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會更好》 01永火 暴雨无休无止,新闻播报港湾及离岛夜间渡轮停驶,新界北山地气温或将低至霜降。 他顿住手中欲落的锁头,毫无预兆的电驰煞掣尖锐地割裂这块瀑天瀑地的整体,车主没留丝毫余地,车胎激扫出两道飞涧,铺位门口本就被打得直不起身的鹅掌藤一冲之下摔倒两盆。 奥迪冲入视线后滑行五六公尺,堪堪止在相邻铺头前,四轮烟水弥漫,不知是热还是雾。 小跑车门开,车主踏落,对面工厦无数玻璃反光被雨雾湿,黄色闪灯按节奏明灭,这样乱的天地,那双漆面高跟鞋踩碎一地飘摇雨境。 女人在车前捧起一团面貌模糊的东西,如此夜,那份视线与敏锐实在难得,长排骑楼漆黑一片,他默不作声站在原处,或人或鬼都踪迹隐匿。 须臾,引擎低鸣重新奔入夜雨,他朝前去,那东西在骑楼边哀哀颤哭,一只湿透的虎斑乳猫,一条烂命,她不带走,没死在轮下也会死在冻雨。 重新锁上铺门,将受灾的鹅掌藤挪进来,店里有牛奶,拿回楼上热了,虎斑蜷缩在干燥的毛巾窝已酣饱欲睡。 窗外高架天桥车流伶仃,疏疏落落的车头灯意念一般生灭竞逐,一盏两盏闯进二楼公寓,冲过澡,杂念却悄悄蔓延至无边无际。 不静,降伏不了,着实少有,和这不寻常的十二月一样。 躺上床,铁窗锈色斑斓将光源格成棋盘,落在他光裸的上半身,好像连人也给分成了好几份,身躯各自为政,雨声没有丝毫渐缓,脑中的画面也没有消退之势,怪只怪记忆在回溯里越发细致。 玻璃丝袜,雨中笔直一条线在小腿背。 若有色,若无色。 再做两百下俯卧撑接着重新冲凉,依旧只是勉力降着,欲根不知不觉蓄了势,兽一样的东西有自己的意志,黑色高跟鞋底是一片鲜艳绮红,随女人步伐焚起火焰,冷雨泼不灭。 柔软眠床托住硬挺肉躯,托不住向下直线坠落的此刻薄弱的意志,他几乎咬牙。 乳猫嘤咛一声也许有梦,一个关于迷离夜乍然滋长无可名状的梦,梦中人一头乌黑蓬松长发像茂密水草,缠人几死。 掌心套上勃起兽首,越激越灼灼发烫,尘寰于烈火融化,生死关头。 肉物蜕成绛色,露出凶猛本色,光线闯入又溜走,像间歇着喷发的白色岩浆,一下登上须弥山。 久未有欲,这一遭便弄了近天明才完全耗尽,睡意早散了。 灰色天抹着沉郁的蓝,迷迷蒙蒙,今日也不会放晴,摸过床头手机才发现四个钟前,午夜刚过不久便有条讯息躺在其中,他一下醒,城市最宁静的时刻破灭。 那是一串登入密码,关于一份新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突跳动,不祥。 小虎斑仍眠在暖窝里,懒懒探出头,他用密码登入平台,随手打开电视,晨间新闻是他的习惯,然而心神却在连续跑动的意外快讯中彻彻底底震醒。 赤鱲角柜台永远有一张机票等待,只要那人出事,他便永远离开香港,去往任何地方。 只没想到是今日,是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在电脑与电视之间来回,极少有地,竟有了犹豫。 晨曦没能破云,一辆红色的士冒雨靠岸,小虎斑从旅行袋中摇晃抬头,打了个呵欠,对明天没有任何忧虑,它给自己择了主便全然信靠他。 “机场。” 的士佬朝后照镜扫了一眼,点点头。 「......晨间快讯,新界环道清晨发生一起重大车祸,司机当场身亡,两名乘客一死一重伤,据悉伤重男子是六十岁宏图集团主席任康文,其座驾与蓝地砂石车相撞,车内血迹斑斑,任康文被送往伊利沙伯医院抢救,情况危殆......。」 本想听路况,调频台却给这则新闻钉住,的士佬明显分了不少心神收听,错过一个路口。 「......