点没把她小腿给打折。 孙悟空本来想着她只要冲到自己身前,找准机会对着脖颈就是一拳,难保老王不会晕过去。可这厮根本就不吃她这一招,就地找了根棒子就作为武器,拉开距离,真是叫人头大! 他们就这样持久地对峙着,孙悟空借着脚环就跳跃到墙柱上,想要从空中攻击,可小静的敏捷程度也不比她差,根本就找不到半点漏洞!丧气之余,她看到躲在角落里的白隆玛,好像忽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停!”她主动远离小静,给她提供舒适的安全距离。“这么打下去,分不出来胜负。” “那也未必!你会累,可我不会。你会受伤,我也不会!” 她说的没错,肉身凡胎的限制莫过于此。要想跟鬼神对抗,就必须要有能够刺伤他们的武器。孙悟空沉着地应对着,在眼神的交锋中,不知不觉地挪动到墙角的位置。这一次挪动是死路,亦是升级。小静看准位置就拉着长棍朝她挥舞过来,直接在墙上凿出一个大洞来。 她学着日本武士的路子,对准孙悟空就横劈竖砍,根本不留半点活路。孙悟空也只能变换出长剑,与她对抗。老王的身子根本就扛不住挨打,小静这一番打斗下来,他估摸着能在医院住上好多天,孙悟空被她压制时,也曾想过要不要干脆把老王给做了,到时候就说是小静干的得了,最后还是把这罪恶的心思给按压下去。 偌大的空间内,她们缠斗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到处都是铁棍敲打在墙壁上的声音,长长短短,组成一串足以刺穿黑夜的尖利的音符。 就在小静的铁棍再度劈斩下来时,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嘶吼:“学神!” 在那一瞬间,孙悟空双眼瞪圆,长棍一挥就挡住她的攻击。随即,一块紫金一般的布料出现在她手中,趁着小静恍神之际,她赶紧拿布顶上了小静的面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瞬间打乱了小静的计划,她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下来。孙悟空瞄准时机,一手接住她的武器,一手隔着布按着她的脸,就朝前方的障碍物推去。 这被烈火焚烧成礁石的物件不仅会对她自己产生障碍,同样也会阻碍小静的行动。 在小静的脚踝接触到那障碍物的一刻,她整个人跌坐下去,仰卧在地面之上。就在这时,孙悟空对准她的大腿就是一扎,试剂已然推入,孙悟空放松心情,只等药物发挥作用。 小静已经躺在地上,渐渐失去意识,完全昏睡过去之前,只留下一句话。 “你们能赶走我,可抓不到我。” 话音一落,这具身体陷入沉睡。明日若能醒来,大概就是原来的老王了。 临近落地玻璃的边缘,她们一跪一躺地沐浴在月光之下。孙悟空喘着长气,卫衣已经被撕破成两节,裤子上也满是泥沙玻璃,浅浅扎入到她的皮肤,洇出一层血痕。而小静,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声响。 此刻的她们,好似一对虔诚祈求上苍眷顾的亲密情人,祷告的仪式中卷出层层血污,两人才反目成仇。白隆玛看得有些恍惚,直到孙悟空重新开口。 “好了,没事了。” 她的这句话仿佛一道圣光,驱散掉刚才所有的雾障,他战战兢兢地从隐匿处走过来。月光从脚踝开始,渐渐打在他身上,映照出劫后余生的脸庞。 孙悟空从老王的面庞上取下那面布料,重新递给白隆玛。 “没想到你这袈裟还真是买对了。” 她本来只是想赌一赌,看看这传说中圣僧羽化成仙时穿戴的袈裟是不是真的有几分灵力,没想到一向走路踩泥坑的狗运气,也知道今天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挺好! 这当然还得感谢白隆玛的提议,如果不是他之前就建议他们俩在萤石库中搞个共同空间,兴许这玩意儿就真的焊死在他自己身上,除了防身护体,半点用场都派不上了! “800万的宝贝呢!这钱压在她脸上,她可真是赚到了!” 白隆玛又开始自卖自夸,孙悟空忍不住问:“800万的东西,我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了?” 白隆玛点头,像只听话的小狗,笑嘻嘻道:“我信得过学神!再说了,就算不拿出来,到时候你出事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我还不如赌赌看!” 孙悟空愣神一瞬,她压根没想过,白隆玛真敢赌!这小子大概是真的心大吧!无声之中,她隐在阴影之下,笑得隐晦。 “可是,小静跑了,这怎么办?”白隆玛蹲下,对着老王这副熟悉的面孔,仍旧心有余悸。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了。” 孙悟空撑着膝盖站起来,满头大汗滴落在地上,转了转手环就开始打报告,最后选择了发送,收件人关音。 “行了,回去吧,已经移交灵异侦查处了。” 又是坐在白隆玛的跑车上,孙悟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谨慎与小心。 黑夜的猛兽在这一刻沉寂,一切好像又回归了平静。 她望着月夜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白隆玛依旧尽心尽力地当着司机,往返在黑暗与更加黑暗之间。 次日,孙悟空早早地就来了办事处,昨天那身衣服又成了一堆破烂,交给地下城的缝补阿姨估计都难以再回归原样。她看着上头的拉丝和破洞,偶尔也会想,办事处是不是应该给报销服装损坏费? 这个消息想法在脑中酝酿一小会儿就被她否决。在一个工资水平不高的办事处,想要拿到服装补贴,估计是不可能的。她也实在不愿意跟关音讲价,更不愿意费心找唐森给自己的画大饼,顺带教自己怎么露出最讨人喜欢的标准微笑。 她早早过来,只是想要再查清一些事情。 手环上的资料库有限,她想要获得雷因市联合大学的学生资料,就必须以机械处的名义进行。 孙悟空端着热水就去了资料储藏室,低着头在里头待了好久,想要从浩如烟海的机械系学员材料中找到她想要知道的那个人。 关于小静,她知道的唯一信息就是,她应该是自己的学姐。 往年在学校的时候,孙悟空常常帮助老师整理学生资料,基本可以确定,往上数两届的人里,肯定没有小静,只好再将人员往前推进。 可名字带“静”的人不少,带“jing4”的就更多了。机械系是大系,她筛选好一阵,凭借着印象和基本信息的判断就能抽选出来35个符合特征的目标人物,又根据之前心理机构对于池骄描述中的小静进行进一步筛选,最后也只框定在12个人之中。 看了一上午,看得她眼睛都开始发酸,准备休息一下。向来不管事的白隆玛忽然发过来一条消息,还是条十分重要的消息。 “学神!我找人摸到池骄老朋友那里查了下,小静和池骄应该是同事。” 他这句话直接点醒孙悟空,她在某一刻直接回想起池骄的工作履历来。 他曾经自己开过一家小型的信息公司,掩在他恢弘的工作经验之下,让孙悟空下意识地忽略过去。而这12份材料里头,正好有一位的入职信息跟那家公司是相符合的。 孙悟空划开一条又一条,最后终于找到对应的那张信息表。 照片上的女生留着齐肩的短发,笑得羞涩,瘦瘦白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红晕,照片的旁边的是她的姓名。 明晃晃的叁个大字跃然纸上:沙梧婧。 11再度交手 没工作的这一天,孙悟空在工位上坐了好久,没来由地到处收集沙梧婧的资料。 这件案件是她主动移交给了灵异侦查处,按理来说不应该再插手了,可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呼唤,让她必须从头到尾把事情理清楚。 资料一页页翻过去,那一幅脏乱的人生画卷就此铺陈开来。她努力将所有的故事联系起来,终于拼凑出一种可能的真相。 她坐在舒软的椅子上,抵着靠背,仰头是漫无天际的一片煞白,亮得晃眼。窗外的车流不息,好似血管能奔腾的细胞,毫无意识地跟随系统运作着,她回顾着沙梧婧这短暂的一生,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是午后,外头闷热得异常,雷因市最高级的降温系统到了这样的时节,也偶尔开始失灵。孙悟空找到最近的一家无人商超,买了一盒临期的叁明治,就着白开水吃了起来。 回到办事处后,关音将她叫去了1203,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显而易见,唐森对于将大案移交给侦查处的举动并不满意。这相当于白白流失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如果不是专业不对口,孙悟空也不想拱手让出。 关音这边给出的意见是,让她跟侦查处派来的人员好好沟通,尽量携手解决。 孙悟空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侦查处那边派来的人,是李哪吒。 她对李哪吒的印象很深,原因在于,李哪吒是灵异系最宝贝的少年天才。 人类生来就是肉身凡胎,面对拥有灵力的鬼怪,只能以科技作为对抗。他们机械系就是为此设置,平庸者毕业后从事普通工作,而优秀者则是被各大部门争相录取,以维护社会安定。 灵异系则不然,能够进入灵异系的,本身就是佼佼者。 至今没有人能够说明,为什么人类中会出现具有异能者。李哪吒祖辈追溯上去,也都是根底清楚的普通人,偏偏到了他这一辈,就彰显出巨大的能力。 孙悟空没有见过他施展任何的法术,可也从口口相传中知道,在大多数人的十六岁还碌碌无为时,李哪吒已经开始秘密为灵异侦查处办事了。 玄学从来都惹人注意,更别说玄之又玄中又出现了一位少年天才。 没人知道十六岁的他究竟是处理什么事件,大家只知道,他每次都神出鬼没,连最为严肃的灵异系主任苏频陀都对他赞赏有加,从来不施以斥责。 此刻的孙悟空面对李哪吒,更像是面对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你好,合作愉快。” 李哪吒率先伸出手来,与孙悟空交好,一副传说中能气死阎王爷的冷峻面孔,眼睛直视前方,却看不到半分精神,只有那几根没睡醒却翘起来的呆毛彰显出一丝一毫的少年活力。 冷脸对冷脸,降温作用比雷因市的冷风系统还好。 白隆玛拎着东西过来找孙悟空时,第一眼就瞅到这么个闷头小儿坐在她旁边睡觉。而向来都不愿意别人靠她太近的孙悟空,面无表情地在阅读什么文件,两人相安无事。 他甩着脑袋就走过来,有些疑惑:“学神,这小子是谁啊?” 孙悟空顺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简短道:“帮手。” 她看一看白隆玛,把手一放,问他小婧和池骄是同事的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白隆玛支支吾吾半天才承认,找人入侵了他的电子信息库。 机械办事处别的都还好,就是一股子官僚做派惹人嫌。什么事都要打报告,什么行动都要提前通知,灵机应变的聪敏在这里,等同于挑衅权威,一旦查到就等着行政处罚吧。 白隆玛凑到她耳边,愧心地蹑手蹑脚:“不过你放心,我做事做得隐蔽,查不到的。” 他人脉广门道多,反正他做这件事也纯属个人行为,孙悟空没打算打小报告。 他们叁人一直待到深夜才采取了动作,孙悟空二话不说就把车开去了流沙大厦。 白隆玛的风骚紫色跑车已经送去维修,他也没来得及从家里调出来一辆新的作为替代。他们只能搭乘办事处的公用小轿车出行。 吱呀作响的轮胎已经修好,颠簸的底座也恢复平静。然而这并不能掩饰掉这辆车是个破烂的事实,公用也就意味着办事处里的人谁都能够使用,各种各样的汗水体液浸润在皮质坐垫里,经由一整日的阳光炙烤,在夜间发酵,腌成一股劣质毛皮被烧焦的味道,白隆玛连忙往窗外吐气! 他大口地呼吸着,透过后视镜就往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年看去,心中腹诽万千:机械处脑子给火烧穿了吧?我能比不上这么个蔫儿坏了的小屁孩儿? 他眼中鄙夷化作激光,不动声色地投射到闭眼休息的李哪吒身上,再也没顾上骂这辆慢慢悠悠的破车。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流沙大厦。 经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爆炸,这里寂静得可怕。甩上的车门在空旷的街道中荡起回响,孙悟空拢了拢脖子上的卫衣系带,领着他们重新登上252层。如果她没猜错的,沙梧婧应该还会来到这里。 叮咚一声,电梯门就此打开。数字显示在251层,他们自楼道登入252,果不其然,就在那面大时钟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巧啊!今天是黄丰?” 白隆玛语气有些戏谑,看来老王真的睡晕在病床上了,她找寄主都能找到黄丰那里去。 沙梧婧拍了拍黄丰的肚腩:“这家伙该锻炼了,不过——”她抬眉去看不远处的他们,笑得荡漾:“对付你们俩,还是够的。” 李哪吒隐在白隆玛身后,从她的角度看来,很难发现他的踪迹。白隆玛总算聪明一回,没有傻不愣登地出声纠正,更加将他的身影藏住。 在共同的危险面前,小小的嫌隙可以暂且抛掷脑后。 孙悟空上前就去试探她的深浅,她没有直接掏出麻醉剂,这东西对于大腹便便的黄丰或许管用,可对于已经被沙梧婧附身的黄丰来说,这点伎俩不值一提。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沙梧婧没有再纠结于近战。今夜月色正好,最适合跳楼了! 她这么想着,一步步将孙悟空往窗户边缘逼去。这里四面透风,寒冷的空气顺着裤管就灌入孙悟空的大腿,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要是掉了下去,没等来救护车,估计能先把自己冻死!两百多层的大楼高度,摔下去直接粉身碎骨吧! 她从来不会小觑任何一个对手,当即就掏出手枪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沙梧婧看着她的动作,阴鸷一笑:“你知道我是谁,而我也知道,机械处执行任务时,第一要求就是不能伤害无关人等。你有本事可以开枪试试!” 她说得没错,这把枪顶多给不知情的人起到震慑作用,可对于她来说,这震慑作用几乎等同于零。孙悟空没表露出任何的慌张,保持着射击的准备姿势,对着她的手臂就开了一枪,沙梧婧闪身躲开,表情略微有些惊讶。 孙悟空依旧冷静:“特殊情况也能特殊处理。” 没错,机械处事不能伤害群众,可单单打伤手臂,顶多也就交一份检讨书,算不得什么。 “你还挺好玩的。” 呼呼的风声响彻这个黑夜,沙梧婧的笑容被月光隐住一般,显得真诚而诡异。 下一秒,她就冲到身前,手里不知何时就变换出一根宝杖。浑圆笔直,明明就是个放大版的擀面杖,在月华照耀下却显示出一些金瑞气凝。一棒子敲打下来,地面就裂出一朵曼陀罗模样的花,像是要将眼前的猎物吞噬。 在那花朵盛开到最大之前,孙悟空猛吸一口气,从中央跳脱出来。 那朵艳丽的食人花在黑暗中缓缓衰败,每凋落一圈都溢出不甘心的呜咽,好像是在惋惜。李哪吒远远观望,不由得嗬笑一声。实在没想过,出来给人帮忙还能捞个好东西回去! 他没急着上前,就躲在暗处观察。比起赶快将事情解决,他更好奇,孙悟空的本事到底怎么样! 本来沙梧婧在能力上就略胜一筹,孙悟空还因为组织禁制有所掣肘。这下好了!沙梧婧不知又从哪里找了一个大宝贝,天平更加倾斜了! 白隆玛揪着心,朝身后的李哪吒疯狂使眼色,李哪吒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就是不接招,叫他越看越烦! 孙悟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她隐约感觉到沙梧婧的一举一动和昨日有些不一样。虽然气势上更加凶猛,可好像速度上变得迟缓了。她不知这种变化来自于宿主本身,还是她的灵体,不管是什么,至少能够找到机会脱离劣势了。 那根硬得出奇的擀面杖周身闪着金光,被一团乌黑的瘴气笼罩着,好像一层毒物。孙悟空直觉这东西估计不能用普通的刀剑应对,当即就变化出一把重型电锯。 硕大的电锯在黑夜中咆哮,发动机的轰鸣声划破寂静。沙梧婧又一次挥舞着棒子捶打过来时,孙悟空借力打力,用着寸劲就将滚动的齿痕甩向她。 “呲——砰!” 两相碰撞的一瞬间,金光在交叉点迸发出来。短兵相接,那根通体金黑的擀面杖被这闪烁的金光刮去许多光芒,鲨鱼般的锯齿割灭了它的锐气,自己也开始湮灭。 孙悟空喘着气,握着电锯的手开始冒汗,被冷风震颤出凉意。 办事处这破东西,用起来不顺手,好在足够结实,这么一番对抗也没能将它击碎。大概那些拨下来的经费,也还是有几分用到了实处! 她背上浸着汗,沾着泥沙的头发也迎风飞舞,再不畏惧沙梧婧的自信,迎上去就是一脚,实实地踹在她的胸口,报了昨天的一脚之仇! 沙梧婧坐在地上,撑着擀面杖就站了起来,有些狠厉的兴奋与畅快,毫不退缩,又冲上来吉打孙悟空。 金属交接的声音在空荡的252层回响不绝,两人的身影不断变动着,白隆玛只看得见空中的火花星子,像是这场大火的余孽卷土重来! 总归还是有器械上的差距,孙悟空拎着残破的电锯,整条手臂已经被打斗与电力震得发麻,可她丝毫不敢松懈,每一回出击都是抱着将那擀面杖锯断的决心。 “你这么努力……有意义吗?”沙梧婧背倚着墙,喘气就问。 鬼怪的记忆并不长久,可眼前的孙悟空总能让她回忆起一些被淡忘的灰色的记忆。 “这……是我的工作。而且,有没有意义,要做过才知道。” 孙悟空的手不曾松开,战意仍旧锐不可当,凝视着沙梧婧时,杀气未减半分。 沙梧婧面无惧色,忽而笑得痴狂:“工作?工作有意义吗?最后还不是都要死?” 哪一个遗留人间的鬼魂不曾是被现实伤透的人类? 她有憾,有恨,有好多被她自己遗忘的故事,随着这一场爆裂的大火燃烧,得以涅磐。而今她越看见孙悟空的执着,越是感到愤怒! “醒醒吧!你阻拦我,什么意义也没有!” 她怒吼着,提着擀面杖的手也爆起青筋,叁步并作两步就朝体力竭尽的孙悟空奔去,一棒喝在她的腰际。得亏孙悟空反应快,当下抬了电锯就去挡,才没被这一棒子要了命。可……她的怒气太盛,力气太大,她再想回击时,那本来就濒临破碎边缘的电锯就在她手中四分五裂。 鲨鱼的牙齿被拔光,面貌再凶狠也只是狐假虎威。 孙悟空看着这瓦解成碎片的短刀,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无力。 12纷纷扰扰 人面对鬼神,实在没有反抗的能力。 孙悟空下意识就想要找白隆玛拿袈裟做遮挡,可沙梧婧不会再跌落进同一个陷阱里。孙悟空彻底没了办法,只能叫他将他自己的短刀传送进共同空间中,免得命又没了。 沙梧婧很快察觉到她的心思,当场笑开:“我忘了,你还有个搭档呢!不过,你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你搭档怎么还躲在一边看戏啊?他是不是不行啊!” 她语气轻蔑得很,白隆玛一点就着:“你妈的!你才不行呢!骂小爷不行,也不知道你有几个脑袋能用的!” 他有那宝贝袈裟护体,身后便藏着个帮手,料定沙梧婧杀不了自己,干脆先嘴上过个瘾! 沙梧婧看他一点也不慌,还以为真有一点本事在身上呢,刚想一棒子朝他身边打过去,孙悟空捡了根钢筋就挡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她眼眉一挑,有些玩味。 “怎么?自己都累成这样了,还这么护着他?你们不会是……” 在她的八卦屁话脱口而出前,孙悟空迅速止损:“别多想,你还没把我打趴下呢。” 她吐了口血水,浓重的铁锈味让她清醒。被打一顿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劣势,有痛感就不至于昏睡过去。沙梧婧越是想要杀了她,她就越不能让她得逞。 孙悟空转动着手腕,死死盯住她,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 “看够了没有?还不出来?” 她话音一落,白隆玛身后那个藏了许久的人影终于冒了出来。沙梧婧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察觉不到在场第四人的存在,直到他一步一步踏在这片焦土之上,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走路也没有声音! 入了冤魂鬼神之道的人,行进无波,走路自然也就没有声音。可人类里只有一种人能做到,那就是自身有灵异体质。而能够完全让她察觉不到的异能者,她这些年来只听说过一个。 “哟,对付我这种小角色,还能把您给招来呢!” 李哪吒的白衬衫被月光洗得柔软,冷峻的神色却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他二话不说就朝着这次的目标人物走去,每一步踏在地上都荡生出一团小小的火球,好似来自地狱的鬼火,能将这漫天的黑暗直接烧穿。 沙梧婧不再像面对孙悟空时那样从容,举起那黑金之棒就一副防备之姿。 空气是凝滞的,佛家讲步步生莲,李哪吒的每一步轻缓,却像是幽森之处传出来的紧凑的木鱼声,遥远而强力地冻止这四周的杀气,将所有的危险纳入到他的火团之中。 火,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一种元素。一切皆可湮灭于火,一切也能重生于火。 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团旺火就腾烧起来,明亮而炽热,照穿了沙梧婧的恐惧。 孙悟空握紧钢筋,配合着他的节奏就上前一挥,想要将黄丰身体内的沙梧婧给逼出来。一棒下去,也没注意轻重,差点捅在她的胸口上。 沙梧婧飞身一跃,跳到后面。 此时他们叁人正站立如叁角,且这个叁角形正在不断地缩小。沙梧婧靠着法器面对一个孙悟空当然没问题,可是却没办法再同时面对一个一怒之下就能直接把她烧成灰烬的李哪吒。 她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抡棍就是一通乱扫。灵异系从来最讲究靠灵能对抗,李哪吒压根就不擅长近战,只能以周身的火焰护住身体。棍棒挥舞到自己身前时,孙悟空抬手就是一记格挡,这根毛糙的钢筋一下就被劈斩成两段。 她看着地上这两截破铜烂铁,真该谢谢沙梧婧没再把棒子伸长一点。 面对带有法器的鬼魂,没有机械傍身的孙悟空跟那把被拔了牙的鲨鱼电锯没什么两样。她催促着白隆玛快点把东西数据录入,等了半天,按着他给的信息取出来时,手上却是一把奇奇怪怪的木剑。 “喂!你真的想死啊!” 孙悟空对着白隆玛就是一声怒吼,他还来不及解释,沙梧婧的棍棒又打到她的眼前,孙悟空没办法,握着那木剑就开始旋起手腕,想要将那根擀面杖给甩出去。 奇就奇在,这木头居然还真的扛住了那黑金翻涌的“擀面杖”! 白隆玛有些得意,冲着那边就大喊:“上回看你打得辛苦,我特意去找人买了把桃木剑。说是哪个有名的道士流传下来的法宝!是不是还挺好用!” 木头对钢铁,本来胜算为零。白隆玛这冤大头倒是真的把钱花在了刀刃上,孙悟空也不知道这桃木剑到底又是个几百几千万的宝贝,总之,现在使起来格外顺手! 相传桃木是夸父死后所化,乃为仙木,有着镇宅辟邪的作用。后来才被道士们当作斩鬼除魔的法器,孙悟空只在书本上听说过这东西能够对付灵异体,这还是头一回摸到真把戏! 当下,全身的疲惫就开始驱散,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 近身格斗她最擅长,舞着剑花就挑起沙梧婧的擀面杖。那东西越重越讲究巧劲,她闪躲变换,不去硬碰硬,只是在每一次沙梧婧想要反击是就借着她的力道将擀面杖拨开。 越是轻柔,就越是四两拨千斤。得亏有这个不会被力道折损的桃木剑在,不然她精妙的剑法还没地方施展去!乒乒碰碰,她将沙梧婧逼至墙面。 后背已是退无可退!沙梧婧干脆跳起来,棒子撑在地上就是一个探路飞踢,被孙悟空的打旋躲开。李哪吒就站在不远处观战,等待着孙悟空将她击倒。 武器对人有助益,也会限制使用者的打斗方式。 昨天沙梧婧不受限制,能够飞快地压低重心调整姿势,可今天她不能离开那通体黑金的棒子,总得靠它支撑着,才能抵抗孙悟空的进攻。察觉到这一点,孙悟空就打定了主意瞄准她的下盘。 在她又一次以棒为轴,试图跳出包围圈时,孙悟空一个滑铲将她的棒子踢倒,旋即伸手握住一端,利用惯性将还在半空中的沙梧婧拖拽回来,重重地摔在墙面上。 打斗消耗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孙悟空已经累得不行,沙梧婧又怎么可能完全没受到影响。只这么轰隆一撞,她就坐软在墙下,再没了力气站起来。 躯体虚弱时正是逼出魂魄的最好时机,李哪吒上前就合并两指,火焰般的弧光闪烁在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黄丰的心口,这副躯体就浑身泛起橘光,开始痉挛起来。 “啊——啊——” 尖利的叫声从身体内部发出,那个披头散发的苍白女鬼就被活活从躯体之中烧了出来。她的发丝还残留着被烧过的痕迹,整张脸都滴着热汗。 “你如果听话一点,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李哪吒幽幽劝道。 沙梧婧不吃他这一套,红着眼不肯认栽:“我就是太听话,才会吃这么多的苦。” 苦主得救,罪魁待捕。李哪吒短叹一声,伸展五指,顺时针旋转半圈,青蓝色的火焰就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将刚刚得到喘息的沙梧婧再度逼入绝境。 孙悟空却上前打断他施法,李哪吒有些讶异:“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能净化,”她喘着气冒着汗,“不能净化。” “净化她才能升天,不净化难道还留着她为非作歹吗?” 白隆玛从远处跑来,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当场就反目成仇了。 李哪吒甩开孙悟空,加大施法的力度,女鬼的呻吟响彻这座大楼,白隆玛原地发着抖。孙悟空却持着木剑划开他的阵法,再度阻断他。 “孙悟空,你干什么!”他沉着少年音,藏了些愠怒。 “净化了就会升天,她还不能升天。” “为什么?” “她还有用,而且,火也不是她教唆池骄放的,是池骄自己要放的。” 李哪吒怔愣一瞬,露出犹疑,他信得过孙悟空的判断,决定暂时中止净化。 “沙梧婧,你想到死都给人家背黑锅吗?” 孙悟空的话砸在她心上,沙梧婧痛苦地闭着眼,终于将往事揭开来。 原来,沙梧婧从机械系毕业后,本来应聘的岗位被其他更有权势的人给内定,最后只能去到一家刚刚创业的信息公司。那家信息公司的老板就是池骄。 池骄此人有点本事,没两年就混出一点成绩,公司也被行业巨头,也就是现在的流沙公司看中,整个团队都被挖了过去,并入到新的项目组当中。 两年的相处,他和沙梧婧算是整个团队的元老成员,按理来说,大家应该享受相似的待遇。但是流沙当时没在意到她,只注意了池骄这个领头人,沙梧婧因此错过很多机会。 沙梧婧性格本来就软弱,永远相信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他同事看她人好欺负,天天忽悠着她帮忙加班,她也都受着了。项目交换时,她被送去黄丰手底下办事,人家团队一再挪用她的成果,老家伙还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她才生了气,想要上报上去请求核查。 流沙不想因为一个小员工就得罪一个元老工程师,没过几天就找了个理由把她开除了。池骄当时在外市参加秘密项目,完全不知道她的消息。她心灰意冷之际,直接从流沙250层的窗口跳下去了。 “所以池骄是在帮你复仇?所以他要炸掉那些欺侮过你的同事?”白隆玛说出猜测。 “是吧,可他没想到,黄丰那天开临时会去了,没死成。” “那你化成老王回来做什么?为什么又不让我们查?” “我只是来找个东西,至于为什么不让你们查,因为我得自己了结黄丰,了结人事处的傻逼。” “你想杀黄丰,他还会同意让你附身?” “他当然不会同意。我看你真的没好好读书,鬼魂想要附身,不是非得达成协议,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侵入也可以。除非他一直不睡觉,不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老王又为什么会同意?”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沙梧婧不愿再回答,老王是这个故事中唯一一个无所图的人。他女儿走得早,在流沙工作那几年,算是沙梧婧扮演着一个女儿的角色,时不时关心一下他。他想要帮一把手,很正常。 沙梧婧不愿他再惹上祸事,遭公司其他人非议,索性自己把锅背了吧! 风声呼呼,李哪吒沉默许久,捏着两指就走到沙梧婧身前。孙悟空又拦了两下,他缓缓开口:“我也没那么滥杀无辜。” 说着,他将孙悟空推开,两指点在沙梧婧眉心,沙梧婧颤抖两下,被收入到他脖子上的那个紫檀葫芦中。 “回去复命后,我会再另外传文件告诉你处理结果。”李哪吒向她交代着,低了下头,望向这皎皎月明,展示出十七岁少年独有的清爽与疏朗:“姐姐,很期待下次合作。” 这回,孙悟空没有回去地下城,她刚刚给关音报告了事情进展。关音就满意地笑着,顺带把已经申请下来的机械办事处公寓入住申请书递交给她。 所有的程序都已经审核通过,只需她带着工作证过去录入信息就行。 孙悟空有些意外,有些不可置信。关音领着满脸泥污的她过去,只说是任务奖励。不过要想长时间居住,还是得刷业绩才行。 孙悟空了然于心,待在这间看看70个平方的公寓中有些不知所措。这里显然没有之前白隆玛领着她去的酒店房间大,可是,是她在地上唯一的落脚之处。 当然,这里一定不会是她的归宿。她的归宿,她要自己去挣! 她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换上这里准备好的衣物,想着明日再也不必赶摆渡车,直接睡晕过去。有人来敲门时,还是早上八点,她才睡了四个小时。 她不熟练地打开门,来人令她惊讶。 “姐姐,又见面了!”李哪吒笑得开朗。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脑子有些迷糊,逻辑顺序都没弄明白。李哪吒踏门而入,直接坐在沙发上,品味起房间内的风致来。 “我来给你送个室友。” 室友?孙悟空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错,没事干嘛要来送个室友?再说了,机械办事处的房子怎么分配,还轮得上他们灵异侦查处的来管? 她好多话想要问,李哪吒却只是取下脖子上的葫芦,拧开盖,一个衣衫整洁的女鬼被放了出来。 “灵异侦查处效率很高,鉴于她本身就是受害者,认错态度又良好,管教所也暂时腾不出地方来。我问她想去哪里,她说想跟你住,我就把她送过来了。” 李哪吒的话还没停:“我给她做了禁制限定,所以你能看见她,而且在禁制下,她已经不可能入侵你或者任何人的身体了。” 他说着,望向一旁呆愣的沙梧婧:“来吧!还不给你的舍友打招呼?” 不知侦查处用了什么手段,沙梧婧的戾气被洗去许多,整个人又恢复到毕业照上那副羞涩可爱的面容,对着孙悟空就是一个鞠躬。 晨光熹微,一双半透明的手向孙悟空伸展过来:“你好,我叫沙梧婧。不吃不喝不占地方,很高兴能和你做舍友!” vol.3猎杀 无内容 划分卷数而已 13小狗报恩 流沙大厦的事情处理得迅速得体,关音给孙悟空和白隆玛都放了一天假。 白隆玛又跑去那个高级会所逍遥了,孙悟空不清楚,对于她而言,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休息日,所谓的休息只不过是死缓。 她睡清醒过后,回了趟地下城。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天没来,她已经感觉这个地方有些陌生了。孙悟空没多想,往萤石里收了些日用品,主要就是换洗衣物等,大物件还是留在那里。公寓内配套设施齐全,搬过来也没用。 再说了,免费的东西其实最昂贵。 表面上她是靠着业绩拿到了暂时入住的资格,可归根到底能不能住下去,完全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唐森热衷于画饼,关音则明里暗里笑里藏刀,面对这样阴晴不定的领导,孙悟空还是觉得,别太松懈,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她的东西不多,衣物来回也就那么几套,乍一看或许还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沙梧婧对着她的衣柜就啧啧叹道:“小姑娘怎么不趁着年轻,多买些漂亮衣服!” 说完,又嚷着想去买点高级家具回来,这里头东西是应有尽有,可始终没有温馨的感觉。孙悟空懒得跟她掰扯,直接拒绝。 沙梧婧从灵异侦查处回来之后,整个人大变样。相貌上回归了最开始的学生气,可性格上却明显放纵许多。好像死过一两回让她成功领悟到,生命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世界就是一团包装精致的破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不如当个享乐主义的疯子。 晚上,沙梧婧问她能不能买点新鲜的食材回来,给这间房子增添一些生活气息时,孙悟空反问道:“你不说你不吃不喝不占地方吗?” “可是你不能不吃不喝呀!” “我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不用花时间整那些麻烦。” 沙梧婧冷了一张脸,女鬼的阴森气息顿时密布整个空间,起居的卧室直接变成鬼屋。 孙悟空搓了搓手,这把戏吓唬白隆玛还行,可吓唬不了她,她套上帽子就站到窗边。 “252层都炸成荒凉焦土了,你当时是要去找什么?” 沙梧婧一愣,也飘到窗前:“池骄当时说过,给我买了个礼物。我去他家找过,没看见,想着或许是放在公司没带回来了。” 她顿一顿,藏着些说不出的情绪:“现在看,估计是找不回来了,也不知道买的什么。” “是戒指,”孙悟空温声回应,“我查到在你跳楼的前一个月,他在姿穆合定制了一枚戒指。” 在沙梧婧的无言中,她补充道:“回到雷因市他一直没去取,因为你已经跳楼了。他每个月都花钱在那里存着,可是两个月前,他取出来了。” 两个月前,正好是池骄重新遇见自己的时候。言外之意,沙梧婧听得明白。 孙悟空看着她放空的神情,冷不丁地发问:“所以,生活有意义吗?” 她没有逼沙梧婧回答,淡漠地笑了笑,走向卧室。 “困了,我先睡觉了。” 沙梧婧伫立在窗前,发着呆。 那枚戒指是滚落到池骄家里的哪个角落,还是被一场冲天的爆炸磨成细小冰晶,散落在雷因市的空气中,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成了鬼魂,脚底虚浮,想要触碰任何的物件,都需要借助别人的身体才能实现。可是真情实意,她好像还没有丧失去感受的能力。。 黑蓝的天上挂着一轮残月,勾着晕开的月光。沙梧婧透过房门看了看已经躺下的孙悟空,她背对着她,明明才过了不过两分钟,她好像已经睡熟过去。 沙梧婧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迟迟地回应她。 “晚安。” 辛苦打工还是有回报的,孙悟空第二天刚到办事处,关音就告诉她,可以直接升级成中级调查员了,装备也随之得到更新。 在小小的窗洞前,孙悟空领到一柄新的更为精致的短刀,以及一副银质耳钉。 耳钉中镶嵌着一块小小的晶石,她对着手环一查询,才知道那是个信号器。使用者按压之后,晶石内便会释放出粉尘,只要沾到目标对象身上,二十四小时内即可保持追踪功能。 这是个好东西,隐蔽而实用。 孙悟空耳朵生得漂亮,尤其是一双圆润饱满的微粉色耳垂,戴上耳环之后更显得娇俏。加上她常年锻炼打斗,脖颈处的线条骨感而富有力量,直接被同学拉去做了一阵子的耳环模特。 她刚开始还很排斥,后来人家承诺给她发薪水之后,就心安理得地接下这份不怎么费力的工作了。现在更是庆幸自己有过这么段经历,不然估计这东西只能重新打造成别针来使。 不过她有好一段时间没戴耳环了,戳了半天也没戳进去。狠人有狠人的办法,她不怕疼,使劲一捅,终于将耳后愈合一点的薄膜给捅开,成功戴上。 指尖沾了一点血,她随手抽了张纸擦过。刚回到工位上等待工作派遣,就撞见惊奇的一幕。 白隆玛破天荒地在中午之前来上班了! 她努着眉毛,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目光还是不住地朝这个怪事主人公身上瞟去。 他好像在烦恼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又跑去莲花洞招惹了哪个姑娘,不然就是钱花光了,或者……浪子回头准备用心工作? 孙悟空没兴趣钻研他的心理,喝了口水准备去资料库看点文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人类乐于使用科技便利来拓宽视野,可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记忆,她相信一切储存在身上的能量,远大于各种机械所带来的便利。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坚持练习格斗与更新知识的原因。 其他都是外在的助力,只有她的大脑、她的身体、她自己,才是她所有能量的真正来源。 她撇下白隆玛,在资料库里待了一个上午。回来时白隆玛好像已经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甚至打算请她吃饭。 他小狗一样地跑到孙悟空面前,半弯着腰,与她视线平齐。 “学神,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私厨餐厅,去吗去吗!” 私厨?别说私厨了,就连公共厨房的东西她都吃得少,更别说这种私人的。脚趾头想都知道,白隆玛的消费水平,她难以望其项背,孙悟空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结果白隆玛赶在她拒绝之前就找好了台阶:“一起去吧,这回算我提前交保护费!” 孙悟空愣了一瞬,眼前恍惚有一条可怜的小狗正在冲她摇尾巴。 保护费吗?好像也说得过去。 她相信白隆玛是真的单纯想找人吃个饭,总归是搭档,多花些时间相处也没什么问题。她抬眼看了看白隆玛,小狗的眼里满是殷切期盼。 孙悟空难得松了口:“行,那就去吧。” 他们是搭了白隆玛的新跑车去的,这次的蓝银色跑车全然不若上回的鬼魅紫风骚,然而这仿佛幽灵一般的造型还是没能遮挡住他的高调。 不会是为了炫耀新跑车才拉我去吃饭的吧!孙悟空忍不住在心里怀疑。 这家私厨叫做“昆仑秋”,是雷因市名流们常来的地方。她曾经在报道中看见许多明星都提起过,预约已经排到了下一年,而且非熟人引荐不接,是个很神秘的地方。 白隆玛身为巨富的小儿子,能打一声招呼就过来吃饭,她不意外。 从外廊走到内廷的一路上,好些侍从都在跟他打招呼,对于孙悟空这样的生面孔,也没因为服饰上的低贱而投以鄙夷,反而一直恭敬有礼,看得出这里教养十分得体。 从内廷由西走,绕过层层迭迭的虚拟山水,他们终于抵达预定好的包间。这里没人打扰,白隆玛也没问孙悟空的忌口,直接将今日的菜单点了个遍,说是要请她都尝一尝。 “学神!跟你说,这里的糕点可好吃了!我最喜欢他家布斯瑶,软口顺滑却不油腻,你等下也好好尝尝!” 他一个劲地给她介绍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孙悟空没打断。她虽然对这些豪奢享受没什么兴趣,但也没不必要因此错过可以了解的机会。长见识不是坏事,万一什么时候又用上了呢? 这里的餐点礼仪甚是讲究,有些复古的作风。 孙悟空头回吃饭吃得那么恭谨,他们依照着侍从的引导,一步一步来,从饭前爽口的茶水,到正餐的山珍海味,再到饭后的甜点果品,这一顿下来,简直颠覆了孙悟空的用餐认知。 机械化时代,手工的含金量非同小可,她相信,这顿饭能花掉远超过她想象的费用。而具体金额,孙悟空无从得知。 像他们这样的常客,大多都是直接从账户上划取费用,或是干脆以人情的名义过来吃个便饭,其中大有门道,孙悟空摸不清楚,也不愿去摸。 “学神喜欢吗!喜欢的话,下回咱们再来!” “上回你从沙梧婧手底下救我,我可都记在心上!” “我有恩必报,以后好吃好喝,都叫上你!” 他说得欢快,眉飞色舞。孙悟空不知道,要是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在跟沙梧婧同居,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突然炸了毛就大喊:啊?你干嘛跟女鬼住一起啊!不怕被夺舍吗! 这个富少爷或许还会想办法,直接给她找个新住处吧! 孙悟空有些疑惑,怎么接收着这么好的资源,就养出来这样一个傻缺呢? 她清了清嗓子,特意向他解释:“上回救你,是因为你交了保护费。其次,你是我搭档。” 她想要尽可能把同事关系清算清楚,白隆玛却好像不认这一招。 “没事,收钱不办事的人多了去了。学神你保护了我,这就是事实!什么原因,根本不重要!” 孙悟空无言。这小子可能真的缺根筋…… 算了,就这样吧!她反正已经说清楚了,这冤大头上赶着送钱送吃的,她也没必要拒绝。拿钱办事就是了! 饭后白隆玛去了趟卫生间,孙悟空则是在小篆门前等他,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常娥,圆润流畅的脸颊,大杏眼小樱唇,尖尖俏鼻头,娥眉云鬓,怎么看怎么美。即便是孙悟空这样对于娱乐新闻知之甚少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隆玛从卫生间出来时就看见她发呆,当即顺着她视线看去。 “啊!常娥姐也来啦,等我一下,我过去打个招呼。” 说着,他就往前头走去,孙悟空离他们有十来米的距离,远远地看着。白隆玛此时才有了些天真纨绔之外的形象,也终于表现出难得的游刃有余。 回去办事处,白隆玛也被关音叫去换了装备,原先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最新款的机械笔。平常可以当作普通钢笔使用,战斗中则可以变化成武器,算是短刀的升级版。 他信步走来,手里拿着两支,将其中一支交给她。 “本来上午就应该配发给你的,但是东西还没入库。就说让我顺带带给你了。” 他说得轻松,但是孙悟空不信。 她明明上午就已经领到了新东西,而且这玩意儿是最新款,办事处根本就不会给中级调查员发这个。比起“上未入库”和“顺带”这种说法,她更愿意相信,白隆玛是自己充钱了! 她疑惑着眼,白隆玛还不肯坦白。对视中,关音的新消息弹了出来。 孙悟空不再纠结,插兜转身去。白隆玛还在原地,她回了头,不易察觉地笑了。 “发什么呆,上班了!” 14侦探保镖 这几天的任务显然没有前两次那样紧张,不是把强闯民宅的小妖给抓出来,就是端一个坑蒙拐骗的团伙,唯一一件算得上有趣的,或许是去化工厂调查,到底谁偷了废料出去倒卖。 调查本身没什么意思,调查出来后的结果比较有意思。 一般来说,化工废料再利用也都是逐级向下,偏偏那个妖怪倒卖出去之后,还有人能把废料翻新锻造再升级,搞点新玩意儿出来。 二十多千克的废旧钢铁,他直接从里头提炼元素,重新打造了一台不亚于市场平均水平的机械臂,白隆玛知道后震惊了好久,直接找那人开始订货。 大概又是什么轻巧便携能防身的好东西吧,白隆玛没本事,只能疯狂点防御力了。 孙悟空懒得管他那串花花肠子,清闲虽然无聊,但好歹能空出来一些时间给她养伤。沙梧婧还说,这么一路清闲下去,不用拼命就能占着房子不出手,真是赚大发了! 孙悟空不敢苟同,对于办事处来说,清闲或许意味着平安无事,可对于唐森这样费尽心思往高处爬的人,清闲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官场杂乱,想要往上升,管辖范围内既不能太混乱,也不能够太太平。太混乱说明调遣人员与安抚群众的能力不够,而太太平则无法彰显其手腕。 上周他参加安全局内部会议时,还被人家揶揄说近来工作不如灵异侦查处上心。他们上周的抓鬼业绩都直接翻倍了,而且件件都处理得当,很难不引起领导关注。 局长陆莱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散会之后还是走到侦查处处长家烨身边,邀请他共进晚餐,颇有些要拔擢他的苗头。 面对那些有着明显挑拨意味的揶揄,唐森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圆场,心里还是不甘坐以待毙,总是期待着发生些大事,盼了几天也没盼到结果,只是接到一笔意外的单子。 孙悟空和白隆玛收到任务信息的时候,有些惊奇。 他们俩大小也经手过十来起案子了,这还是头一回成了被委托人,大概的工作内容就是兼职侦探和保镖。按理说这玩意儿可以分别请人办,根本没必要找到他们头上来。 直到孙悟空看见那个委托人名字——常娥。 任务屏上的她比刚刚在餐厅里见到的要疏远冷冽一些,妆容将她修饰得更加精致,孙悟空多看了两眼。 白隆玛愣了一瞬,凑身过来。 “咱俩要不要去见一下委托人?晚上直接去她家?” 直接去还是不好,孙悟空咽了下口水:“你约吧,你比较熟。” 窜过层层迭迭的钢铁森林,白隆玛一路飞驰,抵达常娥居住的广汉高级公寓。 这里是雷因市最大的一片高级公寓,开发商就是亿达。白隆玛之前来参加过这里的开业典礼,因而有些了解。他跟常娥打了招呼,安保人员很快就放他进去。 他们跟着常娥给的地址,弯弯绕绕走了好大一圈,才到达楼下。进出楼栋需要出示身份信息,他们不便登记,常娥直接派了助理吴纲下来接他们。 200多层的电梯扶摇而上,叮咚一声,他们落脚在这视野开阔的公寓中。 平滑光整的格纹瓷砖地面在西沉的日光地下反射出粼粼波光,偌大的水晶射灯盘吊在空中,羽毛般铺展开来,隐约折射出虹彩,映在宽大而柔软的蓝白相间的地毯上。沙发上那个垂卧的人,徐徐坐起,轻纱随着她的步摇漂浮,她背对着夕阳而来,好像油画中丰腴的少女。 孙悟空一下看呆了眼,比起帅哥,她素来更欣赏美人。今天的相会,于她而言,算是工作之外一场附加的耳目盛宴。 常娥温柔婉转地笑着,挑动着眉梢,露出迷人的姿态。 “进来坐坐吧。” 她引着他们去往会客的小房间,这里已经备好了茶点,只等人光临。 “这些点心可以吗?还是需要别的?” 美人之美不止在于骨皮,声音也是蛊惑人心的重要法宝。 明明她只是普普通通一句问候,听来却有些说不出来的痒,孙悟空埋着头,透过微亮的灯光就看见她粉白色的膝盖,没来由地红了脸。 “学神,你没事吧?” 白隆玛忽然开口,将这微妙的气氛打破。孙悟空故作轻松地掩过,常娥却若有所思地一笑,将安慰说得暧昧:“如果不是感冒发烧,那应该就是没事。” 她烟波流转,俨然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轻易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论男女。 她笑着,玉臀轻置,落座在孙悟空对面。然后两指捻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得动人。 “麻烦你们晚上过来一趟了。” “没事,都知道你白天忙。”白隆玛熟稔地应答,抬了抬下巴,状态比孙悟空轻松太多。他对这样的对谈场面经验丰富,很快就占据主场。 “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下常娥姐,对于那个跟踪你的人,你能描述得更加详细一些吗?” 常娥点头,慢慢地回忆起当天的事情来。 “应该是前几天下班回来看见的,当时天太黑,样子看不太清楚了。” “但是他个子很高,可能有两米多,身材也很健硕,头发是深色的,偏黑,很长很乱,有点像炸毛的公狮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睛很大,看向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害怕。” “哦!还有,他呼吸声比较大,当时不知道他是感冒还是怎么了,我是听见很奇怪的喘气声,才注意到他的。” 她尽量详致地描述着,可当时天色太晚而她太累,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么多。 “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你们小区安保很严格,他应该跟不进来吧。” “就在小区门口的护墙边上,他躲在草丛之后。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在等人或者跟谁恶作剧,后来他连这几天都在那里蹲着,昨天还上来拉了我,说是我的老粉丝,想要跟我单独吃饭,甚至准备动手,我反抗比较激烈,他可能也怕被人抓到,所以跑了。” “对了,他拉住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鼻间有一道水平的疤,差不多有一指长呢!” 私生饭?孙悟空脑海一下蹦出这个词。 这种情况在娱乐行业中并不少见,只是现在对于个人隐私的保护增强之后,少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还能堵到高档小区门口来劫人。 怀着疑虑,孙悟空问:“为什么不报警立案?” 常娥敛眉,纤长的睫毛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扑闪着,藏着太多星星点点的情绪,难以捉摸。硕大的龟背竹从墙壁中延展出来,叶尖悬在她的肩侧,好似要去亲吻她的香肩。 她却只是伸手拎了下肩带,而后双手交迭,得体而礼貌。 “总归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说到底也是因为喜欢我,我不想太为难他。但是,还是希望能把这个人找出来,我的团队也比较好做防备,不然会一直因为这件事提心吊胆的。” 她说话时始终温和有礼,很难叫人去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既然都已经堵到家门口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宽容大度?孙悟空保持着警惕。 白隆玛嚷声就笑:“常娥姐你还是太心软了!不过别担心,我和学神一定会帮你把那个跟踪狂抓出来的。” “学神?”常娥笑得微妙,挑着眉的眼睛闪出微不可见的光。 “对啊!”他颇为得意地昂着头,大拇指往外一甩,指向孙悟空,“我们学神几乎门门满分,创下机械系有史以来的最高绩点!人家大企业都争着要呢!还是学神有奉献精神,跑来事业单位造福我市百姓!” 他说的虚虚实实,骄傲的神态仿佛是在夸耀自己。常娥免不得被他逗笑,也朝着孙悟空投去一个赞赏的表情,孙悟空面不改色地接着,也礼貌地回应一个点头。 孙悟空赶着回家,常娥没留他们多久。 夜幕降临后的广汉小区显得更加梦幻,拔地而起的高楼直冲云霄,仿佛登入仙境。从大门出来,孙悟空特意叫白隆玛压制本性,开慢一点,然后扭头就去回望那一撮不足半身高的野草杂堆,若有所思。 白隆玛带着她慢悠悠地夜游了一趟雷因市,光污染击落夜空的点点繁星,坠落在地上成了灯红酒绿。街边好些人闲散游荡,偶尔发出醉酒般的高呼,被飞驰而过的引擎声盖过。 孙悟空靠着松软的椅背,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隆玛握着方向盘,瞟了一眼,默默按下音乐播放的按钮,给她放了一首门德尔松e小协。她愣了一瞬,没有阻止,一路听着这首曲子回了家。 孙悟空刚开门,沙梧婧就扑上来说她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加班了。 白隆玛看见这个漂浮不定的鬼影就往后退了两步,发着抖,打算把那支桃木剑取出来防身。 “她现在是我室友。”孙悟空喝了口水,冷不丁地驱散他的恐惧。 这一解释更令白隆玛惶惑:“学神你没地方住我给你找嘛!干嘛找她当室友啊!她这么个孤魂野鬼难道能给你摊钱吗?你不如找我给你当室友啊!” 果然,跟她之前预料的反应一模一样。 孙悟空微微笑开,拿起沙梧婧之前的理由反驳他:“那不一样,我养不起你,她不吃不喝不占地方。” 她说着,一下瘫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什么,明明今天脑中疑虑还很多,可就是觉得又累又困。 难道是太久没认真上班了,产生出惰性了? 她脑袋耷拉在沙发靠背上,白隆玛和沙梧婧还在不止休地争论着谁更适合当室友。听着这高亢而规律的互相嘲讽的声音,孙悟空感觉像被下了迷魂药,很快就昏睡过去。 均匀的呼吸响起,争吵的两人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 沙梧婧举起一指立在唇间,指了指孙悟空。 白隆玛摊开手,发出气声:“在这里睡?” 沙梧婧耸肩表示无奈,白隆玛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上前两步就打横抱起孙悟空往卧房走去。她浑身肌肉,可还是掩盖不了体重轻的事实。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侧,给她掖好被子。本来以为孙悟空会很警觉,没想到半点反应也没有。沙梧婧看着他的动作,满意地点点头。 他蹑手蹑脚地从床沿走向沙梧婧,回过头去又饶有兴味地看了孙悟空好久,确认她已经熟睡才关了房门。 “小子,还算有点风度!”沙梧婧揶揄着。 白隆玛抱起双臂就自得起来:“我看,学神还是找我当室友靠谱!” 15孜孜查问 这一觉,孙悟空感觉睡了好久。 早上起来时都快过8点,沙梧婧直问她昨晚到底是去哪里发疯了。她掐着脖子,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身体还是有些沉重。不晓得是不是上回打了一架,伤还没养好的原因。 她从来都皮糙肉厚,直接将这种可能排除。 白隆玛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早上九点就跑来找孙悟空。 他拎着满手的早餐,有包子豆浆也有面包牛奶,一骨碌全放在餐桌上,问她要吃哪个。孙悟空看都没看,从冰箱里拿出前几天没吃完的小面包:“我吃这个就行。” 他有些失望,想要劝劝孙悟空吃点新鲜的,到了嘴边又变成一句委屈的“那好吧……”,随即坐下开始填自己的肚子,香味在这个不大的公寓中四溢,馋得沙梧婧问他,能不能给自己烧个肉包子。 白隆玛有些无语:“……要不要顺带给你烧点奶喝?” 沙梧婧乐得拍手:“好啊好啊!” 孙悟空坐在餐桌边上细嚼慢咽,脑子里无数次闪过昨天的光景。忽然找到了什么灵光,她把手里剩下的两口迅速吃完,起身就往门外走。 白隆玛没跟上她的进度,呛了一口:“去哪儿?” “还能干嘛?去当保镖。” 白隆玛飞快嚼了两口,跟着她出去。剩下的早点通通摊好在桌上,沙梧婧只能干瞪眼。 早上10点,他们到达片场。常娥最近在拍一部爱情喜剧,天天都扎根在这里,偶尔没有戏份时就回家好好休息一次。 白隆玛谨记“开慢一点”的教诲,抵达片场时,这附近已经埋伏了好多粉丝。 常娥自出道以来就影视歌叁栖,火得不行,每回拍戏总有些大款粉丝跟在边上陪着。说好听一点是支持与喜爱,往难听了想就是没事闲的。 孙悟空并不鄙夷这种追星行为,人喜欢为自己找一个值得仰望的道德楷模又不是什么大罪,顶多就是费钱费时间,她自己懒得在上面耗费那些精力而已。 他们提前给常娥通了消息,由吴纲带着,从小道进入场地之内,将外围潜伏的一切喧闹直接隔绝,一下落了个清净。 孙悟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哪哪儿新鲜,白隆玛却不以为意。 常娥这次的对手男演员叫侯逸,还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不知怎么就搭上这么好的橄榄枝。吴纲在一旁给他们介绍今天的行程,孙悟空听了个大概,跟预料的也没什么分别。 “我们等会儿这一条拍完还有两条,然后能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今天她的戏份重,估计要拍到半夜两叁点去。还是麻烦两位多多关照了!” 他说着,给他们一人递来一杯水。在剧组人员的呼应下,很快又跑去打杂。 孙悟空默默地观察着整个剧组的人员,并没有发觉常娥所说的那个彪形大汉。 “好!这时候镜头会慢慢推进!常娥,你把动作再做得欲说还休一些,对!对!摸他的脸,轻轻地摸!侯逸你就以退为进,勾着她吊着她,对对!” 导演的指导声音不小,孙悟空没忍住往那边看去。 两个半露身躯的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缠绵,汗水湿了发更湿了身。透过镜头,她看见常娥的气息喷薄在侯逸胸口时,侯逸不经意地微微抖动,喉结也清晰可见地开始翻涌。 昏黄的灯光打在侯逸的后背,却映照出常娥楚楚可怜的一只眼。 那只眼睛明亮而含着秋波,好多说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好像只等着别人去问询,去探索。下一秒,她看见侯逸钳住她的双手,在常娥的半推半就中狠狠地吻了上去。 右腿一抬就抵住她的下体,她轻呼一声,半透明的薄纱将雪嫩的肌肤衬托得更加诱人。她的肩带也顺势滑下,露出若隐若现的软胸,空气中好像掺了酒精,酿得人发晕。 “咔”地一声响起,一切戛然而止。两名演员快速地回归到正常的社交距离中。 远远地,孙悟空几乎能确定,常娥现在脸上一定是两抹酡红,晕染在她的白嫩肌肤上,好像雪里开了两朵红梅。侯逸的表情则是有些难测,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跟这样一个大美女拍亲热戏,想要压制本能冷静下来,恐怕也很难。 演员还真是个辛苦的职业!孙悟空心中暗想。 在下一场戏重新开拍之前,她和白隆玛到了片场之外溜达。 这里的安保也远比她想象中要严格许多,没有工作证或者特定的工作人员带领,很难自由出入其中。 常娥的粉丝们还蹲守在各个角落里,期待着能够一睹女神芳容。孙悟空漫不经心地绕着他们走了几圈,盖上帽子就想装作路人,上前随便跟人家聊聊。 还没等她迈出几步,白隆玛就拉住她:“学神你干嘛?” “聊天,问点事情。” “啊?哪有你这么上去聊天的啊?”他惊讶中带着明显的嫌弃,在世态人情的应对上,孙悟空显然不如他灵活,只能依着他的办法来。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挽住他的胳膊,露出假情假意的笑:“好啊,那就靠你了,白聪明。” 绵里藏针,笑中带刺。白隆玛还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为着这一次的占得上风而欢喜。 “没事!包在我身上!” 他端正姿态往前走去,恍若一个叁好男友,对着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就开始打招呼。 白隆玛虽然在学业上不太靠谱,但自小养在富贵池中,少爷做派还是养得足。再加上他样貌出众,虽然白面了些,可眼睛又圆又亮,跟初生的小狗一样,几乎人见人怜,那被他拍打的小女生本来想要骂两句,一看是帅哥就变了语气。 “你好,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我和我……朋友路上看见好多人都在这里蹲着了,想问问你们在看什么?” 他含着笑,笑眼里是百分百的单纯天真,这种与他本人形象完全不符的做戏,他信手拈来。小姑娘看他这么礼貌客气,也没藏着掖着:“蹲姐姐呢!常娥姐姐在里头拍戏!” “常娥?女明星常娥?” “对呀,我们姐姐最近拍电影,到时候上映了希望你们能关注一下!”她顿了顿,看向被帽子盖住的孙悟空,又补充一句:“是爱情电影哦!应该很适合睡前一起看!” 白隆玛赶紧咳了两声,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们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啊?” “姐姐之前有发公共行程的通知,不过最近没发,我们都是老粉,所以知道的门路比较多。” “是专门给老粉透露消息吗?” “也不是啦!就是认识一些工作人员,而且明星粉丝互相之间也会了解,明星本人有合作的话,就多关注下对方的动向啦,很容易推出来。而且老粉之间,很多都认识,大家情报共享!” “你们是本来就是朋友吗?还是追星认识的啊!” “线下聚会认识的,都是姐姐老粉。” 看她没什么戒心,白隆玛又问:“那还挺好的!能认识新朋友!不过我一路上看过来,好像没什么男粉丝呢!我一直以为女明星男粉比较多来着。” “也不一定啊,姐姐有男粉,男粉还不少,老粉里头好多都是男的。” “那你们也都互相认识吗?” “大部分都认识吧,出名一点的都认识,不过单打独斗的就不清楚了……大家人都挺好的,处着处着就成朋友了。” “这样啊,那你们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吗?这么等着会不会很辛苦?” “还好吧,一边聊天一边等,有什么累的?等多久谁也不清楚,片场都这样,没什么标准时间计划的。不过啊,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看美女更幸福的事情了!” 她一脸幸福,孙悟空拧了下白隆玛胳膊,想让他直接开口问问那个彪形大汉的事情,白隆玛却拉着她就退场,临走之前还把兜里揣着的两块糖给了她们。 本来是担心孙悟空又累又饿才带着的,现在一看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场。 关于那个神秘跟踪者的事情,几乎没有套出来。但是他们好像可以确定,至少蹲守在这里的人群中,应该是没有他,而那些所谓的老粉大粉里,可能也没有。 如常娥描述,他真要长得像一头站立的炸毛雄狮,怎么会没有人注意到他呢?孙悟空实在想不明白,她觉得有必要再找机会问一下常娥了,那样的环境中,记忆出现偏差,也未必不可能。 在等待的间隙,他们把广汉小区门口的监控盘查了一遍。常娥说的那个位置是个死角,监控里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她往那个位置走过去,然后慌慌张张地又重新跑进画面当中。 画面之外的那个男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又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 孙悟空越看越头疼,喝了口水清醒脑子。 片场的工作还没有停下来,刚刚还在羞涩难耐的两位演员,现在已经发展到亲密无间的程度。只不过,好像侯逸比常娥入戏更深,有些情难自禁了。 最后一场戏拍完是半夜一点,常娥直接累趴在保姆车上,她吃了颗巧克力才感觉精力重新集中起来。 明天上午没有她的戏,比起睡在酒店,她更愿意回家躺着。时间有着残酷的单向性,她已经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有精力了。 白隆玛跟在她的车后面,拧着眉,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情。孙悟空没憋着,开口就问他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 “想不起来,但是今天好像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相处了个把月,孙悟空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记忆上的不定时抽风,懒得去猜。驶向广汉小区的路上,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同行的车辆,想从里头查找出一些符合描述的身影,结果仍旧是徒劳。 最后停留在小区门口时,那个应该藏着跟踪者的位置也是空荡荡一片,这令她有些失落。 是忘了来?是不敢来?是没时间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她总得有点切实的依据才能查找到这个人的身份信息,眼下手头空空,单凭受害者的描述来确认目标人物实在太难。雷因市人海茫茫,她似乎只能把沿途录像看个遍了。 最笨的法子有时候也最管用,她叹了口气,确认常娥平安回家后,她决定自己也会去通宵。 漫漫长夜,从头筛选下来,应该能察觉到一些踪迹吧! 16风吹草动(补更0701 孙悟空忙活了一晚上,眼珠都凹陷下去。常娥描述的那个男人的踪迹没找到,不过意外发现了一些别的线索。 她努力理清着自己的思绪,思考其中这些不合理的缘由。白隆玛的消息就传送过来,他冥思苦想大半夜,终于把那件不对劲的事情给想了起来,进一步佐证了孙悟空的猜疑。 关于这些异样,他们并没有直接找当事人求证,而是久违地联系了已经被放出来的朱刚烈。 朱刚烈开口就说想喝酒,白隆玛乐意请客,最后他们约在了莲花洞的201层见面。 他晃晃悠悠地就从电梯里走出来,带着满身的丧意,孙悟空直接判定他这段时间大概过得不怎么样。 “老朱,这边!”白隆玛举起手,打了个响指,“想喝点什么?” 朱刚烈对酒类并不精通,只是沉迷于酒精带来的麻痹感。他没挑,白隆玛自作主张地给他点了瓶陈年酒酿,说是让他一醉解千愁。 “先说事,再喝酒。”孙悟空止住白隆玛给他倒酒的手,“说完事,喝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管的。” 朱刚烈失意地笑了笑,看向白隆玛。白隆玛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在孙悟空的注视下识相地收回,笑得大方:“学神说得对!听我们学神的!先说事!” 朱刚烈不甘地叹了口气,问孙悟空到底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孙悟空没多说,只把常娥的话转述给他,问他到底认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朱刚烈愣了好久,仰天思考,怎么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脑子里是没印象,你要是愿意付费, .我可以帮你查查。” “老朱你还有这人脉呢!” 白隆玛忽然戏谑他,朱刚烈没反驳,又是一脸失落。白隆玛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主动询问,朱刚烈才慢慢悠悠地说出这难过的原因。 “常娥,你们认识吧!她最近跟人家拍亲热戏了,我从粉丝群里看见路透了,那小子油头粉面的,哪里配得上常娥妹妹!” 孙悟空和白隆玛当即愣住叁秒,谁能想到这头死猪还追星呢,追也就罢了,还当上男友粉了。惶惑之际,孙悟空更觉巧合,扬了扬下巴就问他已经追了多久了。 朱刚烈也没遮掩,伸出手就将五指张开。 好家伙!常娥出道拢共也才六七年,他这也算得上老粉了吧! 白隆玛心血来潮:“你在粉丝群里什么地位?” “大小也认识不少人呢!” 朱刚烈头回撞见愿意跟他聊美女的,一时兴起就多说了几句。宅男挚爱也就意淫幻想,孙悟空趁热打铁:“刚让你找那人,之前骚扰过常娥。这样说,你能找着吗?” 朱刚烈笑容凝住,顿时转化为愤怒:“能找着吗?小妹妹瞧不起谁呢?他就算住阎王老爷那儿我也能给他挖出来!” 一句话扫去之前的所有阴霾,孙悟空和白隆玛万万没想到,最重要的一环竟然是落在朱刚烈的身上。他拍着胸脯就立下誓言,有晃晃悠悠从这里出去了,只不过现在是义愤填膺。 “诶!老朱!酒别忘了拿!” “办完事儿再喝!”他说着,扭了头,“” 孙悟空和白隆玛转头又去给常娥当保镖,只不过这回没有再对周围的环境重新调查。 片场的安保设施齐全,工作人员又多,但凡出点岔子都不可能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孙悟空把心放到肚子,专心去解决早上的疑问。 白隆玛暗戳戳地遛到摄影机边上,去观察今天的做爱戏份。制片人和导演都认识这位小少爷,也就没阻止。 常娥私下里是怎么样,白隆玛不清楚,可依据他的认知来看,镜头里的她一直都是玉女形象,温婉大方,偶尔有些小姑娘的娇俏。 这回接的角色却大有不同,热情放纵,不顾一切。他之前还觉得这样浪荡又拉扯的戏份对于她来说,或许还有些难以适应。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她太懂得在氛围中制造一种性张力了,侯逸用强她更强,侯逸示弱她更弱。