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入戏了》 楔子 一生总能总结出两个人,喜欢的人惊艳了时光,适合的人温柔了岁月。 那年夏天,他们错过彼此的毕业典礼。 她还在胆怯迷茫,他已经决定继续等下去。 等她答应一起去札幌看雪的约定。 我总是梦见你。 你以各种姿态在我身边。 以不违常的剧情,陪伴左右,结局总是我们两情相悦,我们在一起。 在梦里那么靠近,现实却隔了八年时差。 不是在意不够,也许是,怕被拒绝。 我喜欢你,即使我们不适合。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1 他侧头,面容慢慢清晰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对他笑,没来得及调侃,远远扬起的喊声,攫紧两人的注意力,她顺势望过去。 「俞亨泰。」 「喔——」 猝不及防撞进眼底的是罗豋的曖昧的笑容。多年后重新见到他,她是有些难以明言的尷尬,毕竟年少时期,他总是出手阻拦其他男生对她的靠近,谁喜欢谁这样的话题是学生们不可放弃的热衷。 他喜欢她,纵使不说,也是人尽皆知,小恶霸似的,只准自己谈笑,却虎视眈眈其他人的心意,连身边好朋友都不放过。 谁因为轮替的座位自然而然跟她要好,他开始起鬨,开始让人感到芒刺,然后疏远收场,小时候哪有那么多心机与坚强,讨厌被议论,也讨厌被孤立。 是只属于那个年岁的游戏规则,每回同学会提前,大家都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恼。 罗登目光来回瞟,唇边的弧度有点贱,几个人来了也不入座,一起等在店门口,翻着手机的人也偷偷侧耳倾听。 「干么……」莫名心虚,未完的话语被俐落截断。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一起来? 你们?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她眨眨眼,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低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懒散抱着某人的手臂,半个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低眉的温柔模样在她视野里定了格。 他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动作与姿态都再自然不过,像是演示千千万万回,不扎人的柔光缀满深眸,既宠溺又纵容。 「我们出发点和目的地一样,为什么不能一起来?」 「出发地是——」 被刻意拖长的尾音,吊起大家的胃口,堂而皇之将视线放在话题角色身上。他半点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的从容不迫。 声嗓低沉,不卑不亢,透着丝丝软软,「我们家。」 我!们!家! 惊诧的情绪涨出胸口,她不自觉加紧手中力道,将他拽得更紧,落入其他人眼里,别有用意的浪漫甜蜜。 「薛祐竹,结果你还是栽在他手里啊。」 你还是栽在他手里啊。 她终于将他眼里的温软看得更加清晰,但是,笑容像是退潮的浪,越来越淡,属于他标志性的温软最后只剩下一个朦胧印象。 她的耳边盘旋着他温柔的话语,拥有地中海暖风似的声嗓。 「是我等到她回头。」 那是绕樑馀音般的浪漫,绵延至身体每一处的温度,她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处是她熟悉的天花板,下移一些,立镜、世界地图的掛布、壁面播放器,再熟悉不过。 是她家。 抬起手臂横在眼上,懊恼的扯扯毛乱的发丝,闔着惺忪的睡眼,逃避自己的理智,紧蹙的眉疏淡合宜,透露无力与羞愤。 又是这样的梦。 又是这样烫得令人瑟缩的爱情。 她坐起身,耙了耙前额的发,深深长长叹一口气,烦躁的歪了身子,脑袋砸进棉被里。 这样的烦恼难以啟齿,不管是前半年有男朋友的她,或是现在恢復单身的她,薛祐竹都不觉得这样的梦境是浪漫。 她无语,根本像是她在意淫。 撑着脑袋,拣选几个群组讯息回覆,指尖停留在倒数的未读讯息,迟疑两秒,她掠过去,回拨给李綺薰。 「我刚睡醒,干么吗?」 「两通你都没接,就知道你一定还没醒。」她不意外,却仍然是没好气的口吻。「本来要找你吃早餐啊。」 「我回家的生活没有早餐这件事。」 「你太舒爽了,我妈平常在家就盯着我不放,就算出门也会先把我吵醒,我太难了。」 耳听她的抱怨,却是见怪不怪,两年的宿舍经歷,足够大学生融不进家中的惯常,处处显露出隔阂,动輒得咎。 一身宠爱长大的薛祐竹打了呵欠,没能感同身受,勾长了脚,逗弄着闻声而来的家猫,小虎斑蹭着她的脚踝撒娇。 良久,通话彼岸的人终于换了话题。 「哎,你有看到那个谁的限时动态吗?简熙女朋友。」 漫不经心的搭话,「没注意……啊,你说她拍一个男生吗?我想说是她表弟还是谁,她不是之前也满常拍她亲戚的?」 「不一样,我感觉这次不一样。」 薛祐竹好笑,懒散的语调里全是揶揄,「你管人家……」被急迫打断。 「真的,不是,你听我说,我真的第六感太强,我就去翻他们各自的帐号,结果发现照片都删光了。」 「……啊?」嚥回了单音的脏话。 薛祐竹有一瞬的手忙脚乱,开了扩音,立刻点击简熙的帐号,确实剩下寥寥无几的风景照。 简熙女朋友的页面只留下与家人的几张合照。 眨眨眼,薛祐竹如梦初醒,「啊,不会真的是分手了吧……」 「我很傻眼啊,哇太可怕了,我真的对这事情太敏感,雷达响彻云霄。」 「我、我去问问……」 「你问吧,我跟他没那么熟。」 话落,李綺薰逕自感叹自己的直觉。与此同时,薛祐竹已经切入刚刚被她忽略的对话窗。 她单刀直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空间。 ——你跟你女朋友怎么回事? ——分了,是前女友。 删删减减多回,薛祐竹挠挠头,传送了非常中性的问号。 简熙从来没对她用过这么没有退路和选择的命令句,可见心情不是很好,薛祐竹盯着文字。 ——见面吧,见面说。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2 这是他们经常一起来的咖啡厅。 有薛祐竹喜欢的白咖啡,有简熙喜欢的葡萄柚气泡饮,有薛祐竹喜欢的伯爵塔,有简熙喜欢的巧克力舒芙蕾。 儘管如此,他们也非常客,彼此都有需要避嫌的原因。 下了公车,隔着大片净亮的玻璃,薛祐竹一眼找着俐落乾净短发的简熙,四人座的方桌已经摆好餐食。 搧着热气,薛祐竹没什么包袱与顾忌的坐下,眼神飘了几秒,面对突然单身的简熙,有点不自在。 多久了呢,将近两年,他们安于高中同学的身分维系着友情,习惯这样的眼光与距离。 突然有点不在状态内,晕呼呼的,儘管对他没有什么旖旎念想,总是觉得疙瘩。 「所以是怎么样?怎么那么突然?」她清清喉咙,故作镇定。 「也没有突然。」声嗓一如既往沉稳,波澜不起,眼底一丝怨懟或不甘也没有。「二月的事情,二月就分手了。」 「……啊?你们跨年不是还一起看了三场演唱会?」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能发生什么争执,能够击垮他们超过两年的爱? 两年说不上长,也称不上短,但是可是涵盖了大学精华的一年级与二年级,也许没有声色犬马,但也是活动聚会云集。 「对啊,我也觉得满莫名的,但她好像也酝酿一段时间了。」 「……你刚刚是用酝酿个词吗?」 简熙耸肩,没体悟出哪里有毛病。确实,分手的因素总是萌生在日常琐碎里,不论是视而不见或是隐而不觉,堆垒着,出现最后一根稻草便会压垮经年累月的美好。 薛祐竹也不跟他虚与委蛇,单刀直入,「所以导火线是什么?」 「她跟她同公司的男生在一起。」 「传说中……劈腿?」 「也不算,我们分手后他们才在一起的,分手时她也有诚实跟我说,她说跟那个人相处和恋爱才是她想要的。」 闻言,薛祐竹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像吃了一大口的苦瓜,整张脸都皱一块了,简熙忍不住勾了嘴角,好笑的托腮望着她。 「什么意思啊?现在才是她要的爱情?之前不是也她追的你吗?我怎么听不懂这逻辑,是说老夫老妻的平淡生活她不喜欢了是吗?」 简熙看起来不甚在意,她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分手都这么平静,没有马后砲的责怪或叫嚣,甚至没有男人自尊受损的张扬怨懟。 她试探性地开口,「你们那群朋友都知道了吧?」 薛祐竹虽然与简熙交好,高中时期却不是一个朋友圈的,即使相同班级,气氛和乐没有剑拔弩张,也不可避免会有几个小团体。 是同学,但薛祐竹向来在提起曾晴葳时候用了「你女友」,而不是名字,她们确实不熟稔,如果不是简熙存在,她就是一个高中学生时代的一任班长的代称。 「知道啊,不可能不知道。」 「女生那边我猜不到是什么反应啦,但男生群应该……很生气吧?」男生群聚通常说话都会不太好听,尤其是这样朋友被绿的事情。 这对大多数人看好的班队最后却是这样收场。 倒不是说他们多么登对,记忆中班导师还说过曾晴葳配给简熙是浪费了,老师眼中曾晴葳是负责的形象,简熙便是一般高中男生形象,散散漫漫,温和但也爱玩,也是属于班上核心人物的一群之一,逃脱不了吵闹调皮的标籤,但他其实是内敛倾向的。 「女生那边我不知道,也没有问,没什么好问的,问了也很怪。」 「也是,总不能像记者一样询问,说说你对朋友出轨的想法。」 简熙唇角弯了弯,眼里是拿她没辙的包容。薛祐竹不会安慰人,却很会用自己的方式缓解气氛的沉重凝滞。 「不过男生他们就说的话比较难听,我是说也不用这样,说不出什么原因,就觉得真的也不需要这么生气。」 「我要是说你人真好,像是在给你发好人卡?」 「……你要是真的没话说可以闭嘴。」 那就是会了。 失恋的人最大,她忍了,他需要被关怀。 「但我是真的觉得你脾气满好的,而且她想分手的理由真的满瞎的,虽然我一直知道她是浪漫主义的人,但她这已经经是……怎么说,唉,我真的不能理解,才认识多久,可以打翻所有,然后认为那个男的更适合她,激情会被耗尽的不是吗?每天都过得像热恋期难道不会疲乏吗?」 简熙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 「抱歉,我前男友好像也是种家家酒心态。」 两个都情场失意的人,凑一起真的是聊不下去了。 薛祐竹舔舔小汤匙上的奶泡,偏了头,随口问,「所以她那个新男朋友,也就是同事先生是什么工作?」 「她不是在旅馆柜檯工作吗?那个男生好像是门口帮人停车的,有时候轮班他们会一起上班,所以就慢慢熟了。」 「……我可以理解成是泊车小弟吗?」瞪直了眼,一口甜点噎在嘴里不上不下。 「可以算是吧。」 薛祐竹耙了耙头发,重新整理思绪,依然是有点瞠目结舌,「如果说她是攀上一个主管也算了。」她吞了吞口水,「你现在跟我说她更喜欢那个小弟。」 「他年纪比我们大。」不紧不慢补述。 「这就是啦,年纪比我们大,然后还是泊车小弟,我没有要工作歧视的意思,但我真的……真的傻眼,我是不是只能说一句这是真爱?」 他睨了过来,薛祐竹马上接话,「人的一生都会遇上几场错爱,我这也不是没成为例外吗。」 估计三观被震慑得有点厉害,薛祐竹煞不住话题,歪了头,语速极快,滔滔不绝,简熙忍不住想笑,却忍住嘴角,眼底却藏不住包容的笑。 「不是啊,就算你现在没工作,那不是因为你先去兵役吗?而且你教甄都考过了,工作怎么样都比较……体面吧?」 「她可能不在意这个吧,她只在意感情,感情淡了就是淡了,没了就是没了。」 「想要每天活得都像情人节是真的……满天真的。」薛祐竹好不容易找出一个形容词,眨眨眼,确实不能感同身受。 「她就是比较喜欢可以天天黏在一起的吧,我以为她也喜欢我们后来协调出的相处,也许她只是妥协而已,现在有人可以让她天天黏着,连上班也一起,当然是更符合她想要的。」 「你还看得真开。」薛祐竹眼神复杂,心中迷惘又感慨。 相比之下,突然觉察出女生是多么小心眼了。 她当时分手时多不甘心啊,就算是她提的分手,但是前任无缝接轨了同社团的女生,她气得摔破一个马克杯,感觉骄傲和自尊心都被踩了。 她这是跟什么样的渣男交往啊,居然还给她藏了备胎。 不是说她有多深情,只是,就是赌一口气的问题,感觉输了。简熙当时无奈道:「你是忘了你是在谈恋爱不是比赛吗?」 简熙的心态真是正,薛祐竹眼里的崇拜更亮了,札眼得很,简熙自然感受到了,并不觉得这是称讚,抬手推了她额头。 「我刚开始也会自我怀疑啦,是不是我……」 「别别别,少年,自信一点,就算过程中你们感情淡了,但也不是单方面谁的错,但是在我的视角看来,非单身期间就在跟别的男生培养感情跟劈腿没什么两样,完全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妄自菲薄。」 「用上成语是大可不必。」 「我是要重建你的信心。」 话落,薛祐竹又自言自语起来,「唉,我们班导师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还说你配不上她呢,到底是谁配不上谁的用心?」她摊了摊手。 「怎么说?」他饶有趣味的支着头,歪头看她。 她的手指在空中虚晃,「在我这群呢,都认为你是平常看起来无所谓的,但是真的要对人好还是会很认真的,她追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没喜欢她吗?我那时候听见你们在一起还大大震惊,我以为你喜欢我们这群的那个谁。」 那时候谁不喜欢她呢,她是班上最漂亮的,但是没有包袱没有架子,玩起来也跟疯了一样,是属于薛祐竹朋友圈的,班上多少男生爱慕她。 老是被她们其他人调侃。 「是答应后,然后在一起后慢慢被感动,慢慢喜欢的吧。」简熙承认,人都是会被感动的。 有一种喜欢来得不疾不徐,浸在生活里,像温水煮青蛙,倾心都是不知不觉的。 他们还那么年轻,没见过爱情的模样,只是喜欢就是喜欢,想要付出就付出,哪会考虑后果。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3 褪下实验袍,薛祐竹倚着墙缘,柔软的长发轻率扎成马尾,凌乱但不狼狈,她随手拿着手机在看,漫不经心的姿态,像在等人又像在消磨时间。 实验室里的动静没吸引她半分,走廊上欢声笑语的嘈杂也没能撼动她。 直到萤幕被来电显示覆盖,她才换了动作。 「实验结束了?」估计是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她捏捏了指腹,语调轻轻盈盈,不及不躁,「但是怎么办,我实验结束不了,有一个反应生成太慢了,今天助教讲解又久,拖到时间,真的做出数据大概都天黑了。」 彼岸的人丝毫怨气也没有,「没怎么办,只能耗着。」 同是经常出入实验室的人,简熙自然明白这种事急不得,没有耐心只会让实验失败率增高。 都怪她高中时期的化学成绩过分优异,也参加过几场市暨的实验竞赛,所有人理所当然认为她的志愿会是化学系,结果,破天荒填了心理系。 虽然多是不可置信与不可思议的眼光,入学两年多来,薛祐竹却是混得风生水起,没让人质疑过她不适合,不过,经常混跡实验室倒是让同学们肃然起敬。 「那今天就取消?」 「没差吧,我也不是很饿,可以等你。」 「真的?你确定?可能七点才结束,你不会饿死?」 他嗤笑,「饿死倒是不会,无聊死比较有可能。」 薛祐竹压了压眉心,怎么觉得这话题方向有点发散。其实,她就是有点烦躁。本来不会拖延到时间的,但是组员在秤量合成物有了偏差,于是实验结果理所当然的不漂亮,薛祐竹对于专业是有点吹毛求疵的,当机立断的决定重头来过。 组员儘管兴致缺缺,但是,碍于是自己的疏失,只能蒙头跟着走。 对于课后的计画,薛祐竹当然掛心,也隐隐焦躁难安,但是对象是简熙,她认为提出更动是没有为难的。 虽然她也有没有完全坦承的情绪,她就是被组员和实验室的合作搞烦了,不想社交了。 是,社交,就算她跟简熙再要好,与人见面对于她来说便是一种社交。 这样的思绪过于隐晦与私人,细腻如简熙也无法体会出来。 只当她是小脾气发作,既温柔又不失幽默的哄。 他声音沉稳在她耳边,薛祐竹深深呼吸,努力去调整心情,不去迁怒他。「那不然你去看球赛影片?」 「所以是确定要照旧约了?」 「你不是自虐的要等吗?那就等吧,作为补偿,等下要吃什么给你决定吧。」她眨眨眼,抠着指甲,「因为我是公休王,找什么店,什么店就会公休。」 「那是你缺根神经,每次都忘记要先看店家的公休日。」 「乱讲,我上次有看,结果到了,它门口贴临时公休。」 被提醒了,简熙反驳不成,默默虚叹一口气,「好吧,真的是,想起来了,真的没人运气比你臭的了,我还顺便想起我欠你一场电影。」 薛祐竹是重度sns成癮者,发布贴文是少的,限时动态却是经常上传,简熙捕捉了许多次薛祐竹抱怨店家公休的动态,因此,随口立了承诺,要是薛祐竹收集满五次,二话不说请客一次电影约会。 「我猜你要说择日不如撞日。」不愿意扫兴,薛祐竹慢慢接口。 「你要吗?还是会太累?」 不得不承认,简熙是真的贴心的人。如果至于旁人角色,兴许有可能是场面话,但是简熙不会,再爱玩闹,也是言行一致的人。 「累啊,但是是免费的电影票,再累都要去啊,如果睡着了,浪费的也不是我的钱,我的心痛会少一大点。」 「我选恐怖片,你可以睡睡看。」可以想像他肯定挑了眉。 「好啊,来啊,看谁先害怕、先闭眼。」 轻易就被勾起精神,薛祐竹彷彿又满血復活,痠疼且沉重的肩胛松了。 闷闷笑一会儿,「你去忙吧,再不回去监视着,你是想做到半夜?」 立刻像隻触电的猫,手忙脚乱穿上实验衣,左支右絀的掏出实验护目镜,果断道别的样态像是头也不回的行者。 现实中她却是瞅一眼无云的天空,蓝澈澈的,阳光无形但存在着照耀着,薛祐竹的脑袋有一秒的空白,怔忪的那刻,一闪即逝是一隻手模糊的记忆片段。 薛祐竹跟简熙极少有肢体接触,不光是男女有别,更是相识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各自有交往对象,极有意识的避嫌。 他们近乎是一年一次见面,多是看恐怖或推理电影,老是被李綺薰调侃是变相的牛郎织女。 说者无心,薛祐竹却是战战兢兢,深怕变成其他人口中的绿茶婊。 所以那是什么样的意象呢。 薛祐竹走进教室,一面思索,所以那是什么的回忆呢。她支着头观察细微的化学反应,随口应和着组员的发话,后来,发现薛祐竹没有上心,对话也渐渐戛然而止。 釐清回忆剧情,她沉默良久,偏头无声说:「……简熙真的是……好人。」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4 薛祐竹比简熙恢復单身得早。 他们偶尔的电影约会,简熙都会接送她,儘管她觉得不太对劲,但是这是他们没有挑明去触碰的尷尬问题,例如他女朋友知不知道他们见面、他女朋友是什么态度。 那是课后去百货城的电影院路上,途经一座蜿蜒的公路桥,前几天是经常下雨的寻常北部天气,因此柏油路还留深深浅浅的水洼。 盖着安全帽底下的脑袋瓜偏着,薛祐竹望着跑马的夜色发呆。 忽然一隻手往后横,挡在她的小腿前,她楞楞瞧一眼,嗡嗡的声音传出来,她努力放大分贝,逆风到简熙耳畔。 「你干么?」 「……」斜斜弯了,风向也飘了,薛祐竹没听清楚。 她没心没肺敲了他的安全帽,「说什么——」 「没有,有水洼,怕你被喷到。」 风一样是冷的,薛祐竹觉得胸口暖暖的,涩涩的。 困倦的落在人后,薛祐竹拖着蹣跚步伐,助教紧跟在后,听见实验室被上了锁,忍不住好笑,人群里倒是衬得她不着急回家。 殊不知,有人已经等在走廊不远处。 他斜斜靠着磁砖柱子,低着头,歛眼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虽然没有戴着耳机,薛祐竹仍然可以猜中他在干么。 八成又是在看篮球比赛。 这个人高中时期都可以为了追比赛直播,将茉莉绿茶的铝箔包剖开,将手机严实塞进去,让完好无缺的另一面面对讲台。 总是有些年少的过去想起来变会让人勾起唇角。于是,简熙不经意的抬头,迷茫的目光掠了过来,在薛祐竹的轻笑中有了焦点,他扬了眉,随意将手机揣进口袋。 薛祐竹正要走进,眸中滑过诧异,「不是在看比赛?」 「喔——阿竹的男朋友吗?哇——愿意等在实验室外面的都是好男人。」 「这什么道理?」薛祐竹回头。 「等待是没有尽头的啊,嘿嘿,原来今天一直都看手机注意时间,是因为有约会啊,抱歉抱歉,耽误你啦。」 薛祐竹睨她一眼,「是该抱歉,但我看时间是想看重做的第二次,你会不会因为熟能生巧,节省一点时间。」 饿得不行,薛祐竹自然是炮火全开。学弟凑了过来,「真的是学姊男朋友呀?」虽然神色淡然,眼神却有点飘。 「不是。」薛祐竹环抱手臂,「但是跟你有什么关係?对实验上心一点,不要学她的八卦。」 学弟立刻缩了脑袋,蔫蔫的。薛祐竹一个外系生比谁都还要魄力,光是由教授推荐进来参与计画就足够他们敬佩,别说系级也高。 不甘心的直起原本驼下的背,学弟的口吻带着试探,「学姊是要去吃饭吗?要不然我们一起吧?学校隔壁捷运站有一间非常好吃的火锅,不贵,食材还都很新鲜,甜点种类也超多的,要吗、要吗?」 「不了,我跟我朋友一起,我们还要赶电影。」 「你们要去看电影啊?哪一部?我们也……」 女生眼疾手快拉学弟一把,阻断他的话,只差没伸手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你去吧,我带学弟去洗洗眼睛。」这么没有眼力,可能眼镜度数要重测了。 薛祐竹笑一下,挡在口罩底下,乍看仍是不温不热的模样,她点点头,转身朝久等的简熙接近。 两人都没有点破被误会的插曲。薛祐竹缩着肩膀,走在简熙身边,观察着风向躲在他背后。 简熙低眸,「会冷?」 「有点。」 「现在就觉得冷,等一下骑车你不就更冷?」 皱着鼻子,薛祐竹倒是老实,「可能直接结成冰棒。」 「要回去拿外套吗?」伸手捏了捏她衣袖一角,轻轻蹙眉,确实单薄,忍不住就想拍她额头,跟傻子一样不会照顾自己。 薛祐竹拱手,告饶语气里盛满懒散的惰意,「别了,简妈妈,我相信你的肩膀你的背会帮我遮风避雨,跑回去拿我可能就会不要脸的不出门了,你不要陷害我背负爽约的骂名。」 「我又不会骂你。」 「嗯嗯嗯嗯嗯,只是某些茶馀饭后拿出来说一次。」 闻言,简熙无声勾了唇角,侧眸瞥一眼她的头顶,蓬松柔软的栗发在风中有点凌乱,却不影响的容貌,自然又率性。 他不再多说,随风恣意的寧静温软包覆两人,儘管沉默,彼此也不嫌尷尬。 接近车棚,简熙顺势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薛祐竹还在东张西望,回过神,他似乎已经好整以暇盯着她许久。 眉眼都染着无奈,简熙只管将车厢里的备用防风外套递给她。 「干么?给我穿?」 「废话吗?」他扬了眉,「你什么时候这么爱问废话了?拿给你不是给你穿,不然是要你拿去旧衣回收箱吗?」 薛祐竹慎重点头,「了解,马上把你这件名牌衝锋衣拿去做爱心了。」话落,立刻后仰了身子,避开男生伸过来的手。 就知道他想拍她额头。 「快穿吧,安全帽拿到手很痠。」 「钥匙钥匙,你宿舍钥匙没有又放在安全帽里面吧?」 「……没有,学乖了。」 「嗯,乖。」 薛祐竹毫无疑问收穫了简熙雪亮的白眼。 当时两人都睡眼惺忪,简熙顺手将自己的安全帽先推给薛祐竹,转头开车厢要拿替她准备的备用安全帽,薛祐竹不假思索转正安全帽,只听叩地一声清脆声响,两人不约而同静止了动作。 无辜肇事者眨眨眼,「这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简熙也傻得令人失笑。 「你、你不会有放东西在安全帽里吧?」再快翻了过来也已经于事无补,薛祐竹藉着微弱的路灯,瞅着漆黑的内里。她揉揉太阳穴,「不会是钥匙?」 分毫不差。 打从弄掉了简熙的宿舍钥匙,薛祐竹经常与臭手一词掛勾,怎么能好巧不巧掉进狭窄水沟缝里,简熙扶了额头,百思不解。 简熙的催促扯回薛祐竹飘远的思绪,「头发不绑起来吗?不是一直说会打结?」 「是伤发质。」她偏了头纠正。 「那你还不绑?」 机车已经退出停车格,简熙稳稳坐在前座,流畅倒退停在她面前,车身护着她,「再不走要变路霸了。」 「我发圈不知道放哪里的了,刚刚随便塞,可能掉了,我直接上车。」 「那你头发塞外套里吧。」 「没差啦,一段路而已,我抓着也可以。」薛祐竹微微抬腿便要跨上后座。驀地被简熙拽住。 赶着要她上车的是他,受不了她事后一直哭哼哼着头发的也是他。简熙的温柔一直都是轻轻软软的,总是来得不知不觉。 薛祐竹僵住,低头看一眼他硬是抓住她一把长发,果断塞进后背外套内,乍看粗鲁,事实上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发丝被扯动的疼。 动作很快,但是,感受在薛祐竹胸口蔓延开来,她悄悄偏移了视线,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也恍然觉得度过了一世纪那样长久。 是怎么上车的、是怎么啟程的,途中他说了什么,薛祐竹脑袋一片空白。忍不住质疑是她有问题还是他。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5 ? 电影是顺利看完了。 灯光音效彷彿是衝着薛祐竹打鼓的心脏来的。她慢慢回忆,他们孤男寡女一起看恐怖电影,自然不会像同性朋友或情侣一样抓在一起,但是,偶尔剧情迭起处会低骂脏话,彼此默契的相识一笑。 她……没伸手抓他吧。 没有吧。没有吧。 一直以来,她连袖子没碰到……但是,她昨天是不是拽了一下子? 薛祐竹瞪着自己的手指,是中蛊吗! 啊啊啊太不争气了,因为他恢復单身她就开始忘记男女界限了吗! 于是,薛祐竹开始当鸵鸟,忽略讯息不回也罢,动态也不更新了,儼然从世界上消失了。 李綺薰习惯薛祐竹闹失踪,通话中仍然忍不住感叹,「天啊——你这种一言不合就自闭的操作,只有我这种真爱受得了。」 「谁吵架了——谁一言不和了!」薛祐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反应这么大就有鬼啦。」她的嘻笑清晰可闻。 「哪里有鬼,鬼门早关了,你怎么说我都不怕。」薛祐竹皱皱鼻子,扔了卫生纸进垃圾桶,横躺在床上挺尸。 李綺薰嘖嘖,「你哪会怕呀,都能跟简熙去看恐怖片了,你人生一半以上的恐怖片都是跟他看的吧。」 这份真实还真的噎得薛祐竹一个反驳的字都吐不出来。准确说,每一部都是与简熙一起看的,追溯至第一部也是高中时期某个週末下午两人彼此怀着忐忑去看的。 高中时期稍微与男生走进一些就会招来不带恶意的调侃玩笑,且不说简熙是班里核心男生群里的,儘管不特别惹眼,也逃离不了流言蜚语。 两人相约在电影院前碰头,竟然都挠了挠头,有股手足无措的羞涩。压低了嗓在剧院里说话,紧张兮兮的样子回想起来都特别傻。 星期一回到学校还揣着心虚的情绪,隻字不敢提週末做了什么,只能低头装忙,实际上题目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这些彷彿已经埋进土里的过去忽然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将薛祐竹砸得一愣一愣,手机掉在床缘。彼端李綺薰还在絮絮叨叨着。 陷入自己的回忆与思绪。李綺薰的话显得有点远了,声音突然迫近,吓得她心神震了震,差点问候她家祖宗。 「……薛祐竹!喂、薛祐竹,你还在听吗?」 「怎么、怎么了?有……有啦,我还在、还在听,差点要聋了……你就说你讲一堆想表示什么?」 「好吧,我就是想说,你们两个刚好现在都单身,要不就将就凑合一下吧。」 薛祐竹无法形容当下的感受,心口一下子冷一下子热,抵挡不住的躁动,像滚烫的水冒出泡,也像是一朵花要茂盛出来。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感受,薛祐竹抿了唇,错过接话的时机,李綺薰立刻嗅出不对劲,狼一样的抓住不放。 