杀证案历时一年调查,检方日前撤销对任康文的全部指控,任康文刚于昨日宣布参选港岛西议员选举,......任康文参加梁府寿宴至凌晨,其参选得到东荣主席亦是全国政协梁楚彪先生支持,......」 「......接下来是气象快讯,十二月反常低温创十年纪录,山区严防霜害,大雨延误航班,大屿山机场方向严重拥堵,......」 手机再响,又是一则讯息。 他知道对方是谁,只没想过他会亲自联系,酣梦被扰,虎斑睁眼,懵懵懂懂。 一路上大雨仍是惶急,车已至大屿山,去机场的车阵移动缓慢,要走要留让人更难决断。 02复生 楼外媒体层层包围,医院内守卫森严。 电梯口直至手术室,上百西服之人牢牢拱卫,黑压压一片绵延伸展,滋养空气中的阗静,不是无风无浪,而是表面肃穆但内部充满骚乱的凝冻的静。 沉重,压抑,填塞五感,让人置于其中不自觉连呼吸都重。 “成哥。” 座位区只寥寥几人有资格落座。 纸杯恭谨递来,男人却目光示意一旁。 三座开外是个女人,居于首排正中,一袭墨丝绒晚装,不知有意或无意,两端恰给一黑一白两西服男人分踞,余下皆在他们身后。 “阿嫂。”,端水人移至中位,再次躬身,直至那女人接过。 眉目中压着细细红丝,此间谁都是整晚未阖眼。 指针一分一秒啮食,座区九人无人动弹,仿佛都入了定在这焚热焦土,面上古井深潭,内心还不知怎样翻搅掀腾。 时间如此流逝,挨过九个钟,盯得双目酸软,绿惨惨手术室灯骤熄,众人转瞬皆起,原来真没人有片刻松懈。 女人读着医生眼中神色,一览尽底,心率先沉入深海。 “很抱歉,抢救无效,任康文先生于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宣告死亡。” 接着便是大乱,身旁那男人暴起,扯住大夫手术服便将人摔至墙边,耳旁嗡嗡都是他的怒啸让人晕眩,莫安淇跌回座椅,也不知哪只手扶着,白西服的男人则以手掩目,眉心夹成山。 由伊利沙伯医院返寿臣山已是向晚。 “成哥。” “喔,来了。” “这阿盛,”,空无一物的三个字,不容拒绝的安排,“最近让他跟着你。” “阿嫂。”,他略低了头招呼,视线里,还是昨夜那双漆面红底的高跟鞋,穿过前厅棋盘格似的地砖,义大利的大理石,白的莹白润滑,黑的幽深似镜。 他也不逗留,别墅监控正赶工全面更新,今晚得完成。 “二叔,这什么人?”,莫安淇的声调阴云密布。 一长两短正宗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式皮沙发,任仲成拣了正东安坐,收拾了医院时的暴乱,仿佛稍早的闹剧根本不曾发生,“情况不明朗。” 整件事确实太过突然,谁都措手不及。 她怕,却不知先怕哪一桩。 脊柱连带整个背部肌肉绷得僵直,是支撑她整个人的弦,“情况不明朗?......文哥的车祸......难道不是意外?“ 事发超过十二小时,任仲成不可能没有调查,应该说四大公司各路人马定倾巢而出,但就是她自己也没能斩获任何多余的消息。 任康文雨夜车祸似乎真是一场意外。 如山堆迭的重压之下却抑制不住有一丝舒缓,像蓄势以久的风暴偷偷卸去一点劲,不可对人言。 “还没查出什么,只是一个保险,阿盛以前是阿哥的人,最近保安让他负责。” 也有悲,适度表露,剩下的只藏在内里深处,九年,是个人总有温度,她还是个人。 但她却读不出面前男人的真实。 点点头,算是认可任仲成的安排,此时此刻亦不能撄其锋,她从未听文哥提过这个阿盛,但任康文本就有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 三十多个钟没阖眼,铁打的也掩不住疲态,丁化臣和荣叔都没过寿臣山,直接返家,明日再商讨治丧事宜。 