每一次的交手对戏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也不知道是经验所致还是本性如此。 他看着常娥细长圆润的手指在侯逸背上盘桓,拉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红纹,娇喘在狭小逼仄的空间中弥漫开来,游荡在整个拍摄场地。 白隆玛有些心虚,回望一下正在用心工作、和光同尘的孙悟空,喉结翻涌。 算了!还是别看了! 他重新回到孙悟空身边,坐下,往她的正在看的一段影像望去,有些疑惑。 “看这个干嘛?” 这是广汉小区内部的一家咖啡厅,白隆玛对此有印象。之前他去广汉小区参加party的时候,还在那儿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所以印象很深刻。 “你认识她?”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影像中正在跟常娥对话的女人,孙悟空直觉他们之间应该有些渊源。 “漂亮女人谁都爱看,我也就打过照面而已。” “这家老板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没有,不过应该很容易拿到。” “那你问下他,这个姑娘今天上不上班?” 白隆玛摸不清她的意图,可他从来也就没摸清过孙悟空的意图,所以也不多问。吩咐下来的事情,办好就是了,讨好学神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日后多张靠谱的保命符。 他坐在一旁就开始打听,孙悟空终于停歇下手里的动作,抬眼去看白隆玛。 她忽然觉得这人其实有时候还挺有用的,虽然当面的打斗总是躲在一旁,可日常调查中似乎也出过一些小力气,要不是常年吊车尾,凭借他的家底实力,大概能混个比机械办事处调查员要好太多的职位吧! 她把水杯递到他身前,白隆玛倚身过来,喝了两口。 “她今天没上班,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月前就辞职了。” “辞职?” “嗯,辞职理由写的是想回家睡个好觉,一看就是敷衍,具体为了什么都不清楚。” “别的信息有么?” “联系方式有是有,只不过好像她已经没在用了。老板不太舍得她离职,毕竟漂亮女孩总是招客人喜欢,她走了之后好多客人都惋惜呢!” “叫什么名字?” “我让他把信息调过来了,你等等。”他掏出手环,点开那个女生的个人档案:“喏——扈雨眠,嘿!名字跟脸蛋一样漂亮!” 他们俩对着那张照片就欣赏起来,白隆玛一脸心动,还评价道“这脸蛋不当明星可惜了”,孙悟空却只盯住照片上的那双眼睛,怎么也挪不开神。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常娥披了条毯子就从那边走过来,她的这条已经通过,可以休息一会儿。 白隆玛转头过去就要回复,孙悟空抢先一步关了他的屏幕,答道:“办事处新发的公文,我们俩一块儿研究一下。” 说着,她在白隆玛的疑惑中起了身,走到常娥身边,背对着他,看向片场里正在准备置景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你们这一行这么辛苦吗?” “都一样,各有各的苦。” “今天晚上还要熬夜吗?大概几点收工?” “今天快些,十一二点吧,应该就能结束了。”她莞尔一笑,“你们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的,我这里还有吴纲,不用担心。” 孙悟空看着她的笑脸,温柔似水,珠圆玉润的声音柔情而魅惑。此刻的她正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犹如画作中的雍容少妇,发丝迷乱成柳叶,胸前是若隐若现的好春光,我见犹怜。 “没事,我就确认下时间,等会还是要送你回去才安心。” “那就辛苦你们啦!” 夜里十二点,他们依照约定好的将常娥送回广汉。 临行前,孙悟空破天荒地喊了声口渴,白隆玛下意识就要请她去莲花洞快活一夜,被孙悟空一记眼刀刹住,转而咽了咽口水:“广汉里头有家好喝的咖啡厅,咱们进去点一杯再回去吧!” 他们俩随即就下了车,跟着常娥进了广汉。 “晚上喝不怕睡不着么?”出于礼仪,常娥陪着他们去到咖啡厅。其实主要还是白隆玛忘了它在第几层,也记不住确切的位置了。 孙悟空点点头:“我们等会回去还要加班,刚好需要这个。” “这么晚还加班?是因为我的事情吗?那个男人有线索了吗?” 白隆玛接过两杯咖啡,用袖口擦去其中一杯杯壁上的水珠,递给孙悟空,眼神则是看向常娥:“还在找呢!常娥姐,你别着急!没找到之前我们不会跑的!” 说着,他对着吸管啜了一口,冰凉的温度直窜脑门,引得他太阳穴发痛。老板看着他,笑了笑:“您慢点儿,太冰了容易头痛。” 白隆玛抚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喝太急了!你们这儿之前不是有个漂亮姑娘吗?怎么没看见啊?” “她离职有一段时间了,别说您想她,我也想她,好多人都想她呢!谁让她长得漂亮嘴又甜呢!” 他们打着笑,孙悟空将冰咖啡抱在胸前,再度泛出来的冰珠碰湿了她身前的布料。 “真的很漂亮吗?”她抬眼就去看常娥,轻轻发问,带着女孩之间讨论他人外貌时特有的亲昵。 常娥像是被她的突然一声惊醒,延迟一瞬才缓缓点头;“确实不错。” “有你漂亮么?” “这就要看你的品味了。我觉得她是年轻女孩独有的漂亮,就跟你一样。” 她将话头重新拋回到孙悟空手中,没有再接下去。 出身富家的子女说话做事常常滴水不漏,像他们这样在名利场中滚打的人更是如此,孙悟空不期盼能从她嘴里在获得什么有价值的新信息。道别之后,离开广汉。 抵达孙悟空的公寓前,朱刚烈的消息从手环里弹出。 几个连续的感叹号彰显出他的兴奋,而后连缀的省略号又显示出他的迟疑。 “我找到了!!!!是不是他!!!可是……我问过了……他最近老实得很,什么也没干啊!” 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叫做牛摩望,一头爆炸般的卷发占据所有的目光,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中发亮,身形高大如山,步履坚硬如石。单从相貌上来判断,跟常娥所说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孙悟空不好轻易下判断,又让朱刚烈想办法打听他最近出没的场所,准备明天直接去踩点。 本以为这死猪还要跟她讨价还价磨个休息时间,谁知道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看来,这偶像的力量实在有些强大!就连扎根在骨子里的惰性也能磨去一二! 17一触即发 第二天轮到常娥休息,孙悟空按着原定计划直接将她约了出来。 离她家半小时车程外有个叫做“积蕾乐园”的游乐场,最近因为在翻修,没什么人光顾。白隆玛以带她放松的缘由将她约去那里。 常娥今天穿了身略微休闲的衣服,荷叶边的蕾丝点缀在她的腰际,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紧身的牛仔裤没能掩盖她的风姿半毫,反而显示出诸多更为隐秘的妖娆与魅惑。 她原来就是这样的韵味吗? 孙悟空远远观望着,等待她步履轻嫚地向她走来。 “明天这里就翻修了,今天请你过来放松一下。” 白隆玛上前半步,问她喜欢玩些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白隆玛提前跟运营经理打了招呼,将翻修日期提前了一天,把整座游乐场都空了出来。此刻这里四下无人,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负责操纵机器。 孙悟空也没怎么来过这样的地方,跟着享了下乐。冲天的云霄飞车与在虚拟的海水中摇摆,犹如一条海中巨怪,将白隆玛的胃内容物全部搅乱;真假混杂的4D鬼屋里窜出来一群面目狰狞、眼睛暴突皮肤剥落、五官四分五裂后又重新组合,白隆玛当场就吓得尖叫乱窜,让孙悟空好好保护自己……那些身为机械系学子早该适应如日常的景象,他还是没能习惯下来。 每每到达一个新的场景,解锁一个新的道具,总是要惊慌失措成一条咆哮的疯狗。 孙悟空看着好笑,可好笑之外是冷峻,因为,从小从温室内培育出来的花骨朵常娥不曾流露出分毫的恐惧与惊异。 “你不害怕吗?” “都是假的。而且你们不是会保护我吗?” 她回答得得体到位,让人挑不出错。她们坐在空无一人的餐厅前,等待白隆玛取餐。沉默之中,常娥望向窗外,孙悟空又忍不住去观察她。 她真的很好看,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那种好看。 饱满的脸颊使她流露出孩童一般的神情,而微卷的发梢又将这种幼态衬托得成熟。两种极端的状态混合在一起,塑造出她特有的魅力。 从容、温和又活泼,好像莫奈那幅《撑阳伞的女人》,模糊的面庞更具遐想,显得美丽动人。 见过她之后,孙悟空常常会想起他们在会客室里,她披着轻纱睡衣的丰腴体态,在野蛮的龟背竹下流溢出相互拉锯与吞噬的欲望之美,而她自己,是观赏这幅生动画作的幸运观众。 一如她现在凝视常娥一般,越是想要探究常娥的目的,越是没法将目光从她的美貌上离开。 餐点准备的时间长,白隆玛怕她们俩饿肚子,从兜里掏出来两块巧克力,分别给了孙悟空和常娥。 常娥笑得温婉淑良,撕开包装纸就咬了一口。在她咬下的一瞬间,孙悟空和白隆玛脸色都不对劲了。像是疑惑更像是笃定,她捏着那一小块就放下。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脸上没有,可是心里有。孙悟空敛眉,冷着眼,再没了先前欣赏的心情。 “为什么骗我们?” 常娥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你不是常娥,真的常娥在哪里?” 她一句轻轻的问候掷地有声,迎着凉爽的空调风送进她的耳朵。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依旧不愿承认,表情实在无辜。 白隆玛站在桌沿,双手撑在桌面上,抬着下巴就指向刚才那块递出去的巧克力:“喏——常娥姐不吃这个。去年在酒会上她不小心吃了两口,浑身就开始红痒了,这体质总不能转换得那么快吧!” 他笑了笑,故意说得轻松诙谐。可气氛愈加严肃,“常娥”还想再做狡辩,话却哽在喉咙里,被孙悟空截断。 “或许,我应该叫你扈雨眠?” 对面的人震了一震,捏住茶杯把手的手指也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她抿着笑,当场就将茶杯抬起。茶水在空中凌乱成一张半透明的水镜,被孙悟空晃着身子躲开。 她想要逃!转眼就迈出了位置,往门外跑去。 孙悟空推开白隆玛,叁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冲。她反应很快,在她举起茶杯的一瞬间就已经取出短刀,甚至都没有变形,追赶上扈雨眠背影的那一刻,笔尖也正好对准她的腰腹。 “现在是刀,等下也可以是枪。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孙悟空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早就习惯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威胁。扈雨眠咬咬牙,主动配合她往回走,却在孙悟空收刀的霎那再度往门外冲去。 孙悟空叹了声气,抬脚就是一记上踢,停在她的脸前,只差毫厘。 “你这么漂亮,脸没了不划算。” 她说着,盯着扈雨眠往回走,停在半空的腿也慢慢落下。座位上已经不见白隆玛的身影,孙悟空定睛去看,才发现这个心大的冤鬼跑去领餐了。他端着餐盘就走过来,笑得没心没肺。 “吃饭最重要,咱们边吃边聊!” 白隆玛听了孙悟空的话,坐在扈雨眠身边,堵住她的逃跑去路。孙悟空也没多说,对着餐盘就吃了起来。扈雨眠看着他们俩,越看越觉得这对组合有些毛病。 说是吃饭还真吃起饭来了!上辈子是饿死鬼吗? 她简单吃了两口,味同嚼蜡,抿了抿嘴唇就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和常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伪装得如此精妙,就连她的助理都没发现出异常,这个素未平生的小姑娘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孙悟空放下筷子,咂吧一下:“你是擅长易容化妆,可是每个人的面部肌肉走向是不一样的。你学得再像,也不可能是她,况且,你还有些地方实在没学到位。” 她看了看桌上那颗未吃完的巧克力,挑了下眉。在扈雨眠的意料之外,孙悟空又道出一个白隆玛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能装得这么精妙,显而易见,你不是人类。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只狐狸。” 如果不是那次困倦醒来后,沙梧婧问了句“你怎么一股子中了狐媚的感觉”,她大概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教科书上写,狐妖善易容换面,行魅惑之术,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沉沦在她的美貌中,从而为她掌控。万物生灵,不论男女。 白隆玛是,吴纲是,就连孙悟空自己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差点爱上一个女人。 她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更何况,哪有妖怪化身人类,上赶着找机械办事处帮忙的啊? 扈雨眠轻笑,犹如玉铃:“不愧是学神呢!” 她借着白隆玛之前的称呼打笑,孙悟空却没有展露出一丝笑意。 “你取代常娥取代得如此成功,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没有自投罗网,只是我运气不好,被你们识破了而已。”扈雨眠笑得张扬,流露出本性,不再去学常娥那似笑非笑的仪态。 “你本来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找那个男人?” 扈雨眠有些沉默,有些纠结:“因为……我找不到他了。” “找他干什么?” “找到他,我才能找到……找到常娥。” “找常娥?”她不是就想取代常娥吗?那常娥消失了不是更好吗? 扈雨眠点了点头:“我猜你们已经查到了那个男人,不然应该也不会跟我摊牌。” 她清了清嗓子,犹豫着轻启朱唇。孙悟空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是共犯。 故事的发生很简单,一个大明星和一个咖啡店店员在某个夜晚相遇了,她们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积累出感情。小店员倾慕大明星的美貌,更向往她那种光鲜亮丽的生活,于是联合她的情人一起,编织出一张诱拐的大网。 大明星最后会死无葬身之处,而小店员则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大明星。 他们起初的谋划进行得很顺利,小店员当明星,情人则收钱办事。只是,这场两心不同的诱拐只成功了一半。 情人看上了大明星,不肯将其交出,而小店员生活在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惧之中,只能向他人求助,找到他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抹去隐患。 “我自以为技术精妙,没想到还是会被人发现。”扈雨眠有些不甘心。 “风过留痕,事情只要做过,就不会永远藏住。” 对于扈雨眠的说辞,孙悟空半信半疑。她唯一愿意相信的是,这个计划真真正正的存在过。 早上,朱刚烈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将耳环上的粉尘趁机沾染到牛摩望身上,现在想要追踪是易如反掌。可是,扈雨眠该怎么处理呢? 她是颗利弊明显的棋子,带着她一同去,大概能分散牛魔王的注意力,然而也可能给了她机会找到常娥的住处,趁机杀掉她。 要想让她帮忙又不让她借机生事,那就只有拿捏她的短处,让她没法反抗了。 世间人有诸多软肋,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性命。 “等下你跟我们一起去找牛摩望。” 一起去?白隆玛神情惊讶,他真是搞不明白学神在想什么!不管她能不能杀了常娥,带上一个明显不是同一边的人一起出任务,就是给自己增添风险啊!万一这家伙当场反水,又被情人蛊惑了呢!倒时候孙悟空有本事保住性命!死的可就只有他自己啦! 不行!他坚决不同意! 他眼神坚定地盯着孙悟空,孙悟空理都没理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轻蔑地看向扈雨眠。 “刚刚吃的巧克力好吃吗?” 她冷不丁地一问,白隆玛根本不知所云,扈雨眠却慢慢瞪大了眼。 “办事处里歪门邪道的东西多,你觉得这进嘴的东西里,我们会加点什么?” 孙悟空不常笑,偶尔抿嘴已经是最大的善意。眼前她笑得温婉,人畜无害,可白隆玛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怎么学神心眼儿那么多啊! 从白隆玛的表情看来,扈雨眠很难相信她的话。孙悟空却表现得不以为意,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另外那颗巧克力:“两颗都有毒,避免你漏网。另外,办事处这种不人道的地方遵循的解毒方针是以毒攻毒,办完事,我手上这颗就给你!” “不相信或者不答应也没关系,”她起身就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说,“这个城市下水道很复杂,冲进去了你可就找不到第二颗了。” 扈雨眠感到一阵恶心,浑身开始发抖,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孙悟空所说的毒物效果。孙悟空的脚步声轻快,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她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走去,心里越来越慌。 在孙悟空即将迈进卫生间的那一瞬间,“我信!我和你们一起去!”她高喊出声。 孙悟空缓缓回头,一脸冷淡地看向已经失了力的扈雨眠,又慢慢走回到她身边,当着她的面将那颗解药收入到萤石之中,而后露出微笑。 “合作愉快。” 18千钧一发 手环上显示的定位快要靠近地下城,孙悟空对这里的路段熟悉,一路走得飞快。 妖怪大多的经济能力有限,聚集在城市边缘,更多的,还是在流浪。 白隆玛看着定位到的这幢破居民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就去骂扈雨眠:“古人都说金屋藏娇,藏娇藏到这种破地方的情人你也看得上,白瞎你这张脸了!”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高大的建筑之外,破旧的居民楼在夜色中摇坠,阴森而诡谲。四处都是猖獗的蚁虫蟑螂,水滴作响打在地上,穿堂风鸣啸如魃,更烘托出鬼片一样的气氛。 扈雨眠没来过这儿,只觉得肮脏。白隆玛却越看越心慌,不由得更加贴近孙悟空一些。 他们只能确定牛摩望的位置,很难知道常娥到底是不是也被关押在这里。孙悟空想了想,二话不说就打算装成送外卖的去敲他的门,扈雨眠直接拉住她。 “他戒心很强的,外卖的衣服你都没有,很容易被怀疑。”她说着,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直接看到内部情况就好了……” 一筹莫展之际,白隆玛幽幽开了口:“那个……这个行不行?我前天刚买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萤石里取出来一个物件,只有小拇指指甲盖的一半大小,孙悟空和扈雨眠凑过去一看,是一只银黑色的小苍蝇。 “咦——好恶心,你怎么还买苍蝇啊!” 扈雨眠缩着脖子就往回躲,白隆玛连说她没见识:“这是只机械蝇,跟我手环配对之后可以直接共享视角画面,跟这地儿的环境就是绝配!好吧!” 他有些不屑,又去看面无表情的孙悟空,有些紧张。 “学神!苍蝇视力很好的!咱们试试吧!” 他抿着嘴,迟疑得可怜,终于等到孙悟空的应允,当即就开始操作起来。 这玩意儿他也才到手,根本就玩不顺溜,好不容易知道怎么操控飞行了,结果又没明白到底怎么转向,那只苍蝇好几回生生撞在了墙上,扈雨眠捂着嘴就还以嘲讽。 “不会就早说!让你学神上手早就完事儿了!” 白隆玛有些尴尬,看看孙悟空。孙悟空没打算接手他的工作,既然是搭档,在这些普通操作上多练练手也没什么坏处。她使了个眼色,让白隆玛别分心,继续尝试。 白隆玛好似得到安慰,手心都是汗,搓了搓手又试了一下,总算找到感觉。 那只小苍蝇直接趴在了8楼的窗口,面向牛摩望所在的位置,将整个房间的情况一览无余。 孙悟空观察着屏幕上的情况,随着苍蝇视角的转动,她终于在衣柜半掩的柜门之下,发现了一只纤弱玉足,如果没猜错,那常娥应该是直接被关进衣柜里了。 她没有急着往前冲,人质没有危险的话,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白隆玛多参与一下。于是,在他的操纵下,那只小苍蝇从窗口的一个破洞潜入,将整座房子的构造直接摸了个遍。 孙悟空心里大概有了底,点点头,叫白隆玛准备撤出,同时辅以一个慰心的眼神。 做的还不错!大概是这个意思。白隆玛干劲直接上来了,就差请缨跟她一块上去降妖了! 孙悟空大概思索了下方案,决定还是以外卖的源头哄他开门,然后趁其不备把人质给救出来。 按理说,这个外卖配送员的角色应该由她这个身经百战的外卖小妹扮演,只不过,扈雨眠也说了,牛摩望警惕性强,堵在门口还是不方便行事。 于是计划变更,由白隆玛顶上这个极为重要的敲门人角色,接下来就见机行事! 说干就干!白隆玛胆子小,却也不负众望,耸着胆子就上前敲门。 破旧的铁门长期受雨水侵蚀,已经长出许多锈斑,开始剥落。隔着这扇门,他听到里头的人声。 “谁啊!” “先生您好,您的外卖!” “外卖?我没点外卖!” “啊?地址上写的就是这里,您要不出来看看?” 他故作镇静地回复着,四肢都在颤抖。里头那沉重的脚步声好像踩准了他的心跳,落在地上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已经挂在了嗓子眼。 终于,“吱呀”一声,门上陈旧的锈斑就开始掉渣。 暗绿色的铁门后露出一颗巨大的红黑色的头,红黑色而挂着飞尘的头发,红黑色而掺着许多不耐烦神色的面庞。白隆玛一抬头就撞进那双狠戾的眼睛,然后是那道又深又长的伤疤。 “东西呢?” 他半眯着眼,那道疤就随着他的表情变换出更为凶狠的形状。白隆玛手上只拿了两颗糖,根本就掏不出来,闭着眼睛就要打颤。牛摩望盯着他,头一回见到穿得这么富贵还跑来送外卖的小伙子,他当即就意识到什么,声调拉高。 “你小子!敢玩儿我!” 脾气上来,他拉开门缝就要往外冲。一只大手就在白隆玛领口徘徊,青筋已经爆起,感觉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要了白隆玛的命。 白隆玛紧张得不行,心里还在嘟囔,怎么都不按计划来啊! 他心里开始擂鼓,还是尽量装作镇定。眼见着这牛摩望的脾气越来越盛,余光就瞟见他身后的孙悟空正在施工,而不远处的扈雨眠躲在墙角就在发笑。 白隆玛想也没想,手一抬就指向幸灾乐祸的扈雨眠:“她叫我来的!” 牛摩望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很快就看见那个容光焕发的扈雨眠。 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实在没想到她还能找到这里来。 他迈着步子就要上前去问她来干什么,扈雨眠也不愧是当了几天大明星演了几场戏,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本也没什么害怕的。 她双手抱在胸前就反客为主。 “你好意思问我来干嘛?你怎么先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跑路?” 她努力吸引着牛摩望的注意力,此时的孙悟空已经用笔将窗玻璃无声无息地划开,落地在他的房间之内。 门外的争吵声只要没停下来,那就说明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她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摸索到衣柜的边缘去,刚打开柜门就看见那个虚弱得快要断了气息的常娥。 美女就是美女,都快断气了还这么漂亮!她心里感叹着,脸上却维持着冷静。 白隆玛帮她观察着那头的争吵,她则上前将那柜中拴锁住常娥的铁链劈斩开,这东西属实废了点时间,她害怕弄伤常娥,尽量减少动作。 “哐啷”一声响,厚重的金属铁链就掉落在柜子底部,她双手伸进常娥的膝窝,打横就将这个估摸着也就八九十斤的女人给抱起。人都还没站直,白隆玛就开始催促。 “人来了人来了!” 那头,正在跟扈雨眠争吵的牛摩望心烦得很,一要往回走扈雨眠就拉住自己,按理说,她应该一来就要求见常娥,而不是在这里左七右八地跟自己纠缠。 只听得那声金属落地的声音,他就马上反应过来! 不好! 他转身往房间里跑,撞开白隆玛就感受到呼呼灌风的窗口,再瞥望掩藏常娥的角落,一个瘦削如猴的姑娘已经将她抱起,正欲逃出这里。 孙悟空抓紧了时间往窗外跑,可这牛摩望身形太过高大,只不过两叁步就堵住她的去路。她只能一步步倒退,将手里的常娥甩给刚刚站起的白隆玛。 “你们先走!” 她喊着,取出短刀一挥,就变成一根比她还高些的银质长棍。眼下这种东西最适合隔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也最能保护她自己的安全。 牛摩望有些不甘心,一要往前追,就被孙悟空的长棍给隔绝回来。她那棍棒抵在他的心口,他只要想往前一点,都会被她加力戳住。 他瞬间就取来自己的武器,一根金黄镶花纹的浑铁棍,往前胸一拨就挑开孙悟空的手。孙悟空没躲,硬是用自己的银棒扛住。 两根金属在静谧的空气中交接,发出巨响,震出波浪。 他们在房间内扭打着,孙悟空力气体格都不如他,每每想要更进一步,就会被他事先的长臂提前防备,手臂更是在这短兵交接中震得发麻。 以白隆玛的脚力,现在估计还躲不了多远。她只能先为他们守住后路,救出人质才是最要紧! 她一面躲开他的巨力大拳,一面以飞快的棍法敲打在他的身上的每个部位。 这人筋肉发达,全身已经练就成古铜,每一次敲打在上面就犹如踢到铁板,感觉手掌正在渐渐失去知觉。偏偏他还是个对于打斗颇有心得的高手,孙悟空每回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出手他都能克制冲动,保持他自己的攻势。 这种聪明的敌人,对付起来最麻烦了! 他们在凝滞的空气中颤抖,屋内的所有陈设都已经被打得稀碎。 孙悟空不如他扛揍,每一次大力对打都是她硬扛,整个人如临泰山,重重的气压都向她压过来,叫她呼吸都要停滞。 牛摩望挥舞着混铁棒将她甩开,她几度冲上来都差点被他一掌拍死,可她还是没灰心,有些视死如归的气魄在。 孙悟空有一次点着脚尖冲向他时,直接变换了脚步,收了棍棒变回短刀,一靠近他的身躯就在他表皮肌肉上横刀刮下,好似隐匿的刺客一般,动作又快又准。 几番下来,他的腰背已经好多伤痕。 飞溅的血花全部落在孙悟空身上,她整个人已经好似淋了一场血雨。可即便如此,她的外表上还是一点伤痕都没有,对于牛摩望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戏谑与侮辱! 于是这一次,孙悟空朝着他跳来又是一刀时,他浑身气血上涌就抓住她的衣角,一掌向她胸口拍去。掌风如箭,孙悟空直接被打在身后那堵墙上! 人墙相撞的一瞬间,她感到五脏六腑都开始混乱,猛地一下,她忽然就吐了一地的血。 牛摩望举棍就要朝她的脑袋劈下,楼下的逃跑声却让他找回精神,最重要的还是抢回常娥! 他一声巨吼,就从8楼的窗口跳下,玻璃震落在地上,零落成满地的碎片。白隆玛从8楼将她扛下,已经满头大汗,哪里又能躲得过牛摩望的攻击! 他飞快往前冲,不过几秒就快要追上! 他大手一挥就伸向白隆玛的后背,眼见着常娥就要到手,陪在白隆玛身旁的扈雨眠就猛地一拉,将白隆玛和常娥都甩在一边。 而她自己,则是被那张大手拍在掌下,肩胛骨已经被拍得稀碎。 牛摩望怒发冲冠,抬手就要又来一拳,好像已经不打算再顾及往日情谊,想要将她直接弄死在这里。紧张的空气中却响起一道声音。 “你别动手,我跟你走。” 19超感猎杀 被摔在地上的常娥终于醒来,微弱的气息沿着穿堂风送进牛摩望的耳中,他的动作很快停止。 扈雨眠扶着自己的肩膀跪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牛摩望颇为不屑地看看她,藐视一笑,踢了她一脚就朝着常娥走去。 他的脚步又沉又重,白隆玛知道自己该护着常娥,可是手脚就是挪不动位置! 彼时的孙悟空才刚刚适应了口中的铁锈味,从8楼一跃而下。她的短刀插在墙壁上,作为缓冲,才没让她直接摔成肉酱。 牛摩望隔她太远,她已经不可能跟上,也没有体力再跟上。 眼见着常娥就要被抢走,白隆玛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就扑在常娥身上!有这件袈裟护体,应该能挨两巴掌吧! 学神啊!求求你了!以后我保护费翻倍交! 他暗自祈祷着,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缘。 牛摩望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的死期好像也在渐渐逼近。就在他脑中快要闪过走马灯之时, 远方“砰”地一声响起,一颗子弹光速飞来,直接扎进牛摩望的后背。 白隆玛在恐惧中惊讶而惊喜地抬头去看,牛摩望那个就站在他身前两叁米的位置,一动不动。血液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汩汩流出,滴溅在地上变成一朵朵红色的雏菊。 牛摩望有些吃惊地望向后背,那股温热的感受他好久没有再体会过。他又兴奋又激动,在一阵烈风泥沙的侵袭下,他开始狂吼,于是红发疯长,青面獠牙,很快就露出半边原型。 原来是只老牛啊!孙悟空盯着他,不动如山。 他的体格变成之前的两倍,身上的血管都呈现出爆裂的形状。他依旧不停息地朝着常娥走去,毫不犹豫。白隆玛心跳倒数,整个人都开始紧张得发抖,又是一声枪响。 他缓缓抬头去看,牛摩望的脚步渐渐迟缓,再两秒,竟然已经不能移动。 原来那颗子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地没入牛摩望之前的那个伤口,将前一枚子弹推进更深处。 犹如一柄已经插入肺腑中的利刃被有心人再叁拉扯,内里的筋肉已经全数被搅烂。 牛摩望吐着血就跪了下来,他单手撑在地面,满脸的不甘心,回头就去看那罪魁祸首。 在泣血的残阳中,孙悟空背光而立。她瘦削而坚挺地立在他身后的几十米外,满脸的血光被夕阳映照成残破而温暖的橘色,她依旧冷着那张坚毅的脸,波澜不惊。 瞄准镜中的那双眼睛尤似捕猎时的猫瞳,不见任何焦虑,只剩下彻底的冷酷。 很快,确认了牛摩望的无力反击,这支近程长枪在她手中化作一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钢笔,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走来。 牛摩望还不认命地向前爬动,要去抓住常娥,可惜力不从心。在他碰触到目标之前,白隆玛已经重新将常娥背起,而孙悟空也来到他跟前。 她明明只有一米六左右,可当她凝着眼睛俯视下来时,他竟然感受到压迫。 牛摩望撑着手就要站起,孙悟空却在残阳中发出孱弱而极具力量的声音。 “没用的,不是一枪,是两枪。” 白隆玛不明白她的话,从今天的战局来看,牛摩望不是等闲之辈。可是,筋骨强健到这个地步,竟然会被仅仅两发子弹打得坐地不起吗? 在他的疑惑中,牛摩望仍在挣扎,而孙悟空讥诮一笑,按下手中的笔帽。 “我说了,没用的。” 她的冷静而悠远,犹如神祇降罪。 话音刚落,牛摩望就开始高呼惊叫,白隆玛定睛去看,只见他的腰腹下有东西开始涌动。 瞬间,两节银白色的钢铁划开他的肌肉,刺穿他的皮肤,从侧腰伸展出来。 机械运作的声音盖过一切风声、人声、老鼠声,慢慢地,在一片寂静中停止,白隆玛的双眼也瞪到最大。 以牛摩望的骨血为根基,两朵银白色的机械之花从他的腰腹中长出。 叶尖花瓣沾染着血色,在残阳中坠落,滴答滴答,美丽而冰冷。 这是机械的力量,也是孙悟空的力量。 白隆玛仰首去看这残酷的行刑者,她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的恐惧与惊慌,只有平静。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背景声,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残阳泣血,昏暗的接到内,牛摩望伏倒在地,没有一丝动静。白隆玛,扈雨眠,还有常娥一动不动地看向孙悟空。 那两朵不败的机械之花在暖风中摇曳,孙悟空轻咳一声,嘴角流溢出一丝血迹。 她望向天空,暖风混杂着熟悉的腥臭腐烂味向她吹来,在叁人的注目下,她无声地笑了。 “任务结束。” 孙悟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 然而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到底算不算工伤?给不给报销? 白隆玛推门发现她好像想要坐起,赶紧跑过来帮忙。 “学神你可吓死我了!刚刚那么帅地打了一架,结果自己就倒下去了!” “常娥呢?” 孙悟空哑着嗓子,想要确认任务情况。 她敢确定,这回只要保下常娥,唐森一定会对她有所表示。能在“昆仑秋”里自由出入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常娥的女明星身份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东西。 如果不是,那唐森没必要接下一个开头这样寻常的单子。 她不会去问,也不想知道。事情只要办好了就行,至于真相到底如何,who cares? 白隆玛给她倒来一杯水,感叹学神不愧是学神,病成这样的还想着工作,真是敬业! “常娥伤得不重,都不用住院,等着私人医生给她调养就行。” 想着她肯定不会只关心常娥,白隆玛还主动交代其他人的情况。 “牛摩望嘛,当场死亡。扈雨眠呢,已经被扣押在办事处监狱里,她还想着找你要那颗解药呢!我没告诉她那巧克力没毒,谁让她之前就看着我站在门口遭人家欺负!” “她知道那没毒。”孙悟空喝了半口水,轻轻说道。 “啊?那她当时还……可是她为什么要救常娥姐呢?” 他想起那个差点被牛摩望拍死的瞬间,至今还有些胆战心惊。要不是扈雨眠及时出手,估计他们都得死在那里。扈雨眠是个妖怪都能一掌被拍成那样,换成他,大概当场丧命吧! 他恍惚又想起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来,皱着眉又问孙悟空。 “就当扈雨眠良心发现救了常娥姐好了,可常娥姐为什么要救扈雨眠呢?” 那样的画面太过奇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孙悟空没隐瞒,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推测。 “或许最开始的一切是由扈雨眠和牛摩望计划的。” “拉近关系、取而代之、平分钱财、两不相关。每一件都说得通,可是又都存在漏洞。” “只说首尾,常娥为什么愿意跟扈雨眠这样一个小店员拉近关系?而牛摩望明明计划已经败露,为什么在明知落败的情况下还对常娥那么执着?” “贪财好色之人必定惜命,所以扈雨眠的话不能全信。” 白隆玛听得迷迷糊糊,皱着眉头。 “所以,扈雨眠在取代常娥这件事上说了实话,可在常娥失踪这件事上又说了谎话?啊——我怎么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孙悟空浅声:“如果我说扈雨眠和常娥之间产生了感情,而牛摩望刚刚好被利用呢?” 白隆玛愣了一瞬,孙悟空不吝赐教。 “扈雨眠制定了计划并且顺利实施,却感到愧疚。她们之间有感情,所以在生死关头愿意为对方做出牺牲。而牛摩望对于常娥的执着,大概是常娥在被关押的过程中,对他有过什么许诺吧!”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利益,敌不过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 孙悟空说完,肚子就开始叫唤。白隆玛虽然还有些迷糊,也没耽误她吃饭,马上叫来护士帮忙准备餐食,里叁层外叁层的豪华套餐叫孙悟空实在不敢下口。 白隆玛咧开嘴,又笑成一只欢快的小狗。 “学神你别担心!这是保护费!” 又是保护费?孙悟空有些无语,不过这回实在饿得紧,没有再推辞了。 在她吃饭的间隙,白隆玛喋喋不休地开始回顾起她击杀牛摩望的场景,那两朵摇曳滴血的机械花从牛摩望腰间长出来,种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忍不住又惊叫。 “对了!学神!那枪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孙悟空暂停一口回答他:“机械笔。” “啊?还能这么用?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看见是最新款强力武器我就买了,具体功能都还没仔细研究呢!这玩意原来能变成近距狙击吗,还有这么酷炫的效果呢!以后我只要练射击是不是就能保命了?” “你买的?”之前不还嘴硬说是办事处领的吗? 白隆玛捂着嘴,有种意外泄露的仓皇感。 孙悟空浅笑,这小子一着急就管不住嘴,她也没在意,只是给他解释。 “可以用,但是近距穿透力强,不是牛摩望那种强筋健骨估计都受不住,会直接穿透过去,跟普通枪械也就没区别了。而且,一共也就叁发子弹,用完叁发,这东西就报废了。” “这么不抗糙?” 白隆玛上一秒还夸这玩意儿有酷炫效果,下一秒就开始骂商家黑心了。孙悟空的武器不完备对于他而言就是安全漏洞,他打算过段时间找个机会给他重新买一支,保命要紧! 不然就当作出院礼物吧!正好! 如他所料,孙悟空没在医院里住多久,她实在受不了那个环境,也不喜欢白隆玛每天都跑来找她打发时间。 她这次任务做得漂亮,唐森直接给她休了病假,孙悟空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会公寓。 沙梧婧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孙悟空刚开门她就扑了上来,问她到底伤到哪里了。孙悟空简短说了两句,最后还是以“没事”收尾。 她在公寓里好好休息了几天,骨架都要松散开来。 也许人越是闲散,越容易想事。孙悟空再怎么告诉自己,不用管事情的因果,还是忍不住要去揣摩其中的起承转合。心中总有个奇奇怪怪的疙瘩,没有解开。 她不想去在意,却在一次恍然的睡梦中回想起之前在资料库里看到的妖怪名录。 “玉面狐狸,美艳动人,其心血精力有奇效,常人服用可永驻青春,容颜不老。” 只是这么一行字,那些堵塞的思路就瞬间畅通。 白隆玛早就告诉过她,常娥是安全局局长陆莱的表亲。那么,她知道扈雨眠的真实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如果是这样,那所有的东西都能说通了。 孙悟空在睡梦中惊醒,痴坐在床上,越想越入神。 扈雨眠的勾引其实只是表面,最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常娥,才是那个真正要狩猎的人。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主动进入圈套,引诱魅惑扈雨眠。 大明星对于小店员的垂怜,先是情感上的关怀,再让渡身体。两具曼妙的身体在晦暗的灯光交合,黏腻的汗液交织出浓浓爱意。 等到确认她已经难以自拔后,再顺应她的想法,将自己送入虎口,然后许以钱财或美色,两面做戏,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只是一种猜测,却也是最合理的一种猜测。 孙悟空嗤笑一声,如果一切真如她所猜想,那牛摩望和扈雨眠实在是作茧自缚。 她起身,望向已经沉睡的夜空,一言不发。 这地上的世界,还真是不比地下干净丝毫! 彼时的广汉小区内,常娥刚给安全局的内部人员发完消息,她轻卧在沙发一侧,偌大的云朵水晶灯光扑在她的脸颊,她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舒软安心。 那破烂筒子楼里,牛摩望野兽一般的眼神尤叫她难忘。他把玩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直接,胸口的红印一直没有消散,阴部也还有些红肿。 其实他技术不行,可家伙事儿却足以满足她。纵横欢乐场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品尝过如此巨物。若不是他太过鲁莽笨拙,大概也能花钱收回来做个露水情缘吧! 万家灯火,她在一身的疲累中缓缓睡去。 刚刚发过消息的设备重新亮起,是那头回复来消息。 “您放心,最迟后天扈雨眠就会被无罪释放。——唐森” vol.4幻梦 没有实际内容 分卷而已 20意料之外 孙悟空这场病养了足足半个多月,白隆玛天天都往她家里送大补药品,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半个月后,孙悟空重回岗位。白隆玛趴在她身边问了好久,怎么带薪休假都不想着多延长几天,还主动跑来上班。 孙悟空整理着桌子,轻言:“怕你被打死。” “这是关心我吗!”白隆玛咧开嘴,露出一颗虎牙,显得更加痴傻天真,直说过两天昆仑出新菜品,一定带着她一起去尝尝。 孙悟空没接话,她总不能够说是自己不喜欢在家待着吧。 对于她这种没有后路的人来说,安逸无异于慢性自杀,她必须拿出成果,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份回报,否则都是虚无的幻象。 在学校时,同学们都说她是卷王,一边称赞她学业优秀,一边暗地里嘲讽她做多无用功。孙悟空一直都知道,很多人表面上对她彬彬有礼,可其实都不喜欢她。 可是这没关系,她从来也不盼着谁能喜欢自己,相安无事就是最佳状态。她只要追求她想得到的结果,过程是如何,途径有几种,都无所谓。 涡轮转动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白隆玛还在盘算着如何回报又一次的救命之恩。孙悟空捏了捏脖子,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次战斗。 入夜,白隆玛早早地提前离开。 最近似乎都很太平,周围的所有都按照着既定的程序运行着。孙悟空生活中唯一的波澜就是,回来上班没多久,唐森就把她叫去1212。 他这间办公室的装潢似乎会随着他的心情变化,孙悟空时隔两个多月,再度走进去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感到新奇。领导都爱变卦,一方面可能是为了彰显权力,另一方面大概是为了显示思维活跃,总之,从来就不止体现在工作本身。 唐森扶着椅子从窗户边慢慢转过来,面向孙悟空。 刚开始招她进机械处时,他还担心过,这些所谓的专业第一到底靠不靠谱,哪有专业第一跑来当低级公务员的。他怀疑着观察着,一个季度下来,她还真是不负期待。 小小的、瘦瘦的、寡言而脸色怏白的,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孙悟空,孙悟空也回以目光,冷冽又无情。 战斗不一定需要血光,此刻的他们就在无声的对视中交锋。 许久,唐森双手交握,搭在桌上:“鉴于你最近的表现很出色,办事处决定给你涨薪,你有什么看法?” “谢谢。” “没了?” “还需要有什么吗?” 他敛眸,神色微怏,带着体制内男青年特有的不屑与凌厉。再度开口时,是明显的教育口吻。 “我说过,光有本事是不够的。你得多笑笑。” 他的意思很明白,孙悟空却不想逢迎。唐森看得出她的不情愿,很快又重新笑开。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跟白隆玛组队怎么样?” 这倒是个意外的问题,孙悟空回想一下,如实回答:“还不错。” “还不错就行,你好好相处着,以后一定用得上的。” 他语气里的计算情绪太过明显,精致十足的虚与委蛇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水平。孙悟空无心指摘他人的生活方式,还是很难习惯上级领导处处都爱指手画脚的这副做派。 后来唐森说了什么,她完全记不住了,脑子里只留下叁个字——“涨工资”。 那天中午,孙悟空壮着胆子多买了份喝的,白隆玛把自己的顶级套餐送到她跟前,她也没觉得那一份更好吃了。 这个月她活得悠哉,白天帮着机械处整理文件,晚上回家好好睡一觉,同时关注雷因市的房产市场变化,好像一直期盼的那一天正在缓缓向自己走来。孙悟空感到安心。 月底,白隆玛以谢恩的缘由将孙悟空约去莲花洞,顺带还叫上了帮了大忙的朱刚烈。 他好像因为自己为偶像出了份力,整个人的精气神又重新振作起来,一杯一杯酒喝得痛快,孙悟空决定不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当然,她也没告诉白隆玛。 他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哄骗老爹认真工作的白隆玛,不关心事件的真相,也不关心唐森对他明目张胆的利用,只关心他的性命。哦,还有这个月略微上涨的“灭了么”股价。 他心情痛快,给朱刚烈连着开了好几瓶的洋酒,一瓶赛一瓶的贵。孙悟空没有饮酒的习惯,只是坐在一旁围观两个男人划拳吹牛。 时间东流到现在了,男人居然还是热衷于一些自尊心攀比。 孙悟空默默靠在沙发背,密闭的空间与昏暗的灯光营造出莫名的兴奋感,连同那些往日潜藏的罪恶与欲望也在黑暗中被放大。孙悟空从楼下上来时,就目睹了一场又一场的男欢女爱,他们好像被这种环境一路吹到九霄之上,获得极致的快感。留在地上的,只剩下呕吐的污秽。 朱刚烈本来还想叫两个姑娘来陪侍,白隆玛当下就咂吧一嘴,有些不满。 “孙小妹当然也是姑娘,但是……这也太……” 他的话引来孙悟空斜视,白隆玛立马斥责:“太什么!不喝酒是好习惯!” 他打着迷糊,问朱刚烈最近都在干嘛,转眼又说到之前在化工厂碰上的锻造武器的神人,想找他帮忙打听。除了美色就是钱财,朱刚烈的嘴被他成功堵住。 孙悟空在一旁俯瞰着最喧嚣的一片夜色,打开窗户就开始吹夜风,他们的吵闹被她一律丢在身后。 白隆玛是这里的会员,大多数的酒侍都认识他。这俩人喝得一通烂醉后,孙悟空找来酒侍把他们送去白隆玛常常休息的那个房间,至于后来会不会发生什么,这就不关她的事。 孙悟空这种无事一身轻的态度,第二天引得白隆玛抱怨很久。 “学神!你大可以让他们另外准备一间房间!” “浪费。” “浪费什么啊浪费!” 他拿孙悟空至高无上的省钱逻辑毫无办法,但凡昨晚上另外开一间房,他就不至于跟朱刚烈同床共枕,更不至于被这猪头叁的哈喇子泡上一晚上。 现在身上都还有股猪骚味儿呢! 他捏着领口嗅了嗅,万分嫌弃地挪开。早上明明喷了好多香水,死也没盖住朱刚烈的味道。也不知道这死猪每天都泡在哪里,味儿这么重! 他半翻着白眼,真相请个假把自己养香了再回来上班! 不过他生气归生气,还是不会随意迁怒孙悟空。当然,主要原因在于他就算对着孙悟空生气,只要她露出两颗圆溜溜而无辜的眼睛,他就拿她没办法。 说也说不过,打又打不过,能怎么办?认栽呗! 晚上,他照例送孙悟空回家,半路上路过大塘广场,他实在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直接进去买了瓶香水,先遮一遮。 孙悟空在商场门口等了他快十分钟,她实在不明白那些呛鼻的味道他怎么还能挑这么久。 跑车舒服,速度也快,唯一的缺点就是停在路边的时候容易被人观望。白隆玛享受这种高调,她却觉得烦心,低着头就装瞎子,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想,如果是扈雨眠坐在这里,那一定会被传成一段空穴来风的红粉情事。可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是她,一张普通的脸、一身朴素的衣服、一副干瘪的身材,帮她将谣言止于风口。 很多时候,平庸是一种保护,而美貌却是危险的负担。 她静默地等待着,终于等到白隆玛出来。 他进去时明明穿的是一套极为简单的休闲西装,出来后却摇身一变成了只花孔雀。 “久等啦!那衣裳太臭了,我受不了!” 他主动解释着,潇洒地跳进驾驶座。刚刚转动钥匙,发动机响起,他正准备春心荡漾地迎接舒爽快活的晚上,孙悟空就慌然猛地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出车内,跳到车外两米左右的位置。 白隆玛新买的衣服被直接扯破,停顿惊慌之际,“砰——”的一声巨响,银白色的车身上满是血迹,前玻璃被震碎成雪花。 卧槽——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周围已经响起尖利的叫声。 “啊——” 这坠楼者从车身上滚落一圈,挂在车灯边缘。 脸部着地使得他面目全非,眼球在剧烈的撞击中发生爆破,而触地的回弹又将他身子翻转过来,孙悟空走近两步,就看见他四肢几乎全数断裂,而那些流在他断裂的手掌间的,是他弹飞出来的肝脏与肠子。 显然已经回天乏力,她下意识就抬头去看,想要找寻坠落点。 大约100层左右的位置,一个深黑发色的女人从窗户探出头来,高声的呼唤被靛黑的云层绝断,泪水在被风云卷走。 不知道为什么,孙悟空感觉看得到她头上的青筋,以及悲痛的内心。 在任何人心冷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缺少的一种人就是看客。 更何况,夜间的大塘广场是雷因市人群最密集的场所之一。警察抵达现场时已经过去十分钟,他们扒开里叁层外叁层的人圈,从外围打入内部。 刚擦掉头上的热汗,看见这一地碎烂的血肉骨骼,又冒了一身冷汗。其中一位甚至缩着脖子就往后退,径直跑向了垃圾桶。 孙悟空敢肯定,这位一定刚刚从警校毕业,还没上过几天班。 白隆玛的表情也不算好看,然而之前跟着孙悟空出任务的经历已经稍微锻炼出他的胆量,这画面不足以让他表露出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反应了。 现场往来的人很多,很多人都见证了心惊肉跳的这一幕。可只有他和孙悟空,切实地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血浆飞溅,浸染到他的银灰色跑车上,好像雪地落了一片红梅,美得阴森。 白隆玛不知道这运气算好还是差,他是在喜欢这辆车,可是学神反应稍微慢一点,估计他就得给人家做垫背的吧!他紧着嗓子就去看那还没有被搬运走的尸体,锁眉在心中拜了拜孙悟空! 旁边的孙悟空只是轻微皱眉,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警察还在确认现场的情况,楼上那位伸头出来的女士早就抵达一层,她已经哭过好久,似乎仍旧不能相信眼前的场景。 太过突然、太过直观、太过惊悚。 警察盘问时,孙悟空和白隆玛主动靠了过去,引来人家的不满。那位胆小的警察直接过来拉走他们:“麻烦配合公务,单独接受调查。” “我俩也分开?”白隆玛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和孙悟空中间打转。 小警察挠了挠脑袋,笑得温和:“那应该还是不用。” 他们俩报了身份信息后,一五一十地将过程叙述一遍,白隆玛刚才还有些心悸,现在到人家面前夸孙悟空的反射神经时就跟自己换了辆新车似的,又喜又傲。 “你是怎么发现有人掉下来了?周围的人说的吗?”小警察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摇摇头,说得淡定:“听见了,也看见了。” 她五感敏锐,在车里待了这么久,车玻璃反射状态不正常,一下就察觉出来。而头顶有如箭矢飞射的声音更让她警惕,几乎是当下就判断出来应该是发生了高空坠物。只是她没想到,坠落下来的竟然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小警察边听她叙述就竖起大拇指,不由得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白隆玛又想摆谱时,孙悟空只说自己之前做过格斗教练,有些敏感。 查问结束得很快,小警察舒着长气,有些怅惘。 “怎么了?兄弟!”白隆玛惯会跟人套近乎,开口就跟人家成了朋友。 小警察倒是很警惕,心里头的烦心事藏得死死的,半个字也没透露。露出一张标准的温和笑脸,就向他们道谢。 “我这车……” “啊!暂时还不能动,可能会有证物,我们会把车运回警局的,您到时候来认领就行了。这个损失嘛……可能需要您和他家家属商定……不过……” 他看看那个还在哭泣的女人,赔偿的问题根本说不出口。白隆玛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估计就是上天提醒他该换车了。只是——他又看看那如幽灵般诡异的造型——可惜了这钱了。 他挠着脑袋,有些心烦:“学神,咱们怎么回去啊?”这个点可不好打车。 他刚回过头,孙悟空就已经不见了人影。再四处瞄一下,她已经走到数十米开外。 白隆玛赶紧追上,等着孙悟空给出方案。孙悟空只招了招手,撇着脑袋,极为潇洒。 “走吧,请你坐一次公交!” 21离奇自杀 那辆银灰的幽灵跑车报废之后,白隆玛又不想开那辆旧的,索性换了辆崭新的荧绿色。 孙悟空不懂车,只能看明白上头的标志是劳斯莱斯,白隆玛说这辆幻影内饰奢华,好多影星喜欢配,她却觉得富贵洋气中是十足的土气,少了点低调的韵味。 不过,总体倒是和白隆玛很相称。尤其是跟大苍蝇屁股一样闪着荧光的绿色。 办事处的生活每天都很无聊,孙悟空除了帮忙处理点杂事,就是陪白隆玛唠嗑。 这小子只要不上班,整个人机灵得跟什么似的,偏门的人情世故多少都知道一些,也怪不得公司能力不行也还混得风生水起了。 大概下午快下班时,一楼进来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径直就去往1203坐了一会,等到事情都商议完毕,关音直接从楼上下来。 办事处并非只有孙悟空和白隆玛两个调查员,低级的还有李冰和黄胜乙,因为能力有待提高,天天都跟着去各处巡逻侦查。中级的蓝彩荷和何娴辜被借去邻市出差了,雷功和金光胜在忙活市图书馆的突然起火,高级调查员里孙悟空只认识越嫪和萨珍仁,最近也总是见不着人影。 对于办事处而言,其实不在办公区内待着其实才是常态。 关音瞄了半天,孙悟空坐在离她大概七八米的位置,圆溜溜的眼睛冷静自持,她笑了笑,最后决定把手上这件差事交给孙悟空和白隆玛,反正也休息那么久了,断胳膊断腿也该好了。 “孙悟空!白隆玛!过来一下!” 她抬手指了指身边两位,介绍道:“这位是杨简杨警官,这位是……” 小警察愣了一会儿,回身之后马上鞠躬:“哦!我叫涂棣!” “嗯,涂警官。孙悟空、白隆玛,办事处的中级调查员,这次就由他们来协助你们,有什么要求告诉他们就行!”她笑着,温和得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交接吧!” 关音扭着饱满的肉臀就转出房间,她身材曼妙,配上紧致的衬衫与西装更是将曲线勾勒得完美。孙悟空想,如果她不是当书记官,大概也能成为女明星吧! 面前的小警察盯着他们看了好久,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是——上次出现在现场的人!原来那你们是办事处的人啊!” 这样的话,孙悟空那天超常的反应速度就有了解释,涂棣恍然大悟。 他想着,转头就去给领导杨简介绍:“这两位是之前在大塘广场那儿坠楼案件的目击者。” 杨戬眯了眯眼,涂棣以为他没想起来,又补充一句:“就是那辆被砸的跑车上的两人。” “倒是也不用这样提醒……”白隆玛露出无语的笑。 “所以,是什么事?”孙悟空瞥了他一眼,再面向警衔高些的杨简。 他个头算得上高大,常年来的锻炼习惯将他的身材塑造得健硕,单从身体条件来看,孙悟空可以断定,他身手不错。 只是那眼角的一道刀口开得太大,直接从额角划穿眉骨,一路拉到下眼睑的颧骨边上,比起警察,这长相更像犯罪分子。估计执法起来,也方便很多吧。 杨简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们是上一次案件的目击者,那事情就好解释多了。上次的坠楼调查结果是自杀,他自己趁着家人不注意,在保洁打扫玻璃壁面时,他从窗口跳出去了。这些都有在场证人证明,也有监控记录,不过……” 他顿一顿,啧了一声,有些苦恼。 白隆玛靠在桌边:“不过什么?” “这个月才过去一半,这已经是第6起自杀案件了。平均3天不到就发生一起,而且都是很决绝的死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来请机械办事处协助。” “哪里不对劲?” “家人供述以及他们的最近行为来看,都不应该会导致他们采取这样的举动。” 自杀的可能原因有很多,单纯从行为模式来判断并不可靠。可是一旦找到办事处,那就证明这些事情中应该牵扯到了非人的力量。 孙悟空有些好奇他前来的依据:“为什么找到办事处?” “每一个死者身上都有很多伤,很奇怪的伤,不像是人类能够造成的伤。” 他的描述引人好奇,什么叫做非人类能够造成的伤痕,孙悟空真想去看看。 确认好装备之后,他们径直开车去雷因市警察局,一个专门解决人类各种纠纷的中立机构。 白隆玛不喜欢警车的味道,硬是拉着孙悟空跟他一块儿,他们俩跟在那辆警车之后,终于抵达这栋日日忙碌不绝的建筑。 蓝灰色的玻璃后是宽敞的办公大厅,一路走来不停地有人跟杨简问好,孙悟空环顾着这栋建筑,又向上望去,大厅内部中空,矩形的构造一路向上引申至少二叁十层,每一层都是乒乒乓乓的脚步声,络绎不绝。 跟办事处坐落在不慌不忙的区域边缘不同,警察局总部处于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周围繁华盛景,一座巍峨建筑挺立其中,为的就是要警告犯罪分子不要胡作非为。 尝鼎一脔,窥豹一斑。 雷因市作为全国最佳示范性城市,其治安也就由此可见。 白龙马越逛越觉得办事处寒酸,招不到商怎么就不知道整点别的办法来装修一下!从那儿到这儿,这中间的落差也太大了吧!相比起来,办事处跟上次他们看到的牛摩望家没什么两样。 杨简带着他们直接就去了42层的解剖室,他提前打了声招呼,尸体已经全数摆放在面前。 案情尚未介绍清楚,倒是先见到尸体了。只是这状态,远比想象中还要惊悚一些。 死人是没有气息的,可死亡却叫人恐惧。 烧死。冻死。溺死。车祸死。跳楼死。中毒死。 六具尸体统统摊放在眼前,涂棣已经开过好多次图片,可每回重新见到这六副躯体时,还是忍不住泛呕。 白隆玛听着他的摔门声,颇为得意地冲着孙悟空求夸。 “啧!怎么样!学神!比起他,我是不是好挺多!” 自得的小表情活灵活现,孙悟空看着他,毫无波澜:“那你去看看他们都有什么伤?” “这……凡事还是要讲究循序渐进!” 他见好就收,跟在孙悟空身后看她开始翻动尸体,杨简背着手观察着他,而涂棣也是尽快调整了状态,重新回到岗位上给他们介绍这些死者的情况。 “法医报告上头他们的死因各不相同。” “活活烧死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家属最后都辨认不出来。” “这个把自己关进冷冻库里冻死的,前两天刚给他妈过完生日,没多久就死在单位冷冻库里。”“跳河自杀这个没死成,让人家给救了上来,死活不肯去做检查,然后迟发性溺亡了。” “这个全身骨架都散开的,是自己冲到人家车前去的,给那司机吓得要命,使劲踩了刹车还是给撞得四分五裂。” “跳楼这个你们知道,就死在他车上呢!前一秒还陪老婆逛街,下一秒逮着机会就冲出去跳了!” “至于这个,死得更决绝!你们见过谁敢往自己肚子里灌浓硫酸的吗?还是在课上灌的!消息我们才封锁住,估计最晚晚上也得满天飞了!” 孙悟空边听着他的介绍,一边仔细打量着每一具尸体。她不解,这里面任何一种死亡方式都极为痛苦,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 涂棣的话还没完,他看着尸体又发了抖,继续往下说。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经济基础好、个人条件优秀,另外呢,都确诊过或轻或重的精神疾病,比如说,抑郁症、双向障碍、人格分裂,基本就是这叁种。” “精神障碍?这会不会是他们死亡的原因?”白隆玛主动问。 “对于最后这个仰药自杀的老师是有可能的,他刚确诊重度抑郁没多久,就在课堂上做出在这种举动了。至于前面这五位,他们的精神科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最近都在好转。而且据他们同事和家人们描述,近期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会造成重大打击的事件。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们身上都有伤。”在涂棣开口之前,孙悟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涂棣点点头,白隆玛更觉奇怪:“可是精神障碍者身上有伤,应该并不稀奇吧!” “有伤是不奇怪,怪就怪在他们的伤有着非常高的相似性,而且形状很奇怪。”涂棣翻出法医病理报告,接着说道。 “除了那位被烧死的死者,其他人身上都有发现很多瘀青和刀伤烫伤。瘀青可以肯定是重物撞击,而刀伤从伤口伤痕来看,凶器基本一致,都是开刃的短刀,类似于普通的水果刀。另外还出现一些类似铆钉扎入的痕迹。至于烫伤,更像是小火慢慢烧烫出来,而他们都没有躲开。” 被重物击打、受过许多刀伤、被火烤却不逃跑,每一样都不是一个正常人会经受的事情。尤其是很难发生在他们这样生活体面的人身上。 “这些伤口连缀在一起,莫名其妙的都变成同一种图案,很像一只监视者的眼睛。我们查了下,这种图腾叫做纳扎尔护身符,多出现在土耳其文化中,可以用来抵御恶魔。” 白隆玛有些困惑,而涂棣的话还没有停。 “另外,最后一名死者生前24小时内,应该有过性生活。” “都大学老师了有个性生活也不足为奇吧。” “可是他是肛门肿胀,而他老婆,并没有这方面的嗜好。” “情人?你们没找到这个人吗?” “目前还没有,他也才死亡没多久,还在做盘查。” 涂棣跟白隆玛一来一往,杨简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孙悟空。 他前段时间才听说机械处招了个人才,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遇上了,实在有些好奇是不是浪得虚名。他插着裤兜就开始耸肩,似笑非笑。 “怎么样?你怎么看?” 孙悟空没看他,仍旧隔着手套触摸着那些伤疤:“除了情人,或许查这些疤更重要。”说着,她摘下手套,笑得轻巧:“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关联。” “这个已经在盘查了,法医那边也在尽量给出更为精确的判断,需要时间。” “你们现在的侦查方向是?” “寻找相似点,盘查关系人,查明伤口来源。” 杨简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是这个思路。孙悟空若有所思,没多久就眨了眨眼睛,抬首吸气。 “给我传送一份目前的案情资料,我想多了解一下。” “好的,涂棣会给你。别的呢,还有需要吗?” “你接着按照你的思路走,我去那位教授任职的大学看看。” 反正警方这边对教授的情况也还没摸清楚,杨简就当省了力气,他压根没指望一个小姑娘能帮他解决这样有着时间差又高度相似的自杀案件,但也忍不住想要观望一下。万一呢? “好,你们有事联系涂棣,我们分头查。” 22关键人物 寅武大学是本市的一所综合性大学,理工科优势明显,其中分子化学与工程是该校的着名王牌专业。本市最大化工厂的老板李老君就是该校的着名校友。 而死者景希归就是该专业的老师,专门负责管理实验器材并指导实验。 在课堂上公然自杀,对于学校而言,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次的自杀者又是教授课程的老师,死亡场景还如此壮烈,更成了寅武大学的一场“校园杀人传说”。 封锁学校的小哥刚看见这辆萤绿色的豪车就上前去拦,孙悟空的打扮看着倒像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这浑身冒金光的白隆玛就不好说了。他下意识就认为这人有鬼。 白隆玛没办法,只好亮出刚才杨简给他们弄的通行证,才算换得这位小哥的同意。 从学校大门入,白隆玛随便找了个车位就停下,他车龄不小,一拉一踩,停车的动作极为潇洒。周围好多女生都开始小声议论,下一秒,孙悟空从副驾驶走出来,成功打消了她们的想法。 孙悟空习惯了这种目光上的贬低,她跟着地图就往化学系的教学楼走。 经过底层的走廊,准备上楼时,她忽然听到瓶瓶罐罐的碰撞声。按理说,学校刚刚发生了这种事情,应该是要暂停开设实验课的吧? 她循着声音就往那间教室看过去,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两个学生模样的身影。白隆玛咧着白牙,就冲那头打了声招呼:“嗨——同学!请问化学系主任办公室怎么走?”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说。孙悟空只能为白隆玛的直白开始找补:“哦!我们是其他系的,有个选修课申请需要找他通过!” 那两个女生鼓着眼珠子,转溜半天才告诉他们具体位置,在他们将要转身时又喊住。 “不过他现在应该没空,你们等会儿再去吧!” “为什么没空呀?”白隆玛明知故问。 “学院里最近挺忙的,主任估计也没空管选修课的事情了。” “啊——我想起来,听说你们学院有个老师……” 没等白隆玛把话说完,其中一人就打断道:“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白隆玛愣住,孙悟空又出声给他解围:“我们是机械工程系的。” “机械工程系?咱们学校有这个专业吗?”她们俩明显不信,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孙悟空也不善应答,白隆玛就操起老行头,二话不说就抬手搭在孙悟空身上。孙悟空下意识想去打,白隆玛却捏了捏她的肩膀,看样子又是要演戏。 “我们系的课不好抢,我又想着赶紧攒完学分,到时候多空出来时间我就好去兼职。我想早点跟我女朋友结婚呢!对吧!老婆!”他说着,自然地就转换着称呼,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没忍住,假笑着怒着就打他的手。力度不大,白隆玛知道这是警告,可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她在娇羞。 他这种信手拈来的油腔滑调孙悟空看了很多遍,还是不喜欢。可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天生的好皮囊与干净爽朗的气质无形中为他扫去太多社交上的障碍,两个女生明显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戒备。 “这样啊!