「呦——这没有拒绝、没有反对的意思是——」 薛祐竹心神一凛,「是、是代表你脑子有问题,提出的建议没有半点建设性可言,我根本懒得回应。」 「你如果没有结巴,可信度会高一点。」李綺薰跟薛祐竹认识多久了,哪能不懂,但又确实摸不清她对简熙的看法。 在心里的鼓譟越响越大,屋外似乎有货车载卸货,几个大叔呦喝的声音将薛祐竹扯在现实,现实里,她与简熙就是朋友,跑不了。 相识越久,似乎谈感情便容易让人惶惶不安。总说一段感情有七年之痒,她想,朋友间是不是也有个期限,一旦迈过那个年限,再难以有不一样的结局与答案。 薛祐竹弄不明白,大学里她拥有过两段爱情,分手时她会哭会痛,但几个日昇日落后,她又满血復活,遇上前任还能面不改色打招呼。 「第一段很瞎好吗!不就是学长对你关照有佳,你脑子热就答应了,薛祐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已经不流行以身相许!」 被提分手时薛祐竹眨眨眼,不由分说同意,只是冷静道:「好,没问题。」要是没有情境说明,可能被当成小组作业分工。 他说:「你总是这样,有够冷静,我以为提了分手,可以看见你一点紧张,但是没有,薛祐竹,你是不是一直再等我开口?」 「是你说喜欢我。」薛祐竹蹙眉。而他,也从她的神情解读出无理取闹。 他收拾原先的颓败,「是我先说的喜欢,你只是答应,你从来没过喜欢,薛祐竹,我算是懂了。」 他当时的话、李綺薰的话,薛祐竹一字不漏记着,却是无法有清晰思路的回覆。 她对他是喜欢还是报答,走入第二段恋爱她才咀嚼出答案。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6 有了前一段感情的失败,当时薛祐竹低迷了几天,吃饭虽然还是香的,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像是突然删除生活中一项例行,心里并不踏实。 儘管她并没有太深厚的不捨,多的是无法理解,不过是在朋友们的解析与讨论中,多少了解前男友的心境。 了解是了解,要真的说感同身受的理解,薛祐竹却不敢承认,只是面对下一段感情,她难免踌躇,每一个行动前都会反覆思量,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在意。 薛祐竹开始配合他的喜好、迎合他的兴趣,为难之馀还是会同意他的约会,儘管需要大半夜赶着实验报告与理论的课外读物。 她怕对方又感觉不够被重视,一改留给彼此生活的自由空间的信任,时常关心对方的动态,但是,她总归不是这样的个性,于是在手帐上记录下提醒,李綺薰碰巧得知此事,嘲笑了好几个星期。 薛祐竹挠挠脸,确实也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无法具体形容,更无法说出任何有力的辩驳,眨眨眼,只能说:「毕竟感情是需要经营的的。」 因为费心经营,所以会感到疲惫也是正常的吧,儘管黑眼圈深得让简熙一见面就嫌弃,去餐厅路上反覆与她确认要不要区域药妆店买眼膜,眼底真诚的关心染着几分玩笑,却也因此让人当下忽略他的细腻。 老实说,薛祐竹并不喜欢前男友的朋友群,倒也不是能列举出讨厌的点,只是初次见面便直觉磁场不合,她也反感他们毫无忌讳与礼貌的聊天方式,总是能避则避。 避不开的话,薛祐竹便机灵戴上口罩装过敏或感冒,将厌烦的表情藏在里头,给当时男朋友留点面子。 前男友是系上的学弟,因为分组报告熟识。能来上修高年级的课程,薛祐竹对他有勤学认真的第一印象,笑起来靦腆,说话温和,朋友群里倾向倾听,也是薛祐竹能忍受他朋友的原因,至少,他没有被影响。 后来,因为与系上同学打赌输了,硬着头皮去选修定向越野的体育选修课,可怜兮兮站在队伍里,猛地一眼在万头鑽动里看见熟悉的面孔,乐呵呵地上前与学弟打招呼。 努力秉着「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别人」的心情天花乱坠的扯着话题,幸好学弟没有因为她表现的聒噪而在分组时弃她不顾。 「宋衍光,要一组……哦,你已经有组别了?」似乎是他的朋友,薛祐竹一颗心吊了起来,深怕被拋弃。 眨眨眼,清澈的眼眸里全是无辜,轻轻抿一下唇,却也没有开口替自己争取,她还是稍微要守护一下自己的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嗯。」他低头望着她,只是一瞬间,也是那一眼,足够他捕捉她眼底的不安,因为,他一直注视着她。 不论相隔多远距离。 薛祐竹低眸盯着鞋尖,彷彿等待着审判,明明十分在意,却又高傲的像猫。宋衍光忍不住失笑,不是很可爱吗。 趁着薛祐竹低头的姿态。宋衍光朝朋友摆摆手,盛满心满意足笑意的眼里洩出警告,视线回到薛祐竹身上的时候,恢復挑不出错的包容和宠溺。 「嗯,我已经跟学姊约好了,我们同一组,你自己加油找人吧。」 「哦——嘿嘿,好吧。」他的朋友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没说什么,无端让薛祐竹悄悄红了脸,满身躁气。 不会是要被认为勾搭小鲜肉还是小奶狗的老女人吧……呜呜呜,她其实、她其实也就大了一个年级,不至于这么容易看出来吧。 宋衍光瞥见薛祐竹的头垂得更低了,虽然可爱,但不忍看到好似感到为难,同时压抑住摸摸她脑袋瓜的衝动,总想给她顺顺毛。 「赶快走,不然你如果沦落自己一组,不要怪到我这里来。」 「懂懂懂,我马上走,麻溜的马上滚。」他在嘴边做了拉上拉鍊的手势,却还是没忍住,「好好关照学姊啊,不要给学姐拖后腿。」 「……你还是闭嘴吧。」 远远朝朋友翻了白眼,宋衍光拉回注意力之际,发现薛祐竹牢牢盯着他,心中戈登一声,紧张着是不是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装作不动声色的木头模样。 努力稳住声线与态度,他放软了声音,像是与家猫的低语,「怎么了吗?」 「他怎么知道我比你们大?」 「呃、欸……啊。」 宋衍光害怕被看穿的无措毫无遗漏落入薛祐竹的眼里,她垮下纤瘦的肩膀,丧着气。 舔了舔乾涩的唇,宋衍光暴风似的转动着脑子,编想着合适且合理的理由,正要开口,意外被懨懨的语气打断,他一愣。 「难道我已经到了一看就是年长的年纪了吗?一看就认为比较老吗?」 「咦?」 「你又不是大二,在学校总有可能遇到比自己小的吧??我也不是要说我可以看起来比你小,但是,直接篤定认为是学姊不是太伤了吗?」她傻气的捏捏自己的脸庞,嘟囔的模样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像小孩子。 原来是在说这个。宋衍光被自己草木皆兵的念头逗笑,放松了精神。 「因为我和他提过你。」 「啊?」立刻被拖离沉浸不过几分鐘的伤感。 「我提过系上有一个很厉害的学姊,留着……空气瀏海,是这个名字吗?头发是有点亚麻绿,看起来雾雾的,很适合她……身高虽然不高……」 薛祐竹跳脚,「停停停,有你这样形容学姐的吗?你这是、你这是在损我还是在单纯的介绍我?」 我这是在形容我喜欢的人。这样的真心话宋衍光自然说不出口,也深知此时此刻言之过早,会把她吓得逃跑。 「是在介绍……吧。」 「吧?你还吧?你还给我吧?你自己都不确定了,宋衍光你这是在、在??你没有在敬老尊贤的。」她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拽了个成语。 宋衍光迟疑,「我这是算要敬老、还是尊贤呢?」 「……学弟,你学坏了。」啊啊啊啊,不对,学弟这是露出本性了吧。 见她不可置信的大眼睛,清亮的眼光里除了错愕还有逐渐漫上来自在轻松。宋衍光勾了唇角,她捨不得看见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的薛祐竹,他想,在她面前,她可以恣意一点。 初时爱情的萌芽与成长都是美好烂漫的。 在一起后宋衍光不再喊她学姊,也不常喊薛祐竹名字,倒是经常喊他姊姊,喜欢看她驀地红了耳根,眼睫扑闪这,声嗓也不自觉温软,特别宠溺的模样。 「姊姊,明天去北海岸看海吧。」 「姊姊你真的不吃我特地早起做的饭卷吗?」 「我头痛,好像中暑,姊姊可以陪我吗……」 宋衍光没有特别装作委屈,只是,姊姊两个字话落,薛祐竹总感觉有需要呵护他的责任。 儘管被李綺薰嘲笑是母爱光辉。 他晴朗的笑与清润的声息覆盖她一整个季节,薛祐竹习惯他在左右的陪伴。 他几乎不得寸尺,薛祐竹却是不自觉宠着他, 并不是中途情意生变了,而是,薛祐竹的喜欢顿慢且轻浅,无法势均力敌的喜欢在时间里逐渐失衡,两人爱情的表达方式虽都是安静内敛,但是,倾斜的宋衍光无法感受到被偏爱的依赖,经常处于不安与失落。 原本岁月静好的相处像脱了轨的火车,与原先的舒坦自在背道而驰。 终于到了说要分开。 总是为对方考量,不愿意主动打破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恶平衡,反而让无法消失与没有正视的疙瘩越生越大,让误解雪球般越滚越大。 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不想用这种小事烦她、不想让自己显得不上心、不想让他担心,相互亲近与理解的线曾几何时断了,像冬日冻结的街道,再也无法靠近,一碰都是冰寒。 「所以是为什么?」 李綺薰是第一个知道的,她真的恋爱雷达很灵验,薛祐竹分明什么风声都没有透露,但总能被她猜到。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明明一直以来相互包容体谅的人,突然就无法走下去? 宋衍光的眼底是一片星夜,沉寂静謐,点点的星光是难言喻的期盼,薛祐竹仰头,迷惑的望着,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冷静的说分手。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7 「大热天给限定统计学老师送饮料。」文字后方还放个点讚的贴图。 配图是男生背对着坐在机车上,坐姿衬得身形分外修长,大片的阳光在后方,在阴影里也不失光芒与温暖,他微微頷首,似乎在查看手中的手机。 这则限时动态在薛祐竹的典藏中跳了出来。 她才恍然,原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 大一那年的暑假去室友的老家玩几天,正好是他读书的城市,她特地查好漂亮的饮料店,随便点了一杯热门饮品,麻烦室友载她过去。 许久未见的尷尬与羞涩,薛祐竹眨着眼,说不出多馀的话题,明明相识超过八年,却仍有许多话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只归结于几句玩笑与道谢。 对他来说,也许不过是举手之劳,薛祐竹却是惦记一段时间,偶尔与朋友谈笑着说起,话语里野难掩愉快和满足。 她记得,她偷偷拍了照片,随手飞快发了限时动态,似乎是因为标记他,他顺势抬头,正好与等着朋友发动机车的薛祐竹对视,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她猛地扭回头,心跳怦然,莫名心虚。 她摸着躁动的胸口,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好气又好笑。停顿不足一秒,重新扬起没心没肺的笑容,大方的回首,她扬起轻快的语气。 「哎——我走啦。」 没有预期要得到他的回应,记忆里的他闷骚成性,儘管盛夏的金光让他浑身彷彿度了一层炫目的光芒,仍不改他骨子里的沉静。 没料到,他居然勾了唇,眼底漫溢着无奈的笑意。 这份拿她没辙的模样近似宠溺,薛祐竹前所未见,因此不可置信,直到被室友喊上车都使无意识的,精神与生理彻底分离开来。 灵魂出窍超过五个红绿灯,前座操作龙头的室友逆着风喊了许久,才让薛祐竹拽回理智,能够好好回覆午餐问题。 薛祐竹后知后觉揉揉眼睛,全当作是烈阳糊了视线。 薛祐竹经常发现时动态记录着生活,也特别喜欢典藏功能的回顾,回看过去粈月某日某个时间,自己经歷了什么、感受了什么。 当时,薛祐竹与宋衍光站在队伍里,她斜斜靠在他身上,一面懒洋洋用宋衍光的手机追着推理剧,像定了格,良久没有动弹。 宋衍光不时注意着她,怕她犯困,手一抖摔了他的手机。忍不住说出口的担忧,立即引来薛祐竹一记眼刀,轻轻哼了哼,刻意维持原先的动作。 于是,宋衍光百般无聊,只能瀏览着薛祐竹的手机对抗科技冷漠,薛祐竹自认没什么秘密,倒也不怕他看。 薛祐竹是这样说的。 「如果真的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早就都删光了,还要等着被发现吗,嗤。」 「姐姐说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指什么呢?」 礼貌的语调没使薛祐竹察觉危险,语出惊人地继续发言,「联谊啊,外遇啊,偷情之类。」 「……姊姊不愧是多长我一年见识,懂的还挺多的,要不也教教我?」 这话题往了不得了的方向驶去,薛祐竹一愣,顿时噗哧一笑,她蹭蹭他的臂膀,越想颊上的笑容更盛,春天花开一般,明艷动人。 一秒将宋眼光的心蹭软了。 他当然不是真的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光是准许他随时且随意翻阅她的手机,他变明白她的心意,不会兴起怀疑。 只是,他们相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太着急着想要了解她的过去,他经常试着从她的生活圈以及朋友圈拼凑更多更清晰关于她的模样。 意外瞥见薛祐竹的现实动态典藏,就是这样一张明眼人都知道是男生背影的照片,他不自觉盯着许久,薛祐竹与他说话两回都被忽略。 眼角馀光见他一动不动,薛祐竹好奇的探头去瞧,是什么有趣的照片或游戏让她目不转睛,然而,窜进视界里的却是那个人的背影照片。 「在看什么呀……」薛祐竹了然。「哦,ig典藏啊。」话落,转回被太阳晒得发热的脑袋,视线与精力回到剧情上。 在薛祐竹眼里无足轻重的事,却是宋衍光介意且确实来不及参与的过去,儘管里解薛意竹经常用限时动态记录生活的人,仍无法抑制心底涌起的酸意。 「姐姐,这个男生是谁啊?」 她不甚在意的努努嘴,只关注萤幕里的兇手是谁。「不是写了吗?统计学老师。」 「他看起来才不老师。」 「哦,我会记得转告他。」 「你、你们常常聊天吗?」宋衍光对这个人的帐号毫无印象。 正好这集结束,薛祐竹暂时关掉程式,扬了眉,「你自己都没印象的人,我常不常跟他聊天你会不清楚?」 宋衍光一噎,他是过分紧张了,只是,这个人光是背影便让他產生三分敌意,然而,这样的感想心得却哽在喉咙,突然不甘示弱。 「姊姊,我怀疑你在转移话题。」 她一愣,委屈巴巴的语气落入耳里,她抿了唇,克制唇角的弧度,不让自己好似显得分外得意欢快。 她家男朋友真可爱。 「是国小同学,偶尔会联系。」被他的目光直视,薛祐竹不得不继续接话,「这个偶尔大概是一年一次的程度,就是说个生日快乐之类,或是心血来潮回一下对方的动态或贴文。」 「一年一次啊——难道是织女和牛郎本人?」酸不溜丢的语调在两人之间流窜。 薛祐竹第一次感觉小男朋友不好哄。 亲密接触可以使人產生安全感。于是,她改去拉他的手,先是挠挠他的掌心,转而十指紧扣,宋衍光僵了一瞬,被动让她拽着,倔强的忍着不回握。 「宋衍光你好酸啊今天。」 「……姊姊你飘了。」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8 宋衍光原先以彆扭的移开视线,听见薛祐竹浸染轻软笑意的嗓音,下意识低头去看她,她的眼睛少见的漂亮,乾净又澄澈,泛着明亮的光泽。 自己小小的身影映在她瞳仁里,任谁被落入她目光里,都会记忆深刻。 她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没有恶意也不是自得意满,肩膀微颤,唇盼细碎的笑音,掺杂浅浅暖暖的气息,她本来就生得不差,谈不上惊艷漂亮,但耐难且让人无法轻易忘掉,笑起来有孩子般的朝气,夺目耀眼。 他没有想要迁怒于她,就是,稍微表达在意,也想要被她捧着哄着。 「他就是国小朋友啊,难道你没有联络道现在的国小朋友。」 「正好没有。」 「……好吧,那我有,你现在知道了啊。」她空间的手去戳出他的脸颊,歪头轻笑,「你们难道不会吗?难道是时代差异?小时候班上不都会有一两个男生容易成为小女生的话题,这样的角色,要么成绩是最好的,要么是调皮捣蛋经常刷存在感的。」 「姊姊是想说,他是你曾经的话题人物吗?」 「不对,你应该先反驳我说时代差异这件事。」 宋衍光怔住,驀地抿嘴,僵硬的唇角抽了抽,立刻被薛祐竹逮住,「哦——我看到啦,你笑啦,会笑就好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跟我耍耍脾气,浪费自己的力气。」 「那不是你们女生群里的话题人物吗?哪里不值得。」 薛祐竹星亮的眼里尽是笑意与喜欢,默默瞅着他彆扭的神情,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抿了唇,力持高傲的姿态。 一点也不符合他平时的作为与形象,因此,薛祐竹无所畏惧,兀自逗着他,好笑着,这排队时间确实是太长了,长久得宋衍光有空间拿着放大镜检查她过去的动态。 「你干么呢——跟没有见过面的吃什么醋?」 「不是都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弟弟,国小学校啊,国小,国小年纪能懂什么情爱吗?这是超越早熟的程度了吧,还是说,你其实很有经验,是被女生们喜欢、被讨论的对象?」 「我哪能跟姊姊比。」 薛祐竹一头扎进他怀里,不等他回抱,窜了出来,明艳的笑容闪花了他的视野,她总是这样艳丽,让人不自觉一心向阳。 这样的性子,肯定是从小开始的吧。宋衍光毫不怀疑,不论多小年纪的学生时代,她都不乏人追求,儘管儿时的喜欢像课间调皮在手指尖吹起的把肥皂泡泡,曇花一现,但毕竟美丽绚烂,也确实发生过。 「好吧,谁叫他成绩好,我朋友那群几乎都喜欢过他,而且他还是每个老师眼里的乖乖牌,偏偏还跟最调皮捣蛋那群相处的还不错,大概就是可咸可甜。」谁会不喜欢。 最后面的话,薛祐竹自然不敢老实说,宋衍光估计会喝好几天的醋。 「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 「姊姊,你迟疑了。」 薛祐竹表现得没有半丝被抓包的尷尬,她理直气壮,「我欣赏成绩好的,而且,当时我朋友群里至少有两个朋友迷过他,但是,谁年幼时没被几个小男生迷惑呢!」 「那姊姊曾经被几个男生迷惑,讲给弟弟了解一下吧,我反省一下。」 「反、反省什么?」 「反省我没有赶紧出生,跟姊姊同年级同班。」 「我要笑死啦,宋衍光你还真的计较上了,我呢、、才不会跟朋友喜欢一样的人,会跟他比较熟,不只因为我朋友们喜欢他,我们当时身高差不多,所以刚开学就是同桌,当然比别人忍是多一点,但他话少,真的要说相处交流,也没有太多。」 「真的?不是哄我?」委屈巴巴的神情像是茸拉着申神情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怦然之馀,薛祐竹总觉得照顾欲澎拜。 没什么分寸力道的拍拍他的后脑,笑瞇了眼睛,倒映进宋衍光眼底,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说过的没有关係。 「我说事实,没哄你也没骗你,虽然偶尔的偶尔会联络,但毕业真的不清楚对方过着什么的生活,他又不像我没事就发发限时动态,长大后的他,更不熟了。」 薛祐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坦承的说起他。 他是她内心深处的甜与光,她没有说谎,他与她是真的渐趋去渐远,这年头谁还会惦记着国小时候的相处,学生时代的成长都是飞快且看不见影子,彼此都不是对方记忆里的模样。 不过是拽着那点浅淡的熟悉,逢年过节时候礼貌的嘘寒问暖。 与年下弟弟谈恋爱这件事,除了生活亲近的李綺薰知道,几个薛祐竹高中时期的姐妹也略知一二,但从初识至在一起,以及最后分开,相对清楚的还是只有李綺薰一人。 女生们聚在一起总会不带锋刃的八卦和调笑几句,大多是出自于好奇。 「和年幼的弟弟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刺激?」 「是不是觉得自己都年轻了?」 「但是弟弟的话,感觉会比较幼稚吧,不会很还需要你来照顾吧?那都要累死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主角的薛祐竹硬是插不进一句话,一声辩驳都没有给她机会澄清。 其实,一点都不累。 宋衍光总能照顾好自己,有时候她想要表现贤慧还找不到机会。甚至是,经常在照顾她,比她自己都还要紧张她的身体健康,儘管安排与决定约会景点的都是他,也多是揣摩她的心意,没有一次让她失望。 这样的爱情相处,怎么能走散。 「都跟你们说就好了,有我说话的馀地吗?」薛祐竹毫不客气翻了白眼。 「给你三分鐘自我陈述时间。」其中一位随性摆手,大有大发慈悲的姿态,逗得几个忍俊不禁,气氛一片和乐。 「第一,我只大他几个月,你们太过分了吧,不要刻意用年龄压低我的地位啊,这是、这是年龄歧视。」 「几个月啊——所以是几个月呢?我算算啊,哦,哇,是十一个月呢,嗯嗯嗯嗯,只有差八个月而已。」 「对对,十一个月又二十几天而已,不到一岁。」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我要告退了。」 立刻被拉着住手,几番玩笑过后,甜点恰好都到齐,拍照与享用之馀,终于认真讨论关于姐弟恋,以至于后来分手,不可避免重新成为她们的话题。 薛祐竹耗费几个日夜才总结出一个理由搪塞。 「我神经太粗了,常常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你一个諮商心理专业的,还神经太粗,到底是你没有察觉,还是他藏得太好?」 「也可能是、是他无理取闹?」 薛祐竹没有让话题延续太久,属于她和宋衍光的感情与问题,她不愿意让太多人置评,就算是熟识的朋友。 再说,分开都分开了,多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薛祐竹对宋衍光,还是抱有歉意的,所以不想要听见任何其他人对他的评价,那些评述他的话都太浅薄太肤浅。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09 大二的暑假,薛祐竹与宋衍光即将交往满五个月,两人老家在不同城市,难分难捨到期末最后一天,压线在学校宿舍闭宿前离开。 兴许是在学校的日子,两人近乎寸步不离,突然拉远的生活圈,薛祐竹像脱韁野马似的放飞自我,虽然不至于让宋衍光找不到人,但回覆讯息的速度与频率确实明显骤减。 一週的七天内大约有五天有约会喊聚餐,各种名目花俏多变,偏偏都挺有出席的道理,宋衍光儘管吃鱉,却也没有阻止。 偶尔会弱弱的问一句,「今天去的男生多吗?」 立刻会被带着甜蜜笑意的的嗓音安抚,薛祐竹如实以报也让宋衍光安心不少,于是,他开始在自己的朋友群里找事做,骑机车环岛、打保龄球或是深夜打蓝球,别轻易间下来就不会太过想念, 吵架的导火线是一份生日礼物。 八月上旬几个国小同学组织了时隔三年之久的同学会,得知初时一愣一愣,感到不可置信,心中几丝近似近乡情怯的尷尬与羞涩在热络的群组里烟消云散。薛祐竹突然挺好奇同学们都成长成什么样子。 尚有在联络的朋友时跟手指头可以数出来,且也多是追踪比次的私人帐号,轻轻浅浅之小对方的小部分生活。 要计较情意多寡便是过于认真了。 「我就想知道当年的第一名去哪里了。」 「你不用去我就可以回答你,在c大读经济系。」 朋友噎了噎,俐落传了无语样貌的贴图。 「而且国小课业的第一名有什么看头吗?」另一位同学趁胜追击补述,「我比较想知道高中考上的一志愿的那些人,现在哪里去了。」 这句发言后面堆叠起许多「同问」、「加一」。 薛祐竹彼时是自甜美的午睡中被吵醒,夏天的暑气盘据整个室内,定时的冷气已经歇停,被子老早被她扔在角落,又热又睏的,薛祐竹脾气顿时差了。 紧拧着眉,不悦的盯着群组里炸开的讨论讯息,顺着事态,去瞧聚餐的日期投票,熟悉的头像窜进视界里,无法否认的,他一把攫住她的注意力。 眨眨眼,怀疑是睡意模糊了眼,重新辨识,毫无悬念的是他。 他分明没有不出现的理由,但是,薛祐竹无端仍就感到惊奇。 将群组讯息暂时滑到底部,停歇几秒,捋了捋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她深深吸一口气,悄悄点开与他的对话窗。 慢吞吞敲下几个字——你会去同学会? 这样的问话似乎太生硬,处处都透着诡异,正想编辑,睡麻的手一抖,竟然按下的是发送,薛祐竹嘴边立刻喷出脏话。 她狠狠戳了萤幕,焦急地想要收回,事与愿违的是,讯息被已读了。 一口气突地哽住,薛祐竹握着手机的力道煞时不自觉收紧。 ——在家也无聊,可以去看看。 薛祐竹抿了唇,是他会说的话没错。 是吧、对吧。 是他会说的话,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即逝,被她果断打消,一点底气也没有,她哪里还能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他在记忆里的模样其实已经淡褪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可以感受到他的熟悉,可是,大部分少数相处的时间,他只有一个浅淡的轮廓,让她无所适从。 每回都会晾着对话窗良久,不是刻意拿翘,而是,字斟字酌着,担心会不会太无聊、会不会就此将话题聊死、会不会显得她蠢,太多太多顾虑了,于是,疲于这样的关係维系,能贴图轻描淡写带过的便带过了。 薛祐竹自知,是她自己自乱阵脚。 她也懂得及时止损。 怔然之际,手机又刷进了新讯息。 是他。——你来吗? 薛祐竹咬了下唇,故作轻松的回覆,既作又矫情。 ——会吧。 参与同学会本身不是一件稀奇的事,起初,宋衍光佯装吃味的骗来薛祐竹一次主动拥抱,国小时期的风云人物事被他彻底惦记上了。 白月光。 宋衍光从要好的男生朋友口中听来这个词,他们本来仅是玩闹,他反覆思量咀嚼,却是掀起越来越涛天的不安。 有点明白为什么光是看见那的男生的背影,直觉有几分敌意。 他或许是薛祐竹朋友群中许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宋衍光努努嘴,深怕他是薛祐竹不承认的硃砂痣。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10 「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 「干么呢——你不是还在台南吗?我干么要你……」 「我说了我来台中。」 薛祐竹一愣,「你哪里说了?哪里?我没看到讯息……你……」低头正在输入锁屏密码,动作随着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我拍了台中高铁站的图给你。」 「……我以为你随便搜来的图。」 「嗯,因为你玩得正开心,根本不会关心我在哪里、不会注意我的讯息。」 「……宋衍光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不然呢?不然我要怎么说话?我说的难道有问题吗?」