任仲成倒看不出委靡,但也起身走,黑色西服浅灰条纹衫,黑色马甲,暗赭花领带,随手扣起第一个钮,扬起冷空气扰动。 “阿嫂。”,任仲成离后霍彬进来,也是满眼血丝,交过一份文件。 宾利已看不出面貌,似一团废铁,现场触目惊心,报告包括砂石车司机的辐射式背景调查,没有巨额欠款,不是道友(不吸毒),家人没有绝症,只兼了三份工,干干净净的一个疲劳驾驶,夺了任康文的命。 倒在床上,心思浑噩。 当她再度睁眼,昏昧迷茫,又是凌晨时分,心间那根紧紧绷住的求生索终于断裂,偌大卧房里,酸热突如其来冲上眉心,一下禁不住失声痛哭,像被卷进大海中的漩涡,她往下坠落,直至沉到最底最底。 然后恒久等待的一个句点终于来临,她将再次由尘埃中复生,逃过被地狱吞噬的下场。 “阿嫂。” 没开灯,男人站在厨房中岛一隅,莫安淇手中玻璃杯应声脱手,接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给那人迅捷捞起。 “抱歉,吓到你了。” “我倒水。” “我帮你,冷水温水?”,他似乎已摸熟别墅各处,就连厨房都清楚。 “冷水吧,唔该。” “没休息?”,凌晨三点,她略有疑惑。 “测试cctv。”,他重新递过水杯,夜色渗透,生成一丝若有似无的局促。 他略点头转身,收起视线印灼的种种细节,白色睡袍长至足踝,墨黑色长发有着自然的蜷曲弧度,还有那双浸润过的双眼。 在黑暗中红的凄迷荡漾。 03奉献 宝莲禅寺只接有缘人,任康文算不算有缘之人? 除了长年对禅寺的大额供奉与早已备好的长生位,任康文真的读经,佛国海纳百川,平安喜乐,倒不干涉旁人信主。 一躬身,沉沉吸气,谢宾客吊唁,再躬身,缓缓吐息,默祷他登上他的净土,真心的。 同是家属,身后那人与她一同执礼,两掌合十,一双眼皮倒像莲座上那佛,薄薄掩着半块瞳色,不知底下有几分慈悲。 宝殿繁花鲜烈,数万朵密密层层莹白百合,朵朵盛放,浓香似浪,滚滚红尘,汇聚,腾升,遮掩殿前横流的人欲。 宏图集团举殡,港澳两个城政商名流皆来吊,媒体前晚已驻扎成营,被任仲成和丁化臣的人挡在牌楼之外。 再躬身,谢东荣集团梁楚彪,又躬身,谢政务司司长谭森。 丁化臣八面玲珑,亲自引贵客用斋,来来回回,手底下也都是得力的。尤肇荣默于一众叔老队伍之首,尽他的礼,苍衰脸上纹路好似真在几夜间隽得更深刻了。 直至霍彬寻准机会附耳低语,莫安淇始觉身后那道芒刺也似的视线不知何时已不在。 说山门外,任仲成领人直接将警方搜证车给砸了,带队的是刚从西九调升总部的O记总督察陆世晖,回归宝鼎前,天坛巨佛下,演了一出好戏。 疯子。 火化结束,骨灰奉于宝莲禅寺,日影飞落,长空又是向晚。 过去一周只商讨治丧,唱念作打,这些人八仙过海收起马脚集体扮哀隆体面,莫安淇顿住最后一阶。 汤永骅,灰白发顶用油梳刷得妥妥贴贴,一日也不见乱。 “阿嫂,今天一直没机会说话,看看,才一个礼拜,瘦成这样,听阿叔的,你还年轻,一定节哀,不然文哥地下都不会放心。” “骅叔,谢谢,”,黑纱帽轻遮眼睫,几分距离叫人模糊,“我会的。” 晦暝中,奔驰等在牌楼外,阿盛拉开车门,霍彬静立,汤永骅又追,她只得顿步。 “唔好意思阿嫂,下周一......董事们都同意尽早开个会,不知道阿嫂......” 昂坪风紧,汤永骅身后一地疏落残花,目光迢遥处,禅寺上了灯,影影绰绰。 她收回视线看向对方,也露同样微笑,“我没有问题,时间通知阿彬吧。” 有悲吗?有的,一盆花看九年也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人,但那不能言说的欣是不是才是她的道? 