那你们再等等吧,刚刚看见系主任下楼跟人家说事情去了,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摆弄着手里的玻璃瓶。只可惜,那个位置太高,她得挪动梯子才能够到。 白隆玛在这方面无师自通,没经过人家的同意就从她手里接过,然后放到指定的位置上。 “是这里,对吧!”他笑得自然,小女生很难不被这种绅士风度吸引。说着,他又回过身来轻轻搂住孙悟空,继续扮演着叁好男友的形象,不经意地发问。 “他最近很忙吗?” 他声音清浅,在空荡的化学实验室里更为秀朗。刚刚那一通自然而然的关切已经润物细无声地化去她们的防备。 “因为……景老师自杀了嘛……” “啊!我听说了,好像还是在课堂上,对吧!” “嗯……我们都在做实验,忽然间就听到有人叫得很大声,然后抬头去看,景老师掐着嗓子就倒下了……满地的浓硫酸,他嘴都烂掉了,大家都愣住了,没人敢过去救他……” “他为什么要喝浓硫酸啊!他不是化学老师吗?” 女生不言,另一位叹了声气替她开口:“景老师就是想不开了吧……想都不用想!浓硫酸滴在皮肤上都会灼得生疼,他竟然还敢喝下去……” “可是……为什么呢?他最近很不顺心吗?” “谁知道啊!景老师脾气很好的,而且跟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好。听其他老师说,他跟师母也很恩爱,家庭条件也好。我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啊!” “这样吗?”白隆玛应和着,别的他可以不做评价,跟老婆恩爱估计还是算不上吧。 爱老婆爱到要出去做零?嗬!真牛! 他微微凝着眉,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一位好老师了!” 他的话音刚落,刚刚那位沉默的女孩子就开了口。 “对啊,景老师课上得可好了,大家都喜欢!还没评上副教授呢就……明明再熬一段时间就到了评职称的时候了!他一定能选上的!” 她说着说着就透露出哭腔,或许景希归真的是个不错的老师。可如果真的是个好老师,会在自己的课上当着这么多敬仰他的学生自杀吗?孙悟空有些唏嘘。 他们待在化学实验室里帮着整理了器材,期间还问到,景希归之前在课堂上也有过奇怪的举动,不小心把腐蚀性液体倒在自己的鞋子上,不过当时只是一时的失神,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也采取了措施。 不像这次的喝硫酸,自杀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告别那两人,他们直接上楼去了案发现场。那漆黑的地面和脏乱的讲台还昭示着当时的恐怖,血色混杂在其中,好像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炮轰的战争,只留下废墟。 教室里的监控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景希归就是在所有人都专注地观察实验变化时,不动声色地喝下半瓶。比起喝,更应该说是灌。 正常人面对那样剧烈的灼烧感一定会做出反应的,尽管他的意愿再强烈,身体也会出现反抗。他是真的想死,就只能在身体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灌下去许多。 视频里的他喉结不见翻涌,只能说明,他是完全靠着气息打开了自己的食管,如手术插管一样的将液体灌注进去。然后在猛地一瞬间,倒落在地上,吐血、沉闷地尖叫,任由血污流淌在地面上,弄脏他的衣物与身体,最后在注视中迎接死亡。 走得痛苦的人,死不瞑目。 天光大亮,这间本应该敞亮的课室却弥漫着黑色气息。孙悟空将光源关闭,它就完完全全坠入黑暗。 他们没有再去找系主任,既然警方那边已经派人谈话了,那也没必要做无用功了。比起那些关于他人品如何、业务如何的评价,她倒是更希望能挖出一点关于那些伤痕的来源。 白隆玛看她愁眉不展,路过校园超市时立马给她买了支冰激凌,甜蜜的香草味和有些小众的薄荷巧克力味。冰凉在入喉的一瞬间冲上天灵盖,会马上覆盖掉许多的愁苦忧闷。他这样相信着,伸手到她面前。 “学神!你选一个你喜欢的!我吃另一个!” 孙悟空似乎已经不再拒绝他这种表达关心的方式,看了两眼就将薄荷巧克力那支拿走。 跟他猜想的一样,果然会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不一样的是,她吃到时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自己,被那股冰凉弄得五官扭曲! 他邀着孙悟空就在绿茵场边上坐下。 难得回到学校,干嘛非纠结着查案子!何况这个案子还是人家的案子,跟他们实在没太大关系! 白隆玛倚在长凳上悠哉地观看起眼前这场业余的球赛来,忽然间,那颗黑白相间的球砸到门框,从边角飞到他们这边来。跑道上正有人走路发呆,没注意到,白隆玛冲着他就喊“小心”! 那人跟着就回头去看,正巧被实实地砸中脸庞!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踢球的同学们从那边走过来,问他怎么样,他却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鼻血挂在人中的位置,不停地往下掉。他推拒着大家的好意,渐渐远离了人群。 孙悟空看着他,表情越来越奇怪,猛地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白隆玛吓了一跳。 “学神!你干嘛!吓死我了!” “那个人……是景希归的学生。”她在之前景希归的照片档案库里见过。 “那又怎么了?大家都喜欢景希归,他这么难过也正常。” “可是……他手里那把小刀我觉得有点可疑……” “啊?小刀?卧槽!” 白隆玛顺势就朝那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望去,他走得缓慢又沉重,追上实在很简单。 他灵机一动就从萤石里取出来碘酒和药膏,问他要不要擦点东西,免得毁了脸。这些医疗用品本来是留给孙悟空做后备资源,没想到现在这里用上。 男生有些意外,颤颤巍巍地摆手说不用。 白隆玛一如既往地发挥死皮赖脸神功,把着他就带他到操场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开始擦药。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这是一对情侣。 孙悟空慢慢走来,刻意不去打扰他们。白隆玛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只会摆阔的白隆玛了,有些东西,由他来开口,或许更加合适。 她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戴上帽子就开始压腿,仿佛只是来操场锻炼一般。 白隆玛轻轻地给他擦起药水,余光瞥到孙悟空就心领神会,顿时暗喜。他给他擦完药,就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开始聊天。 “今天天气可好,你也出来走走?” 男生不答,他就接着不厌其烦地唱起独角戏。 “你刚刚在想什么啊?这要是不擦药,感染了不得烂脸?” “谢谢。” 他语调轻盈温和,与白隆玛的狷气形成强烈的反差。肯回答就说明不抗拒交流,白隆玛对自己的社交能力充满信心,花孔雀想要招揽一颗人心还不简单? 他很快就将满身的放浪收起,尽量维持着最体点贴切的笑意,宛若一个善解人意的陌生同学。孙悟空每次看到他这样,都觉得他比起公务员更适合当演员。 当然,这是混迹欢乐场的看家本领也说不定,毕竟,常娥也尤其擅长看似真挚的伪装。 “你有心事?” 白隆玛温润地开口,男生依旧闭口不答。 “跟手上这把刀有关?我看你看了它很久了。” “是你很重要的东西?” 他依依不舍地追问着,尽量不去引起他的反感。在他的悉心陪伴下,那人欲言又止。谁想,嘴唇颤抖了半天,竟然是准备起身离开!孙悟空见状,赶紧上来堵住他。 “景希归,你认识吧?” 她这一句提问让他顿住了脚步,他下意识就摇头逃跑,可是怎么又会比孙悟空跑得快。她几步跳跃就钳住他的手腕,好像一个强势大姐大,逼得他进退两难。 “你手上这东西,跟他有关,对么?” 对于那些封闭内心的人,开门见山、直来直往,有时候会更有效果。她看见眼前这人神色慌张凝滞,惶恐中尤有怯懦,躲避的姿态太过明显,俨然心里有鬼。 “你跑也没关系,你把刀交出来就行。” “我凭什么给你!” “你给我,或者我自己拿。没有别的选项。” 她语调清平,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惜这人始终不肯配合,她很快取出警方的证明,眼前挣扎的人看见那证明之后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手里还死死攥住那柄银质小刀就要跑。 孙悟空对着他膝盖窝就踹了一脚,他直接向前跌下,刚刚才把脸上的伤处理完,现在膝盖又擦破了皮。而等到他回神时,紧攥的手已经松开,坠落的小刀被她从空中接下。 他扑上前就要去抢,又被孙悟空转手一推,推向两叁步外,一点也靠近不得。几次叁番地下来,他终于认定,自己没有半点机会拿到那柄小刀,叹气认命。 “你们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聊聊天。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他阴翳的眼睛里闪过许多不确定,孙悟空手里有他想要拿回来的东西,是景老师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心里是万般的舍不得与不情愿,最后也只能妥协。 “……好。” 23秘密关系 他叫凌厉崇,已经大叁,是景希归现在带教班级的副班长。 眉清目秀的小嘴小脸上有一颗痣,点缀在眼尾,看人时似笑非笑,始终带着些疏远的清冷。比起他的名字,相貌似乎要温和柔顺太多。 “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凌厉崇带着他们到一处略微静谧的墙角边,敌视的情绪盘桓在眼底。 “你和景希归什么关系?” “老师和学生,能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哦?那可能还算聊得比较来的朋友?” 他一直不肯吐露,总在原地打转,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把事情囫囵过去,可孙悟空不吃这一套。 “那把刀怎么回事?景希归送你的?还是你自己的?” “一把普通的小刀而已,是谁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不用跟我兜圈子,单凭你自己不可能从我手里拿走它。如果不愿意配合,我转身就走,何必浪费时间?你说呢?” 孙悟空张手就划出刀片,对着阴阴郁郁的天就开始把玩。刀尖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刚好落在凌厉崇脸上。他拿这种张口闭口就是威胁的人是真的没有办法。 “是景老师送我的礼物。” “什么时候送的?为什么?” “前阵子论文申请过了核心刊物,这是他给我的奖励。” 大叁就上核心刊物,其学习能力之优秀可见一斑。可是越是聪明的人,越是不够坦诚。对于这一点,孙悟空笃信不疑。面前的凌厉崇表情虽然镇定,可那些唇角颤抖、眼波流转的小动作怎么也藏不住,他还是心虚。 孙悟空冷笑着:“刀……对于你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吗?正常人应该不会送这个吧?” 凌厉崇支支吾吾:“可能就是他觉得好看吧!” “是吗?我想问下,你有对象吗?” 突然的转折让凌厉崇和白隆玛都傻了眼,凌厉崇震惊地摇着头:“为什么关心这个?” “就问问。看你条件挺好的,学术研究也有进展。应该行情不错!” “我只想好好学习,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行!谢谢配合!” 孙悟空轻轻一拨,刀刃重新弹回刀夹。她合手就把它揣进自己肚子前的大口袋中,转身就走。 凌厉崇追上她,有些愣:“刀——还给我!” 孙悟空表情更加迷糊:“我说过要还给你吗?这是证物,要上交——” 她的神态太过轻巧,一如她之前威胁自己时满不在乎。凌厉崇伸手就去拉扯她的衣服,想要将那柄小刀抖落出来。 “你干嘛!”白隆玛看他要动粗,赶紧上前制止。可他忘了,蚍蜉撼大树是没有效果的,凌厉崇的对手是孙悟空。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侧身就反手拽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凌厉崇直接摔倒在地上。 这已经是凌厉崇今天第叁回摔倒了。 他半卧在草丛间,斑驳的树影藏不住他的不甘心。孙悟空缓缓蹲下,宽大的卫衣包裹了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双浅色的鞋头,好像一只等待抚摸的小野猫。白隆玛忍不住这样想。 可凌厉崇的想法就不一样了,眼前这人两指捏住那柄刀,在他眼前晃悠,活脱脱一个的恶霸,然后,他听见恶霸开口。 “你告诉我,你和景希归,到底什么关系?” 她五官清淡,小小一只,蹲下时嘴角衔着淡淡的笑,可凌厉崇觉得,她比那些奸淫掳掠的恶霸还要渗人。这样一个问题,她之前问过,这次再问,显然是要究根问底。 “我说了你就把刀还给我?” “看你说的是什么?师生、朋友这样的话,我可不想再听到了。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查,或者,我可以去问问你的同学们,看看他们眼里,你和景希归是什么关系。” 凌厉崇侧过头去,修长的睫毛在光下飞展,空气中的微尘停驻在间隙中,好像一只失偶的蝴蝶流连难返。好久,孙悟空才听到他干涩而懊悔的声音。 “我和他,有过情感关系。” “说清楚一点。” “我们有过一段时间的……恋爱关系。”他咬着牙,有些太多不愿启齿的难堪。 白隆玛“哈?”地一声表示惊讶,孙悟空在他面前把玩着那柄刀,始终平静:“继续说。” “我们本来只是互相欣赏对方的学术才干,久而久之,感情就变了味,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越了界。” 昏黄的教室内,景希归撑手站在凌厉崇身侧。冰凉的空调气息从头顶传来,他们的呼吸却是温热的,玻璃容器内的液体渐渐转变为粉红色,好像将整个气氛也转托为粉色。 凌厉崇看着景希归认真的表情,手不知不觉就贴上了他的面庞。中指划过他锋利的下颌骨,顶住他的下巴。他感受到自己的喉结翻涌,刺激着愈加紧促的心跳。而这一切,一直都在恪守距离的景希归没有拒绝。 “景老师,你也是爱我的吗?” 他喑哑着嗓子就吻了上去,景希归刚开始没有反应。他克己复礼、谨慎小心,却还是扛不住年轻荷尔蒙的诱惑。 是谁先伸出的舌头?又是谁解开了衬衫?谁将手伸向对方的下体,在氤氲湿热中越抱越紧? 凌厉崇通通都记不住了,他只记得他吻向景老师的脖子和乳头时,景老师发出了暧昧而娇软的轻呼。他们没有问过多余的一句话,却在默许当中一步步迈向了深渊。 阴冷的化学教室内,他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撞击着彼此的身体,那躁动的心跳和许多难以言喻的隐秘之爱都融化在濡湿的交媾中。 事情结束后,景老师帮他穿好衣服,他的手比空调冷风温暖太多,让他心颤。 “景老师,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他颤颤巍巍地问出这句话,却害怕得到景希归的回答。 静默的空气中,残留了许多无法言说的暧昧。景希归微微惊笑,又回归以往最为体点的模样。 “厉崇,我们明天见。” 是冲动的允诺,也是深思熟虑的允诺。凌厉崇每次回想起他当时的表情,还是会心软一瞬。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当。景老师有老婆,而我又是他的学生。一旦被别人知道了,我所有的东西都要被埋没,大家对于我的关注点就只会停留在风流八卦!我不想这样……” “所以后来,你跟他分手了?” “在他出事之前的半个月,我就提出分手了。可是如果,如果我知道他有解离忧虑,我不会那么强硬的。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始终记得自己提出分手时,景希归浑身散发的失望与落魄。 他以为他们就是一段要被掩藏在下水道里最阴暗的关系,却没想过,景希归已经把这段感情当作他所有快乐的渊薮。乌托邦一旦崩塌,人也就面临崩溃。 化学课的前一天,景希归说要最后一次感受他。他没忍住,疯狂地做了好久,他的身上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伤痕,不论凌厉崇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反正你我已经没关系了,不是吗?” 事后,景希归将这柄小刀交到他手里。 “厉崇,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如果你够心狠,就拿这把刀捅向我,它不会要了我的命,却足以让我死心。” 他声音温软决绝,隐藏着挽留的期盼。凌厉崇想要一刀斩断,最后还是没能下了这个手。教室外的人声打断他们的告别,他也没想过,这一次的犹豫,竟然让他独自吞下了苦果。 “我不知道,他竟然会在化学课上……他那么体面的人,最后却走得这么惨烈……” 他的懊悔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而这根刺,大概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所以,你没用这把刀划过他?意思是,他身上的伤,跟你无关?” “我都说了这么多,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你们。” 确实,没有必要。她对别人的聊天状态有判断力。凌厉崇不像是在说谎,可其中可信的成分有多少,谁也不好说。 “你们分手的半个月里,景希归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没有吧,就是正常的上班和工作。只是他看起来憔悴,别人都以为他生病了,我却知道那个原因是什么……” 他掌心抵着脑袋,像是惋惜又像是忏悔。每一个字符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晕染是悲情的色彩。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人啊,总是喜欢做些亡羊补牢的事情。 孙悟空将小刀的信息扫描储存,将实物扔给凌厉崇。那柄小刀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在他的身前。他颤抖着捡起,心里却还在犹疑刚才的聊天是否会影响他的将来。 “放心,我嘴很严。”孙悟空歪着头,绕过他就要离开,刚走两步又倒退回来,“不过他是个大喇叭。” 她说着,手都没掏出来,抬了抬下巴就指向白隆玛,白隆玛只觉得委屈。 他打闹着找孙悟空争辩,一路上好些人都小心地斜视着,不知不觉中围观起他们的打闹。 寅武大学的天是阴暗的,偶尔从云层上透露下来一点不足为道的亮光。 凌厉崇曾经很认真地跟景希归讨论过,是不是这个时代的天都这样,见不到亮光。 “没有亮光,可至少天还没塌,总有盼头。”景希归这样回答他。 手中的小刀被他捂热,不似之前那样冰凉。他却好像怎么也找不到最初的感受,直到他看着这两个冤家消失在转角。 转角后的无人林荫道上,白隆玛帮孙悟空拍去落在肩上的一片新叶。 “这个,你怎么看?”他学着杨简的姿态就开始问。 孙悟空愣了一下:“看什么?” “就……这种不在世俗伦常内的感情,认不认可,歌不歌颂?” 他是钟鸣鼎食的孩子,出生在那样混乱的上流社会中,对于这些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已经见怪不怪。如果景希归没结婚,那是不是他们俩的感情反而会塑造成冲破框架的旷世绝恋? 这种爱情故事他看多了,也有些好奇她会不会这么想,谁知孙悟空的解释,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别这样。” “嗯?”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认不认可歌不歌颂,都没用。” 白隆玛的问题问得太过上位者,她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所谓歌颂,就是把具体的事情抽象化然后推上神坛,严格说来不过是掌权者的谎言。” “这种事情谁爱做谁做,我为我自己而活,所有的宏大叙事都跟我无关。而且……”她仰着头,望向远处的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 “而且就算说回爱情。爱情这种东西,从诞生起就混杂情欲,追求其高尚与纯洁无暇本身就是谬论。管好自己就行了,还有空去歌颂别人?” 她反问着,脱口而出的态度变得生硬。白隆玛没说话,她以为他是对自己突然的大段输出感到惊讶,没想到他更是惊喜。 “学神!学神!还得是你拿第一!“白隆玛追上已经走了一段的孙悟空,夸她时她再没反应。 他侧身低眉看看这个堪堪够到他肩膀的曾经与他鲜有关联,而现在又被迫捆绑在一起打工的机械少女。 忽然觉得,白老头把自己打发过来上班,还是个不错的决定。 24酒吧闹事 他们将这边的进展一齐打包报告给那边的杨简和涂棣,等待收到新的信息通知。 等了好久才等到涂棣发来这六位死者的行程轨迹,大致上也没多少差距,有点闲钱的富人们,爱好还能天差地别吗?只是唯一有一点,引起了孙悟空的注意。 他们似乎,都是莲花洞的常客。 作为本市最大的红灯区,叁教九流均出没在莲花洞,不少富家子弟都喜欢去那儿找点新鲜家伙事儿干干。白隆玛也是他家的常客,孙悟空想起之前她去找他时,经理毕恭毕敬的态度,很难不怀疑这小子甚至是他家的高级贵宾。 “刚刚那把刀,你怎么没认出来?”孙悟空将那东西信息录入后才想起来,之前好像在莲花洞见过这玩意儿。 白隆玛现在还痴楞着呢:“啊?认什么?我应该认得出来吗?” 这东西造型不新鲜,白隆玛记性又普通,记不住完全可以理解。孙悟空没怪他,天色还亮着,莲花洞又是个标准的夜营会所,她打算晚点再过去。 本来应该先回警察局跟杨简和涂棣会合,白隆玛却不怎么想去。 一个话里有话的刀疤男,一个老是发怵的傻小子,碰上了又能干嘛。何况他们跟自己还不是一伙人,到时候事情办成了功劳还得是人家的!越想越气,折腾一圈肚子也饿了…… “学神!莲花洞我门儿清!晚上我带你去!天还早,晚上还得干活儿,咱们现在先去吃饭吧!” 白隆玛虽然很多事情上不靠谱,但唯一有一点孙悟空是认可的:饿了就得吃饭。 她没有拒绝这项提议的理由,只是没想到,安安心心准备好接受一顿中场休息时,他驱车飞驰直接跑去了昆仑秋。 又坐在这个令人欢喜且尴尬的餐厅里,她笑意全无。白隆玛倒跟个立功领赏的警犬似的,狗尾巴都要甩上天去了! “说好了带你来吃他家新品!怎么样?我不骗人吧!” 如果不是在机械办事处上班,他这种随心所欲、挥金如土的特质或许会彰显得更加明显。当然,这个工作也不全然克制了他的本性,顶多就是占据他恣意挥霍的时间罢了。 刚吃完饭,白隆玛就领着她上最近的商场转悠。一会儿说是要买衣服,一会儿又说想去看看新车。孙悟空拿他没辙,纯当长见识地跟在他身边。 一个没注意,他走到一家服装店就往后一瘫,整个人陷在了沙发里,对着店员就桀骜不驯:“帮我挑一套她能穿的,稍微性感一点哈!” 孙悟空皱着眉,一脸防备:“给我买衣服?” “咱们晚上去莲花洞,大家伙儿都那么穿——想要问事儿还是得换身衣服!” 他倒是有理有据,孙悟空狐疑地接下店员搭配好的套装,穿上身后怎么都不舒服。 她皮肤不算白,胜在骨架小肌肉紧致,线条完美。 一片式的红黑色叁角胸衣裹住上身,露出半截纤细腰肢和骨感挺立的颈背部,超短皮质紧身裤勾出蜜桃般的曲线,再画个俏丽野性的妆容,完全不输里头那些热辣舞女。 果然,效果预览和真人还是不一样,没想到学神竟然还挺有料!白隆玛看痴了眼。 孙悟空不喜欢这身打扮,且不说太过紧身的衣服穿起来不舒服,更容易影响她的行动!而且她换衣服前有特意注意上头的标价,她可买不起,转身就要去换衣服。 白隆玛立马拦住她:“没事,不花钱!保护费!” “一天收两轮保护费?”刚刚不是才从昆仑秋里出来吗? “多少轮都行!我的命比这个值钱!” 他见孙悟空不再挣扎,打算让店员再给她配两套,孙悟空却怎么也不想折腾了。他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消费欲,等到晚上再一并发泄。 大概是晚九点多时,他们到达了莲花洞。 商场里的消费气氛孙悟空实在受不了,画完妆没多久就开始逃离。这下她坐在幻影的副驾驶上,倒是有了几分被包养的氛围。 艳丽、娇俏的辣妹,就算是不苟言笑也不会有人心生厌恶。 有时候这种对于外观形象的认知偏差与接受度挺没道理的,好在孙悟空已经习惯。 莲花洞的夜场一般都是在午夜才正式开始,白隆玛领着她到了170层,二话不说就点了度数最低的酒,孙悟空说过她不喜欢的酒精的味道,他也不敢乱折腾。 时间虽然还早,可暗黑的舞池中已经渐渐聚集了许多人。躁动狂浪的音乐一响起,那些素不相识的肉体就开始摇晃开始贴合,空气中密布着烟酒的气息,他们用短暂的放纵麻痹自己的神经。 白隆玛很快被某个肉感满分的美女约去跳舞,徒留她一人坐在吧台默默观察。孙悟空捏着酒杯,纤细的腕骨在微弱的灯光中摇曳。在这个场合,她越是清冷,越显得诱人。 没多久,就走来一个有着胡茬、看起来有些颓废的男人。 他自顾自地在孙悟空旁边坐下,轻佻地打量起她手里的那杯柯梦波丹,笑得轻浮。 “妹妹,到这儿还喝这么纯的东西呢?” 他脸上纹路挤在一起,笑眯了眼,气息之中是浓重的香烟味,不呛人,隐约还有些凛冽得好闻,可是从他嘴里出来,孙悟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他咧着嘴,这种不买账的女人他见多了,公共场合里多么能装,私底下就多么浪荡。他好这一口,孙悟空的冷淡于他而言,更像是撩拨。 他投其所好,转头就像调酒师点了杯最简单的干马天尼。 经典款从来都最考验调酒师的本领,一百位调酒师能调出来一百杯不一样的马天尼。 金酒打底加干味美思, stir的姿势和力度极为重要,既要保证冰块在化开过程中能够降低酒体温度,发挥其中最引人入胜的杜松子风味,又不能使其化水过快,影响酒精浓度。一切操作完毕,再在纯净透明的酒水中滴入一枚橄榄陪衬,清爽不腻,口感顺滑。 马天尼因为当年的007系列电影爆火全球,如今仍旧是沉淀下来的经典。 其中的门道孙悟空并不熟悉,但仅从这个搭讪者的态度来看,这样的举措大概屡试不爽。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就抿下一口,莲花洞的人员配备从来都是依据消费而定。能够到达170层的,俨然都是这个城市中收入偏高的人群。他也不会例外。 孙悟空托白隆玛的福,换了身名牌,一下就成为他的目标。 他饶有兴味地想要跟孙悟空展开聊聊,却总是在碰壁。 欲擒故纵是情趣,可若是做得太多太过火,就成了不识风情。 他承认,眼前的她或许有几分姿色,却也不出挑。再这么推拉下去,他可不会一直好脸色地陪着玩儿。 孙悟空又一次冷脸面对他时,他拍着桌缘就站起,已经濒临发怒。 男人嘛,面子大过天,最忍受不住丢脸。 可就在他即将转化目标时,孙悟空瞥向他的腰际就问:“这是什么?” 果然!小丫头还是知道自己错了!那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他低着头就去看他说的东西,顺手就从裤腰上取下来这个玩意儿。 “你喜欢?送你也行!之前莲花洞搞活动时候,给会员弄的礼品,当摆设还不错。” 这种说法既能展示出他的谦虚,也能在无形中表露出会员的身份。他对自己的这一次表现十分满意!孙悟空俯身就向他要来看看,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确实跟凌厉崇手上那个差不多。 现在可以确定,景希归是从莲花洞拿到这东西,然后转送给了凌厉崇,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呢?景希归不像那种会拿着一个会员赠品到处晃荡的人,为什么会是这个呢? 她陷入沉思,男人托着下巴,浮上一丝势在必得的笑。 “别看这个了!咱们聊点别的……”他伸手就覆在孙悟空手背上,粗糙的薄茧刮过她的皮肤,孙悟空起了一阵哆嗦,还没等她甩手,身后的舞池里就传来奇怪的动静。 孙悟空回头去看,昏暗又晃眼的灯光下,一个壮硕的男子正气势汹汹地教训起别人。被教训的人隐在阴影中,面庞她看不分明,只是从服装和动作上,她完全可以断定,是白隆玛! 男人拉着她的手就劝说:“别看了,吵架嘛!正常!不如聊聊咱俩的事儿——” 在他看似温柔实则油腻的安抚下,孙悟空眯了眯眼,舞池中那个壮硕的男人大手一挥就推向白隆玛,他直接被他推得后退几步。两人都冲!白隆玛更是个除了死,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当场就要跟他闹起来。 来到莲花洞这一层消费的人经济条件不错,安保人员还在确认闹事者身份。孙悟空径直就冲了过去,在那肥大的一巴掌挥舞下来之前,她挡在白隆玛身前,掐住那只半空中的手腕。 “没事儿吧?”她头也没回,确认白隆玛的状况。 “哟!你还有这么多相好的呢!”胖男人挤着虚浮的笑,玩味戏谑,“小妹妹,哥哥在说事,你让开。我可不想打女人!” 孙悟空不接他的话,一双眼睛凌厉如刀,挑衅的意味分明。 “嚯!小妹妹还挺有本事!爷来这儿来了这么多回,还没见过你这么冲的呢!” 劝阻几次无果,他挥手就要将她推开,打算接着教训身后的白隆玛。就在他粗壮的手碰到自己胳膊的一瞬间,孙悟空双手把住他小臂,往下一压再反手转了两圈,他整个人就被迫拧成麻绳,直在原地打转。 “哟,你还有两手,怎么!想在这里打一架?” 他身形巨大,比不上牛摩望和杨简,却还是足以在体量上压制孙悟空。白隆玛不是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他拉着孙悟空手腕就要往后藏,那胖男人又道。 “行!算你有种!” 他上前就要拎白隆玛的领子,孙悟空迈了半步,对着他下体就是一脚,旋即一记手刀砍向他脖子。他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呛满泪水,有苦说不出。 当场的好兄弟们正欲上来给他报仇,打架的姿势已经摆好。孙悟空也是凛然应对,他们僵持着,身旁不时传来一些劝阻声。胖男人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欺负女人,打着笑脸就说好男不跟女斗,先行离开。 白隆玛怒气未消,衣衫凌乱,孙悟空冷冷问他:“还跳吗?” “不跳了……不跳了……” 他跟着孙悟空就回到吧台边,之前那个撩拨她的男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木木地看着她,顿时有些尴尬。白隆玛正愁没人发泄情绪呢,一眼洞察事态后扯出十分讥诮的笑,推开椅子就坐在他和孙悟空中间,打造了一堵天然的人墙。 然后转头面对着他,笑了:“还不走?还想泡她?” 男人逮着机会就此离开,他心中怨愤:天杀的!这女的有了金主怎么不早说!白费力气! 确认那个自以为是的油腻男已经离开,孙悟空才探究地望向白隆玛。白隆玛也知道自己鲁莽,有些伏低认错的姿态。 “对不起……”小狗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又开始摇尾乞怜了。 然后是小狗狡辩:“可是我这回真没惹事……” 孙悟空没料到他这么懂事,不再生气。 “所以,是怎么回事?” 25投石问路 白隆玛没撒谎,他这一回真的是仗义相助。 约他跳舞那姑娘在舞池里被人揩了油,她躲了好几次都没躲开,那人反而越来越过分。他才出声制止了几句,结果人家暴脾气一上来就开始摆阔,这才闹了一阵。 那体态丰满的女人为了表达谢意,还跟在白隆玛屁股后头,等着帮他解释呢。孙悟空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特意解释的。 白隆玛却主动坦白道:“我可不想让你误会我。” “误会什么?” “嗯——误会我游手好闲,没事找事。” 可不就是游手好闲没事找事嘛!孙悟空心里早已有了结论。可谁让她收了人家保护费呢!就算他作天作地,作到这里头的人都要给他来一拳,即使她再不乐意,也还是得顶上。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只是求个心安。 白隆玛见她厉色稍减,再度恢复活力:“学神!我也没白惹事儿!还是有找到新东西的!” 孙悟空撇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微笑,白隆玛如获大赦,立马引那个被救的姑娘过来。 “我想问你点事儿,你能告诉我吗?” “哟!帅哥!你在这话可就见外了啊!问吧,我知道的都说!” “刚刚我说这儿是不是送了把刀,你说你也有是不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会员活动吗?你们又是怎么领的正品?”他说着,将刚刚点的酒送到女孩身前,看样子“怜香惜玉”四个字已经完完全全刻在他骨子里。 “就上个月,这儿搞了场配对活动。配对成功就能领一把,算是礼物吧!” “配对?” “嗯,就是把大家打散,互相认识。配对以后直接去台上参加活动,主要就是做些亲密举动,挑战成功就能领点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这刀,然后还可以去吧台领杯特调的好酒。这奖励也就那酒有些诱人,好多人都不愿意参与。还有些有想法的,干脆直接上楼开房呢!” 白隆玛心领神会:“那参与过后配对成功的,多么?” “不多!这玩意儿也要讲究眼缘,要是碰上像帅哥你这种,我估计好多人你也都瞧不上呢!”她没事儿就打趣一句,白隆玛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孙悟空。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高一米八多,戴眼镜,有些知识分子气质的人?” “这过去也挺久了!你想找这么个人做什么?”她笑着,也没期待白隆玛能回答,“算了,你说的这个特点我是见过的,可就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白隆玛飞快调取出景希归的照片,送到她眼前。女人刚看到照片,就笑得花枝招展:“还真是巧,你要找的和我记得的,是同一个人。咱们是不是有点缘分哈?” “你为什么会记得他?”孙悟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女人扬着声调笑着:“身材好、样貌好、气质也不错,记住他可一点也不麻烦。而且,我当时最开始有想过找他邀约来着,不过这人性格有些古怪,我就换了目标。” “他跟谁配上了你知道么?” “不认识,但是也是个常客。在这里打过几次照面,金发,又高又白,挺漂亮的。她还有个双胞胎呢,银发,也漂亮。俩人总是一块儿来一块儿走,我估计主理人有印象。” “行,谢谢你哈!”标准的讨喜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更让人心动。 女人舔了舔烈焰红唇,贴身过来就在白隆玛脸颊落下一个吻,风情万种地说:“下次有机会一起玩儿!”秀丽的手腕摇摆着,然后转身而去,再度扎入人群之中。 白隆玛的脸上空空留下一个唇印,性感而妩媚,暗示着刚刚那片大好春光。他对这种情场做戏和亲密动作早已驾轻就熟,今天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舔过发干的唇翼就怂着眼去看孙悟空。 孙悟空放下酒杯:“找主理人来问问?”完全不提刚才那一茬。 应该是揭过了吧,白隆玛半舒心地松了口气,笑得张扬:“不用,等等就行,那俩人我应该知道是谁?” “你认识?” “呃……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泛泛之交!” “那上哪儿能找到她们?” “这种场子啊,就等着她们上门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会来?” “今天不来,明天来。常客总不能一整周都不来——”他说笑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入口处,“喏——这不就来了?” 孙悟空顺着他的视线转头,那对金银姐妹花就推开了玻璃屏障式的门从尽头走了过来。 如同刚刚那个女人说的,她们都很漂亮。 金色那位点染着无尽的欲望,好像中欧时期等待被猎杀的巫女,摇晃着身肢在人影中穿梭。 她的胸部很发达,像她的脸颊一样,孕育出成熟的风情。每每掠过一个期逢艳遇的男人,就散发出娇艳而魅惑的气息,像水一样瘫软在他们身上,然后在人家伸手去抚摸之前迅速抽离。 她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人捏了屁股,永远只是笑语盈盈地俏骂。 很明显,片叶不沾身的情场老手。 银发那位就显得冷静很多。银色从来都有令人镇静的效果,大抵也因此洗去她身上铅华,她没那么丰满盈润,整张脸立体而冷峻,更像是关音那种不苟言笑的OL类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往往高处不胜寒,越是看上去清心寡欲,有时候也越有情趣。 她腿上被撕开一个小口黑丝就是最好的证明。一片透明的黑色中划出一块肉色,被边缘勒出性感的痕迹,缠绕其上的细密黑丝好像一只焦黑的木栅栏,被欲火勾迎着,等待有心人来推开。 真不愧是一对姐妹花,都漂亮,还各有风情。 “呐,这里的常客基本都认识她们——金娇和银娇,典型的玩咖,撩拨男人有一手。” “你被她们撩拨过?” “嗯……学神你肯定看不上我,不过在别人眼里,我条件真不错!” “是吗?” 孙悟空轻飘飘回应着,目光仍旧不从她们身上离开。她看着两人从边缘迅速投入舞池中央,成为全场焦点,四周都是迷醉的男人女人,在欲望的挑逗下,眼神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兽性。 最后,到底会花落谁家呢? 金娇银娇盘旋了好久,玉手点在一个个胸膛上,身贴身下沉,末了又潇洒转身,这所有人当中竟然没有一个她们看上的。 “你去试试!”孙悟空忽然开口。 “啊?我?”他指了指自己,半推半就地就走了出去。 打架他不行,可泡妞还是有一套的,趁着这机会,不如在孙悟空面前露一手。 泡妞这事儿嘛,主要讲究进退有当,既要关心又要保持距离,刚刚好维持在心动暧昧的时刻,你侬我侬时再稍微言语几句动作几下,最后不就是手到擒来?可是泡这种身经百战的妞又不一样。 她们见过的睡过的男的比白隆玛泡过的妞还多,那些骗骗纯情小妹的招数,对她们,肯定是没用。白隆玛只好装作孤身一人来买醉,不经意间地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对于这种千紫万艳,有时候,视若无睹才是最好的攻略手段。 他摆出一副落寞孤独的神态,只是在那边上稍微跟着舞动了一会儿,两人就从远处缓缓贴过来。她俩都认识他,上来就问:“有段时间没见,白少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 他刻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最近遇上点烦心事儿。” “哦?这样?那我们姐妹俩陪你聊聊?”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贴在白隆玛身上。浑身都是香软的欲望气息,白隆玛努力维持着神志,保持失意男人的人设。 孙悟空远远看着,心中哂笑: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个香饽饽! 她放心地把套话的任务交给白隆玛,以他这么些年纵横情场的手段,多少也能问点东西出来吧!大概确认了白隆玛的方位,决定去一趟卫生间。 喝了酒水就是容易上厕所,她摸索了小半天才找到位置,想着快点解决好回去给白隆玛当保镖,刚甩着手从卫生间出来,面前就是黑压压的一伙人。 刚才那个被打趴下的胖男人叼着烟就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桀骜。他可从来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脸过!这女的可能是有点本事,不过他可不相信,她还能以一敌众,把他这一伙人都给干翻。 他捏着烟头就慢慢逼近:“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相好的呢?刚我可看见他跟两个美妞儿聊天呢,你们就散啦?” 自以为是的幸灾乐祸。孙悟空不稀罕搭理,想绕开他们回到会场,可她往哪个方向走一步,这人就也不要脸地往前挪,她翻着眼去看他,他反而为自己的这点斤斤计较得意万分。 “让开。” “让什么让啊!陪哥哥玩会儿呗!”一只长着长毛的油滑大手轻轻飘过孙悟空的胸前,“你这身板虽然干瘦了些,可模样也算可爱。哥哥不嫌弃哈!” 猥琐下流的表情充斥在这张肥腻的脸上,孙悟空越看越无语。 “你不让,是吗?” “不让啊!”淫逸的笑声充满楼道,“哥哥还想看看,你打算怎么教训我呢!” 他话刚说完,孙悟空捏紧拳头就朝着这张逼脸挥舞过去,正中鼻骨。他做好了准备躲闪,可压根没想到这女的身手这么快! 不久,人中两侧就开了两趟血流火车,哧溜哧溜。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又酸又痛,他妈的,什么贱玩意儿这么不识好歹! “兄弟们,给我上!” 一声令下,身后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壮硕男人就一拥而上。 这是一场体量悬殊的战斗,孙悟空却没在怕的! 她最擅长近身格斗,刚好这阵子养身体疏于锻炼,现在正好练手! 不远处的迪厅内躁动的鼓点跳跃着,刺激人们的神经。这里,却扭打成一片,撞击、碎裂、骨骼崩断,对于这种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也没什么好手下留情的,她拳拳到肉,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对,是真的找牙! 只不过一分钟时间过去,这些人就个个趴在了地上,一滩一滩地血染红了衣裳。在悲鸣声中,孙悟空淌过血水,踩在他们的手掌上,又走到慌张躲闪的胖男人身前。 此刻的胖男人早就不如之前趾高气昂,不停地撑着双手想要往后退。孙悟空却一把拉住他的腿,拖拽到自己跟前。 “姐姐!是我不识泰山!我认错我认错!您别打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丢脸事小,丢命事大!他还挺懂得审时度势的,可孙悟空刚好最不齿这一套。 她始终不说话,只是顽劣一笑,眼中尽是蔑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在他脸侧,直接将人踢飞到墙边。 听到动静的保安纷纷赶了过来,打人者的身影刚好消失,他们只看见奄奄一息的彪形大汉。 此刻的孙悟空已经回到迪厅内,身上的血腥味没能洗干净,却刚好被酒精盖住。之前通知了杨简和涂棣,他们二人也刚刚好抵达170层,入眼就被她的装扮吓到。 “你……”涂棣欲言又止,杨简倒是表情玩味。 “任务需要。”孙悟空冷声,抬手擦掉胳膊肘上的一滴残血,“你们找经理核对过行踪轨迹了?” 六人都来莲花洞,那必然是贪欢享乐。可除了那身上的伤疤,这大概是他们最大的共同点了。杨简不会轻易放过。 “确认了,那边说这几个都是常客。我们调取了内部录像,他们似乎都跟一对姐妹接触过,一个金发,一个银发。对了,你搭档呢?” 金发和银发?孙悟空慌张地朝着之前白隆玛还在的方位望去,却是空空如也。舞池里杂乱一群,她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这满满的昏暗中,灯光四射,晃得她眼睛发酸,可还是什么都找不着! 白隆玛!不见了! 26沉睡梦境 杨简和涂棣也跟着找了一圈,从吧台到舞池再到卫生间,路过了许多逢场寻欢的身影,却始终没能找到白隆玛。 他会去哪儿呢?又或者说,金娇银娇会带他去哪儿呢? 她习惯性地想要通过手环确认他的位置,谁知道这人平常隔叁差五爱用这玩意儿传送些七七八八的琐碎消息,关键时刻竟然掉链子,压根儿就没开机! 孙悟空眉头不展,只能找主理人帮忙查找消息。好在这时候杨简和涂棣过来了,出示警方信息后那主理人才肯松口,说他上了201层。 可当孙悟空他们提出要上201层时,主理人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200层以上是会员制,您没有会员身份就不能进去。实在要去的话,只能让警察局这边开具证明。” “他要是出事了,你们负责吗?” “楼上安保很齐全,不会出事。” “必须打证明?” “必须。” 风月场倒是最会捧金主,简直就成了舔狗!怎么这看惯人情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这么讲究程序合理? 孙悟空实在没想过,最后居然会败在这一环。打证明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单纯没必要! 他们静静地等着,等到杨简将白隆玛的身份直接摊开,一层层上报上去,时间已经过去二十来分钟。二十来分钟,都够孙悟空打晕好几拨来挑衅的人了! 201层有许多会员房间,每一间都是紧锁密闭,非主理人和会员本人不能开启。得亏之前白隆玛请她和朱刚烈来喝过酒,孙悟空对那地方还有些印象,直接将主理人带过去。 厚重的房门推开的一瞬间,涂棣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轻呼叫喊,敛神又道:“怎么这么香啊?” 这是不同于楼下的味道,沁人的花香弥漫在整套套房中。还没走几步,“咚”地一声,孙悟空回头去看,主理人就晕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不好! “这味道不对!堵着鼻子!尽量别闻!” 是人就要呼吸,就算她敏锐察觉过来,又能有什么抵抗的办法。在眩晕的空气中,她看着涂棣倒下,走了没多远,又听见杨简倒下。她强忍着不适朝套房的深处走去,脚步却越来越重,最后连她自己也倒下。 整个人仿佛下坠一般,她迷迷糊糊地就沉入一场真实的梦境。 “悟空!起床啦!” 白昼的日光将她唤醒,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她的床前,粗砺的手掌抚过孙悟空的面颊,嘴上还自说着一些关心的唠叨:“昨天加班太久了吧!不过早饭还是要吃呀!” 孙悟空有些愣怔:“你是?” 女人扑哧一下就笑开:“怎么睡傻啦!我是妈妈呀!”她拍了怕被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别睡啦,起来吃饭吧!” 她说完就阖门而去,孙悟空缓缓坐起,还是没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做另外一件事,可是,是什么事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镜子里的孙悟空白皙瘦小,面颊红润,看上去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她却只觉得陌生。 孙悟空?你是孙悟空吗? 她想要伸手去碰触镜中人,又被外头的催促声打断。 走出房门,一张四方小桌上就摆好了刚刚出炉的早餐,酥脆的油条,温热的豆浆。忙碌的身影从厨房中走来,拉着她坐下。她的对面是一个颜色严肃的男人,张口对她就是一句严厉的教诲。 “要正常作息,加班也得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如果刚刚那个女人是她的妈妈,那这个人是不是应该就是她爸爸? 她握着手里那被温热的豆浆,一些从来不曾入耳的叮咛嘱托在这一刻全部化为现实。妈妈夹起小菜就送到她的碗碟中,问她够不够吃,要不要再煮点白粥。 孙悟空木愣地接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油条放到嘴边,准备咬下。心里头又好像出现什么呼唤的声音,叫她不要去吃,她四处张望着,顺势就把手里的碗筷放下。 “悟空?怎么啦?不喜欢吗?” 妈妈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温和的笑意赶走那莫名其妙的声音。孙悟空重新拾起碗筷,刚刚夹起那根失落的油条,消失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不能吃!” “你看看他们?” “他们都是谁?” 孙悟空慌张地放下碗筷,对面的男人,她的爸爸就开始发怒:“吃饭就吃饭!叮铃匡啷地是要干什么!” 他黑着脸,明摆着对孙悟空的行为有所不满。妈妈温和着语气开始调解:“孩子上班辛苦嘛!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啦!” 孙悟空看着这种和睦的家庭场景,更加困惑:“你们是谁?” “悟空!我是妈妈呀!” “我是妈妈呀!” “……” 这一句话不停重复着,在她脑子中荡起回音。孙悟空仿佛记忆错乱一样开始推阻她的亲近。 “妈妈?我没有妈妈!” 她捂着脑袋就在地上打滚,头好像要炸裂一样。那个自称是她妈妈的人不断地怀着殷切的关怀向她靠近,她怎么躲也躲不开。 她躲进房间里,她就从镜子里跳出来。她躲进卫生间里,她就从洗手池里探出来。她夺门而出,她又尾随在身后。 她恍然就想起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那些在地下城里看不见月光的深夜,她独自沉睡。 “我是出生在阴暗的地下城中的人,我从小就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养护,我是靠我自己长大到今天的!谁是妈妈,去你的妈妈!” 那女人听见这样的话,瞬时就流下眼泪。孙悟空看着她,她的眼角全部都是密密留下的血珠,在她一次次地抵抗中喷薄而出。刚刚还温馨柔暖的小屋,现在已经成了一座炼狱。 岩浆在脚底翻腾,四处都飞荡起咕噜炸裂的橘红色泡泡。她站在欲倒的石柱上,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 “悟空,来,到妈妈怀里来!” 她流着血泪,已经在向孙悟空招手。那是一个敞开的令人向往的怀抱,幼年时的孙悟空曾经妄想过很多很多次,可是,贪恋虚假的温暖到头都会是一场空。 “妈妈个鬼!去你妈的!” 她挪着步子缓慢向前,孙悟空就步步后退。脚后跟的碎石被她踢出这个小平台,“咕咚”一声,掉落进滚烫的岩浆之中,灰飞烟灭。 孙悟空回望那颗碎石,好久没有这样紧张,浑身都冒起热气,汗水已经泡发了这身衣裳。 衣裳?对啊!为什么我会是这身衣裳? 为什么会是叁角式的一片胸衣和紧身的皮裤?在家睡觉会穿上这样的衣裳吗? 记忆一下回溯起来,那些被柔化的同学面孔也变得生冷僵硬。顺心的好言相待都是假的,我是孙悟空,孙悟空是不被人喜欢和支持的!妈妈是谁,爸爸是谁!我能靠的从来都只有我自己! 她好像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一样,毅然决然地站到悬崖边际。 翻腾的岩浆就在脚底作响,前方是虚假的母亲的怀抱,后方是无尽的未知的深渊。她只有这两个选择。孙悟空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奇奇怪怪的衣服,深吸一口气。 她闭着眼,在“母亲”的惨叫中,毫不犹豫地向后坠去。 她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拖拽自己,时间是怎样流逝的,她又将经历什么?她统统都不知道,只有手心里溢出的汗水告诉她:活着,我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跌落在一处冰天雪地中。 四际无人,白茫茫的一片,近乎透明的冰晶折射出璀璨的日光。纯白的大学覆盖了远山,这里没有一栋建筑,也没有一个人影。 方圆百十里,都只有她自己存在。 她的身体还记着刚才的一切,冰川之下是河流。既然刚刚能够通过跳下悬崖来转换场景,那么现在也一定行得通! 她不停的以硬拳敲击着地面,“咚——咚——咚——”,千年的冰石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她的五指已经血光莹然,可眼前也只是凿开一点小小的碎冰。血液顺着冰面流淌到地下,最后被稀释成无色的咸咸的海水,仿佛刚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孙悟空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项链,想要取出来什么东西! 可是,那是什么呢! 远山的呼啸阻断了她的思绪,那个沉默好久的声音再度响起。 “悟空!妈妈来找你了!” “妈妈来找你了!” “……” 悠长的声音在广阔的冰原上回响,好像千百万个“妈妈”正在呼唤她。 母爱应该是温暖而感人的,可她只觉得害怕! 很快,那个应该留在岩浆炼狱中的身影再度浮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头发上晃着冰晶,被裂缝吹成一道道冰柱。 “你到底是谁?” 孙悟空想要保持与她的距离,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刚刚凿出来的小洞掩埋,然后迅速地被冻在原地,她动弹不得。 鬼魅一般的身影徐徐靠近,血色与冰雪覆盖在她的脸上,一片模糊,只看得见一双眼睛一张嘴。她的唇翼缓慢地开合着,好像在念出什么咒语,在这无尽的旷野中,她成了独一无二的天神。 “悟空!我是妈妈呀!” “天冷,你到妈妈怀里来。” 她的话语仿佛有魔力,孙悟空不可抵抗地在她的召唤下缓缓靠近。 手背上的伤疤已经愈合,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她开始唱起摇篮曲,孙悟空依偎在她的怀里,感到无比地疲惫,然后缓缓闭上眼去。 “妈妈在,一切都不用害怕了。” 陌生的声音响在耳际,忽然将这虚假的幕布在一瞬间撕开。 脑海中无数场景一次性闪过,与“妈妈”给她营造的生活截然不同,可她感到真实。 她是从小被弃养的孩子,丢落在地下城。她受尽了白眼,然后在无数次的努力下获得成绩。校园中的暗地嘲讽不停回响,她却恍然从中捕捉到一束白光。 为什么,冰天雪地里,我不觉得冷? 为什么,她的怀抱没有温度? 为什么,我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那道白光又是什么? 昏睡的精神瞬间被一连串的“为什么”叫醒!她猛然就能从项链中取出一柄银质短刀,在女人放松戒备之时,狠狠捅了进去! 刀身没入她腹腔之际,呼啸的风声停了下来,远处的日光不再闪耀。 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 我叫孙悟空,我是机械办事处的调查员,我现在应该在莲花洞拯救我的搭档白隆玛!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刹那,她喘着大气就睁开了眼。 所有的冰原火山都一并消失,她的头顶是金碧辉煌的天花板,而不远处,则是被她弄得精力大减的银发女,她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银娇。 孙悟空撑着膝盖缓缓站起,在这间格局阔达的套房中,白隆玛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金娇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发出畅快娇软的呼吸声。 “白隆玛!你给我醒醒!” 她远远地就大喊,白隆玛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身旁,银娇扶着柜角,慢慢站起。她的表情冷峻而严肃,声音更是淡漠。 “没用的,你叫不醒一个耽溺在梦境的人。” 27欲望都市 体力之耗费最易修养,精神力被消耗才是最难恢复。 银娇显然已经不若最初在舞池中看到时那样挺拔玉立,她整个人都累瘫,半倚在那面亚光漆了花鸟的欧式复古立柜上。奶黄色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刚好落在她的半边面颊。 银发在昏黄中摇坠,明丽的妆容将她衬托得更加动人。孙悟空看着她伛偻身躯,恍然明白,刚才那在梦境中引诱她投降的人,就是银娇。 “你们抓他过来,要干什么?”她疲累着身躯,仍然不忘问话。 “他不过是心情不好,我们帮帮他!”银娇微微喘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你跟过来,又是要做什么呢?” 孙悟空,大概是她手底下第一个主动逃出了梦境的人。 妖怪此物,有的力取,有的却更擅攻心。 从精神与智力上瓦解对方,其实才是最佳的降伏手段。 可万事守恒,想要获得更大的效用,便是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们姐妹每每探究任何一个人内心的欲望,并想要收服时,都需要抵押同等的精神力。所以才会一直寻找精神力更为脆弱的人,比如,因为失恋而身处崩溃边缘的景希归。 “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谁杀人啦!他们自己活不下去,也怪我们?”银娇端正了姿态,“我们姐妹俩顶多就是给他们找个情绪的出口。再说了,死了也就死了,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六名死者都是富庶之家,有贪了公款的、有杀人越货的、有对自己孩子施加暴力的,还有像景希归那样跟手底下的学生搞到一起去的。 凡有欲望,就会产生冲动。她们,也只不过是利用了这种冲动。 “所以,你们是在惩恶锄奸?” “我们俩可不追求那么高尚的东西,我是真的想拯救他们。” 拯救?她的话前后矛盾得太过明显,孙悟空很难理解这个逻辑。 “他们想要什么,我们就在梦里给什么。只不过,有得必有失。我们也不是慈善家,他们总得有东西做抵押。” “是什么?” “什么都说了,不就没意思了。现在该我问你了,”银娇笑得微妙,“没想到,你心里最大的欲望居然会是家庭。可你既然这么渴望,又为什么不干脆睡过去呢?多好啊,永远的极乐之地。” “极乐?”孙悟空付之一哂,“既然是极乐,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阿弥陀经》写:“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 极乐也叫西天。西天,也就是阿弥陀佛住的地方。 这世界上是有很多奇人异事在被慢慢证实,可从来没人证明过神明与极乐之存在。银娇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骗人的话术罢了。 孙悟空不想信,也不会信。 “可是你在纠结什么呢?这个现实的世界,真的有你心之所向的东西吗?” 银娇慢慢直起身子,因为还有从涂棣、杨简和白隆玛身上吸附来的元神,她的精力比孙悟空恢复得要快。人一旦沉沦在梦境,她们也就不必白费精神去控制了。 白隆玛那头有金娇看着,这里她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惨白的孙悟空。 她徐徐走来,不过叁两步的距离,很快就抵达孙悟空面前。她们是专行精神控制的妖怪,可这不代表她们没有肢体上的战斗力。 她冲着孙悟空的腹部就是一脚,然后狠狠一踹,孙悟空就被她踢倒在墙壁边。 刚刚还能揍得一群流氓当场认输,现在只能被一个身形瘦弱的银娇捶打。孙悟空有些苦涩。 她身体虚弱,面对的还是两人组,想要保障白隆玛的安全就只能一击制胜,可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做得到反抗? “刚刚就回归妈妈怀抱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银娇捏着孙悟空的下巴,发出病态的笑,“有更方便的路可以走,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悟空撇过头去,挣脱她的控制,喘着大气想要站起来,却还是无能为力。银娇笑得更加放纵,扭动着腰肢就蹲下,一指顶着孙悟空的额头。 “凡有欲望,就有软肋。有的事情,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她笑得明艳,孙悟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眉心传来。一阵剧烈的头痛,将她的精神推向濒临涣散的边缘。 是要再度沉睡吗?要再经历一次新的梦境吗? 可是新在哪里?不过是欲望的再度轮回。 银娇的言语恍若魔咒一样,要将她再度拖入崭新而重复的梦境。 她快要支撑不住,渐渐就要闭上眼。 银娇颇为得意:“看吧!还是梦里舒服!认输吧!” 恍恍惚惚的声音萦绕在耳际,要认输吗?要败给一个空白而虚无的幻想梦境吗? 她恍然就想起公寓里,沙梧婧索要新家具未果时问她。 “孙悟空,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要钱,想要房子,想要名正言顺地在地上生活。 那些对于白隆玛而言不值一提的物欲,是她的奢望。可是…… 即使是奢望,她也要自己亲手去拿。 认输吗?不要! 她发出沉沉的怒吼,以强大的精神力抵抗着银娇的攻击。 一场精神的拉锯,能坚持到最后的,就会是胜者。一根手指将她们连成一体,银娇还没能从她身上吸取任何的精力,就成了孙悟空的力量源泉。 只是一瞬,攻守调转。孙悟空在无形之中清醒过来,手中的短刀呼之欲出,她拿出孤注一掷地勇气与力量,将刀再度捅入那个带她解离出梦境的位置。 慢慢地,鲜血从腹部流出,银娇捂着肚子退后两步,又倒在地上。 她力量的消失很快影响到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涂棣还没有动静,可是杨简和白隆玛已经醒了过来,他们没有反抗的力气,金娇不用在意。 她迅速从床上扑了过来,想要护住已经受伤的银娇,却不得不被渐渐恢复体力与神智的孙悟空打倒在地。 两具欲望的化身,跌坐在地上。 孙悟空从高处俯视,恍若神祇。 银娇还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溢出血痕,她已经没了力气再对抗,可她想要弄清楚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 “你孑然一身,到底在留恋什么?” 留恋什么?其实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不服输而已,孙悟空长长舒气。 “这个世界是很烂,没错——” “可是再烂,我也要亲眼去看!” “你创造的那些虚无的欲望幻想,我一个也不想要!” “我绝不投降。我绝不认输。” 她的话掷地有声,落在201层的地面上。坚定又昂扬的神情昭示着一切,这座欲望都市里,弥漫了太多的幻想,她也做梦过一步登天,可那都是梦。 梦是虚无的,她不要虚无的东西,死也不要。 她对着金娇银娇射出最后一枪,险些就要贯穿躯体,可这只是一针麻醉枪。 机械处秉持不对缴械之人用强的原则,可没说不能找点别的法子报仇。她这一枪,只是麻醉枪,吓唬吓唬这两个想帮别人上西天的大善人。 她们俩瞳孔紧缩,以为自己危在旦夕,下一秒却只感到眼皮沉重。 “睡吧,轮到你们做梦了。”孙悟空收回手枪,“睡过之后,梦,也该醒了。” 白隆玛倚在床背,嘴唇泛白。他昏迷许久,终于还是没有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 孙悟空,就在他几米之外的半跪立,一如他所认识的那样,遗世而独立。 奶黄色的灯光被亚光的柜面映照成橘色,洒落在她身上,黑月的夜空激荡起烈风,发出猛兽的咆哮,可怎么抵不过她浑身那凛冽的决绝。 “学神……” 他气声一般地喊出那个坚韧的女战神,孙悟空扭头去看他,还没张口问他有没有事,他就自己开口:“看来这次的保护费,我又没白交。”脸上是自然的欢欣。 孙悟空喘着气,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协警从四面八方赶来之时,涂棣已经在清理战场。 金娇银娇两姐妹的诱哄自杀案件总算是告一段落,什么引起了她们这样厌世的情绪,孙悟空不想去猜,估计最后就算她不问,涂棣也会主动打来报告。 修养片刻,他们在莲花洞的大楼下准备分别。 这里仍旧是灯红酒绿,每一个路过的生命眼中,都缠绕着明显的欲望。他们一下就回想起刚刚那场意念的战斗,每个人都有都属于个体的幻想与梦境,也就对应着各自的软肋。 对于这场梦境,大家心知肚明,尽量不去探问。 只有小呆子涂棣傻乐吧唧地缠着白隆玛,想要知道他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发出一阵阵的轻呼,然后还哭哭笑笑的。白隆玛羞红着脸地瞥了眼孙悟空,而后义正词严。 “正常男人想正常事儿!你个毛头小子,当然不懂!” 涂棣揶揄地笑着,他还想知道更多,除了白隆玛的,他也想知道上司的软肋又是什么。给自己打气了好几次,却半天都没问出口。 杨简阅人无数,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又在琢磨什么。他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软肋,是那个在自己眼皮上留下长长的刀疤的女人。鲜血横飞,那场梦真实得难忘。 “行了,还有好多东西要整理呢!回局里去吧!” 他拧过涂棣的头:“今天真是想谢谢你了!” 他微笑着向孙悟空道谢,这张凶狠的脸上流露出难得的和蔼。可比起谢意,更让他回味的,还是她打败金娇银娇时说的那些话。 孙悟空,机械系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毕业者,果然不同凡响! “那我们就先走了!”他笑着,拖着意犹未尽的涂棣离开。 白隆玛转动着手里的车钥匙,笑得盎然:“学神!我们也走吧!” 密闭的空间里总是催人入眠,孙悟空的精神力消耗殆尽,就着靠椅就睡了过去。白隆玛本来还想问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微微扭头就发现这人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把我当作可信的人了吧! 他有些高兴,调整了车内的温度,想让她睡的更加舒服些,同时,放慢了车速,将这趟旅程再度拉长。 回到职工公寓的楼下,他没叫醒孙悟空,而是等她自己醒来。 他陪着她走到公寓前,在她就要转身进去前,他叫住她。 “学神!”白隆玛紧张地咬了咬嘴唇,“你为什么这么想买房?” 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孙悟空有些呆滞,她坦承:“因为想要住在地上。” “只是这样吗?” 他好像想要得到更为深刻的答案,孙悟空莫名地没有抵触,她低着头就坦承:“我找不到自己的来处,所以想要找到自己的归处。” “房子,就会是归处吗?” “应该不是,但是作为阶段性目标努力看看,或许不错。” “这样啊——”孙悟空的真诚让他欢喜,在她准备推门而入之前,他再度叫住她。 “学神!” “嗯?” “明天去吃昆仑秋吧!” “又是保护费?” “嗯!保护费!我决定多多给你交保护费!”他笑着,雀跃地离开。 孙悟空推门的那一刹那,沙梧婧扑上来,察觉到她那微不可见的笑容。 “怎么了?中大奖了?” “没!