他第一次用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 薛祐竹喝了一点酒,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要比平常艷丽几分,落入宋衍光眼底,他还是想把她藏起来,不要被其他人覬覦。 可是,没办法啊,她是像朝阳一样的人,吸引人的都是闪闪发亮的,她自然不例外,他无法自私的将她私藏。 宋衍光盯着她片刻,目光遥遥望向仍徘徊在餐厅门口的几个人,他直觉警响,他肯定是在关注这边的状况,他并不想让任何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却被她一把挥开,「你别拉我,现在要吵架,就不要拉我,住手啊。」 「我没要跟你吵架。」 「先大声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要吵架。」她虚软的身子晃了晃,非常有骨气的不要他搀扶与照顾。 薛祐竹脑子里彷彿和不开的糨糊,偏偏还有人要与她据理力争,她很委屈,谁出门聚餐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 而且为什么他明明可以直说,为什么还要她费力猜? 这样也是凸显重视的程度吗?她完全不能理解。 「我为什么生气,姊姊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她拿通红的眼去瞪他,毫无杀伤力,反倒是让人兴起心疼,宋衍光沉了眼神,此时此刻说这些是不合时宜,但是,醉鬼看来是揪住不放了。 不说清楚,她似乎不会跟他走。 「不就是我不回你讯息……我没搞懂你要表达什么吗……宋衍光,你最近、你最近生理期吗?为什么、为什么老是对我生气……」 「我只是……」 宋衍光抬眼之际,好巧不巧几尺外的人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移不开眼去确认。男生修长的身影站得笔挺,原先低着头察看手机,隔壁的女生拉了他衣袖,他礼貌的抽回,却是一言顺着她快速的手势投了目光过来。 然而,扯住宋衍光神经的却是他手里拎着的质感黑色礼物袋子。 宋衍光比薛祐竹知晓的更早抵达餐厅,逡巡在走廊间,一间间包厢的查找,接近洗手间的前几个包厢门正好开着,为了避免尷尬,他思索着赶进通过,却被意料之外的嗓音扼住步伐,硬生生扎进原地。 浑身开始发凉,胸口全是震盪。 「俞亨泰。」是她的声息。 是薛祐竹没错。 宋衍光屏住呼吸,捏紧手指,另一隻手翻出手机讯息,他出高铁站后传出讯息至今没有被读取。 「虽然晚了,但是还是要给一下,生日礼物。」说不出她的声息哪里不同,但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彷彿往宋衍光心里灌了醋。 「我还有礼物拿。」 「当然,是值得纪念的二十岁生日。」 「行啊,下礼拜就换你生日。」 「那也是你老在前面。」薛祐竹歪了头,「那我会有礼物吗?」 那个男生似乎笑了。「想要什么礼物?」 「你自己想,诚意、诚意好吗!我送的东西是经过大脑思考的,你自己看……啊,没有卡片,我们已经过了手写卡片的年代。」 「嗯,继续说。」 「……没话说。」 他缓缓揭晓礼物,「香水……和花?」 宋衍光可以想像薛祐竹掰着手指细数的模样,她的每个小表情在他脑海里深刻着,不论得意或调皮。 「韩国的成年礼物会送三样东西,香水、花……和,呃、就是花和香水,另一个我忘了,鲜花会烂掉,我就送乾燥花啦,香水也是挑过的,应该还可以吧。」 「是真的忘记还是不想要告诉我?」 「……忘记。」 「行吧,信你。」 他说的话并不多,可是,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嘈杂环境中,他全程都凝视着薛祐竹,星夜般的眼眸缀着温柔。 顿时,心里与眼里进是翻腾的火,既是对那男生也是对自己。 他落荒而逃似的快步进洗手间平復心情,只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面无表情的脸被冷水泼湿,水珠沿着下顎滑落,随意搁在大理石洗手檯面上的手机传来震动,是薛祐竹。 于是,成了现在这样的场面。 他想,这是最坏的出场场合,他不知道该后悔喊了她出来,还是,后悔他一头热血衝上来见她。 「……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紧紧追问。 宋衍光闭了嘴,神情在月光辉映下彷彿明明灭灭的光,分外悽惨。 薛祐竹按捺不住,喝了酒脾气与耐心差到极点了。「又不说?现在是……又要我猜?你如果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跟我说心里的感受、和心里的事,我也是会……我也是会泪的啊,宋衍光……」 空气有了长久的凝滞,宋衍光不知所措的僵硬着。直到,一个女生朋友果敢上前,当机立断的表明会好好送薛祐竹回家。 「我不知道你们闹什么彆扭,但薛祐竹真的为了基本上任何时间都拿着手机,一直一直像吉娃娃一样,紧张兮兮,怕错过你的消息会让你难过。」 她仰头看进宋衍光沉暗的瞳仁,「听好啊,她是怕你难过,不是厌烦要哄你,你们之间的事我们都没什么好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薛祐竹她……她明天酒醒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总之,我会跟她说你有来。」 宋衍光只能木訥的点点头,眼角馀光都不敢看落后一步跟上来的男生,总感觉会自惭形秽,他拧着眉毛沉默。 见他没有话要辩驳,也无法辨认是不是听进去了,女生肩膀掂了掂歪在她身上的薛祐竹,虽然沉,也不敢在正牌男友面前交给其他男生。 女生刚转身,宋衍光陡然开口。 「如果、如果她明天没有提起,也请你、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第一章:她谈的那两场恋爱11 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薛祐竹近乎由朋友嘴里拼凑出来。薛祐竹贪馋,喝了不少果类的调酒,全是抿了几口,好几种混在一起,足够她醉。 后来的记忆模糊且不真切,只好稀里糊涂的接收别人的资讯。 她摸摸脑袋,昨晚依稀有看见宋衍光,但是他本人说没有,朋友也说是他们送她回家的,难道是想念成幻觉了? 薛祐竹被自己的矫情吓得不清,躲在家里藏了几天,天天抱着理论课的书咀嚼,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力量,她努力让脑袋瓜冷静冷静。 分手是宋衍光在开学将近时提出的。 薛祐竹很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陌生的闷痛从胸口扩散开来,一句为什么死死卡在喉咙,她似乎忘了如何发音。 脑中一片混乱,不清晰的回忆片段让他无所适从,她无法像过去依样有底气的说话,宋衍光不再对她说心里话,她发现这件事,却没有积极面对去处理。 总认为开学回到学校后会好转的。 此时此刻,她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彻底的寒冷,渗进骨头里。 那个老是笑着朝她张开双臂的人,毫无预警地告诉她,他要离开。 甚至没有带着任何原因,她连辩解和明白的机会都没有,彷彿被按着头接受,接受他温暖的追求、接受他温柔的照顾,以及现在决绝的分手。 薛祐竹看不见宋衍光眼底挣扎,他的蹙眉和抿嘴,被她解读成不耐烦。 「……嗯,如你所愿。」 「薛祐竹。」 「就分开,谁都不要再去找谁。」 明明不想要这样说话的。 明明脑中想了千百种询问的开场、思索了千百种安慰的方式,想着是不是彼此太忙,忽略了什么细微末节。 思绪如打结的毛线,错综复杂,一时半刻解不开,堵住了情绪宣洩与阻断了理智运作,只剩下冷漠与无所谓的表情。 宋衍光张了张嘴,修长高大的身形在夜幕低垂中衬得更加孤寂。 是他提的分手,然而,彷彿也是遂了她所愿,薛祐竹神情未动,也许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是她配合着经营了一场爱情。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都是冷绝,不至于撕破脸,但是,这样的关係结尾也是再难好好联系。 被勾起的回忆虽仅是短暂的几个月,甚至不超过一小时可以在脑海播放结束,情绪被牵绊了几天,很快又被正事迫使拉回正轨。 薛祐竹下学期马上要进入场域实习,理应没有时间再跟教授的计画,抝不过教授的软硬兼施,方才答应进入实验小组,教授给予的特权是,书面报告可以由学弟妹们书写,她仅需最后过目检查即可。 教授忘了评估的是刚进实验室的学弟妹们的能力,薛祐竹耗费精力手把手教了几回,实验进入尾声之际,总算能交出像样的结论报告。 实验成果报告当天,薛祐竹活生生睡过头,惊醒的时候,点亮的手机萤幕尚可刷出一排的讯息,清一色全是学弟妹们的问候,她挠挠鸟窝般的头发,一条讯息一条的瀏览,最终一则是—— 学姊!我们拿奖啦! 薛祐竹立刻回拨了电话,「对不起啊我……」 「学姊我们拿奖啦——拿!奖!啦!」 被高分贝的嗓音震慑得下意识拿远手机,这种气势振聋发聵,薛祐竹是前所未见,印象中,他们经常是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盯着实验数据,着手实验测试都要斟酌许久,此时此刻,仍可清晰从热闹的背景中听出他们欢快的笑语。 她揉揉耳朵,「我看见啦,你们冷静点,表现得庄重一点,你们每个人都给我发了一句,都快要刻在我眼睛里了。」 「刻在眼睛……学姊太血腥了。」 「不血腥一点怎么压制你们现在的气氛。」薛祐竹暼一眼时间,「是现场颁奖吗?现在是……成果交流时间?」 他们周遭的嘈杂声过于盛大,薛祐竹忽视不了,主导她静謐的房间内氛围,彷彿染上他们的喧闹。 「对呀,刚刚只公布了名次,颁奖是在最后,是说预计四点的时候,学姊你要现在过来吗?我们给你留个位置?」 「啊、不用了,既然成果报告都没问题了,我就不需要过去了吧?上台领个奖而已,没可能会出错吧?」 「……嗯……跌倒跌得狗吃屎之类?」学妹故作沉吟片刻,玩笑的话语信手拈来,可见飞扬的心情。 薛祐竹噗哧,耸耸肩,「那也不关我的事,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怎么会——我们小组是生命共同体。」 「少噁心了,电话讲够久了哦。」薛祐竹拍拍鸡皮疙瘩,「你是不是为了逃避现场的询问才死撑着不掛电话?」 「……学姊,您这是污衊。」 「好啦,知道,虽然平时不少纠正你们,但以同年级来看,你们已经很优秀了,我跟教授提过不少次,多给你们鼓励,让你们长长信心,现在,想做的不是都做到了吗?」 通话的彼岸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呜呜呜——学姊你说得我想哭,你不能。」 「……掛了,下週检讨会再说。」 瞬间恢復无声的空间,薛祐竹有一瞬的楞神,压了压抽疼的太阳穴,光是坐在床上也感觉整个人在晃,睡眠确实是严重不足了。 呆坐了半晌,薛祐竹去摸简熙上周送给他的叶黄素胶囊,搭配着床边的凉透的水吞下,重新仰回床上,闔眼假寐。 告一段落的计画并没有让薛祐竹获得平静的生活。 结束的实验计画仅是让她的学校生活回到正常轨跡,这学期薛祐竹选修较多课堂实践的諮商训练,理论课程大多于前两年修习完毕,为了马上到来的场于实习,她不得不谨慎与反覆练习。 要提升应对与承受力,薛夜竹很紧张,也怕自己的这份紧张会被看穿,反而和自己的不专业同样成为伤害,无法给予个案安慰与帮助。 既然婉拒了颁奖仪式,今天就是完整空间的一日,她打开外卖程式下单,扯来床边桌,就着上头搁置许久的书籍。 她摸了摸单边肩膀,失去依靠偶尔会让人强烈悵然,但是,在生活与学习压力的强迫下,好像又没有时间回头。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1 薛祐竹端坐在公园长椅上,她仰望着深邃的星空,夜幕难得清亮,缀着星光,令人捨不得眨眼。 试图辨识出星座。 半晌,薛祐竹一愣,她在这里干么? 平白无故的在这里……赏月亮、观察星星? 她被自己幼稚的烂漫搞逗笑了,拿指背蹭了蹭鼻尖,微凉,似乎已然在夜中等待好一段时间,她自嘲这样挥霍时间的风花雪月。 一面伸展一面缓缓起身,耳边细细传来动静,她眸光闪过一诧,布鞋摩擦底板擦出细碎的声响越来越近,薛祐竹藉着微弱的光去看。 见到来者的面容,一下子怔住,愣愣地无法动弹。 这个人像是从镜花水月里走出来,一身乾净清爽,美好得像月光。 她下意识瞇起眼睛,感觉是自己精神状况不好,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地方看见他?一点也不合常理。 她哑了嗓,没有说话,怔忪的模样看起来像面无表情,轻易被误会是生气,她眼看他直直朝她走近,一步又一步,她默默低头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直到,陌生的步鞋停在她近处,靠近到她一抬脚就可以踢到的距离。 窜高的身形带来了压迫,他挡住了自然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溼,格外狼狈,却又不影响他是光本身。 薛祐竹瞇着眼,「你……」 终究还是她先开口,似乎他们的短暂与少数的相处都是这般,都是她率先开口,不是因为她迫切主导话题,而是,她扛不住尷尬。 必须展现得没有丝毫不自在,不能只在他面前一瞬间就失去底气与从容。 「我一下课就跑来了。」 「……啊?」 沉稳的嗓音滚出了无比的磁性,可仍遮掩不了好似变声期的沙哑,「你……生气了吗?」 他小心翼翼口吻,薛祐竹是前所未见,眼眸立刻起了一层雾气,胸口又麻又酸,她难以形容,她明明写作能力最好了,可是她无法清晰表述。 她轻轻蹙眉,「生……什么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抿了唇,没接话,踌躇片刻,接着薛祐竹便眼睁睁看见他骨感分明的手指拉住她,一股奇异电流快速流窜全身,她悄悄起了鸡皮疙瘩。 连反抗和抽手都忘了。 他手掌的温暖渐渐镀到她身上,他接触到她手指的之际,微凉的触感立刻让她拧紧了眉,浓得化不开的眼瞳,比夜色还深,慢慢溢出无法克制的担忧。 薛祐竹想拍拍自己的脸颊,威吓自己醒醒脑,不能这么脸大,这么繾綣的眼神不该是他会表现的。 估计是这小区太暗了,她眼睛不好,对,一定是她眼睛不好。 「手都冰了,不是说我到了会告诉你,你急着出来吹风干么?」 「我是……在等你?」等待这个词对薛祐竹来说过分陌生了。 「嗯。」大掌牢牢抓住她不放,空出另一隻手晃晃手中的笔记本,「补充笔记给你带来了,看不懂随时问我。」 「笔记?」 兴许是见她老是懵狐般只会重复他说的话,他静静勾了唇角,眼底流过光辉,是陷落在她凌乱的发顶,以及她惊慌且迷茫的反应。 「冷到脑子动僵了?一直重复我说的话。」 「是你才奇怪……你为什么……」目光驀地停住在他的衣服,是校服,高中校服,她失了声音,戛然而止的话音,令他仔细低下视线。 她也穿着校服。 她也穿着校服……而且!是跟他同一所高中的校服! 薛祐竹顿时被震慑的风中凌乱,被他握住的手瑟缩了一下,他误会她想逃跑,加重了力道,眼光里藏着执抝,没有让人发现。 「你、你你……」软弱的声音完全没有平静的痕跡。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我怎么样?」却洩露出一点坚持。 「我们……我们同一所高中?」 「都已经升上二年级了还在不可思议?」声嗓里尽是化不开的笑意。 「啊?」被讯息轰炸得晕呼呼的。 「顾了你一整年的数学成绩,现在要忘恩负义?」 儘管搞不清楚状况,反驳却不会忘记,「谁忘恩负义了!」话落,薛祐竹毫不客气抢走他随意攥在手中的笔记本。 落空的牵握没让他兴起不悦,反倒是变本加厉像前靠了一步,她近乎要靠近他怀里,他的呼吸与他的温度近在咫尺,所有属于他的气息争先恐后的攀上来。 与自己的气息纠缠不清。 陌生感引起细微的不安,但深深明白是他,不需要害怕,薛祐竹压下紧张,喉咙却乾涩得不行,特别想喝水。 这该是高中同学间该相处的距离吗……不是吧…… 非常没有骨气的,薛祐竹觉得腿有点软,但是需要他来搀扶的话,她不如直接晕厥,可能比较不丢脸。 「是不是,有点不自在?」低了嗓,滑过她耳畔。 薛祐竹眨眨眼,顺从心意的点头,清楚看见他眼的笑意,赌着气,点头如捣蒜。她就承认了啊,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 他们之间的不自在不就是因为他產生的!为什么要突然出现、突然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那什么时候会习惯?」 他细看她神情明显的呆滞,好气又好笑,她今天频频掉鍊子。 可是,他还是觉得越看越可爱。 他倏地弯身,让风吹乾的额头抵着她的,捕捉到她一瞬间的呼吸停顿,甚至浑身僵硬,像童话里的牵线木偶,他轻轻拉住她。 「不能反悔,你答应了,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早恋的现实像烟花在她脑中炸得炫烂无比,偏偏眼前的人,不容许她逃避,一没青涩的轻吻克制的落在她脸庞。 宣示主权一般。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2 手机的铃声音乐当头棒喝似的砸在薛祐竹脸上。 她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乐声却是穿过所有阻碍,硬是鑽进她耳里,她娇气的呢喃着,摸了许久终于关掉恼人的声响。 脑中全是繾綣情意的模糊印象,虽然细节记不清了,可是胸口怦然是真实存在过的,她有点无措,用力撞了撞床,无声哀号。 为什么又是这种——又是这种烫到令人惊心的梦! 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又是梦见他——薛祐竹耙乱原先柔顺的发丝,懊恼的只想将自己寻个洞埋起来。 她是不是睡前不能看个案记实了!她被欧文亚隆害惨了呜呜呜呜呜。 她清楚可辨那是梦,因为现实中,她与他,不光是不同高中,国小毕业后便一路错开了成长轨跡,国中高中,至今的大学,只是越走越远,已经差距好几个城市的距离,每日感受的天气都不一样。 最近分明没有与他联系,甚至没有他的消息,梦里的他却有温度,会牵手、会说笑,他怀疑只是长了一张一样的脸,根本不是他。 她哀叹,是她太敬业了,谁有她孜孜不倦,睡前都在看书,活该情境入梦,只是,是她长了一颗恋爱脑吗? 薛祐竹把被推到床脚的书扯过来,欧文亚隆的《日渐亲近》,细细地读着心理治疗师与个案的交换日记,用心的体会与尝试体会文字描述的情绪,或许正因为是日记的形式,较容易坦承自我的感受于字里行间。 好的与坏的、阳光的与晦暗的、乐观的与自卑的,以及,宽容的与躁怒的,在笔下坦然的的揭开。 薛祐竹咀嚼着,时而心口涩然,更多时候歛着神色,在纸张下落下凌乱潦草的纪录,有她的读书感想,也有她的视野和困惑。 她长长叹气,她这是走火入魔的程度吧——日记有个案等待治疗师的片段,有她期待与失望的心境,薛祐竹照单全收了。 杂揉进脑中,成为梦境,与他的梦境。 这样的年少妄想,露出一点新芽,薛祐竹惊慌得关掉与他有关的社群动态,鸵鸟心态的避开任何与他交集的可能。 儘管,他们平时的接触,微小的毫釐计算。 薛祐竹拍拍脑门给自己醒脑。眨眨眼,才发现刚刚响彻云霄的不是闹鐘声,而是手机铃声,萤幕画面最上头显示着未接来电显示。 母后大人。 顺手回拨,电话接通得极快。「哦,你是不是在玩游戏、又在种菜了对吗?」 「哪有,齁,你又知道了。」 「不然你怎么可能接电话接这么快?」没大没小的篤定口吻并没有激怒母亲,反倒是逗笑她。薛祐竹与父母平时相处便像朋友。 「小姐,今天平日,我要上班,手机就放在桌上,看到来电就接了,」 薛祐竹恍然,「对呢,今天是星期一,完全过到忘记时间。」 对话那头传来的警告仍是饱含着宠溺,「你还是学生吧,还有在认真念书吧,过到忘记时间是可从你嘴巴说出来的事吗小心我跟你爸告状,让他扣你生活费。」 「别啊,妈,我是爸爸的前世情人,他捨不得扣,他会夹在现任老婆和前世情人中间,不是很可怜吗女人的事我们女人自己解决,不要牵连无辜」 「他是无辜吗?把你宠成这样,是男人就负点责任。」母亲说得头头是道。 「妈看来你们公司今天很间啊,你有空跟我废话那么久。」 「没礼貌,不要乱说话,就算不用忙民眾的事,也会有一些内部的杂事,我不跟你囉嗦了啊。」 「不是,等等,刚刚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 「啊,对喔,唉呦,人上了年纪,转身就忘记了,你爸昨天问到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端午节会回来吗?」结束开场似的玩笑,两人才记起通话的目的。 「应该不会吧,目前没有打算回去,要等到暑假了,好不容易结束之前化学系那边的实验计画,有时间和精神好好准备实习的东西,真的越靠近暑假,我越紧张,总感觉进到场域会被批到体无完肤。」薛祐竹垮下表情。 面对亲近的家人,她少见的诚实,在大多数人眼里,她自信耀眼,在朋友评价哩,她就是惯性嘴硬。 「刚开始进去实习,会由督导带着吧,直接把你们丢着,不只对你们不好,也对……对你说的什么个案不好吧。」母亲虽然不了解她专业内的制度体系,仍尝试说出自己的看法。 「是没错,但是,前提是遇到负责任的,还会教人的督导啊,刚开学时就听学軮解分享过超没品督导……想想就瑟瑟发抖。」 「妈妈知道你是想做好,但现在就开始自己吓自己,会更容易出错对吧。」 「是没错……」但是,紧张和不紧张哪有那么好控制,实习就是一场悬而未决的挑战。 温婉的语气和宽容的话语传来,「你一结束实验那边就没有好好休息,脑筋还能运转吗?还是要适时休息,去玩个两天,再回来做正事也可以的,旅费跟你爸报销。」 薛祐竹是家中的独生女,一身宠爱傍身,儿时虽然骄纵,但是父母的教养方式让她怀抱底气与光亮,时时刻刻向阳。 她有时候并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躲在讨论中,细细纪录下其他人的看法与意见。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3 女生一进门便是大摇大摆的姿态,一屁股往舒适的沙发椅上坐下,仔细看,还不羈的抖着脚,深黑的眼眸里头没有透露半丝不安,却坐下过后的片刻安静中,捏了捏手指,接着,将双手收进口袋。 薛祐竹用眼睛纪录下这些举动,在心里深深呼吸,温和的开头。 「午安,我是薛祐竹,是你今天的諮商师。」 「你是实习的吗?还是正职?如果只是实习,我是你的个案还是白老鼠?」 「我有諮商师证照,你不用担心。」薛祐竹掩盖一丝惊慌,「可以跟我聊聊,为什么会特别问这个问题吗?」 「我上次遇到的那个諮商师就是实习的,烦死了,一直很照本宣科的在问我问题,我跟你说,我也是读过一点心理学的,一直问我感觉怎么样、感觉怎么样,她看起来比我紧张,我感觉很烦,搞得我像个罪人。」 「你说你读过一点心理学,是因为有兴趣吗?」 「对啊,看了推理剧就觉得满有趣的。」 「听起来你会主动去学习你感兴趣的东西。」 女生扬了眉,点点头。 薛祐竹不着痕跡观察她的言行。「刚刚你有说到会感觉自己像个罪人,我感觉是个有点严厉的用词。」 「很严厉吗?我平常都这样说话啊。」她耸了肩,「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在抓言词然后小题大作吗?我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偶尔朋友也觉得满有梗的浮夸但是能带动气氛。」 「如果说到罪人这个词,你有什么感觉呢?我分享了我觉得是个严厉的词,可以也跟我分享看看你的看法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就是我很平常的用语,我哪还会有什么感受?」 「我听见的是,将罪人这个形容当作习惯用语,但是没有听见的是,你自己对这个词的感受,或者是,我可以帮我回想一次你第一次使用还是第一次听见的情况吗?」 女生一愣,很明显静了下来,她沉默了,但是空间里,不再是有无形的针,不再是绵密填充着,让两人都坐立难安。 与个案的第一次见面,都是这样困难。 受伤的人通常很难再交出信任,并不是她不正常或是小题大作,而是,自我防卫的方式。 薛祐竹是初学者,儘管课堂最常说的是第一次会谈都是如坐针毡的,且鼓励不能被沉默击垮,沉默是好的沉淀,也可能是破防的入口,必须要能忍受沉默,迫切或交焦急地开口,舒缓的不过是諮商师个人的焦虑,而非对个案的帮助,在关係里,个案的需求需要摆在諮商师个人的需求前面。 不容易,但就是一场经验学习。諮商师也有自己的防卫系统,感到焦虑便会下意识要解决或舒缓,此时,就是对个案的压力,有时候,可能成为一种伤害。 薛祐竹儘量不刻意看时间,放轻松坐着,温柔凝视着她,三分鐘、五分鐘,甚至更长时间,她终于开口。 天外飞来一笔,「你是不是在注意时间?」 薛祐竹眨一下眼睛,只听见她的声音又竖满了刺,自嘲的语调全是质疑。 「你是没有像其他吃商师一直一直追问,但你跟他她们一样看时间了,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麻烦?是不是也觉得在浪费时间?」 「是,我确实看时间了。」薛祐竹定定看着她,毫无退缩,她被她的清澈震动。「因为每一回的諮商都是有固定的时间,如果我没有做到好好控制时间,打断了你决定愿意说的话,甚至打断你的情绪表现,结果让你带着未完待续的心情离开諮商室,是不行的。」 「时间、时间一定要控制得很精准吗?」 她的语气已经软下来,抬了抬下巴,倔强的拽着问题吹毛求疵。 「是不需要,但是不能完全失去时间的掌握。我在想,也许之前遇过的諮商师也是这个原因,没有让你知道,让你產生不好的印象,不好意思。」薛祐竹笑容轻浅但温柔,「以后,有任何感到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 她抿紧了唇,在薛祐竹柔和的目光中,缓缓点头,且没有一丝勉强。 「第一次听到罪人,是从、是听妈妈说的……我考试没有考好、我忘记给表妹带糖果,她跟我说,这种事情都做不好……她养我有什么用……她问我、问我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 她声音轻颤,稚气声音却说记忆里冰冷刺骨的责备,这些话语,不馆是刻意的或是不经心的,成了一把刀,在她幼小的心上,画上一痕又一痕,不见血,但是疼痛如影随形。 她描述的童年阴影在薛祐竹脑中逐渐有了形象,心海泛起又酸又涩的疼惜,只是一瞬,她需要收起氾滥的情绪,她需要给予的是倾听和里解,不是同情。 迈过起头的困难,女生慢慢开始讲述个人的家庭,薛祐竹偶尔点头,虽然握着笔,但并没有低头去写任何字。 女生扬了唇,「你不用画家庭树吗?」 「嗯?」 「家庭树啊,我的家庭关係,我遇过的諮商师都会一直低头画画写写,我的故事不是很麻烦吗?你都不用画吗?」 「每个諮商师的风格与习惯并不一样,有些諮商师也可能是面对不同个案会有不一样的做法,我想在我们的这段关係中,更认真听你说话。」 她看来不信,撇了下嘴。 薛祐竹不恼,「你看电影的时候会拍照或拿纸笔写下来吗?」 「当然不会。」她立即否定,嗤之以鼻。 「就类似这样,为了可以记得更仔细、更清楚,我选择不动笔。」 「那对着其他个案呢?你也是这样吗?」她重啟咄咄逼人的詰问。 