任康文极崇弘一法师,重金藏了两幅墨宝,都是身外物他也说,唯参不透法师临终留给众生的四字,「悲欣交集」。 “阿盛,今晚不用跟我。” “阿嫂,抱歉。”,男人握着车门,大衣在凛风里飘飘曳曳。 “你不知道阿嫂每周都要去圣玛加利大堂晚祷吗?”,霍彬扬声,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不知道哪空降,一下负责整个寿臣山别墅的保安。 晚祷,即便这不同寻常的一晚也不例外。 他仍是致歉,高大的影在烟暝四阖中拉成一个楔形,精确饱满地来到她脚边,没有丁点退让。 须臾,她的唇角忽有些松弛,在这多久没见过的较劲里,“你也信主?” 下山,出岛,上桥,过隧道。 到跑马地已近八点,后照镜里的女人一直望着窗外,灯火渐渐明亮,在广厦间折来折去,飞过那张脸上没带走颜色,丧服端坐在夜里,像一颗不发光的死寂的星。 刚来香港时他不惯铺天盖地的霓虹招牌,假如某一晚这座城市没有一盏灯火燃起,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晚祷近尾声,人不算少,菲律宾也有很多圣堂,门口偶会救济贫苦,燠热欲死的旱季与泡得人发烂的雨季,活着难,死亦不易。 他远远看着女人往前寻了座,加入一排排赞歌。 管风琴共鸣在高耸肃穆的筒形穹隆,左右两排云石希腊列住引至尽头祭台,连排烛火摇曳在那洋神父脸上,灰发白胡。 九点赞颂结束,她起身进入一座告解室,他仍踞在角落没有移动,人生下都是带着罪的。 “Father祝福,我愿悔改。” “愿圣光照着你的心,使你诚心诚意告罪,接受仁慈天父的恩宠。” 莫安淇于胸前画圣,却在听见这声音时感觉内里有什么就要汹涌而出。 “我已完成最后一次告解,父可有什么教诲?” 十年中无数次晚祷,无数次忏悔,许诺的乐园就在不远,她将复生,并恒久地活下去。 然冗长静默,越压越重,她的双手不自觉握着木椅边缘,直至深浅纹理皆被汗濡湿。 “Father?” 窗洞另一侧似乎机不可闻的鼻息,轻得像叹,“我没有接到父的任何指示。” “这是什么意思?”,慌急起来连喉头都酸紧,却还得将声压得极低极低,几乎咬牙切齿,“不是说好了?” “傅神父?” “莫姐妹,我只知道下一次晚祷还是固定时间。”,数日后。 她砰一声拉开隔窗,幽闭空间两造有罪与宽恕的距离一下打破,莫安淇瞪视对方,多么俊暖的人,当初毫不犹豫用领口一片白划开俗世尘欲,只专心侍奉神,将自己纳献。 她亦将自己纳献,年复一年。 04明天 天上云层密布,冬风寒恻,砭人肌骨。 二十楼高。 “看到那里吗?”,良久无话,长年叫烟熏蚀的喉头微微发涩,陆世晖指指海面旷远处的灰色港湾。 萧振英捻了烟头,“看什么风景?我今天就是过来撑你,资料准备好没有?” “葵青,每年吞吐量两千三百多万个货柜,九七之后有升无跌。”,仍是亚洲最大自由港。 “怎么?你都炒股?”,李嘉诚的国际货柜在新加坡上市,新闻纸写了好一阵。 “五个码头营运商,其中之一是宏图旗下的宏远国际,你能想像一个前身黑社会的集团有一天能做到这样?”,陆世晖点起一根烟,“老了跟不上时代,过去绝对谂不到,但那任康文比我更老。” 萧振英发笑,笑这老伙计不服,江湖代有才人出,任康文无疑独领风骚二十年,沙龙照长年钉在他们O记墙上。 任康文四十三岁坐馆洪青,花十年整合港岛四大公司(四大社团),再全速将社团企业化成为如今的宏图,期间艰辛与其过人手段,着实不可对人言。 两年前牺牲数条人命才得以将其成功起诉,缠讼一年却功败垂成,谁又想寿数有时尽,天要收,半点不由人,曾经的江湖巨人竟会在一场车祸中谢幕。 