准备多收点保护费!” vol.5草芥 分卷而已,没有实际内容 28庸碌寻常 托白隆玛的福,孙悟空感觉自己最近肌肉变得松弛了。 他再度以“上交保护费”的名义邀约出去吃哪家有名餐厅时,孙悟空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一下班就自己回家定制减脂增肌课,终于慢慢找回对身体的掌控感。 警察局和办事处协理,金娇银娇的案情很快就完全梳理清楚。 说起来也就是两个漂亮女人设局杀了几个男人,如果不是搞精神控制这一套,估计很快就能抓到。非物质的证据是最难摸索的,全靠推理与心证。 “我是不是该庆幸,之前她们俩没对我用过的刀子!” 白隆玛看着她们的坦白文件,还是有些心惊。 这年头搞BDSM的人也不少了,是个活的生命,就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性癖,以痛感作为导入仪式来增强快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他只是没想到,银娇已经发展到喜欢看人剜骨削肉的程度,而金娇是个实实在在的扶他,这才能勾引到深柜的景希归。 可是玩得开就玩得开,也没必要要了人家的命吧!放着更多更该死的人不弄,专门挑那些心理脆弱的人下手!还说跟人家真心相待,互相理解! “我看她俩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吧?”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做‘白骑士综合症’?”孙悟空喝了口水,放下文件。 “那是什么?” “是字母圈里比较特殊的一种Dom,他们玩这些的其实很害怕对方有心理创伤,可对于这种dom来说,你没点心理创伤,我估计还不喜欢。” “为什么?这跟白骑士有什么关系?” “传说亚瑟王有150名忠心耿耿的圆桌骑士,在自己即将迎娶利奥德格兰斯王的女儿时,他就选中其中一部分的圆桌骑士去接公主,同时,这些圆桌骑士在亚瑟王面前起誓,永不背叛公主,永远帮助公主,也帮助和公主一样善良且弱小的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辞。之后,亚瑟王就授封这部分圆桌骑士为白骑士,而他们也都至死遵守着诺言。” “你是说,金娇和银娇挑选他们,是因为享受这种治愈和帮助别人的乐趣?可是也没帮上什么呀!” “谁能说帮上或者没帮上?在她们的概念里,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她们给这些人编织了最难以实现的梦境,然后引诱他们为梦境献身,这就是她们的目的。” 那天银娇蹲在自己身前,诱导着认输诱导着放弃,也是这样的目的。她那种迷恋虚假极乐的痴狂表情,孙悟空现在都历历在目。 “确实诶!这样的话,好像也都说得通了!” 白隆玛似懂非懂又拍马屁,“学神!你真善解人意!” “不过是揣摩了心理机制,可以理解,但不必感同身受。” 她静静就放下文件,又准备去资料室往脑中填充新东西。白隆玛做不到共进退,只能做好自己提款机的本分,挑选一份最新鲜美味的午餐,用来上交保护费。 他好像已经渐渐找到跟孙悟空交往的平衡,万事万物只要冠以“保护费”的名义,孙悟空似乎就没那么抗拒了! 而且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交保护费了! 遇上金娇银娇这种变态之后,白隆玛总想着能稍微想点什么办法自保,不能每回都命悬一线了再等着学神来救命。想了半天,他在射击场泡了一段时间,总算是从落靶进步到上靶。只是他兴高采烈地给孙悟空分享自己的进步时,得到的只有一个“朽木难雕”的眼神。 孙悟空不需要说出来,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外乎嘲讽和不屑,美化一点的版本大概是:这都值得庆祝,当初是怎么拿到毕业证的! 不过他不在意,一丁丁点的小进步也是好的,而且近身搏击也没落下。 前几天在路上撞见涂棣追犯人时,他还真的帮忙拦住了人家,只不过追击与搏斗过程中不小心被人家摔了个大跟头,整个状态也很狼狈! “谢谢你了,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呢!” 涂棣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一句夸奖说得可真难听! 白隆玛气结,摆出一副前辈教育的样子:“你有空上上近身搏击课吧!” “主要是最近太忙了,没时间。” “忙什么呢?” “你没听说吗?最近青少年犯罪率骤升,还有好些恶性案件,除了查案子,安抚人心也是我们的工作。” “这样啊!那你好好加油吧!” 青少年犯罪作为社会毒瘤也不是一天两天,白隆玛并不为此感到稀奇。他更关心的,是两天后的联合大学500年校庆。 作为雷因市培养专门对口人才的顶级院校,联合大学校庆对于社会各界人士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往来的人流多,安保自然也需要加强。尽管联合大学本身就是培养专门人才的场所,可学生终究是学生,老师也都常年立身课堂,缺乏实战经验。 所以校委会一般都是向各个市立机构申请派遣相关人员帮忙维持秩序,这也就少不了机械办事处。鉴于留在办事处的可调遣人员太少,最后这件好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孙悟空和白隆玛身上。 为什么说是好事?虽然人多虽然安保复杂,可是基本也没什么犯罪分子敢在这种众星云集的地方闹事,所以,名义上说是派遣去维持秩序,实质就是公派玩耍,领工资游母校,有心者还能认识不少上流社会的顶尖人物。不可谓不讨喜。 对于孙悟空而言,这就显得十分无聊。 她对母校实在没有太深刻的情感,念书那段时间不是泡在题海就是沉迷在实践课里,压根儿都没什么机会交朋友,再者,她已经和巨富白家小儿子组成了搭档,这位小儿子又是个事事都想拉着她去做保镖的主,哪里又担心结交不到大人物呢! 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旁边这位白先生似乎非常期待那一天。 校庆那天,白隆玛拎着早餐就来敲门。 孙悟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刚开始搭档的时候这人每天都要睡到十一二点才起床,怎么现在反而成了她等着他来配送早餐? 他穿着一套休闲的西装,比起保镖,更像是准备去给校庆剪彩的精英人士。孙悟空抿了一口温热的豆浆,决定随便套身衣服就走,实在不想跟这浑身散发着风骚气质的花孔雀为伍。 他又一次开回那辆最酷炫拽比的鬼魅紫色跑车,经过一段时间的保养之后,这辆车的车身色泽比之前更为明亮,再搭上一只高调招展的花孔雀…… “我有点不想去校庆了……” “为什么?你不是爱上班吗!”他摘下墨镜,露出亮白的牙齿,水汪汪的眼睛闪烁着无知和无辜。孙悟空忽然发现将他形容作小狗真是非常贴切,只不过,狗的品种是比格。 “算了,走吧。”人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正式的校庆仪式会在午后举行,他们到达校门口时,还只是一堆学生和老师在筹备现场。 孙悟空一打眼就看到人群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没躲,走上去就喊了声“蒲老师好”,被叫到的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 她叫蒲缇,是孙悟空的大学导师,也是跟她在校期间交流最多的老师。 “今年是你过来值班吗?” “嗯。” 她一如既往的话不多,蒲缇对她有所了解,并不感到尴尬,倒是转眼看到她身旁的人,才觉得有些惊讶。 “白隆玛?你……”她打量着他,又看看孙悟空,“你们俩怎么凑在一起的?” 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是天天潜游在学习里,另一个就是几乎没在课上见过人。这凑到一块儿也确实有些新鲜。 “老师!我也在办事处上班!跟学神是搭档!” 他笑得张扬,那股翘首得意与比格犬如出一辙。孙悟空面对着导师探究的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承认这个痛心的事实。 蒲缇抿着玩味的笑:“没事儿!也挺好,你们俩说不定刚好互补!”她挑了挑眉,身后又有其他同学叫她时,转身接着忙。孙悟空打了声招呼就往组织安保的广场走去。 联合大学的教学内容特殊,院系很多,可招收的人却不多。若非身负异能者,那就是某个方面特别突出者。于孙悟空,这是毅力与学习力,与白隆玛,那就很显然是财力。 他们先一步到达小广场集合,等着一拨又一拨的人走过来。 很多人其实都略有耳闻,面孔也大致能够对上。白隆玛人缘好,没多久就把这种新场合演变成主场,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各队人员当中。孙悟空不善交际,也不想参观花孔雀开屏,就蹲在原地等待任务分配。 她木愣愣地吹着风,对着天就打了个哈欠。 “姐姐!好巧啊!” 李哪吒穿了一双清爽的短袖短裤从绿茵场上跑了过来,衣服上映着大大的英文印花“fuck working”,他手里的文件却还没收起来,一时间有些错位。 “你如果告诉我你也过来,我也就不用陪一些迂腐的老教授聊天了!” 他眯着眼,笑出虎牙和半颗梨涡。如果他是在一所普通的高中上学,这样的面容与性格大概很招人喜欢。 可是,一见到白隆玛过来,他就冷下脸来。 “小鬼!好久不见!”白隆玛拨了下墨镜,防备地抬眼去看他,“小鬼!你搭档呢!跑来缠着我搭档干嘛!” “傻子!灵异侦查处不需要两两配对好吧!”李哪吒嘁笑一声,“如果要配搭档!我就等着把你熬死!然后来找姐姐组队!” “嘿——没见过你那么恶毒的小子!你放心,有学神保护我,我命比谁都长!” “那可说不准,我比你小一些,正常算下来,总得你死在前头的!” 他神情淡漠,语调却相当不屑。白隆玛对这种小屁孩没辙,只好转移炮火。 “学神跟我一样大,照你这个算法,你还真搭档不上!” 李哪吒瞬间阴鸷下来,跑去告状:“姐姐!他咒你!” “我没有!学神!我没有……”比格落败。 两个人吵得跟小学生似的,一来一回没一点技术含量。孙悟空纯当笑话在看! 高阔而疏远的天空下,风吹过绿茵送到眼前,空气里潮湿的泥土味被阳光晒干,这种仅仅属于学生时代的悠然的平静,已经难以寻找。他们依旧斗着嘴,孙悟空不去掺和,任由两个小学生打闹。 人群前走来那个很久没见到的人——灵异系系主任苏频陀。 作为这次的安保主要负责人,需要在校庆典礼开展之前,对人员进行调配。他刚刚出声,白隆玛和李哪吒就统统闭上嘴。 不得不说,选他作为负责人还是有些考量。 明明长着一张相当俊秀神朗的脸庞,偏偏又是那么冷淡高昂的气质,听说之前好些女同学暗地里都想追他,结果话都没说几句就被骂了回来。 苏频陀顿时成了联合大学老师危险系数排行榜的第一名,第二名则是笑里藏刀的蒲缇。 “等下我会把安排好的区位图发送下去,你们都别找错地方。今天联合大学校庆安保就靠你们了。到时候谁出了问题,我直接找你们领导对接!听清楚了吗!” “是!” 29校庆闲游 孙悟空和白隆玛直接被分配到靠近午宴的位置,白隆玛直呼至少不会被饿死了! 他眼睛里闪着星星 ,孙悟空有时候觉得,这人的食欲真的比自己这种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还要旺盛!总觉得上辈子可能是逃难半路饿死的! 说是保镖,其实也没有固定的站守岗位。那些大人物自然会有贴身跟随的安保人员,他们只要能保护住规定范围内的安全,想干点什么都行,包括上前蹭饭! 孙悟空一边守着台上那群虚情假意逢迎往来的政客、企业家们,一边闲逛着。白隆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了,过了一会儿竟然把常娥给她带过来。 “常娥姐说想见见你!” “见我?”她看向常娥,这个本应该跟校领导们一起欢祝校庆的美丽大明星。 “想要当面再谢谢你上次救我。” 她皮肤白皙嫩滑,仅仅一段时间没见,孙悟空觉得她身姿比之前所见到的每一回都愈加曼妙。忽然又回想起之前的猜想,现在……似乎有所印证了。 “我只是完成任务,你不用放在心上。” 孙悟空插着兜,本来就比常娥矮了半个头不止,现在人家穿了高跟鞋,显得她更加矮小了。常娥也俨然把她当作一个不懂社交的小朋友对待,没有在意她的出言不逊。 “那也需要说谢谢,这样吧,你们难得清闲一天,我等会儿找校长说说,帮你们放个短假。”她衔着清雅温和的笑,好像一株盛开在早春的海棠花,“反正我估计也没人敢来闹事,你们到时候就放心玩吧!” “那就谢谢常娥姐啦!”白隆玛半点不犹豫,直接抓住机会。 常娥果然是说到做到,孙悟空本来还怀疑那古板严肃的苏频陀根本就不会答应这件事,谁知道她才离开没多久,苏频陀就亲自来通知他们,暂时不用执勤了。他脸色有些青黑,看得出来心情不好,孙悟空想,大概是不服人家以权术摆弄他了吧! 得了闲的白隆玛变成了撒泼的脱缰野马,到处窜溜。 500年校庆不算小事,联合大学又声名在外,许多没能进入这所院校学习的外界人士也会在这一天前来参观。为了彰显本校的实力,许多院系的学生常常会组织一些看似惊异的活动,来为母校和自己的专业挣点面子。 很不巧,机械系的主打就是失重空间内的近身格斗。 白隆玛兴高采烈地冲过去,结果就是目睹一堆奇奇怪怪的空中翻跟头技巧,霎时心冷。 就这?还不如看学神十枪狙击全中靶心呢! 而筹划节目的一群人,不晓得是谁忽然愣了一瞬,交头接耳几句后,拨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就走了过来。孙悟空估摸着这个姑娘是看上了白隆玛,下意识地侧身给人家让道,谁知道她竟然在自己面前停了脚步。 “您好!我想问下,是孙悟空学姐吗?” 她的语气礼貌而温和,孙悟空呆着眼睛就点了点头,她忽然就雀跃起来。 “太好啦!一直听闻很多关于你的传说,只在实践课的影像资料里看见过你,特别想认识你本人!” 传说?影像资料?不至于吧!又不是死了。 “呃……你是?” “啊!学姐好!我是今年大一的新生,我叫云理雾。” 她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穿衣风格又跟孙悟空有些相似,都是宽松垮垮的舒适风。白隆玛看着小姑娘的神情动作,感觉她跟孙悟空有些奇奇怪怪的姐妹感。自己站在这里,真有些多余! 云理雾早就知道孙悟空不喜欢跟人家聊天,没关系,她自己是个自来熟,话题抛出去没人接,她也有办法重新捡回来!别人都夸她可爱有趣,可她不觉得! 悟空学姐这样不怕冷场的人才酷呢!就算惹到你,你也不敢跟人家吵!真酷! “学姐!最近学校里有了些变化,别的系也有些有趣的活动!需不需要我带你逛一下?” 在孙悟空拒绝之前,白隆玛跳出来应了这个活儿:“好啊!” “你是……” “我是……我是谁不重要!我是你学姐的同事!” “啊!你是她在机械办事处的搭档吗!那你肯定也很厉害!” 吊车尾在校史上没有姓名,云理雾不知所云的一番夸奖,白隆玛自己都不好意思接受。孙悟空头回见他这么有良心,替他回复云理雾:“嗯,还行。” 头脑和打架或许都不怎么样,可谁说钞能力不是种能力呢? 白隆玛一愣,向孙悟空一笑,算是表达感激,谢谢她维护自己在可爱小学妹面前的面子。 云理雾很活泼活络,在整座校园里畅通无阻,几乎每一个学院专业都有她认识的人。孙悟空每经过一个地方,她都能对着这些活动娓娓道来。 一问为什么都认识,回答就是:“我之前有跟他们一起聊过呀!” 交际水平之高,由此可见。 相比于机械系这种奇奇怪怪的失重搏斗,灵异系的表演就有趣许多。 大多数人没见过本身具备灵能之人,学院虽然出于保护身份隐私的考量,不允许他们在诸多无关人等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可也支持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比如隐身后施展法术,或是直接躲在某个密闭的不可窥探的帘幕之后进行表演。 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目睹一个没有脑袋的人,或者干脆说一个脑袋被隐形布遮盖的人,凭空从远处池塘里呼来一尺清水,在半空中开始舞龙,哄得很多校外参观人员啧啧称奇。 只有行内人知道,这种都是花架子,实战过程中根本不会起到多少作用。甚至可能还不如那些吞云吐雾的人——至少还能当个人形烟雾弹! 沿途还有炼金术系的展示最新锻造的钢铁机甲,心理监察系的玩起占卜,就连最为死板、专注学术的文本解密系的,都开始组织起密室游戏…… 再回看沉迷于失重搏斗,实则是在表演翻跟头的机械系……白隆玛无言以对。 云理雾一路带着他们向西走,参观表演后吃吃喝喝,甚至掏出自己的设备卡请他们吃了点食堂新出的菜单。 熏干腊牛肉饭佐着自然生物学系刚刚研究出来的,自体繁殖无限生长的圆头小白菜,加上一颗煮得刚好流油的咸味溏心蛋和新鲜榨好的酸柠玉米汁,每一样都相当激发食欲。 白隆玛罕见地把东西都吃完了,擦嘴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怀疑,学校这种机构,是不是永远都要在他毕业后才开始添置更好的东西!之前念书时他几乎天天吃外卖,就是因为这破学校的破食堂比香菜拌折耳根还让人下头!谁敢吃真的是人中豪杰! 他没想过,人中豪杰就在他身边。一个能够在各门课程上拿到高分的孙悟空,必然也是一个敢于尝试各种臭螃蟹的孙悟空! 校庆大约在晚六点结束,重要人物都已经被校董约去宴客厅,剩下的就是学生自己的狂欢。云理雾和他们在长长的绿荫道上闲散散步,不时地表达对于孙悟空的喜爱。她之所以选择机械系,就是想要成为这样厉害的人。现在碰上这样的机会和偶像接触,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她一些! “学姐!蒲老师可凶了,但是老是夸你!” “是吗?”如果你门门课程都能修到满分,她可能也会夸你。 “前段时间灵修课我们没几个人及格,她还夸你第一次就成功出窍,成功打赢一只抓来实训的孤魂野鬼呢!”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灵修课,其实就是练习如何对抗低级魂灵。 机械系的灵修课主要试炼如何出窍,如何在控制灵魂的同时保护肉身。不同于灵异系的灵修课,每次几乎能将整座钢筋水泥般的灵修馆震塌。 那种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孙悟空一直忘不了,相比于灵异系那帮非人的家伙来说,她这点水平真是雕虫小技。 云理雾自得其乐地跟孙悟空聊天,白隆玛偶尔插进来两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还不知道学长怎么称呼呢!”她背着手,表现得机灵可爱。 刚毕业的这一届中,所有的有名人物她几乎都能混个脸熟,可单单就是眼前这个清瘦富贵的帅哥学长,完全认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毕业生,或者是其他院校的大人物? 总之,能跟孙悟空搭上肯定不会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菜鸡。 她期待着,白隆玛面色窘迫,孙悟空又替他回答:“他叫白隆玛,跟我一届的。” “白学长好!”她下意识就先打了招呼,回忆片刻便意识到,跟孙悟空同届的人里,唯一一个叫白隆玛的,是全系的吊车尾。要不是靠着家里的钱续上,估计现在能跟她在同一个班…… 但是学长还是学长,心里的尊敬稍减,面上的态度仍旧不能有太明显的变化,不然学长会下不来台…… 从林阴道一路走了好一会儿,云理雾因为之前和喜欢的男生约好一起跳舞,所以只能中途离场。孙悟空表示理解,着名绅士白隆玛先生还贯彻了一如既往的怜香惜玉精神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云理雾跳跃着上楼,遇见偶像再参加约会,怎么想都是非常完美的一天。可当她打开宿舍门,径直钻进衣柜里挑了条好看的短裙,换上后准备去照镜子时,眼前的场景就叫她恐惧不堪! “啊——啊——” 楼下的白隆玛正计划着和孙悟空直奔晚宴自助,言笑之间,寂静的校舍大楼就发出诡异的尖叫声!是云理雾! 他们以保安的名义越过管理人员的检查,查到信息之后直接奔向楼上。 97层的电梯停下,黢暗的长廊里只有一处铁门透出来灯光。明明暗暗,影影绰绰。 孙悟空朝着那处光亮跑去,宿舍格局依旧,她路过四张床位,循着本能就在拐角的镜子前找到云理雾。 刚刚好笑逐颜开的云理雾现在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颤抖着坐在地上,嘴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的面前是一具年龄相仿的女尸,发丝汗湿而凌乱,糊了半边脸。孙悟空上前去看,抹开那点头发,就对上一双末日僵尸般暴突的眼睛。她的眼中已经没有神采,瞳孔凝成一个小点,像是在面对什么惊天的恐惧。 再往下看,纤瘦的腰腹身肢被劈斩成两半,好像实践课上用来锻炼臂力的假人,在强力的攻击下被撕裂。又长又黏的肠子被一通拉出,搅乱成腥臭的潲水,半挂在她的脖子上。肝脏也都悉数破裂,好像有什么人直筒筒将她开了一刀,最后剖腹而亡。 而那柄可能的凶器——极为锋利的菜刀握在她自己的手心,乌黑的血液顺着刀柄留下,渐渐没入棕灰格的地毯中,无声无息。 昏黄的夕阳在楼外撒下橘红色的光,一片祥和中,一个年轻的女人死亡,离奇又凄惨,死在联合大学的校舍中。 孙悟空咽了咽口水:“看来,咱们俩真是灾星!” 她转头去看压着惊讶慢慢靠近的白隆玛,掏出早上发的联络仪,找到苏频陀的头像,把位置传送给他,清冷的声音将气氛烘托得更加诡谲。 “苏老师,有情况。” 30道教五狱 阒静幽冷的楼道间,两个身影正快速走来。 苏频陀没有多通知其他人,只是叮嘱蹲守着各个方位的人抓紧防护,叫上离自己最近又能担事的蒲缇过来。他几乎是在接到孙悟空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心中已经做好了诸多预设,却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悲壮惨烈的场景。 云理雾已经由专人接走,送去心理科老师那里安抚,徒留孙悟空和白隆玛保护现场。 两位老师起身上前,苏频陀注意到的是她的死状,而蒲缇明显更关注凶器和死者的身份。 这个小姑娘她认识,是她班上一个也挺活泼的小孩,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做吴莉芸,而且跟云理雾关系很好。只不过,吴莉芸大概比云理雾略微成熟理智一些,人缘也相当不错。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没有人会跟吴莉芸结仇到,需要下如此的狠手将她搜肠刮肚至死……堪堪18岁的学生啊——真可惜! 孙悟空默默站在外围等候他们勘察,苏频陀没有回头,冷声问。 “你们来的时候她就这样了吗?” “嗯,差不多。”除了那一绺头发。 谁也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血腥味飘散到空气中,引来许多飞虫蚊蚁,将她的死亡衬托得更加悲凉。苍蝇振翅的响声穿过长风,苏频陀的联络仪再度响起。 他点开消息,一个熟悉而清冷的男声填满这片沉默。 “苏老师,男生宿舍有点情况。” 苏频陀的手从空中缓缓坠下,孙悟空若有所思,看了看白隆玛,他耸着眉轻轻点了点下巴。只是这一点一眼,他们几乎就能确认对方的想法,也已经能够猜到,那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孙悟空和白隆玛无缘窥探到那边的情况,他们得留在这里等待苏频陀做好的其他的安排。 和一个死人共处一室,本身就已经足够惊恐,何况这个死人还被人家开膛破肚,肝肠碎裂流了一地。 白隆玛感到恶心慌张,诡异的猎奇欲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就向这具尸体张望过去,越看越可怖。孙悟空见他头顶汩汩汗珠也没喊着撤退,欣慰他已经慢慢开始进步了。 大约半小时后,苏频陀将案件反馈给警方,但出于对目前在场宾客的保护,他要求这件事最好不要公开调查,至少需要等有了确切结果之后,再行通报。 另外,发现尸体的两组直接交付给他们使唤,算得上是共同协作。 在他的指导下,几人相见…… 男生宿舍那边的留守人员是李哪吒,而警方派来的搜查官刚好是杨简和涂棣。 真是烦什么来什么!白隆玛只能感叹冤家路窄。 “你前几天不是还忙着压低青少年犯罪率吗?那东西能弄这么快?”他不敢冲着杨简撒气,只能嘟囔涂棣。 “两个案子而已,已经查明白了!现在咱们可是一伙人,你别埋汰我!” 两个傻子凑一块儿,总是热闹的,就算是撞见什么阴森恐怖的场景,孙悟空也不担心白隆玛瞎叫唤了。在人前,他其实还挺能摆谱的。 李哪吒平常虽然喜欢跟他吵嘴,关键时刻还是相当认真。 他很快就将已经储存好的信息证据调取出来,单从录像和图片上看,两起案件实在没什么区别。很容易断定,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为什么要开膛破肚呢? “他们这样倒是让我想起来那个很有名的案例。”涂棣看着实况图,悻悻然开口。 “哪个?” “开膛手杰克啊!19世纪那个神秘凶手,专门在夜里跑出来杀害妓女。不过,这两名死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谁知道!得问了才知道。” 李哪吒和杨简师徒负责找男生那边了解情况,孙悟空和白隆玛则是去找吴莉芸的第一发现者云理雾。她受了惊吓之后被送去心理干预,现在估计还没缓过来呢! 整座校园还沉浸在夜夜笙歌的欢乐气氛中,只有他们几个身影仓皇来往。 这件事如果能当天解决,当然最好。如果不能,那掺杂了这样多外来人员的宴会,很可能就会在第二天变成一桩丑闻。 孙悟空踱步来到心理系这边,整体环境明显比机械系和灵异系要更为敞亮,这应该是为了能让被治疗者处于更加放松的状态。 云理雾就坐在一张巨大的沙发椅中间,黄白相间的可遥控沙发椅将她软软地包围住,如同一只在海底缓慢游行的幼态水母,给了她一个不够坚硬但聊以慰藉的暂时防空洞。 孙悟空和白隆玛缓步而去,在她身旁落座,刚刚坐下的一瞬间,云理雾就惊恐地睁开了眼。她慌张地在沙发中抖动,整个坐垫太过柔软,令她找不到一点支撑。 “云理雾!冷静下来!” 孙悟空把着她的双臂,想要大声唤回她的理智,她又挣扎了几次,认清楚旁边的人后终于获得安全感。 “学姐……” 白隆玛倒来一杯温水:“缓缓——缓缓咱们再聊。” 她喝下一口,温热的水从喉间滑入,渐渐温暖到她的胸腔和心,让她稍微振作起来。 “没事,我没事。你们想问什么就说吧!” “你和死者……吴莉芸是什么关系?” “同学兼舍友,我们关系还不错。” “她平常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最近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吗?”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她性格一直很好,大家都比较喜欢她。” “那你知道她跟谁关系比较密切吗?” “跟谁关系都不错!不过她有男朋友,我们大家也不好跟她男朋友抢时间……可惜……” “她男朋友是哪儿的?叫什么?” “也是我们同学,叫吉如火。” 吉如火?李哪吒那边的死者,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吉如火性格怎么样?人缘呢?” “都好!他们俩都挺好!大家都对他们印象都不错!” 看起来是一对好评颇丰的模范情侣。这桩案子突然间就走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到底是谁,会对这样一对普通的校园情侣有这么大的怨恨? 在云理雾这里大概很难再摸到其他的信息,孙悟空舔了舔发干的唇翼,再度开口。 “我们上去之前,现场就是那样了吗?你能描述一下吗?” 很痛苦,是的。 对于亲眼目睹朋友之死的云理雾而言,回忆这件事会很痛苦。可是她不能不问。 云理雾沉默。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噩梦突然回溯,血肉横飞的场景又重现在眼前。她最大限度地开始深呼吸,闭着眼,嘴唇颤抖。 “我上楼,然后进了拐角的衣柜拿衣服,换好之后想要看看是不是好看。当时心情太兴奋,进门时根本没看到那里不对劲,走了两步就看见吴莉芸……看见吴莉芸肚子被掏空地靠在镜子上。我什么也没动,然后你们就来了,我就被其他人带到这里来了。” 她想要更为详致地描述,脖颈却已经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痕。 孙悟空难得体贴地中断谈话,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太少,口供里也提取不到什么有用信息,她决定回去先把宿舍楼的出入人员资料调查一遍。 刚走出心理系大楼,李哪吒就说能不能集合一下,看样子像是已经有了什么值得参考的线索,于是他们决定折中在实验区的八角亭下见面。 发凉的晚风刺进骨里,白隆玛抱着双臂,看向组局者:“发现什么了?” “吉如火和吴莉芸是情侣,这个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他看向涂棣,涂棣就调出前段时间最为棘手的案件给他们看。 “刚刚我们在查的时候,老大忽然就想起之前那两桩青少年犯罪,”老大——就是他的长官杨简,“死相也很凄惨,只不过他们俩都承认是自己杀人,而所有证据也证明了他们没有说谎,所以,案件才能了结。” 屏幕上,一张张图片划过。 死在联合校园的这对情侣是被人搜肠刮肚,已经足够人神共愤。可他手里那两个,未必就比这两个好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直接杀了自己的父母,一对是被火烧,另一对就是被挖心。” 被烈火炙烤成斗拳状的躯体呈现出焦烂的黑土色,而那两颗被活活剜出来的心脏则是掉落在墙角边缘,散发着奇异的阴恐气息。涂棣说,其中一颗心脏还被那孩子炖煮了吃掉,白隆玛听后五官全部拧在了一起,浑身都不舒服。 青少年恨父母恨到这种程度吗?他这样几乎只从父母那里得到好处的人,大概一辈子都很难理解。 “他们跟父母关系很差?” “很差,至少他们自己认为,很差。”涂棣的声音忽然变得幽远,“你觉得,一个以打骂孩子来泄愤的家庭比较和美,还是一位总是在说‘为你好’其实剥削你诸多权利的家庭更和美?” 当然是哪个都不。前者暴力得明显,后者用爱编织了骗局。 “可是这两个案子跟今天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在场大概只有他没弄明白了,在看到图片的一瞬间,孙悟空就联想到一些古籍传说里才会记载的东西。李哪吒身为灵异系高材生,自然也就比她更为敏锐。 “道教五狱听说过吗?”李哪吒阴阴地开口。 “那是什么?” “所谓五狱就是道教的五种地狱,烈火狱、寒冰狱、刨腹狱、剐心狱和拔舌狱。烈火、刨腹、剐心都已经出现,还有两样,要么是尚未发生,要么就是我们还没发现。” “这五狱是干什么的?” “只有穷凶极恶之人才会下地狱,而这五种就是对他们生前所作所为的惩罚。” “现在还有人信这个啊?” “这个破时代,不信点什么,还活得下去啊?” 李哪吒打笑着,很快又收敛了笑意。 相传,以祖传法子执行五狱之人可以获得起死回生之力。 往年这都被当作妖门邪说,灵异系也成功对此辟谣,他实在想不到谁在暗地里走上千年前以人祭复活死尸的老路。 又或者,他只是故弄玄虚,想将他们引上歪路。总之,能够一再施以这样残忍手段的人,肯定非比寻常。估计,这回得是一场硬仗! “可是,警察不是说那两起青少年案件已经查清楚了吗?都是他们自己动手的,这俩人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一点线索都没有。” 四下陷入沉默,只剩下风声,杨简的联络设备忽然震动,一条消息弹射出来。他凝眉不展,直接将屏幕投送到他们眼前,那条消息实在令他们震惊: 吴莉芸有多次流产经历,遗体中尚有未成型的胎儿,经过DNA核验,可以确认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吉如火。 31挟爱行凶 这叁起案件明面上看没有多少共通之处,可只要稍微细究就会发现,受害者都是父母,且都是有愧于孩子的父母。 这样推算下来,凶手应该是某个对父母心怀怨恨者。 可他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呢? 李哪吒思考过叁种可能:人类中持有特殊高级器械者,妖怪中身负强大本领者,以及就是幻化成风、难以被各种探测仪器察觉的恶灵了。他只能祈祷,不是最后这个。 一筹莫展之际,李哪吒提议从现场入手。 他们再度回到女生宿舍内,棕褐色的地毯被猩红血液染得暗黑,黏乎乎的毛发因此粘连成硬块,很像某头死猪呕吐物的凝结。 白隆玛抖了两下,孙悟空没有再去观察那血泊而是直接迈向云理雾说的衣柜。 花的白的各色衣裙堆成一座小山,如果不是衣柜所有者,大概并不知道怎么才能从里面找到一件具体的衣服。孙悟空没翻,大致瞅了几眼,没从里面发觉什么奇怪的东西。 警方查案重视痕检,杨简看着他们几个东一圈西一圈地翻找,头都要大了。偏偏这几个作乱的人还什么东西都没找出来!他想着出去抽根烟,烟头还没点上,又有消息进来。 只是这回,又不一样了。 这边离不开人,杨简带着涂棣迅速赶到指定地点。电梯上的数字飞快跳跃着,可怎么也比不上他的心跳。现场已经被警方控制,可他还是耐不住心急。 “叮咚”一声响,他夺门而出,大步就走到那个人群最为聚集的公寓内。 这间明亮的房子已经到处都是玻璃碎片,每一脚踩上去都是清脆的响声。杨简尽量避开,疾步如风地走到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身前。 她大概只有12岁,可刚刚差点杀死了她的妈妈。 她整个人抱成一团,抗拒着任何人的接触,每当有人靠近,她就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玻璃割在手腕。自残的倾向十分明显。 “这小孩叫刑泓纤,把她妈妈捅晕之后,准备拔掉她的舌头。我们来的时候她妈妈舌头已经活生生给拉长成了两倍,再用力一点估计就得断开。” “怎么发现的?” “受害者大出血后醒了一次,自己报警发了位置。先是片警过来,僵持了一会儿,后来小姑娘自己缴械了。不过现在情绪还是很激动,受害者已经送去就医,她——我们暂时没办法。您刚告诉我们有这类案件就通知您,我们一点不敢含糊。” 他抱着身前的一袋物证:“小姑娘年纪不大,心倒是挺狠。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判呢!” “行了,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眼前的小姑娘防备心太重,杨简只能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骨节分明的大手搓了搓脖子,有些无可奈何,他只能试着跟她说上几句话。 “小姑娘?我不会靠近你,你就随便跟叔叔聊聊天,怎么样?” 刑泓纤依旧蹲坐在地上啜泣,对他的搭讪没有丝毫反应。 杨简不擅长跟这种娇娇小妹打交道,他遇见的不是女强人,就是差点给他开了瓢的蛇蝎心肠女强人,现在上头都还留着一道疤呢! 李哪吒那些关于道教五狱和杀人论断的话,他记得清楚。孩子如果是因为受到父母的暴力才招致这样极端的行为,那聊一聊父母或许她就会有所反应? 没有经验,就只能靠共同经历来博取信赖。 他短舒一气,发出性感的喉声,变成一个严肃之外的普通男人。 “我小时候,我爹也老打我,我妈呢,是个和事佬。遇见冲突就只会两面说好,一点用也没有。我成绩不行要挨打,我睡了懒觉要挨骂,就连放学回家不准时都能念叨老半天。” “当年我报警校的时候,我爹千万个不同意。我只能自己扛着行李就跑,后来学成了回家,他当场就给我踹了一脚,得亏在学校里学了点本事,人还活着!” “原来心急的时候也想过,处不来就跑,跑不掉干脆同归于尽。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都没有解决办法,长大可能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不见得能够跟父母和解,也不见得真的做到老死不相往来,可是长大至少给了你机会,去思考更多,也拥有更多的选择。”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随便扯谈,没人知道这里头有几分真心。那个颤抖的孩子却恍然愣了神,从玻璃碎片中抬起头来,悲怆的表情下是振聋发聩的提问。 “如果我甚至没有办法长大呢?”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没有办法长大的孩子,我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并不是只有战乱、饥荒、突如其来的暴动与自然灾难会夺去人的性命,很多编织在人类社会里的陷阱也可能阻断她的未来。 “为什么这么说?”杨简缓声,尽量表现得温和。 小姑娘不言不语,轻轻拉起自己的衣袖和裤腿,直到褪到根部,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副12岁的鲜活肉体已经遍体鳞伤。 太多太多藤条抽打和火星烫伤的痕迹附着在她的大腿和大臂内侧,像吸食血肉的铁线虫,盘旋占据并一步步蚕食着她的生命线。 下手的人太狠毒也太聪明。 大小伤疤或许比有的一线警员身上还要多,可都隐藏在最为隐蔽的位置。邻居不能发现,老师不能发现,更不要说负责管理这类事件却只能偶然探访的社工了。 谁能发现? 只有两个人。施暴者,和每一次洗澡都要抚摸过伤口的她自己。 杨简想要上前仔细看看,她却又开始往后缩。对视之中,她忽然看向右手边小窗柜上的唱片机。没头没尾的,从头嘴里蹦出来这句话。 “叔叔,你喜欢听音乐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不喜欢。” “妈妈总是要打我,边打边骂。” “别人家的唱片机是用来听音乐的,我们家的,是用来做伴奏的——打我的伴奏。” 她的母亲,一个在外相当体面的女人,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会忘记,打人之前需要做好掩护。 放一首悠扬顿挫的古典乐,将所有的打骂安进跳动的音符中,好像暴力也成了一曲典雅的乐章。成了美。 “我害怕听音乐,害怕听古典乐。对于我而言,它们不是情绪的出口,更不可能成为港湾。” “所有的乐符拼凑起来,只是我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开端。” “她刚开始打我时,只是单纯的打。掐着我的脸冷嘲热讽,拍着我的大腿阴阳怪气。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动手越来越重,有一回我被她直接打晕过去了。” 打晕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母亲会将她轻轻地扶起,流下世界上任何一位母亲都能感同身受的、后悔的泪水。然后说这一次只是控制不住情绪,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母亲滚烫的热泪划过她的脸颊 ,滴在她的身上。好像一个承诺的烙印,提醒着她——妈妈还是爱我的。 可是,这种承诺并不具备任何的效用。 烙印说白了,也是一种烫伤。 她被母亲那种滚烫的爱灼伤,也被她一次又一次的谎言烫伤。烫伤后的皮肤没有活性,她一次又一次地承接,终于也就失去痛感。 “但是,比起她那双永远拿着棍子藤条的手,我更害怕那张一直在撒谎的嘴。” “我没有那么脆弱,她大可以告诉我她不爱我,我会找到更好的方式活下去。她为什么一边打我,一边要说爱我呢?” “其他同学的妈妈不会这样,只有我妈妈会。” 她盈着将落未落的泪,从一片铺满废墟的回忆中望向杨简。 “叔叔,这是爱吗?” 横亘了数十年春秋的年岁,他被一个小小的孩子叩问。 “叔叔,这是爱吗?” “如果爱就是要打她要骂她,那我对妈妈做的这些,难道不比她更深沉吗?” 该怎么回答呢?一个为了生存的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挥刀相向真的有错吗?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法律与道德的两难境地,却由衷地感到悲哀。凌厉如锋的脸上只剩下孤独的沉思,他无法解答这样的困惑,只能发问。 “可是你最后,还是没有杀死你妈妈,你放下了武器,为什么?” 含着泪的眼睛忽然变得更红,她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只能扁着嘴巴皱着眉摇头。好多好多矛盾的情感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滴晶莹落下的瞬间,杨简只看到她的不舍。 “因为,”淌着泪的、含着哭声的微笑,“因为她求饶的时候,哼了曾经哄我睡觉的摇篮曲。” 它让她回溯到最为幸福的时光,也正是这曾经在月夜陪伴着她入眠的轻轻哼唱的音乐,一模一样的曲调,后来将她推入痛苦的深渊。 它的每一次响起,都是一次记忆的凌迟。 千刀万剐,永不翻身。 杨简看着她苦涩的笑,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他孔武有力,自负聪明,可是对于这样的伦理困境,永远都束手无策。在这样的时刻,一声劝阻和安慰,都太过轻巧,可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 他见她不再抵触,慢慢走到她身边,在一地碎玻璃中蹲下,与她视线平齐。 “警察叔叔不骗人,至少我不骗人。” “小邢,你才13岁。相信我,你的未来远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广阔。” 他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也将她从碎裂的边缘托起。 考虑到她的伤痕和年龄,大家决定不给她上手铐,让这个孩子感受一下难得的自由。 他带着刑泓纤坐上警车,因为刑泓纤只相信他,不跟别人对话,他也就难以抽身去联合大学配合调查。 高架桥上,这个从来都逼仄严肃的空间内,刑泓纤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安全感。她走在一条通往监狱的路上,可内心却无比的安宁,征得同意之后她打开窗户呼气。 “叔叔,谢谢你!我想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下手的时候,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帮我。” “准确地说,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 “他眉心有一颗红色的痣,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既然你能救我,我也想要你救救他。” “谢谢你。” 涂棣感到一阵凉气,她却始终笑得动人,杨简从后视镜中看着她,忽然生出一种不安感。 下一秒,她拉开车门就飞奔向桥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誓死的决绝。一朵还没来得及盛开的小花在一瞬间又要陨落。 涂棣吓得震惊高呼,杨简却已经赶到她身边,只赶得上拉住她的指尖。他坚持着,手心的汗却不听话。 底下的车流开始停驻,不少司机都车窗探出头来观摩。下一秒,他们看见一个摇摇欲坠的女孩子,沿着墙体径直落下。更令人惊奇的是,拉着她的那个男人也随着跳下。 因为借助了脚底的推进力,杨简比她下坠得更快。风声从他耳边穿过,他也在她惊讶的眼神中捞住了她,像刚才从玻璃堆里将她拉起一样,又一次将她托起。 他垫在她的身下,准备迎接剧烈的撞击,在将死的瞬间,他想起那个与他对抗又欢爱,却因为不愿被俘虏,最后当着他的面坠入悬崖的那个女人。 原来,迎接已知的死亡……是这种感觉吗? 时间好像按下了慢放键,许多回忆走马灯一样闪过,他忽然感到轻松。 你那么恨我,一定死得不甘心。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算是化作孤魂野鬼,我……也想再见你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他闭着眼,衔着微笑。涂棣在头顶发出炸耳的惊呼。 “嘭——嘭——嘭——嘭”的几声响,好像连续点燃的鞭炮,底下所有汽车的车顶缓冲气垫在一瞬间齐齐打开,一束巨大的荚状云就在他们身下盛开,从死神手上就他们拉回。 “呼——”死亡还真是吓人呢! 杨简感受着这柔软的触感,感叹自己还真是命大。他想要抱着她站起,胳膊却有些脱力。 也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完全没事…… 刑泓纤窝在他的怀里,疑惑地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杨简乌黑的瞳色中闪出一丝银光,他缓缓抽出那只没事的手摸在她的头上。粗糙的手掌被柔软的碎发拂过,他感觉自己才是被救赎的那个。 “我说过,你的未来很广阔,你要相信我。” 在摇夜的金紫色裂缝中,车流和浮云都开始失神。 刑泓纤看着他,也笑了。 32灵异标本 孙悟空从联络仪上听见他们今晚发生的事情时,也不免捏了把汗。 通讯仪中杨简的声音干涩而轻快,果然,经历过死亡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只是粗浅地表达一下关心,又得重新投入到最重要的事情中。 犯人抓不到,就不会知道还有多少个孩子将要为了一群烂家长赔上自己。 刑泓纤的叙述不算准确,但至少可以锁定一点,凶手是个怨灵,还是个样貌如孩童的怨灵。 可既然是怨灵,联合大学校舍内的监测仪就应该能监测到他的气息才对。为什么所有的安全系统都没有发出警报?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孙悟空和白隆玛都感到讶异,李哪吒却只是锁着眉,给出了最有可能,也最容易被忽视的答案。 “除非,这个怨灵,来自联合大学内部。” 灵异系每年都会将监管所内的不服管教或行为极其恶劣的怨灵捕捉到灵修馆中,为学生的实践课提供实体样本,他们鬼届大多把这种行为称为——社会服务,有犯了事想要早点放出去的,甚至还会主动申请去挨打,挣点印象分帮助减刑。 这类鬼魂会在短期内获得校内通行权,但因为受押送老师的看管,所以也基本不会在规定范围内跑掉。而且,对人类的怨恨已经发展到刨腹挖肠这种级别的怨灵,一般都会关押得更加严格,几乎没有机会从监管所里逃出来。 “剩下的可能,只有一种。” “那就是,这个怨灵是在联合大学中长成的。他隶属于联合大学本身。” 他的话让白隆玛一头雾水:“学校里还养鬼?” “怎么不养?只不过养的都是比较听话的鬼,主要是给学校打工的。” “那这个眉心有红点的从哪里来的啊?” “你都没上过几天课,肯定不知道,学校里有个地方,叫做通灵实验室。里面很多灵异标本,专供学生进行通灵实验。如果猜记错的话,我们想找的东西也在那里。” 在联合大学的最南侧,有一幢极为阴森可怖的建筑,专属于本校灵异系,称作通灵实验室。里面收集了各类灵异标本。 从海底两万里突变的巨型章鱼触手到数亿年前被陨石砸过的南方巨兽龙头部,极为特殊的环境或外力将他们的组织保存完好,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灵能者努力后,残存在肢体中的记忆被重新唤醒,也就成了学生的通灵课公用材料。 每堂课的材料都需要学生自主申请,在经由老师评估等级并获得批准后,才会拥有此处的进出许可。 李哪吒作为灵异系的少年天才,刚入学没多久就成了这里的常客。管理员看都没看他们,直接让他们进去。 白隆玛撇嘴:“不说这里看管严格吗?怎么找一个老太婆来当管理员啊?” 通灵实验室的管理员是个脊梁弯曲、眼神浑浊的老太婆,花白的头发炸成一颗小小的菜花,随着窗外的风飘摇。李哪吒回头看了他一眼,惋惜地摇着头。 “你去招惹她试试?别说是你,咱们仨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打得赢她。” 别看人家是个老太太,其实是个隐藏在暗地里的高手,就像一千多年前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一样,最是沉默无争的人最有力量。 和学校内的其他建筑都不一样,通灵实验室只有7层。李哪吒没照顾白隆玛的窥探欲,驾轻就熟地就领着他们去了5楼。 昏暗的长廊里闪着绿光,很像灵异电影中大屠杀的前奏。白隆玛规规矩矩地跟在孙悟空背后,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路过一间又一间紧闭的实验室,门口之标写了数字,根本看不出什么内容。煞白的墙壁被灯光晕染成浅绿色,而在长廊的尽头走来一只黑猫,挪着步子,优雅至极。 它很快就走到李哪吒跟前,极为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脚踝,像是在撒娇。 “good boy,告诉我,今天Epsilon-71在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抚摸过它的额头。顺滑的猫毛被抚平,它顿时就张开那双诡异而惊栗的金色猫瞳,尖利的两颗牙齿在被萤绿色的灯光照亮,它猛嘶了一声,将这个空间变得更加恐怖。没多久,又恢复成最乖巧的模样,“喵喵——”地向李哪吒索求安慰。 李哪吒笑开眼:“好好!知道啦!知道啦!” 他顺势又摸了几下,当作安慰。黑猫就心满意足地离开,接着完成它的巡逻任务。 白隆玛一身冷汗地望向那个走着猫步的优雅身影——暴躁而执着的小野猫,为了报酬努力工作的小野猫,怎么跟某个人特别像呢?感觉就是灵魂的双胞胎,他忍不住吐槽。 他们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每个拐角都挂着一副奇异的画像,白隆玛想要去摸,李哪吒就警告他——摸了就可以准备断指再接手术。 走了好长一段,阴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传来,李哪吒才对上号:“到了。” 他验证完虹膜,就让白隆玛来开门。一扇跟办事处办公区没什么区别的普通大门,白隆玛轻轻一推却发现它没什么动静…… 这东西这么沉吗?他双手抵在胸前就开始使劲儿,弄了半天也没见这门挪动半分。 “是不是坏了啊?” 要不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在他的怀疑下,李哪吒对着门把手下的角落轻轻一踢,里头就响起各种机关关卡的转动声,这扇门自动向右侧拉开。 不是半旋转门,是推拉门,还是有特定开关模式的推拉门…… 白隆玛哈了口气就开始翻白眼:“你玩儿我?” “我就是想证明,你这儿不行——”他面向白隆玛,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对孙悟空笑得清爽,“姐姐还是应该跟我组队。” “那又怎么样!学神就是我搭档!谁也别想抢!”看我不把保护费续个百八十年! 孙悟空无奈叹气,怎么偏偏跟这两人凑到一块儿去,她有点想念成熟男人杨简了。 大门刚刚打开,里头就散发出陈旧的粉尘气息,孙悟空和白隆玛当即咳了两声,李哪吒却好像已经司空见惯。 灵异系本身就人少,也不可能找些其他外来人员天天给这里做打扫,脏一点太正常。 跟在李哪吒的身后,白隆玛和孙悟空观察起这间不大的储存间。 很多只存在于教科书上的奇异物象都在这里出现:鱼身蛇首六足的冉遗鱼、鸟首蛇尾的红黑色旋龟、人面四目状如枭的颙……甚至还有日本神话中最常出现的天狗——深红色的头颅中是足有两指长的圆柱鼻子,尖利的獠牙透露出原始的欲望,而那双占据了整个面孔约莫1/3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似乎还有杀意…… 白隆玛哆嗦着耸了脖子,赶紧离开。 他们最后是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停下,李哪吒看着眼前的这个标本,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要找的,可能是他——Epsilon-71。” 穿过他的背影,孙悟空和白隆玛看到那个禁闭其中的标本。 他大约还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孩子,眉心有一颗红痣,犹如还生活在母体子宫内一般,整个人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蜷缩着。 圆柱形的玻璃器皿中充满了深绿色的不知名液体,很像发臭的池塘内容物。气泡翻滚裂开,隔着玻璃的屏障也好像能够闻到一股水腥气,令人作呕。 旁边的标签上则是标注着有关于他的信息:宏海迩——人与妖之子,七个月大,入馆时间:2822年5月4日。 不像其他标本那样有具体的历史与传说说明,关于他,标签上只留有最基础的个人信息。 “之前有很多老师对这个孩子做了多次的灵识探测,想要重建他的记忆系统,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完成通灵。” “要么就是在进入之前被阻挡,要么就是进入之后被推开。” “我入学之后也被老师拉来测试过,当时迷迷糊糊地有感应到他的气息,可是很快那种气息就中断了,也是空手而归。” 白隆玛盯着这个面貌崭新的娃娃,有些困惑。 “他只有7个月大,真的能对父母有记忆吗?又或者说,就算有记忆,这么点大的孩子,也能因为怨恨蜕变成怨灵吗?” “恨只有深浅,不一定非得靠时间来累积。而且,他是人类与妖怪之子,说不定就有些我们目前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呢?” 李哪吒的话不无道理。而且,“恨”往往也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从来就不会低于“爱”。所以才会说,爱恨从来共绝对值。 可是,即便他们搞清楚怨灵的来处,又该怎么定位那个灵魂所在之地呢? 孙悟空依旧忧虑不减,李哪吒却比较乐观。 “他既然怨恨父母,我们把他父母找来就是了。我记得资料库里是留有捐赠者信息,以前看过,所以还记得。” “他母亲是人类,算下来现在应该已经殒灭了。他父亲是头青牛怪,寿命长,现在应该还活着。不过关于妖怪的信息,估计得让办事处的人帮忙。” 白隆玛拍拍胸脯:“多大点事儿,没问题!他父亲有什么具体信息吗?” 李哪吒掏出设备开始调取信息,得亏他权限高,很快找到目标:“叫做牛摩望,诞生于……” “叫什么!” “牛摩望……怎么了?” 白隆玛吃了一惊,不会这么不凑巧吧!他看着李哪吒调出来那张图,近乎丧气地摆头。 “嗯,同一个。咱们不用查了。他前段时间已经死了。” “死了?你怎么知道?” “在我面前死的,她杀的。” 他翘起大拇指,甩向一旁的孙悟空。那张狰狞的红黑色面孔就在他面前失去生气,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两朵开得艳丽的机械之花。 气氛顿时沉默下来,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竟然是被自己人给堵上了。 李哪吒叹气:“完了,敌暗我明,咱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阴郁的环境下,气氛也开始变得萧索。 孙悟空忽然开口:“我记得《鬼神通论》课上讲过,死者的肉体之躯对其灵魂有招抚作用,一旦肉体受到恶意伤害,其灵魂不论身在何处,一定会从远方跑来。而且伤害力度越大,双向的吸引力越强,对不对?” “对!可是恶意毁坏已经成为灵异标本的尸体,是要上协议法庭接受联合制裁的。恐怕连苏老师,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们面面相觑,白隆玛心生一计:“你们说?我们拿他爹的尸体来引他入局行不行?” “你是说,牛摩望?”李哪吒狐疑,“你们办事处不是挺遵守规则吗?所有死者除特殊情况外,一律焚烧。他的肉体难道还在?” 他的疑问也是孙悟空的疑问,白隆玛耐心地解释起来。 “当时学神近程狙击了两枪才倒下,要不是五脏六腑被搅烂,估计还是死不成。学神你当时住院呢,所以不知道。更何况大家都以为走正常流程,他已经被烧干净了!” “其实,还没排上他火化,办事处就来了人,那人我认识,饭局上见过,雷因市生物研究所的所长。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可是带走一辆运送车。” “我后来查问过,他们所正在开展一个有关‘超自然生命体肌肉强度’的项目,从我们处弄到一个很合适的样本。唐处长这么会做人情,你们猜他把什么送出去了?” 大家心知肚明,李哪吒低头:“可是既然是送去做研究样本了,你能从里头搞出来?” “我当然不能啊!”这话一出,李哪吒真想一拳捶死他,下一秒白隆玛就狡黠一笑:“可是我还有我爹啊!”他挑着眉,一脸贱兮兮。 冲着他的许诺,李哪吒决定,还是等这小子发挥完作用再给一拳吧! 33危急关头 在做准备行动之前,孙悟空找李哪吒帮了个忙,李哪吒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 白隆玛不知道他们俩在密谋什么,总之,现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嘿嘿! 白老爹没想过,大半夜的,小儿子紧急联系自己,竟然就是要请他去研究所套个死尸出来,当场就骂他真是个崽种!可是谁叫他最疼爱这个孩子,再烦也还是帮上了忙。 好在那边已经将他的各种组织留了样本备份,信息也都差不多输入完毕,这事儿办下来也没多麻烦!唯一一个要求是,这东西只能算作借,最后还得还。 凌晨一点,白隆玛抹着汗,将这间房子内碍事的东西都清理完毕,给牛摩望腾出来一个类似棺材板的位置。 “这个点儿,校庆是该结束了没错!可咱也没必要非得在这里弄啊?” “不行!得在这里弄,必须是在这里。” “为什么啊?” “你自己想想吧!想不通就闭嘴!” 李哪吒对他还真是一点好气都没有,白隆玛懒得跟他纠缠,转头去问孙悟空。结果孙悟空也是闭口不言,他只能怀疑是不是这俩人串通好了打算把自己给踹了! 不过在牛摩望尸体送来之前,一个令人意外的角色先登场——沙梧婧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他仰着头问那团已经变得温和许多的半透明白雾。 “能来干嘛?给你保命!”沙梧婧嗔了一句。 原来,孙悟空提前给李哪吒打了招呼,到时候估计他俩都得分心去对付宏海迩,没有时间来照看白隆玛。秉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她希望,万一出了差错,好歹有个帮手能够护住白隆玛,和外借来的牛摩望尸体。 白隆玛想说自己没必要一个孤魂野鬼来保护,可又想起宏海迩的心狠手辣,只好答应。 “你不怕我弄伤了你?”鬼魂对于寄主的肉体疼痛,可是一点感受都没有。 “怕!”白隆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但是我相信学神!” 沙梧婧忍不住嗬笑:“傻子!我保护你,你信她有什么用!真是个傻子!” 很快李哪吒就给她解除了禁制,恢复自由身的沙梧婧忽然感到一身轻,呼叫着在这间屋子内飞来飞去,好像一个居家多时被突然放出来的疯子。白隆玛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 牛摩望的尸体很快就送到,研究所的人不能上楼,最后是由他们自己弄上去。 不得不说,这家伙被解剖之后,块头也还是不小,费了他们不少力气。 终于将他抬上操作台,李哪吒取出来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沙漏状玻璃制品,两头的中心分别有一点暗黑色物质。 “得亏当年搞馆藏的人细心,我从库里要来了一点这孩子的脐带血,保存得可好了,还有活性呢!” 他说着,对着牛摩望施以通灵之术,唤起他残留的神识。然后两指一捏就将那东西捏碎,两滴脐带血就缓缓渗入他的瞳孔之中。 一瞬间,这具巨大的身躯开始颤动!好像身患癫痫的病人一般,毫无意识地就要往操作台下翻滚。孙悟空赶紧托住,维持住他的状态,等到他不再抖动,才敢放开。 她静静看着这头死透了的老牛:“还要多久?” “等等!很快了!” 蓝黑色的月夜中闪着星光,他们在一片萤绿中等待一个离家出走的鬼魂。谁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多么的漫长,这件密闭的房间只有两扇无法开启的窗户,加强再加强的钢化玻璃阻挡了所有探究的可能,只有光,穿过黑云,穿过林风,穿过重重阻碍,穿透两面子弹也很难击破的玻璃,温柔地洒下来。 在微不可见的风吹草动下,他们终于听闻到轻微的脚步与呼吸声,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更没有呼吸。不然小孩子躺在床上就不会一直幻想着那个床板底下的生命有多么恐惧,正是因为缺乏一切常识性的体征,他才吓人。 “来了。”李哪吒近乎气声地提醒着周围。 一扇门轻轻地打开,一个秀丽的身影就被月光照亮。下午还苍白如纸的云理雾,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带着鬼魅一样灰黑色的笑。雪白的肌肤上还看得见血管,她的眼睛却没有了初见时的神采。很显然,她不是云理雾,而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宏海迩。 “学姐,我来了,你怎么还躲着呢?” 微弱的声音绕过一条条萤绿色的光柱,送到他们面前。李哪吒和孙悟空都没再躲藏,直接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我以为你们会有更多人的,只有两个吗?哦,角落里还有一个!还有个小鬼做帮手?” 他的语气不屑,白隆玛坚信保命最重要,不去逞一时之勇。 宏海迩面向着他们,一左一右,一个是机械系的一个是灵异系的,正好是最方便捉拿鬼怪的配对。也不知道那个一直躲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这都不是他需要在意的事情。宏海迩不想在这里闹事,试图跟他们商量:“你们把那具尸体交给我,我们就不用在这里打一架,到时候在外面遇见,我卖你们个人情。” “什么人情?”李哪吒浅笑。 火烧。冰冻。剐心。刨腹。拔舌。五狱具有,都是极致的痛苦。 他喜欢看这些罪过者在将死之前的忏悔表情,真有趣!可是要是做人情,该怎么做呢? “嗯——呃——下次杀人的时候下手轻点?不过都是该死的人,手轻手重也没什么区别!” “那很抱歉,咱们合作不了。” “啧!太可惜了!你们打不过我的!” 在只听得见呼吸和脚步声的房间中,宏海迩笑着,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 孙悟空赤手空拳冲着他挥过去,对付这种鬼魂附体者最麻烦,许多招数都不能够使用,于是她很多武器都成了废品,对付沙梧婧时还能铁了心的冲着人家肚子敲打,眼前这个却是白天里把她奉为偶像的瘦弱小女孩,她真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下手重了,不好挽回。 宏海迩却极为聪明,看得出她出手的角度和力度,躲闪之间判断着她的情绪,愈发地张狂。 “学姐,看来你还是很疼爱学妹的!” 孙悟空不想理他,心软者易败,她尽量提醒着自己不要在战斗中投入太多的情绪。 宏海迩没有法宝,可占据的宿主身躯是机械系的学生。身体明显要比之前的老王和黄丰要灵活太多。 孙悟空每次的挥拳前踢总是要落在空处,下一秒又被他迅速地推开。而李哪吒根本就是个远程攻击的打手,只能在一旁辅助着,保护孙悟空的安全。 那朵朵盛开的红莲从孙悟空的脚底长出,边缘燃着难灭的火焰,灼烧着云理雾的衣摆,只有身处中心的本人没有受到伤害。 这么不痛不痒地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孙悟空很快就化出一根长棍,尽量减少对云理雾的伤害。她一伸一挥就从被他踢开的五步开外跳跃到他身前,然后以右脚为轴绕身旋转,轻轻蹲下就使着棍棒向他的双腿打去。力度不大,只是想让他失去平衡。 宏海迩却直接往上一跳,翻了个跟头后退两步。这场景直接让白隆玛想起白日里机械系那奇奇怪怪的展示表演,也不知道是不是具备一定的因果关系。 他的心思轻松,可正在对打的孙悟空只感到沉重。 “你实力很强,可是你太心软了,太容易顾及到这个身体了。人有顾虑,就会有软肋!” 他说得没错,换作是对付牛摩望,她估计已经杀红了眼,可是面对这样一副无辜的肉身凡胎,她不能下狠手。她不能伤害无辜者,只能想尽办法地靠近他,再以难以预测地速度将他麻醉。 “你知道我在对看到那些虚伪的父母面临死亡时是什么心情吗——刺激和痛快!” “杀人,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他高声笑着,孙悟空一棒朝着他脖子挥过去,落在厚厚的玻璃壁上,也只留下几缕淡淡的裂纹。他一下就跳到玻璃圆柱的顶端,看着那裂纹,又开始笑。 孙悟空踩着玻璃壁就上翻过去,李哪吒趁机将红莲落在他头顶,眼看就要落下来,却又被他躲开。 “你应该再用力一点,人啊,只要心狠下来,就所向披靡了。” 话音一落,他的眸色就由谐谑转变为狠戾。半空中,他侧身一翻,一脚就踹在孙悟空的脸颊上。力度大到她整个人直直地飞到对侧的墙壁,而脸颊也当下擦破一层皮。在飞出去的过程中,两腿被横亘其中的方形玻璃柱直接撞断,她短嘶着感受着这疼痛,一时难以站起。 失去武器的机械少女,等于被扒了牙的老虎,只能沦为待宰羔羊。、 宏海迩没有心思去管束她,转头就去收拾李哪吒。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威胁,可那地里头冒出来的火总是烧得他心烦。干脆直接弄死了得了! 他俯身下去就冲到李哪吒身边,李哪吒虽然也懂些近战技巧,可哪里又能跟本体就是机械系学生现在还被鬼魂附身的对手相比! 他慌慌张张躲过几拳,很快就被加速动作的宏海迩踢翻在地,撞上墙壁的一瞬间,直接喷出两口老血来。两个主要输出就这么在两侧墙壁对望着,无可奈何。 宏海迩笑他真是不经打,准备过去接收自己的劳动成果,瞥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白隆玛。 “你不上吗?他们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躲着啊?不过你这种明哲保身也很对,负隅顽抗也没有什么意义!对吧!” 他伸手就准备将操作台上的牛摩望扛起,斜后方却传来一声锐利的枪响,不是射向他,而是……“砰”的一声清脆响声,最角落里的那个玻璃壁出现大面积裂纹,再有一枪,它可能就会全面碎裂。被保护在其中的——他的肉身也将彻底损坏。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只是那个他不屑一顾的半残孙悟空? 他惊讶着瞪眼,怒火中烧。飞快转身就冲到孙悟空面前,掐住她的脖子。 “你怎么敢?”他咬牙切齿地发出引擎一般的低吼。 孙悟空浅笑:“这有什么不敢的?总比你拿着东西跑了要好!” “你只是拖延时间,你知道吗?” “可你不也被我拖住了吗?” “好啊!很好!” 宏海迩忽然大笑起来,捏着孙悟空的脖子就往上抬,很快孙悟空就双脚悬空地挂在他手上。 窒息感疯狂袭来,吞没她的其他感受。孙悟空想要抽出什么东西来反抗,大脑却一阵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的办法,她要么保不住云理雾,要么保不住自己。 她努力思考着更好的方案,最后,替她做出选择的,竟然是忽然开枪的白隆玛。 