面对个案,薛祐竹向来坦然诚实,也是老师一直教导真诚。 「我可以回答你,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这么问呢?你好像很好奇我对其他个案的态度、或是说,相处方式。」 女生踢踢腿,「你就是不想说。」 「我可以说,但是就像你对我很好奇一样,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她顺着她的姿势,也歪了头。 女生正想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薛祐竹听闻,当即瘫软刻意正襟危坐的姿态,引来女生注意,笑了出来。 老师面带笑容走进来,缓步靠近,和蔼的拍拍女生的肩膀,「可以了,站起来动一动,去角一下,演得真好。」 薛祐竹有点茫然,回不过神,刚刚真的用脑过度,她可怜兮兮盯着蹦跳起身的女生,对比她的放松,薛祐竹彷彿劫后馀生。 「感觉怎么样?你好像……脸上写着累死了?」 薛祐竹哭丧着脸,「老师——你这哪里找来的助教?她真的是我们学长姐吗!她是演员吧、是演员啊,我被诈骗了,我、我真的要吓死。」 学姊恢復了关怀的语调,不卑不亢,眼中是温和的鼓励。 「你临机应变满好的啊,我听到你说你已经考好证照了,也吓一跳,差点忘记怎么接,沉默的时候也没有急着问话,很多人这时候就掛了。」 「……我都要虚脱了,看得出来吗?」她指指自己一脸菜色。 「才这么半小时就要虚脱了?未来真的諮商可是要一个小时。」老师朗声笑。 薛祐竹囁嚅一句,「那我真的要短命。」顿时招来学姊的一计眼神,警告她淘气过了。 学姊在老师的示意下依序指出方才諮商演练中她的观察和感想,眼见进入主题,薛祐竹马上拿起空置的笔,飞快纪录起来。 老师多是认同的点头,偶尔补述几句。末了,老师没有再开口,她转向薛祐竹,目光浸染着笑与鼓舞。 「哦,我、我错过了第一次諮商要的环节。」她食指拎起桌上准备好但是空白的諮商单,努努嘴,「这个重中之重的单子没有说明和写到……其实我中间有想到,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机适合再提起……」 「哈哈哈哈我有想到,我的人设不是懂点心里学然后有点骄傲吗?我想说我要不要故意提起一下,然后、我也是找不到机会。」学姊靦腆的挠挠头。 「实际上,也是很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事。」老师从不严厉回应,而是,从容与和婉的举例。「像是,如果个案一衝进来就疯狂的哭,你还能拿出那张跟她说,来,我们先读一下这个单子,还要你签名。」 想像了画面,学姊与薛祐竹忍俊不禁。 「那些东西是必须的,但没有明定在什么时间或是怎么做,如果是你这个情况,我可能会试着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在提起,这个个案是设定防卫心重且懂点心理学,需要先与她建立关係,她才能对諮商师开口,所以放在最后是相对合适的。」 薛祐竹松一口气。虽然没有如实作到,但不至于太差。 老师简单列点几项需要注意以及可以再反思的谈话方式,仅用二十分鐘结束一次练习后的讨论,却不能不承认受益良多。 薛祐竹抱着笔记本离开老师为了课程预约的諮商间,正巧瞥见下一位顺序的同学,他眼神绷紧身子,如临大敌,薛祐竹深有同感。 刚刚轮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她友好的举手做了加油的手势,得到他虚弱的微笑回应,忍不住想笑,薛祐竹抿了唇,快步离开。 她随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于萤幕上点了音乐拨放,音乐经由耳机传进耳里,脚步轻盈的晃出教学楼。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4 结束炼狱般的演练,薛祐竹当真预约了两天一夜的温泉饭店,她向来不委屈自己,决定事情也是风风火火,截图订单资讯传到家庭群组,是间豪华的双人房,面对着大海,且房间内有大片落地窗玻璃,醒来就可以看见澄澈无际的海景。 避开城市高楼的阻挡,一片辽阔。 爸爸很快回覆了讯息:女儿故意挑爸爸要出差的时候家庭旅游,爸爸老泪纵横。 只顾着笑,薛祐竹还来不及安抚亲爹,妈妈的讯息紧接着跳出来: 母后大人:这是母女旅游,跟臭男人没什么关係。 薛祐竹摸摸鼻子,她这个情人呢,毕竟还是前世的,是过去式,不敢过分嚣张,爸爸龙心大悦了,才能什么花费的报销。 是薛祐竹啊:爸爸最棒,爸爸上班加油,女儿的心与你同在。 拍马屁的甜言蜜语信手拈来,薛祐竹轻松平息了家庭分歧,她们家几乎不见矛盾,有生以来,薛祐竹也从未见过父母争锋相对或是大声吵架,那些会出现在八点档剧中的剑拔弩张,她总是笑闹着看过。 过去听着朋友抱怨与家人的相处,她也是一边惊奇,一边不可思议,最终,庆幸自己是出生在拥有充足爱与包容的家庭。 家里的车被要出差的爸爸开走,薛祐竹拎着轻便的行李袋在车站等火车班次误点的母亲。温泉饭店在半山腰,公车的班次是不需要指望了,薛祐竹拍着胸脯,自信的宣告自己要骑车上去,听得全家人一愣一愣。 以薛祐竹的年纪来说,算是同届里面考机车驾照偏晚的,只因为父母宝贝她,不允许她骑机车,于他们观念里面,机车就是人包铁,而且,纵使自己小心也无法避免路况与路上的其他人,两老说什么都无法放心,不松口允诺这件事。 薛祐竹歪头思考,这或许可以称上一场家庭革命,将近两年来藏在和平的家庭气氛底下,像是一场迟迟未来的暴风雨,但是这样的衝突是根源于爱,伤害彼此绝非心里所愿,三人都竭力维持着平衡,闭口不谈。 薛祐竹近乎偏执的倔强让她只记住爸爸的一句话。 他说:「你去考了驾照就一定会骑车,就算我不买给你,也许会骑要别人的车,不熟悉的车更危险。」 他紧接着的话,饱含着苍老的疲倦,「可是,如果我买了机车给你,你不幸真的出事了,就算是轻微的摔车,我都会觉得是我的错。」 于是,薛祐竹偷偷抓紧时间去打工,攥够了买机车的钱,在简熙的教导和陪同下,学习骑车、练习考试规定,一举考取了驾照。 气得父母一个礼拜不跟她说话。 当下,薛祐竹感到陌生的慌张,任性恣意生活了这么多年,再多的跌跌撞撞都没让她退缩,头一次父母近似冷漠的责备刺伤了她,也让她有新一层的认识与成熟。 她能够义无反顾衝撞的背后是父母无条件的支持。但是,这份认可终究是把双面刃,给予勇气与力量,却也带来压力,甚至,得不到会產生自我怀疑。 薛祐竹哭哑了嗓子,她很少这么委屈,她总觉得自己的成长没有被看见,为什么不相信她可以保护好自己。 「小孩,爸爸不相信的不是你,是路上的其他人,你明白吗?」 她眨着浸满伤心的眼,或许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个自己做决定的机会,她想让父母知道的不只是她可以照顾好自己,还有,她可以为自己的决定和选择负责。 「买都买了,学也学了,又不能让她忘记,孩子的爸你就看开一点吧。」 这一回是妈妈当了和事佬,毕竟她也当过外婆的女儿,相比可以理解,儘管她也会生气担心,但是诚如她所言,木已成舟。 妈妈伸手捏了捏薛祐竹的脸颊,无奈看着她乱七八糟的脸,「我已经帮你说很多好话了啊,你爸爸要不要原谅你要看他啊。」她回头去找卫生纸。 爸爸仍然绷着脸色,却是拿了卫生纸靠近,声线冷硬且不自然,「都几岁了,不是说自己长大了吗?还哭成这样?跟小孩子要糖吃的样子有什么不同?」 「……那你给不给糖嘛——」耍赖的语音的声音里带着太多的哽咽。 「不给。」爸爸转身拿出一叠纸推给薛祐竹,薛祐竹低头去看,泪眼朦胧中还是将重要的字看得十分清晰。 全是爸爸这几天帮她投的保险。 薛祐竹大哭的扑抱住爸爸,错过了爸爸仰头忍住眼泪的模样。 「不要以为有这些保险就可以不小心听见没有?」爸爸稳着声线,「就算、就算真的受伤了,也不准瞒着我们,隐瞒比受伤还要严重知道吗!」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祐竹只能埋在爸爸的肩胛,用力又用力地点头。 有点难为情的记忆被母亲的喊声打断,薛祐竹探头去找母亲娇小的身影,四目相接,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5 儘管已经持有驾照超过一年,但是,薛祐竹大多时候都是独自骑乘,罕有载人,她对自己的技术还没有那么大的篤定,对于朋友把生命安全交给她,她自认没有足够的信心。 她偶尔上路还是会紧张,尤其陌生的路道或是三线道的大马路,她有时候会感到眼花撩乱,更不用说意识到后座有人產生的压力。 因此,说要负担两人的行程自由,说来是豪情壮志,薛祐竹事实上紧张到不行,只能不断给自己打气,不紧张不紧张,是妈妈,是自己人,丢脸也没有关係的。 她欲哭无泪,是的,她就是矫情的有包袱。 于是,顺利抵达温泉饭店的时候,就算额角沁出了汗,薛祐竹还是拉着妈妈,让她帮忙拍一张与机车的照片,她兴致勃勃的发布限时动态:第一次载人骑山路成功。 配图是她站在黑色的机车旁,背对着镜头,手指朝后比了耶。 再次查看手机是几个小时过后,讯息排了一整列,她快速瀏览,居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她眨眨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点进去。 ——这是之前牵的玩具车吗? ??一句话把薛祐竹气笑了。 零星的往事顿时从蒙灰的记忆里冒出头来。在挑选机车前,薛祐竹稍微做了点功课,但是不懂就是不懂,直接了当问了几个懂车的男生朋友,列举几个他们推荐的车型,最后由简熙陪同到现场諮询与购买。 当时,俞亨泰有回覆秀驾照的动态,因此薛祐竹顺势问了他推荐的车种,他只说了鼓煞安全,说了哪个牌子价格高,薛祐竹再回报进度时,已经是「我要去买车啦。」 ——去牵玩具车吗? 薛祐竹瞪大眼睛,立刻发了不下十个的问号,觉得被污辱到了。她是比他矮不少,但是在女生群中也不至于骑个车算勉强吧。 她猛地回头,紧盯着简熙,瞧得简熙背脊发凉,毛毛的。 他瞇了瞇眼,「怎么了?」 「不知道是我说得太随便还是我朋友瞧不起我的身高。」 「嗯?」 薛祐竹赌气的将手机压回包包里。「我朋友笑我是去买玩具车。」 「是满有可能的,而且。」简熙扬了眉,难得带上可爱的玩笑意味,「真的很有画面,画面都出来,啊,不好意思。」 他甚至守收不住笑,薛祐竹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他也立刻识相的推了替她买的饮料到她手上,拿人的手软,薛祐竹默默收回视线。 思绪又晃远了,薛祐竹定了定神,一面点头向递来餐具的妈妈道谢,一面绞尽脑汁该如何回覆得幽默风趣,如何能让话题延续。 ——对,还能跑点山路的玩具车。 画面上头两着绿色提醒,他目前上线中。薛祐竹当机立断退出对话框,绝对不能是秒读秒回的人物设定。 ——所已你后来买这台吗? 薛祐竹一愣,恍然他指的是机车。她偏了头想想,似乎先前还没有将机车拍得如此仔细,她顺手给予肯定的回覆,附上车型的规格名字。 他出乎意料的接续话题,薛祐竹难以形容心中一闪即逝的愉快,这个人总是留着令人自作多情的回响空间,难以辨清究竟是紧张多一点或是期待多一些。 ——那你猜我骑什么车? ——这么大的范围我怎么猜? 话虽如此,薛祐竹灵光一闪,想起他好像发过与机车有关的贴文印象中是几个系上朋友出游的照片,大部分的人都会放上合照,他偏偏放了一列机车的背影照片。薛祐竹截图发了过去。 ——是这堆其中之一吗?给个提示吧。 ——蓝色的。 一次又一次放大照片,薛祐竹默了默,这个人是在打发时间,闹着她玩是吗。 全是车背后,一星半点车身的顏色都看不出来,唯一看见的那台是红色。 她只好大海捞针似的,在机车的网站搜刮各种她觉得特别好看的车型,乱枪打鸟的全传送过去,他当即就读了讯息。 ——不是。 简单的两个字撞进她的视线里,她的瞳孔缩了缩,就是这样简单且没有的附带任何表情符号,冰冷得让人退避三舍,这样的风雪一时间将她冻住,她捏了捏手指,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对话,犹豫着要不要以贴图告终。 可是,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凭什么又是她先感到尷尬?凭什么又是她退缩? 薛祐竹用力咬了咬炸得鲜嫩酥脆的猪排,倔脾气上来,灌下一口冰凉的柠檬水后重新点开视窗,意外发现他其实有传了下一条讯息。 这该死的手机没有跳出通知。 ——明明很相近。 是薛祐竹不能理解的话,目光却在看见紧接在后的图片怔住,手指僵停在手机萤幕上方,眼神用力颤动了下,对座的妈妈还在提醒她专心吃饭,肯定不是错觉。 现在不是梦中,是在现实。 与她近乎一模一样的机车,极好辨认的机车系列名亮晃晃在车身上,只差异在于顏色。他的是黑蓝的色系,她的是黑红。 于是,混乱的脑中有了让人又惊又慌的联想。当时,她也挑了几张车子的照片传给他,也要蒐集他的意见,他毫不犹豫的直称哪辆机车,纵使她如何追问原因,他都闭口不提,轻而易举的转移话题。 如果这份惊慌里头还绵绵秘密的藏着甜蜜与羞涩,薛祐竹感觉脑中和胸口炸出一朵一朵烟花,纷乱不堪,她突然觉得手机像烫手山芋。 她突然无声张了张嘴,双手抱头,夸张的举动吓得对座的妈妈一惊一乍,妈妈拍着胸脯直说:「你干什么呢——吃饭不好好吃饭!妈妈上了年纪不惊吓啊,发生什么事情?你这什么反应呢……」 「妈妈。」薛祐竹突然正经。 妈妈不自觉轻身靠近,「嗯,你说。」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在搞情侣车的吗?」 「……啊?」 妈妈的眼中一片明晃晃的迷茫,除此,薛祐竹也在其中看见了不可思议。薛祐竹摸摸鼻子,她真的也是说出来都双颊热躁。 我的天啊……情侣车……情侣车…… 这什么过时的词!薛祐竹要被自己噁心吐了。 「……好吧,算了,妈,你当我没说。」薛祐竹在嘴边做了拉上拉鍊的手势,深深呼吸一口空气,打算低头继续奋斗。 她盯着手机,对方讯息仍停留在刚刚的状态。 良久,薛祐竹焦躁的咬紧下唇,只丢下一句「原来我们同一款」就退出了对话视窗,试图瀏览其他人的限时动态恢復平静。 她惯会逃避,逃避的事情也不差这件,她理直气壮地给自己鼓足底气,总是她先阻断话题,该让让她了吧。 躺回饭店床上才瞥见简熙的动态回覆,她眨眨眼,不愧是他的好朋友,懂得说句人话给她听。 ——恭喜,我也没想到你可以做到。 ——这是称讚吗? ——称讚啊,毕竟我是老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或者说是名师出高徒。 ——那我如果摔车了还是高徒吗? ——不要乱说话。 简熙驀地沉下的脸色彷彿歷歷在目,他较真起来还是挺难缠的。 薛祐竹愉快的翻了身,仰面横躺在床中央,抿了唇忍住笑意,她难得录了一段语音过去:「好的,谢谢老师,明天会去带束脩去给你啊。」 简熙:我明天大概八点后才会出实验室。 ……谁乐意等他到大晚上,薛祐竹传了让他滚的贴图。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6 薛祐竹彷彿赚得最后的晴天,这週接连几天都下着雨,雨声滂沱,吵得薛祐竹无法赖床,虽然早起,却坐在书桌前打盹,消磨准备上课的时间,压线才踩着凉鞋出门。 十二点多离开教授的办公室,她精疲力竭的垮下肩膀,明明还提早下课了,她看一眼手錶,教授结实的说服她将近半个小时,听得她瞌睡虫都爬出来,偏偏还要睁大眼睛,努力装作真诚与遗憾的模样。 拖沓着步伐,懒懒散散的往与学弟妹们约好的教室前进,午餐时间的校园内四处都是闹哄哄的,不少人逗留在在学院内或走廊。薛祐竹百无聊赖的自中廊探头,理学院的学生餐厅毫无意外人满为患,经济实惠且卖项不差。 理学院的西栋的二楼有特别设置两间教室给予夜自习的学生,白天一般会被学生们当作小组作业开会或是系上活动开会的使用。 正要经过教室的后门,木製的门虚掩,薛祐竹迈步打算直接进去坐下歇息,风声过境耳边,她耳尖的听见说话声,讨论的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压低音量的打算,不过,估计是没料到薛祐竹来得那么快,而非不怕被听墙角。 「你们知道我刚刚看到谁吗?」 另一道扬起的女声嗤之以鼻,压根没有兴趣,「谁啊?有屁快放,你前女友?你小三?还是……」 「停停停——一个能听的答案都没有。」男生撇撇嘴,他是平时实验研究中相对细心的,书面报告也相较写得出色。薛祐竹对他的印象大约能总结成上进向学。 只是偶尔对待组员比她还要苛责。也许是能体谅彼此都想要得奖,不会去计较出错时后,谁的口气不好。 薛祐竹曾经以为这样的小组气氛和乐融融。 原来,只是她一头热的一厢情愿,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她系的外人。 「我经过教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学姊在里面。」 「有什么好稀奇的吗?每次我们开会前学姐都会去跟教授面谈啊。」 「重点是,我们现在已经结束竞赛了,我们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去告状的吗?她不会是后悔之前说过得不跟我们分奖金吧。」嘟囔的声音虽然不大,足够所有人都听见,包括薛祐竹。 「什么告状?喂,你就是这样看学姊的吗?做人要点脸吧,之前每次教授开骂前都是谁帮我们说话的你忘记了?」 「那叫帮我们吗?不是故意在捧高自己、踩低我们吗?不然好话干么不她跟教授面谈的时候说,一定要挑在团体开会的时间。」 「喂你不要越说越过分啊!你会这样想代表你心胸狭隘,见不得学姐比你优秀、见不得她受到教授重视,最重要的是学姐帮了那么多忙,陪我们肝了那么多晚上,还说不需要奖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她一样爽快,你嫉妒吧。」 「不愧是舔狗,喜欢把你的眼睛蒙蔽了哈,笑死人了,我嫉妒她?」 女生拉开剑拔弩张的两人,她挠挠头,不明白怎就吵起来了,她还沉浸在得奖的喜悦,可以开心超过三天三夜,但是,组员关心的重点似乎与她截然不同。 她期期艾艾接口,「你们干么突然这样啊……学姊、学姐不是这种人吧?」 「她故意让教授知道她不会分奖金,我昨天要去系办,一进去就听见教授在跟助教讨论,要把拨研究基金的钱给她,嗤。」 「那也是教授决定的,跟学姊没什么关係……你冷静点啊,待会还要检讨会议,你们这样……这样还能好好说话吗?」 他们能不能,薛祐竹不知道,但是,她是绝对不行。 她垂下准备推门的手,骨感分明的手透着凉意,手背上的青筋忽然清晰可见,默默歛下眼瞼,她转身轻轻地离开,不惊动任何人事物。 满地的委屈和失望都无法顾及。直到即将要出校门,混沌的脑中才有一丝清明,要跟他们说一声才对。 是啊,表面要维持,反正也是最后了。 她刚刚拒绝教授的实验邀请了,不会再有交集,最后的时间她近乎不可能再来理学院,那就没什么好害怕与尷尬的。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停佇漫无目的的脚步,往群组发讯息,不等任何人已读,果断退出了群组,毫不犹豫。 薛祐竹的世界像是经歷一场滂沱大雨,明明现实的天空已经偷偷放晴。 不管长了多少年纪,不管有多少世事淘洗,被误会这件事仍然无法轻易释怀,无法说服自己,不需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伤心。 因为每字每句都刻在心里了,兴许会成为她的阴影,让她却步,时时刻刻反思这个行为有没有產生弦外之音的可能。 单纯对化学学科的喜欢,她独自进入全然陌生的生活圈,忍受各式各样的目光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系里努力,得不到喜欢无所谓,连尊重都没有。 不知不觉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底下,对于去哪里薛祐竹没什么想法,李綺薰一点半有课,系上朋友打工的打工、忙恋爱约会的恋爱约会,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找谁发洩满肚子情绪。 她皱了皱鼻子,反覆开啟限时动态,光是配图就找了超过十分鐘,真正要打字的时候,薛祐竹蹙了眉,不知道从何说起。 犹豫片刻,按下不储存草稿,与此同时,简熙正巧回覆她上午的日常动态。 ——我现在才起床。 薛祐竹精神来了,稍微振作了懨懨的神情。 ——所以在哪?还在宿舍耍废? ——没有,已经走出宿舍,准备觅食,有什么推荐的吗? ——我建议先来找我。 约得突如其来,一点也不薛祐竹,因此,简熙虽然睡迷糊了,满眼惺忪得傻气模样,依然依循常理推断,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我在前门公车站亭等你。 歪头想了想,薛祐竹娇气的又补上两个字「快点」。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7 简熙拿筷子的手,顿住,正想说什么,却对上薛祐竹阴鬱的脸色,莫名好笑,像个小孩子一样,着急着告状有人抢了她的朋友。 一面笑,一面将餐具擦拭好,他摇摇头,理智能够认清,知道对方是嫉妒,但是请探视,任谁听见被这样污衊,都会气得跳脚,她没有衝进去给对方两巴掌,甚至退出群组前没有打长篇大论的指责或一句脏话,成全了她的教养和礼貌。 分神之际,手中的餐具已经被薛祐竹抢走,脑中要递给她的念头来不及付诸实现。 「这个学弟不是平常说话就尖酸刻薄吗?」 「你还记得啊。」 简熙无奈,「你聊实验的事情,十次有八次会说被他的说话方式和态度震撼到三观,我都听到能背出来了,你说呢?」 「好吧,你背背看,我听着。」 「还考试了是吧。」要不是隔着一张桌子,薛祐竹想简熙的手指肯定会落在她额头上。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啊,把组员当对手,明面上一句话都不敢喷,私底下的嘴脸真的、嗯,太丑陋了。」 「这种行为已经没有分年幼不年幼、屁不屁了……唉,都是用了屁孩这个词,害我突然说话很粗俗,都是你啊,我优雅不起来。」 见薛祐竹开始犯傻,简熙见怪不怪,起初也是愣了愣,逐渐熟稔后,她就是慢熟,儘管在陌生的环境她也总是表现得开朗朝气,谁也看不出她是勉强。 「开始可以开玩笑了,代表气都消了吧。」 「本来就不会气那么久,最生气的时过了,大概就是剩下感慨吧。」薛祐竹左手撑着下巴,目光悠悠深远,神情还是失落。 「怎么说?」 最愤怒不甘的情绪像退了潮的海水,儘管退去了,终究是浸染了大片的沙滩,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跡,没有接受足够的阳光或是歷经一定的时间,仍就是不断张显曾经存在过。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感叹。 学生时代只会将这些嫉妒当作玩笑,一笑置之,长了岁数,打滚了各样的环境,这些攻击与恶意彷彿是反应了这个竞争的社会常态,无法踩着他人攀升,耍耍嘴皮子也满足痛快。 最差劲莫过于期望用这些扳倒对方。 网路上的恶评多是如此,令人难受的是,越演越烈。人在其中受伤,也在其中模仿,终有一天,或许这样的行为可以概括成大部分的人。 世界该是多么可怕的模样。 薛祐竹明白是自己庸人自扰了,但是,要她接受这个世界糟糕的部分这么理所当然,还是十分困难。 「就觉得,高中老师说的没有错,大学真的是一个小型社会,我现在面对的,就是出社会后会遇到的事,而且可能变本加厉、层出不穷,光是想像就……就一阵恶寒,人生真难。」 「嗯,确实,同感。」简熙温朗的声音里没有什么多于的情绪,舒舒服服,落进耳里,淌进心里,将浑身都烫贴得服服贴贴。 所以薛祐竹后来老爱找简熙说废话。 薛祐竹困倦的眨眨眼,努力将简熙看清楚一些,他眼底溢出了近似宠溺的无奈笑意,总觉得是她惺忪的睡眼看模糊了。 「之前国文老师说在讲人性本善,大家都笑到不行,只觉得孟子说的都是狗屁,但是当我们碰到这种烂事的时候……」 「又很震惊。」薛祐竹飞快接口,截断他的话是源于附和。他点点头,看薛祐竹像蔫掉的花朵,特别想笑,但深知不合时宜。 「没错,如果会感到震惊,不就代表我们相信人性本善吗?沉思过后,我就再次被自己的结论震撼到了。」 「我已经被震撼过无数次。」 「那就是我们太嫩,口嫌体正直。」 话题居然终结于自嘲,鬱鬱本在心口留着小尾巴,说着,慢慢就烟消云散了。 店内人潮慢慢稀疏了,留意下午的第一节课的鐘声准备敲响,两人悠悠哉哉说着话,周遭突然间安静下来,他们也顺势放低了音量。 人多的嘈杂,薛祐竹和简熙都需要靠得近一些才能听清晰彼此说话,费劲又稍微难为情,她动了动不自在的手指,单手正好藏在桌子下。 「我好像没问过你啊,明明就喜欢自然科学类的,现在也念物理系,高二分组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转组?选组的时候还没有这个目标吗?」 「是也不是,当时只想过要念跟物理有关的,电机系也可以。」 「那就是妥妥的理科目标嘛,转去理组不是可以学得更好吗?」薛祐竹蹙了眉,「不会是为了…前女友吧?」 这份深情,薛祐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立刻获得简熙一记雪亮的白眼,「她高三才跟我告白好吗?」 「她告白你就答应了?」薛祐竹笑咪咪的,虽然笑着,简熙看了莫名感到赌气,压了压太阳穴。 「常常在旁边对我好,就觉得可以试试。」 「你真好收买。」她调皮的撇撇嘴。 「……你可以说感动。」 薛祐竹懒得跟他探讨国文的博大精深。「你接着说啊,所以为什么嘛?」 「朋友都在原本的班上,我为什么要特地转过去,去一个完全不熟的地方,还是我们输掉大队接力的班级。」 「……我们段考班平均成绩还是赢的。」 「嗯,班导师请的饮料好喝。」与此同时,简熙悄悄竖起大拇指的讚。同时回忆同样的学生时代,到底还是一件奇妙烂漫的事。 「笑死啦,你只记得这个。可是明明已经确定大学要选理工,却在待在文组不是很浪费吗?我记得二类他们的那些自然科目都比我们难。」 「就,好逸恶劳,我想先舒服,进到大学再痛苦。」 薛祐竹被简熙的直白逗笑了。「我还以为你是有在考虑文组的科系。」 「你想想我的英文成绩,我配吗?」简熙摊了手,却灵光一闪,「你不是也是喜欢化学却混在文组里?」 「我那是喜欢归喜欢,但是我真正想考的是心理諮商啊,而且我数学那么烂,为了化学转过去,不是找虐吗?这个兴趣的代价太大了吧。」 默了片刻,简熙盯着她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得薛祐竹摸摸脸。 他突然轻笑,「我以为你也会说因为你朋友也在文组。」 「哦——嘛,也是。」 新的班级、新的学习环境以及新的同学朋友,薛祐竹兴许会思量,但是并不足以成为动摇她决定的因素。 「那如果,今天你其实数学成绩超好,还是喜欢化学,虽然想念心理諮商,那你会转组吗?」 薛祐竹仔细聆听与记下简熙的预设,她毫不犹豫,「会。」 这就是薛祐竹和简熙截然不同的地方。 即便,他们有相似的兴趣与脾气,他们有共同的学生时代,因为这一点的相异,于是,会有天壤之别的选择。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8 薛祐竹打算出国了。 实习是三月开始,八月结束。她申请了系上协办的留守儿童照顾计画,地点是东莞,为期一个月的时间,机票由公司出资,也有备用宿舍可以住宿,吃饭可以在饭点至食堂,只需负担个人的花费,物超所值的学习经验。 