未等说什么,一人推门而入,两者立即行标准礼,中年人摆手,“今天还有好几个会,老萧,老陆,神神秘秘什么事?” “处长,阿晖拟了一个计画,我觉得还得问问你的意见。”,他知裴一鸣,回归十周年在即,到时一波大风吹,新特首新人事,正需锦上添花。 “喔?”,裴一鸣确实燃起兴趣,“看来把陆总督察调来总部实在明智。” “宏图。” 掀了灯,墙上红字白底投影,看那两个大字裴一鸣的目光立时有几分意味不明。 “宏图上了轨道,已有国际黑手党的基础,任康文一死是警方的好机会,否则再发展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次我们计画干预宏图龙头选举。 ” 风云变幻之际,方方面面牵涉甚广,上次任康文得以摆脱指控全身而退,还不知底下如何盘根错节,想彻底铲除,也许又得罪哪一方陪葬多少人。 明年零七,回归十周年,帝都也在看,都想把这场嘉年华做得歌舞升平,上帝端坐天堂,人间一派清明。 年中至今已不少提案,抢着把台面上的标靶轮番拿出来狙击一番,但宏图之前花了大预算耗时耗力又弄得灰头土脸,检警面子里子都不好看。 “处长,这次不似以前行动一窝全抓,趁宏图董事局空虚,直接从内部扶个上来,成本低风险低,以后乖乖听命继续缴税不是更好?” 釜底抽薪。 裴一鸣昵一眼萧振英,如果没记错上次搞任康文也是陆世晖的组,又是借CIB又是保安科支援,这家伙倒是执着铁了心与宏图过不去,他沉吟半晌,“都有些什么人?” 萧振英忙打手势让陆世晖继续。 “任康文手下两大将, 丁化臣,绰号花臣,四十二岁,人如其名,处事灵活,他原是合图的人,当初四大公司整并首先率众过档,任康文曾经非常倚重他,旗下主要是博彩,娱乐和放贷,细个系船民来的,和几个南亚帮交情不错。 近年与任康文的关系有些微妙,处理了两个骨干说是内鬼和线人,原先都是任康文得力的......。 另一号人物任仲成......,”,陆世晖顿了顿。 “任仲成是任康文同母异父小弟,四十一岁,其母后来跟了一个台湾人,任仲成出生高雄,一九九一年出狱来港投奔任康文,虽是宏图骨干,又是兄弟,不过任康文不喜他性格作风,丁化臣过档后分去不少权,但码头运输与土地开发一直在任仲成手上。” 黑西服,暗花领带,出席名流华宴,投影幕上的人微抬目,眼皮薄刃也似,唯瞳下一线白,这种面相凶冷迷离,十足不善。 “最有实力的就这两个了吧?从这里面选?”,两人一白一黑,风格处事全然不同。 “处长,还有第三号人物,尤肇荣,他资历最老,前四大公司之一同新社坐馆,五十八岁,整并后派系倾轧,斗不过丁和任,只在宏图挂个董事,尊二路元帅,没有实权。 ……任康文死后,遗孀莫安淇预计分得为数不少的股权,加上其原本的娱乐艺术生意,在董事会有话语权。 ...... ……” 血瘤扩散蔓延,纠缠不清,终会长成众人的绊脚石,半个钟简报,裴一鸣起身,“细节我无需知道,别再搞死人就得,否则抚恤从你俩薪水扣。” “昵个Project......”,临出门,他忽驻足。 “叫什么?” “明天......叫明天计画。”,萧振英答。 此间皆是见不得光,但在虚无里,也并非是完全的黑暗。 还有明天,还有希望,总会日出。 回到办公室,萧振英在电脑中批签呈,关于卧底探员的文档属绝密,系统层层防护,处长亦不可知,出事便由他这个总警司担。 巍峨大厦在淡漠余辉中恍惚的像一场海市蜃楼,陆世晖仍望着那些远洋巨轮,码头不远几根烟囱孤寂屹立,向天空喷吐灰白,吐上鬓角染了星星点点,时间啮食他们的年华,悄悄改变了人,改变了事。 心中魄苗却从未熄灭,顽强焚在陆世晖的深处,小心翼翼隐藏着,藏不住,毕竟萧振英知他二十多年。 