34生死一线 白隆玛第一次看见那样的孙悟空,小腿被折断地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陷入完全的被动。而面对这一切,他无能为力。 沙梧婧的表情当然是在看不起他,这个懦弱的只会躲在角落里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同伴受死却挪不开脚步。 白隆玛第一次感觉到没有力量的可悲,在这种场合,他本应该站在她身边,帮她抵御强大的危险,如今却只能躲在她身后,变成一只坐享其成的暗夜里的老鼠。 窒息的挣扎在黑暗中悲鸣,他的手一直颤动着,心脏也在发抖。 学神给我的任务是保护这具死尸,可如果,他们都陷没了,这东西真的还能留得住吗?留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远远看见孙悟空的手正在失去力气,唇角指尖都开始泛白,眼见就要失去最后一点生机。他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化出一把手枪。脑海中不停地回想孙悟空交给他的射击要领。 “冷静、放轻松、手臂抬平、屏住呼吸、瞄准目标,再扣动扳机。” “白隆玛,别紧张,你做得到!” 嗯,我做得到。他嘴上默念着,心跳随着时间一起静止,孙悟空当时的期许传到他耳中,给了他奋力一击的勇气。 只听到沉闷一声枪响,那颗子弹就射入宏海迩的大臂,他本来是瞄准手腕的,可最后还是偏离目标,不过不要紧,好歹给了孙悟空喘息的空间。 宏海迩压根没想到这个缩头乌龟竟然还有开枪的勇气,他感受不到宿主的痛觉,可身体机能仍旧会影响到他的动作。 孙悟空已经处于大脑缺氧的状态,既然这个小子自己要出头,那干脆就让他给他们一起陪葬吧! 他叁步两步就走到白隆玛身边,此时的白隆玛已经不是刚刚颤抖着双手向他开枪的白隆玛。沙梧婧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在发觉白隆玛的反抗有效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占据他的身体。可是,刚刚接触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宏海迩的对手了。 李哪吒啊李哪吒!你找我来帮忙好歹也给个能使的东西吧?怎么跟我活着的时候,老板屁文件没给就喊加班一样啊! 她只能尽量抵抗着,可还是很快就摆在他手下。 他像刚才捏住孙悟空的喉咙一样捏住白隆玛,生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只蝼蚁。 白隆玛不停地呛着气,半分钟下来就要陷入晕厥。 鬼神是不可能一直附身在虚弱者身上的,宏海迩的策略很正确,他无法杀死她,但却可以将她逼出白隆玛的身体,让这个本就没什么能力的男人进一步陷入绝境! 而她,大概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孙悟空腿已经断了,能够打穿那面厚玻璃的最后一发子弹已经耗尽,机械笔变成此刻已经成为废品。李哪吒趴在地上想要帮忙,挪动半天也只能召唤出无伤大雅的几朵小花。 难道就要这样陷入绝境,任人宰割吗? 白隆玛啊白隆玛!但凡你有点本事,可能都不会这样凄惨!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你说你废柴一个,干嘛非来淌这趟浑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宏海迩乐于观赏别人死亡的瞬间,一直控制着手上的力度。 白隆玛沦为鱼肉,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却是伸向孙悟空的方向,他想要确定她依旧没事,最终居然只得到她一个安慰的点头。她似乎还想爬过来解救自己,可惜腿断已经断了,抽不出任何的东西来保护他。只能用一把杀伤力最弱的枪瞄准向这个想要夺走他性命的死神。 学神!你都这样了,还想要保护我吗? 白隆玛忽然就笑了,违心地说:“没事儿。” “还没事儿呢?你们都成这样了,还互相安慰呢!” 宏海迩的力度越来越大,孙悟空有些心急,找不到任何阻止的办法,只能着急地抬枪瞄准那只手掌。冷汗从头上落下,她凝神摒气,恍然却看到一把修长的利刃出现在白隆玛手中。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半空中闪耀的长刀自宏海迩的后背插入,穿透他的胸膛,也戳在白隆玛的腹部上。 白隆玛看着眼前人面色渐渐苍白,露出邪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能从我身体里逼出沙梧婧,我也能将你逼出云理雾的身体。 对于学神而言,小学妹或许值得保护。可对于我而言,你这具身体没有威胁,即便是要受到惩罚,我也要保护她。 热烈的鲜血顺着刀身落下,宏海迩感到惊讶。 “你居然,还挺有种的!” 他一脚就将白隆玛踹开,拔出那柄长剑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一具瘦弱的女学生的身体,很难在枪伤之后再经受一次贯穿的剑伤。 他强硬地想要站起,还是被这脆弱不堪的身体拖累。李哪吒抓住机会,忽然就释放出剧烈的火焰。喷薄的火焰从脚底燃起,将宏海迩困在其中。 这是和收服沙梧婧那次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李哪吒不敢像上次那样懈怠,而是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将他逼出。 “呃——啊——” 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云理雾倒在地上,火焰中的宏海迩恢复到孩童一般的形象,约莫只到他们膝盖那么高。 很难相信,仅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就把他们逼到这样的地步! 李哪吒凝神聚气,预备将他直接净化,禁闭的空间内竟然闯入了第叁者,将他的火焰全数熄灭。那人躲在黑暗之中,李哪吒却只是讽刺地一笑。 “没想到是你,奚老。” 在他的猜测下,神秘人从光影中露出面庞。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这个来打断他们任务的,竟然驻守此地多年的管理员——奚枉慕。 李哪吒的嘲讽似乎并不对她产生任何效用,她只是发出苍老的呼唤。 “孩子,到妈妈这儿来!” 她对着脱困的宏海迩招手,将他带至自己的身边,然后开始安抚,如同安抚自己的孩子一样,安抚一个已经杀了许多人的恶灵。 李哪吒失去表情:“我想知道,为什么?” 奚枉慕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她一向看好这个天纵英才的李哪吒,也不畏惧在他临死之前告知其中的原因。 “这孩子是我带回来的。他父母生下他就是为了卖钱的。” 联合大学很多年前就想要收藏一具人与妖的童尸,不只是出于观察需要,更多其实只是为了丰富样本,打造高等院校的名声。 很多父母都不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出,而意外死亡的孩子又容易出现身体缺陷,很难保证样本的完整性。所以当时的校董会就以暗地交易的方式购买活的孩子,而她就是当时的项目负责人之一。 收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感到诧异,实在没有想过会有父母愿意将这么健康的小孩送来做标本,或许还有更直接一点的说法——让他送死。 她为了避免原由稍微多问了下原因,才知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来不及做掉就生出来了。而谁都不想养,纠结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不如将孩子送来换一笔钱。 “很直接很客观,也很残酷。” 她没想到的是,宏海迩天生体质特殊,仅仅只是五六个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记忆。他们所有说过的那些话,关于谁来养孩子的争吵,已经最后送他过来时的嘴脸,都被他牢牢记住。 奚枉慕当时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在组委会下达命令之前,负责照顾他。可她没想到,照顾着照顾着竟然就衍生出了感情。 一个从来没能从他人身上获得亲情的女人,和一个婴儿时期就被抛弃的孩子,竟然在短短两个月里就发展出相当紧密的亲情。他弥补了她多年来的情感空缺,而她则是为他这短暂的童年填补了一丝温暖。 “很快,组委会的命令就下来了,依照原始方案,将对他执行安乐死。” 她不愿意,就被当时的组委会联合起来封闭,直到所有的程序全部完成。 她再度见到宏海迩,他已经成为一具死尸。 曾经在她怀里欢呼雀跃,对着她露出两颗婴孩牙牙呵呵笑的宏海迩,从此化为怨灵,永远地盘旋在这个罪恶昭昭的名校之中。 苍老的面庞流露出万分的哀伤,李哪吒冷不丁地打断她的回忆。 “你来这里当管理员,是为了陪着他?” “是。” “之前没有人能够探视他的灵识,是因为你在中间作祟?” “是。” “你也任由他出去杀人?” 问到这个问题,她莫名陷入了沉默,宏海迩却大笑起来,反问李哪吒。 “他们不该死吗?既然没有能力好好养小孩,为什么生下来呢?” “那吴莉芸呢!她没有打算生下来,她准备打胎。” “哦!那个女大学生啊!想杀就杀咯——”稚嫩的声音中充满漠视,“她既然都能杀死自己的孩子,我杀了她又算什么?” “准确来说,应该也不是我杀了她,我只是附身在她体内,让她自杀!” “那个女人对着镜子哭泣,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伸向自己肚子里掏肠子的表情,可太精彩了!” “真应该想个办法录下来给你们看看!” 他咯咯笑着,真的就像普通的小孩一样。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他抱住奚枉慕的脖子,“妈妈,我们送他们上路吧!” 他话音一落,奚枉慕的手指就闪起蓝色的弧光。李哪吒一直听说这位管理员是个高手,没想到第一次看见她施展,竟然就是等她将自己杀死。 霹雳的电流将冷漠的空气点燃,编织成一张红蓝色的大网。他们感受到强力的电压正从头顶传来,将子弹都没能打穿的玻璃柱震碎。失去了保护的屏障,所有的营养液都沦为一潭死水,而死水中的死物也只能陷入泥污,不再是供人观摩的宝贝。 白隆玛忽然想起之前李哪吒对他的警告——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赢她。 眼前这幅场景足以证实,他是真的没有夸大其词。 含着许多杂质的营养液泄洪一般从玻璃柱的最短处倾泻而出,铺满了整片地面。他们没想过,萤绿色的水竟然是没有味道的。就像此刻面临的死亡一样,悄无声息地就开始逼近,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反抗的余地。 白隆玛气结。明明才耍了一次帅,结果,最后还是要死吗? 强大的气压压得他们无法直立,甚至无法坐起。那两堵用来透光的玻璃也被迫吹向野外,唰唰的风声就从两个窗口灌进来,只有皎白的月光,像一千年前照在古人身上那样,如今,也照在他们身上,毫无波澜。 “放心,我会给你们个痛快。” 强大的电流会迅速麻痹心脏,痛苦的时间不会太长。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种幸运。 奚枉慕只是捏了一次拳头,脚底就生发出巨大的渐变色白洞,叁条银蛇从中心飞速抛出,在透亮的绿色中狂舞,来到他们身前。 白隆玛猛然闭上了眼,骨子里的怯懦叫他不敢直视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明明是为了偷懒才来了校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是上天在惩罚他不用功还偷懒吗? 不管答案是什么,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能祈祷明天被发现的时候不要太难看。 可意料中麻痹感没有袭来,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在这里。可一睁眼,那张狂桀骜的银蛇就像被打了七寸,蔫在原地,很快又原路返回到奚枉慕脚下。 她自己好像也为此意外,很快,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奚老,好歹也是在校内。这样杀害自家人,不好吧?” 35所谓宏伟 苏频陀推门而入,以往最招学生厌烦的那张脸,现在却成了一尊神像,让人心生依赖。而更让人欣慰的是,他身后还跟了几个灵异系最负盛名的教授——具聆深、郑园以及某个老头。 前两名孙悟空都见过,具聆深平常只是在管理灵异系学生档案,但听说是个相当厉害的通灵者,这里一大部分的标本记忆资料都是由他主理重建。而郑园就是近十年来灵异系的领军人物,难得一见的灵异系实战高手,她其实最开始是机械系的学生,大二时候忽然被苏频陀察觉到内在能力“无”而被邀请准入灵异系。 灵异系的灵能分很多种,有李哪吒这样到处点火的,也有奚枉慕这样自主发电的,但是“无”这种能力实属少见,它可以让施术者免于受到其他灵能的干扰,同时在进展中消抹对方的能力。但是试想,在灵异系这样一群靠着天资吃饭的人看来,某个表面上并不会产生威胁的人,能有多大的威胁呢? 所以往年来,“无”一直被认定为低级能力。只有郑园这个机械和灵能双修者,靠着极其强大的心理专注力与近战本领,成功把“无”重新拉入灵异系的视野。 这些佼佼者孙悟空大概都知道,可最后那位老教授,她不认识,李哪吒倒是有幸见过一面。 苏频陀带着他拜访灵异系大拿的时候,曾经在某个书房角落里见到过他,花白的胡子坠在胸前,优雅的金边眼镜映着霞光,他对于这些孩子们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翻看一本不知名的书籍。 “苏老师,那位是?”他当即就向苏频陀询问他的身份,以为苏频陀会带自己过去打声招呼。谁知道他只是静幽幽地说了句“喻老不喜欢人家盯着他,咱们还别打扰了”。 能够让苏频陀如此敬畏的“喻老”,他细数校史也只能找到一位,那就是上上上代校董会核心成员,推进灵异系纳入教育部特殊资助对象,且帮助联合大学进入大众视野的那个传奇人物——喻谛。 同时,他还有一项相当重要的成就,就是为灵异系的通灵学科找寻并参与制作了诸多灵异标本。确实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没想到,只是通知了苏频陀这边可能需要援助,他就把喻谛也给找来了。 刚才还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奚枉慕,现在已经明显警惕了些。 “只对付我一个人,这阵容会不会太豪华了些?” “您知道,我一向谨慎。”苏频陀回道。 “哼!”她冷笑一声,更加不屑地看向她的老朋友,“没想到老婆子我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你呢——喻谛。” 他们是同一时代出生的人物,怀抱着一样的梦想投身到建设灵异系的事业中,没想到竟然在一次小小的标本制作中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小奚,你为什么还在执迷不悟?” “什么叫执迷不悟?像你那样为了所谓的事业牺牲其他人,才不叫执迷不悟吗?” 冰冷而刺痛,她的质问穿过时间与空间,又一次传送到他的耳边。 她曾经最信任他,将所有的心绪烦恼都告知于他,可却是他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小奚,我们当时早就制定好计划,是你临时反悔。不是吗?” 他始终记得当时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奚枉慕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甚至不惜将整个组委会的人都打伤,那他不会被迫站在她的对立面,被迫出手将她囚禁,又接下了结这个孩子的任务。 在他下手的那一瞬间,他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就分崩离析。 其实,这里的标本来历多少有些模糊,奚枉慕也一直都知道。 他们两人年轻时曾一同前往瀛洲围猎一只隐身于苍山中的天狗,那只神兽力量太过强大,他们只能抢来它的孩子作为威胁。最后成功完成猎杀,将它的头颅取下,制作成一份独一无二的天狗面具。那双濒死而未曾瞑合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段隐秘而血腥的建校史被刻意掩去,通灵实验室是灵异系的重要项目,不能在建设初期出抹上黑点,让有心人诟病。 所有的杀戮都只是为了更辉煌的事业,只要未来的愿景是好的,牺牲多些又有何妨。他一直认为在这一点上,他们高度同频。没想到,一遇上这个孩子,两个人就走向岔路口。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理解不了希望奚枉慕的妇人之仁。 “小奚,收手吧,不值得。” 仅仅只是一个死掉的孩子,一个开始屠杀人类的怨灵,就要赔上一生所孜孜奉献的事业,以及这么多年来的名声,怎么会值得呢? 奚枉慕只是放声大笑,笑声尖利而刺耳,苍老得如一树古木,了无生机。 “值不值得!用不着来教我!” 根本没等这些人做出反应,她浑身璃蓝,满头的白发在电流的作用下开始竖起。散落在地上的各类标本在混乱的压强下到处乱飞,白隆玛直愣愣地看见那只天狗朝自己飞来,长长的鼻子“哐”地一声砸进墙中,刚好卡在他脑袋上面。眼睛正对它锋利的獠牙。 其他人也没好过多少,郑园冲上前就要展开进展,只要她能靠近她消除她的电流,那或许根本用不上喻谛出手。可他们之间的灵能差距太大,奚枉慕两百多年来从未上过一线,也并未参与任何党争,要跟这样一个一直在潜心修炼的人对抗,绝非易事。 “喻谛!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看守着你的这座‘后花园’,并不是因为我愿意屈服于你的理念——为灵异系建造一个强大的标本库。只是因为我想陪着这个孩子……” “我从来都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既然你可以将这里重新铸造起来,我也同样可以将这里毁灭。” “世界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灵魂的放逐与流亡。” “你也该尝尝死不瞑目的滋味!” 诡异的蓝光充斥了整座房间,背倚的墙壁从地面攀升出裂纹,树杈一般展开,等待着最后的力气将这座建筑轰塌。接近痴狂的奚枉慕手中捏着最后一线生机,每一句话都像在宣告死亡。 狂风从两面小小的窗口席卷而来,剧烈的电流将整个房间的气温都抬高,如果不是苏频陀的悬空力量将他们护持住,或许在场之人都已经被电成面目不堪的焦尸。 脚底的绿色液体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他们像在废弃工厂等待被污水与强力碾压机处理的残次品,白隆玛几乎能够预见自己的未来。李哪吒和孙悟空却波澜不惊。 忽然,电流声仿佛一千只蝉鸣挤入脑髓,等待崩裂,下一秒空间都开始皱缩,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瞬间,时间静止。 那些飞舞的东西都停留在上一秒的位置,缓缓地漂移着。 孙悟空不由得想起那些被龙卷风席卷过的灾难之地:塑料垃圾、人群、车辆、碎裂的砖瓦统统都在阴暗的半空旋转,只有风暴中心一片祥和。 可这种祥和显然不是奚枉慕愿意的,所有人都渐渐望向那个真正调动时针的人。 “小奚,咱们很多年前,就已经分出过胜负了,不是吗?” 他缓缓走近,拐杖底部没入液体时,还荡出轻微的涟漪。 灵异系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控制时间者,就在这里。他无需任何的言语,只是单单几个手势就能调动一切的时空信息,压缩再延展,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奚枉慕眼眶红着,被限制的身体将所有恨意吞没,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切又开始慢慢回归到她的掌控之中。 “喻谛,这一次,我不会束手就擒了。” “或许我还是不能够打败你,可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两百年了,我已经活够了!” 毛发从她身上直立,爆裂如深海巨妖般游走的电流正肉眼可见地胀大起来,将她整个包围住。 凡是处于此空间内的一切事物,死了的、活着的、僵化的、流动的……都不得不被噼里作响的电流刺痛与击穿。 本来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墙壁瞬间倒塌,苏频陀和郑园只能想尽办法保护在场的学生和酿造出一切灾难却已作古许久的牛摩望。如果不是这鬼东西,宏海迩指不定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如果……如果……“如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妙的事情。 具聆深根据现场的情况开始评估,目前的奚枉慕灵能之力远在《超自然生命体评级考核标准(第七版修订)》的S级以上,能够跟她对抗的,只有一个默默承受着她愤怒的喻谛。 强行突破身体机能限制而开放灵力,是一种损己不利人的绝路。奚枉慕冲破喻谛调动的时间,想要再压制住她,就只能让喻谛本人也拼尽全力。 何德何能啊!还能见到灵异系两个大佬针锋相对打一架! 具聆深恐惧又兴奋。一边希冀着这场灾难迅速平静,一边又在心里默念“打起来!打起来!快打起来”! 巨大的响动将所有沉睡着的联合大学学生惊醒,谁也不知道,最南侧的通灵实验室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囚禁在灵异系保管舱内的鬼魂们也都开始尖叫! 蒲缇带着几个机械系的老师封锁住每个通往彼处的要道,只期盼这一切能够尽快停止! 电流将土地分裂,恍然间所有扭曲的物象都变得沉静,电影般的慢镜头将时间割裂。 喻谛重新调动起灵能,缓缓走到奚枉慕身边,在她不能活动的身躯前,将一直挂在她身上的宏海迩拉下。 面容比木乃伊还要枯干的奚枉慕,全身肌肉已经被电流撕裂! 她想要伸手去打断喻谛,最后却只能活活看着他将宏海迩俘获,又净化,最后化为一缕青烟,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濒死的瞬间她花掉最后一分力气,跨越半步去打他的手,最后只是扑空跪倒在地。精血气力都已耗尽,身处在他掌控的时空之中,她如今已是死局。 喻谛露出一丝怜悯:“小奚,你本不必如此。” 奚枉慕望着他,眼神空洞,最后一点念想断开,她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上位者掌握权力,为了想象中的宏伟,牺牲其他人。” “昨天是天狗,今天是宏海迩,明天就是我。” “妄想改变世界的人,才能改变世界。你们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他们流散的灵魂。” “我不相信,死得冤屈的诸多生命会甘于将自己的躯体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黑暗密室中,唯一能够看透外界的方式只是两面不透风的玻璃窗。” “你不会一直赢下去。我只是一个开端,所有的故事,现在才刚刚上演。” 一口鲜血咳出,她气绝而亡。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中擦亮最后一支火柴,冻死的那一刻,脸上是异常美丽的微笑。她也一样。 她们都看见了天堂。 36余生流亡 东方日出,风卷残云。 将整个联合大学搅弄得一团乱的奚枉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乌鸦在浅橘色的朝霞中嘶叫,盘旋了一整夜的电流终于散开。 下雨了。 天边的太阳还在缓缓升起,通灵实验室周围却下起了牛毛针样的细雨,扎在地上,扎进心里。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人们都还心有余悸,所有却走向了尾声。 枪响之后没有赢家。 在奚枉慕失去最后一丝温度那刻,喻谛也猛咳一声,鲜血四溅,把这场晴雨变成坑洼崎岖的梦魇,苏频陀飞快向他跑去,扶起这个已经苍老至极的男人,这个体面的男人,却只摸到渐渐消失的脉搏。 “喻老,我马上带你回去!” 他二话不说就把昏迷过去的喻谛扛起,留下具聆深和郑园料理后事。 具聆深打量着现场的情况,找了一队人先来整理已经四散周围的灵异标本点数清楚,重新入库。其次,清理现场的战斗痕迹,对外宣称是通灵标本出现纰漏,强大灵力溢出,导致实验室出现故障。再者,将目睹这一切的几人通通带走,提供医疗娱乐等设施,但期间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他们在灵异系的贵宾室里住了两天,终于等来苏频陀的会见。 这两天内他几乎一直都没有睡觉,实验室的事情一团糟,喻谛也危在旦夕。好不容易想起来这还有几个学生,半路上又被校长叫去询问事情进展。脑袋简直要炸开了! 他神情严肃,白隆玛一直害怕他,孙悟空对谁都冷冷的,这里就只有李哪吒敢找他搭话。 “苏老师,咱们还有什么事情吗?能走吗?” “能走,但是得签协议,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不能外泄。你,我是放心的,至于这两位,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是下叁白,抬眼看人时总感觉非常阴鸷可怖。 白隆玛抬手就发誓把嘴巴管得严严实实的,苏频陀看看他又看看孙悟空。 “你呢?” 幽深黑亮的眼睛向她探来,孙悟空冷冷接住。 很多事情她都不关心,可灵异系这些肮脏勾当,她着实看着有趣。 两个抱持着同样信念的人一齐出发,中间分道扬镳,最后却是殊途同归。如果说出去,大概真的能让灵异系成为一时之间全城人的谈资吧! 她有兴趣了解更多,可里头牵扯错综复杂,根本不是她这么个毫无背景的人能扛住的。此情此景,她只能妥协。 “我不会说。” “怎么保证?” “心证的东西应该怎么保证?” 孙悟空接上他的话,反问。她表情真挚而冷漠,苏频陀不由得一笑。他擦了擦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她。 “我没记错,你是孙悟空?” “对。” “好,那我信你一回。” 他眼神中有些奇奇怪怪的探究意味,孙悟空看不分明。 灵异系做事情虽然狠绝,可做人还不错。 不好跌了机械系的面子,所以特意请了系内的医疗能力者帮忙把孙悟空的腿给接上。才不过两叁天,就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这种天生的医疗能力比她后天习得的打架斗殴都要值钱,她有时候也厌烦天赋的不公平。可也只能叹叹气,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们总算能离开这里,沙梧婧早就被拖去消除记忆,冲着她替自己还了保护费,到时候她再回来,孙悟空不得不收留她。 云理雾还在医院里头住着,白隆玛那猛力的贯穿一捅可不是说笑的,估摸着小丫头醒过来知道自己是被这么个废柴学长弄伤,能气愤好久吧! 那天他拿起刀的决然眼色孙悟空还记得清楚,隐约还有些同归于尽的慷慨勇气!印象里的白隆玛一直胆小懦弱,怎么忽然间就从躲躲藏藏的比格进化成德牧了呢? 孙悟空惑然。 “你那天枪法不错。”虽然能够打中小臂或者手腕会更好,可鉴于他是第一次面对实战,一些偏差似乎也可以原谅了…… “是吗!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练练!你什么时候再帮我指导指导!” “嗯。”她踢过石阶上的一颗碎石,叮咚叮咚就落到最底下,舔了舔唇翼,还是没忍住问他,“那天怎么敢冲着自己捅一刀?” 她当时压根儿忘了这小子身上穿了件刀枪不入的袈裟,只记得那英勇就义的飒爽了! “你们都动不了了,沙梧婧也帮不了我,我只能自食其力呀!”白隆玛开玩笑似的咧嘴,“还不错吧!争取了一点点小小的时间,还逼出来幕后之人呢!” 他本来还怨李哪吒非得在那儿招来宏海迩,后来大部队来了才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心思倒不少!还知道提前搬来救兵蹲守呢! 就为了把这个所谓的奚老引出来,可真是废了不少力气哈! 想到那天身处险境时的绝望,他还有些生气。孙悟空这小小身板也真是厉害,经过摔打这么多次了,还是照样精神。他很羡慕!可忽然,他听到她口中奇怪的话。 “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这句话从孙悟空嘴里说出来,让他很讶异。 “收钱没办事,你保护费白交了……” “为这个道歉啊!没必要——”他笑弯了眼,“你之前教我射击我还没交课程费呢!而且我不是没受什么伤嘛!学神!” “那也——以后不用交了,我把这次还上再说!” “那不行!你要这么说,我以后还得交!要多多交!交到你要在战斗中好好保护我,千万不能受伤,不能让我自己再顶上去!” 他的逻辑很奇怪,孙悟空却莫名感受到温馨,呆愣着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白隆玛满意地笑着,自说自话。 “我就当你答应了哈!咱们得签个双方协议!”还没走出校园,他环顾四周,找了个买了一堆零食的女生,不知道在干什么。回来时,手上拿了两支冰激凌。 “喏,我的香草味,你的薄荷巧克力味,吃了咱们就算签约了!你讲信用,咱不用整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我信得过你!” 浅浅的新绿色在和煦的阳光下摇晃,好像温驯的水波搅动着这空气,将所有的感知暂时屏蔽。 应该要拒绝的,可是怎么就接下了呢?孙悟空咬下一口,越来越看不透自己。 两天后,喻谛的死讯由联合大学灵异系官方发布。 登时社会各界都纷纷报道,这样一个丰功伟业式的英雄人物,明明半月前都还健康漫步在各类茶会宴会,怎么就溘然长逝了?很多人都前往哀悼。 人类热衷于回忆过往,尤其是当这个人物离世后,再去追溯他的人生。 喻谛为联合大学打下的江山被媒体大肆宣扬起来,讨论度高居不下。绝大多数都是褒扬,可如果他们知道那天那个幽闭空间内,奚枉慕对于这个成功男人进行的所有控诉,他们还会不会如此仰慕呢? 人类喜好纯洁完美确实无可厚非,可若是以此来造神,那实在太过天真了。 天真的人容易幻想,幻想容易破灭。只有认清破碎与阴潮之存在,才能真正开始追求美。 孙悟空冷笑。接到沙梧婧时,正是清晨。 从来都长夜无眠的她,最近总是睡得不安生。她伫立在窗前眺望朝阳时,沙梧婧飘到她身边。 她已经被无保留地洗去记忆,孙悟空没法再跟她分享关于那一夜的情感,面对提问,只能说是睡不着,干脆起来活动活动,不算浪费时间。 沙梧婧又一次表现出无语。 天再亮些,他们得到了办事处的批准,可以去联合大学参加喻谛的校内追悼会。 抵达那里的一瞬,他们才发现,原来敬仰这位灵异系大佬的人,远比想象中要多。 孙悟空和白隆玛上前鞠了一躬,满眼的鲜花飘香过来,谁也没想到在这个绿色资源极度匮乏的时代,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将其奉献给一个死人。 也许人类就是会把各种的爱都寄托在花上面,越是匮乏越显示其珍贵。 李哪吒作为灵异系高材生,自然也不会错过。他完事儿之后直接跟过来送他们离开,没有提那天苏频陀带他去到喻谛病床前的事,同时去到的还有具聆深和郑园,以及现在支撑着灵异系的优秀老师们。 将死的老者面孔崎岖,声音中是苍凉的慈悲,叙说起两百年的沧桑。 “听阿苏说,你们都是最近这一代最好的孩子,很可惜我们才认识。有些话,我想要告诉你们。” “少数人总是会被围攻的。很多年前可能是性取向上的、政治上的等等,在我们那时,主要是能力上的。天生异能现在会让人羡慕,可也同样令人忌惮。我们只有拥有力量,才能拥有权利。” “那天小奚说的话,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但这没关系,我想说的是——灵异系可能远没有你们所想象的那么高大雄伟。” “没有一样辉煌是建立在纯洁无暇上的,所有的所有,都要历经血污。” “为了后代灵异人能够更好的生活。我做了很多很多艰难的、甚至是残忍的抉择,包括绞杀许多无辜的生命。后世人对于真相的评价我不在意,我也问心无愧。” “灵异系是我这辈子的心血,以后就交到你们手上了,要怎么发展下去,由你们判断,需要靠你们的努力,我也无法再干涉了。” “唯一一点,希望各位能够记住。” “我们,始终是为了更大的正义而存在。对,是正义!不是和平。所有的大和平都是虚构,如有必要,请不要陷入软弱的爱。武器与力量所争取到的权利与正义,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脸上布满沟壑,说话时总是一颤一颤。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他这番话,不管他们最后能听进去多少又吸收多少,总归是一种传承。 李哪吒想要好好记住,相隔两个世纪的对话。 奚枉慕说,世界的尽头是流亡,生命在流亡,灵魂也在流亡。 那些不被父母珍重的孩子在迷失的被爱中流亡,那些为宏伟奋斗的理想者在想象中流亡,而他们这样尚且未能找到生命状态的人,又该向何处流亡? 他看看又在跟孙悟空开玩笑的白隆玛,每一家提出来去赏味的店面都被一一否决,他还是坚持不懈地邀请着,非要等到孙悟空点头不可。 他忽然笑了,白隆玛斜眼就开始发怒:“笑什么笑!我问学神吃不吃!又不问你!” “嗬,谁稀罕啊!” 他们俩撞在一块儿就是爱吵架,孙悟空也没办法。她想着要不要去探望一下还在养伤的小学妹,毕竟这人是被她搭档给捅进重症监护室的。没等思考结束,涂棣的消息就传递过来,向他们汇报那个小姑娘的近况。 杨简也不知道是什么少女心泛滥,跑了好多地方给刑泓纤买了个手工制作的八音盒,好像希望能够借此治愈她对于音律的恐惧。想法实在非常直男。 他还问起,这边什么时候有空,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孙悟空看看还在打闹的两人,冷不丁地报出一家餐厅的名字。 白隆玛瞬间愣住。 “想去这家吗!我也想去!真的很不错!” 孙悟空冲李哪吒使了个眼色,李哪吒得意万分,对着白隆玛开始炫耀。 “看见没有?姐姐要请我一起去呢!” 下一秒,两人又吵起来。孙悟空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径直向外走去。 “杨简和涂棣也去。” “啊?怎么他们也去啊?今天是什么聚餐日吗?” 白隆玛幽幽地抱怨着,孙悟空再没理他。 悼念处的花香顺着微风吹拂过来,将近日的阴霾全部吹散。 生命的尽头可能是流亡,可总有年轻的生命,还在路上。 尚未流亡,奔向流亡。 vol.6俗缘 没有内容,分卷而已 37晚宴聚会 前两天雷因市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安全局局长家里丢失了一些重要数据,正在严令周围彻查。 孙悟空知道这件事,还是白隆玛那个大嘴巴从他爹饭局上不小心听见的。老头遮掩了半天,耐不住小儿子爱趴墙角,也不能干脆杀了封嘴,只好以搞垮他的公司为把柄,威胁他。 谁想到这个大喇叭转头就告诉了孙悟空,估计老头能当场气吐血。 中间牵扯的可能不止是机密这样简单,但凡疏漏,就可能引来许多纠纷,各种意义上的。 孙悟空对政治权力博弈一窍不通,纯当个八卦听了就完事。 据说李哪吒这阵子忙得要命,联合大学那么大阵势,将所有消息全面封锁下来,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完成通灵实验室的重建。奚枉慕死前的那番警告尤为骇人,灵异系不得不绷紧神经尽快把所有缺漏补上,李哪吒作为年轻学生中的领军人物,几乎每天都在四处奔波。 有传言说他们最近这段时间的任务量倍增,而且碰见恶鬼的概率也比往日明显提升,刚刚从邻市回来的蓝彩荷和何娴辜又被借调出去,同时不见人影的还有越嫪和萨珍仁。 雷因市似乎陷入到内忧外患之中,唯独白隆玛这个富贵闲人毫无忧虑。 这周他思考着参加一个奇奇怪怪的晚宴,以往他最爱这样高调奢华的场合,今次却好像有些犯愁。秉着搭档之间要多多交流的原则,孙悟空难得主动地询问原因。 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就反问:“学神,你有喜欢过谁吗?” 孙悟空当然摇头,他像是早就猜中答案一般,笑开。 “也是,我估计一般人也入不了你的眼。” “不全是。” “嗯?还有别的原因?” “喜欢很贵,要花钱,而我要买房。” “那不管这些原因呢?没喜欢过谁吗?” 本来是她问他,现在变成他穷追不舍。孙悟空赶紧扭转局面,找回主动权。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该怎么回答呢?这次要参加的晚宴有些特殊,很多老朋友都会到场,大家无一例外地知道他被老爹拐去办事处打工,一度成为圈子内的谈资。他其实并不在意,如果不是某人要来的话…… 他越想越烦,眼前的孙悟空将人推进烦恼之后又撂挑子不管,于是他心生一计。 “学神,你后天晚上有空吗?” “打工的话,一直都有空。” 这个限定词真是叫人哭笑不得,白隆玛只好抛出诱饵。 “办事处那天应该没什么事,你考不考虑接个兼职?” 孙悟空挑眉,显然是有兴趣。只是办事处规章里明确提出过,不允许员工身兼数职。她想过偷偷干活,可又信不过自己能躲过关音的火眼金睛。 不得不说,白隆玛在谈判上还是有一手,财大气粗给人底气。下一秒,孙悟空就听见他说。 “小小兼职,能挣不少。朋友间的自由经济往来,关音可管不着。” 周五晚上,他们二人早早地离开办事处。 白隆玛开着车就把孙悟空往自己常去的某个造型室带,这种上流圈内出没的晚宴,再怎么说也得稍微有些准备,换身行头是最基础的。 他本来看上的是另外一套更为素雅的裙装,结果孙悟空骨架太小,根本就撑不起来,只好又换成一套比较轻便热辣的裤装。说是晚宴,其实也就是他们这些圈内的同龄人聚会,偶尔掺和两个来凑热闹的老头老太,也没必要太过正式。 他这么一通折腾,纯粹是不想让人家又瞧不起他,甚至瞧不起孙悟空。 他对镜沉思着,想着等会怎么躲开别人的追问才好,孙悟空化好妆出来,一下又变成那个夜店里的辣妹。偏偏还是个清冷劲瘦的辣妹,看着像小姑娘,实则肌肉梆梆硬,倒拔垂杨柳那种。 他开着车,不像往常那样踩着点过去,而是稍微提早了一些,免得有心人动不动又要跑来探究。 这地方显然比孙悟空去过的任何高档会所都要高级,还走了个新中式古典的装修风格,山水协调得很,颇有些那早就殒灭的寄畅园风味。她猜想建造者或许有参考遗留的图纸建筑,只不过自然环境已经天翻地覆,他难以再现曾经乾隆帝都盛赞的“江南名胜”之风光。 可是,好的建筑是活的,好的建筑师更是灵活的。 垒山凿池、移花接木的晓畅风光难以复刻,那把它搬到云层之上,是不是也别有一些滋味? 孙悟空打量着这被现代化的古代园林,忽然有种登入仙境的错觉,还是穿着这种奇怪短衫登入仙境,估计天上的门卫能直接给她打出去。 白隆玛对这些古典建筑有些了解,看她实在好奇,给她介绍起来。 俩人窝在曲涧幽石后说了好久悄悄话,宴会才总算开场。 他们从角落里出来,径直走向自助餐桌,刚刚还一副园林山水的景致就转变成经典的西式会堂,金碧辉煌,孙悟空看了好久还是觉得刚才那样更好。 吃东西时总有人过来找白隆玛说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转头又去给孙悟空介绍这个更好吃,全然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直到他堂兄敖秉走过来,玩味地冲着他笑:“换口味了?” 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孙悟空身上游走,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孙悟空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也没工夫去撇清。白隆玛请她来赴宴,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无聊,一方面可能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没必要扫了主顾的面子。 白隆玛不做解释,将孙悟空挡在身后,给她喘息的空间。 “你怎么也来了?” “小笙过生日,我能不来吗?倒是你,我还以为你要逃呢!” “逃什么逃!又不是我亏欠她!” “是是是!你是受害者!不过小笙眼光还不错,她老公最近把她家生意操持得蛮好。我看你也别弄些杀虫杀鬼,干脆转行接你爹的班。” “你怎么也来弄这出?我还以为你能让我稍微清净点呢!” “哟!还发脾气了!我不说行了吧!等会儿我找小笙说话去!” 他对着白隆玛敬了杯香槟,桀骜一笑就离开,转眼又投入新的红粉佳人怀中。 倒真是个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孙悟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没有再看。 忽然之间,会堂中的大灯熄灭,聚光灯打下二层,主人公就挽着丈夫的手登场。 镶钻的高跟鞋在寂静中落地,“哒哒”声响起,缓慢地步梯而下。发出声音的主人公挽了个法式小髻,几缕碎发从额边落下,略带凌乱。胸前的蓝宝石项链将一湾大海送到眼前,华贵 也低调。更让人欣羡的,是那副曼妙的身姿。 与金娇银娇不同,她的气质明显更内敛,典型的淑女做派。给人一种上街碰见哪个老人摔倒了,都会戴上修长精美的白蕾丝手套将他扶起的感觉,随后在优雅一笑,转身离去,只留下淡淡的梨花香水味。当然,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街边扶人的情况,除非是跟孙悟空一起执行任务的白隆玛。 水晶射灯投射在她身上,所有的光芒被她精心保持的笑容放大,塑胶感中仍有美丽。孙悟空不禁感慨,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 她看着她巧笑倩兮地挽着她丈夫的胳膊下来,又袅袅婷婷地站到众人身前,说些冠冕堂皇的祝词。除了自娱自乐的虚荣心,孙悟空实在找不到她这段话里有什么重点。 白隆玛听得比她认真,她忍不住就问。 “初恋?” “咳!咳!” 他咳得凶猛,一下将楼梯处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白隆玛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打着圆场,转身就问孙悟空:“你怎么还问这个啊?” “我猜对了,不是吗?” 白隆玛一脸惊讶:“你还懂这些?” “我是不懂,可我也不是傻子。” 他们俩来回争辩着,这头的发言已经结束。白隆玛沉浸在跟孙悟空的对话中,完全没注意身后那陆陆续续投射过来的,两道注视的目光。 聚会上太多相熟的人,亲昵些的早就凑成了一团,白隆玛这只花孔雀今天倒是收敛得很,乖乖地就待在孙悟空身边,哪里也没去。敖秉问他要不要给今天的主人公敬酒时,他也只是推辞着:“再说!再说!” 跟个被家长逼着展示才艺的小孩儿似的,躲躲藏藏! 可是,躲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时候,尴尬避之不及,很容易自己找上门来。 他自以为冷静地给孙悟空介绍着各种香槟的喝法,刚才扶着那位女士的男士就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白先生。”他优雅地举起酒杯,来到他身边。 “咱们没到该喝酒的关系吧,九透憧。” 白隆玛没好气。印象里他很少这样不给人面子,孙悟空几乎当下就判断出来,这是对于情敌的戒备。俩人之间,或许有些爱恨纠葛?这是现在还没了结干净的叁角关系? 对于笑话,她翘首以待。白隆玛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转身就要走。 刚迈出两步,楼梯那里就传来一声呼喊,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刚刚还优雅至极的主人公就要从边角处跌落下来。保安赶不上过去拉住她,所有人都只能目睹着悲剧发生。 她的丈夫正在往前跑,白隆玛也使劲往前跑,可怎么也赶不上她下坠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间,孙悟空撇开小皮裤,俯身前进,几乎是在最后一秒,在以公主抱的姿势,接住这个比她还要高过半头的人,落在这地上。 “小笙!没事吧!”那个叫九透憧的男人上前就检查夫人的身体,抬头又去骂怎么这里的安保如此欠缺。白隆玛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走到孙悟空身边:“你呢?你没事吧?” 他的问候很普通,可以很简单地理解为朋友之间的关心。可是在注意到身旁另外两人的目光之后,孙悟空察觉到不对劲。 刚刚都剪不清理还乱的叁角关系,是不是又进入更错综复杂的境地中? 他们现在……是不是,把我也给拉进去了…… 38复杂关系 “谢谢你,你是阿白带来的朋友?”阿白,很亲昵的称呼。 那个叫万笙的女人从孙悟空身上下来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呵!朋友,多么令人玩味的一个词!既可以理解为普通朋友,也可以延伸成女朋友。孙悟空当下点头,白隆玛顺势就走到她身边:“嗯,很要好的朋友。” “是吗?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她不喜欢人多太热闹的场合,所以我都陪着她在旁边看看,我们俩挺开心的。” 白隆玛跟九透憧合不来,万笙也就没指望从他嘴里得出什么线索,只好询问孙悟空:“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到时候我想好好谢谢你。” 她的笑容温婉而疏远,说是要谢谢,却也没看出半点真诚。 “孙悟空。” 九透憧迅速地在脑海里检索哪个孙家有个叫悟空的孩子,半天也没想出来,思考着如何旁敲侧击地了解她的家世。白隆玛却在他话出口前把孙悟空拉到自己的身后。 “既然小笙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丝毫不顾忌当事人的面子,他牵着孙悟空纤细的手腕就往外围走,徒留一对夫妻伫立在原地。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九透憧听见单力士的声音。 “这是不是上回北海会所里见到的那个妹子啊?” “你认识?”九透憧实在好奇到底这家伙又勾搭上哪个孙家,接下来的解释却让他有些意外。 “不认识啊,大家伙儿都知道白哥去了办事处之后,跟息影了似的。好不容易请他去北海玩了一次,这人看见外头有个人影就冲出去了。我们也跟着出去看,他追着那姑娘跑呢!我瞅着跟这位有些像。” 要说像,其实也不太像。五官和身材是对得上号,就是这身打扮,有点不对味。 一场宴会的意外搅乱了太多人的心思,唯一看热闹上瘾的,只有一个浪荡不羁、绝不耽溺情爱的敖秉。或许,还有一个不知首尾的孙悟空。 敖秉摇晃着就被就漫步过来,扎在白隆玛身边坐下,幸灾乐祸。 “你不打算交代点什么?”眼神飘忽,喝着酒就去看孙悟空。 “什么?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我们是……同事。” 他支支吾吾的神态只让人发笑,敖秉一语中的:“那你刚刚怎么不撇清?” “我……” “嗨——同事!你知不知道这小子以前有过婚约?未婚妻刚好就是你刚才救下的那位美女。”他随意抛出,成功引起孙悟空的注意力。“可小笙怎么又跟别人结了婚呢?你可以问问你同事小白。” 白隆玛真想把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堂哥给踢出去,可他小时候没少被这个蔫儿坏的兄长欺负,现在也拿他没办法。对于孙悟空那双好奇的眼睛,他也有些难以抗拒…… “其实,我跟小笙是青梅竹马。” 就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父辈也熟悉。 万家的生意不如白家,可也算是上层。他跟万笙是打小就玩在一块儿,双方父母一直对对方都挺满意,两个孩子刚满十五岁就订了婚事。 本来以为这结婚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来,偏偏中途冒出来一个九透憧。后来就郎才女貌凑一对,他自然而然成了局外人咯! “其实也还好,我和小笙本来也就是当朋友在相处。” 白隆玛突然找补,引得敖秉一声嗤笑。 “少爷,这也歪得太厉害了吧?那是谁知道小笙要毁婚的时候哭了好久?”他摇晃一下酒杯,又笑:“你之前追小笙的事儿不好意思说?你当年不还骂了好久小笙薄情寡义吗?” 白隆玛扁扁嘴:“实话啊!她老公横空出世,压根没给我反应时间,谁知道这人哪来那么大魅力,老子追了这么久没追到,这小子几天就把到手了呢!” 他声音里还有许多不忿的成分,敖秉只是露出一个“反省反省你自己”的表情。 可是,还需要怎么反省呢? 比对待任何人都要细心真诚地对待她,有求必应,就差把自己每天绑在她身边了。可即便是这样,也换不来万笙丝毫的垂怜爱意。 人心会冷,被拒绝多了也就知道了分寸。他自小就看惯各种人情流动,哪里又不知道万笙对自己千千万万个瞧不上。如果不是两家之间有交情,她大概都不会跟他做朋友。 搞笑男没有爱情,再有钱也不会拥有爱情。 所以万笙第一次垂下她高贵的头颅来求他时,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然后选择答应。 被父母牵连起来的红线,由他自己去剪断,也总好过万笙一刀割下。 不就是当陌生人嘛!谁不会啊! 他一把抢过敖秉的香槟,仰头就全部闷下,然后决绝地起身。 “学神!咱们走吧!”孙悟空听言,很快站起来。 “你不问问我去哪儿?” “今天你做主。”毕竟是老板,老板可以一直做主。 可白隆玛好像会错了意,眼底波澜浮动,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转眼就带着孙悟空离了会场。 这个夜晚比想象中更为平静,敖秉若有所思地看着会场两头的这两对人,实在很想知道后续会怎么发展。 白隆玛饮干的酒杯落在他手里,只剩下玻璃的温度。 对于这个堂弟,他可是从小看到大,要是就这么结束了,这事情可真没意思。 他遗憾着,没了趣味也很快离开。 夜色被辉煌闪耀的灯光照亮,这里好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 公主王子宴请自己的朋友们来参加舞会,水晶琉璃一般的宝石点缀在各个角落,每个人都精致得像洛可可娃娃,发出体面的假笑,眼纹都没有升起。 可谁也没想过,歌舞升平的底下早已经暗流涌动。 自从那次聚会后,孙悟空和白隆玛一头扎进了奇奇怪怪的偷盗案件中,总有人报警说自家宝贝丢了,他们在各个社区奔波着,最后抓到的凶手无外乎某些个手痒的惯犯小妖。 朱刚烈甚至还因为掺和其中又搬进来住,孙悟空抓别的小东西进去时,这家伙已经跟看管的小哥混成了称兄道弟的关系,私底下还约着到时候一同蹦迪呢! 本来的兄弟白隆玛丧失了他的“恩宠”,毕竟这回他只顾着提防孙悟空,丝毫没把白隆玛放在眼里,最后直接叫他一发措手不及的麻醉针给弄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白隆玛近来确实进益许多,孙悟空也发现了,前两天他还问孙悟空什么时候能指导指导他的近身搏斗。事出反常必有妖,孙悟空很难不怀疑这家伙受了刺激。 下午,她就得知古玩收藏家万泷突然去世,而告别仪式也将秘密举行。 身为万家近友的白家自然也会出席,白隆玛收起了自己以往那副轻浮浪荡的作风,换了套最为朴素的西装去告别。 在这个一切科技信息化的时代,像万家这样追寻古制的人实在太少,这或许跟他们从始至终都追随古人遗迹有关,若是还有足够的山坡绿叶,万泷大概还会在遗嘱中特意嘱托要土葬。 抵达灵堂时,方方正正的灵柩摆放其中,一个大大的白底黑字的“奠”镶嵌在花圈中央。周围都是细碎的哭声,只有万笙红着眼,咬牙哭着,却什么也不说。 白隆玛行了跪拜礼仪后起身安慰她,她只是仰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泪不停地落下,与生日宴上那个大方得体的阔太太不同,她如今,只不过是个失去了父亲的小女孩。 啜泣声在眼前响起,她的肩膀还不时地抖动着。 白隆玛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些恻然:“小笙,没事的。” 任谁也不会想到,大肆地操办生日喜宴之后,就会迎来父亲的丧事。 万家不像他家人丁兴旺,万老爷子拢共也就万笙一个女儿,疼爱得紧,几乎是有求必应。即便当初万笙坚定退婚时,他气得直接犯了血压病,最后还是热热闹闹地给她办了场婚礼。 白隆玛对这位慈爱的老人也始终心有尊敬,看到这样早逝的结局也不由得心痛。 他欺身上前给万笙一个礼貌性的拥抱,怀中人似有感应,睫毛颤动,也缩着脖子回抱过去。所有的心结似在此刻化解,白隆玛忽然觉得,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往事都不算什么了。 来吊唁的人多,他就跟在父亲身后一一寒暄着。 很多人感慨老万走得突然,明明上周还念叨着要去参加某场拍卖,怎么会突然就离去了呢! 世事难料,谁也说不清! 白隆玛在外玩世不恭,一到这种场合还有懂得分寸。只是他时不时就想去看看万笙的情况,每一次侧眼都会撞见那双阴郁得惨痛的眼睛,让他有些揪心。 对于男人而言,初恋永远都值得珍藏。 他跟万笙没能修成正果,也不会埋没多年来的情谊。即便中间产生许多波折,在时间作用下,也都可以一并吹散了。 再一次对上万笙的眸子时,他释然一笑。 他陪伴着,一直到深夜许多人都散尽,万家人也开始安排这守夜事宜。他估摸着亲友礼节已经尽到,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谁想却在洗手间出口的转角撞到万笙,没错,是撞到。 她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明,或许是万老爷子的去世太过突然,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白隆玛扶着她靠在墙角,起身就要去叫万家人来帮忙。她却拉住他的衣角,细细碎碎地说起很多往事来。 “爸爸说过,在看到我真正幸福之前,不会离开我的。” “他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坏习惯。我会定期带他去做检查,我们最近还约好一起去一场拍卖,拿下他最喜欢的一张黄花梨束腰凳子。” “他怎么会离我而去呢?” 她悲戚地说着,浑然不顾白隆玛的劝阻,忽然就哭了起来。 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她哭了出来。 哭得很小声,断断续续地抽噎。像小时候被他拿最为恐怖的飞虫来惊吓时哭泣,却已经没有了爸爸再佯装着要打白隆玛,又带她看最精致的官皮箱和妆奁作为安慰。 静寂的长廊中,白隆玛将她安抚住。他本来想要将她交付到万家人手中才肯放心,万笙却坚持说自己没事。他无奈叹气,准备抽身离开。 转身之际,却听到身后那声小小的请求。 “阿白……我求你……帮帮我……” 39往年情分 一大清早,白隆玛就开始失神。 这也不稀奇。他之前上班就总是发呆,孙悟空已然习惯,只不过最近这家伙主动找他加课,她还以为他改邪归正,谁知道又是叁天打渔两天晒网。 中午,他例行向她缴纳保护费。以往他最沉迷吃喝玩乐,给孙悟空说道菜系巴不得长两只嘴巴,今天却面色沉重,十分沉默。 “怎么了?” 孙悟空咬下一刻虾球,漫不经心。她不是主动关心别人的人,白隆玛清楚,只是昨晚上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说。孙悟空看着他一脸踌躇,坦然施压。 “我不会问第二遍的。” “嗯?” “我不会问第二遍,到时候你赖着我说,我也不会听了。” 很拙劣的威胁,可白隆玛十分受用。他纠结犹豫小会儿,终于还是将昨晚上万笙对他的请求说了出来。 “所以你是打算接下这件事?我以为你对她……他们,撒手不管了。”毕竟敖秉嘴里的叁个人,并不是那么和谐。 “出于朋友立场,我也不该拒绝。”他耷拉着脑袋,银质的小汤勺在手中转悠,“你觉得我不该接?” “那是你自己的事,想接就接。”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就是调查下万泷的死因,能有多可怕呢? 孙悟空敛神:“你犹豫,是因为身份不合适?” 白隆玛摇头:“不是,她想让我自己暗地里帮忙查,不希望我告诉其他任何人。” 哦——秘密——两人之间的新秘密,孙悟空玩味一笑:“所以,你要不要答应?” “我答应了也没用,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 小狗垂头丧气,抬起一双等待救援的水汪汪大眼睛。看样子还是想答应!孙悟空不由得心中一笑,妥协道:“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她放下手中餐具,银勺碰到餐盘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一、不能耽误正常工作。二、别把我牵扯进去,我只负责打掩护,兼职场外协助。” “那要是我出事了,你也不管吗?” “那是两码事,你出事了我管,他们出事不在我的范围之内。除非你能证明,她父亲之死确非寻常。” “成交!” 当天下午空闲,白隆玛就带着她去了碧波公馆——万泷的家兼小部分收藏室。 刚刚进去,万笙已经在门口等候。她俨然不如那天晚上明媚夺目,眼眶红肿得像是生了翳病。她上前就要给白隆玛细说,又瞥见他身旁轻松自然的孙悟空。 “阿白,这是……” “哦,上回你们见过。将你从扶梯边缘救下的就是她。” “孙小姐?”万笙皱着眉,她和上次的打扮相差太多,叫她一下认不出来。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终的要是,她明明告诉过他,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万笙心中生出防备,态度又开始疏离:“阿白,今天的事情,恐怕孙小姐不便参与。” “你要找我,就得有她。这里没她,我也转头就走。” 他语调平静,却让她有些心痛。原来,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阿白,这不是儿戏!你不要当作笑话!” “小笙,我从来没把你的事当作过笑话,是你,一直把我当作笑话。” 他的话像是一根钝痛的小刺,扎在她心上。好多准备劝阻他的话都被这句自嘲拦在口中。刺扎久了是会化脓的,她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我怎么会……” “小笙,现在这个不重要,你让我们进去再说。” 白隆玛始终和蔼自持,没有跨越界限。孙悟空以为自己还得配合演戏来着,谁知道这家伙自己把所有剧本都已经安排好了! 万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妥协。两人目光一对,楚楚可怜鹿眼,水波盈盈欲落,白隆玛只能斜眼去,不再看她。 “节哀。” 非常机械的安慰,可万笙也知道他这是态度软化下来了。 “你先生不在家吗?”孙悟空主动打破这看似和谐的画面,平静中有些探究。 “他上班去了,暂时回不来。”她半偻着身子倒茶,茶杯中蒸腾出热气,将她的话也晕开,“你们知道,我父亲去世了,很多事情需要打理。” “为什么不是你去?”。 “我不擅长这些事。” “你能再说一遍你父亲是怎么发现的吗?” 万笙坐在沙发边缘,良好的教养维持住她的仪态,即便是在这样天崩地裂的时刻,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崩溃。 “要怎么说呢?从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吗?” 他们父女都是忠实的古玩爱好者,为了提醒万泷拍卖会的时间,她特意提前通知他,拍卖单有新的变化,但始终没能联络到本人。她也没在意,等了一夜又联系,结果还是没联系上。 当天晚上,她和九透憧驱车过来,结果就发现他陈尸收藏室中,早已经没了气息。 按理说,家里的阿姨应该能够察觉到,可上周阿姨家里有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她父亲自诩身体康健,连个替代的人都没找,谁知道就这时出了意外。 警方给的尸检报告是,心力衰竭自然死亡。 “可是我不信,我爸爸身体特别好,没有这方面的疾病。而且,如果是这种痛苦的死法,他死的时候怎么会是笑着的呢?” “笑着的?”白隆玛回想起那天去灵堂跪拜时看到他的面孔,还以为那个微笑是自己眼花,是太过想念长辈才导致的错觉,原来是真的啊! “所以才会奇怪啊,哪里会有人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她质疑着,想要获得白隆玛的认可。白隆玛转头就去询问孙悟空的意见:“你怎么看?” 孙悟空松了松脖子,不以为意。 “死者脸上出现笑容也并不奇怪,很多冻死的人临死之前会出现‘异常热感’,大脑一旦接受到温暖的信号,身体就会误以为自己处于很暖和的环境之中,不仅有的会脱衣,有的还可能出现微笑。”跟现在这种情况别无二致。 “别的死亡会有这种情况吗?”白隆玛又问。 “不知道,得问法医。” 他们一来一回地对话着,万笙忽然成了局外人。 聊着聊着,万笙带着他们弯弯绕绕走到万泷的收藏室。开门之际,却拦住了孙悟空。 “这是什么意思?”白隆玛看着她那双横亘在孙悟空身前的手,有些愠怒。 “你可以进去,她不能。”万笙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有敌意,我爸爸不喜欢陌生人进出这里。” “那警察来搬运尸体的时候不算陌生人?” “那是公事公办。” “小笙,你——”孙悟空拦住还想再说什么的白隆玛,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可以在外面等候。白隆玛犹疑地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孙悟空露出一个信赖的浅笑。 “行了,进去吧!”你得相信你自己。 “好,你等我。” 他重重点头,回望几次,终于踏入这个幼时常来玩耍的房间,古朴的气息扑面袭来 。 成化帝最爱的成窑鸡缸杯、明制银镀金点翠龙凤花卉纹簪、紫檀镶绿云石插屏、宋汝窑天青釉洗…… 白隆玛对这些都如数家珍,万老爷子以前对着他细细介绍过。他酷爱收藏古玩,尤以玉器家具为主,从来都教育他——和睦为本,家和万事兴。 可他一定想不到,自己驾鹤西去时是伏卧在他最爱最宝贝的那张龙眼木八仙桌上。 以前他曾听过一种说法,桌子是每家每户的印。只要印还在,家就不会散。如今家主横尸其上,家呢?家又会走向何处呢? 白隆玛戚戚地看向万笙,她站在门外,神色怏怏,和最明艳飞扬的她截然不同。 孙悟空站在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他陷在往日情谊里难以自拔,缓了好久才将自己抽离出来,去看那张还留有死亡气息的龙眼木八仙桌。除了小时候他调皮,在上头刻了一条丑不拉叽的飞龙外,也是什么都没有,简直算得上一无所获。正要转身之际,一点奇怪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门外的万笙正在和孙悟空闲聊着,言语之间警惕防备十分深重。 “你和阿白……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如你所见。” “按理说,他能带你来生日会说明真的很看重你。所以我想请问一下,令尊令堂的姓名。” “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父母姓甚名谁我自己都不清楚。” “孙小姐,不要开玩笑。”她略有厉色。 孙悟空插兜就浅笑:“我不会开玩笑,不像你,对谁都说开玩笑。” 她说着,转头去看还在钻研桌面的白隆玛,有意无意又将刚才他们的争论提起。她想要就此观测一下万笙的反应,却只感受到怒气。 对视之间,廊道传来脚步声。 “小笙,你在这儿吗?” “在!”她拔高声调就开始应答,脸上的怒气未减分毫。 外面的声音越走越近,很快,九透憧就来到他们身边。 “你在这干什么呢?”他亲昵地上前搂住万笙给她额角印下一个吻,白隆玛刚出来就撞见这一幕,有些尴尬。 “白先生和孙小姐也在?” “哦!爸爸之前有跟我说,想把那张八仙桌送给阿白。我们刚好在外面遇上,他就说想过来看看这桌子。” “是这样啊!那咱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上回在晚宴上也没能多聊两句。” 九透憧表现出主人的好客之道,多少有些虚伪。白隆玛看见这张脸就难以下咽,推手就要离开,孙悟空却插着衣兜,朗朗出声。 “好啊!” 40事出有因 这顿饭局是怎么组成的呢? 某个流于应付的人随口一说,某个置身事外的人一时兴起,一顿奇奇怪怪的晚餐就应运而生。 直到抵达昆仑秋,白隆玛还有些恍惚。九透憧和万笙正在安排包厢,他俯过身就凑到孙悟空耳边说起悄悄话。 “学神,你饿了我请你吃啊!非得跟他们吃!” “反正也到了饭点,跟谁吃都一样。” “你宰他们怎么又这么好意思?我请你吃饭又要推辞半天!” 他微微皱着眉,对上孙悟空若有若无的笑。明明很普通的场景,万笙看见时却有些刺眼。 直到落座包厢,四人都还是相顾无言。 破天荒的,孙悟空成了那个掌控局面节点的人,万笙的每一句话都被她简单噎了回去。 “孙小姐头一回来吧,他家的布斯瑶很不错,待会儿我们一块尝尝。” “是不错,不过不是我的口味,白隆玛倒是很喜欢吃。” 万笙漫不经心地瞥过他一眼,又礼貌笑笑:“孙小姐跟阿白关系很好呢!” “还好,主要他比较离不开我。”得靠我保命。 “是吗?”点的菜上来一道,白隆玛就装模作样地给孙悟空夹一箸,万笙表情僵硬,“不过阿白一直都有些粘人的,喜欢谁就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掏出去。” “嗯,这倒是真的。”跟个给了甜头就摇尾巴的小狗一样,不过是只比格。 简短应答终结话题,万笙却好像不死心,几次叁番想要多说两句,白隆玛就出来截断,牢牢地保护好孙悟空安静吃饭的权利。 诡异而尴尬,这顿饭在断断续续的闲聊中结束。桌上各自心怀鬼胎,只有孙悟空酒足饭饱。分别时,万笙想约她散步逛街,又被白隆玛拦腰拒绝。 “不行,我们晚上还有事,下次再说吧!”话说得很暧昧,白隆玛浑然不觉,面向孙悟空又是晴朗一笑:“我送你回家吧。” 随后,青黑色的尾气“隆隆”喷出,紫色的车影就消失在大道边际。 “小笙,我们也回家吧。” “嗯。” 万笙想象着那个曾几何时十分亲密的副驾驶位置,有些失神。他们正驶向温暖的橘色落日,似乎只有她,留在了原地。 另一边,白隆玛将孙悟空送回了公寓,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紧张什么?”孙悟空接了半杯水,递给他。 他咕噜咕噜地喝着,玻璃杯落在桌面上就是“嗙”的一声响。 “没紧张,就是小笙今晚上的态度我没看明白。” 哟!还不是个十足的睁眼瞎!孙悟空挑着眉笑:“说说看?” “她早都不要我了,干嘛对你的敌意那么大?” “当局者迷。对于世界上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没到手的东西更有吸引力。” “你的意思是,她对我有余情?”