出发前的一个星期,薛祐竹基本是早出晚归,大半的时间全耗费在系上,几个同行的同学们连夜规划课程与状况演练,这是学校第一次的计画实践,没有先例可以参考和借鉴,几个人扛着天大的压力在准备着。 负责的教授也时时刻刻关心他们的进度与状态,担心他们还没出发就累垮,学会照顾其他人前总要学习与练习优先自我照顾。 对于女儿春节假期来不及过完就要出国,父亲母亲虽然无奈,却也尊重她的选择,逢年过节必定需要经歷的亲戚间探访,总会有老一辈的对此表达不满与意见,全让父亲挡了下来,没让他们说一句薛祐竹的不好。 薛祐竹从小就是这样被保护着,因此,儘管亲戚老爱攀比与自以为是的倚老卖老,为了给爸妈面子,她都尽量装出乖巧听话的模样,她有篤定的安全感,过分的事情或言论会有爸爸替她抵挡,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爸爸对薛祐竹的疼爱从不是溺爱,小时候也有罚站与罚写的经验,但是,薛祐竹懂事,且倔强与爱面子,被处罚时没喊过疼,倒是会躲在妈妈怀抱里哭闹着说好丢脸。 出国前几天与几个高中朋友约在初一下午跟朋友跑了咖啡厅,更新彼此的生活近况。大学的最好一年迫在眉睫,往常总是玩闹着间聊恋爱话题,这次,却都是丢出各自的毕业焦虑和迷惘,外语系的朋友和特教系的朋友在准备教甄、服装设计系的朋友还在忙成果展,生科系的朋友已经混跡在教授的实验室里,算是拿了研究所通行证。 「那所以你——」话锋转向薛祐竹。 薛祐竹立刻正襟危坐,「我呢,当然是要考研究所,因为我们这一行考证照的门槛是硕士毕业,所以呢……」 「谁要问你生涯规划!」 倒是两个人异口同声,中气十足音量与十足的默契硬生生嚷薛祐竹朗朗的声音被截断,她愣了愣,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几个人笑成一团,徒留薛祐竹眨眨眼,不明所以,虽然笑声中并无恶意,却无端让人发毛,她抱手拍拍臂膀,佯装在拍鸡皮疙瘩。 「你们干么啊——搞排挤啊?还是差别待遇?不是都在轮流报告毕业打算吗?」 「我比较想知道你跟简熙的发展的怎么样。」有人抢快接口 「对,听太多毕业即失业的惶恐了,我们急需要甜蜜爱情的滋润。」 「……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有甜蜜爱情?我已经滷到不能再回锅了。」薛祐竹翻了翻白眼,火怎么就突然烧到她身上 「都要毕业了,还没有个男朋友,进入职场后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会变得超级困难,你不赶快就近找一个。」 「就近找一个?你以为交个男朋友跟出门买菜一样吗?」 「现在看来是很容易啊,简熙不是现在也单身吗?你们一拍即合,完美。」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回响附和。「对啊,对啊,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们什么个性、遇过什么事,没有什么是不瞭解的,根本品质保证。」 「……真的要以认识时间长短来算,你不如叫我去找国小的男生凑合。」 「哦——你如果可以找到也可以啊。」她咬了咬吸管,转而又摇摇手指,「哎,不行不行,国小的同学都是几百年没有联络的了吧,那可能路上长歪了却不知道啊,没有那么靠谱。」 国小同学。 原先不过是举例最极端的例子,最后,体验惊心动魄的只有自己。 薛祐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歛下眼瞼,心中千回百转。他是她讳莫如深的心事,每回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丝,总是会被现实的寒冷划伤。 任谁不会相信一顿心事可以在心底藏着不曾朽败。 她不从能张扬的说出口,她也知道是自己矫情,是她活在过去的岁月静好,年幼的好感与怦然未曾受到时流冲刷,彷彿被呵护在琥珀中。 不论多少年流转,像发生在梦不落帝国的人事,永远不回更迭。 长大后的社会,处处藏躲着晦暗与不堪,薛祐竹幼稚的拽着那丝不变,没有过多的联系,彼此都是彼此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这样有没有不好。 「……你还当真了啊?我就是随便说说,没在说我了啊,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搞恋爱什么的,天天都在准备教案和諮商演练,心态常常转不上来,现在跟谁谈恋爱就是害了谁,这么缺德,不干。」 「你们读心理的,真的都要接很多人的难过,你这样身体累心也累可以吗?」 「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如果有男朋友成为你的支撑,不是比较好吗?能陪你说话,还能陪你出去散心。」 薛祐竹反驳不成,默了默。有时候听同组成员分享,因为当天的叙述课揭露了个人议题,心情可见的低落,男朋友二话不说带她去看海和逛夜市。 有一个愿意承接与拥抱自己情绪的人,光是想像就是一件令人温暖的事。 她偶尔也会羡慕。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09 「算了吧,我……我这种漂泊不定,事情想想到就要去做的人,我不配我不配,谁可以接受一天到晚远距离的人。」 难得从日本回来的宇娜戳了戳薛祐竹的手背,她从去年暑假就去了日本旅馆实习,再婚的妈妈嫁的是日本人,她在日本等于是有落脚的家。 「虽然简熙跟曾晴葳在一起的时候,你们都说以为她喜欢的是我,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宇娜歪着头,轻软的声音将大家都带回当时的情境。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在一片埋头苦读的愁云惨澹中,突然传出了简熙与曾晴葳交往的粉红恋爱事件,近乎是将振笔疾书的所有人震了震,错愕、惊讶与祝福,千万种反应,对薛祐竹来说,像是网路上眼花撩乱的留言。 薛祐竹那週读书特别浮躁,教室里谁拖动椅子都能让她不耐烦,于是请了假在家里自习,晚上来她家送考卷的李綺薰连同带来这则八卦。 李綺薰斜斜靠在薛祐竹警卫室的桌旁,满脸兴致勃勃,「我听见的时候整个连笔都吓掉了,曾晴葳可以啊,在这种高三间难时段还是追上人,人生胜利了啊。」 「……脱单就人生胜利了,她成绩如果掉了,你看班导会不会棒打鸳鸯。」 「那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嘻皮笑脸的神情,薛祐竹反到是无法顺理成章的正经问起细节。 简熙怎么就突然答应跟曾晴葳在一起? 他们是什么真的那么要好了?她也会跟他一起看恐怖片吗? 还是因为曾晴葳跟她的男生群朋友比较聊得起来? 她握着手里的英文单字卡,没有想透,她不就是四天没有去学校,为什么班上马上就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薛祐竹云淡风轻的睨她一眼,「最近国文实力有在提升的样子。」 「嘿嘿,谢谢啊。」李綺薰摸摸后脑,一秒便回神,「现在是讨论国文的时候吗?我在跟你说简熙呢。」 「我听见了啊,没别的事我就上楼啦,数学还没算完。」 「你的前同桌都谈恋爱了,你还有心情算数学啊,你真的是读书读到走火入魔了。」不可置信的推了推薛祐竹的额头。 「我的前前同桌还换过女朋友你怎么不说?」 李綺薰恍然大悟,「也是,但是,下课的时候我们那群都在偷偷讨论,我们以为简熙喜欢宇娜呢,毕竟男生那一群一直对宇娜不错,一句大声话都没有说过。」 「……哦,我也是这么觉得,以为他喜欢宇娜,是曾晴葳在单恋他。」 「曾晴葳追他的事,班上没有人不知道吧,有长眼睛都看得出来,简熙可能、可能不好意思拒绝吧?」李綺薰聊上头了,滔滔不绝,「……哎,好险是因为我们现在都还是学生,不然我都要想是不是怀孕才急着给身分呢,根本超级狗血的发展。」 寻常的间聊落进薛祐竹耳里,令她格外心烦意乱,她随便找了理由脱身,将顺手带下来的提神饮料塞进李綺薰手中,逃回房间中紧紧关上门。 她拿着手机,画面停留在与简熙的对话视窗内,其实,她又有什么立场询问呢? 如果要让她用着玩笑的口吻才能过问这件事,薛祐竹感觉荒谬且可笑。 没什么好问的了。 那些一起看电影的周末午后只是两人在枯燥读书日子理的逃避,那次运动场上相互递水的竞赛只是举手之劳,他在课间想向她借外套与借水都只是一时兴起,两人埋头讨论歷史课题、解化学算数也只是校园常见的风景。 并无特殊。 宇娜的嗓音将薛祐竹拉回几年后的现实。「你们还记得有段时间吗男生那群像狼一样盯着简熙和祐竹的相处,传个考卷他们都可以起鬨,闹得祐竹烦不胜烦,好像做么什么都不自在,你抱怨好几次。」她笑着瞧了薛祐竹一眼。 「对对对,我印象最深刻是,有一次物理超难的,全班分数平均低到老师要疯,有一题老师认证不容易的题目,全班只有简熙和祐竹两个人写对,连解题思路都差不多,他们起鬨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 「啊,这个我有印象,超好笑,如果不是他们当时座位十万八千里,都要被怀疑是作弊了。」 「但也是那次之后,你不再和简熙讨论题目了不是吗?」 薛祐竹非常厌烦这样孩子气的吹拱,谁与谁亲近、谁与谁是不是互相喜欢、谁拿了谁课本等等,许多许多对曖昧的揣测和描绘,让人放大检视两人相处。 天天芒刺在背。 没错,薛祐竹曾经与简熙有短暂的疏远。 让简熙一度措手不及,眼见薛祐竹后来蹲在别人课桌旁低低讨论英文文法,或是直接至导师室询问物理题目,两人近乎不再交集。 若有似无的疏离,相约看电影的轻松聚会也不约而同都避而不谈。 薛祐竹面临成绩瓶颈,收起许多纷乱的心思,回归于课业,闭塞了耳目。估计也没有料到,再次听见关于简熙的话题,是他答应曾晴葳的追求。 薛祐竹至始至终没又对任何人坦白,她以为她在简熙心中有一丝特别。 就像,他在她心里的特别,他是她有点在意的人,他可以让她从学习压力中暂时稍微放松。 她以为,两人可以一起熬过升学考的痛苦与艰难,原来,最后发现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好感。 燃烧与耀眼过的希望一旦被熄灭,再也难以重新点亮。 薛祐竹安于朋友的位置与视角,两人之间的界线从此刻下,后来的相处里,不论见过简熙什么样的面貌,温柔的、贴心的、细腻的、依赖的,她都不再会方寸大乱。 第二章:原来是白月光10 往事重提,薛祐竹盯着收拾在抽屉里的一叠电影票根,出神半晌。 回想起离开学校所在城市的前一天,天空不作美得下起雨,她如约去陪考,她是什么样的心态望着简熙走进考场呢? ……吾家有儿初长成? 低头失笑,薛祐竹回头去翻两人过去的讯息纪录,从聊天室视窗到平时回覆的现实动态列里,她惊讶的发现,简熙近乎融入她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各自繁忙的时候,甚至十天半个月不会有一次好好聊天,每次聊天的时间点都距离得老远。 儘管是因为公开的限时动态,他们明瞭彼此的生活型态,关心彼此的生活跌宕。 一则则瀏览,薛祐竹心口彷彿刮过了风,鼻头酸酸涩涩。 他换了新车的时候,发来了照片给她,他难得附带了表情,嘻嘻闹闹着说:「你以后上车会很辛苦了。」 抿嘴笑了,薛祐竹轻易能想像出简熙耍赖却又故作稳静的样子。 ——……你这是在歧视我身高了吗? ——不敢。 她发了穿男友风衬衫出门的照片,他会问会不会冷,提醒她不要着凉;她发文说打了一个晚上的音乐节奏游戏,他调侃的说她玩物丧志;她艰辛的靠着导航骑到板桥车站,发了动态给自己打气,他先是嘲笑她,却也不忘在后悉心教她如何走简单的路以及哪个路口需要注意。 连她偶尔发追星的动态,简熙没有关注也会仔细看她写了什么,嬉闹着回应。 她说:「正规专辑发完是后续专,然后是巡回,爱豆不考虑先去当兵吗?」,他回:「竟然希望快点进去当兵。」,她老实说:「没钱了,抱歉呜呜呜,还有追别团,正在勒紧裤带过日子。」,他说她是花心的女人。 她转发mv破亿的官方公告,他也会递上恭喜;她条列爱豆的同款餐厅,他说可以骑车带她去;她发文开箱专辑的,抽了一手本命的小卡,他会衷心替她高兴回应她的幸运。 他追的台湾乐团,虽然薛祐竹并不感兴趣,简熙分明知晓却还是会邀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演唱会,毫无保留分享她的喜好。 那么多细碎的生活里面都有他,平时并没有自觉,如今却是深深被撼动。 难怪,朋友总是惦记着他们的关係。 他是不是喜欢她,这样的困惑已经不会是她的烦恼,也不应该是。 几年时光里已经几近忘记彼时彼刻的失落与心酸,记忆里反覆流动着与简熙的相处,星星点点的疼在体内漫开,曾经,她也是想过,如果他们在一起。 如果他们在一起会是怎么样呢。 这样的念想,一闪即逝,简熙有女朋友,后来,薛祐竹也接受了其他人的心意,终日在隐晦光阴里明明灭灭的遗憾,慢慢就偃旗息鼓了。 飞往东莞的航班是中午,集合时间却要早上几小时,薛祐竹困倦的趴在行李箱上,频频打盹的点头,身边熙来攘往的匆匆步伐没有惊动她半分。 迷迷糊糊睡了超过半小时,撑起脸,瞇起眼睛盯着手机讯息,顺手回覆几个私讯,没什么精神的瀏览更新的动态。 一开啟社群软体,最前方的熟悉的头像亮着圈,他多年都没有换过的照片,依然是他最喜欢的柴犬,薛祐竹总是能一眼辨认,已经自然成了一种习惯。 如果先是看到他久违发的限时动态,必定会立即点进去查看。 是四个小时前的动态。配图是该是喧腾的保龄球场,但因为时间过早,只有他与几个朋友,显得空旷,背景的笑声都有回音。 距离上次对话估计又是超过一个月的时距。 「太早了,宝刀未老。」薛祐竹不及犹豫,被突来的招呼吓得双肩一抖,下意识捏紧手机,讯息当即这样被发送了出去。 是其他组员们陆续抵达了,两人在楼下遇见同行,她们都洋溢着笑容道早,是自己傻,怪不上她们无意造成的惊吓。 每回她觉得不会那么快得到回覆,总是会是出乎意料的发展。 ——已经坐在早餐店昏昏欲睡。 ——是有冷气的早餐店还是没有冷气的早餐店? 虽然时值冬天,今年却是暖冬,成天是爱日温温,白天是半点寒冷都没有,总要至深夜才能发现一点冬季的影子。 他很快回应:「没有」,附带着融化的表情图。分外生动可爱。 薛祐竹努力控制脸部表情,毕竟现场已经不是只有她一人,要是被问起为什么对着萤幕发笑,挺不好回答的,儘管只是单纯的被问是在跟谁聊天,薛祐竹悲惨的想,竟然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一面分心的应付组员的话,一秒的分神,在准备按下讯息发送键之际,手一抖,成了拨打视讯电话,薛祐竹脏话立刻喷出来,手忙脚乱的要掛断,愣是将手机拿掉,弯身慌忙捡起来。 「啊啊啊救命——我的手机,啊啊啊,掛掉!我要掛掉电话!我手滑了我手滑了——先不要跟我说话,我先掛电话,要死了……」 终于顺利重新握回手中,「妈呀……平常回讯息很慢,应该不可能这时候吧……这看就知道是打错……」 发现对方已经按下接通,视界里看起来是他所在地的天花板。 薛祐竹顿时失语,她心里估计是跑马超过她这辈子骂过的脏话。现在紧急掛断电话不知道可不可行…… 耳朵已经溜进属于他的声音,像是刻意压低的音量,沉沉嗓音像提琴的呢喃,也像夏日潮湿的暖风,被拂过之处又松又软。 「干么?」 「……手贱按到了。」大哥,你就快点掛电话吧。薛祐竹坐在接近冷气口的位置还是快要急出汗来。 他似乎笑了,薛祐竹一愣,听得并不真切。「你在哪?」 记忆中,他们没有这样讲过电话,一次也没有。只是讯息就足够薛祐竹惊天动地,甚至解一题数学题都没有这么烦恼。 事发太快,她措手不及。慢吞吞的回应,「在机场。」 「机场?你要出国?」 薛祐竹一颗心都在哀悼自己的愚蠢,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一瞬的异样。自顾自的僵脸埋进臂弯里,声音嗡嗡的显得特别楚楚可怜与疲倦。 「对啊,去东莞,要待一个月。」 「去干么?」 「啊、哦,去照顾小朋友,留守儿童,就是那种爸妈到大城市打拼,但是小孩子留在老家给阿公阿嬤照顾那样生长环境的小孩们。」 「志工营队吗?」 「有点……类似吧,是系上的心理实践课程。」薛祐竹草草带过,无端给人懒得解释的错觉。 但是,她只担心他不愿听这些好似卖弄学问的说明,逕自决定轻描淡写的敷衍,耳边除了她低沉的嗓音,还有自己不断失序的心跳声。 薛祐竹你真是太没用了。 不至于要这紧张吧,就算没有跟他通过电话,总有跟其他男生讲过电话,薛祐竹抖抖身子,被自己的纯情噁心到。 「没有很懂,但好像不简单。」 「那、那你在干么?」薛祐竹当机立断的转移话题。 手机萤幕内的画面晃了晃,他移动了镜头,让薛祐竹看见了电脑萤幕,是线上课程的缩影,还可以瞥见他桌上摆放着的讲义。 「在补习班。」 「补习班?你在补习班?」 他失笑,「嗯,考公职的补习班。」 一下子接收过多的讯息,薛祐竹小脑袋瓜全是混乱,能好好说话全靠肾上腺素的爆发里和临场应变能力。 她乾巴巴的接话,「原来你想考公职啊。」 「嗯,考考看。」 「那你算很早就开始准备的吧,才要升大四而已呢,如果你暑假就突然考上了怎么办?资格可以留着吗?」 在薛祐竹眼里与记忆里,他向来是无所不能,不管成长在什么环境,不管时格多少岁月,他总是可以迎刃而解所有困难,好成绩与好表现,他都是信手拈来。 她毫不怀疑,对他的能力有着无厘头的信心。 「不好考,今年会先试试水温,一定考不上,明年才是重点努力的一年。」 「是吗——考试的科目和你学校学的不一样吗」 「学科名字是差不多,但是里面内容很多都不是课堂学的。」 「哦,有点抽象,但好像又多少可以理解。」 熬过了起初的荒谬和尷尬,薛祐竹完全没有发现居然好好跟了他说了超过十分鐘的视讯通话。 听着他的声音,薛祐竹突然有几瞬的恍神,思忖着,不知道他的声息和他钢琴声,哪一个好听。 「我先上课,你到的时候可以跟我说。」 薛祐竹喜出望外,是他让自己联系他的,是他说的啊。 薛祐竹像隻被讚赏的猫,高傲却藏不住淘气与喜悦。「好,出发时会开始断网,我已跟你说。」 结束通话,周遭的世界分明仍然是人群杂沓,眾生喧哗,薛祐竹却感觉一切安静了下来,空旷着回盪起他的说话声。 良久,薛祐竹眨一下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掐自己的大腿一下,将自己疼得齜牙咧嘴,正在发当地车票的督导偷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连忙难为情笑了笑,摆手说没事。 会痛,超级痛,所以,不是梦境,这次不是梦。 她真的和俞亨泰讲电话了。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1 消毒水的味道盈满鼻间,薛祐竹迷迷茫茫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唯一熟悉的居然是气味,她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她四肢僵硬,像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她无声的啊啊几声,缓慢再缓慢的伸展手脚,双臂好半晌才恢復原有的灵活度,然而,惺忪的目光偏移,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她原本趴在床沿,脸颊彷彿还留着医院棉被的触感,她眨眨眼,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难不成她是长照机构工作? 女人脸色苍白,眉宇间全是柔弱,却不影响温柔的气质,也不失婉约,安安静静的卧床休养,薛祐竹眨一下眼睛,注意到墙上写的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熟悉又陌生,明明也不是什么菜市场名字,她怎么就依稀有印象。 正出神,左侧脸颊然被有温暖的触碰,1触即离,柔软而厚实,她星亮的眼眸里漫过诧异,飞快转头,不像儿时经常玩的恶作剧,那个人就在身侧,温和的气息笼罩,强烈而不可忽视,身上的沐浴清香聪消毒水中脱颖而出,争先恐后窜进鼻腔。 「你……」 薛祐竹像被突然掐住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盯着他,眼光水润润的,雾气重重的。 他满脸的倦容,却在她看完过来的时候,眼底掀起温柔的笑意,以及沉潜着疼惜。 薛祐竹反覆确认,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他会有的表情与情绪。他看着她的时候,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怎么会。 估计是她的表情太懵了,傻气的模样落进他心坎里,眼下与他同样的青影在不敞亮的空间里依然昭然可见,心口像是被绵密的针扎上,又酸又疼。 才收回的手轻轻抬起,在她震惊的视线下抚上她的脸庞,拇指珍惜的轻抚,见她仍旧一脸见鬼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 倾身,往她面前凑近,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薛祐竹顿时,像被鞍上弹簧一样,猛地就要用力弹开,却被他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有力但又控制着不会弄疼她。 嗓音低哑,带着睡眠不足的磁性,「躲什么?」 「我、我……」 脸上因为焦急已经染上红晕,清亮的眼不敢眨,眼角都憋红了。她抽不开手,他近在咫尺,放弃原本笔挺的站姿,长腿微开,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抱里,薛祐竹被这番佔有慾十足的操作吓得眼泪快要夺眶。 「呼吸。」他戳了她脸颊。 「……你、你靠太近了。」她抿了唇,好不容易挤出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样也算近吗?」他又缩短了一寸距离,瞳人里全是薛祐竹泛红的可爱神情,明明刚睡醒,还没有洗漱,他还是觉得娇艷动人。 将一枚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唇角,她整个似乎石化了,亲了第二下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从前害羞时还会躲进他怀里,现在跟根木头一样,下意识认为她是累傻的,默默揽过她的显瘦的身体,当她的依靠。 「……俞亨泰你……」 未及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两人同时被一边的动静吸引,是女人醒了,虽然虚弱但是刚睁眼便弯出微笑,温婉和蔼,分外令人想亲近。 「妈。」 妈? 俞亨泰的妈妈?……居然是俞亨泰的妈妈! 救命了,她独自在医院陪俞亨泰的妈妈,这亲近的关係不言而喻,薛祐竹感觉一颗心脏快要炸开了,晕乎乎的。 眨了眨眼,与阿姨四目相接,眼见阿姨露出的笑容,手指微动,似乎是想亲近说些话,薛祐竹的行动快过她的脑袋运转,察觉俞亨泰松了牵握的力道,她不自觉往阿姨靠过去。 「薛祐竹,偏心了啊,我来这么久,没看你找我,我妈才醒,你马上过去。」 阿姨笑骂,「臭小子,不准欺负祐竹,谁的醋都可以吃,连你妈的醋都吃,平常吃饭都没味道是吗?」 薛祐竹闭了嘴,没敢加入话题,任由自己成为话题主角,事不关己的起身倒水给阿姨,阿姨刚醒,身体特别缺水,嗓子也哑哑的还没开。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2 俞亨泰瞧这她行云流水的自然举动,虽然没说什么,薛祐竹也不敢放松,总觉得背后是灼烫的注视,就算沉默着,只要他在,便是疯狂在她心里彰显着存在感。 阿姨与她提了几句昨天没说完的故事,顾忌着俞亨泰在场,她说得没有前一天随意,毕竟是那些没有他的日子与旅程,小心翼翼的模样准确无误落进俞亨泰眼里,他勾唇角要笑,思及什么,又默默收起。 薛祐竹背对着他,自然没有看到,他的母亲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儿子闷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明在意又要撑着不说。 阿姨收下儿子送来的粥,将两人一起赶了出去。「去吧去吧,出去吃饭,你们两双眼睛盯着我,我怕我噎到。」 「嗯。」男生果然是男生,不做他想就要离开。薛祐竹见他真的打算听话离开,心里急,她一把拉住他,而后,他回头了,却是瞅着相触的肌肤,薛祐竹赶紧要撤开。 俞亨泰哪里会容许她退缩,反手拉得更紧,薛祐竹羞恼的憋了气,不安的目光正巧撞上阿姨鼓励的眼神,没有任何不甘愿或虚情假意。 「走了,拉着我不走,真的要留下来看我妈吃饭?」 「……那你干么不买三个人的早餐?」 「我昨天不是让你回去休息。」言下之意,俞亨泰没有料到薛祐竹还在这里。 感动之馀,胸口也胀满疼惜。 薛祐竹居然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选择留下来,似乎还与阿姨相处得尚好,至少,聊起她东奔西跑时期的经验,阿姨听得津津有味。 「赶快去吧,护士等下来量血压看见,要以为我是什么恶婆婆,虐待你们两个。」 恶、婆、婆……?婆婆? 薛祐竹好不容易运转的大脑又彷彿遭陨石撞上,从被牵出病房至走出医院大门,她的精神完全没有在线,沿途俞亨泰说的话半句都没有输入脑中。 过去,亲一下就可以让薛祐竹立刻张牙舞抓的回神,俞亨泰评估一下她目前的状态,猜想,如果是现在,她可能会故障得更加严重。 摸摸她的脑袋瓜,俞亨泰无奈的扬了扬唇,「真的累就回去休息,我是认真的,如果连你也生病了。」 「……如果我也生病了。」薛祐竹缓缓重复一次,清澈的眼望着她,「你会怎么样?」 他顿时双唇闭得老紧,薛祐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直觉认定。仔细盯着他,没等到他露出破绽,她轻哼,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说了不能一言不合就自己走。」 「你都冷处理了,哪里算一言不合。」 「别耍赖,还没跟你计较刚刚的事。」 薛祐竹扭头,「你还敢提刚刚,刚刚……刚刚你、你突然……突然亲我,我才要跟你算帐。」 那个动词,薛祐竹竟然感到难以啟齿。她又不是什么没谈过恋爱的人,简直是要被自己气笑了。 他再次低头,却不再只是克制的落在她唇角,而是结结实实的吻住她,薛祐竹惊慌失措的眼光里是他放大又放大的面容,清俊得不可思议。或许这条街巷人跡罕见,但是,这不足以作为,他在公共场合突然与她接吻的理由。 薛祐竹努力秉持着理智,一把抓住似乎要捧住她脸的修长手,被阻止也不见他有任何恼意,玩不过他……薛祐竹悲惨的发现自己玩不过他。 他停在她耳畔,「这是什么新鲜的事吗?」 「你……」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 「我妈都不觉得稀奇,薛祐竹你还没习惯。」凝视着他的目光情意繾綣而真挚乾净,不染任何轻佻与衝动。 他顺势替她将一綹碎发拨到耳后,「多跟你婆婆学学,争取早日习惯。」 你婆婆……婆婆……她怎么就…… 薛祐竹理智线又断了,羞红了脸要跳脚,小手才揪住他的衣领,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口,眼前的他突然模糊。 