阖上电脑,他感到一种心跳与颤栗混合的情绪,在过去,还从未有人执行过这样疯狂的计画。 “阿晖,你想清楚了,弄不好......还会死人的。” *** 同一片港湾的白昼与黑夜如此不同。 日落后,黑暗泯灭了纵深,乍看,高楼外犹若平地,好像可以走出去,灯海繁华旖旎,诱人步履其上,一片糜烂色境。 然玻璃窗是锁死的,几年前有小姐跳楼,后来便改了,只能推开三分之一。 “淇姐。” 听楼下说车到,经理忙领两排人赶到大堂,不是核帐日,没想到莫安淇会来。 霍彬没在,一个生面孔跟着,高大的年轻男人。 “淇姐,有什么吩咐?” “拿那瓶 Ambassador。” 觉她辞色,经理明白,长长久久总有这样的时候,莫安淇偶尔喜欢在店里包间独自喝酒,不受任何打扰。 “先生,跟我这边来吧。” 女人背影转瞬消失在某个房内,没有半句说话予他。 “哎呀哥哥仔,你先在办公室待着吧,还是给你两个小姐陪?淇姊自己的地方,安全得很。”,经理拖走那大约是新保镳的男人,真不懂规矩。 酒送来,莫安淇立刻反锁门,拉开角落一堵暗墙,通往隔壁房,视线映入另一个同样独饮的人。 05应许 跨过暗门,外面的世界给隔音板滤成一种难以形容的低鸣。 烟缸里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灰烬残余,那人擒着燃烧烟头,酒却喝得不多。 莫安淇放下手里威士忌,酒瓶桌面硬质玻璃重重相撞,发出「砰」的一声。 他仍身若止水,缓缓吐息,好似只有眼前烟云值得人专心致志,那张脸纹路纵横,眼下浮脬,目光却不显混浊,仍有精光。 “约在这不怕新保镳察觉?任仲成的人?” “你还监视我?“,莫安淇近乎咆哮,“陆Sir,这到底什么意思?当初说好的,为什么我还不能走?你们起诉不了任康文不是我的责任!现在他死了还有什么事?” “一走了之,我们为了不令你曝光花了多少资源?......还有人命。” 人命?谁都贪生怕死,但为什么有些人注定命如草芥,她轻轻细颤,咬牙切齿,“......你怎有脸讲这种话?”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已经困在宏图九年!告诉你,I quit!” 陆世晖淡淡道,“不干?这可不是扮游戏,你不干要做什么?做宏图阿嫂?系咯,做任太的生活确实不错,啱啱(刚刚)死咗老公,大笔遗产......” “你!” “他们要是知道你过去是警察会怎么样呢?花臣哥做人简单点,顶多一枪把你毙了,想想任仲成。” 莫安淇恨恨瞪住他,不知是气是惧。 “小淇,再等等,好快的了。”,陆世晖抬头看她,像以往那样笃定,“撑到宏图龙头选举结束,再等一阵。” 砰! 酒杯擦过耳边砸在他身后,完整破碎在钻石光下,好绚烂好短暂,再也回不到过去。 “到时候你就去美国,你老豆已经先过去了。”,他没有动,一寸也没有,遒乱的灰白鬓边两条血痕划落。 一场大雨骤落,期望了多么久,指尖一颤,几乎握不住火机。 “他已经去了?排到了?”,她败下阵来。 陆世晖点头,给她擒住手底震颤的火苗,点上烟,“约翰霍普金斯权威的移植医生,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烟雾跳升什么都虚了实质,她一直试图挣脱这苍白晦蒙禁锢一切的世界,而形成这一切世界的信条不是本质,而是意义。 意义,人类独有的,自行创造的东西,用以构建信仰也用于禁锢自身。 为了意义,她再次重新偃旗息鼓。 默然半晌,他启口,“你不需要做什么,静观其变,照常去圣玛加利大堂,有什么傅陞会告诉你。” “就这样?你们的计画是什么?”,她不信陆世晖会什么也不做,否则何苦不让她走,“宏图是不是还有其他UC(卧底)?” 