他迷惑着眼,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性。 孙悟空敛神:“也未必,你自己的事自己琢磨。”她转了转脖子,在万笙和九透憧面前装得太过,收敛起懒散之后肩颈反而不习惯这样的正常,有些酸麻,“你在那个宝贝屋子里就没发现点什么?” 这句话点醒了白隆玛,万笙对他到底怎么想都不重要,至少比不过现在他心上的疑虑。 “万泷死在自己最爱的那方龙眼木八仙桌上,我小时候调皮,跟着他学了点木雕就在那张桌子顶上刻了条丑不拉叽的游龙。他嫌我手艺差,骂了我一顿,找老工匠来修复,最后也只是简单上了一层漆。他实在没办法了,就弄了个鱼龙海兽紫檀笔筒压在上头。一来跟我瞎弄的图案对接,二来紫檀是重器,压龙眼木正合适。我问过小笙,她发现万泷的时候上头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她说没有。” “说不定是万泷自己挪了地方?” “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万爸讲究。就算要挪换器物,也会拿别的东西来压住。你不知道,他以前无意间收了个黑漆嵌螺钿的清代官皮箱,上头的山水人物图有磨损,他都特意请了国家博物院的人来修理,花了两年才弄清楚上头的纹路应该怎么个弄法,他可一点都不嫌麻烦。” 他撇撇嘴,拉着凳子坐近孙悟空:“这些搞古玩的最在意这些东西,但凡有一些细小纰漏都会想尽办法去填补。更何况我让他宝贝遭了那么大的罪呢!所以我想,东西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小笙或许没猜错,万泷真不是自然死亡。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说着说着就去看孙悟空,想要得到她的反馈,却只收获了颇为奇怪的眼神。 “你还会木雕?” 真是意料之外的关注点……白隆玛点点头:“耳濡目染!而且你这么惊讶干嘛!我除了学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行,那你说,我们要从谁查起?” “我们?学神!你答应帮我啦!” 重点似乎也抓错了,之前沙梧婧为孙悟空嫌弃透了白隆玛,现在才发现,他们俩真是绝配! 孙悟空深吸气,咳了咳:“说重点。” “哦……”小狗丧气,重新找回思路。“他们家那个请假的阿姨值得问一问,而且万泷遗体还没火化,咱们或许还能让小笙带进去看看。还有……” “还有什么?”孙悟空一眼洞穿,“是不是想查九透憧?” “嗯!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他有问题。可是小笙告诉我,他们感情不错,而且她爸爸出事的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在一起。九透憧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去对万爸下手。” “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孙悟空轻声回答,“有时候,完美反而可疑。” “好!那我们明天从阿姨下手!九透憧这边,我会提前准备好资料的!学神辛苦!” 还真是积极啊!孙悟空默声不语,任他走到门口。他刚刚要关上门,又探头进来。 “学神我想问一下,你在饭桌上为什么要说我离不开你?” 一句问话让孙悟空和沙梧婧都傻了眼,孙悟空很快整理好状态,反问他。 “那——你离得开?” “呃……好像也确实。” 他有一瞬间的错觉,认为孙悟空是借着场面掏真心。可稍微反思一下,就察觉里面的自我臆想太重,挥挥手又要走。沙梧婧刚想问孙悟空今天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再度折返回来。 “又干嘛!”沉闷的语气里装满了不耐烦。 白隆玛有些委屈:“不是……我就是来说一句晚安。” 天光破晓,孙悟空醒了个大早,她是被一则联络消息给震醒的。 早晨5点,万笙邀请她今晚上一起逛街。与此同时,白隆玛传来讯息:“阿姨可能有点蹊跷。” 这两人就算是分开,在这些小事上莫名还挺有默契的。 她一并划开,去看关音有没有派遣任务。说来也是奇怪,这段时间办事处像是陷入死寂一般,她总能在办公区看到好些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都是在外派遣后回来述职的。不只是她和白隆玛成了闲人,大家都成了闲人。 她属于没事做就会心慌的那类,常常被人谴责“做人太驴,天打雷劈”。可这也没办法,握在手里的东西比什么都要可靠。她只相信实感,不相信任何想象。 刚刚走到楼下,白隆玛就哔起喇叭。 “学神!早上好!我问过秘书小姐了,今天咱们什么事都没有,要不去找阿姨问个话?” “是她说没事,还是你让她告诉你没事?” “诶嘿嘿!不管怎么说,都是没事!一样嘛!” 他并不正面回答,驱车就到某个瘦骨嶙峋的建筑旁边,没记错的话,这里是雷因市的贫民窟。 跟地下城不同,有的贫民凭借祖先阴德可以获得地上居住资格,他们甚至可能还能跟上层人士产生交集。 只是缺乏内里财富或权力支撑的阴德,不过是一种虚有其表。 就像古时候那些光耀门楣的士子一样,后代凭借其名声就能获得人家重视。可重视不等同于赏识,有时候,重视仅仅只是一种遥远的目光,并无任何改善处境的作用。 万泷家的管家阿姨就是这样,因为曾经将家里祖传的宋朝朱漆鎗金莲瓣式奁卖给万泷,才得以被他招揽到家中做事。一般来说,这种祖上有福的家人,最避讳将家里的东西送将出去。但凡违背,多是遇见为难之处。 “她儿子前段时间遭了车祸,缺钱治病,前几天医药费交上去了,人还是没了。” 他说着,按着查找到的位置找去,敲门好几下都没听到任何反应。 老式居民楼修葺得高大瘦削,隔音不好,稍有些动静就容易被邻居察觉。白隆玛大声呼嚷着的计生,引得楼上楼下两户人家都出来冒了白眼。 “她是不是不在啊!”他不自觉嘀咕着,越敲门越不对劲。“学神,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奇怪怪的臭鸡蛋味,会不会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孙悟空一脚就向门上踹去,铁门不好撬开。她就只能一次接一次施加着蛮力,楼上楼下的白眼迅速沸腾起来,演变成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 “都他妈给我闭嘴!” 吃软不吃硬的小市民们只敢在心里嘟囔,倒拴在水泥缝里的铁索忽然崩断,他们终于得以入门。两人一个眼神交接,白隆玛就四处奔波着去找阿姨的位置,刚进房间就一路将目光所及之处的窗户全部打开。孙悟空则负责寻找泄漏点,处理最根源的危机。 好在发现及时,阿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可意外的是,他们在这家里发现了那个已经卖给万泷的宋朝朱漆鎗金莲瓣式奁。 它正完好无损地抱在刚刚阿姨躺下的地方,千年岁月的风霜散落在破旧的被褥间,好像是陪着她一同殉葬。殉葬,多么古老而衰败的文化。却无时无刻不流淌在这些守旧派的心中。 他们陪同着一起去了医院,没多久,阿姨就醒了过来。 她颤巍巍地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抽动,好像在弹奏一曲空气钢琴。白隆玛迅速将她的手按下,塞回被窝,她才从一片温暖的触感中感受到真实。 “为什么要救我?” “你如果是跳楼下去,我们就救不了你了。”孙悟空冷脸回应,白隆玛半鼓着脸啧了一声,她马上闭嘴。很奇怪,在万泷之死这件事情上,她和白隆玛的状态是截然相反的。好像两个人的作风直接对调,白隆玛尽心竭力,她吊儿郎当随心所欲。 被白隆玛警告态度不好,说实话,也算得上一件奇事。孙悟空呼了一口气,重新找回状态:“你为什么要死?儿子死了没寄托吗?” 她擅长观察,这大姐的情绪问题一眼就能看穿,搞那些弯弯绕绕的游戏实在没意思,不如开门见山。大姐也没瞒她:“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什么世道都有女人因为孩子的问题而活不下去,男人倒是稀少!孙悟空对这种把性命拴在别人身上的人,难以共情。 “你如果实在想死,我不拦着你。不过还请你先告诉我们,你床上那个宝贝怎么得来的?” 大姐心中一激,眼神流离:“你说的什么,我不知道。” “就是那个……”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回想着那个物件的名称,终于重新将白隆玛说出的字眼拼凑起来,“宋朝朱漆鎗金莲瓣式奁。” “那是我家的传家宝,在我家不正常吗?” “可是你应该早就已经卖出去了吧!” “卖出去又收回来,不可以?” 她态度始终倔强,无知而浅薄的自尊心令她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关于一件小小的古董都不肯说,那一次性大量汇入她账户的款项大概也会被解释成主人家的宽厚。 对付聪明人,或许需要想办法,可对付会因为一场意外而精神崩溃的人来说,威胁往往比聪明的缠绕斡旋更有用。 “你说,你的邻居们如果知道,你儿子是在公司里调戏女同事,结果发现人家是老板女儿,被辞退之后精神恍惚才被车撞死,会怎样?” 41生死茫茫 魔法打败魔法,迷信战胜迷信。 很显然,这种简单粗暴的威胁比堂而皇之的协商要管用太多。阿姨眼神刷地一下就变得凶狠而暴戾。护犊子是一种最不讲究逻辑的极端行为,凭感情判断,凭本能行动,十分的野狼。 “小姑娘年纪轻轻未免太恶毒了些!” “我不尊敬活人或是死人,我只尊敬值得尊敬的人,刚好你儿子不是。”孙悟空漫步在小小病房中,清脆的声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但是你可以庆幸,我没有多么强烈的道德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或是烂人永远也比圣人多,所以这并不影响我帮你儿子保守秘密。” 白炽灯光下,她的笑容更加冰冷。 她相信,未必所有父母都会愿意维护孩子死后的名声,但是一个愿意跟随孩子去死的人,必然会把那些身外物看得比什么都重。不论是名声,还是祖先积攒下来的阴德。 “我看起来虽然可能并不像他在名利场里那么会打滚,”她随意指了下白隆玛,作为参照物,“可是我不骗你,我眼神很好,对于谎言很敏锐。你千万不要想着搪塞我。所以,回归正题,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 阿姨捏着被角,平整的医院被子被她捻出皱皱的白色波纹。她在下决心,实话说或者不说,分别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是聪明多才的女人,可却是个百分百为了孩子的女人。 孙悟空看出她的忧虑,进一步出声,瓦解她的心防。 “你应该还认得他,之前跟你服务的那家女儿有婚约。”只是猜想,孙悟空不敢确定。看见她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没赌错。“我们不是平白无故就来找你,是万泷女儿万笙觉得她爸爸死得蹊跷,我们才找上你。不信的话,你可以找她求证。” 孙悟空踱到窗前,不去看她:“警察那边应该找你问过话了,你跟他们说的什么我们不管,但是你没敢跟他们说什么,我们很想听听。”她左右松了松脖子,“现在天气正好,最适合谈话,你觉得呢?” 规则里的人办事总是要讲究程序,她无法像面对妖怪那样强制暴力输出,只能一步步攻克。罗嗦又浅薄,说来说去其实也就一回事,能否奏效全看这个女人心目中,儿子的分量到底几何。 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东西是九先生送给我的,就是笙小姐的丈夫。”她眼珠转溜,有些紧张堂皇,好像有头小野兽在心里恐吓她,不能说实话。白隆玛适宜地递出眼神,给了她安全感,她才继续下去。 “万先生不太喜欢九先生,可九先生是个好人,他常常会过来看望万先生。之前还带了补品过来,跟我说万先生最近体检查出来眼睛犯病,需要补补,让我帮帮忙。” “怎么个帮忙法?” “让我盯着万先生把东西喝下去,一定要把这东西喝下去。” 她越说越心虚,擦乱的头发随着空气循环系统摇摆,眼睛还坚定得很。 “九先生是个好人,我儿子的医药费是他帮忙交的,东西也是他帮我拿回来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真的好人不需要你这样袒护,你努力为他辩解是不是就说明,你心里也有鬼?”孙悟空冷笑,“不然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帮你把东西拿回来?” “不会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那万泷呢,是个坏人吗?” “万先生,他……”她想起万泷向自己索要这件祖传之物作为抵押的时刻,下意识就要认定他趁人之危,可平常他待人随和,那些在其他主顾家听见的难听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过。 是个坏人吗?显然不是。那九先生呢?是个好人吗?好像有点迷糊了。 人在绝境抓到一株救命稻草,就以为是跌入洪荒却被上帝垂怜一座诺亚方舟。自此,上帝有了具体的形象,恩情得以承载,罪恶也就被洪水冲走。 孙悟空并不责备她的蒙昧,相反,对于这样的无知袒护,她流露出些许的同情。像老巫婆帮助海的女儿奔向爱情,九头龙是有所图的巫婆,她只是奔向梦想中美好的无知之人。 愚笨的人总是做出许多不经思考的决定,被表象蒙骗,可这不是恶,或者说只是低级的恶。比低级更深层次的恶,来自于聪明人。 聪明的人,深思熟虑,运用规则,推测人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之纯粹的恶,更暗箭难防。九透憧是这样的人,孙悟空想,或许,她自己也是。 他们从阿姨口中套出保健品已经全部吃完之后,再没有了别的实质证据。只能想办法从九透憧身上下手,白隆玛查过他的行程,基本上每天都是忙着跟这个那个收藏家见面。在万泷尸骨未寒之时,他已经有了全面接盘的预兆。 一想到万笙踢开自己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白隆玛对他的小人之心也就更加嫌恶。 “万笙约我今天逛街来着。”在他心烦之时,孙悟空冷不丁开口。 “啊?她约你干嘛?怎么弄到你的联系方式啊?” 约我干嘛?当然是为了你啊。孙悟空白了他一眼:“我想,我的联系方式应该并不难查?”毕竟,保密层级没那么高,也不像某些富贵闲人,有本事自己去加密联络账户。 “那你要去吗?” “去,不过去之前,我想去一趟灵堂。” 她瞄向白隆玛,是小野猫不自知的可怜眼神。白隆玛心下一漏拍,慌张偏头。 “嗯!我来安排!” 灵堂陈列处门口,万笙已经在等待他们。如最初预料那般,九透憧确实不在此处,问过才知道,他又忙着去见一个做瓷器鉴定的专家,似乎是想开拓家里的收藏品类。 家具玉器从来都是收藏中的大件,历史之外,文化寓意往往更甚于瓷器。万家在明式家具的收藏上颇有名声。简练沉穆者,文绮妍秀者皆有。他们凭一家之力曾从海外收回某缠莲嵌螺钿描金紫漆大箱,成了国内收藏界的荣誉。 千万年来对女人的规训是三从四德,对男人的规训也就莫过于光宗耀祖。民族的荣誉感刻在他们这种老古板的骨血里,并不因为妖魔出现扰乱了整个社会认知而消退。 不过,或许这种代代相传的自发认同,会消失在这一代,也说不定。 并非万泷所希冀的那样,真的把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当作宝贝。九透憧比想象中更热衷于商业推广。 万老爷子,你死之前,会想到自己的宝贝要遭受如此的对待吗? 白隆玛再度看见万泷的尸首,忽然多了一丝唏嘘。 陈尸已过了三天,万家人也只是在这里轮流守着。入土为安的传统在这个土地资源匮乏的年代被迫废除,万家讲究“三七”,过了之后只能如同常人一般送去火化。 九透憧本来建议将老爷子泡在不腐尸身的药水中,万笙却打小就听多了僵尸故事,对这类东西怕得要命。尽管死者是她最亲爱的爸爸,也不能消减丝毫的恐惧。 孙悟空借机检查其尸体时,万笙也只是远远地站在三步之外,不敢靠近。孙悟空一笑,表示理解。 或许别人看来她是惧怕死亡,可孙悟空看来她更像是惧怕亲近的死亡。 父母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已逝,从此只有归处。 只有在父母亲朋去世时,人对于死亡的感触才会更加深刻。孙悟空不去责备。 她细细地观察着万泷的面孔,与白隆玛描述的基本一致,笑着,和蔼地笑着。仿佛下一瞬来迎接他的不是死神,而是什么美好的幻象,雅典娜或是阿弗洛狄忒。 她凑近,这具陈放三天的尸体身上并未出现任何的异味,或许来自这件房屋内极其强大的低温,又或许能够杀人于无形、伪装成自然死亡的药剂本身就具备防腐的功能。 孙悟空想要从他身上提取一些可供参考的样本,最后只被允许悄悄拔下一撮体毛。 这……她看着试剂瓶里那几根短短的毛发,十分无语。法医对着一整具尸体都无可奈何,还想让她从单单几根体毛上研究出死因,万笙是不是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她有些后悔自己对于她莫名其妙的共情。 晚上,她们一同就近逛商场,白隆玛被留在身后,不让掺和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当然,这是万笙的措辞,孙悟空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眼明心亮,猜得到万笙是想干什么。 在摆阔选美上,万笙是高手。可是在识人断物上,她显然经验不足。这才刚刚进去挑了一件衣服,她忍不住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孙悟空。 “我查过了,你跟阿白并不是男女关系,只是同事,对吗?” 她眼底的自作聪明太过明显,流溢出的志在必得让孙悟空感到不适,她不答反问:“为什么问我?你不敢问他?怕他否认,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从我这里拿到答案?” 她的手指停顿一瞬,挑选衣服的动作重新连缀起来,不甘承认被人猜中了心思。她和白隆玛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是打小就在一处地方长大的关系,是双方父母都承认对方身份的关系,可是现在…… “我和阿白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插手。” “我没想要插手。我参与这件事情,只是因为要帮他,跟你没有太大关系。” “是他让你来帮我的?” “不是,你还是搞错了。”孙悟空有些佩服她这种异想天开的本领,不得不出声纠正;“我是帮他,帮我的搭档回绝一个跟他有旧情却已婚的女人的精神需求,这对他日后执行任务大概会有很大帮助。帮你,真的只是顺便。” 孙悟空发现,很多上层人士擅长虚与委蛇揣摩心思,可当人真的把事情都摊开到桌面上时,有些人会感到错乱。这一部分人大多都是吃了长辈的红利而跻身名流者,白隆玛如此,万笙也是如此。 那个奇奇怪怪的四角关系里,白隆玛和万笙是同类,恰恰她和九透憧才更相似。 真是可笑!她不禁撇了嘴角。 “说起来,你托我们查你父亲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你丈夫,对么?” 手里挑拣的动作变得迟缓,万笙陷入沉默。 孙悟空只好将上午在阿姨那里套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万笙的眼中浮现出许多不可置信的波纹,被她皱起的眉毛搅得混乱。 “你心里也并不信得过他,对吧?” “我……” “承认一段关系中存在秘密并不丢人,我也不会告诉白隆玛你和我聊了什么。” “我……”她的手缓缓垂下,不远处想要上来询问的服务员被她挥手挡下,偌大的商场店面内,只剩下她和孙悟空。 “爸爸去世之前,透憧忙着处理他自己的事业,跟很多奇怪的人来往。那些人鱼龙混杂,我不敢保证他没有受到他们影响,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对爸爸出手。婚前婚后爸爸都告诉我,即使是面对最为亲密的人,都要留有余地。我没想过……” “你爸爸是个好爸爸,一直都在保护你。”孙悟空如是评价,“你呢?保护得了你爸爸吗?” 她总是这样,最轻声的疑问中夹有最锋利的刀刃,言语带刺,狠狠扎在万笙心上。白隆玛追上来找孙悟空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听见了那句话。 很残忍的一句话,如果真的是九透憧杀了万泷,那万笙就是引狼入室,间接弑父! 他对这样的口不择言感到愤怒,可他也知道,孙悟空说的,都是实话。 他缓缓走近,拍拍万笙的肩膀叫她不要放在心上,看向孙悟空时有些不知所措。 “老朱那边来消息了,我想我们可以去见见他。” 孙悟空不再多言,留下被包裹在温室内的万笙独自神伤。 温室内的小女孩从小就能吃到各式各样的下午茶,精美的蛋糕上流溢着各种可爱的装饰花纹。她并不知道,迷惑她最久也最为精美的翻糖蛋糕,其实只是一件装饰品。 当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温室的玻璃摇晃出裂纹,她也就濒临破败的边缘。辛勤耕耘的园丁不在了,尽管外面风雨不停,她也必须走出这座温室的花园。 42巧妙配合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们俩坐在车上却没有闲聊。 白隆玛脑子里不停翻滚着孙悟空冷冰冰的那句“你保护得了你爸爸吗”,他想——或许人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表达意见或建议,没必要字字诛心。停车等候的间隙,他试图向孙悟空询问前因后果,结果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大喇叭嘴。 明明对于别人的事情张嘴就来,怎么一到她和万笙身上,他就变得谨小慎微? 他们在某个茶餐厅见到朱刚烈,这家伙刚从办事处放出来就接了白隆玛的单子。白隆玛托人办事向来大方,所有正常开支一律报销。他虽然烦这个富贵闲人对自己来了一枪,可绝对不会对钱表示任何的拒绝。 “哟!怎么啦?怎么今儿个苦丧个脸呢!”往来从来都嘻哈张面孔的白隆玛,今天破天荒地变成个苦瓜哑巴,他张口就调笑起来,结果没得到任何的反馈。孙悟空冷面坐下,催他说正事。 得!怪我运气不好,两人脾气都差!他捋着袖子,嘬了口奶酒。 “昨天不是让我查那个九透憧嘛!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他调取出来一段影像,看起来就是个相当私密的视角,白隆玛料想这老朱肯定手段不干净,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是九透憧去会见的人。那个人他认识,在老白的酒局上见过两面,叫做柏延默,是个制药公司老板。 等等,制药?九透憧的保健品或许有了源头? 他猜疑着,悄悄向孙悟空看去。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 “学神……” “我想,你应该有法子见到这个人?”孙悟空指了指视频里的柏延默,并未看他。 “有的。走吗?”他观察着她的神色,预备起身又被朱刚烈拉着重新坐下。 “你们俩能不能别搞什么神交!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哼哼着鼻子,舀了大块蛋糕,吧唧两嘴又道,“我意外查到点新东西,不过是额外的价格!小白龙,你要不要买下来看看?” “你开价。” “得嘞!就喜欢跟爽快人谈生意!”他说着,给白隆玛比了个数字,没过半分钟,钱款迅速到帐,那个花了两百多万才到手的消息终于送到眼前。 这……实在令他们有些意外了。白隆玛感到不可置信,当下就质疑消息真实性,朱刚烈拍着胸脯开始打包票:“俺老朱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可目前还真没忽悠过你们!我还考虑长期合作呢,没必要给自己断了财路哈!” 说得也是……白隆玛点点头,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如果九透憧是这样的来历,万家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又或者,万泷之死也与此有关?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弄清真相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白隆玛想要约见柏延默很简单,这家制药跟他家旗下某个美妆品牌一直有合作,以公事由头约见他一点也不难。只是,白隆玛一直不太喜欢这人。 明明就是个制药的商人,总是要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他是在太讨厌这种自大至极、自视甚高的人。孙悟空则不然,虽然沽名钓誉不是什么好品格,至少人家也乐于装一装。总比装都不肯装的人要强。 柏延默今天有个合约要谈,只好把他们约在公司楼下的黄花馆中。 黄花馆的装修做的是最纯正的中式古典风格,移步换景极为精妙,要是此处有些真的山水,大概还能成为一处网红热点。 孙悟空对茶水没有研究,更准确地说,她对各式各样的讲究学派都没有研究,包括但不限于古董、建筑、茶艺花艺等。 作为联合大学机械系历年来的最强毕业生,在这些方面,她远不如已经耳濡目染多年的白隆玛。单是在等待的半个多小时里,白隆玛就借着机会给她叙述了茶香之区别,茶艺之精华。 “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每次说起一些奇奇怪怪的课外知识,他总是要这样问孙悟空,极其富有“何不食肉糜”的无知。 迟到的柏延默打开门帘中断这段没有营养的对话,他一步步走近,临到茶桌前先是右脚后退半步,然后才折腿坐下,白隆玛说,有的品茗人有动作上的执着。 刚刚落座,他就开始品鉴起刚刚烧开的这壶武夷名枞半天妖。 “岩骨花香堪如此,白少爷怎么不品点正岩风味呢!” 这年头植物都贵,更别说那三坑两涧中的精品货,柏延默虽然沽名钓誉,却也不是抠门之人。知道面对贵人,该上更好的东西,说着就要找服务员来换茶。 白隆玛出声客气道:“九曲溪流,三十六峰,七十二洞,九十九岩。岁月变迁至此,这半天妖味道也还是相当不错,没必要换新茶,我喝得惯。”他半口下肚,捏着茶杯,端手坐好:“今天来找柏先生,是想问点事?” “哦?白少爷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想问下,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叫做九透憧?” 柏延默手指一僵,很快恢复正常:“认识啊,万老的女婿,万小姐的丈夫嘛。” “私底下也见过面吧?” “白少爷不妨单刀直入。” 他笑着,眼睛半眯着,有些像森林猫捕捉猎物前的平静,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你和九透憧有交易过东西,对么?” 白隆玛将朱刚烈传输来的文件直接播放给他看,不跟他兜圈子。柏延默只是甩了甩空掉的茶杯,重新灌好一杯。 “私下里送点礼物也不行?咱们这行,多交个朋友,没有坏处。我想白少爷也很清楚。” 老狐狸惯会说些场面话,白隆玛也预料到他会如此。孙悟空默不作声,没有要帮忙的念头。他只能回顾起上午见到阿姨时,孙悟空逼问的场景,有样学样起来。 “我记得,你有7个姐妹,一起开了家叫盼思冬的洗浴中心?他们被你逼出家门自立门户,你觉得,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会怎么样?” 千万年的重男轻女镌刻在老古板的基因中,老男人既要娶好多个老婆一夜春宵,生了孩子又只给儿子留了本钱。被变相逐出家门的人不就只能联手起来自力更生?这世界上没有纯粹干净的富贵,更何况是制药这样的行业。 他想,大概只需要递出去一点火星,七姐妹就能联合起来把他的事业搅得天翻地覆吧! 白隆玛以为能就此逼他说出实话,偏头去看柏延默,他的反应却有些令人意外,他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的威胁放在心上。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想办法扳倒我了,白少爷怜香惜玉,可以试着帮帮她们。” 他笑得温文儒雅,白隆玛束手无策。果然,对付有礼义廉耻的人,那些道德上的威胁才会有所作用,对于柏延默这样的,还是得有更为恐怖的信息支援。他苦思冥想着,“叮咚”一声响起,白隆玛还没看消息,孙悟空就已经看完消息。逼近柏延默身边时,她掏出了武器。 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架在了柏延默的脖子上,气氛顿时阴沉下来。 “小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给医院供了一批过期的特效药,对吧?我听说这个月手术台上好些人因为麻醉后发生恶性高热而死亡,稍微查了一下,是因为特效药没起到作用,可药明明是才从你们公司订购的。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死?” 孙悟空笑着,早上阿姨说起她儿子莫名其妙死在手术台上她就多留了个心眼,中午见到朱刚烈就把这活儿扔给了他。对付老朱,白隆玛或许需要靠金钱,她倒是只需要武力威胁。只是没想到,老朱本事还挺大,什么破事儿都能查出来一些。这城市里头,竟然四处都有他的眼线,孙悟空不免有些佩服。 “即便是真的,我顶多也就是道个歉,你们没有证据。” “那要是你把还未完成的药品,以保健品之伪装卖给了九透憧呢?也只是道个歉吗?” 孙悟空手腕稳稳地架着,整个脖子离刀刃只有分毫之差,在此之上,白隆玛煽风点火,又补充道:“我记得安全局局长陆莱跟万泷是忘年交来着,他还打算请万泷帮着掌眼最近看上的一套家具呢!” 柏延默放下手中茶杯,声音变得有些滞涩:“如果我不承认,你们敢杀了我吗?” “我有胆量,他有钱。你觉得我们能摆不平你一个制药老板的死亡吗?” 说着,孙悟空将刀刃逼近,只是短短两秒钟,柏延默就感到脖子上似有新鲜的温热流出。在她进一步施加力度之前,他抬起了手,额角已经全是冷汗。 “停!停!我能说,但是我有要求。” 死到临头了还提要求?白隆玛打算听听看,孙悟空却没给他机会。手上的力度半点没变,她冷着声音就挑衅。 “你先别提要求,我先问你,你有信心等我们把所有消息都散布出去后,重整旗鼓吗?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公司正忙着处理新的业务项目呢?” 孙悟空不懂商业布局,后半句纯属是编的,反正所有公司永远都有新的大项目要做,对于柏延默来说,这一点同样适用。 “还有要求吗?” “没了。” “那还等什么,说吧!”她稍微松开一点力度,威胁的架势却一点不减,殷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流入胸膛,浸湿了白衬衫,柏延默感受着不熟悉的温度,只能和盘托出。 “其实也没什么,九先生帮我们介绍了几个特殊病例被试者,我们给他送给他一些待测验的试剂。那些东西没有实质的身体危害,除非服用者本身对药物有特殊反应。” “比如?” “不耐受、过敏、特殊病症的禁忌成分之类的。” “你的原试剂还有存货吗?” “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可能没有后手。” 他颇为自得地笑着,承认自己有保存交易的细节,以防到时候被九透憧反咬一口。他允诺将东西交出来,但也希望眼前这两人在其他方面不要继续为难。 白隆玛点点头,孙悟空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就不好再掺和。她迅速收回自己的武器,没事人一样盘腿回到座位。表情又恢复成最冷漠无关的状态,好似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柏延默摸着脖子上那道未曾伤及内力的伤痕,直叹小姑娘还真是个莽夫。 她今天许多行为都过分冷淡且莽撞,不论是上午对待阿姨和万笙,还是现在直接拔刀相向。白隆玛有些不适,他还是更喜欢之前那个会顾及小学妹的那个体贴的孙悟空。 柏延默走后,他默默凑到孙悟空耳边提建议。 “学神……咱们下次可以温和一点,你觉得呢?” 孙悟空不予置喙,文不对题道。 “茶凉了。” 43因果轮回 事到如今,孙悟空也不再东西错落两句话来搪塞他。她痛快饮下一口冷茶,不似刚才的清甜回甘,现在喝下,只有满嘴的苦涩。 “说两句狠话,受一点皮肉伤就不温和了吗?” “如果你说的手段温和如果能够获得一样的效果,我也不用拿他们心里的刺来作为突破口。” “白隆玛,我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你。并不是我多么看重万笙在你心里的位置,而是很多时候,我们作为搭档,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于旧时情缘的态度——我非常讨厌在工作中掺和个人情绪。也希望你明白,我从来就不是多么温和体恤的人。” “我不追求什么尽善尽美,我只追求极致的效率。这是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赖以生存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我走不到今天。” “从来都是如此,今后也会如此。” 她的话冰冷,细细的笑纹中似乎也夹杂着冰晶。她亲口他心中的芥蒂,白隆玛忽然感受到强烈的疏远,无形之手将他们这对搭档生生拉开,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在这一瞬又回到原点。孙悟空连续地输出让他无言以对。 白隆玛,你应该长于辞令的,为什么这种时候说不出话? 他咒骂着自己,嗓子却是哑着的。孙悟空无奈笑开,重新缓和他的心情。 “我不是责备你或是需要你完全地配合,你有你的处事方式。你是玻璃蜜罐里泡大的人,可我也不能因此确认,你所见到的阴暗面就一定比臭水沟里长大的我要少。我们都只看到这个世界的一面,就不要奢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思维去思维了吧。” “只是两句狠话,一道小伤疤,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跟万笙有关,你还会这么激动吗?” 她语调轻缓,放下茶杯时眼底漂浮出恻然:“茶很好喝,谢谢你的款待。” 起身之际,孙悟空收到万笙的消息,刚刚熄灭的心思又被迫点燃。她从来都有始有终,不会半路就逃跑,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办完再说。 白隆玛如果还是一直为情所困……诶,情可真是个麻烦事儿! 按照约定,他们先去见了万笙,因此得知她和九透憧相知相逢的爱情。 说来其实也非常简单,聪明娇纵的富家女遇见一个才貌上乘又愿意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天雷勾地火,爱情就此发生。至于为什么没看上在社会身份上更胜一筹的白隆玛,她想,大概还是这位白先生在智计与才学上差了人家太多。 记忆往往会美化一个人,孙悟空每每问到关于九透憧的个人信息时,万笙就总是模糊带过。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爸爸。 “他爱我,为什么会杀害我的爸爸呢?” “可是你要怎么确定他爱你?” 物理的运动可以靠仪器去测算,心理的活动却只能依靠感觉去判断。 情意道德——这个世界上最为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能通过交付信任去感受。主动托出信任,也就等于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机会。即便是被捅一刀,也只能认栽。 万笙是个被保护大的孩子,一直都遇见各种在包容着她的人,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即便是后来发展到孤立无援的地步,曾经被她抛弃的白隆玛还是愿意倾尽全力去帮她。 谁敢说这不是一种好命? “心甘情愿也好,亡羊补牢也罢。事到如今,万笙,你得做出选择。” 孙悟空冷冷评价,因为这是白隆玛极为重视的人,秉着对搭档负责的态度,她已经相当温和。 “阿白,帮帮我。” 她始终天真,面临抉择时习惯依靠,伸手就要把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白隆玛却反复思考着一个小时前孙悟空的轻轻质问——“如果这件事不是跟万笙有关,你还会这么激动吗?” 答案显然是不,他想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已经退潮的感情所主宰。 面对万笙投来的求助目光,他开始试着推开。 “小笙,你该长大了。” 他推开她的求助之手,拔掉最后那株她付以信任的救命稻草,将她的命运归还到她自己手中。 “这个世界能够保护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很抽象的话,万笙下意识就是否认,她摇着头,溢出的眼泪将眼妆晕染开,有些狼狈。 “不,阿白,我还有你。你还在这里。” “是的,我现在还在。可是我以后就不会在了。” 旧情人依靠死去的情感连结出信任,可是死物不会长出新生的花,他们从前再亲昵,感情出现了不可弥合的裂纹,两人就要背道而驰。 万笙的手死死地抠住他的胳膊,白隆玛决绝地掰开她的五指,将她整个人摔在地上。他长长呼着气就往房间外走,有些迟疑和痛苦。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他走向孙悟空所在的方向,轻轻阖上这扇房门,将自己跟万笙真正隔绝开。 万笙家的墙壁隔音效果好,里面的她即便是摔打重物,外头也听不见声音。孙悟空有些担心她会做出极端行为,让这位多情的白公子又陷入懊悔之中,白隆玛却表示这种可能性为零。 “她小时候最喜欢拿自己威胁别人,每次都能成功。直到有一次她摔了她爸爸的一枚宋代玉跪人印章,被她爸爸狠狠教训了一次,才稍微收敛了性情,后来再也没怎么拿自己当作筹码,来威胁别人。哦,还有一次,是来求我答应退婚那次。她说她遇到了真爱。” “我当时太喜欢她了,或者说我以为自己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会答应让她追求自己的爱情。敖秉说的没错,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哭肿了眼睛,即便是现在她每次向我求助,我都忍不住想要帮帮她。我想,我可能是习惯照顾她的感受了。她对我再差,我也把这种娇纵当作可爱,只是人不能一直娇纵下去,对么?” 孙悟空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去逐句回答他的话。 男人心中,初恋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历经欢乐场千百回合,最后竟然还是要为这样一点明知故犯的眼泪所停留。旁观者看,这些人都是刻舟求剑的傻子,只有他们自己,甘之若饴。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这扇门才缓缓推开,万笙重新整理了头发和妆容,看起来已经精神很多。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想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室花园里的小公主终于主动迈出脚步,孙悟空欣然答应。 在每天回家之前,九透憧总是习惯在乱市待一段时间。万笙向他询问过,每次都说是过去接济一些老朋友,尽管现在他发达了,可是人不能忘本。他都这么说了,万笙也不好阻止。她只是悄悄地派人跟踪过,确认他没有说谎后,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乱市之所以称之为乱市,不只是来往之人鱼龙混杂,这里的建筑也充满了许多年前赛博朋克般的现代错乱感,总给他们一种看见图纸上香港夜市的感受。雷因市务工人员多,不愿往返地下城的,有许多都居住在此。想要从中找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并没有想象中艰难。 更何况,他们还有朱刚烈。 老朱这模样生得是丑陋了些,可在这样肮脏的乱市却吃得开,逢人必笑,稍微多聊两句就能打听到具体的位置。他功成身退,一脸猥琐笑看万笙好多眼,才愿意离开。 这是一处无人不知的地下室,每个经过这里的人总是喜欢往门口窥探一眼。只说这里每天都有人过来巡查,里头估计藏了许多宝贝。 他们没有进去的办法,只能等到夜深九透憧自己来开门。复刻一把钥匙或是调取指纹,对于白隆玛和孙悟空来说都易如反掌。 在九透憧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化装成这里经常出入的三教九流,也成功入侵。 这是一处禁闭的地下室,没有任何的窗口或是门帘,刚刚的入口也是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这扇门将世界隔离成两半,浮沉在空气中的潮湿糜烂味强制隔离在外,这里只剩下幽暗的寂静。谁也不敢保证九透憧在这里面没有设下什么机关,孙悟空只能凭借着经验和本能摸索着。 这里有一座弯弯绕绕的镜子迷宫,要走过需要费上好多心思。幸运的是,在九透憧刚刚到达乱市时,孙悟空就提前做好准备。瘦弱的身板最适合乔装成要饭的小乞丐,她稍微改变下容貌就撞到九透憧身边乞讨,成功在他身上设下定位追踪的装置。 依据着耳环粉末的残留,他们很快通过这座迷宫。这里似乎没有什么要员看守,孙悟空大胆迈进,躲开红外线的侦查,终于在长廊的尽头看到她想要抓捕的主人公——九透憧。 “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青黑色的镭射灯光中,鬼魅的黑影发出讥笑。他那张温柔多情的英俊面孔被明暗的光线所遮蔽,透露在众人面前的,只剩下阴森的恐怖。 高大的身躯被影子拉长,好像吸血鬼电影中开启审判的上帝法官。漫从一片黑暗中走出,皮鞋鞋跟在空荡的地下室荡起回响,在它的伴奏下,他发出最为深情的声音。 “小笙,你也来了吗?” 温柔缱绻,一如曾经在床笫之间他向她求欢索爱时那样动人。 现在,只留下寒栗。 万笙揪着衣角躲在白隆玛身后,面对他的疑问,什么也说不出来。 偌大的地下室空荡如棺,他们是被埋在这里的人。 九透憧并不惊讶于他们会摸索到这里,甚至可以说,他是故意要引他们入局。 “小笙,你不就想看看我在这里是干什么吗?” 他在尽头来回踱步,“哔”地一声他按下手中的遥控按键,三面钢筋水泥的墙壁就凭空升起,折迭,露出后面厚重的玻璃。清冷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他们终于看见那墙后面的东西——许多许多的宝藏文物,许多许多的失窃馆藏。 其中一样孙悟空认得,那是警方追踪好久都没能寻回的吉塞馆镇馆之宝——佛宝舍利子。 “爸爸最喜欢收藏文物,他对我再不满意,我也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不仅是明清家具,玉瓷书画我也有所涉猎。小笙,你不是给我说过爸爸搞收藏太过拘泥形式,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他笑得夸张,五官横飞,奸诈的笑声穿透了屋子里的每一刻尘埃。前几天还温文尔雅地在宴会上谈笑风生的男人,现在变成一个盗窃犯。而这个罪无可赦的盗窃犯,是她引入家中,成为了她的丈夫,杀害了她的爸爸! 万笙惊恐地环顾周围,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白隆玛将她半搂在怀中,想要帮她驱散一些恐惧。可在这之上,孙悟空又加重了砝码。 “你盗取的,又何止是一些文物?你自己这个人,不也是个假货吗?” 44大梦终醒 静幽幽的声音如麻针扎在万笙的每一个毛孔,她艰难地呼吸着,抓住白隆玛的手指已经开始发青。 “什么意思?透憧,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隔着两三个身位的距离,她向他的丈夫索要答案。九透憧陷入沉默,孙悟空却不打算给万笙做什么无谓的精神按摩,直截了当地揭开真相。 “你杀了一个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取而代之,伪造了完美的档案记录。借着他的家庭他的学校,接近万笙,然后才有了所谓相见恨晚的真爱。我说的,对吗?” “你现在的表情是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啊,科技发达可是会入侵人的隐私。你这种取而代之的招数放在以前还行得通,到了现在,只需要多查找下你的医疗记录,就很容易察觉到其中的问题。我想,万老爷子也是偶然发现了这件事情,所以才被你灭口的吧!鬼车。” “他大概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女儿——她所追求的真爱只是一个伪造的人。不过还没来得及做出抉择,就被你下手为强了。一个谨小慎微一辈子的老头,估计到死都无法相信,自己败给了一个拙劣的黄毛小儿。” 万笙不想相信孙悟空的这番推测,可是九透憧的沉默几乎验证了这种真实。她半倚在白隆玛身上,近乎脱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我,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好骗,孙悟空下意识就要说出这句话,思及白隆玛的心思后,按捺住自己的吐槽欲。九透憧静默着,靠在身后的宽厚的玻璃上,高大的人影忽然变得渺小。他说出一个在他的视角里,更为卑微的故事。 “因为,我爱你。我很久之前就爱你。” 在最落寞的时刻,他在商场打工,遇见了公主。 女人追求性灵上的相通,男人却是感官动物。 他因为看见她的容貌而爱上她,又因为近距离的接触而深陷于她。这从来都不矛盾。爱情本来就是肤浅又俗套的东西,起因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爱她。 “可能手段很卑劣,可是我费了很多精力才走到你面前,好巧,你也爱我。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幸运!如果……如果没有被爸爸发现,我想,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他说得深情,好像爱情小说里义无反顾的男主角,为了奔向他心之所望的那个人,他一路踩着许多泥污,才来到她身边。 自欺欺人的感动,最令人沉迷。孙悟空厉声打断他的妄想,戳穿了他的面目。 “你不过是以爱之名,合理化你所有的行为罢了。” “我为了我爱的人这样做有什么错!我想陪在她身边有什么错!”即便她有了异心,我也始终还是爱着她。鬼车看看畏缩在白隆玛身影下的万笙,又爱又痛。孙悟空却没有体恤他的难过,说话更加刻薄。 “没错。可你不敢以你的真面目爱她,不是么?因为你丑陋、肤浅、势利而庸俗,你的理想与体面只是你拙劣的伪装,你试图以最完美的姿态靠近她,不就恰恰证明了你的空虚吗?” 孙悟空冷眼一笑,看向那个死命护住万笙的白隆玛。 白隆玛,你看好了,我不会再掩藏自己的锋利。很多时候,温和只会纵容犯罪,而我,要用我的锋利刺穿所有的伪装。你看好了! “你假扮成九透憧来到她身边,以温柔多情的面孔诱骗她跟白隆玛解除婚约,因为害怕被揭穿而杀掉她的父亲,最后又通过偷盗的方式完成她所谓的理想。你从头到尾,有真的面对过她吗?” “你编织了一个爱情的骗局,想要将她作为你美丽的蝴蝶标本,永远地保存在你的手中,可你自己也陷进去了。承认吧,鬼车。你并不高尚!你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 实话永远比谎言要刺耳,孙悟空不卑不亢地将他多年来的精心布局给揭开,鬼车抱头就开始痛哭大叫,他疾冲上前就要去抓住万笙,悲情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小笙,你不爱我吗?难道我们之间的爱情都是虚假的吗?” 万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个凶猛失控的男人并非她印象中的丈夫。 这样的控诉只让她感到恐惧,深深的恐惧。她的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被透亮的白色灯光放大,鬼车好像获得了答案。 “都是你!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群烂人!为什么要摧毁我们的爱情!” 他惊叫着大吼着,骨血中的本能兽欲再也无法压抑。文明的表象被撕裂,隐藏多年的野蛮面貌也就缓缓浮出。 万笙没想过,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温柔男人,其实是一只九头之鸟,怒吼出车辆穿行的声音,几乎要将这里的空间填满。他失去了理智,张开双翅就要扑向那个追寻了半辈子的身影。 白隆玛赶紧拉着万笙四处躲藏,掏出手枪就准备戒持。 他枪法并不精准,上次偶然瞄准到宏海迩的手臂,这次鬼车是个会移动的目标物,他更加没有把握,几次开枪都射向了空处。 “你把小笙还给我!” 怪异的尖叫声中,他的呼喊循环着,白隆玛听了好久才从中辨认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就在他的身前,在他头顶上盘旋着,身形不大,那九个脑袋却足够吓人。抖落的羽毛在灯光下飞扬,他扑棱着翅膀不停地恐吓着他,尖嘴仿佛长枪一般刺向夺走他妻子的人。 白隆玛不停躲闪着防护着,万笙又哭又叫,鬼车还在安慰着妻子:“小笙,别怕!” 这一幕奇异的三角关系,孙悟空算是尽收眼底。按照办事处的原则来说,犯事的妖怪可以强行以武力制服,可她在犹豫:白隆玛,你会怎么做呢? 一次又一次,白隆玛只感到腹中遭受重击,袈裟虽能保护他刀枪不入,可归根到底也只是一层简单的布料。冲击大了,也难免会造成淤青。在这样的时刻,他忽然理解了孙悟空的生存之道——温和的东西只是看起来美好,很多时候,是没有力量的。 只是一瞬,他猛地将万笙推向别处,如他所料,鬼车一定会扑向万笙,可他一定不会伤害万笙。这样当然会令万笙陷入恐惧,可也是他能救下她的唯一办法。 在鬼车飞扑向万笙的几秒钟里,他摒息静心,对着鬼车就是一发子弹。 子弹不回头,他也不会回头。 他的举动完全在孙悟空的预料之外,也成功笃定了孙悟空跟他组队的决心。 白隆玛技术有限,打在他翅膀上的子弹虽然没入肉体内,却没能造成多大的伤害。鬼车当场就要将万笙给叼起,白隆玛又向前冲去,连着又是几发散乱的射击。在不停息的枪声中,孙悟空手握一柄锋利的狼牙棒从他身后跑来,在万笙被成功弄走之前,尖锐的银刺插入鬼车的头部,用力一挥,一颗脑袋就滚落在了地上。 血腥味瞬间铺满整个地下室,鬼车叫得更加惨烈,万笙却忽然愣住了眼,再也发不出声来。趁此机会,孙悟空一点也不犹豫,被鬼车翅膀所产生的强烈气流扇飞之后,她有了新的计划。 “你等下给我当下跳板。” 她轻声吩咐给白隆玛,也不等他反应,几乎是在一瞬间,她手中的狼牙棒就转换了形态,她压低着身子,拖着武器就向前冲,锯齿刮过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割锯声,她踩着白隆玛的手就腾空,然后一跃而下。 明灭的地下室中,她挡住了万笙的视线,在所有人都未预料到的情况下,一把巨大的黄色电锯在半空中轰鸣。她的肌肉暴突,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电锯将血肉和毛发混合成未名的粘合物,一路向下,金色的闪光点亮黑暗。 她奋力嘶吼,割下鬼车的半边翅膀。 “啊——” 失去了飞行能力的鬼车实力大减,尖叫着就要去猎杀孙悟空和白隆玛。 “收手吧,透憧!” 电锯的轰鸣声中,万笙孱弱的声音不值一提,可却让濒临奔溃的鬼车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看这个深爱过的女人,这个从来只能见到欢笑的女人,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小笙……” “收手吧!算我求你。” 他静默许久,拖着残缺的半边身子走到这个女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的身躯全部遮挡在阴影之下,他看着她近乎哀求的眼神,费劲最后一丝力气,变回她心爱的模样。 “小笙,你要放弃我,是吗?” 半只手臂还在不停地往外喷血,他却始终觉得,万笙的劝阻更令他疼痛。万笙并不回答,只是半捧着他的脸开始哭泣,锥心地哭泣,所有的痛苦淹没在泪水之中。 哭过,一切就都过去了。 孙悟空的手臂还在发麻,脸上腥臭的血迹还未干涸,一点一滴落在地上。这次,算是阴差阳错地有了些收获吧——捉了个妖怪,还把白隆玛重新教育了一回。 她默默看着不远处的景象,这场莫名其妙她参与其中围观到的爱情大梦,也算是醒了吧。 办事处很快派来专人将鬼车带走,离别前他气数将尽,苍白的面孔试图向万笙展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让万笙更为痛苦。 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她需要向办事处从头到尾地叙述一遍事情经过,而负责审查记录的调查员,刚好就是完好无损的白隆玛。孙悟空无心去听,只默默观察着两人关系的流动。 很奇怪,从白隆玛对着九透憧射出那一枪之后,她发现他整个人有些微妙的变化。说不明白,总体上或许是更为刚硬更为决断了? 他甚至不再拘泥在自己是万笙的朋友这重身份上,面对精神受了重创的万笙,他只是安抚一会儿,然后将她送回家。他们在路上说了什么,孙悟空不知道,只是他回来得飞快,心情也不再沉重。 “她现在精神很虚弱,你有机会了。”孙悟空喝下一口水,帮他分析。 “我可不会趁虚而入!我和小笙决定好,就做普通朋友了!” “哦?你和九透憧,她都放下了?” “她是觉得这场爱情很虚伪,但带给她的很多体验是真实的。她不会再爱九透憧,可是,她会好好记住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至于我,不管她怎么想的,她早就该放下了。”他说着,拉开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对了,她让我转告你。” “什么?” “她说她有能力保护她的爸爸——至少现在还能尽力去护住她爸爸的事业,以及他最深爱的女儿。”说出这句话时,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宽慰。 明明自己也是个亟待成长的公子哥,还会对别人的成长表示安慰。孙悟空忍俊不禁:“那挺好。”她转头就着手准备整理这次的案件记录,白隆玛又滑着椅子凑过来。 “学神,问你个事儿?” “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文件,没去看他。 “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 “那你这回说的那些都是哪里学来的?而且你觉不觉得,你这回有些……激进?” “激进?” “嗯,我想过了!你说的手段温和有时候无效,我确实认同。但是你这次明显比之前要凶猛很多,不论是在审问套话还是实战打架中。不过,虽然手段更加毒辣,但是我感觉,你进化了!” “进化”这个形容还真是独特,孙悟空耸了耸肩,她没告诉白隆玛,自己最近常常想起为了某种突然的冲动而死在同伴手中的奚枉慕,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她愈发感受到,所有的依托都是枉然,切实的力量才是保护自己和所爱之人的最根本武器。 “我想要力量。” “力量?你难道还不算有力量?” 他的理解很浅显,孙悟空不去纠正,只是虚浮地说。 “我想要拥有力量,去确认,我所需要所追求的一切都在某个具体的位置等待我。我想要拥有力量,不论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具体一点呢?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我知道,我要变得强大,才不会被欺世的皮相所恐吓。” 才不会重蹈奚枉慕和万笙的覆辙。 白隆玛有些似懂非懂,带着茫然的笑感叹:“强大,多么虚空的词汇。” “是的。”孙悟空气声笑笑,渐渐放下手中的东西,望向再度陷入深蓝的夜空。 星星被光污染淹没,她只能在一片漆黑中努力去发掘可能的光亮。 “可是,它令我想要追随。” vol.7迷津 分章节而已,无具体内容 45闲聊话事 万笙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孙悟空和白隆玛去看望了一次李哪吒。 小子天天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在家养伤太无聊,又没有朋友,只能嚷着这俩来陪伴。 奚枉慕之前的警告不是虚言,这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出任务,不是抓鬼就是被鬼抓。他甚至还从孙悟空这里将沙梧婧接走,说是需要一个可以当眼线的乖乖鬼。沙梧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看起来任人拿捏,明明白隆玛每回都毕恭毕敬地打招呼呢! 李哪吒熬了大半个月,又在鬼魂堆里被反复敲打,终于在跟某个屠杀婴童的怨灵对决中,全身的肋骨被打断,最后还是被赶来的黎穆扎救走,得亏他已经重伤人家,不然这俩加起来估计都斗不过那个杀小孩儿的。 “你不是本事挺大吗?”白隆玛欣然坐下,剥开两个橘子,一个递给孙悟空,另一个自己吃下。嘴里果汁迸发不断,吐出话来却是一如既往的落井下石。 “你别以为你跟着姐姐学了两天搏斗就长本事了!我再不济,打你肯定还是没问题!” 那个屠杀小孩的白鹭京挺聪明,手上有好几个婴儿做人质,李哪吒怎么动手都不对,只能妥协着等待机会。可他没想过,这三昧真火的体质,能够烧穿世间一切虚妄幻象,却偏偏被白鹭京的遇火不灭所克制,打到最后还是落了下风。 “那白鹭京生前就是自己把自己烧死的,根本不怕我这点东西。” “她为什么杀小孩?” “她死之前刚生育没多久,老公短命,留着5个孩子给她照顾,大家伙儿都劝她坚强一点,喂奶水的时候孩子不听话,人家又说谁家不是这么带大的。她当时精神崩溃,直接把所有孩子都杀了,然后把自己给烧死了。” “孩子都死了,烦恼的源头都没了,她还要自杀?” “杀戮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烦恼不是没了,只是暂时隐匿了。白鹭京当时看着手里的血就疯了。像只野狗一样四处扑咬,杀了自己孩子不算,也要跑去隔壁杀了别人的孩子,措手不及被反杀。所以成了怨灵,要拯救一切被孩子困扰的家庭。” “那她……还挺有爱心的。” 朽木不可雕!李哪吒习惯用眼神骂人,白隆玛也没甘心挨骂。当即就嘲讽他,连个失心疯的女人也打不过,不如跟他一块儿回炉重造。言笑之间,一巴掌就拍在李哪吒腰腹,高高在上、睥睨万生的神童李哪吒猛嘶一口,眼神从骂人瞬间转变成杀人。 白隆玛缩着脖子给他赔笑:“对不住对不住!忘了忘了!”边说边轻轻抚摸在他的伤口位置,被李哪吒直接拍开。 橘子的香味在床边弥漫,孙悟空感受着汁水,倏地想起之前灵异系给自己疗伤的事。 “你们不是有医疗能力者吗?为什么不直接给你治好了?”这样就不耽误接着上班了。后半句,孙悟空没敢说,怕招徕两个人的白眼迭加。 谁知道李哪吒竟然直接摇头,无声的动作下尽是无奈。 “苏老师说,我也工作挺久了。趁着肋骨断了,正好能放假养病……”少年天才欲哭无泪。 白隆玛嘴巴张大:“那他可以给你治好了再放假啊,又不矛盾。” “医疗能力稀有,正所谓节省资源。” 他始终还记得苏频陀说出这句话时的体恤笑容,正常人能做出这种事吗?苏老师能成为最年轻的系主任,多少跟这副“菩萨心肠”有些关系吧。 诶,他可怜得悲壮,白隆玛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情面,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他说得对!你这么有本事,没必要特意找人给你弄好!断几根肋骨嘛,对您来说肯定算不了什么大事!对不对!” 李哪吒咬牙切齿:“你珍惜我养病的日子吧!养好了你就命不久矣!” 他俩碰到一块儿就从来没消停过,孙悟空来之前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唯一意外的是,李哪吒的伤势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太多,而且似乎这家伙养好又得回去上班,这场以“休息”之名获得的短假大概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破事儿! 办事处最近的日子就好过很多,处长唐森像是中了大乐透,浑身散发出慈悲祥和的气息,往日抠门得要死,前天还请全部门的人搞了次聚会,山珍海味摆在透着古香的雕花楠木桌子上,看样子是花了大手笔。 孙悟空打着饱嗝从饭店出来,白隆玛才神秘兮兮地给她解释了原因——处长最近跟姿穆合老板席靓的私人关系更进一步,至于进到什么程度,那就众说纷纭了。 他的八卦表情活像一个老公死了多年的寡妇,孙悟空看着渗人。 与其花心思去猜测上司的情感关系,不如兢兢业业地打工和锻炼。她的近期目标就是:在遇见下一个牛摩望之前,把白隆玛提升到足以自保的水平。 于是过肩摔练习中,力度也逐渐加大,从来白皙滑嫩、面沐春风的白小少爷最近汗臭满身,时不时还冒出来几朵瘀青。其中艰辛,不必细表。 半个月后,他们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准确地说,是白隆玛邀请孙悟空去的,而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给万笙捧场面。 九透憧将万家的生意搅得一团糟,万泷好生的名声被他砸乱,万笙想要重整旗鼓,就只能拿出些好东西来做点慈善。白隆玛作为她的朋友兼小富豪,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那些曾经在万泷收藏室外浅浅瞥过两眼的古董宝贝,孙悟空一概不认识。被迫进入到这样的场合只令她感到陌生,不足轻重的号码牌在一次次叫嚣起哄中举起,这些动辄经手上千亿的富豪被主槌人鼓动着情绪。叱咤风云者在这一刻也只是蝼蚁。 孙悟空看着他们气吞山河,豪掷千金,一场拍卖会下来,自己心仪的那套房子全款,都不及人家一个尾数,她忽然感受到云泥之别。 本来就是慈善拍卖,所有的款项也都会全部捐出公示,白隆玛没瞎凑热闹,把万泷之前最爱的那张八仙桌和笔筒拿下,就不再掺和。 说起来,那个笔筒竟然是在宋朝朱漆鎗金莲瓣式奁里头找到的,那么沉的鱼龙海兽紫檀,放在这个小妆奁里头,于情于理都有些折价。加之本身雕花做工都不算精细,跟万泷之死还有些勾连,价位自然也炒不上去。白隆玛捡了个大便宜,回家就把东西压好。 桌乃家中印,鱼龙海兽紫檀压龙眼木的八仙桌,齐天大圣来了也搅不出风波。 白隆玛乐滋滋遵循万泷的教诲,纯当给他好好送终了。 孙悟空对这种迷信孝敬无可置否,古人有古人的智慧,不是她这种无知小儿能够妄加论断的。何况她连人家的零头都凑不上,哪有空关心这些?还不如好好打工! 人类是从教训中总结经验的动物,尽管科技发展到现代,许多规律都已经被模拟验证,亲身体会的东西还是不能以虚构替代。 孙悟空有复盘战斗的习惯,与宏海迩的对决中她意识到自己力量上的不足,坚持不懈地投身到锻炼之中,这才能够出手就砍下鬼车的半边臂膀。然而她也知道,即便是如此努力地去提升,也远远未能达到白隆玛口中所说的“进化”。 这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汇,人只有突破自身与环境的所有限制,才能够称得上“进化”。 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证到奚枉慕与喻谛的巅峰对决,流窜的气流电光至今还犹如银蛇一般缠绕在她的脖颈,提醒她——山外有山。 人要翻过山去,眼界才能开阔。 机械系最强第一算得上什么?所有虚名都不值得傍身。 强大,还是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陪着白隆玛训练,她也给自己重新制定起更加严苛的计划。所有的餐饮活动如非必要,基本都推绝开,一段时间下来,她终于变身成肌肉更加紧实的金刚萝莉。 唐森每回见到这个精益求精的小姑娘,都慨叹自己真有眼光。 他很赏识她这样精益求精的态度,小姑娘虽然性情上有些疏冷,总归还是服从规则,很好管教。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心悦诚服地收为己用,像孙悟空这样冥顽不灵的,有时候用起来反而更加方便。 他想都没想,手头上的麻烦事儿就直接扔给这俩人。 孙悟空看见指派时还有些讶然,等到姿穆合的老板席靓派了私人秘书来找自己时,她才意识到唐森真是没糊弄人。 一个白手起家的女人最后将珠宝公司做大到这样的程度,必然也有些常人难及的手腕。传言中姿穆合自己开发了一处可以媲美真实情景的温泉,孙悟空只是听说过,却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够真的参与其中。 从地下城爬到地上公寓,去了最销金的拍卖会,如今又来到传说中的籹尔裹温泉。换作一年之前,这种惊天的变化还真是想都不敢想!孙悟空跟个乡巴佬一样期待着,白隆玛却说,泡温泉还不如跟他一块去吃饭呢! 这些日子孙悟空严守三八线,坐牢一般地看管着饮食。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馋了好一段时间。其实孙悟空也没不让他吃,可是就是哪里不对劲! 明明以前自己吃独食也很开心,现在只是少了个人陪伴,回归原样,他却心里酸酸的。连带着眼神也开始幽怨,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学神……你就陪我吃一次吧!这事儿过去之后咱们来一次庆功宴好不好?嗯?” 小狗可怜巴巴,碍不住他死缠烂打,孙悟空才发觉自己还真是有些冷落了他的胃口。 小狗摇尾乞怜,孙悟空看得有些愣神,不由得心下一软,嗔舌点头。 46心流交换 问了半天也不知道来这里是要干嘛,说好了要会面的席靓也因为临时有事而无法前来。 秘书小姐就给他们安排了一整天的温泉游玩,白隆玛忘乎所以,直称自己真是运气爆棚,带薪休假都让他给蹭上了。 籹尔裹温泉酒店之所以出名,一是由于这里奉行药浴,二则是因为设施齐全。 早先给九透憧提供试验品的柏延默,就是这家的专门供货商,提供此处所需的任何药用产品,包括各种体乳面膜在内,一条龙直接包全,盆满钵满。 而良好的设施配备直接将此处打造成一个经典的度假山庄,风景遵循古人旧制,另设多处游玩设施与美食分区,几乎能够满足所有的消费需求。 孙悟空跟着秘书小姐的指引走了一小圈,算是见识到了这里高消费的源头所在,单是所供给的食材,就非她所能肖想。 白隆玛驾轻就熟,换上浴袍就拉着她往美食区跑。控制了这么久的食欲在此刻直接大爆发,等会儿再稍微泡一泡,这阵子攒下来的肌肉算是白费了。 孙悟空自制力不错,随口吃点点心就算完事儿,原地等待白隆玛解决他的口腹之欲。 