她一怔,更加用力去看,却发现空无一人,猛地看原先已经抓住的衣领,却是什么也没有,周遭的景色像是影剧内的换景,飞快褪去原有的色调,紧接着是景象。当薛祐竹迷茫的抬头,她已经不在医院方圆几尺之内。 她正要观察这里是什么地方,空荡的右手忽然被一道力量拽住,她惊得立刻要缩手,没料耳边窜起清朗的笑声,震动在胸口。 她侧过脸,只见是那张熟悉的面容,明明刚才见过,但此刻已经是不同的穿着,也没有成年的成熟气质。 她低头看,她并没有穿校服,但他浑身阳光的学生气,她猜不出现在是什么年龄阶段,只能愣愣地等着他开口。 「走了,去学校,早餐我买了。」他晃晃手中看起沉甸甸的塑胶袋。 「学校……」薛祐竹下意识瞇起眼睛,他逆着光,脸庞影影绰绰,轮廓格外清晰,脸上的轻浅的微笑却变得模糊。 是假的吧。她伸手去捏他的脸。 他纵容她在她脸颊撒野,但是见她一脸迷茫,顺势握住她的手。 「还没睡醒?」 「哦……有点。」 他轻点她的鼻尖,「那你小心啊,统计学别掛了。」 不论是那一个学生时期,薛祐竹跟俞亨泰一起上学这件事是前所未见,甚至,国小时期,两人连放学的路队都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想,比起先前纠缠的家庭关係,能够一起走一段上学的路,薛祐竹觉得心满意足。 她嘟囔,「不是有你吗?你还不教我统计学了吗?」 「打定主意赖在我身上了?」拉住她的手更加用力几分,像是在提醒自己的存在,薛祐竹忍不住想笑。 笑逐顏开的模样有雨过天晴的明亮,让俞亨泰晃了眼。 「嗯,因为你数学好。」她敷衍的眨眨眼。 「那如果我也不会呢?」 「啊,那不是更不可能会了吗?你必须会,必须学会。」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竟然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俞亨泰的心像是被泡软,低沉的嗓音都软了几分。 「嗯,一定学会,再来拯救你。」 他的声音像绕樑三日的回响,不断在脑中与胸口震盪。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3 像是奋力在水里挣扎许久,薛祐竹终于从梦中醒来。 儘管是甜蜜亲暱的梦境,但是,她深知现实绝无可能如此,这一切旖旎就变得万分荒唐,她老想捶捶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总是、总是梦见俞亨泰……为什么总是他? 要说还是喜欢他也过于牵强,谁心理没有道白月光,她是单身久了,开始產生不合现实的妄念了。 抵达的当天薛祐竹累得行李都没什么整理,洗好澡倒头就睡了,阳光轻洒进来的的早晨,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为什么参加这次的实践活动,在期末的一次演练里,她无法理解家庭关係种的角力,也无法理解家庭长幼顺序对家庭关係的影响,课本上写的关于独生女、老么、老大等综合性的说明,对薛祐竹来说不过是一个统计数据下的结果,她对那样的描述感到抽象,当自己身临諮商情境中,她发现不知道可以从何同理、从何关心,她的沉默不是篤定与自信,而且满心满脑的空盪,无法反应。 她对自己的表现失望透顶,久违的感受到深刻的打击,下课时还找了教授谈话。 薛祐竹彼时在諮商演练的当下有很长时间的脑袋空白。那些话、那些情绪,她可以说是明白,但也可以说不明白,她并不是真都可以理解的那样的困境,她只能藉由想像虚拟那样的场景但是,她还是置入太多自我,无法客观。 「……当时我脚受伤了,那时候还没有觉得很痛,只是保健室……还是叫健康中心的地方,随便冰敷和上个药,那边医生也建议我记得下课去诊所看看,他觉得有点严重。」 薛祐竹维持着温和的神情,轻轻点头,努力让对方看见她眼底真诚的鼓励,期望对方顺手说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不知道是不是无法尽量的感同身受,才会那么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的关心似乎没有地方可以落地,飘悬在口中,于是也扯着她的神经,她迷茫而不安。 「我忍了、忍了很久,也装作没事很久,我妈问了我也说没事,结果期末回家的时候,有一天突然痛到不行,那天我爸刚好没有值班,知道我受伤的事很生气。」 「……刚刚我听见的是,你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唯独没有说你的心情,还有,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觉得很不甘心,我明明忍了那么久,结果还是让他知道了……」 「你听起来很怕被他知道你受伤。」 「对,因为我爸爸自己就是医生……」 薛祐竹无法想透其中的关联。她捏了捏手指,给予个案进一步倾吐的时间,不可否认的,她承认她害怕个案就此打住她会不知道从何切入,她压抑着心底的忐忑。 但表演个案的同学确实真的打住,没有再说话。 薛祐竹设想,因为是段难以啟口的父子关心,父子不亲近?父子有嫌隙?爸爸对儿子没有保护好自己很失望? 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猜测与探问,因此,定格住了行为,眼神与肢体动作都没有控制好,细微可见的慌张。 「……爸爸身为医生,让你產生什么样的顾忌吗?」乾巴巴的憋出一句不理想的回应,薛祐竹懊恼的想捶自己的脑袋。 来回几次,薛祐竹都没能让个案再敞开心扉说心里的话,一度沦成忌讳的是非题,而非给与开放性的问句,让个案有更多可以说的空间。 意识到这个错误,薛祐竹更加裹足不前。 事后的检讨,她从扮演个案的男同学口中听完完整的故事。 「我爸爸因为医生的工作,很少关心我在学校的状态,他很累也很忙,没有控管我在学校过得怎么,他最直接、最轻易可以关心到的就是成绩,但是,我没有跟他一样上医学系,不是跟他走在一样的路上……」 「所以他是觉得失望吗?所以很容易对你感到不满?」 离开了諮商情境,薛祐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发问。男同学估计也是理解了这个层面,这件事儘管是他的个人议题,但他愿意应用在课堂实践上,表示他愿意且有心力去面对。 男同学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要,他终于注意到我,要关心我的时候,是因为我受伤,为什么会是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得到我爸的关注?」 「你的哥哥不是也是医生吗?他也是这样的吗?」 「还没有,我哥住外面,半年大概才会回家两三次,每次也都没有待几天,所以我也没有很知道他在干么。」他没有思索便坦承。 「感觉你们家……感情很不热络。」 「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刚刚就想讲这句话了?」男同学不意外,也没有反驳,「我知道我们需要沟通,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出来就好,更何况,有些感受是很难说出来的。」 薛祐竹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的模样,男同学也没有再多说,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上课见,很好奇你的故事。」 某天下课后薛祐竹压了压抽疼的太阳穴,去敲了教授的办公室门,他对自我能力的限制感到心慌,强烈的自我怀疑让她无法安心的学习。 她连自己的说服,怎么有能力让个案信服呢? 「祐竹,老师懂你说的,但是每个人都只会有一种人生不是吗?并不是经歷过所有样态的家庭背景和生命歷程才有办法做好諮商师?那需要多少时间?最重要的是,根本不可能得对吧?」 薛祐竹艰难的点点头,看着老师眼里的温柔和鼓励,道理她是懂得,但不知道如何前进,只是一场课堂的演练就让他被打即得七零八落。 「不管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每一份经验,不管伤心的痛苦、骄傲的幸福的,都可以成为你的养分和支撑,珍惜好的,面对难受的,终究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所以第一堂都说自我了解和自我照顾的重要性不是吗?」 「但是,像我这样、相比来说,我生长的家庭真的太好了??我没有那个痛苦和压迫,每次听见其他同学分享自己在家里面压力,我发现我真的、我真的一些小吵小闹,都非常幼稚,感觉说出口都是一种炫耀,或是会被说不知足??这样的我、连我的怀疑自己可不可以好好理解对方,怎么让个案觉得安心、让个案相信?」 「老师很高兴听到你说你是在一个幸福的家里长大,但是真的都会没有争吵或烦恼吗?不是的对吧?」 「但是那些,在别人的压力面前,显得太微小、太薄弱了。」 她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小题大作。 老师故作困惑的歪过头,「有哪个课本上面定义什么样的家庭状况或问题是小事吗?告诉老师,老师写信去投诉。」 原本皱得死紧的眉毛立刻松了,薛祐竹忍不住笑出来,老师总有办法让困难迎刃而解,或许并非只有她遇到这样的瓶颈。 深怕自己能力不足,无法同理个案的伤与痛,无法听出他的情绪与无法解读出他的求救,儘管她非常明白,她一定不可能接住所有人的坠落,只是,她不希望是自己的无知与侷限,成为另一把刀,将个案再次伤害一次。 「但是你想累积自己的经验,甚至是扩展自己的视野,是很好的事,老师这里可以推荐几本书给你,啊对,还有一个计画,今年是第一次举办,本来系上要办一场说明会鼓励同学参加,但先把资讯透露给你也是可以的。」 薛祐竹心神一凛,总觉得是很要命的活动计画,而且,这还是第一届,毫无歷史可借鑑的头一回,额头默默沁出汗。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4 于是,薛祐竹加入了心理实践计画,成为现在组员们经常自嘲的白老鼠角色。 初来乍到的紧张与不安是原先就预期的,因此尚可以控制在不影响生活与发挥,让她无人可诉说的惊心动魄是夜间的那通电话,虽然只有短暂的约莫十分鐘,却已经足够她失神超过一个小时,握着萤幕熄了光的手机,时而蹙眉,时而克制的抿着唇。 前一天薛祐竹发送一句简洁的「我到宿舍了」便扔开手机,睡得不醒人事,隔天才发现排在讯息列最前方的回覆。 ——今天第一天加油。 再往前一些的时间,近乎是紧接在她那则不负责任的讯息之后。——嗯,早点休息。 将薛祐竹震慑的直起身,略大的动静惊动隔壁床的室友,她揉揉眼睛,瞇着眼,声音沙哑的问道:「怎么了吗?要集合开会了吗?」 「还没有,抱歉,吵到你了,你再睡一会儿吧,要我叫你起床吗?」 「哦……要的,拜託,集合前十五分鐘就好,我会、会马上跳起来。」 薛祐竹立刻比了没问题的手势,见她披着乱发的脑袋瓜拱了拱,重新埋进被窝里,躲着倾泻进房间的冬日阳光,薛祐竹轻轻拍拍脸,振作了精神,眼前的讯息是那么清晰,确实存在,不是她荒谬梦境的延伸。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他的频率高了,她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究竟什么模样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什么样的距离才是他们之间的关係。 薛祐竹与俞亨泰间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没有刻骨铭心的心动,对方总是细水长流的存在感,不张扬却有温度,不吵闹却有讯息痕跡,聊的无非是最朴实平凡的话题,兴许是他们只对事的间聊几句,若有似无的控制着分界,从不触及内心,连太多的情绪都没有。 他们只分享了部分的快乐,从未分享过挫折或难过的部分。 薛祐竹偶尔才会在动态中纪录一些伤心的琐事,但是,俞亨泰几乎没有回应过,儘管,薛祐竹注意到,他八成都是第一个看过动态的人,是的,她承认,她就是藏着这样的小心机,有些不勇敢的或生气难过的事,她会设定成挚友的动态。 属于俞亨泰的头像总是最快出现在看过的行列里,她总是又是开心又是难过,最后默默的想,他大概就是顺手滑过去,根本没有仔细看内容,心态差的时候,也想过,他可能认为她在无病呻吟。 思及此,就会忍耐不发布任何动态或贴文好几天,会引来熟识的朋友的注意,纷纷关心她这个社群软体中毒者为什么消失了。 她太难了,想神隐都会被揪出来。 总是维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超过八年了,寻常同学或朋友老早就不相往来,他们却维系着奇妙的平衡,牵扯至今。 薛祐竹没有问过俞亨泰过去有没有交往的对象,这样敏感的话题,他们从来不触碰,她也向来不张扬男朋友的事,偶尔发发男朋友的背影或侧影已经是极限,特殊节日会发一则贴文,但是配图没有出现过合照,薛祐竹觉得难为情,不肯妥协。 但是,在拥有男朋友的时日里,她把握着分寸,于是少之又少的联系近乎垂直降至零。 薛祐竹不明白,他们之间这么坦荡,坦荡得彷彿毫无关係,她怎么就是会梦见他、她怎么就是会因为他的一言一行自乱阵脚。 和别人谈起他,是她偶尔想念的痕跡,不和别人谈起他,是因为他是彷彿存在梦不落帝国的秘密,她甘心这份怦然不要长大,不会变质。 ——要讲电话吗? 薛祐竹至今记忆深刻,瞥见这条讯息的那刻,心脏陡然的加速,手指末梢不可控制的发凉,她慌张了,毫无悬念。 她内心挣扎着,因为紧张所以并不是很愿意,但是她同时也知道,一旦婉拒了这一次,可能就不会有下一次了,这样的勇气都是一鼓作气,再而竭。 她跑去洗了一把脸,吹了将近五分鐘的冷风才屁颠屁颠的趴回床上回覆讯息,故作镇定的答应,其实连耳机都准备好了。 当电话接起,有几秒鐘的完全沉默,薛祐竹连呼吸都忘了,直到彼岸传来窸窣的轻响,她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住话题的可能。 「你在干么?」 「跟你讲电话。」 薛祐竹一噎,「……那你也没说话,说话的是我。」抱怨的语气充满娇气。 「好吧。」 好吧?好吧?好什么好?她不好! 所以说为什么要讲电话??提出这件事的他很奇怪,答应他的自己也不遑多让。 薛祐竹丧气的垮着双肩,为了避免让室友察觉她的状况,她默默走出房间,趴在围栏吹着偏冷的晚风,冷静冷静。 「台南今天下超大的雨,到处都淹水了,我在补习班多待一个小时,积水也没有退,我就涉水回家。」 突如其来的,他开口说了最寻常的日常生活,没有半点新意,却无端让人感到窝心与靠近,薛祐竹懊恼自己容易满足,其实,她现在就收犯了尷尬癌,他就算说他早餐吃什么,她也能称讚他。 「你走路去补习班吗?」 「不是,没办法走。」 「走路和骑车不是都会湿吗?」 他的嗓音沉稳,拂过耳点彷彿带着温煦的温度。「都会湿,所以为什么要走路?有机车后就走不了路。」 「笑了,你浮夸了,走一小段的话还是可以吧,五分鐘、十分鐘?」 「十分鐘的不行。」他语气镇定且理所当然,可爱得令人发笑。 薛祐竹闷闷地笑起来,紧张的情绪在一来一往的对话中缓缓紓解,兴许是因为怀抱着期待与珍视,两人之前的沉默会变得比諮商情境中的沉默还要难熬。 「是说,这里的饮料店好远,还要跟公司的借电动脚踏车才有办法,我要因为手摇杯第一天就想家了。」提及此,薛祐竹立刻像枯萎的花,神情懨懨的,努努嘴。 「想喝什么?」 「现在吗!现在想喝玫瑰红茶拿铁,无糖去冰。」飞快的脱口而出,看来是真的馋。 俞亨泰抿了唇好笑,但仍然注意到,「无糖是什么?」 「啊,我都喝无糖啊,一种不会变胖的错觉。」 「那你怎么不喝水?」他无语。 「水没味道啊。」如果可以传贴图,薛祐竹肯定选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的无奈似乎隔空就可以传递,薛祐竹反问:「不然你都喝什么?」 「半糖。」 「……半糖超甜的啊,根本是蚂蚁在喝的,好可怕。」 「你喝无糖是在羞辱饮料。」 闻言,薛祐竹忍不住笑出声,银铃般清脆,让人不自觉都染上笑意。她提起别桩趣事,「我有一个朋友耶都是喝半糖,但我每次帮她买饮料的时候,我都故意买微糖,一个月之后她就默默被我改了。」 「……我会受不了。」 感受到他强烈的拒绝意味,薛祐竹胸口涌起越多的淘气与调皮,声嗓轻盈的、软软的,彷彿连空气的甜了起来。 「这半糖变微糖的话你喝得出来吗?我是不是该下次也给你试试?」 「我都看到上面贴微糖的标籤,我还会喝?」 「那我把标籤撕掉。」话中带着兵来将挡的气势,她总有解决的办法,「我特地买的话,你也不喝吗?」 俞亨泰张了张嘴,默了一秒,「之前别人帮我买无糖豆浆,我喝到要吐。」 「豆浆是豆浆,饮料是饮料,无糖豆浆我也练了一段时间??所以说,我买的饮料你喝不喝?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现在买不到。」 「哼,我又不是要在这里定居了,总会回去的,要不然我现在点外送给你送一杯?」天外飞来一笔的想法,略有可行性,薛祐竹兴高采烈,声音飞扬几分。 「住手,我需要做心理准备的。」 「那我当作你答应啦,距离我回去还有——」薛祐竹手忙脚乱要去翻行事历。 通话的那端稳稳传来听不出的喜怒的声音,「二十八天。」 有一个人细数计较着你的归期,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可能连她爸妈对于她的回程机票都模模糊糊。 薛祐竹怔怔佇立着,缓缓抬起虚软的手触着胸口,又酸又麻的感觉窜过全身,她闭上眼睛,良久,无法动弹。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5 三个星期了。 薛祐竹惶惶不安,又感觉每天深陷梦境,但是,那确实存在的通话记录容不得她逃避。 他们之间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想,她还是会不知道如何和朋友提起,说曖昧太黏腻,说朋友太委屈,于是,她只能独自揣着这份怦然与惴惴不安,努力在东莞好好生活。 「刚刚检讨会的时候超严肃的,有两个小朋友吵架,闹超大,我当时不在现场,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旁边超对小朋友都吓到了,窝在一起还不会忘记讨论,我整个无语。」 卸下一身疲惫,薛祐竹散步到外面空地,吱吱喳喳的描述着,轻软的语气既是撒娇又像抱怨,俞亨泰安静的听着她说完故事的起承转合,慢吞吞开口,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话。 「我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拿便当盒把那个谁砸得流鼻血。」 「……那是他拿虫吓我。」 要问薛祐竹当时是什么感受,大约是浑身血液都凉了,脑袋闹哄哄的,只想找个洞埋起来,担心之馀,也深怕被惩罚。 她向来是个乖乖牌角色,第一次闯祸就是把男生砸得鲜血直流,受伤的男生虽然慌乱却没有大呼小叫的怪她,毕竟确实是在捉弄她。 送去医护室止血,她的母亲去接他回家休息,并没有像设想中的父母杀气腾腾地来班上理论,事后,老师找了她去办公室说话。 老师与家长的意思都是明白是男生错误在先,不会责怪她,这样明理,反倒是让薛祐竹自责的无所遁形,她从小就知道羞耻也爱面子,她低着头小小声道歉。 「没事,两个人明甜和好一下,他不接受就来老师这里,再有就下次忍着,赶快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修理他,嗯?」 自然没有下次了,薛祐竹更加循规蹈矩,虽然爱逞强但也不再因为他们的戏弄失了分寸,她与那个男生也没什么衝突或癥结。 「小朋友吵吵闹闹很正常。」 「是没错,但是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真的超级堂皇的啊,我本来就没有喜欢小孩子,分开吵架的孩子们后,我负责安抚其中一个,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中只剩下亡这个字……」 薛祐竹住嘴,因为听见电话彼岸传来轻笑,「那个、请问你刚刚是笑了吗?」 「嗯,没忍住。」他淡定得不行。 「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还笑得出来?」 「哦,很难想像你像个老师一样的照顾小孩子。」清朗的声音彷彿随风而来,薛祐竹后来终于有点理解,他的轻描淡写背后其实潜藏着很多没有说完的话。 儘管她仍然不能猜透所有他的心思,至少,她知道,此刻的他还有后话没有说完,他不是敷衍,不是不感兴趣。 俞亨泰慢慢问,「那后来呢?」 「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真的坐在旁边陪她哭啊,哇,那孩子的眼泪是水龙头吧,源源不绝,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哭过。」薛祐竹偏头回想,「不过,我也觉得什么不做很奇怪,但是又怕说错话,晚上开会时我就提出我的担心,还有我觉得我应该做到,可是没有做到的事。」 薛祐竹很担心,她害怕她对孩子的关心方式,并不是她当下最需要的。 她害怕会不会要她止住眼泪其实是她自己的需求,因为她怕孩子哭;她害怕会不会她问为什么要跟朋友打架其实是她自己的需求,因为她要跟教授报备;她害怕会不会她对她的纠正其实是她自己的需求,因为她要对打架的孩子有惩处才像个老师角色。 这么多的顾忌,让她踌躇不前。成为一个助人工作者,需要先学会辨清哪些是自己的需求、哪些是自己的焦虑,无法避免自己的需求凌驾于个案的需求之上,对个案非但没有帮助,反而带来伤害。 「结果老师说,陪伴也是一种安慰,不要觉得安静陪伴就是无所作为,我都要哭了,差点想把这句话贴在书桌前。」 俞亨泰耳听她飞扬的语气,朝气蓬勃,记忆里她眼眸如繁星一般,美丽且坚韧,她从不逃避自己的不足,也从不矫情自己的感动,永远像冬日的暖阳,温暖而不过分热烈。 他很难想像,怎么有人可以秉着初心面对所有挫败,可以一直向着阳成长。 他不会有恶意的嫉妒,也不会有酸涩的羡慕,只是,感到骄傲的仰望着她闪闪发亮。可是,令人发笑的是,薛祐竹毫无自觉自己的优秀,每回同学会都眨着小麋鹿似的眼神望着他,眼光里是藏不住的点点倾慕。 她总认为他像以前一样的优秀。 虽然无奈,俞亨泰唇角浅浅一勾,「那这次怎么处理?经歷了三个礼拜的磨练之后。」 「我就先问他想不想哭,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他嘴巴闭超紧,陪他坐在教室外面晒了十分鐘,我再问他一次。」 「嗯,那他说了吗?」 「嘿嘿,你猜。」 「那就是说了。」他篤定。薛祐竹自然也不是认真要让他猜,不过是随便卖个关子,没料到俞亨泰挺配合的。 薛祐竹轻轻哼了,从前的她在俞亨泰面前是没有那么恣意的。「但是说了什么就是秘密啦,个案隐私,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明明就是小孩子。」这句话就是一语双关了。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6 「我发现你常常带着这个娃娃。」 薛祐竹蹲在蓄着浅短头发的小男生面前,微凉的天气里他却流着汗,儘管如此,宽大的外套仍将他包覆得严实,他没喊一句热。 左手手臂夹着一隻恐龙玩偶,他敛着眼,不发一语。他上课的时候总是会很认真,黑亮的眼睛扑闪着光,今天却在一堂组员设计的电影课后擅自离开教室,没有报备,一点也不像他。 薛祐竹注意到的时候,正要播放片尾,片尾曲中全是剧情节录与片段,他闷不吭声的离开。 薛祐竹偷偷跟了上去,发现他也不是去厕所,而是安安静静在花圃旁坐下。 见他不回应,薛祐竹不尷尬,耐心陪着他说话,儘管看来是她在唱独角戏。 「这边好热呢,你会不会热?」 薛祐竹与他说了好多话,就是绝口不提刚刚的电影,她想,触法他的或许是电影某个情节,所以她不说,希望他愿意主动开口。 直到这堂电影赏析课程都结束,有几个小朋友出来找厕所,经过的时侯都探头探脑的,立刻被薛祐竹温柔的请他们回避,几个好事的小女生努力不懈用嘴型询问「他怎么了」,薛祐竹只是笑着摆摆手。 紧接着是大部分孩子们都喜欢的自然科学课程,他们设计的课程都是现实大自然有关的趣味知识,只要是能离开教室,孩子们都乐此不疲,自发的排成队伍,喧闹着离开。 徒留满地的安静,只剩下微风捲过树叶,细微的沙沙声。 小小的年纪,小小的身版,此时此刻,声音与勇气也是小小的,话像是只到了嘴边,犹犹豫豫的,慢吞吞说出口。 「这是……这是妈妈送我的娃娃,一直一直陪着我的娃娃。」 「嗯,很帅气的娃娃,你很珍惜,对吗?」 「这是妈妈送我的第一个礼物,也是、也是最后一个。」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着薛祐竹盛满关心的双眼,「电影、电影里的爸爸会跟妈妈一起送礼物给小孩,他们会一起出去玩、会一起睡午觉……一起画画……」 「你想家人了是吗?」 小男生一顿,摇摇头,「我……」他下意识捏紧手里的布娃娃。 「你喜欢画画课吗?」薛祐竹换了询问方式。 「还好。」 「上礼拜的户外写生你画了什么可以跟我分享吗?」 他微张着嘴,细细的眉轻轻拧着,似乎在思考。「上礼拜我在公园画了玩沙子的……的人。」他刻意说得模糊。 薛祐竹本来不想拆穿他,最后选择故作困惑的追问,「公园里有哪些玩沙子的人?他们堆了城堡吗?还是堆了你喜欢的恐龙呢?」 「他的爸妈陪他堆城堡……」他仰头真诚地望着薛祐竹,「是不是我不乖爸爸妈妈才不陪我玩,也、不会陪过生日,学校才艺表演的时候也没有来过……」 薛祐竹从他的字里行间感受出浓重的委屈与孤单感。 她差点直觉的安抚「爸爸妈妈是在认真工作赚钱,是想要给你好的生活」,及时的将这段肤浅的安慰嚥回去。 「那爸爸妈妈在干么呢?」 「妈妈在城里工作,半年才回来看我一次,爸爸……妈妈说爸爸去天上了,在上面一直看着我,关心我,但是我看不到啊。」胖嘟嘟的手指着天空。 薛祐竹顿时明白,他是单亲家庭也是隔代教养。 思索片刻,薛祐竹在地上找了一根树枝,在地方比划比划,发现可以留下字跡,她将树枝递给小男生,男生不明所以还是默默接下。 自己也握着一枝,她在地上写下「愿望」两个字。 「画画、堆沙堡、出去玩、睡午觉,还有吗?想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做的事?」 「我……」 他愣在原地,薛祐竹以为这些悬而未决的孩童心愿该是可以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以为他可已飞快条列出他从未被关注与实现的愿望。 但是,他没有。他像是被喊了「一二三木头人」,一动也不动,薛祐竹感到奇怪,却也耐心等着他,反思着这样是不是反而带给他遗憾和难过。 因为一面深深思考,薛祐竹没有平时精明的时间感。 「老师你是第一个……问我愿望的。」 「嗯?」 「学校的老师和爷爷奶奶他们……他们都要我好好念书,不要捣乱,他们都不会问我想要什么,可是作业、可是每次都会有要我画出全家福的作业,或是都会有要写心得作业,我不会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薛祐竹眼眸闪过诧异,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原来这是他心中的烦恼,也是他不敢说的委屈。 