他不答,只是抽烟。 愤怒也像虚空中一缕轻烟,动摇不了他分毫,莫安淇冷讥,“又不能说?我也是警察,我也是你们的一员,我才是在前面寸缕不着裹着正义大旗,张开腿让人骑的警察,你们当过我是自己人?” 这些缠辩怨怼从来都没有意义,对他是缠辩,对她却是生死存亡,是了,都是为了正义。 “小淇,别这样。”,真的不是没有歉疚,一个女人从二十二到三十二的年华,去陪一个大她三十年的男人,“快结束了,这么多年,把这件事了结吧,新身份,新生活,好快嘅。” 但有些东西,不得不大过个人生命得失,直至耗弱无息亦不能妥协,例如除恶,例如正道。 然窗外阴云开始聚集,也许他们都将无处避雨。 包间外的夜仍是酒阑灯灺。 吧台下一个女人见她,远远挥挥手,揿了烟。 “淇姐,还要不要些什么?”,经理上前问。 屏了里世界的愤懑晕醉,踏出那间特殊设计的包间之后,莫安淇顿了顿,收拾形容,她是个戏子,下了访普,转头又笑着游园。 “你们美嘉姐喜欢玫瑰香槟,送一瓶普罗旺斯的来。” “八婆,姐什么,都叫老了。”,吧台边的女人明丽非常,一身沉香色鳞片似短洋装,飞扬佻挞。 时至今日也只有她敢称莫安淇八婆。 “那叫丁太?” “听起来像另一个八婆。”,她笑得大声,风风火火环顾一圈,“搞艺术了就是不一样,有品味,又改装?” “一年了。” “去毕打行没见你,打电话家里也说不在,手机不接,我猜又喝闷酒,果然没错。” 莫安淇掠了掠发,吧台落座,孟美嘉,两人识于旺角豪梦,初时不熟,却没想自己跟了任康文,几年后孟美嘉因缘际会跟了丁化臣。 都是夜场出身,两人谈得来。 香槟于她们如气泡冰水,唯之前半瓶威士忌沉在胃底摇摇晃晃,像余烬,莫安淇放下杯,年纪到了,不抵以前那些夜以作日的浮浪时光。 各自都忙,丧礼除了莫安淇,女眷皆不能出席,也没碰上。 叙了叙近期琐事,孟美嘉密密层层的眼睫还是那样浓郁好看,她想留住更多这样的时间,反常多话起来,叙旧,叙旧,还是叙旧。 然而旧终究是过眼的烟云,留不住的风景。 总有两人都断了话头的时候。 不是水面上的风花雪月,是一些沉底的东西,和香槟一样,本质脆弱,提起时要小心再小心。 须臾,孟美嘉笑着注视她,“淇姐赏不赏面吃个饭?” 坦然了,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敢不赏美嘉姐面?当年争破头都求不到。” 驱车至中环,占美。 过了晚餐,西餐厅中几乎无客,一台台洁白桌布列队成阵,银质餐具静静溢光。 孟美嘉缓了步伐,莫安淇也没迫她。 “小淇,其实......” “没事的,我都好久没见珊珊同君君。”,觉了她神色,她反倒放轻语调。 如影随形的高大男人惯常沉默不语,做着保镳工作,快上半秒推开包间的门。 两个铃花也似的小女孩一下奔至,包间中央,浅灰衬衫的男人起身,领带歪向一旁,许是刚刚还在孩子手中纠缠,他歉然一笑,“阿嫂,唔好意思,美嘉讲你哋以前最钟意占美牛扒。” 丁化臣。 06王国 离开中环,夜色一下岑寂。 女人阖目,隧道内黄色灯光一个逐着一个飞逝过她的墨绿色大衣,今天的她看上去很疲惫,隧道内不该换道,他仍切过白线,避过沟盖造成的行进震动。 窗外有雾,像城市浊沉的呼吸,车内却如一个静止的世界,完整地向前飞移。 然而短促讯息音忽而打断一种正在悄无声息生长的东西。 后照镜的灰昧暗影中,两份视线一下碰着,他忙不迭专心致志看向前路,女人却似仍在迷茫梦土。 眨眨眼才知自己竟睡了过去,一份文档发来,是霍彬。 关于一个男人,雷盛,申请身分证时填写一九七九年菲律宾马尼拉出生,二十八岁,有个兄长雷振,简单注记「亡故」。 父母栏位皆从缺。 