雕花玉砌的墙面上有许多她看不穿的鸟兽虫鱼,估摸着是模拟着古代某个大宅子的小姐闺房所建造,木质的地板凉而温软,光脚踩着也不会觉得硌痛。往窗外所望,鹅卵石的曲径通幽指向她不知何物的归处,来往的几对家庭看上去都饱满餍足。一对父母还直接将小孩儿捞起,半空中就开始荡秋千。 合家欢,真是刺眼! 孙悟空搅动着手中的银勺,看不上这种自助餐厅的白隆玛此刻吃得不亦乐乎,她只能在等待中猜测此行的目的。 如果席靓和唐森真的发展到某种亲密关系的话,为什么会让他们俩来解决问题呢?是看好还是随口应付? 孙悟空觉得可能都不是。 一来她不相信唐森对于下属会有多么真挚的关切之意,二来席靓能将做大到这种程度,肯定也不会赖着他帮忙解决问题。 只有可能是此处确有蹊跷,可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那些莫须有的想象。他们也只能派出这对不起眼但也足够担事儿的搭档,将这件事情解决清楚。 孙悟空静静等待着,等到白隆玛玩心大发将所有的游乐设施都走了个遍,也没等到席靓的大驾光临。 “学神,放轻松点!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 他转动着手里那个不知姓名的悬浮水球,像个孩子一样点来点去,乐得自在。 孙悟空双手抱在胸前,表示羡慕:“以你这种态度过日子,应该很幸福吧!” “那可不!尤其是像咱们这种岗位的,谁知道哪天就小命呜呼了!玩一天赚一天!你说是不!” 孙悟空摆头:“你哪天呜呼我不清楚,买房之前我是不可能呜呼的。” 笃定而自信,白隆玛生出了好奇心:“你怎么就那么想买房呢!那地方住着不舒服吗?” “舒服,可是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心里不舒服?免费的东西还不舒服?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没办法,免费的东西其实最贵。而且,人活着就是要给自己平添负担,才能平添盼头,不然真活不下去。我就是这种杞人忧天的人。” 她说得委婉,白隆玛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这样的对话倒是让他忽然回到跟金娇银娇打完的那段日子。他总想着追问孙悟空干嘛坚持买房,理由很多,归根到底是想找一个宿命的归处。 房子是归处吗?显然不是,他问过她,答案也是否定的。可是她还是坚持着要买房,他难得在她身上看到这样强烈的物欲,新奇也好玩儿。 真想看看最后看上了哪套房子!要是看的是亿达旗下的房产,那就干脆搞个会员抽奖活动,想办法给她减免些价格吧!明里暗里帮一点,这就是搭档最大的默契! 他这么期许着。 或许是环境使然,身处在幽幽转转的密林之中,升腾的温泉热气抹去了人的紧张,孙悟空有些放松,白隆玛找她闲聊地下城的过往时,她好像也渐渐交付出自己的信任,没有再闭口不言。 “其实,那个地方跟教科书上写的差不多,没你想的那么神秘。” 声音黯然而平和,比周围迷蒙的热气更加清晰,白隆玛听见她口中的地下城,感觉打开了新天地。 “你送我到过摆渡车进站点,那里只是地下城的入口之一。再往里走就需要刷入身份证明,主要是为了确认每天的人口流动,到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地下城这边的管理层也方便盘查人员信息。 我住在绥连区,顶上是个明晃晃的炼钢厂,每天都在疯狂地搅动机器,很难入睡。唯一的好处是,产生的热量可以驱散掉地下城天花板上大多数的蚊虫,所以我目前被蟑螂叮咬过的次数,应该还算是低的。 不过……这样看,你那家‘灭了么’估计还没在我这里挣到过什么钱……但是我听说,那些特效杀虫药确实还挺好用的,至少在我认识的门卫老高看来,你那玩意儿比什么印度神油可要灵验多了。 我住的地方很小,只是个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走过三两步就要撞头。所有的家具都是折迭式的,为了不占地方,冰箱甚至是塞在墙边的衣柜里。好在我也没什么衣服,不需要多大的衣柜。第一次上班时穿的那套西装,还是隔壁大姐自杀之后,我直接去她房里顺回来的。没花钱,省事儿! 阴暗和潮湿——这大概就是所有身居地下城的人对于此处的最深刻印象了。除此之外,就是人员混杂。 我曾经在某个深夜回家时,撞见过一场人兽妖的三方暴乱。某个犬首蛇身的妖怪误以为我也是暴乱者之一,冲过来就要撕咬我。 当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力量,我扣住他脖子就往墙上按,唾液从他胡乱排布的牙缝中流出,滴落在我手上,一股子腥臭味。只是几秒钟,他就被我掐死在墙壁上。 没有人想要劝阻这样一场争斗,拼杀中尸体横飞,黑红色的血液流落在地底也只是渗透进泥土,留不下一点痕迹。第二天起来,你还能看见未清扫完的肝脏烂碎在某块坚硬的岩石上,肠子已经变得干瘪,却还在滴血。可是地底上,什么血迹也没有。 只有鼻间的腥臭提醒你,这就是不得不接受的日常。” 白隆玛嗓子滞涩:“所以你拼命爬到地上来,是想要脱离那个环境吗?” “是,却也不全是。” 她单脚没入滚烫的温泉中,水下冒出几个鱼吐的泡泡,擦过她的脚心。孙悟空试探着水温,慢慢地让自己被漫身的热意包裹。 这是单间的温泉,只容得下四五个人。孙悟空落座在这头,白隆玛则是靠在另一头,他不想离她太远,又悄咪咪地挪动两下,坐到她的身边,刚好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纯白色的浴衣被温泉水托起,孙悟空精瘦得有致,一团温热的浮云刚好擦在她的胸口,她仰头靠在肩颈高度的鹅卵石上,全面感受着极致的温热,胸口也稍微向上浮动,勾勒出隐隐约约的山峦起伏。 紧闭着双眼,她享受着这次难得的温泉,浑然不觉白隆玛脸上浮现的两抹酡红。 非礼勿视是万泷教给他的道理,白隆玛也打心眼里知道要学会尊重人,更何况眼前此人还是他的搭档…… 泉水的浮力将他们抬起、晃动,来回之间他差点就要瞟到浴衣之下未曾想过的风光。他吞咽着口水,掌心泡在泉水中,也不知是不是出了汗。 白隆玛不是没开荤的毛头小子,可他压根而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刻,对某个精瘦得拳打牛摩望的金刚芭比孙悟空,束手无策。 他摇头,又清了清嗓子,在氤氲的热气中,提起之前的话题:“为什么说,不全是?” 孙悟空闭着眼,知道这家伙会追问,可也没想到迟钝到延迟这么久才问。脸颊被温泉红热,她笑笑,向他解释。 “因为那个环境虽然不好,可我压根没想过要脱离,就像我从来没想过要融入地上一样。”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想融入地上?”你不是还兢兢业业要在地上买房吗? “我早就意识到,地下城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不可能摆脱得了。从我12岁就能面不改色地掐死一只妖怪时,我就知道,我是流动着冰冷的血液,足以在杀死一条生命后凉却我的头脑,使我不被杀人的恐慌所要挟——这是地下城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拥有的特质。我也一样。” 她摊开手,举到眼前。那只小妖怪颈部的血液还在她的掌心流动,拇指感受到的强烈脉搏被她捏碎。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屠杀,真正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掌心的纹路随着时间而变化,她越发感受到手中的力量。 “我之所以拼死地打工拼死地上学,甚至不惜成为你们口中的驴性卷王,都只是希望——在任何一场无端的争斗中,我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不是让别人制裁我的生命。我想要主动权,永恒的主动权。” 温软的泉水中蒸腾出一股强烈的热力,是她的声音。 “没人能掌握永恒的主动权,谁也不能。”白隆玛戳破她的幻想。 “我当然也知道。”她笑,“可是要是没有这种念想,我走不到今天。” “你知道,换个环境并不能改变什么。 办事处会为了试炼入职而给我们设下一个局,沙梧婧勤勤恳恳却被人逼到自杀,常娥和扈雨眠剪不断理还乱,奚枉慕百年名声毁于一旦,喻谛拼死也要守住灵异系的秘密…… 这世界上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了,地上从来就不比地下文明,哪里都一样。 社会就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肮脏与阴暗,就有无尽的欲望。就像西西弗斯无法逃离推动巨石的命运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石头。” 掌心中的水珠顺着手指落下,滴落在温泉水面上,发出脆亮的叮咚声。孙悟空呼了一口气,将自己埋进恒温的泉水之中,吐着泡泡,又重新浮起。 “可是我能掌管我自己,我能掌握关于我自己的主动权。 所有人都说出身地下城就会一辈子庸碌,可我不信。庸碌或是不庸碌,我可以有,也应该有选择。而且因为少了那些所谓的家庭的与社会的束缚,我所拥有的选择,远比其他人想象的,还要多。至多就是困难也格外险重一些,可我不在乎。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偷盗火种的普罗米修斯,但是我还在。 关于那颗石头,我不需要任何人告知我如何去处理。我有思想,有智慧,还有足够长的时间让我去更完美地运转我的生命。我可以推石头,也可以滚石头,甚至可以将石头磨砺成宝剑,拼了命地改变所有人都预设好的既定的轨迹…… 如果命运已经在冥冥之中有所安排,那么我决定了,我要成为那个要打破命运的人。即使是要面临众人的嘲笑,嘲笑我的异想天开、嘲笑我的心比天高,我也绝不按照别人、社会、甚至是某个不知所处的神明的剧本行走。 神谕也无法阻挡我去往想去的地方,我的使命,就是亲手打造我自己的命运!” 周身的空气仿佛受到强烈的磁力吸引,云线一样的丝雾缠绕着她。掷地有声的宣誓被笼罩在这层迷雾之中,他看不分明。 这样的推心置腹,使他恍然想起还在念书时,大家对于孙悟空的评价——清高的书呆子,那时他也只是一笑而过。 毕业典礼上的优秀毕业生发言她说得中规中矩,绝不像现在这样富有能量。 她是守序善良的十字军,绝不轻易表露内心所存蓄的能量,可一旦爆发出来,最高傲的灵魂也要为她折腰。 环绕的水汽蒸发了他心里的畏缩,返航的白鸽有它自己磁场指向,白隆玛向往自由,惯常置身事外,此刻却被她导引偏航。 无法抵抗强烈的吸引,他就只能,步步沦陷。 如果再回到当时那个同学们无端指摘的时刻,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告诉他们。 一群菜鸟没有资格指摘我们学神!我们学神就是最吊的! 他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一个孤军奋战的勇士伸出援手。 他要为她,和她的孤勇辩护。 脚底的泉水不断涌出,白隆玛悄然瞥向身旁这个沉静而深邃的身影。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动着,孙悟空闭着眼睛享受着,看不见他,更看不见他的口干舌燥,酥酥麻麻。 47虚晃一招 温泉洗去了全身的疲惫负担,孙悟空感到自己做了个漫长的大梦,醒过来时浑身舒爽。 怎么回到的房间她已经记不清楚,旁边的白隆玛还跟个傻子一样,睡得昏沉。她没叫醒他,开了窗门坐在廊檐下,什么也不干,只是发呆。 应该是由于卸下心防,她已经不抗拒想白隆玛坦诚自己的过去,或是剖析某时某刻的心境。这小子虽然脑袋不开窍,可至少有些思维上的灵性与慈悲,对她总是十分友好。 搭档之间是否就是需要这样的互相理解?她慢慢找到答案。 白隆玛揉搓着双眼醒来时,刚好是上午十点,那个他一路抱回来的人影消失不见,他连忙起身寻找,很快在静谧的廊檐下发现她。 “早上好,学神!睡得好吗?” 他睡眼惺忪,还哈着哈欠,精致的小脸起了褶子,整个人似乎被泡发了一般,臃肿得疲惫。他伸腿就坐在她身边,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决定成为孤勇者的助手。 “昨晚上怎么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他瞪大双眼,又化作漫不经心,“不记得也没事,这不重要。咱到底该做什么还不知道呢!不可能处长真就把我们送过来度假吧?” 孙悟空也疑惑,怎么这说好的委托人一天了都不出现!姿穆合还真就是个大企业,老板忙得都没时间落脚,就让他们两个闲人干坐在这里带薪休假! 白隆玛是不介意这种打工方式,孙悟空却有一丢丢的心慌,时不时就要联络秘书小姐,想知道这席靓什么时候能够得空见他们一面,实在不行,他们俩也可以配合着她的时间过去面谈。 换个位置而已,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她表述得清楚,秘书小姐却温和着笑意打发他们:“您再等等,席总说她很快就过来了。” 昨晚上也是这么说的!白隆玛垮着脸想要争辩,又被孙悟空拦住。 他们落得清闲,吃吃喝喝也不用付费,午休睡了场大觉之后,终于等来了主人公。 席靓身着一袭红裙而来,明艳而亮丽,大波浪的卷发随着微风摇荡,整个温泉酒店都被她点燃到新的高温。她率先去了趟经理办公室,似乎是有事情。等了大概半个多钟头,秘书小姐就请他们一块去往最里处的包间。推门的一瞬间,他们终于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大忙人。 “请坐。” 她没有站起,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座位。白隆玛将靠近她的位置让给孙悟空,自己则是尽量远离。 能够在商场上占得席位的女人不在少数,可像席靓这样白手起家,只招收女性员工还成功做大做强的,真是少之又少。满脸温和的笑意下不知得有多少暗流涌动,越是美丽动人的花,毒性越强,他谨记父亲的教诲,保持着距离。 席靓颇为得体地给他们倒了两盅茶水,拍拍手掌,外头已经预备好的茶点就陆续送了进来。 “这里的东西怕是很难入白小少爷的眼,还请你见谅。这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要是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我让他们准备点别的就是。” “您找我们有什么事?” 照常一样,孙悟空推开寒暄,单刀直入。 席靓的红唇在阴影下变得晦涩,她眼波流转,老狐狸一样地打量着孙悟空,脱口就笑:“小姑娘真是个急性子,在我这里多住两天不好吗?” 不好,心里不踏实。孙悟空腹诽,放下手中竹箸。 “您还是直接说吧,我们俩也不好一直在这里打扰。” “啊——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唐森说你们俩最近辛苦了,想让我帮忙犒劳一下。” “真的假的?”白隆玛嗔目结舌,他可不相信处长这么慷慨。 “当然真的啊!”席靓笑得真诚,两抹括号纹显得格外体贴,“所以这两天你们好好在这里休息就行,要是哪里照顾不周,你们直接知会我秘书就行,她会帮忙安排的。” 她笑着,那个处长招待的理由在她口中变得愈加圆实,两人几乎都要相信这是事实,可凭借多日跟唐森相处下来的经验来看,席靓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 饭局末了,孙悟空起身离开,白隆玛本来就要跟上,又被席靓单独留下叙话。 这里的隔音效果甚好,周围又都是叮叮咚咚的泉水声音,谈话内容几何,仅凭耳力根本无法得知。孙悟空索性回了房间,开始思考席靓不肯说出口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半晌之后,白隆玛从包间回来,脸上数不清的暧昧幽涩。 孙悟空从廊檐下回望,发觉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这副表情?好像……” “好像什么?” “心里有鬼。” “我能有什么鬼!人家大美女拉我说点生意上的事情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急于辩解的模样太过慌张,孙悟空几乎可以确定,在她离开那间房间之后,里面大概发生了一些不可说的暧昧幽微。白隆玛就算再伪装也没办法,他以为自己纵情欢海成就金刚不破之身,可是在她这个金刚萝莉面前,终究还是略输一筹。 耳根泛红的印记明显,孙悟空大概有了个猜测。 她对这人的浪荡早就有所听闻,要不是最近对近身搏斗上了心,指不定得把家都搬去莲花洞呢!对于搭档的朽木不可雕,她暗自惋惜着,决意不再去猜。 对于某些打了鸡血的人来说,躺平简直就是一种烦恼。 席靓给孙悟空他们安排了许多活动,正如她所说,姿穆合真的没有任何的男性员工。就连清扫卫生搬运货物的男人常见工种,都是由女人担任。不过女人生来就容易受罪,即使是在这样女性遍布的场合里,也总是要被一些异样的眼光猜忌。 刚才经过某个正在清扫的房间时,他们就撞见了一场骚乱。 女服务生声称客人对她进行了性骚扰,可客人却说这人没有证据,明明是她勾引不成就来污蔑。房间内不可能设有监控,单靠两张嘴作为证据,谁也说不清。门口的人都围堆在一起,明明这件事情还没有定性,好多人就已经预设好所有的情节。 最后还是窗外打扫的阿姨道出真相:客人咸猪手没得逞,就甩锅给服务生。 那个膘肥体壮的客人当下就开始发怒,说这里内部包庇,直言要找经理问话。旁边的管事者已经去请示上级,他还在这里委屈个不停。白隆玛看着觉得好笑,上前就嘲讽他。 “她勾引你?图你什么?图你肚子上那两斤肉,还是图你早衰脱发?” 那人跳着就要起来打人:“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料想自己个头足够大,收拾一个瘦弱排骨还是绰绰有余。白隆玛这回也没躲,锻炼一段时间给了他充足的底气,今天就拿这个登徒子开刀! 空气有些安静,周围陆陆续续响起劝架声。所有人都紧皱眉头的时刻,孙悟空却没想着上前阻拦,她抱手看戏,倒要看看白隆玛实战能进步多少! 不过这一场预料的打斗没能发生,经理很快就赶了过来。 玲珑有致的身躯被紧致的制服包裹住,她一身红西装从远处走来,更显得热烈而禁欲。话也没多说,她就挑眉看向正要打架的两人。 “两位要是闹事,就一块儿扔出去了哦!”她开玩笑一般笑着,漫步向女服务生和作证的清洁阿姨走去,轻声征询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位先生,如果你向我们的员工道歉,这件事可以一笔勾销。” “我是客人!有你们这样的服务态度吗?” 肥胖男子本来还在呵斥白隆玛,怒火很快转移到经理身上,当下就要挥手,才落到半空中,就被白隆玛反扣住,根本动弹不得。 “我们可不会把欺侮员工的人当作客人。” 她笑得花枝乱颤,妩媚又疏冷。轻启朱唇就找保安将他架了出去,根本没容得他辩解。白隆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服务风格,也有些惊讶。 “你都不问问他这边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好问的?阿姨是老人了,可没工夫污蔑他。我们对自己的员工,还是有信心的。” 她说着,修长的手指就拍在白隆玛颈侧,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孙悟空忍不住在心里为她叫好,如果那位席大老板也像她那么爽快,就更好了! 她实在不愿意跟着白隆玛去参加什么套餐内的固定游戏,那些场景太过荒谬,孙悟空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她一巴掌拍在白隆玛的后背上,从他一次又一次的尖叫声中获得答案。 “学神,你就好好放下心思来玩一玩会死吗?” 刚刚才制服了某个大汉的白隆玛,面对孙悟空,又变回一只四肢还没开发完全的小比格,哦着一张嘴,吃痛得口不择言。 “会死。不运动,手脚会退化,不思考,头脑会废掉。四体不勤,头脑空空,人就是有害垃圾。” 她一本正经地给出答案,最后还是让秘书小姐给他们俩辟出来一块安静地方,孙悟空干脆带着白隆玛开始锻炼。白小少爷苦不堪言。 “学神!咱也不用这么自律自觉吧!” 他捏着发酸的大腿,欲哭无泪。回到房间,径直就跑去了温泉里放松神经。孙悟空没有打扰他,淋浴之后就直接躺坐到廊檐之下。 这个地方虽然太过休闲,闲得她有些心慌,可她却并不全心排斥这样的生活方式。 每天打一顿白隆玛,然后回来休息,工资也不会受到影响,想想是不是也挺舒坦的? 只是一瞬,她就被自己这种自甘堕落而震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孙悟空,你万万不可放松下来。 白隆玛在温泉中四仰八叉成一条死鱼,她还在这里头悬梁锥刺骨地自我鞭挞,真是一个房间两个世界! 这一夜,她温温吞吞地睡去,丝毫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48小命不保 籹尔裹的温泉酒店夜间静谧,偶有窗外一些风声扰动这片黑暗。 得益于健康的吃食与放松的环境,孙悟空这两日睡得温沉。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口开始发慌,辗转好久才有了些许睡意。 呼哧的空调冷风从头顶的循环系统中落下,将这个本就阴冷的房间吹得更加凉爽,她裹紧了被子。嗅着淡淡的清新剂香味,合上了眼。 四下无人,这一夜本该沉静如海。可就在最最安静的时刻,这扇推拉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一个黑色的身影就此探入其中。他环顾着周围,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套房两侧的床褥对开,孙悟空睡在东侧,白隆玛就睡在西侧。他早已摸清楚位置,将孙悟空那一侧的室内门窗封合好后,轻踏着脚步朝西边走去。 这个缺心眼的,白日里被孙悟空摔打多了,夜里泡了半小时的澡,就睡得昏沉。隽秀的面庞在明灭的月光下影影绰绰,来人轻勾嘴唇,对他的容貌表示赞赏。 可即便是再过赞赏,也逃不开他的掌心。不消多时,这副精瘦的身躯、连同这张哄人的脸,都要开始糜烂,他怕是最后一个欣赏到这张脸的人了。 白隆玛对这危险浑然不觉,不自主地翻身,将目标点更好地暴露在他眼前。 他小指缓缓贴近,在匀速的呼吸声中,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就出现在他的指尖。正当他准备刺入白隆玛耳后时,“哐”地一声,这扇木门就猛然被拉开。 他循声抬头去看,阴影之中,本应该熟睡的孙悟空怒着一双眼睛就朝他奔涌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从他的手中夺下白隆玛,对着这个睡死的小少爷就摇晃起来。 “别睡了!白隆玛!” 那人行迹败露也没走,静静地站在这方四迭半的卧室一角,等待着再寻机会。他防备着,希冀从孙悟空手上抢回目标,白隆玛却生生被她从睡梦中摇醒过来。 “学神……才几点啊,狗都不起!” 他声音慵懒,显然是不知道当下的处境。孙悟空想直接给他一巴掌醒透,手都还没挥出去,两三步外的那个人就飞扑过来,一脚踹在她的肩膀。力度不大,却也能让她短暂地离开白隆玛。 这白小少爷究竟惹到谁了?大半夜地要入室杀人! 孙悟空心中疑惑,可来不及思考,她只能优先选择保护搭档。在那根银针扎下来之前,她抓着白隆玛的脚踝就往门外甩去。 好端端一个人,刚刚还在睡梦之中,眼睛还没眯开,一个飞身就旋跃到正厅茶几边,被子抱得紧实,给他垫住了重要部位。估计孙悟空再用力一些,他就得回去预约生殖器官修复手术! 千钧一发,白隆玛吓得缩出双下巴,回头就要问孙悟空大半夜地搞什么特训!话还没出口,刚捂着下体转身过去,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就出现在眼前。 他怪异地笑着,眼角两翼长出奇诡的斑纹,黑暗中看不分明,像是两朵曼陀罗,吸干了血液后酿化成骇人的紫黑色。 被囚困多年的山间老妖,不知为何,白隆玛想到这样的形容。 明明白天还能理直气壮地跟一个彪形大汉对峙,夜里碰见这个老妖,他顿时丧失了勇气,一个劲地往后缩藏,慌张成一只偷了灯油的老鼠。 孙悟空不停地阻止着他向前的步伐,拿出武器就敲打在他身上。可这个陌生男子像是金刚铁柱一般,怎么用力都没能留下一丝的痕迹,只发出砰砰的脆响。 屋内的一切陈设都被这场突来的战斗给搅乱,孙悟空没想过击杀,眼下的场景也不容许她快速击杀。空间太小,白隆玛又离得太近,战斗瞬息变化,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于是她缠斗着,只等着这人露出马脚,好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当场捉拿。 可是,她似乎低估了来人的水平。且不说他的动作变化奇多,他手上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银针也不知道是什么作用,孙悟空根本就不敢去硬顶。 这人来得蹊跷,大半夜摸着黑就进了白隆玛这边,要不是她察觉到房间中的气流有所变化,估计还意识不到这里多出来一个第三人。可是—— 为什么要杀白隆玛呢?为财还是为色? 她本能地认为不是后者。 而在这两者之外,她更愿意相信,白隆玛是招摇过度,在某种情况下惹怒了别人,才招来杀身之祸!毕竟,在结成搭档以前,她就听说过太多这小子恃财傲物的事迹,谁知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祸根! 打斗之余,她忍不住去瞥看那个躲藏在角落中的主人公,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明明已经教授了那么多东西给他,这人怎么还是就知道躲! 孙悟空越想越气,出手的力度也渐渐加大。 拳脚交加的声响在这片静谧之中格外响亮,酒店的隔音再好,也不可能全然注意不到这边的异动。男子不想多做纠缠,依据他的计算,再过个三五分钟,一定会有人上前来敲门询问。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闲。可是,没有退路,往往才让人破釜沉舟。 他没再顾忌孙悟空的阻拦,手中的东西飞出又收回,箭矢一般的银色轨迹绞缠着,空中仿佛下起了银丝雨,孙悟空不得不躲闪,距离也就渐渐被拉开。 他抓紧机会,飞身一跳就落在白隆玛身前,欲出手时被孙悟空掀起茶几就格挡开来。 “真麻烦!” 他低吼咒骂着,刚刚那一记格挡之后,白隆玛已经成功逃脱到孙悟空的身后,算是临危捡回一条小命!他舒了一口气。 可他压根没想到,这人竟然死也不肯放过他,还是牢牢地追赶你过来,趁着孙悟空一个不注意,就将她摔打在地上! 一声闷响后,他欺身走到自己身前,孙悟空爬起来冲了两步,还是落后于他。他已经揪着白隆玛的脖子,蔑视地看着孙悟空,他嘴角扬起,对着白隆玛耳后就要插下一针。 孙悟空心里一揪,救人最重要!这人会闪躲,那就干脆打白隆玛好了! 她再也没思考活捉的可能性,对着白隆玛肚子就是一记飞踢。 好小子!这时候倒是知道要去闪躲了!只可惜他动作太慢,跟不上孙悟空的速度,脑子里虽然有想法,可身体做出反应时,已经被她从那个陌生男子手中踢开。 门外已经有保全呼叫的声音,孙悟空稍微放松心神, 暗杀讲究无声无息的效率,他的踪迹已经败露,只要想抓,总能抓得住。 比起缠斗,她更想要先确认白隆玛的状况。结果,一个始料未及,那人就转换目标,冲着她就飞出一针。 那个被摔倒在地的人飞速爬起,想要帮忙,可他终究是没赶上武器飞出的速度。他想去救她,最后却只看到那个银针没入她的后背之中。无能为力。 “嘶——呃!” 一声沉痛,孙悟空还坚持维护在他的身前。门外的声音不断,诡异的男子只能就此罢手,他跳窗而逃,刚刚的厮杀恐惧也随着玻璃的震碎而消失。 安全了!孙悟空心松。“扑通”一声,她就跌坐在地上,没了意识。 “学神!学神!” “孙悟空!” “你醒醒!” 他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呼唤着,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都得不到任何的反馈。 此地再次回归一片静谧,刚刚持续十分钟的打斗仿佛只是一场晚间的电影。 保全们成功入门后,只看见满地的碎片碎木,随着月光闪烁。再往里看,一个瘦弱的女子正躺在一个英俊男子的怀中,苍白无力,没有声音。 他的焦躁的声音,将一部动作片变化成凄美的爱情片,留下最深刻的脚注。 白隆玛一直睁眼到第二天清晨。 草包归草包,他也不是个傻子。 事情刚发生他就没停下过思考,直觉这事跟席靓脱不了干系,马上联系了秘书小姐,席靓很快得到消息说赶过来。可具体什么时间能到,她没说。 白隆玛只能静默地守着这具沉睡的身躯,等待她苏醒。 背上的银针被他拔出,针尖是一圈黑血,凝固再凝固。他惶然地看着这根针,什么思绪也没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孙悟空,可能中毒了。 酒店里的医疗设施先进,他优先请人安排了医生过来探看。为了防止他们敷衍了事,他不忘报出自己的家族身份,声称这人对于他相当重要,要是救不活,那就大家都别活! 他大言不惭地恐吓着,见到医生的惊恐表情和忙碌动作后,才放心下来。 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孙悟空终于苏醒,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毒素未能全部清除,短短这段时间,她的手臂上开始出现莫名的斑点。深紫色的,像许多只被光照射过的黑色垃圾袋,套印在她的皮肤之上,不痛,却有些发痒,孙悟空总是想去抠。手还没伸过去,就被白隆玛拦住。 “痒——” 她的声音微弱,像小孩,撒娇似的,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其中的温软,白隆玛听了感到心酸。 那么强大的女战神,现在却躺在这张床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归根到底,她被这么摆了一道,跟他脱不开干系。 前一天他还想着要站在她这一边,为这份孤勇叫好,现在却也是他,让她为这份孤勇付出代价。先前那些缴纳保护费来保命的场面话,一语成谶。过往场面云烟缭绕,他只觉得内疚。 “别挠啊,再等等,我们再等等。” 在小声的劝慰下,他们终于等到席靓过来。可是席靓什么也没问,凑近过来就端看那双像是长了菌斑的手臂。回身去望,两个医生又摇摇头。她大概心里有数了。 对于这样的神情,孙悟空大概有了猜想。 “席总,您有话就直说吧!” 高阔的天花板下投射出斑驳的树影,摇摇晃晃的天灯又将斑驳搅乱。席靓凝着一双眼睛,有些难以言说的遗憾。 “孙小姐,你怕是,小命不保了。” 49无可奈何 像是一颗炸弹落下,席靓的话将维持许久的沉静打破。 “什么意思?小命不保是什么意思?”白隆玛抬眼去看她,不再嬉笑。 “就是字面的意思。” 席靓将身后的两个医生请退,透亮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在她已经被诊断时日不多的时刻,她终于愿意讲出请他们前来的真正目的。 “籹尔裹最近出了点事。我请来休憩的许多人,都像你这样。染上之后,最多也就撑了五天。你现在还只是第一天,发现得也早,应该会比他们都活得长?” 关乎生死的要事从她口中说出,白隆玛只觉得冷漠。 “什么叫做应该比他们都活得长!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反而任由它发生。难道就是等着我们去送死吗?” 他所说的基本属实,席靓无从辩解,可要说看着他们死,却并非她所希望的。 “我手里的也只是猜测,根本就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在这里遭人暗算的。” “所以——你设下一个圈套,对处长说这边有事情要借调员工,然后以此引我们入局。昨天前来会见也是为了把这个局做得更加圆满,而白隆玛,就是你的诱饵。” 孙悟空毫不避讳地刺穿她的计谋,白隆玛还深陷迷雾中:“什么诱饵?” “我想,昨天她特意将我支走,单独留下你,别有用心。”孙悟空冷声,面向席靓,“我猜得对么?席总。” 她不是多么善于交际的人,却总是能通过观察找寻出许多可能,然后再由多重可能性推演到最后的结果。唐森一直说这个妹子相当聪明,可还是在席靓的意料之外。 “八九不离十,可是,你既然猜到了,怎么也没保得万全呢?” 一句反驳能噎死人。在交谈商论上,孙悟空怎么也不可能斗得过这个身经百战的传奇大佬,索性不去争辩。毕竟,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她掉以轻心,有所疏漏。 早知如此,当初干脆一枪崩了那个陌生男人得了。反正他身体那么硬,估计跟牛摩望也差不了多少了。现在……却只落得个等死的下场? 她不甘心,笑容也变得有些苦涩。可即便如此,还是要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等死的结局。 席靓看懂她的表情,低头说了下去。 “我也是意外发现,那些身染恶疾的人,都是跟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 从政府官员到商界巨鳄,无一不是跟她单独在包厢中私聊许久后出现这样的症状,然后在等待的恐惧中痛苦死去。 脓血洒了一地,紫黑色的,浸染了整片床单。恶臭而黏腻,像是滋养罪恶的温床,爬满了肥厚的白蛆。它们不停地蠕动着,自然界的生物链就此扭转。 人失去心跳,就跌入底层。连最弱小的蚂蚁蛆虫都可以随意肆虐。 席靓越看越可怖,她刚开始也以为是个意外,可渐渐的,她察觉到这些死去的人都曾经是她的贵客,而发病的时间似乎又太过巧合。难道,真的跟这家温泉酒店相关吗? 她费尽心力才造就这样一个商业帝国,这家酒店就是她专门用来宴请宾客的后花园。 后花园都着火了,武则天也坐不住了吧! “所以,我就是想试试看。” “从处长那里得到信息,我会优先保护白隆玛,所以你选中他做诱饵,引那个人出场。反正白隆玛不会出事,而我,死了也就死了,对么?” 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白隆玛却瞳孔皱缩。 “死了也就死了?什么叫做死了也就死了!谁说你要死!”他拉起孙悟空就要走,甩脸就开始骂席靓,“格老子的!在你这里受的伤你不用管啊!” “我找医生咨询过,这种毒素结构太过复杂,要研究出解药需要太多时间,所以可以说,目前的死亡率是100%,没救的。” “日你老母!你是唐森对象,我们俩就得给你俩当家奴?命都得卖出去?” 他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横眉冷对席靓,气不打一处来。小小的几平方空间内,他左右徘徊着,修长的手指将头发糊乱。两晌后直接推开席靓,跪坐在孙悟空面前。 “学神,我们回家!” “白隆玛……” “别担心,你不会死的!我们多问几个医生,就不信谁都研究不出来解药。” 他越说越着急,头上都开始冒汗,可席靓的话却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剌在他的心口。 “没用的,那些深紫色的斑点由小变大,现在还只是指节大小地印在手臂之上,过些时日,就会慢慢扩大,从背后沿着脊柱向上攀延到脖颈,再向下晕染至足底,同时伴有肌肤的腐烂与器官的衰竭,等到全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时,心脏也就要停止跳动,再无生还之可能。 就算你砸钱进去研究,可是,时间不够,她也是回天乏术。” “去你妈的回天乏术!” 他咒骂着,席靓却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地向他输出,告诉他,这个病症之后会如何演变,又会将人体摧残到什么地步,死相又是如何的凄惨。 “不会的!不会的!”白隆玛一概不听,向来戏谑的眼中竟然泛起柔光,“学神!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的!我们回家!回家!” 他说着,打横抱起孙悟空就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席靓的话被他隔绝在屋内,流转成落寞。 他没将孙悟空送回公寓,而是自己带回了自己家。 想也没想,他就将再度昏睡过去的孙悟空安放在自己的床上。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依旧是温和而沉默的。他很难从表情上分辨出此刻的她和之前的她,睡着时有什么不同。可,身体上那些攀升的痕迹却昭示着,她确实濒临死期。 白家的医疗团队强大,几乎能接触到所有顶尖的医疗资源。白隆玛将他们全部请到家中进行诊断,最后得出的结论,也与席靓所论证的几无二致。 唯一组织毒素蔓延的办法就是,强行停止她的所有生物反应。可这种手段尚且还在研究当中,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一个生物反应完全消失的人,再度唤醒。 白隆玛难以抉择。 孙悟空明明只是躺着,睡着,跟往常他所见到的每一次短憩没有多少区别,可冥冥之中,他感到恐惧。他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好像只要转离一瞬,她就要灰飞烟灭。 变成没有泡沫的潮汐,变成没有重量的物质。 任凭他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再抓住。 他由衷地感到挫败,比之前对付宏海迩时还要挫败。 如果,如果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再强大一点的话,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曾经他笑言:“强大,多么虚空的词汇。” 可现在,他也想要,像孙悟空一样,在追随这样盛大的虚空。可是,时间好像来不及。 时间,时间,最为平常的一分一秒,也能杀死好多人。 恒星在夜空之中闪耀着,白隆玛守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 透明的玻璃外霓虹明灭,以往他总是在这样的高楼之上俯瞰万生,以为拥有金钱拥有权力就无所不能。可是只有在进入机械办事处之后,他才格外意识到,那些所谓的强权都只是糖衣炮弹。 在每一个遇见生死的关头,他所依仗的这些看似高大而威猛的东西,都成了绫罗绸缎所堆积起来的城墙。华美,人人向往,却不堪一击。 还真是如孙悟空所说——满是欺世的皮相。 砸下去的钱没有丝毫的回音,甚至连最顶级的毒理学专家都开始劝慰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他却还是一意孤行。因为,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能够拯救她的办法。 我真是个废物。他不由得自嘲。 星星恒久闪烁着,他想要从那种明灭的光芒中找到答案,却恍然听见身后轻微的呼唤声。 “白隆玛……” “学神!”他转身惊起,跑到她身边,半跪下,“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想要吃点什么吗?” 他的问题一连串,孙悟空只是乏力地眨巴着眼睛问他:“这是在哪儿?” “在我家,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对了!你还没来过我家吧!咱们不着急!你先好好养病,好了之后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 “为什么会在你家?” “你不记得啦?我们从温泉酒店里出来,我直接把你带过来了。唐森那里不用担心,我可以去沟通,至于席靓的事,就更不用管了。” 他有些义愤填膺,不想再让孙悟空去想那门子事。孙悟空嘴唇干涩,他给她喂了半口水,扶着她靠后坐起,她只是看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发呆,什么也不说。 她一直喜欢看夜空,白隆玛心下明了,横抱起她,将她放到窗边的沙发上。 “这里看,看得更清楚!” “谢谢。” 这种时候还在恪守距离和礼节,白隆玛更觉心塞。他将早就准备好的餐食拿来,悉数摆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孙悟空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 “睡了一天了,不饿吗?” 他想要给她喂些流食,她又偏开头去。 “怎么了?” 他希冀而关怀地看着她,以为是哪里不舒服,没想到却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咱们回去吧,温泉酒店。” 挪动餐食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住,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事情还没解决呢。” “没事,咱们不用管了,唐森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他尽量维持着镇定,孙悟空却只是笑笑。 “不一样,这件事,必须由我们解决。” “为什么必须是我们!你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要管她那档子破事儿吗!”他有些激动,站起又坐下,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学神,你听我的。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先把身体的事情解决了,行不行?” 他放软态度,连声线也变得温和,祈求妥协的姿态太过分明。孙悟空不曾见过他那么真挚的表情,可这样的要求,她还是不能答应。 “你知道,钱不是万能的。先前死去的那些,他们难道是因为权势不够才走向死亡吗?在这种事情上,有钱也很无力。” “可是我们需要试试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对,就像我们也需要试着去解开你被刺杀的谜底一样,一切都要试试看。”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解决?” “因为,因为——”她有些疲倦,换了一口气,才抬眼看向他。声调平静,可那锋利的眼神划穿他的自欺欺人。在这样濒危的时刻,她坚定地告诉他。 “我得知道,我是死在谁的手上。” <50>让步妥协 他的房间内明明放了那么多的绿植,野蛮的龟背竹从墙壁中伸展出来,都快要将人吞没。可她一句话,所有向上的生机都变得萧索。 “知道这个,有那么重要吗?” 白隆玛哑着嗓子,抠在沙发椅的指尖已经泛白。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是宁愿打工也不想要寻觅一线的生机吗?你向死的决心就那么重?” “不是的,白隆玛,不是这样的。”孙悟空靠在靠枕上,偌大的空间中,声音变得格外空灵。“我远比你所想的,更想活下去,甚至我可能是世界上最怕死的那一个人,可是我不能让死亡的恐惧覆盖我的余生。即便是要死,我也要明明白白的死!” “去到那里,找到答案,就会死得明白了吗?知道真相难道就能避免死亡了吗?” “不能,当然不能。” 她的眼睛愈加迷蒙而深邃,像罩上一层雾,任凭白隆玛如何去呼唤去摸索,都只抓到一团空虚。 “可是!生命应该,也必须是过程意义的,而非终点意义的。” “过程意义?” “对。人从一生下来就在走向死亡。在这个可预见的终点前提下,人类仍旧在不断持续的生命中挣扎着,我也一样。我的一生就是从臭水沟中开始,即使所有人都说那是如蝼蚁和糜烂的老鼠尸体一般的开端,我也不想要让别人论断我的人生。我不能把我的人生交托给莫须有的命运,在无尽的迷茫中等待它的宣判。” “为什么要这样坚持?我们明明可以有机会活下去!” “真的有吗?你问问你自己,真的有吗?” “怎么没有!只不过是需要时间!可能性还是有的,只是……” “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挣扎,是在同宿命做一场赌博,赌海底的波塞冬会浮上海面来,为溺水濒死的人开辟一场摩西分海的奇迹。”孙悟空浅笑,“可是啊,你也知道,神是被塑造的。所谓怜爱众人的神,都是人类的自欺欺人。你现在,也是这样。” 白隆玛哑口无言,只觉得苍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在自欺欺人吗……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等死!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无能为力,如果不是我处处需要被保护,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凉风从后颈刺进心里,这个世界没有比“无能为力”更加可悲的词汇了。他怨愤且自责,那些对席靓发出的怒火,其实都只是针对他自己。 “你不用这样想,我会这样,只是因为我想要保护你,而我能力又恰巧有些不够。做一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就是要承担风险,要付出代价。” 孙悟空试图倾身安慰他,最后还是落倒在靠背上,咳了两声。刚刚还在生气的白隆玛赶紧起来帮她顺气,游丝般的鼻息喷薄在他的小臂,孙悟空覆在他的手背之上,笑得温和。 “咳咳——如果你真的想救我,我们就过去查个究竟吧,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我说过,人生来就会背负一块西西弗斯的石头,不论是含着金汤匙,还是泡在臭水沟,谁都不能避免这块石头的存在。而我的那块,因为我的野心,它所面临的困境也就更大。 平常人都只是需要将它推到山顶,可我,却想要让它去向我想要的地方。 不管它是在海底还是在月球,我都要亲手将它推到我想让它去到的地方。 即便是要被海底的高压碾碎——即便是要被无尽的黑洞吞没——我,都要亲手去推!” 紫色的斑纹爬升至她的后颈,那些未名的毒素侵略着她的身体,将一把死神的镰刀架在她的脖颈,直逼她的咽喉,可她眼神依旧澄亮得坚定。 她还是要决定自己的结局。她一定要决定自己的结局。一定要。 白隆玛眼中动容。 耿耿的一盏夜灯可以刺穿无边的黑暗,在近乎绝境的情况下,她仍旧是他无法劝说的、一意孤行的孙悟空。他越是想要用最庸俗的手段留下她,就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一腔孤勇可以翻转既定的结局吗?他无法确定。 静静等待研发解药,或是奋不顾身找出真凶,两种极端的选择摆在他眼前。他不想让孙悟空再度涉险,他想要保护这个舍命保护他的女孩,他是真的想要让她活下去。 “一定要去吗?就算是死在半路,也一定要去吗?” 空气在沉默,黑海一样的深夜忽而变得高阔。白隆玛垂丧着脑袋,想要抓住最后的可能性。孙悟空只是笑笑,交迭着的双手使出仅剩的气力,她抓住他,传达自己的迫切。 “嗯,一定要去。而且,万一那个人身上有解药呢?” 她笑着,又提供另一重可能性,希望能打动这种有些执拗的搭档。 “他是可能有,我也确实在两头下手。可我希望你能好好待着,不要掺和了。现在这副身体,还能做什么呢?” 她现在的行动力就是被八国联军踩踏后的断壁残垣,孙悟空自己也相当清楚。 曾经的辉煌镌刻在发达的肌肉组织上,可内里的一切通通被搅乱,辉煌也只是遗留的梦。 但是孙悟空不介意,既然已经破败了,那做个让人参观的装饰品,提醒那个梦曾经存在过,又未尝不可? 生命是过程意义,一旦眺望到终点,一种存在价值的空虚与恐慌就会占据余生。她不想在这样的自我消耗中度过。 “或许确实做不了什么,可也总好过让我等死。做点什么,都比等死要强!你知道,我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她始终相信着,人的力量很弱小,也可以很强大。 “在上帝降下神惩的洪水时,有人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浪就丢了船桨,也有人造出一座足以抵御灭世的诺亚方舟。 普通人也许很难创造奇迹。如果我们注定不能逃脱死亡的结局,却还是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 要参与,要投入。要将自己的最后时刻铭刻在记忆之中。 即便只能旁观,即便只是过客。 也好过把命交托在别人手中,等待垂怜。” 白隆玛不想承认,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说服他了。 一个渴求强大的灵魂,在濒死的时刻向他托出真心——誓死效忠过程意义的真心。 他如何不被打动? 世界上那么多不一样的灵魂,偏偏他遇见这样固执而生动的一个,是不幸还是大幸? 他无从得知。 在温泉内的那番记忆迅速回潮,她也是这样,从容的外表下是挣扎却坚定的心。相比起来,他自己还真的怂得一败涂地。 长长呼出一口鼻息,他苦笑着:“我做的这一切,在你看来,是不是挺幼稚挺无聊的?” “是的。” 果然,强行逃离那个受伤的场景,强行将她带回家里安养,希冀着相当微渺的希望,让她变回原样。一切的一切,对比起她,实在太过天真幼稚。 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场批判,却又听见了她的转折。 “不过也不全是。” “嗯?” “你虽然想法和行动都很鲁莽很冲动,至少这让我明白,我不是孑然一身——原来,这个孤绝而残酷的世界上,确实有人真真切切地,在乎着我的死活。”她笑,“意义于我很重要,你在这件事上的鲁莽和冲动,就是我想找到的意义之一。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我很重要?”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救我吗? “啊?”是不是又曲解啦?孙悟空想要纠正,看见他的神情之后,又放弃那种想法。“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白隆玛有些心颤,他在那样锋利的眼睛中瞥见不常见的柔光,此刻,她只对他展露。 呵!白隆玛,你承认吧,她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不是么? “我输了。”白隆玛近乎认命地跪坐下来,单手扶在额角,静闭着眼。孙悟空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背之上,小声地安慰他:“没事,输给我,不丢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雄辩?” “没有。”孙悟空眼中散出释然的光亮,“你是第一个,我会记住的。” 她总是无形之中说些令人误会的话,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天真。白隆玛看着她,有些无奈。 他想,也许传说的塞壬真的存在,要不他为什么会因为她的一两句话就甘愿俯首称臣,还没来由地感到耳红呢? 静夜的沉冷被一段长长的对话截断,经此一次夜谈,他们这对搭档,终于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互相认可与支撑了。白隆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欣慰。 这颗水蓝色的星球上生活着太多的生物,找寻到真心认同的灵魂是件幸事。他不想让这种缘分终止在这样荒谬的误伤之下,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他是真的,想要保护她。 白隆玛!你再不济,好歹也是正正经经从机械系毕业的人,不是么? 他安慰着自己,也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心境就此宽松下来,他猛然站起,脑袋有些发晕。孙悟空抬首问他怎么了,还没得到回应,又被他直接抱起。 她下意识地想找到支柱,想要勾住他的脖子。可力量不够,手根本抬不起来,最后只能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单手扯住他的衬衫扣子。 手指的温度从单薄的衬衫外传来,她的微弱的气息呼进他的胸膛,白隆玛感到一点紧张。他努力维持着冷静,将她抱回到床上,安放好。她个子很小,只占据了小小的一角。白隆玛给她掖好被子,点亮一盏床头灯,又将亮度调暗。 “学神!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出门!”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下颌的曲线,他又变回那个最没心没肺的白隆玛。说完,他转向角落中的一张小床走去。孙悟空身体不适,他不敢走远,万一半夜出了什么状况,好歹也还有个人照应。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孙悟空的细小声音遥遥传来。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你说!” “帮我弄点东西,好吗?” 她沉沉地报出一个名称,白隆玛有些恍惚。按理说他不应该答应这样的请求,可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允诺下来。 白隆玛,你回不了头了! 他叹。 51筹谋布局 清早,白隆玛带着孙悟空重新回到籹尔裹温泉酒店。 席靓一直待在这里办公,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唐森告诉过她,这对搭档是新人中最优秀的一对,不会在事件还未解决时就罢手。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折返回来。 果不其然,才早晨10点,她就听见秘书说,白隆玛推着个轮椅过来了。不想让别人围观,还是单独联系的她,走了秘密通道。 轮椅之上,是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孙悟空。前天见面时她还只是手臂上有些痕迹,仅此一夜,那些深紫色的斑纹就已经延伸到四肢各个角落。看上去比之前所见到的那几位,都要伤得更加严重。 她熟练地走到他们跟前,打了个不可忽视的招呼。白隆玛心有戚戚,不想跟她对话,可孙悟空精力有限,要想在死之前知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他不能不按捺下心中的不快,暂时先跟这个城府颇深的老巫婆合作。 “之前让你查的,都怎么样了?” 孙悟空会将席靓视作委托人,可是他不会。他不仰仗机械办事处的任何东西,也就不需要多么遵守那里的规章制度。面对席靓时,他直接收回了之前的所有的友善,就差直接向她吐唾沫翻白眼了。 不过这种小孩子闹脾气的把戏席靓见多了,也就丝毫不在意。 “我们盘查了当天晚上身在酒店的所有人,并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个身上带有异样纹路的男子。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他跳窗之后直接就进了拐角的树丛,然后就消失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直接消失了?” “对,再也没看见其他关于他的影像了。” “你们没对监控做手脚吧?” “做手脚也得有权限,有这个权限的基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没工夫做这事儿。” “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这里不是出了内鬼呢?能得知客户的具体位置,还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随意进入房间,怎么想,都应该是内部人员有鬼吧?” “证据,凡事要讲证据。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这群老员工们陪着我闯出来的,白少爷就算是怀疑到她们头上,也得有切实的证据支撑我去查。心证,可不作数。” 她的话滴水不漏,白隆玛也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威胁她。 孙悟空受伤之后,他整颗心都悬在上面,不是研发解药就是照看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席靓这边的破事儿。他虽然有交代朱刚烈帮忙调查这种毒素的来源,可也没有丝毫的把握,他就能真的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当局者迷。 本该最平心静气的时刻,他反而莽撞波动。倒是孙悟空,将一切都看得清明。 “席总如果不介意,我们直接故计重施,将那个人引出来,行不行?” 确实是个切实有效的建议,席靓看看白隆玛,征求他的意见。白隆玛正要自荐诱饵,孙悟空却拉住了他的手:“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再说了,我哪里不行?” “你当晚差一点就被他得手,按理来说,你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地方。那次咱们又闹得大,外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肯定有了疑心。” “那怎么办?干等着?” “需要一个新的诱饵。”孙悟空看向席靓,“我想,席总应该早有准备吧?” 席靓被她猜中心思,轻蔑一笑:“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 “可聪明一点,至少不必再被你欺骗。” “言重了,我可没过骗你。”席靓抱着双肩,挺身走到窗沿:“确实已经有了诱饵,不过你们确定这回能够抓到他吗?” “可以向办事处申请增援,以你和处长的关系,我想这件事,应该很容易办到吧。” “是很容易,不过,我不想这么做。” 她回身过来,眼神凌厉,不容反驳。白隆玛讨厌极了这个自我主义的女人,越看越心烦。 “为什么不要增援?你就不怕又多一个人在这里受伤?” “理由很简单,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席靓只是交叉双腿,靠在墙上,给人一种女王议事的错觉。 “他只出现在这个酒店里,你们只能在这里抓人。能够进来的,不是经济水平较高者,就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私交。且不说事情闹大传播出去后对我们公司的影响,你就说他是否会有可能在打斗之中发了疯,而选择跑到其他房间,开始无差别攻击?” 她的话不无道理,可却没能够说服白隆玛。 孙悟空已经伤重到难以行动,单凭他一个人,很难将这个用毒的诡异男子制服。如果不寻求增援,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席靓跟唐森关系密切,若是她强行要求唐森不要理会他们的请求,唐森可能真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怎么?白小少爷是脱了人家的保护,就没办法自己办事了吗?” ——很明显的激将法,孙悟空捏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冲动。白隆玛感受着指尖的温度和力量,昨夜的谈话又变得清晰起来——人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在别人手中。 他想要保护孙悟空,就绝对不会鲁莽行事,而他想要帮助她找到那个人的真身,就需要拥有更强力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思来想去,他咬着牙答应下来。他不是两手空空的剃头和尚,办事处的路子走不通,总有别的办法。 “学神,你放心,我们还远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眼神坚定,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气风发。 白隆玛的本事孙悟空清楚,绝对没法面对这样的对手。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这样笃定地说出来,她竟然想要相信。孙悟空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还以为他这回又整什么幺蛾子呢!没想到真的变得靠谱许多。 孙悟空再度睡醒之后,竟然在自己身边看见沙梧婧。 “孙悟空,你到底怎么了?”她漂浮在半空中,伸手想要抚摸孙悟空,却只是虚空穿过她的身体,“昨晚上你也没回家,白隆玛还火急火燎让我过来帮忙!李哪吒卡了条断手就帮他办事,我刚过来又看你怎么睡都叫不醒,你们到底怎么啦?” 她紧皱着眉头,像个丢了糖果的小孩一样,想要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孙悟空撑着酸麻无力的手臂坐起。 “白隆玛呢?” “他说,他帮你办事去了?又是要干嘛?你们怎么弄成这样的?” 紫色的斑纹渐渐攀爬到孙悟空的脸颊,那张有些瘦削而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阴森恐怖。原本应该如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那样冷漠着俯瞰世界的孙悟空,临死之前却浮现出异样的随和。 是死亡消减了许多无用的欲望吗?她此刻竟然只想听着沙梧婧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 往常跟她说废话的那个人,现在跑去帮她办事。一个最最咸鱼式的活在当下者,竟然也开始为她筹谋起稀薄的未来,莫名其妙还有些感动。 她静默地坐着,将白隆玛落在这里的资料打开,那是席靓这次准备引入网中的可怜虫,白隆玛的替罪羊——一个叫做祝紫果的科学家,致力于生物基因改造。 也不知道这做珠宝行业的,怎么还能跟个搞生物基因的扯到一块儿去! 孙悟空无暇去想,她现在稍微动下脑筋就感觉疲惫。这毒还真他妈有点厉害!一针扎下去,身强体壮者都能沦为待宰的羔羊!她相信,哪怕只是一个拿着小刀办家家酒的小屁孩,也能将她一刀捅死! 诶,无力感。蔓延至全身的无力感。还真是令人沮丧啊! 她这么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又缓缓沉睡过去。好像一个如饥似渴的食梦者,只有在梦境中,才能获得熟悉的力量。 白隆玛从外头回来时,她还睡得昏沉。沙梧婧正守在她的身边,观察着上头斑纹的变化。 半张脸几乎全部被抹上紫黑色,好像被深海垃圾缠绕住的人形章鱼,紫黑色的塑料纸贴紧在皮肤,感觉她随时都会被完全地吞没。 依照席靓说的症状来看,整副身躯都变成能见度极低的紫黑色后,皮肤上就会鼓起数千个比眼球还要大的水泡,然后顶成吹弹可破的半透明脓包。稍微一点压力,脓包中糜烂的脓血就顺势喷涌而出,依靠脓血而生存的蛆虫也就此孵化。它们行动缓慢,却会毫不犹豫地爬向身边最近的脓包,用嘴里的尖刺刺穿皮肤,将同伴拯救出来。 席靓将那样的场景描摹得相当恐怖相当恶心。确实,无数条蛆虫包裹住一具紫黑色的腐烂的尸体,内脏中都是血腥的烂臭味。哪里不恐怖不恶心? 可比起那个画面的恐怖,他更加不敢去想,变成那样之后的孙悟空,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于她而言,任人鲸吞蚕食,或许才是最恐怖的吧。 他静默地看着她,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完好的半张脸孔上沁出薄汗,他轻轻用袖口去擦。听说手术后的病人都要保护在相对低温的环境中,他类比着情况,又调低室内的温度,想让她稍微舒服一些。 如果晚上能抓住那个人,兴许就能拿到解药。 也许拿不到,可他没法让孙悟空抱憾而去。 所以,不管怎么说,为了任何一种可能,他都得抓住那个人。 白隆玛抱着这样的期待,对沙梧婧寄予厚望。 天光一点点暗沉下去,从来都无忧无虑的白隆玛此刻心思沉重。席靓给他传来消息,所有的铺垫已经全部做好,只等待有心人主动上钩。 52众叛亲离 夜深人静,“滴答”一声响起,S-1008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陌生的男人从门缝中探出身来,贴着缝隙开合的大小就进入到房间之中。 四四方方的寝居内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冷气流动的声音。他浅浅踩在温和的木质地板上,向着深处的卧室走去。那个目标的身影就俯卧在低矮的床垫之上,他均匀地呼吸着,看样子已经熟睡。男子想也没多想,掏出短针就朝着他的耳后扎了过去。 就在将要得手之际,衣柜中跳突出一个人影,一堆白色毛巾挥舞过来,将他的动作悉数打乱。 “怎么会是你!” 他发出疑问,想要趁乱施针,身下的目标却已经飞速滚开到墙边——不是预想中的祝紫果,竟然是那天没有谋杀成功的白隆玛! 惊奇连连,一个应该瘫死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孙悟空,一个不该再回到此处重蹈覆辙的白隆玛,怎么会双双出现在这里! 他的表情太过惊讶,瞪大的双眼在暗黑之中格外明显。孙悟空很快捕捉到他的神采:“我没死,甚至还能正常活动,是不是觉得很惊奇?” 他不言不语,无法知晓究竟是什么原因,孙悟空竟然能够中毒至此还安然无恙地与他对峙。既然这次祝紫果逃过一劫,那么上次侥幸逃脱的白隆玛来给他挡两刀,也不算亏! 他绕转着身子就朝白隆玛跑去,几根银针飞出,白隆玛捡起其中一块毛巾就旋转起来。厚重的毛巾如螺旋桨一般,将所有飞袭过来的毒针全部摊开,风暴中心的他,毫发无伤。 陌生男子更觉惊奇。 前两天还怂得跟个窝囊废似的,怎么会两三天就能够进益至此!他不相信这样的变化,除非此人根本就不是白隆玛! 可是,是不是又如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人都结果在这里,直接封死了所有外传的可能性就是!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朝着白隆玛踢过去。被沙梧婧附身的白隆玛顿时变得敏捷许多,他的每一脚都落在空处,只跟墙壁发出了剧烈的震颤声音。霎时间整个房间内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不断,他们从床沿打到外厅,男子每一次就要得手之际,孙悟空会临时出来帮忙躲避。 而当他预备向孙悟空使出奇招时,白隆玛又贴身上来纠缠住他。 很明显,这两人是在打配合。可他也确实察觉到,这个小妮子行动变得迟缓许多,早已不如那天他们对战时那样轻快有力,现在的每一分动作都凝滞太多,破绽明显得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倒。如果没有这个多余的白隆玛! 哼!随机应变,擒贼先擒王! 白隆玛一直护着孙悟空,那他就干脆将目标直接转移到孙悟空身上。毒针还没准备好时,他先是朝着白隆玛横劈竖砍,将他逼回到靠近房门拐角的位置,孙悟空一直遁形在他身后,似乎决定躲藏到底。