「老师跟你借一下这个娃娃好不好?」 小男生温顺的交出来。 薛祐竹顺了顺玩偶,举到他面前,放软了声音,柔柔轻轻的,「这个娃娃从什么时候开始陪着你?」 「刚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带着了。」 「所以他很了解对吗?」小男生一脸懵,薛祐竹声线未变,「你开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他都在对吗?」 小男生迟疑几瞬,在薛祐竹温柔的目光中,缓缓点点头。 「那现在,把这个恐龙娃娃当作你,现在四年级的你想要跟以前的你说什么呢?」 「把恐龙当作我?」 「对,当作你,恐龙生日的时候和才艺表演的时候,爸爸妈妈没办法来陪他,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吗?我们试试看好吗?」 「……想说什么都可以吗?」 「对呀,想说什么都可以,只有我知道,我会保密的。」薛祐竹眨一下眼睛,星亮的眼中全是光亮与鼓励。 小男生迷茫的盯着眼前的陪伴自己多年的玩偶,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跡,不再崭新,但这是妈妈送的礼物,他细细珍视。 看着看着,视界渐渐模糊,他努力憋着,想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能展现出软弱,他抿了唇。 开口的嗓音有点哑,「你……你已经长大了,不能这么幼稚……不能一直让在外面认真工作的妈妈担心,自己一个人玩、一个人写作业、也没有什么不好……」 「是真的吗?」 「……嗯?」鼻腔嗡嗡的憋出一个疑问的字。 「真的是想跟他说这些吗?只想跟他说这些吗?」 真的是想说这些吗? 薛祐竹心中涌起酸涩,这些成熟的话已经深入他的脑袋中,成为他潜意识的约束,他要乖、要听话、要不吵不闹,这样不符合年纪的劝言他听了一遍又一遍。 小男生闭上嘴,又回到刚刚跑出教室的闷葫芦模样。 「那他好可怜啊,大家跟他说的话都一样。」 话音刚落,小男生小小的身子轻轻一颤,鼻尖窜上又酸又涩的感受,欲哭的衝动被他死死哽住,眼角都憋红了。 「同样的话他要听这么多次,再这样说下去,他是不是要倒背如流了?」故意用了玩笑的调皮语调。 「……你、你也跟妈妈说吧,跟她说……希望她回来看看自己,希望她打电话回来,希望她听你说在学校发生的事,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对妈妈多说一点话,说你也很想她……」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哭红了鼻子。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7 拖着疲倦至极的身躯回到房间,薛祐竹没有像平常一样马上进入浴室盥洗,而是摊在书桌前,懒散的瀏览手机,看着大半天都没有注意的讯息与动态更新。 终于在老远的下方看见属于俞亨泰的对话窗,最后一条停留在未接来电的显示。前一则是简熙的讯息,她顺手点开并回覆,将回程飞机的航班发给他,简熙大约是正好也在使用手机,很快已读,并且自告奋勇说要去机场接她。 薛祐竹忍不住笑,但是笑容中仍然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压力。然而,讯息与文字间自然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简熙不会知道。 这几天薛祐竹发的生活状态也少,不过,熟识亲近的朋友都知道她在东莞实习,没有像过去一样疯狂传送讯息问候。 简熙与她这个月也连络的少,一来讯息便是问她归期。 「那你做好要拎行李的准备,我买了超多的东西。」薛祐竹懒得打字,直接传送语音讯息,她自然不知道她连声音里都是倦意。 ——都这么累了,还不忘记网购。 薛祐竹扬了唇,「不是太累了才要网购吗?花钱买快乐啊。」 ——是没错。简熙摸摸鼻子,她的歪理,他哪次不是认同。 在东莞待的日子剩下不到一个星期了,小孩子们清楚知道这件事,这几天上课都心不在焉,连下课时间都老爱黏着他们,爱睡懒觉的几个人现在都会提前进教室,缠着他们说话。 抵达东莞之前老师便再三强调的课题是「分离焦虑」。 孩子们不知道怎么面对分别,因此会出现各种防卫的行为,可能会经常打闹引起注意,或是变得安静沉默,以及,前前后后跟着不愿意分开。 然而他们绝口不提难过与不捨。 偏偏薛祐竹是是连毕业典礼都不会哭的人,一次也没有,连眼眶都不会红,鼻子都不会酸,还能笑着跟每个人合照与挥手拥抱。 也被几个朋友一边哭一边开着玩笑,说她没心没肺。 薛祐竹并不害怕分别,她珍惜每一个此时此刻,儘管有些人是注定过去,她也不会被悲伤牵绊住。 因此或许她能同理这份伤心与焦虑,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孩子们心情,怎么样的程度不是纵容,怎么样的程度是体恤。 听多了孩子们的故事,留守儿童便是经歷许多分别的人,却从小没有人带着他们面对,有些人压抑,有些人嚎啕大哭,那些情绪或许当下会过去,但是,没有被梳理且没有被照顾,成为一桩未竟事宜,在心里种下了刺。 「怎么了?」俞亨泰低沉的声嗓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啊?什么怎么了?」薛祐竹没有跟上他没头没脑的问句。 俞亨泰向来敏锐,差别在于他愿不愿意付出关心和注意而已,这样的事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你声音听起来很累,累的话……要不要先掛电话去休息?」 薛祐竹没有接收到俞亨泰拐弯的体贴,下意识觉得是他不想说话了。 兴许是太累了,情绪变得低落,薛祐竹垮下肩膀,将小小的脸蛋埋进臂弯里,像隻被浇了水要洗澡的猫,衰衰的、可怜兮兮的。 「……是你累了吧。」她忍不住娇气的回懟。 「我没累,是你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俞亨泰好气又好笑,但也没怪她到打一靶。 薛祐竹改口感叹,「我今天陪一个小男生说话,他平常乖巧上进,原来这样的懂事的背后是因为家庭背景。」 「是爸妈很严格?」 「不是,是因为他爸爸过世了,妈妈又到大城市工作,不只单亲又是隔代教养,他不得已长大,难过和孤单都不敢说也不能说。」 「嗯。」 习惯俞亨泰的沉默,他总是不厌其烦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回应罕有,却又能让人感受他的认真倾听。 薛祐竹思绪混乱时经常自言自语,总觉得这样能釐清思路,现在有俞亨泰当免费的听眾,多好啊。 她一再这样说服与安慰自己。 俞亨泰是补习生活乏味,她是实习境况艰难,两人勉强算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共患难,无关风月。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8 「都是我说,俞亨泰换你说。」 「你要我说什么?」 薛祐竹老早习惯他的清冷,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要不,你也说说你家里吧?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对吧?」 日后回想这天,薛祐竹忍不住讚叹自己当天的胆量。 「我家里没什么好说的。」 「哪有没什么好说的家庭。」薛祐竹原先也认为自己的幸福的家境毫无烦恼,自我叙述的专题课程中才慢慢认识其中的动力。「虽然我之前也是这样认为,你知道之前国中高中的时候,国文科的作文考试最困难的是什么吗?」 「说说看。」他语带轻轻浅浅的笑意,掺杂着不易见的包容。 「就是任何抒情题啊,尤其是要以自己的例子作正向激励结尾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头大,虽然这样说很欠揍,但是我真的一直觉得自己生长在很幸福的家庭,你说,没有争吵和衝突,哪里有什么道理可以反思,我是独生女,还没有兄弟姊妹可以竞争,连和好感悟有兄弟姊妹真好的机会都没有。」 早知道她不会说出多么正经的回应,俞亨泰闻言,仍然克制不住唇角。 「那怎么办?」 「就去看一些励志人物的报导,偷来用啊。」洋洋得意的语气落入俞亨泰耳里,他想,她又恢復朝气了,一隻高傲的小猫。 她这突然兴致高昂的样态,倒像喝醉酒,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多问一句。 薛祐竹笑出声,「当然没有,我还记得自己的身分,我要照顾孩子们,喝什么酒啊,不过,后天公司说要请我们吃饭,大概是饯别宴。」 「再五天就要回来了。」 「对啊,时间莫名其妙就过去了。」她撑着下巴,转瞬就忘记刚刚的话题。「说实话,有点惊讶自己还满捨不得的。」 「那会哭吗?」 「你期待我哭啊?你喜好……满特别的啊。」薛祐竹难以啟齿。 俞亨泰一时半会答不上来,气笑了,却反其道而行的故意说,「没看过你哭,毕业典礼也没有。」 「你还记得啊,还有脸说我,你不是也没哭吗?」说着,薛祐竹站起身走晃,「国小毕业典礼有什么好哭的,就算升上国中,大家不是都还在同一个城市吗?不至于要哭吧。」 「国小同学你有很多还再联络?」 薛祐竹一噎,细细盘算,「哦,那倒是没有。」 「嗯。」 「嗯是什么意思?」薛祐竹追问。 「就是,对,我也没哭。」 「切,国中和高中我也没哭,大胆推测,你也是。」 「嗯,结束后马上跟朋友去打保龄球。」 关于俞亨泰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她从未好好听他说过自己的事,她不像自己习惯将生活日常纪录在社群动态中,她无从了解他的过去。 分开的国中、高中,以及现今的大学,熟悉的共同朋友都没有,失去偷偷观察的机会,她像是隔着一层纱在与他相处。 俞亨泰嘴上说未曾见过她哭,但是,他知道,她哭过的。 考试粗心考砸了会哭、分组报告被抢了功劳会哭、看小说或电视剧也会哭,分手的时候也哭了。 俞亨泰虽未回应过她负面的限时动态,但是,她难过的文字,每一行他都深刻记得,她的勇敢与脆弱,她的真诚与淘气,歷歷在目。 「那大学更不会哭了啊,唉,我是不是要带个眼药水,到时候现场假装一下啊,不然李綺薰已经说我没心没肺几百年了。」 「别傻,可以笑干么要哭。」 「也是,你说的有道理,好吧。」 薛祐竹没有放在心上,全心还是扑在与孩子们的道别上,总不能悉心陪伴了一个月,最后的离别却成为他们另一道伤口。 这是薛祐竹与俞亨泰通话时长最久的一回,中途薛祐竹跑去洗个战斗澡,精神困倦,儘管如此,撑着沉重的脑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偶尔会将自己的想法唸出来,歪着头反覆咀嚼。俞亨泰听着她细细的碎语,不厌其烦,一面行云流水的刷题。 彷彿他就在薛祐竹身旁待着,呼吸都是这样熟悉靠近,时间的流逝好似因此慢速下来,什么知觉都清晰出来。 努力摒除杂念,薛祐竹扁了嘴,克制心口漫出的丝丝甜。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09 「总觉得很久没看到你。」简熙接到薛祐竹的第一句感叹。 「少来,一个多月也还好吧。」 「……你就是没心没肺,李綺薰就没有说错。」 嘴上虽然是责怪与调侃,手里还是很默默替她拎着行李,薛祐竹轻飘飘瞧他一眼,他难得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一见到简熙,薛祐竹便默默把手机收回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起初还感到生疏,两人去新开的咖啡厅坐了一个下午。 不免俗会分享去一趟东莞的经验,简熙一直在准备教甄,连教程的申请都是薛祐竹陪同的,练习面试和试教也都有薛祐竹的身影,他理所当然想听听与小朋友的相处和对应。 「唉——谁能想到呢?高中时期最爱玩的男生群里,居然有人要当老师了。」 简熙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还没考上,甚至还没毕业。」 「我这是帮你祈愿,说出你的愿景,而且,我也觉得你可以做到。」 「对我有信心?」 「当然,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薛祐竹得意忘形,嘴瓢了。 话音刚落,立刻招来简熙一记弹额头,薛祐竹嗷嗷的摀着痛处,浮夸的在眼角眨出泪花,委屈巴巴的盯着罪魁祸首。 简熙早就见怪不怪,第一次还会手忙脚乱的安抚,慌慌张张的,薛祐竹提出什么要求都满口答应,结果发现她低着头,笑得双肩颤抖。 一时无语,简熙被气笑也只能纵容她的玩笑。 「别装了啊,我已经被骗过了,没有那么痛。」 薛祐竹不说话,含着水光静静望着他,像是一场拉锯战,把薛祐竹双眼都憋红了,一秒、两秒、三秒,简熙败下阵来,他至始至终就没有赢过。 说不上妥协,但就是无法对她真正生气,总是拿她没辙。 「……过来,我看看。」 「这么明显的红,还要过去才看得到?简老师,你眼睛不行啊。」薛祐竹装得可像,声音憋出哭腔。 跟孩子们相处一个月还是有点收穫的。 只是,这种不务正业的收穫,如果说出口,估计简熙可以再出手一次。 「你才不行。」简熙毫不客气翻了白眼,忍住想戳她的衝动,「你这眼泪说来就来,去那边是学唱京剧吗?」 薛祐竹鼓着脸佯装生气的脸就让人想欺负。 「哦,因为我好睏,一直打哈欠,刚刚忍了几个,眼泪就准备好了。」 「很累就说,我载你回去休息啊,死撑着干么?」 「那不是因为……」薛祐竹顿住,思量着要怎么措辞,「就是,你不是都特地出门来载我吗?我这样马上就拍拍屁股走人,不是很像在利用你吗……」 「谁特地出来载你?我是出门帮我妈买酱油,顺便载你、顺便听听你实习的事。」 薛祐竹一愣,细细盯着他,似乎要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说谎的端倪。 清俊的脸庞逆着光晦暗不明,他的神情,薛祐竹一点也看不明白,这是他客气的话或是真正的体贴。 简熙似乎猜出她的犹豫,「不相信?要我给你看我跟我妈的对话纪录吗?」 「那倒不至于。」她连忙摆手。 别人的妈妈,这样的角色,落进薛祐竹耳里,彷彿掐住她的一根敏感神经,引起杯弓蛇影的惶恐。 不管时隔多久,梦境里的细节或许淡褪了,总有些片段在脑中挥之不去,戳着她的背脊,令人心惊。 薛祐竹找回性子里的不羈和率性,「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走吧,走吧走吧,没说完的我们边走边说。」 「是你说边走边说的,不要等下在机车后面睡着,滚走了,我不会回头找。」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滚走的话,会被后面的车爆头。」 「你可以再血腥一点。」简熙见她一张小脸明明全写满疲倦,语气仍是不甘示弱,几年过去,没有变的是她。 没有变的,还有他们之间的关係。 停滞在掐准的距离,像风中飘扬的旌旗,时而顺风静好,时而摇摇欲坠,风起多回,他们拽着一丝平衡,安于对方的朋友身分。 薛祐竹真的太累了,一般都是抓住后方的机车桿,此时,真的也怕自己摔飞出去,用力扯住简熙的的外套,皱巴巴的捏在掌心。 调皮的勾了唇角,薛祐竹漾起狐狸般的笑意。正巧简熙停了红绿灯,回头就撞见薛祐竹古灵精怪的神情。 薛祐竹僵了一瞬,也就一瞬,一闪即逝,故坐正色,「干么?」 「你才干么?笑得奇奇怪怪。」 「你看错了。」 随她去了。「我刚刚问什么你听见了吗?」 「啊?风太大,没听见,你刚刚有说话?」薛祐竹下意识倾身,顶着安全帽的脑袋往前凑近,身体仍维持坐姿。 「大四除了修剩下的课,你有计画要干么吗?」 大四啊。 日子真的是哗啦啦的流水似的淌去,眨眼即逝。人生的的下一阶段即将迫近,同时,意味着另一场分离即将到来。 「哦,准备研究所吧。」 「真的要考研究所?」他微讶,嗓音沉了沉,滚进风里。 薛祐竹倒是没有流露应该要有的压力与沉闷,「对啊,必须考啊,我们这行没有研究所毕业就不能考证照,这是被迫的。」 「行啊,我们都是备考生了,说不定可以约出来一起读书。」 「切,才不信你有毅力起床去图书馆佔位置。」 「……我试给你看。」 第三章:梦不落的秘密10 开学了。 开学的日子彷彿一把刀的切割,切割原先的生活样貌。薛祐竹与俞亨泰聊电话的日常随着她回国落下幕,那段时日的温暖与靠近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有时候静下来回想,胸口满是惶惶不安,难道不过是她旖旎的妄想。 向来都是他主动打电话过来,她十之八九可以准确无误接到,偶尔几次因为开会的延误,会留下未接来电的显示,他不会苦苦咬着,耐心等薛祐竹回覆。薛祐竹总会试探性的先传一个贴图,深怕他已经睡了,或是不高兴了,而俞亨泰总是能在五分鐘内回拨,声色无异,平和沉稳,令人心动也令人安心。 他当了她那段时日里的树洞,拥抱许多她的情绪与感受,薛祐竹发现,他说的还是太少了。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现在每天都泡在图书馆啊。」李綺薰咬着吸管,口齿不清的说话。 薛祐竹半夜才睡觉,眼压特别高,血丝也清晰可见,隐形眼镜自然是戴不上去了,顶着细边的黑框圆眼镜,惺忪的模样特别惨淡。 她连话都懒得说,慢吞吞的点头,懒洋洋的抬手指着自己厚重的后背包,满得拉鍊快要拉不上,意思不言而喻。 「太可怕了,这日子过回当年考大学的时候了吧,需要那么拼命吗?这学期才过一半而已,你搞得我瑟瑟发抖。」 薛祐竹自然说不出口,她非常懦弱的心态,她需要依靠这些学习和知识填满生活,去淡忘那份习惯,她需要转移注意力,不要老是妄想着发一些庸人自扰的动态引起关注。 心慌意乱的只有自己。她不断告诫自己。 连物理性的共鸣尚且需要相同频率,她这么恋爱脑,怎么配他孜孜不倦准备公职考试。 百转千回的心事在许多的夜里让她困扰。 諮商的演练最后,经常会说:「站起来动动手脚,去角一下」,或是喊着对方的名字,找回自我。 薛祐竹总能很快找会清醒的状态,理智的检讨自己的失误。可是她挫败的承认,她贪恋着与俞亨泰的华胥引,他是那场她没有谈的恋爱。 来不及也捨不得。 深怕恋爱的距离过于靠近,会让他发现太多她的任性与坏脾气,会揭开太多她的固执与脆弱,薛祐竹寧可不开始,也不愿意面对结束。 不愿意设想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能。 不愿意打碎两人从小至今的印象,不染污尘,纯真乾净。 《列子皇帝》中记载,黄帝忧心于国家动乱,于是「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梦见理想的国度,梦醒便以此治国,海清河宴,天下大治,而后黄帝已梦中所见谱曲,即名「华胥引」,可偿一切所愿。 俞亨泰是薛祐竹的华胥引,她总是梦见的遗憾,现实中,她不敢触的美好。 「李綺薰,我有两个问题问你。」 「说吧,干么突然那么严肃?啊,如果是功课的东西就不要开口了,谢。」 「……我们这学期是有什么共同学科吗?」 李綺薰顿悟,眉开眼笑,「也是,是我小人之心,说吧,我必定知无不言。」 懒得搭理她的用词,这人肯定又在追古装剧。 「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帮我朋友问的,第二个是我自己问的。」 「怎么这么绕,反正都是问题,你就一起说吧。」 这是薛祐竹想出故弄玄虚的方式了,总归都是她想要问的问题,她想听听其他人的想法,全部推说是其他朋友就刻意了,这样,假中带真比较不会被看穿。 「我朋友有一个小时候喜欢的人,但是因为毕业就分开了,她没有告白过,后来也有交其他男朋友,她以为她已经放下初恋了,可是她还是会想起初恋,会因为初恋的话心动和慌张,这样……她是还喜欢他吗?还是,是因为没有在一起过才一直惦记?」 李綺薰歪了头,认真追问细节,「毕业后你朋友跟那个初恋还有联络吗?」 「不常,有时候会,因为都不同学校啊,哪有这么多话题可以说,偶尔看到对方动态会回覆这样。」 「见面也都没有?」 「同学会吧,同学会上也会说到话。」薛祐竹好像近乎没有跟俞亨泰单独出去过的记忆,思及此,心口微涩,眼光悄悄暗下来。 也怨不得谁,她哪里敢约他,一见面她就犯尷尬癌,明明平时算健谈的,遇上他就将什么从容自在都丢了。 「你朋友……现在单身吗?」 薛祐竹正好塞了一颗葡萄在嘴巴,无暇回应,只能老实点点头。 「那你朋友是想交男朋友了吧,而且,也不是一定要跟初恋在一起,只是身边诶有对象时,都会比较容易想起以前喜欢的人吧。」 「所以……」薛祐竹睁大眼睛,有点难以啟齿,「所以你觉得她只是单纯想要脱单?初恋只是幌子吗?」 「也不算是幌子,就是……啊,就是一个可以替代的符号,那样的感觉,当然啦,没有在一起的遗憾也有一点吧。」李綺薰满不在乎的耸肩,「谁没有过初恋,能被称作初恋的,有九成都没有圆满。」 「你好……邪恶。」薛祐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哪里邪恶——不是嘛,你不是说你朋友平常跟初恋没什么交集和联络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会没话题也找话跟他说吗?会想要维持跟他的联系、想知道在干么、想听他说话、想见他,是吧?」 薛祐竹被雷劈中似的动弹不得,僵直得彷彿发丝都被吹不动,随着她情绪的起落塌在肩上。 喜欢的所有徵兆,她一个都没有。 话题找着找着她就倔了,凭什么要她开话题;讯息聊不上几则就断了,下一次可能是十天半个月的时距;讲电话她适应了一个星期;见面别说了,她预设了尷尬便无法赴约也无法发起邀约。 这样还是喜欢吗? 原来竟然不是喜欢,原来不过是她空窗太久,脑中下意识得最好安排人选。 旧记忆里的人熟悉,不及新认识的人需要重新建关係、需要处心经营与了解。薛祐竹自嘲得佩服自己,想谈个恋爱还带上功利的心,只想快狠准。 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一番,她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两个字。 薛祐竹被打击得像风中残烛,却听李綺薰好奇追问另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收到这么凄惨的回应了,薛祐竹没有一鼓作气便失去勇气,她再问其他,可能脸庞都会觉得疼了。 被闹得烦不胜烦,「我就是想问,如果常常梦见一个人,而且跟她的相处都很……呃,有点微甜,这样代表什么?」 「你当我解梦大师吗?」李綺薰不可置信。 「你自己要我问的。」 李綺薰不背这个锅,「我连小脑都用上也想不到你想问的问题这么脑残啊。」 这就上升到人身攻击了啊。 薛祐竹连平反的机会都没有,被李綺薰一阵抢白,「就是思春了,选我正解,谢谢。」 气死薛祐竹了。 末章:谁的梦境01 三月的初始,春寒料峭,薛祐竹独自去了北海岸,从天未亮坐到太阳初升,安静无话,望着波澜不起的大海,乱七八糟的心绪,慢慢归于平静,她慢慢接受这件事。 不过是单身久了,想要有一个人陪伴,或是,毕业在即,离开学生时代后,亲密关係变得不容易且容易出现猜忌,不比仍在校园时期时清澈单纯。 学生时交往的情侣也不是没有踏入职场后分手的,只是,薛祐竹心中,还是藏着烂漫柔软的一部分,希望可以跟从不成熟的学生一起走向笔挺的正装,可以吵架但记得和好,可以分别但记得相信与相爱。 可是是这么困难。 她甚至无法自信地说出她喜欢俞亨泰。 她的华胥引梦境。 终究仅能称上是一场未竟事宜,埋进了心底,告白说了可能会失去,不说便只是她一个人的起落,何况,她甚至无法釐清,面对俞亨泰时候的怦然和无措,是不是此时此刻的喜欢。 她不想要只是不甘心初恋未果,错牵扯了两人,也不想要只是想要有人陪伴,错当作喜欢,她斟斟酌酌,于是停在脚步。 她总感觉能看见俞亨泰的背影。 他总是走在她前方,追不上,也不见他回头,就像小时候的放学路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前往不同的目的地。 回家后薛祐竹大病一场,风寒持续超过一个星期,气得李綺薰每天语音骂她,简熙也没有站在她这边,冷着脸色不跟她说话,却准时送晚餐来给她。 薛祐竹习惯的开啟限时动态,配图是皱巴巴的药袋,打好可怜兮兮的惯用文字,手指却停在发送处上方,半晌,选择了返回与取消。 她不会再随性的发动态了。 不会再期望得到谁的回应了。 后来几十个的日子里,除了上课时间,薛祐竹终日待在图书馆,起初朋友以为再次社交封闭了,纷纷又是雪片般的讯息炸过来,手机关成了勿扰模式,薛祐竹半夜三更重新打开网路,被讯息量吓得一愣一愣。 一时半刻,摸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飞快瀏览的几个人的讯息,不外乎问她躲去哪里了。 薛祐竹玩笑的说她在发愤图强,朋友们不信,调侃她浮夸,别又是开学症候群,没多久就三分鐘热度原形毕露。 闻言,薛竹默不吭声,结束间聊后,慢慢扬了唇角,笑意却没有深刻到达眼底,似释然似自嘲,一点也不明亮,一点也不朝气。 拖着满身疲倦,赌着一口气,拼命去努力。 她谁也没说,连爸爸妈妈也讶异自己女儿突然像高三生一样勤奋,虽然奇怪,倒也没多问什么,见她偶尔还是会在家庭群组里分享偶像的直拍影片,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叮嘱她要记得吃饭与休息。 某天看见俞亨泰罕见的限时动态,与现实生活相关,离开补习班久违与朋友约了打保龄球的局,薛祐竹忍住了回覆的衝动。 过去她总会为了可以想出幽默风趣或能延续话题的留言绞尽脑汁,不要再这么傻了,也不要再这么刻意勾勒喜欢。 忙碌起来可以忽略许多杂念。 当学习佔据大半的时间,喜欢与交往更加不可能是第一顺位。碰巧不经意看见同样在准备研究所考试的学姊更新动态,安排一整天的读书计画全让突然来访的男朋友打乱,甜蜜但负担太重。 她记起李綺薰说过的话,总是能找出事情比对方重要,那这份喜欢太轻吧。 不是每一种喜欢都希冀着能走到一起,这样也很好,没有不好。 薛祐竹发觉,她是真的很久没有活动在社群软体上了,偶尔查看,都是休息的几分鐘随意瞥眼,最多是顺手转发偶像的消息。她注意时间,默默收起手机,重新投入题目里。 一晃眼,大学里的最后一年竟然比任何一年都还要快速,白驹过隙。只是,薛祐竹连年末的几场聚餐都缺席,用一句黑眼圈太重很丑作为推託。 不论李綺薰怎么威胁利诱都不松口答应。打定主意要缩在家里看偶像的家族演唱会,床边桌上摆满外送的食物,穿着舒适的睡衣,室内里暖烘烘的,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值得她出门受苦。 简熙来过一通电话。 「你又惹李綺薰了?」 「好好说话,谁惹她了,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绝交了啊?」他口无遮拦的笑出声。 薛祐竹感染了他的轻松,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咬着薯条,口齿不清的反驳,「这句话你去问李綺薰,你看她是先灭了你还是先打死我。」 「我才不去。」结果显而易见。 「你干么也不出门?高中那群不约吗?」 「约了,但是他们都带女朋友,我就不过去找虐了。」 闻言,薛祐竹精神一凛,深怕这话有弦外之音,立刻摇摇头,告诉自己是想多了,这年头没有人告白会这么隐晦的了。 都怪几个高中朋友没事就来她这里念叨,母亲大人都没有她们怕她嫁不出去,现在跟简熙说话或简单回讯息,老是怪彆扭的。 为了不透露自己心虚,薛祐竹故作从容的应对,大多时刻选择装傻,于是,推掉好几次简熙的邀约。 「你这闭关还要多久,一场电影都不看,过分了吧。」他鲜少抱怨这类的事情,估计见她有间情逸致,趁机翻出来。 「是不是我太认真了,你很紧张啊?」薛祐竹笑咪咪,儘管见不着,但淘气的意味充斥在话语中,不容忽视。 「嗯,挺慌的。」 「切,你听起来超没有心。」 「你这种读书狂魔程度,都要考去国外了。」 简熙漫不经心的调笑像敲响的鐘,重击在薛祐竹胸口,也在耳畔嗡嗡作响,心里有一根弦倏地被扯紧,有一瞬的心虚与慌乱。 薛祐竹屏气观察,他似乎是无心说出这句话。很快便自己将话题带开,薛祐竹顿时从紧张与挣扎中解放出来。 「找一天出来拍学士服。」简熙想一想,补述,「如果这个都能拒绝……」 「就怎么样?」薛祐竹怎么就能有恃无恐。 「除了去你家赌你还能怎么样?」 脱口而出的说:「哇——这种程度是恐怖情人啊。」 气氛有一刻的凝滞,简熙率先找回平衡,声嗓温和却正经,「每次打电话给你,两通你不接,我就不吵了,这是失败的恐怖情人吧。」 不合时宜的,薛祐竹笑倒在床上。 末章:谁的梦境02 薛祐竹不声不响拿了荷兰学校的入取通知书。 亮出托福成绩,惊掉了许多人的嘴巴。爸妈自然是与有荣焉,朋友们却是一片愕然,怀疑的不是薛祐竹的能力,毕竟她的努力有目共睹,只是,薛祐竹眼底一片光样与笑意,坦承「要去荷兰念諮商硕士」。 「你这恋爱还要不要谈啊?远距离你可以接受?」 「我觉得简熙不行。」 「对,简熙很难,他有被劈腿的创伤症候群。」 高中朋友不嫌事大,彷彿拿着爆米花,日日盼着八卦薛祐竹与简熙的结果,却等来薛祐竹宣告要出国。 是研究所留学,不是短暂的交换学生或是语言学校,少说要两年,无一不被薛祐竹的行动力折服。 「你这样就是真的不考虑简熙了吗?」 薛祐竹叹气,「我和简熙没有怎么样,都是你们脑补出来的,这大学里面还有修媒婆学分吗?」 「感觉被污辱到了,你觉得呢?」 「觉得有,你觉得呢?」 问句回马枪至薛祐竹身上,她噗哧一笑。笑着笑着,唇角却缓缓降下,沉默片刻,不自觉叹出一口长长的气,留学是她的选择,她自然没有资格抱怨或踌躇。 可是,未来没有这群相识多年的朋友,这件事想起来还是会感伤。 也许会孤单,珍惜每时每刻的相处,攥着回忆,时光荏苒,两三年其实眨眼便过了,逢年过节也可短暂飞回来。 分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薛祐竹正盯着与俞亨泰的对话视窗,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却找不出和是的开场白。 他还没看见薛祐竹藏揶许久的录取通知书,核发的签证照片薛祐竹放进挚友的限时动态限制中,他也还没看。 他会怎么回覆?他会回覆吗? 会问她什么时候去吗?会问她去多久吗?或是,会觉得她张扬呢? 也许,他根本不在意。 最后一次联系停留在「毕业快乐」,他没有兑现承诺,他们一张毕业合照也没有拍,薛祐竹不清楚,他是真的忙或是后悔了,也可能本来就是礼貌的随口说说;在网前一次联系便是「新年快乐」。 少得令人心酸。 少得,越来越让薛祐竹觉得,这是她该面对的现实。 六月当时,俞亨泰破天荒回覆过薛祐竹在北海岸拍的学士服照片。 ——还要去哪里拍吗? 盯着新讯息发怔,薛祐竹确实有跑遍台湾拍学士服的想法,十有八九能够被荷兰学校录取,总觉得要在离开前拍照留念。 ——哪里都去,只要有高中朋友的城市就可以去拍,蒐集一下。 ——那你要来吗? 薛祐竹瞳孔震动了下,抿了唇,眼睛眨了眨,再眨一下,不是眼花。 僵直的手指还没将问号传送出去,他的讯息又刷了进来。 ——但是我不是高中同学。 薛祐竹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正常的话。 ——你学士服也发下来了吗? ——嗯,上个月底就发了,拍过一次。 分辨不出他的话语是玩笑或是真诚,薛祐竹始终无法拿定主意。 鸵鸟心态的逃避一个晚上,终于在睡前回覆:可以考虑。 ——等你来就出去玩。 这样一句风一吹就灰飞烟灭的约定,终究是没能实现,太轻了,什么事都可以轻易取代掉。 薛祐竹焦头烂额的准备签证的申请和银行的开户,硬生生错过了,恍然之际已经学期末,差点连毕业典礼都忘记。 期间,俞亨泰并没有再提起。 因为这无用的默契,再一次的,薛祐竹的毕业与俞亨泰无关。人生重要的歷程,居然都与他毫无牵扯。 确实是那句烂掉牙的话,有缘无份。 薛祐竹从简熙手中接过毕业花束,现在正在家里的阳台走入死亡,她不会养花绝对是遗传到妈妈。 幸好这种花不过是应景,她每天记录它的衰败,简熙虽然让她滚,却在花束宣告死亡那天,使用外送点了一杯桂花乌龙茶给她。 薛祐竹无语,不知道从何吐槽。 不论简熙说什么,薛祐竹没有接不上的话,可是这次,她盯着简熙深夜的回覆,久久不敢点进去,只能看见的最后一句话可以称上惊心动魄。 ——你决定离开都好容易。 鼓起勇气才读讯息。前面是「要出国?」、「你完全没说过」。 简熙肯定不高兴了,肯定,薛祐竹甚至可以拿她的学士服作打赌。 末章:谁的梦境03 薛祐竹抵达荷兰不到两个星期便认识五六个台湾人,多是来短期交换的学生,仅有一个男生同她一样是念研究所的,不过,他已经是硕二,年纪上长了他三岁。 两个人住的租屋虽然只有一站公车距离,但步行的话还是不少时间,尤其冬天是刺骨的冷,两人嘴馋的时候才会拼桌,一起煮火锅或是羊肉炉,羡慕死住的稍远的几个朋友。 前几个月得空的时间,薛祐竹总是背一个教育系的朋友拉着去看各种展览,也带她去他们系上合作的实习场域观摩。 充实的度过一段时日,没有时间与馀力想念或生出其他心思,初来乍到的嗑嗑绊绊因为有其他朋友的相助,并没有太辛苦,每週与爸妈通电话,薛祐竹还是乐观开朗,有好多事情可以分享,也有好多啼笑皆非的笑料。 「你现在怎么都不用你那个什么ig,这样我跟你爸还可以看看你的照片,看有没有变瘦了、是不是又长漂亮了。」 「妈你现在很跟上时代进步啊,ig看得比我还勤,你只差没有发文吧。」 「那当然,你妈我一直是有在求进步的,不像你爸,好奇又懒得办帐号,每次都一直跟我抢手机看,为了借我的帐号去看,让他去洗碗他还真的去了。」 薛祐竹笑岔了气,「办个帐号而已,才麻烦一次,为了看去洗碗是不知道几次,爸爸是不是有点傻。」 估计是笑声带动音量,同在客厅的爸爸耳尖听见,浑厚的嗓音假装生气。「妹妹,讲爸爸坏话还这么大声,我这是让你妈的,帮她洗碗,註册帐号而已,谁不会。」 「就你不会啊。」此刻,薛祐竹与母亲大人是异口同声。 开了半会儿的玩笑,薛母没有忘记原本的话题,不容薛祐竹逃避,重新绕了回去。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可以说出一百种冠冕堂会的理由,可是真实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晓,存放在心中的琥珀中,不淹灭却也不让它来影响现今的生活。 「就觉得,不要这么高调嘛。」 「你之前明明就说这是你记录生活的方式,说什么老了要回顾,都搬出马斯洛的自我实现了。」被薛母堵得瞠目结舌,没料到妈妈连她的胡诌都记得那么深刻。 「以前是以前,我现在长大了,有更成熟的方式了,我另外架了一个网站,类似部落格,可以写得更仔细,还可以随时配图,那不是看起来排版更漂亮吗!」 「要你说自己记忆力变好了,真是没指望。」薛母假意叹气,话锋一转,「你爱写就写吧,记得没事传传照片让我跟你爸看看。」 薛母向来是给予薛祐竹自由与信任的教养方式,也不会提药看她写的文章,她知道女儿愿意的话就会主动分享,刻意去要求反而破坏感情和界线。 薛祐竹独当一面的离乡背井,儘管在父母眼里,她永远都是孩子,但是面对她,薛母与薛爸都给予尊重,不是限制才代表着关心,往往彰显的只有权力。 结束通话,相隔的时差,薛祐竹生活的城市时值傍晚,窗外的天光温暖好看,将天空染成无际的水彩画,这片美好却没能顺利传达进薛祐竹心底。 心海是大片的苍茫,她积极乐天,明媚温情,有时候,却也有这样没有缘由,甚至没有尽头的迷茫,只能愣愣的停下手边的事,静候情绪过去。 她以为来到陌生遥远的国度,可以毫无顾忌与留恋的挥别过去,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既任性且没心没肺,身上老是有十七八岁的青春与光芒,令人欣羡,也令人刺眼。 薛祐竹偏执的想,她与俞亨泰其实老早就渐去渐远,那些小尾巴似的牵扯都是因为她热衷使用社群软体,她毫无顾忌的分享,知道他会看,她也偷偷怀抱着期待。 期待膨胀成怦然,最后类似喜欢,连亲近都是一戳就破的梦境。 现实是,他们随时都会对彼此不闻不问,他们有太多阻碍,时间与距离,最重要的是心意,从来没有要为了对方多走一步。 也许是喜欢的,但是不够喜欢。 可笑的是,明明是这样想,但是出国这个决定竟然是为了他,竟然是。 不过是为了远离他,彻底的。 这样就可以消灭任何一点念想了对吧。 简熙对她研究所留学的事不予置评,只是好几天说话能感觉出他阴阳怪气的,明显的低气压,薛祐竹哪会哄人,仔细想,过去哄前男友,真的是母爱在支撑了,她一个骄傲的狮子座,软言软语只对亲近关係的人。 她与简熙虽然熟稔,终究不是情侣关係,她怎么可能低头,何况,她想不出她哪里有错,她想不出简熙为什么不高兴。 明明之前简熙做什么决定她都是举双手赞成,鼎力支持,怎么他就不能为她骄傲? 这样的想法被朋友嗤之以鼻,语气里全是荒谬,「你再装吧,再逃避吧,只有你自己故意看不见简熙喜欢你。」 喜欢。 薛祐竹最近是真的要被「喜欢」两个字烦透了。 可是,简熙至少对她发脾气了。而他,却没有隻字片语的情绪,他礼貌且平淡的令人洩气,登机前收到他难得的「顺飞」祝福,薛祐竹望着半晌,也没有从文字中看出一朵花,轻轻在文字讯息上点了两下,不再回覆。 末章:谁的梦境04 相对熟识的男生是政治系国际关係组的,不时会邀请她参加集会游行,初时几次会傻呼呼跟去,后来便是选自己有兴趣的议题,例如人权或多元性别等,薛祐竹认为与下学期准备选修的多元諮商有关,可以拓展视角、增进视野。 因此,真正开始旅游是圣诞长假的时候。 没有活动,也没有作业或考试压力,是货真价实的假期,但是,错失了购买便宜车票的良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哪会记得规划旅程。 圣诞连假开始的前三天薛祐竹落了单,思来想去,不能在荷兰虚度光阴,订了红眼的班机的航班,目的地是伦敦,她都想好啦,一落第就衝去喝珍珠奶茶。 她馋好久了呜呜呜。 深夜的机场人跡寥寥,因此室内的空调显得偏冷,薛祐竹抱紧双臂,绕一大圈终于找到可充电的插座,她像隻流浪猫咪,蹲坐着,神情虽然倦,却透露不安,怕被机场人员驱赶。 不想浪费手机电量,薛祐竹放弃看影片消耗时间,只能找一部小说,慢吞吞的读,在此之前她难得发了一则现实动态,配图是近乎空无一人的冷清机场。 这地板怎么坐都不舒适,薛祐竹前后换了不下十种姿势,最后蜷成一团,将微凉的小脸蛋藏在围脖里,免得因为可怜兮兮的坐姿被嘲笑。 小说看得尚未入戏,注意力莫名被跳出来的讯息吸引,薛祐竹盯着讯息通知,正犹豫着要不要点进去。 冷得有些不听使唤的手,违背自己心意的戳了进去。薛祐竹一句脏话差点喷出来,懊恼的直想剁手。 可是,她一个字都还有回覆,敷衍的贴图也没有发送。 彼端的人超出预期的直接拨打语音电话,丝毫没有给予她犹豫的时间与空间。 是接通了。然而,两人均不发一语,彷彿网路断了线,也不是没可能,薛祐竹默默检查一下网速。 这样都能较劲,没别人了,只有他们。 「薛祐竹。」 「嗯。」 「干么不说话。」熟悉的嗓音流露无奈。 无奈!他还敢无奈!他还敢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是他打电话来的…… 薛祐竹抿了唇,倔强的轻哼,「我觉得是你手滑打错电话,等你掛电话。」 「不至于那么笨。」 「不好说,台湾现在不是半夜吗?你可能现在神智不清。」 赌气的声音在耳里像是撒娇,俞亨泰轻轻扬起唇,薛祐竹大约是鼓着腮帮子,像冬日顺毛的澎澎猫,骄傲却是不失可爱。 清冷的眼眸溢出温柔,可惜薛祐竹看不见,也不会知道。 「你还没回答我。」 她微愣,「啊?」 「你不是在机场。」 「哦,我要去伦敦呀,今天开始放圣诞长假了,前几天才匆忙订了机票,已经没有便宜的交通了,只找到廉航,所以时间非常诡异。」 「以为你要回国。」 薛祐竹一顿,目光微动,掩饰般的用飞扬的口吻带过,「怎么可能,我来不到半年,现在就回去会被我爸妈笑死,而且机票贵的要命,我才不干这种事。」 俞亨泰自然不会承认是他私自的愿望。 周遭静謐得让人说话都小心翼翼,只剩下偶尔的电子广播音。 椅靠着冰冷的墙,薛祐竹没自觉的吸了吸鼻子,突然就来了睏意,她本来打算要通霄等待登机时间。 只是,俞亨泰的声嗓如出一辙的沉稳清朗,无端令人安心。 他就算不说话,感受到他的存在,薛祐竹因为出门在外绷紧的神经缓缓松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细细碎碎,软糯糯,俞亨泰听得心都软了。 「想睡觉了?」他也将声音放低。 如果薛祐竹脑袋有一丝清醒,绝对会脸红,她从未听过俞亨泰这样的语气,在哄她,低沉的声息带着磁性。 她娇气的应诺,「一直到前天都还在熬夜,累死啦。」 「作业很多吗?」 「对……但是有一天是因为跟同学去了酒吧。」 「……薛祐竹你长大了啊,会去酒吧。」俞亨泰有半秒的恍神,一改原先轻冷好听的声音,变得阴惻惻的。薛祐竹犯睏,愣是没有察觉。 她理所当然,「当然,我才小你十天。」 确实,薛祐竹只小俞亨泰十天,两人都是骄傲的狮子星座,相似却不一定适合彼此,但是不尽然相同,薛祐竹耀眼热烈,俞亨泰优秀沉稳。 「我现在说话,你……在听吗?」 「唔,有……你说吧,我听着。」 俞亨泰好气有好笑,心里却是期望她不需要认真听。「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会让人有机可趁的地方。「我会担心。」 薛祐竹发出似猫咪撒娇的低嚀,俞亨泰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她听进了没,不要记得,如果记得,他们之间会生出太多意外。 现在,还不适合。 通话仍持续着,他与薛祐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俞亨泰捨不得摁断电话,也不放心她独自在陌生的公共机场睡得恣意,想衝着她骂,让她长点心,却心疼她疲倦。 「睡吧。」他顾着她。 薛祐竹后来是被闹鐘吵醒的,发现俞亨泰还在。 末章:谁的梦境05 薛祐竹不管去到哪个国家哪个城市,不会忘记写明信片寄给父母与朋友,不好意思提起的是,写给俞亨泰的是最多的,她也给简熙寄过,最后一张是她从哥本哈根寄出的,她诚心祝福他,要幸福。 她是第二年从李綺薰口中得知,简熙交了女朋友。 她原以为同样是学校代课的老师,他却说办公室恋情太尷尬,他与女朋友是在健身房认识的,娇小但性格阳光的女孩子,笑起来有一对酒窝,一看就值得简熙的好。 薛祐竹很讶异,这一回,心里再也没有半丝涟漪,起初听闻,她刚走出伦敦歌剧院,顿住脚步,熙来攘往的街头,不断有人错身,薛祐竹明白,人生就是充满过客,有些人会留下痕跡,有些人水过无痕。 简熙曾经是她重要的牵绊。 但是,她满世界的流浪,见过许多风景、遇过许多人事,回头望,她与简熙都有了不同的决定。 后来联系上了,简熙怂怂的语气里都是温柔,「嗯,所以现在要乖一点。」 薛祐竹笑他,却也感慨,成熟的爱情是愿意为了对方妥协与调整自己,简熙过去会不以为意的约她看电影,彷彿只有她战战兢兢,怕被对方在路上遇到拽头发。 每寄出一张明信片,薛祐竹都会拍照留念,于是,恍然的发现收件地址大半都是俞亨泰,甚至,比爸妈收到的还多,她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她挑的风景都是悉心的选择,老是蹲在店门口许久,有一次起身嗷嗷的倒退两步,撞上了路过的德国人,她低头道歉,男生与她随口攀谈,薛祐竹回头的坐的事居然是查询「脚麻」的英文。 她很少遇到难以表达的时候,维持着刚开始的学习方式,满城市搭乘公车或慢火车,偷偷听着其他乘客说话,纪录常用的口与用词。 写给俞亨泰的明信片数量虽多,但是,上头的字却是最少的,全部仅有一句话,可偏偏这样的一句话却是独一无二。 诸如「俞亨泰,我错过火车啦」、「俞亨泰,今天是第一场雪」、「俞亨泰,维也纳的猪排比我的脸还大」、「俞亨泰,我刚刚被冰雹打到」、「俞亨泰,火车又误点了啊」等等,琐碎但平实且真诚,透露着星星点点的稚气。 分明大多是抱怨的话,她有馀力写下来,悠悠寄出,俞亨泰心里知道,她过得很好,游刃有馀。 这么一句话,比小学生的日记还不如,却能让俞亨泰反覆查看,特别寻了一个收纳盒存放,夜深人静的时刻翻出来,摩娑着她的笔跡。 总感觉她没有变,可是,她清亮明媚的双眸里承载那么多事物与风景,经歷伴随着时间,洗去她的紧张语踌躇,面对困难与挫折,她变得分外从容。 薛祐竹鲜活的形象重新回到他生活里,枯燥无味的日子终于有了一点色彩。 与薛祐竹相隔时差的时光,难受似乎也减轻些。 末章:谁的梦境06 中途薛祐竹回台湾过年一次,真正结束课业是整整两年半后。 薛祐竹拉了背带,抬眼偷偷去打量他,他们这个身高差真的令人挺丧气的,她只能看见他下顎的线条与微抿的唇,晚风轻轻撩过柔软的发,除了舒心,没有其他词能形容的。 这次是现实,是现实吧。 她捏一把自己的脸颊,疼死了,绝对不是梦。 当俞亨泰侧过釐米的角度,薛祐竹立刻偏过头,动静却太大了,她有点懊恼,但也只能顾作无事,用食指指背蹭了蹭鼻尖。 理所当然错过了俞亨泰的眼光,繾綣着太多太多的情绪。 她佯装镇定直视前方,彷彿要将无趣的街景看出一朵花,耳边的呼啸随他们转进巷子渐歇,薛祐竹屏住呼吸,洩气的发现鼓譟的是她的心跳声,然而,她控制不了。 于是,她开始思考如何道别。 只要挥别就可以从这样紧张的混乱中逃脱开来,她向来是这样的,因此总能把落荒而逃的姿态表现得很优雅。 优雅得让李綺薰看不过去,曾经责备一句没心没肺。 「所以会回来台中对吧?」 「啊?」 下意识便望过去,她是后来才懂什么叫作一眼沉沦。她似乎从来没有读懂过俞亨泰,转念已经释怀,也是,毕竟他们之间永远有超过八年的鸿沟。 仔细算来是十多年了,对她来说是绕了地球几百圈,是没可能长久维系的关係,以至于,每次蜻蜓点水似的交集总让她那几日会彻彻底底不像自己,每次都能有情竇初开的悸动,偏偏傻傻的饮鴆止渴。 她想,这样怎么会对。 俞亨泰微微低着头,歛着眼盯着她,却只见她毛茸茸的发丝与头顶,最多偶尔可以看见她的睫毛搧了搧、偶尔眼眨得特别灵动。 他压低了嗓,「是会回来台中工作吧?」 「嗯,暂时是这么打算,面试通过了,准备一些资料交过去就可以了。」 「这次会待多久?半年?一年?」 薛祐竹眨眨眼,「半年?能不能给点信任?我这次是应徵正职!正职!不能再像之前打工那样说走就走吧,少说也要一年起跳。」 沉沉的应诺声梗在喉咙,滚出令人又酥又麻的低叹,俞亨泰默了片刻,勾了唇不知所谓的笑了。 沉潜在眼底的风暴既克制又压抑,他忽然停步,薛祐竹用晕满疑惑的眼去观察他,却被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住,忘了说话。 俞亨泰扯住她,这样的触碰以及这样的热烈,前所未有。 她不自觉想后退,如果不拉开距离,怕是连俞亨泰都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眼睫颤了颤,浑身都透露她的慌张。 但是,俞亨泰拽得死紧,目光飘了,薛祐竹甚至可以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他的骨节分明,走神的暗忖,时隔多年一样好看。不愧是双弹钢琴的手。 「怎、怎么了……」 「一年不够,但是相比你前几年的跑跳,听起来是……」他顿住,目光在沉默盘绕的时流里越发深邃。 被他用这样繾綣的眼神注视着,薛祐竹脑袋一片空白,毫无思考能力,只能呆呆顺势问:「听、听起来怎样?」 良久,他仍旧凝望着她。 也许说凝望是轻了,但是薛祐竹找不到更重的形容,她总感觉他的眼神是烧灼的温度,被掠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烫了起来。 俞亨泰想将她的面容、神情,以及任何细微的情绪转折都看得清晰,迫切的需要拥有更多筹码与底气,面对她,总是没有办法估算概率的赌注。 「听起来勉强可以忍受。」 明明是盯着她,俞亨泰有一瞬间的恍神,彷彿看见几年前孩子气的她,还有,这些年慢慢长大的她。重复呢喃了「勉强」两个字,他跨一步更加靠近,两人之间的尷尬与混乱是风也吹不散,气氛胶着却有什么在热烈。 只剩下彼此浓重的呼吸声,俞亨泰找回声音,恶狠狠的语气有点哑。 鼻息间全是俞亨泰身上特有的沐浴清香,争先恐后的窜进鼻腔内,薛祐竹所知觉都无所遁形,于是挡不住双颊热燥。 「那,要不要在一起?」 末章:谁的梦境07 薛祐竹紧绷着身体,一根神经全注意在被他捉住的手腕,他近似逼迫的话像陨石砸得她眼冒金星,浑身冒着热气。 她结结巴巴,其实怀疑自己幻听,「什、什什什么……」这大晚上的她的白日梦还没结束是吗。 他的头更低了,是为了看清她的任何情绪起伏,停在如此亲近的距离,她的唇色有点淡,脸色红润,他却偏偏觉得她的唇肯定微凉,他只想咬。 「现在要不要在一起。」 薛祐竹这个人最禁不住急迫,他的语气大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要胁,虽然没能立刻釐清她为什么感到压力与害怕。 这样的话,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 自从大学那几场分手,薛祐竹没有再考虑过身边的谁,走过许多风景、见过几次风浪,单身时间越久,她越来越安于这样的状态,也许简熙恢復单身的时候,她有一瞬想过,要不就跟他凑合吧。 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所有情感摊在理智面前,会好似被淋了一头冷水,已经不会再轻易走进一段关係中。 她曾经满不在乎想,相爱的人太难了,适合的人容易些,薛祐竹自嘲,说不定哪天随便找了人闪婚,无关乎恋爱。 可是现在,她未果的初恋、她永恆的白月光,彷彿横跨了万年千年,站在这里问她,要不要在一起。 用着近似抢婚的气势。 薛祐竹眨一下眼睛,再眨一下,这究竟是不是现实呢。她的眸光里尽是雾气。「为什么……为什么是、是现在?」 为什么是我……又为什么是现在呢? 他们已经相识超过十年,透过先进的科技,好似彼此一直没有远走,但是其实,没有好好相处过任何一段时间。 他们相识了人生大半时间,在最懵懂无知的年纪,后来,分明都只是渐去渐远,所以为什么是现在。 俞亨泰深呼吸,深邃的眼像是夜空的剪影,深沉却缀满星光。 这个问题在俞亨泰眼里从来都不是问题,然而他的情意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人看出来。 「国中升高中,你没有考好,去不了我的选择,我也不可能区就你的学校。」他说得又低又稳,闻言,薛祐竹抬头没好气瞪他,可发现他神情里没有半丝玩笑,愣了一瞬,驀地开始心慌。 「那是第一次分开,而且那时候真的没觉得怎样,也许没有那么喜欢,也许因为还在一个城市里。」 薛祐竹哽着气反驳,「你觉得没什么吗?我觉得差很多啊,生活圈不一样,你们那边的蒸饺有我们学校门口的好吃吗?你们校庆在干么?你们学校有什么班季比赛?你们学校……」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带笑,薛祐竹愤愤住口。 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慌意乱都是小丑跳樑似的可笑。 「继续说。」 让她说,她就彆扭了,而且凭什么让她说她就得说。 她轻哼,「……没什么好说的,朋友圈也不一样,你同桌是男是女、哪个女生跟你要好、你觉得哪个学妹好看我都不知道,我佩服哪个学长、哪个学长特别照顾我、哪个同学都教我数学你也不知道。」 俞亨泰的手松了,改去牵她,十指紧扣,感受到掌心小手的挣扎,他漫不经心加重力道,不容她逃脱。 除了梦里,薛祐竹真没有见过他强势的一面。 她忍不住又怀疑,这难道又是一场虚幻的梦? 被摸得心浮气躁,俞亨泰温暖的手摩娑着她每一节手指,像是有电流在其中流窜,她想抽却抽不开,那种无法自己作主的无助感,她很久没有体会了。 「升大学,你嫌南部太热,坚决北上,为了喜欢的科系你可以选择私立的学校,我却是来来去去选几间公立的学校,最后还是分开。」 「你选择的学校分数都太高了。」 「嗯,我还没有信心做到为了你高分低就,你也不会为了我参加指考。」 「指考多煎熬啊——还有,我也没想过要你低就,我不想承担全世界……唔,你父母老师的不谅解。」 说到底,喜欢归喜欢,他们还是太年轻,还是骄傲着不会付出也不会开口,还是会斤斤计较着深怕后悔。 毕竟谁能预知或篤定他们能够在一起多久。 喜欢,这个念头窜过,薛祐竹一个机灵。 「就像你说的吧,大学真的是完全不同的朋友圈和生活圈,我没有理由去见你,回过神的时候,你已经飞去荷兰,后来一个接一个,去内蒙古当志工、去上海实习,也到处出去玩,一个地方几乎没见你待超过半年。」 「所、所以呢?」 薛祐竹不自在的垂下脑袋,马上被俞亨泰挡住,不让她逃避。她确实是换生活圈勤快点,但是,又不是换男朋友,谈不上无缝接轨或无情无义。 像是忍了许久,俞亨泰看出她眼底的无辜,顿时气笑了。欺身上去,趁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像出生的婴儿,对世界充满好奇又懵懂无知。 他在她不安的目光下,吻住他覬覦许久的唇,被冬日的风侵袭得微凉,却在辗转唇齿间热烫起来。 薛祐竹惊慌了一秒,一次没有推开,第二却直接被攥住收到背后,他吻得极凶,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寡淡,薛祐竹的理智本来就摇摇欲坠,霎时间,乱成一团毛线球,弃械投降。 胸口起伏着,薛祐竹快要不能喘气,俞亨泰终于稍微放过她,贴在她唇角,低沉的喘息旖旎又曖昧,震耳欲聋。 拽回一点意识,薛祐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双手搂住他的颈项,切切实实像一对拥吻的情侣,吓得她要扔烫手山芋似的松开。 「不准放下。」察觉她的意图,俞亨泰悠悠开口,乍听从容的语气里,低哑的声嗓中尽是压抑的情慾。 她急了,「你不能得寸进尺,你还管我——」 毫无疑问得又吻上。 对俞亨泰来说是会上癮的,也正好堵住她不太中听的话。 薛祐竹是感觉双脚脚趾头蜷起了,勾在他后颈的手也抖抖瑟瑟,逐渐缺氧因此头昏脑胀,最后只能沉迷。 「还要说什么?」 居然大言不惭问她还要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亲都亲完了,难道还要来谢主隆恩? 不用照镜子就可以感受的红肿的唇,薛祐竹挣扎着从沉沦中找回一点理智和脾气,瞥见浮出他眼里的情意,被他描绘过的任何一吋,又烫又麻。 躲避不了,薛祐竹一头扎进他怀抱里,本意不是撒娇,只是她真的只想找个洞躲起来,她不只没有坚持拒绝,还被迷惑得回应了。 「还要说话吗?」 「还能说吗?」 「嗯。」 薛祐竹被带来开了房间,创了她人生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