他想都没多想,抡起歪倒的立式衣架就朝他的肚子捅过去,位置很精准,正中肚脐眼。 白隆玛单手扶着墙壁就吐了两口酸水,沙梧婧归根到底也只是个被削弱了力量的怨灵。面对如此强大且怀有毒物的对手,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在白隆玛完全散架之前帮着他拖延。 拖延,拖延什么呢?白隆玛始终没有告诉她。 在沙梧婧恍神的短短一秒钟内,陌生男人就欺身过来,拎着他的腿直接甩开到两米之外。孙悟空失去了庇护,整个人完全暴露在他身前,她取出武器就想要对他开上一枪,可她气力有限,还来不及上膛,手枪直接就被踢开。 白隆玛找来的兴奋剂只能帮助她短暂地将身体能力恢复到三成,内脏俱损,再往上几乎是不可能。任凭她怎么用力去挥舞四肢,肌肉就好像被毒素瓦解一般,她整个人变成一团人形的橡胶,软而无力。 真他娘的烦人! 她只能在心里咒骂。眼前的男人身形不比她高大多少,可力气却是她的好几倍。家具墙壁都被他捶得稀烂,他的身上还是毫发无损,简直就是个金刚不败之身。 “别躲了,你们都得死。” 他痴狂地笑着,笑声几乎要穿透云霄。席靓想要遮掩的一切痕迹,在他敞声笑开的那一瞬,都被生生挖了出来。外界的反应是如何,他们无法预料。此刻,唯有打败他,才有可能获得生机! 白隆玛很快起身,他早就拜托了李哪吒帮忙,让沙梧婧在战斗之时,可以捕捉到他的思想。 “人类和鬼神的灵魂在一副身体里共存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做,对大脑的消耗极大。你本来脑子就不怎么样,你想好了吗?”李哪吒帮忙办事时还不忘损他两句。 这有什么想好了没想好,能够让孙悟空得偿所愿,脑子有点损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得亏他当时的决定,沙梧婧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听从他的建议,准备复刻当时枪杀牛摩望的场景,这男子身体强度大,用这玩意儿对付正好合适。 沙梧婧迅速取出那柄短口的狙击枪,就等着一枪发射。距离近,后座力大,她尽快地调整着位置,食指扣在扳机上,仅此一秒,他愣住了神。陌生男子就捕获了孙悟空,拎在他身前。 “惊讶什么?我看你手里那东西好像挺厉害的,不过你觉得,跟我这个人形盾牌比呢?” 他扼住孙悟空的咽喉,面对宏海迩时的感受再度复返。白隆玛的手在半空中停滞,沙梧婧等待着他做出选择。温和流动着的微风吹过他们的衣角,带来一股香味,半晌,他缓缓开口。 “你和这里的经理有什么关系?” 男子愣了一瞬,不说话。 白隆玛很快察觉他的异常:“你是不是谢子晶?” “少他妈说这么多废话!信不信老子直接弄死她!”他猛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失去了气力的孙悟空在强烈的生理反应下挣扎起来,眼眶也迸涌出好几滴泪水。 “学神!” “你不用管我!你说!你说你想说的!快说!” 她发出咽气一样喑哑的声音,明明被人掐住了死门,还在让他把话说完。白隆玛撑着膝盖半站起来,手中的枪握得相当稳固。 “你身上这种香水不常见,我只在谢子晶身上闻过。你就是谢子晶本人,对不对?那天你想杀我,不会是为了席靓吧!” 突如其来的名字戳中男人的痛点,手腕上的力气消减,孙悟空获得短暂的生机。他冷漠地撅起嘴角,发出相当轻蔑的笑。上位者看待人间蝼蚁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席靓?她算什么东西!” “你们是一起创业的搭档,不是吗?” “嗬!”漠然而冷峻,“曾经是吧,不过现在,她是个只知道靠着男人向上爬的女人,我们早就不是什么传说中配合默契的左右手了。” “这话,你自己跟她说过吗?” “用得着我说吗?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那还真不好说。” 谢子晶惊诧地看着掏出一颗玻璃珠的白隆玛。在他旋转着手腕弹碎的瞬间,那颗玻璃珠四散成碎小的千万颗冰晶,而冰晶之下,席靓从幻影之中走出来。 “哦?子晶?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谢子晶看着她,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严肃的对视过。 “你——你早就怀疑我了,是吗?” 席靓站在他五步之外,有些怅惘。 “我也只是推测,推测你对我有了怨恨。可是,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分道扬镳的呢?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明明以前那么心心相印的一对搭档,怎么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呢?席靓不解,可谢子晶却清楚地明白。既然被识破,也就直接撕破伪装。灰色的微风吹起,他恢复真身,果真就是那个遇事决断的香艳美女谢子晶。 “是你变了。”她冷笑着,将所有冰山一角的海面以下给翻腾出来。 “最开始创业的时候,你被你母亲那种糜烂而无法自救的生活给吓怕了,所以一开始,你就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救助女性的公司。这是好事,我当然也很支持。 在生意上,我们两个确实很般配,里应外合,没有几年就能把公司做大。仅仅十年时间,这间理念被万人嘲讽的姿穆合就变成了雷因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珠宝公司。我以为做到这里,你的目标就算是达成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还在贪心地往上爬。 说好的救助成为一种谎言,你几乎只招收年轻貌美的女性,那些年老色衰而确有本事在身的人被你忽视。美貌和年轻就是无形的资本,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的初衷呢?你母亲难道是个多么体面的女人吗?她原来在你的救助范围之外吗?” 她冷笑着嘲讽席靓,可是简单几句指摘,远没有抵达尽头。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我当然不会选择站在你的反面。 可是为了往上爬,你又做了多少恶心的事情呢?你是想要帮助别人,还是为了你自己,这种事情,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想过吗? 我们之所以背道而驰,从来都不只是什么理念上的冲撞,而是你变了。 你变成一个为了做大做强可以去向男人屈膝下跪的人,变成一个为了权势和利益可以将所有并肩作战的队友抛弃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席靓的神色始终如一。 “上个月,王姐去世了。为了你那该死的唐处长送礼品,半路上被不知道名姓的小混子给弄死了,你知道吗? 我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可是你呢?陪着你那大腹便便的开发商喝得神志不清,后来甚至只是给她家里发了点慰问金,葬礼都没有参加。你还记得吗?席靓。 王姐最开始帮着你管理财务可是一分钱都没拿,后来你发家了到处混迹,她跑东跑西就为了给你在人前挣个好面子。你有但凡关心过一句吗? 人家当你是朋友,你只当人家是合作伙伴。她说你忙,让我们不用打扰你。结果好了!死了你都还忙着四处应酬呢!最穷的时候,人家把家底掏空了给你。有钱之后,你随便把她打发走了。 我们这儿有多少个像王姐一样的人跟着你,这些,你还记得吗?席靓?” 53相濡以沫 话音句句漂浮在空中,席靓没有反驳。 那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切,都是真实。 可是,企业家又不是慈善家,有钱为什么不赚?男人可以抛妻弃子,随着欲望纵横漂泊。凭什么我就要为了一个初衷,背负上这么多人的期待? 席靓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错吗? 这个指摘她的人,是她最亲密的战友。这家酒店,是她诸多关系网的连接中心。她将这里托付给她,也就是将自己的后背交在她手中。所给予的信任与厚望,又哪里是别人能够承载的? 席靓一直以为谢子晶足够洒脱,足够与她心心相印,却没想过,原来在很久之前,她们已经背道而驰。 她注视着眼前的谢子晶,感到身体里有一注脊髓被抽离,由衷地哀伤。 “可是,不管怎么说,子晶,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 “对,你没有对不起我。就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所以我才感到难过。”她的胸腔有些沉闷,每次想起席靓对她的好时,她都感到刺骨的疼痛。“如果你对我再坏一点,或许我就会更狠心一些,就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地处理掉这些引你误入歧途的垃圾。我会光明正大地挡着你的面处决他们,让你清醒过来。” “清醒?子晶,什么叫做清醒?我和他们只是利益上的联系,有什么必要去使一个人从这样脆弱的关系中清醒过来?” “因为你被这种脆弱蛊惑了啊!看似简单的关系网,其实是多么混乱的漩涡。你不知道吗?你被这种所谓的商业联系蛊惑了,被包裹在外围的金钱权力蛊惑了,你不知道吗?你本来有一座人墙的堡垒可以帮你抵御所有的危险,可是你自己把它击碎了。席靓,你不知道吗?” 她叫起她的名字时,眼里总是闪烁出落寞。沙漠的旅人互不相识也能成为生死之交,而她们咬牙踏过了万水千山,却在分叉路口永别。 席靓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枚不知何时存放的罗盘——出生、上学、成长、毕业、工作……它无形中决定了她人生的所有方向。每次当她感到迷茫,这一枚存放的罗盘就仿佛长了一只普罗维登斯之眼,洞穿她所有的想法,精准地为她指引着方向。 海上的水手依靠这样的手段才能环游地球,她从未思考过这枚罗盘存在的原因与必要,只是依靠着它在迷茫中摸索。可人一旦有了明确的方向,罗盘就失去其意义。 当她从烂泥般的底层触摸到这个翻糖包裹的世界后,这枚罗盘就失灵了。 社会的期待将她引向某个人人向往的方向,所有的抉择无需再反复叩问自己的内心。 她好像行驶着船只的船长,晴朗时这片海风平浪静,她得以眺望远处的风景,希冀着来日的收获。可海洋是不讲道理的,正如生活一般,总有未曾预告的意外发生。 它总会在始料未及的时刻迎来无法逆转的风暴,这风暴腾涌起无数的漩涡,连同惊天的雷声也滚滚地落在海面上,席卷过来。 当她想要再度把握航向,却发现,罗盘年久失修,全是锈迹。想要寻求同行水手的帮助,而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为什么会落到这样众叛亲离的下场呢? 席靓感到失落与空虚。年轻的时候累得半死半活也感到前方有希望,此刻她只收获空虚。 面对谢子晶的质问,她所凭借的那些坦荡和自信,忽然都变成阴沟里的老鼠,在见到光的一瞬间,四处逃窜,根本没有了面世的勇气。 沉默再沉默,她们俩好像一对相互爱慕却也有怨憎的连体婴一样,在无声的注视与逃避中,慢慢解体。分开的部分还流着彼此的血液,缝合之后就修复了痛苦,可伤口还留着。 那道伤口将永久地提醒她们彼此存在过的痕迹,也永久地告诉她们,分开的连体婴会变成两个独立的人。两个独立的人,是不可能重生为同一的个体的。 “子晶,对不起。” “对不起?席靓,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只是做了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会做的选择,而我也只是滋生了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会产生的误会,误以为——这个孤独的星球上,总会有那么一个灵魂,跟我恒久共振。” 她语调失落,失落到好像眼尾那两朵紫色的曼陀罗也要凋零,而一向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席靓,也变得卑微。旁观者清,白隆玛算是体味到其中滋味。 沉默之中,松了口气的孙悟空忽然插话。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能跟谁完全共振,任何关系,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原因下迅速崩断。就像很多路过你生命的朋友一样,他们离开,难道都有跟你打过招呼吗? 时间可以消耗,信任和爱可以消耗,共感共鸣可以消耗,所有念兹在兹的大事业一般的珍贵情感都可以消耗。一切都可以消耗,你难道不知道吗?”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她那么微弱的声音,被放大。 所有人都被这种微弱如针扎一样的话,刺到钝痛。 原来,生命中,那些关于他者的想象,都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为这种美丽的误会所沦陷,又为其所蒙骗,所以才会滋生出那些呶呶之言、汹汹之论。在无休的争论中,刺痛彼此。 说到底,只是可怜的灵魂发泄锥心之痛罢了。 谢子晶何尝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难道人没有为着已经发生的痛苦而痛苦的权利吗?她轰然就开始怒吼。 “那又如何?我走我想走的路,痛我所能体会的痛,关别人什么事!” 怒吼之余,手上也下了狠劲。孙悟空咳了两声,忽然呕出紫黑色的血液,湿漉而腥臭,滴落在谢子晶的手上。 “你果然,还是受伤了啊!我就说嘛,那个毒,根本解不了。与其那么痛苦地等死,不如我送你走得痛快一些?” 她抬手就要向孙悟空后背抡去一拳,奄奄一息的时刻,孙悟空竟然只想到那些被她强行拒绝的美食之约。她看向白隆玛,有些莫名的怅然。 席靓冲上前想要叫她束手就擒,可谢子晶只是大笑:“席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同伴都要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那他们这对配合默契、互相掩护的搭档,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笑着,拎着孙悟空就走近两步,落在白隆玛身前。 “白隆玛,我真想知道,如果她死了,像你这样浸泡在蜜糖罐中的纨绔子弟,会不会像我一样,为着失去的灵魂痛彻心扉呢?还是只是像席靓,纯当路过一个生命呢?哈哈哈哈哈!” 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孙悟空想要扑腾着挣扎,却只感受到身体内部无数的蛆虫游走,啮咬她的五脏六腑。席靓上前想要扑开谢子晶,人都没靠近,就被谢子晶踢到墙边,动弹不得。 白隆玛举着手中那柄短程狙击枪,咬着牙就开始颤抖。谢子晶并不比孙悟空高大多少,如今又拿着她作为盾牌,这一枪开下去,子弹或许能够留在谢子晶的身体中,可被子弹穿透的孙悟空也难逃一劫。 本来就时日无多,他要亲手送她上路吗? 白隆玛感到万分的痛苦。 “白隆玛,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谢子晶还在痴狂地笑着,白隆玛怒瞪着双眼,眼眶都开始发红。 学神……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呢? 他感到眼眶微热,手臂用力到颤抖,大脑都开始缺氧,心脏也似乎已经麻痹。 为什么?为什么我越是想要留住你,却越是留不住你呢? 他看向那张濒死的面孔。奄奄一息的孙悟空却对着他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的微笑,眼泪迷糊了眼眶,他努力去辨认她的口型,看到的,竟然是“开枪”。 开枪吗?你要死在我的手上吗? 他无声无息地与她交换着眼神,谁也不知道谁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可他感觉到,她在点头。 与其让你死无归宿,不如让我来承担一切恶果! 如果你的怨气足够强大,请务必化身成鬼魂来找我! 就算是复仇,我也希望能够见到你! 请你一定要来找我!一定要! “呃——”地一声,像是抓心挠肺一样,白隆玛痛苦地嘶叫,一颗子弹就从他手中发射出去。浑圆的子弹径直射向紧绑在一起的孙悟空和谢子晶。像是早就预设好轨迹一般,它斜穿过孙悟空的左腹,落在了谢子晶的体内,谢子晶感受到内里的剧痛,她猛地松开手,孙悟空就落在地上。 白隆玛飞奔过去,抢回孙悟空,想要看清楚这样已经被毒素涂抹得混乱不堪的脸,眼眶却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那些温热的泪珠好像滂沱大雨一样,从他的眼眶中飞奔而出,而他,除了哭,没有任何拯救她的办法。 谢子晶瘫倒在地,腹中那枚正在生根发芽的子弹搅散了她的五脏六腑。可她竟然已经不觉得疼痛,她看着缓缓爬过来的席靓,忽然发现,原来那些被拉开的距离,也可以慢慢缩进。 可是等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人生还真是残酷啊,那么多苦难要去经受,那么多道理要去参透。可是时间只有那么长,大家都只能管中窥豹,都只能凭着那一丁丁点的见识,铺垫余生。 这,或许就是同行者存在的意义吧? 身旁的白隆玛哽咽着,仿佛呼唤来整个雷因市的雨季,孙悟空静静躺在他的胸口,没有了动静。只有谢子晶看得见,她面目全非的身体上,右下颌还留有一块未被侵略的痕迹。她轻笑着,他们并肩作战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回涌,刚才这一枪是如何发生,她也看得分明。 也许,这样残酷冰冷的世界,还是有可以心心相印的灵魂呢? 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她拉住白隆玛。 白隆玛缓缓回头,听见她说:“我的心脏血,也许还能救她。” 只看见一抹惨白的微笑,她的胸口长出一朵熟悉的银白色的花,不断地吸食者她的血肉,她恢复成最丑陋的毒蝎模样。诡异的弯钩在半空中垂钓着,令人恐惧的毒液渐渐干涸。白隆玛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对着她的胸口就将那朵花连根拔起,从碎裂的胸腔中,取出一颗还未被花朵蚕食的心脏。 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手中握紧她的生命线。 学神!你等着! 我一定会救你! 一定! 一个月后,孙悟空在白家的私人医院中醒来。 雪白而阔亮的天花板令她感到陌生,她抽动着手想要坐起,浑身却使不上力气。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也将陪护在一旁的白隆玛给弄醒。 “学神!你醒啦!你终于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等等哈!我先去叫人给你看看!” 她一句话都没说,白隆玛已经找急忙慌地叫来了一群大夫。这些陌生的面孔说着许多陌生的词语,轮番上阵触碰她的身体,好久,才还给她一份宁静。 “你就算再饿,也不能吃得着急,咱这身体,得慢慢养。”白隆玛喂给她一口清粥,老妈子一样地劝说着。 “我以为我死了呢!怎么救回来的?” 身体里的噬咬与钻痛感消失殆尽,她只体会到彻底的酸麻,想来应该是太久没有活动的缘故。 “因为,找到了解药——谢子晶的心脏血,就是解药。” 当时得亏他及时将那颗心脏掏出,酒店和白家的私人医护连续接送,才在那紫色的斑纹占据全身之前,将她送上了手术台。先止血再解毒,然后是更换已经无法再行使用的内脏,接连几十个小时的手术下来,这条命才算保住了。 只是,大手术耗费精力,她之前还强行注射兴奋剂调动肌肉与神经,毒素蔓延得快,伤害得也就深,要全部养好起来,着实要费些功夫。能在短短一个月内苏醒过来,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孙悟空听他叙述着,第一次感受到,某种程度上,自己也算是个幸运儿。 “那医药费怎么算?” “……不用你出了,都在我的账头上。” “那折算成保护费呢?” “……”白隆玛有些懊恼,“你醒过来就想知道这些?” “嗯——席靓和谢子晶怎么样了?” “心脏都被我掏了出来,谢子晶当然当场死亡了。席靓嘛,忙着处理后续呢!姿穆合以后的路怎么走,估计可以期待一下。”他一边给她说明,一边帮她调整坐姿。“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嗯——你?”她轱辘着大眼睛,有些稚气的天真意趣。 白隆玛吃了一惊:“我?我有什么好好奇的?” “那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了。” “诶?说说说!我这个月啊!干了可多事儿了……” 54重获新生 古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孙悟空这场病比伤筋动骨严重太多,没个半把年养不回来。 白隆玛干脆在白家的私人医院里住下,每天就陪着她赏花看草,时不时拿着些虚拟道具充当练习工具,免得肌肉退化太快,回去之后两个人都成了废物,护士长每次来查看她伤口状况都感觉自己被一股杀气催促着。 “学神,你急什么!处长那边又没催!” “他不催我,我催我自己啊。” “你催你自己干嘛!病就是得好好养,没什么能速成的!” “那也不应该每天都待在这里吧!医药费我还不上的!” “……” 白隆玛黑脸。 一开始她还只是嚷嚷着要出去溜溜,能下床走动着之后找着机会就往外跑,好几次都是被安保在门口逮到。如果不是目前的伤情不允许她做出什么大动作,估计她能直接飞檐走壁逃出去。 安安心心地躺着,就那么难受? 白隆玛真想骂她一顿,到了见到她,见到那双可怜兮兮渴望自由的眼睛,又无可奈何被软化。 诶——白隆玛!你这个跟头可栽大了! 捱不住她的祈求,他跑去找灵异系借了人。那个李哪吒断了好多根肋骨都不肯出卖劳动力的苏频陀,最后在白隆玛注资千万的诱惑下,选择了妥协,将医疗能力者借给他。 白隆玛也没跟他客气,几乎把这人用到透支,最后送回去半架死尸,李哪吒都为他竖起大拇哥。于是,赶在今年年底之前,孙悟空成功出院,没把这坏运气拖到下一年。 转眼就到了冬日,孙悟空最为喜爱的季节——白茫茫一片的碎玉乱琼,所有痕迹都被覆盖住。走在旷野般的大地上,感觉世界都属于自己。 她好久没这样自由地透气,白隆玛也不做束缚,跟在她身后去踩她新新嵌下的雪脚印。小小的,他一脚踏上去就完全覆盖,心中觉得有些可惜,并排在她的脚印旁边,他落下自己的,宛若一个追随爱豆的痴汉。 她的欢快的呼吸也在冰冷空气中冻结成小小的水雾,飘渺如烟。这令他想起之前她在自己家中摊牌的那个晚上,他抱起她时那喷薄在胸口的吐息,蒙在心上成了一层看不清的雾,如今好像也被冷冽的冬风吹开了。 在这漫雪的天地间,他忽然发觉,原来即便是雪花飘散,浑身上下也都可以是暖的。 “吃东西吗?我好久没吃关东煮了!请你?” “好啊好啊!” 他的暖气源头就在前面行走着,踏破一方方无暇的雪地,等着他跟上。白隆玛扯嘴一笑,跟撒欢的土狗一样,跑得飞快。 十二月中,机械办事处已经没有了什么特别执行的任务。 白隆玛想着,大概是妖魔鬼怪都得忙着过年,没空出来折腾别人了。孙悟空直接白了他一眼:“你以为都是你啊!” 哪有妖魔鬼怪犯上作乱还挑个时间点的! 人类与妖魔的怨恨由来已久,双方互不看待。得亏是人类智力与科技发展得更加迅速,足以抵抗着那些未名的自然力量,不然,现在谁主宰谁,谁操控谁,怕是真的不好说! 所以,越是这种平静,就越需要警惕! 不过经历一次濒死之难,孙悟空算是明白了何为人生苦短。她将此重觉悟告诉白隆玛时,白隆玛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要带她及时行乐,谁知道这人说的人生苦短,指的是时间飞逝,需要好好珍惜。刚好此段时间内的格斗与枪械都有所荒废,于是整颗心都扑在了重新锻体的事业上,把之前的许多约定全数推开。 唯一接受的是,陪他吃饭。 正因为有这一条作为缓冲,白隆玛才少了许多怨言。 过了两日,雷因市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孙悟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好像执行了很多次斩杀的任务后,上天主动降水来洗去那些血腥的瞬间,整片大陆落入白茫茫的一片,似乎之前的故事从未发生。 道路交通出现了阻塞,办事处也不要求每天去打卡了。只是随叫随到的原则基本不变,一周之内,孙悟空只在莲花洞抓到一只动不动就想附体在别人身上的处女鬼。 “你强上了那么多人还不满意?”白隆玛痞里痞气。 那只处女鬼窝在李哪吒的手里,有些委屈:“你们试试看刚出门就被车给撞死,性生活都没有过的人生多么空虚!你们怎么会知道啊!” 性这玩意儿到底有多么爽快,孙悟空怕是这辈子都弄不清楚了。只是这小姑娘二十出头就遇此意外,着实有些可怜。做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有人被强上,自然也就有人强上。两方都是报案人,他们虽然也知道都不是对方的过错,可心里总是迈不过这个坎。 尤其是这处女鬼极其会挑选附身对象,清一色的大胸美女勾搭上健壮帅哥。然而男人健壮归健壮,那玩意儿好不好使真不能从表面上判断出来,她每次都是试了之后才发现,这东西不顶脸管用。 前戏做得再充分,一根牙签插进去,逼里还是屁感觉都没有。燃烧的欲望被湿透的下半身浇灭,然后水流停息,恢复干涸。 “但凡找个器大活好的让我试试看,我也不会在这逼世界待这么久了!” 话是这么说,可附身的鬼魂不能感受到宿主的痛苦,自然也就无法感受到其中的快感。孙悟空想劝劝她放弃这个想法,在最后还是劝自己:那裤裆子里的事,别瞎插手! 更何况,这处女鬼还趁着自己感冒虚弱,直接附身上来勾引白隆玛呢!她每每回想起自己迷离着眼睛挑逗这情场老手的画面,都觉得画风太奇怪! “白隆玛,她刚刚附我身上,没对你做什么吧?不对,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没有!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被附身的宿主往往不记得其中过程,也就是她,精神抵抗力强,还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在巨大的床上,她手指轻点着就撩去他衣裳的边角,然后从衬衫的下摆轻轻点入,嘴巴把跟着手指的节奏去咬开他的扣子,没记错的话,白隆玛整个人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整张脸通红,跟比煮沸的猩猩屁股更甚。 她想不明白,又问他:“你不是这段时间有所精进吗?可是你为什么反抗呢?连跑都不跑呢?被下药了?” “……” 这要怎么解释啊?没被下药可是腿也动不了了啊! 你把我压在床上我脑袋就宕机了啊! 你怎么平常机敏聪明,到了我俩的事情上就迷迷糊糊地跟个小傻子似的! 白隆玛欲哭无泪,清了清嗓子就回:“怕伤着你!” 李哪吒大笑出声:“你不如说你怕没跑成被她伤着了!就你这身手,姐姐就算是被夺舍了,也不至于能败给你吧!” “……我俩的事,你插什么嘴!” 他俩见面就爱吵吵,那只名叫郁菟的如饥似渴处女鬼也加入战场,她只好选择闭麦。回家之后,她特意问过沙梧婧。 “你们这些遗留人间的鬼魂,到底都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这么记恨这个世界?” 沙梧婧背手游荡,给自己换上一身老学究的衣裳,若有所思道。 “这不好说。比如说我,我是因为无效加班和上司压榨有所怨念,之前的宏海迩就是因为父母生育他又将他卖了换钱有所怨念。我还认识好多心里有恨的,恨人家诈骗了老婆本儿的,恨考试填错了一个选项就没考上的,恨没谈过恋爱没做过爱的,还有恨父母偏心的,恨老公找情人的,连恨前阵子踩了个坑摔掉一颗牙又种不起的都有。” “恨得这么五花八门?” “本来生活也就是这些五花八门的糟心事儿堆积成的,大家压力的来源不同罢了。你呢,你恨什么?”她撇着笑,捏着虚假的镜腿凝视着她。 孙悟空努嘴,仔细回想,得出的答案是“无”。 没有什么特别仇恨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热爱的。 她想,感情充沛的人会有许多爱恨情仇,容易滋生出怨怼与遗憾,才会在死后留有诸多难解之谜,幻化成鬼魂。而如她这样情绪稳定得只追求着实现自我目标的人,即便是有了暗黑情绪,也决计不会积攒到影响人生的地步。 以她的性格,就算是闷声,大概也会直接跟这个操蛋的世界干架。 只有在这种时刻,她会庆幸自己是个面冷心更冷的小魔王。 可是再冷的冰块也会融化,就像窗外的雪一层层堆积,也一层层化开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感到心里那座冰封多年的雪山也有了迎春的迹象。 是什么呢?说不清楚。答案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找,她相信自己总能找到。 雷因市中心雷音塔第81楼,一个瘦小的人影破开柱形的培养皿走出,粘稠的荧绿色营养液湿嗒嗒地坠落在地上,它脚步滞缓而沉重,打量起这周围的环境时却带着幼童的天真。 屋内的其他仪器鸦雀无声,仅有此座产生了异常。 一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伸手摆出邀请的姿势,它不明所以地张开着五指搭上。泔水一样黏腻的液体就附着在男人的手上,可他似乎并不介意,嘴角反而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衔着笑,他凝视着这间偌大的实验室,那些本来安好的培养皿不知怎么地,也开始晃动起来。本应该及时反馈的报警系统似乎陷入故障,剧烈的玻璃震碎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短短的几分钟内,那些圆柱体中被豢养的各类人物苏醒过来,纷纷朝着他走去。 满地的碎玻璃闪着狡黠的银光,他牵起身旁的手,向外走去。 它们的胸前标上了诸多编号,每一个都拥有着对应的姓名,而他手上这个,A062,他给它取名叫做柳儿。 他望着柳儿的那双懵懂的眼,将所有的情绪寄托其中,向它灌输着自己的观念。 “柳儿,记着。循序渐进也好,不择手段也好,你要取代的人,叫做孙悟空。” 55隐形风暴 灵异侦查室主设在联合大学内部,按照人员从属来说,李哪吒算是校内员工。算算时间,明年六月他该毕业,考虑着该上哪里去谋一份生活。可联合大学的人都知道,进了灵异系,就没有找不着工作的。更别说是他这样的天纵英才,留在系里接受主任的直接指导,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存在任何意外的可能。 正如此刻,学籍在册的他已经自由出入着灵异系下的诸多组织机构,包括审判部门的后续事务,他也有所参与。 超度那只叫做郁菟的处女鬼,就是他本周轮岗的任务之一。 灵异侦查处秉着人文主义关怀的精神,将为她完成最后一项愿望。一个因为没做过爱的鬼魂能有什么愿望?当然是在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体验一次关乎性爱的快感。 这一要求很快就被侦查处驳回。 “换个愿望吧,唯一的机会,你需要珍惜。”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能比得过这个来得重要?小弟弟,你应该也还是个雏吧?可惜了,不然咱们说不定也能来一段!” “……你没有要求就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费口舌。” 他转身就要离开审讯室,郁菟被关锁在一间幽闭的房间内,埋着头,久久没有回音。他静静凝望着,按理说,这点罪行侦查处不会轻易要求超度。肉体上的清白能有多大的损失,更何况,牵扯其中的受害者们多少也有些你情我愿的因素,量刑根本就达不到超度的程度。 重刑犯关押后洗涤灵魂加以重用,轻刑犯却直接下令超度绞杀?他想不明白。推开门,半只脚迈出审讯室,身后听见她的轻声回应。 “能把上次挣脱我附体的那个女人叫来吗?我想跟她说说话。” “这是你的遗愿?”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李哪吒点了点头,哐啷一声带上门。 这个要求办起来并不麻烦,郁菟那边声称在人间没有了别的朋友,就想跟把自己送进死路的人讨要个说法,可侦查处没批准。李哪吒将这个坏消息带给郁菟,她似乎已经有所预料,并未表现出多少的伤心。 “你要跟她说什么?我可以给你带话。” “你带不了的,你们自求多福吧。” 她嘲讽地笑笑,放宽心准备迎接真正的死亡。任凭李哪吒再怎么询问,她都不肯再多说半句话了。两日后,他负责去执行超度,郁菟生无可恋,在整个过程中,脸上痛苦清晰可见,却未曾表露出丝毫的畏惧情绪。 弥留之际,李哪吒听见她隐隐约约飘出一句话,还想再问问,那攒动的火舌就将这个脆弱的灵魂完全吞噬,灰飞烟灭。这间牢房周围的结界也感应到那怨念的消失,光彩渐渐黯淡下去,直至混杂在日常的光线之中,肉眼很难察觉。 从此,这人世间怕是再没有她的一丁点痕迹了。 李哪吒感到心口压了块大石头,那石头底下似乎写着什么样难以解读的经文,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去翻滚,怎么努力去辨认,最后只能拼凑出郁菟死前说出的那句话。 他思索无果,沉闷之际,给孙悟空发了一条消息。 这头,孙悟空现在可没空搭理他。 两天之内,与机械办事处有联络关系的妖怪无端消失了大半。唐森如今扑在某桩重要的政治纠纷中,关音只好派他们先来研究下到底怎么回事。 孙悟空念着旧情给朱刚烈做了预警,然后才一一拜访那些暂时无恙的线人们。他们负责的,主要也就仨:毛嫪书、西浏和黄石。 帮机械办事处做线人没什么太大的好处,唯一一点就是能够凭借消息的重要性,换取相对的财富。对于这些食不果腹的妖怪而言,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因着毛嫪书蜗居在地下城,他们选择先去老城区拜访西浏和黄石。 西浏个子小,贼眉鼠眼的,但是脑子聪明。前些年在复印店做些零工的时候,曾经偷摸学来了些技术,到了个小型公司里混了口IT饭吃。本来这么糊弄着下去,存点小钱,这辈子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好歹不至于饿死。 可天不遂人愿,他帮着领导交接文件时,迎面撞上来一辆大卡车。躲是躲了,腿也没了,在医院里头哭嚎了好久也没人管管他这断腿,错过了最佳修复时间,最后也就只能给锯了。 空荡荡的裤腿里是整齐的切面,皮肉愈合之后更看得难受。 小人物嘛,最是有些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决心,命运的打击没让他沉沦。 公司变着花样地把他开除之后,他自个儿摸着办法搞来一台报废的机器,在家里弄起来网络信息交易的活儿,只要不涉及最重要的隐私,警方那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如今算得上半个编制内吧。 白隆玛环顾这拢共三十来个平方的小房子——拥挤,却也整洁,完全不像想象中残障人士的生活状态。他挪开一份文件,落座,喝了口凉白开。 “你本事这么大,大可以去别的地方谋一份工作,没必要窝在这里头听警方调遣吧。” 西浏拄着拐,冲他若有所思地笑:“你家财万贯不也硬着头皮往体制里钻吗?” “……” “我呢,现在这状态挺好的。有的人活着是想活得风风光光,我刚开始也那么想,可是后来想明白了。这世道黑暗,上位者党同伐异,下位者民不聊生。我本身能够争取的资源就少,能这么平平安安地活着,已经挺不错了。”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样?活着都是受苦,轻松一点算是稍微放过自己。” 他擦亮自己的屏幕,处理着刚刚报送进来的一条消息,秉着回避原则,孙悟空和白隆玛等了二十多分钟才重新进去。 “你最近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或者遇上了什么奇怪的事?” “我这么个小人物,要我的命有什么用?” “谁还不是小人物?不也都是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反驳不了。但是您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算是半废了,吃喝拉撒全在这屋里头解决,东西都是网上买,基本不出门。最近见到的活人就你们俩,你说我能遇见什么奇怪的人还是事?”他扭了扭脖子,缓解久坐的痛苦。随即向后靠着就伸懒腰。 孙悟空看着他,直觉他没撒谎,这间屋子里实在是没有过其他人行动的痕迹。她束手无策,只能跟他交换联络方式,算是保底一个安全钥匙,要真出了事,他好歹也能找到求救的方向。 西浏点点头,没留他们。因为腿脚不便,甚至都没送到门口,说了声再见就没再管两人死活。他们转了几条街道,很快就拐到黄石家门口。 敲开门,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打着哈欠看向他们。 “杨警官那边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好交代的。” 哐啷一声,门就关上。白隆玛又大力敲了好几次,都没能等来人家的会见,只能放弃。 合作关系并不意味着平等,相反,和妖怪的合作,他们有时反而更加被动。人类是沽名钓誉的动物,既要掌握权力,又要在叙事中占据最伟光正的形象。于是与人家合作的过程中,不可逼迫、不可强求乃是基本原则。 他们虽然是在录在册的线人,平常由警方那边负责清点与管理,关键时刻办事处才会召来使用。因而也有着许多的不可确定性,不愿配合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刚刚开门的间隙,孙悟空已经瞥见到内里的几寸天地。他的生存环境显然还比不上利用程度更高的西浏,这样拒绝他们,大概就是摆明了态度想要发个脾气吧! 她给不出承诺,也就不好纠缠,索性让白隆玛带着去毛嫪书那儿。 白隆玛求之不得。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毛嫪书居住的地方他可从来都没有去过,那就是地下城。 雷因市的环境管理严格,冬雪下得又大又漫长,政府足足调动了72台机器才完成了城市最基本的除雪工作。可天气湿冷,地面打滑,白隆玛即便是换上了新的轮胎,也没敢依着往常的性子招摇过市。 他们从老城区出发,往城市的边界走去。涤涌区的入口就掩映在一座垃圾处理厂的后面。 走过三两道检验的关卡,本区的管理者才给他们开了通行证。 地下城内拥堵靡乱,这豪华轿车必然是不可能开进去。白隆玛只好将其停放在管理层的专属区域内,刚刚提出来的新车要是在这地方给砸了,那会比他飙速跑废一辆更让人心痛! 他一步三回首,对爱车祈福保佑,临了这扇结界的大门渐渐开启,孙悟空转过头看他。 “准备好了吗?” “什么?” “进入新世界!” 她撇嘴笑着,摆摆头,带着白隆玛就迈入了这大门。 56色情按摩 涤涌区地下城,地下城分区系统中最为稳定安逸的一个。 刚刚迈入结界,白隆玛就感到眼前一阵乌黑,孙悟空凭借着以往的经验适应过来。 幽暗的壁灯明灭闪烁,熟悉的腐烂潮湿味顺着地底人群的流向就飘散过来,脚底爬过许多未名的生物体,是虫蛇还是妖怪,白隆玛已经无法分辨。 眼前是幽幽绕绕的隧道一般的过道,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沾染着浓厚的不知名的气味,好像泔水发酵成霉菌一样,酸得腥臭。 两张生面孔很快引来了周围的注视。地下城虽然鱼龙混杂,出入不定,可但凡同一个分区之内,多少也有些旧相识。像他们这样身着干净还招摇四望的人,绝对还是少数。 一个蛇首牛身的怪物吐着信子就要去舔舐白隆玛身上的气味,被孙悟空一个眼神回档过去。 “抱歉,现在不方便。” 她明明微笑着,却叫人不寒而栗。地下城的生存不比地上,弯弯绕绕说那么多体面话只是徒增烦恼,拒绝邀请的最好方式就是表现得冷漠、不近人情。 那蛇一般锐利的目光还盯着他,浑亮的金瞳中仿佛有一支向他飞逝而来的箭簇,白隆玛惊慌地咽了口水,又贴得离孙悟空更近一些。 “谢谢学神!” “别到处看,在这儿我可护不住你!” 孙悟空好言相告,领着他按照系统中所呈报的居住点走去。 这里的房间统统并列在走道两侧,很像监狱的单独隔离间。脚底不知是泥泞还是混着泥泞的油污,滑的同时还带着些说不清的粘稠,白隆玛往下瞥了一眼,看不清,又更好奇地低下头去。在他辨认出这种异样感来自何物时,当即就蹲在墙角呕吐出来。 孙悟空单手帮他顺气,有些无奈的宠溺:“我都说了让你别到处看了。” 这里又潮又闷,壁灯的灯泡上满满的污渍,死掉的飞蛾挂在灯丝上,已经被来来往往的穴道风给吹干,只剩下一副干枯的身躯。可既然是地下城,又怎么会只有这样朴素的自然死亡发生?打架斗殴甚至于杀人放火都是常有的事情。孙悟空曾经告诉白隆玛自己的经历,可他还是没想过,竟然真的会走在路上就踩到一块渐渐融成血水的尸块。 断裂的手掌开始白骨化,指节仅由腐肉相连着,上头还有滋生了许多蠕动的白蛆,往那骨肉的最深处爬去。这样恶心的物种他前不久才在孙悟空的身上见到过,这回重逢,真是一点都不感到任何的喜悦! 满肚子的酸水吐了个干净,早晨特意请家里阿姨给做的炖卤肉全给浪费了,孙悟空心骂:败家的胆小鬼! 两人沿着穴道向里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停下。地面工厂的发动机轰鸣传到地下,连带房间也有所震动。孙悟空翻转挂在门面上的镜子,盖住,推门而入,还没见到人,尖而细软的声音就从一片暗色中飘了过来。 “哟!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一下来了两位?”毛嫪书搂着下滑的吊带走过来,袅袅婷婷,纤细的腰肢随着光线抖动,白隆玛看得迷糊,等到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妖怪竟然是个大美女啊!她抽着一支烟,上下打量两人,勾起的唇角藏着许多魅惑:“两人一块儿来,要分头做还是一块儿?” 孙悟空犹豫一会儿,指了指白隆玛:“我不用,给他弄吧。” “好嘞!”她扯着薄纱的披肩走到小床边,拍拍床板,冲白隆玛道:“来吧!” 白隆玛不明所以,按着孙悟空的指示往前走,被她一把按在床板上,随后便是毛嫪书整个人坐在他的后背,慢悠悠地开始揉捏肩颈。以往也做过不少按摩,都是在敞亮辉煌的包间,从没这样别去被人硬上弓,白隆玛有些紧张,毛嫪书笑着拍拍他后背:“怕什么呀!小警官,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隆玛咽咽口水:按摩就按摩,怎么还搞这么色情啊! 她身上有股劣质的香水味,在这恶臭的环境里更显怪异,整个人趴在他后背时,白隆玛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浑身抖了起来,连忙把她推开坐起,躲到孙悟空身后。 毛嫪书夹住肩带:“小警官还挺纯情,白送的豆腐都不吃!不过,上了我的床,钱可少不了,小警官不要赖账哦!”她笑着点了烟,烟圈在丁点的光线中升腾,声音也变得潮湿黏糊。 白隆玛赶紧翻找起钱包,拿出两张现金,扔在桌上:“你拿走,别折腾我。”都是最大面值,毛嫪书看得愣了眼:现在警官工资这么高的?她边笑边嗅纸币的香味,眼睛都冒出星星来,孙悟空不跟她闹,既然毛嫪书看出来他们不是来找乐子的,就没必要兜圈子,把情况简单问了一遍,毛嫪书仔细思考,得不出什么答案。 这两日怪事倒是有一些,她如实相告。 “地下城人员流动是常事,但是有些驻扎很久的老怪也无缘无故失踪了,前阵子想找人给我修修这张床都找不着。”毛嫪书有个老相好,专做机械工,老床用了多年,全靠那人才挺到现在,上周去老地方找他,结果联络了半天连个人都找不着。 “前天看见他回来了,我给他打招呼,鸟都不鸟我,穿了身新衣服,看着不便宜,估计是上哪儿发财去,忘了我们这些鼠窝朋友了。” 她抱怨着,不掩烦闷,点燃的香烟晕出光圈,孙悟空提议去见见那人。找了两圈,在赌场外看见他,毛嫪书上前搂住:“庆大哥,两个小警官想问你点事儿。” 那个被叫做庆大哥的人回过头来,一脸冷静:“什么事?” “想问问你前阵子是……” 白隆玛话没说完,被孙悟空截断:“就想知道你最近发现地下城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 “那你最近有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有。” “……” “问完了吗?没事我就走了。” 毛嫪书想拉着他多说两句,那个庆大哥却走得飞快,转眼消失在这片潮湿的黑暗中。白隆玛百思不得其解,孙悟空不着急,让毛嫪书再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两位警官第一回来,看这地方吵吵闹闹的,其实夜里可安静。一是有专人管理,二是大家伙儿做工累着,夜里也不好折腾了。不过最近几天有些奇怪,总能听见些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响?” “吵架啊,打斗啊,都有。以前其实也有,但明明两年前改革后没见着这么乱了,最近又开始了。” 两年前地下城爆发乱战,夜里两拨势力趁机勾结闯城夺权,杀到地上地下交界处,巡视员及时发现上报,组织了一次大规模伤亡。为避免此类情况再次发生,当局很快发布《地下城夜间规划准则(第六版)》补充条例,要求增加看守人员,增设地下城区分级宵禁制度,保证夜里的治安安全。 白隆玛对这段故事仅有耳闻,却不知当时暴乱的正是孙悟空所居住的绥连区,她因为不肯参与夺权被众妖怪群殴,若非救援及时,现在估计已经废了。毛嫪书无意间提起,她不由得耸耸肩,确认四肢灵活,人还完好。 从庆大哥居所到毛嫪书的房间路程不短,白隆玛环顾四周,地下城虽老旧破败,设施也算齐全。刚刚走过两圈,他倒是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地上传得那么邪乎,赌场酒吧游戏厅,一样不少,环境虽差,但也可以苦中作乐。 毛嫪书冲他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不苦中作乐难道去死吗?” 她摇摇晃晃回去,临到开门才可惜刚刚没把庆大哥拉过来修修她的床,下一个客人又得抱怨她不肯换新了。临别前,孙悟空管她要走庆大哥忘拿的扳手和汗巾,想跟系统信息比对,发现污染太严重,没法确认身份信息。 毛嫪书啧啧嘴:“你们不能告诉我这回又是什么事儿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白隆玛记仇:“警官办事,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叫你一声警官,还真把自己当警官啦!你个小探员!” “你怎么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啊,办事处的白小少爷!” 她表情越是戏谑,白隆玛越是生气。孙悟空说过,地下城看似杂乱无章,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像毛嫪书这样八面玲珑的,自然有获得信息的渠道,不然也不可能成为暗地的眼线。只是他搞不明白,他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窝窝头,她上哪儿知道的!好奇死了! 开车到交界处,柔和的日光洒落下来,刚刚的暗色被全数洗净,白隆玛不由得眯了眯眼,仅仅一线之隔,已是天壤之别,怪不得地下城的人都说地上就是天堂。他看向孙悟空,那双小手上满满的泥污机油,叹叹气。 “学神,她态度又不好,干嘛帮她修东西啊!” “力所能及,帮个小忙。” 孙悟空本就是机械系毕业,各类机械修复乃是一年级必修课程,种种原理她记得滚瓜烂熟,帮毛嫪书把屋子里的一应物件都上手一遍,恢复原始功能,并不麻烦。那间幽暗的屋子很快又折射出暧昧的灯光,总算有些风月场所的意味。 他给她递了条毛巾,看着就很贵,孙悟空没敢要,他便强势地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孙悟空的手粗糙得美丽,又长又细,骨节分明,因长期锻炼,肌肤上的青筋也变得非常紧实有力。 白隆玛可惜毛嫪书不领情,害这双手沾了那么多腥臭东西,非得给她擦干净不可。可孙悟空出身就是地下城,根本不在乎这点泥污,瞧着更好笑。 “你着急什么?又没脏你的手!” “咱俩是搭档,一体同心。” 一体同心是这么用的?那卡里的钱能不能一体同心?她暗自想着,不把这么暧昧的刷说出口。白隆玛以为她被说服了,得意地东看看西看看,确认干净后还喷喷香水,总算遮盖了厚重的污油味。 像个商场里的手模摆设,孙悟空不适应,不合时宜地来了句:“到时候还得脏。” 白隆玛无所谓:“那到时候我再给你擦!” 57以假乱真 两人回了地上又勤勤恳恳调查,仍无收获。孙悟空捏着那点证物反复琢磨,白隆玛劝她别多想,人转换性情是分分钟的事儿,说不定就是那个毛嫪书把人家庆大哥给弄烦了,他才不爱搭理。孙悟空心中不认同,却平静道:“这方面,你还挺有经验。” 白隆玛挠挠脑袋,战战兢兢请她吃饭去。 日子安生几日,原先失踪的线人们纷纷回归岗位,孙悟空和白隆玛轮流盘问,都道是个人原因,要么潇洒忘事,要么心情郁结不想上工。事由各有合理处,孙悟空都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十二月二十日,大塘广场却突然发生恶性斗殴砍杀事件。 杨简那边收到消息紧急出动,到场不过两秒,马上发出请求,要求办事处协理。孙悟空和白隆玛赶到才发现,这事儿有些超出预料了。 满地的血污渗透到地砖缝隙,稀稀拉拉的四肢内脏挂在路灯横枝,死伤数百。救护车负担有限,轻伤者被暂时搁置,辱骂声不断,白隆玛听得打了个寒战,四处看看,竟然发现一个可疑人物。 孙悟空正在确认牵涉其中的线人名单,他不敢去打扰,小步跟随着,到了街头拐角,那人好像发现他的踪迹,拔腿就跑。这些日子跟着学神也进步不少,白隆玛至少把重要街区的地图都背下来了,他压低重心死追,绕了七八条巷子,终于把那人堵在死胡同里。 “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你躲着我干什么?” “你追我我不跑?” “你不跑我追你?” 白隆玛表情戏谑,可疑男子切声咳了口痰,不与他弯弯绕绕。既然死胡同爬不出去,干脆打一场得了。他上前就是一记飞踢,白隆玛别的不擅长,挨打是真的锻炼出来了。一个受伤的妖怪打击力度,怎么可能强得过孙悟空? 他躲躲闪闪,瞄准时机扳住那条腿,两手一拉,直接给他翻过身来。 “啊——”的一声响,有人循着尖叫摸索过来。眼前的景象实在是意料之外,男人跌倒在地,意欲改变姿势,白隆玛抄起一片碎玻璃就扎进他的伤口中,刚刚好不容易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撕裂开来,男人被白隆玛死死按压住,跪倒挣扎! 孙悟空额头沁着汗,小步走过来,白隆玛颇为得意地叫了声“学神”,挑挑眉毛,又冲着脚下的人踢了两脚:“你还动呢,我把你手废了,信不信?” 他有样学样,等着孙悟空夸,谁想这人看都不看,叫他把人交给杨简。白隆玛委屈地哦了一声,给那人上手铐时,忍不住又给了一脚,发泄怨气。 审讯室外,杨简将资料调给孙悟空,这个忽然逃跑的男人名为庆矛施,是太清企业下的员工。他下颌的疤太过明显,孙悟空一眼就将他与毛嫪书的那位“庆大哥”对应起来。杨简前后盘问,想要知道他为何出现在现场又为何逃跑,此人只回一句话:“凑巧。” 凑巧失踪几天后和线人们一同复联,凑巧一起牵涉到砍杀,凑巧又受伤还守口如瓶?真当别人是傻子了?孙悟空撇撇嘴角,杨简审问不出什么结果,不能一直扣着,决定先放人。 到警察局楼下,涂棣正检查一辆报废车辆,孙悟空提议找庆矛施过来看看,听闻太清的临时修理工都技术水平一流,涂棣拍板叫好。孙悟空提供了工具,果然,庆矛施三两分钟就调试好发动机,拍拍屁股要走,涂棣接了孙悟空的眼色,送他回去。 白隆玛看着学神这反常举动,渐渐摸到了她的脾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看出来了?”孙悟空笑得明媚,又看向涂棣驶去的方向,“我猜,他不是庆矛施。” “不是庆矛施?那是谁?”明明跟资料照片长得一样啊,白隆玛等她解释。孙悟空抛接起手里的工具,轻声道:“毛嫪书说过,庆矛施上上周刚转正,把这东西看得跟宝贝似的,可丢了那么久都没找她要,很奇怪。” “这有什么,扳手又不贵。” “贵是不贵,但是专物专用。太清企业为了方便后续追踪工效,配备给工具包都有编号,如果丢失,则要记录在册重新申请,申请递交程序也很复杂,所以太清职工把这东西看得很重要。庆矛施要靠这东西吃饭,不可能不找,我刚刚都把东西递到他眼前了,他都没人出来。” “那杨简把他给放了……” “放长线,钓大鱼。涂棣不是跟着吗?” “你什么时候给涂棣交代的?” “这还用交代?” 她把所有事情都料想到,此刻云淡风轻,白隆玛心里不是滋味。刚刚他擒获庆矛施洋洋得意,现在连她的用意都看不出来……想到这里,隐形的尾巴就垂落下去了:“我要学的还有好多,你得多教教我!” 突然积极?孙悟空眨眨眼,白隆玛语重心长道:“我也是办事处的员工,咱俩是搭档,总不能一直让你帮我善后。” “交保护费不就是为了……让我善后?”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最开始是保命要紧,现在是想多帮帮你。他哽着一口气,怎么也说不出这心里话,整个人忽然犟住了。孙悟空看着那双闪亮亮的眼睛,思及他捉住庆矛施时眼里的期盼,不自然地咳了咳:“不管怎么样,今天你眼力很快,动作也跟上了,有进步。” 只一句,白隆玛兴奋地抬头:“学神夸我?是在夸我?”见孙悟空愣愣点头,扁着的嘴角迅速拉开,阴霾一扫而空:“学神,你多指导指导我,我下次进步更大!”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进步了。当天晚上,涂棣就负伤回了警局,向杨简报告是,庆矛施发现他跟踪后急于摆脱,途中发生争执,两人皆受伤。但他能力有限,无法追踪到他的现有位置。 白隆玛听闻,骂他不争气:“连个庆矛施都打不过,不如来上上我们的学神补习班!”说完就后悔了,他可不想打破单独授课的绝对小班制。 孙悟空琢磨着回去盘问下那群装模作样的线人,真想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突然转性。只是天色正晚,提审多人要求关音审批。这世道的麻烦之处就在于,上级找下级加班要求随叫随到,下级找上级审核上级就磨磨唧唧。等了好久,没等到关音回复,两人打道回府去休息。 第二日,白隆玛照例来接孙悟空。到了办事处审讯间,一个接一个的线人被拉进来查问,昨天为什么参与斗殴,好几个都说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两眼间的迷糊真不像是装的,白隆玛想问问孙悟空的意见,孙悟空更陷入谜团。 这半年的工作不是白做,她几乎可以从小习惯中认定,当前提审出来的几个线人,有一半都是假的。和昨天的庆矛施一样,披了一样的皮,内里却根本不是那个人。她越想越不对劲,杨简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庆矛施找着了。 太清第九修理厂,东区改造间内,一具七零八落的尸体陈列在操作带上,双眼鼓出,身上坑坑洼洼的烧伤,没人知道庆矛施怎么死在此处。杨简申请了基因核验,与庆矛施本人的数据相符合。他惋惜少了条线索,孙悟空却忽然开口道:“是不是他本人,也不好说。” 现代技术里的基因核验早已不具备权威性了。首先是妖怪信息并未全部登记在册,其次是细胞与基因改造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改造资格申请麻烦且费用高昂,但并非不存在身份造假的可能。她将昨日的推断告诉杨简,杨简更陷入迷局。 一个普通的职工为什么要身份造假? 身份造假跟最近频发的恶性事件是不是有关系? 不论他是真的庆矛施还是假的,另外一个究竟又在哪里? 层层的疑问等着揭开,孙悟空则是更想知道: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假冒?这群人不可能没有人组织,但是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伫立在传送带前,她细细观察那具尸体,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关音发布的任务是联系上所有的线人,调查失踪原因。按理说任务已经完成,可为什么她会被频频拉入到毫无瓜葛的斗殴与杀人案件中呢? 心口一块巨石压着,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思来想去,应当从事件源头——两年前的地下城暴动查起。她想找老朱帮忙,可线人们都有所转变,如果庆矛施可以是假的,那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是? 她和白隆玛与朱刚烈有信息交易,昨日的庆矛施又与他们有渊源,会不会借着朱刚烈的身份靠近,谋取些别的什么?她思虑太多,越想越深入,发觉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援军。唯一可靠的,似乎仅有这个一看就是没被假冒的白隆玛了。 白隆玛迅速对上她的目光,“嗯?”了一声,挑起的眉毛有些活泼,像是等着她发号施令。孙悟空放松地笑笑,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白隆玛这种狗尾巴性格,真要换个有心思取代他的人,还挺难装得像。 她漫步走到他身边,白隆玛背着手,顺势低头,附耳过去,像往常一样,听从她调遣。孙悟空放心地说:“明天我们去找一趟毛嫪书。”想了想,担忧自己也被人冒充,提出一个暗号,白隆玛不以为意:“放心,学神!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是真是假!” <58>巡查探访 人人自危,唯有朱刚烈怡然自得。 次日,白隆玛载着孙悟空抵达目的地,孙悟空落脚便是一叹:“不说去广式餐厅找老朱吗?怎么来这里……” 孙悟空指着面前的牌匾——“泰姻”的名号边上赫赫写着“谈玄说妙 否极泰来”几个大字,她眨眨眼,白隆玛无奈地摊开手:“我也不清楚,老朱说他在这儿。” 去了消息,没多久就来了个小孩儿引导他们俩入内。白隆玛仔细看着,这布局真是七零八落中还有些严谨:各方横梁交错着,中央养一颗老玉桂,满目书册顺墙面拔地而起,东西是两尊慈悲佛像,南北通透,楼梯向上旋绕建筑,构成一个视觉错感的太极图像。 如今的植物稀有,此处一楼的过道卫生间口还摆放了两盆虎皮兰。风水上讲,卫浴处乃阴潮之地,摆放植物容易水烂了根,怕的是泄财。不过嘛,有出必然也有进,阴阳生克就是这个理,所以总有应付之法。 许多企业或商场就会在门口摆上吊兰或薄荷,好养活,也去臭留香。不过万万上选其实是虎皮兰,绿底金边,形容似剑,养花的都说能开辟财路,克了这厕所的阴损。然而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占据了这样多的地方,那生存空间可想而知得多小了。两人随着那小孩儿一步步往上,才见着这失踪好久的老朱。 白隆玛张口要问他又神秘兮兮地搞什么鬼,就被正襟危坐的老朱本人嘘声叫停:“大师算卦呢!别打扰!”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窜天的老树阴影下,几台巨大的仪器,“哔哔——哔哔——”地响起程序运行的声音,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半盘着腿,靠坐在老爷椅上,一晃一晃,一边手里盘着两枚核桃,另一边手指煞有介事地掐着,嘴里还哼着什么小调儿。 白隆玛仔细听了听,直觉这人真他妈不靠谱,谁算命唱甜蜜蜜啊! “老朱,你别是给人唬了吧!这几天就躲在这里跟人学八百年前的老歌?”他对着老朱低语,成功收获朱刚烈的白眼:“小白龙,你能不能先闭嘴?算一卦不便宜,你给我报销?” “你被坑了你还不知道?”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两人气声争执,空气中,核桃转动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那个中年男子睁开了眼,啧啧一声,老朱凑上前去:“大师!怎么样!” 他的眼神殷切,男人转动眼球,神神叨叨地说了句:“上头说,德行不够,还差点缘分。”老朱有些失望,早年祸害做多,现在才落得个人见人烦的形象,男人看他有诚意,又告诉他,“积德有方,你且准备点玉石金银,我过两日给你行个驱魔法,扫扫姻缘路。” “……”老朱叹气,这一卦掏了不少钱,他早就口袋空空,撑着腰来回走,只想知道:“大师,赊账行吗?” “上车补票” 他有些失落,看见白隆玛又燃起新的希望:“大师,那代付怎么样?”他把白隆玛拉到跟前,激动地告诉这位大师有人有钱。大师细细地端详,白隆玛被盯得浑身发毛。大师笑开了怀:“姻缘讲求个你情我愿,你得看他愿不愿意?” 意思就是可以啦?老朱乐得开怀:“他愿意!愿意!” 根本没等到白隆玛回复,老朱自己就确认了订单,白隆玛又成了给人开姻缘路的冤大头。老朱还恬不知耻地劝他:“没事儿!不冤!以后你想要什么消息,俺老朱第一手就卖给你!” “归根到底还是得卖!我图什么呀!” “积德行善……” 白隆玛心里犯了嘀咕:可不是积德行善嘛!基本就等于做慈善了! 他瞟向那个神神叨叨骗钱的中年男人,又烦躁又熟悉,男人倒不畏惧他的眼神,像是逮到一条大鱼:“羡儿,给两位沏茶去!”随侍的洪羡看师父这状态就知道:得嘞!又得进一笔巨账!还没走远,被孙悟空制止:“不劳烦了!” “要的要的,东西要准备的!”说着,小声叮嘱徒儿拿最好的茶水过来。 老朱坐在此处不肯走,非得跟大师聊上几句,所谓指点迷津。两人说得天花乱坠,孙悟空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姻缘测算师越栳,靠数据测算和概率论估计测算者与被测对象的缘分可能,所谓的驱魔法传得玄之又玄,估计也就是什么数据建立连接,让双方多多产生交集罢了。 早前李哪吒抓到过姻缘失败的小鬼,无一不想找这位测算师点拨点拨,说是灵通得要命。现在她全程观摩下来,明白或许来点拨了也没用,大差不差的一个智慧骗子:懂点天文地理,会说几句玄乎的话,再掌握一门技巧,就算得不出什么确切的测算结果,也能像广告人一样靠嘴,硬生生把东西说得漂亮起来。 这年头,会骗人就是一等一的大本事! 她看着老朱那张迷信的脸,估摸白隆玛得垫进去不少钱! 只简短说了几句,他们与老朱一同离开,走前越栳笑嘻嘻地握着白隆玛的手,仿佛挖到金矿。出来后,白隆玛不停地甩手:“老朱,到时候我要是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你等着我找你催债!”白家能人众多,追杀一头死猪不在话下。 朱刚烈哼哼两声,从兜里取出调查文件:“早就知道你们要什么,喏——传给你们了!” “你还挺聪明!”白隆玛翻过他走访统计的失踪名单以及制作的各人出没地图,觉得这人确实还有几分本事,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哪里不对劲,拍拍脑袋:“你早就把东西搞好了,干嘛还约我们过来见面!” 老朱搓手眯着笑,贼眉鼠眼:“嘻嘻!” 白隆玛无话可说,朱刚烈,一头贪心死猪,比楼上那个胡子拉碴的臭老头还会算计人些!他长舒一口气,认栽道:“你干脆把情报贩卖和骗人结合起来得了,搞个情报迭加福袋,基础信息到最深层信息,一次开一点,一层层进去,就不信你发不了财……” 要不怎么说是商人出身,“灭了么”虽营收有限,白隆玛这赚钱的玲珑心倒是不辱家族。然而看见朱刚烈茅塞顿开的模样,他也忧心:“你琢磨你的,别把那套用到我身上就行。” 孙悟空仍在浏览信息。结合办事处的通讯名单来看,80%的人员都与老朱调查的人有所重迭。白隆玛问她:“是不是巧合?” 孙悟空直觉不是,名单交集的那些人估计也不是真身了。如果能做到这样大规模地替换人员,那幕后策划者一定非同小可。白隆玛也想到这一点,可如何确认以假乱真已成事实呢?轮流走访太费时间,数量不过半又不具备参考价值! 办事处处事僵化,他只想得到这里,孙悟空却是抿嘴一笑,她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遍地是妖怪,还有人能一眼看出来真假。白隆玛听闻那处便夸:“不愧是学神!” 趁着天还有些亮,两人驱车径直抵达涤涌区地下城。 二次前来,白隆玛已没有那么一惊一乍。顺着狭长过道,孙悟空静候在门口,直到尽头那扇门打开,门上的镜子被翻转照映,一个虎背熊腰的刀疤怪走出来,隐在他身后娇俏至极笑意慢慢的毛嫪书也勾起唇角,朝着这边遥呼:“哟!今天又福星高照啦?” 她吐着烟圈,长长的浴衣刮到大腿根,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性感挠人。说来也奇怪,地下城那么乱,偏偏就她这一块儿算得上清净,设施也全面些,白隆玛跟在孙悟空身后,再不冲上去打头阵。 孙悟空言明来由,毛嫪书抽着烟便笑:“倒是稀奇,你就知道我都认识?”掐灭烟头,她扭着腰便领他们开始打转。 涤涌区地下城不大,最为破败也最为稳定,基本没有人愿意流落此处。毛嫪书借着陪同巡查的缘由一路晃荡,几乎每一个人都跟她打招呼,轻佻又暧昧,毛嫪书也不介意,擦边挑弄两句便套话,三两下就得到消息。一个半小时不到,涤涌区的眼线真假已经可以辨明。 她有些得意,单抱着肩,根本不好奇这两人究竟要做什么。白隆玛最怕亏欠,主动掏出手里的现金:“喏,劳务费!” 毛嫪书挑眉:“还有点眼力。”收钱便回去,将门口的镜子又翻转回来,表示继续营业。 幽暗的小房间收拾之后也别有洞天,她审美好,更显得此处静谧舒心。躺在床上等待下一位顾客,很快就听见咚咚咚的三声。 “进来——”细细柔柔地邀请,定睛一看,有些意外,“小警官还有事?” 孙悟空慢慢地走进来,走到她身边,毛嫪书风情十足地坐起,床发出尴尬的声音,孙悟空微微点头:“我刚刚在外头听见这床又叫唤了,估计是没修好,你等等。” 她蹲下来,从项链里取出自己的工具,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把已经磨损的螺丝替换,又重新调整了高度和伸缩架,弄得一手灰尘,床总算是修复如新。 “好了。”她环顾四周,毛嫪书已经把屋子收拾得更整齐,这令她很高兴,转眼瞥见角落里报废的黑胶唱片机,“新添的?” “刚捡回来的,没想到是个坏的!真倒霉!” 孙悟空不言,静静地走去,又静静地给她修理好。直到婉柔的歌声唱出,她才满意地笑笑。毛嫪书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只晓得递工具的白隆玛。 “白少爷可得多学学!” “学了也不会帮你弄!” 白隆玛赌气一样地回复,事毕离开又是入了夜。今日算是有小小收获,然而只是确认有 情况,没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他依照诺言帮孙悟空擦手,轻轻揉揉,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毛嫪书不是告诉我们了嘛?” “什么?” 孙悟空抬着下巴看看眼前的虚拟屏,朱刚烈送来的轨迹地图已被她按照人员信息圈定好,把毛嫪书可以确信的那十几个人联系起来,又排除几个她确信没问题的人,这些轨迹莫名交叉到同一位置。 白隆玛一惊一乍:“西田区中心地段?为什么他们都会去那里?” 孙悟空扯嘴一笑:“明天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