拿香港身份证不到十年,未婚,没有案底,踏上这个城市前的历史是一团迷雾,甚至那出生日期也许亦不一定为真,警方非机密档案中未曾被列为任何社团份子,在跑马地经营一家小酒吧,名下没有资产。 疑云重重,又干干净净,她向镜望去,浓郁朗阔的眉目几不可见地定了定,恰恰避过视线相触。 乍看与宏图没有分毫关联,唯小酒馆所在楼宇千禧前还属于任康文名下,后卖给一个加拿大资产托管公司,雷盛承租。 两千年,新世纪,亦是酒馆开张的时候。 似乎真是任康文的人?但为何如此神秘? 答案从缺。 房车驶入前院,大门保安致意,门内洞开一个天地,花萧影疏的,白日工人都走了,只有薄薄海潮音,绸帘切断月光,她立于门廊处,轻轻一拢,破碎的月光又合为一整体。 近日安保流程,每次返宅都由雷盛迅速将里外巡查,安全了才让她入屋。 刚返正厅,一声凄叫惊了两人,重重阻隔,若有似无,叫人分不清真假。 他脸色一变,莫安淇则迟疑,“有小猫?” “唔好意思阿嫂,我马上把它带走。” 这大概是她听雷盛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端他神态窘迫,眉目打着折,“临时,呃,搵唔到人帮手所以......” “我可不可以看?” 小虎斑白日关在房中,准备了食物清水,初时瑟瑟缩缩,只肯躲床底,近来熟悉了环境,半夜总吵着想出来,正是调皮好玩的年纪。 她走向西翼客房区,几场沉睡也挥之不去的疲意纠缠忽地轻盈了,原来还有一个小东西也在囚笼中呐。 他不知道虎斑能不能认得她,但她却对那条生命没有分毫印象,雨中的慈悲只留于那一刻,他旁观,却不知为何心底一颤,接了这份工,进而陷入这夜。 “佢叫小虎。” “好cute啊,小虎,你叫小虎咩?你想出来玩吗?” 别墅很大,尤其在光明退去后的黑夜,总令初来的人有些震动,如她当年,摄于这颤栗空间,摄于任康文,摄于心底隐藏的秘密,日日生死交关,但小虎没有,牠一溜烟跳出掌心,很快乐,很快乐地回望叫她跟上。 仿佛这本就是牠的王国。 清晨,霍彬天不亮已到寿臣山候着,任康文死时,师爷陈国兴一同赴黄泉,余的部分投了任仲成,部分跟丁化臣,霍彬跟任康文时间不长,三年前调过来帮莫安淇打理旗下夜总会生意。 明里暗里泾渭渐渐分明,唯董事们有志一同个个模棱两可意味不明。 律师宣读遗嘱后,莫安淇所占股份不算低,这一票,有份量。 丁化臣已抛出橄榄枝,愿将旗下娱乐业全数出售予她,新盖的赌场亦有份额,条件不谓不优渥,可她尚不能表态,摸不透陆世晖想做什么,若有差池,不知要引发怎样混战。 会议室几十人各在其座,唯主席位虚着,一把空的椅子,背后是重重迭迭的楼,天高海阔,阳光鲜烈,有人看见旷远雄志,有人看见睥睨尘世。 说穿了都是欲望的俘虏。 “......一个集团没了龙头,对底下各公司有很大影响......”,烟雾消融汤咏骅过场似的一番讲话,遥远的,于谁耳边都是空洞无意义的背景音。 正对面的男人缓极极缓地吐着口中白雾,轻烟纠缠,一圈一圈生成变换,让人想起丛林深处古巫正在占卜,朗朗乾坤,那双薄目底下观自在,瞳孔中有丁化臣也许还有她的倒影,像云掩过湖心,只是折射,没有好恶,却无端令人心头有慌。 她移开脸,仍觉得有什么如影随形。 一众人不乏善听,善响应的。 今日董事会议本就是个形式,正式宣告宏图龙头之位空悬,一个时代落幕,众人全数通过于下个月召开临时董事会,选出新任集团主席。 届时一切终了,谁是谁的君,谁是谁的臣,她都将远走他乡。 07狮口 空洞会议终了。 电梯匀速下沉,雷盛惯来无话,霍彬也只是静立,灯号一圈一圈明了又灭,由云端而下,十数秒间,环绕他们的像一个将远离人间沉入地心的棺材。 “叮” 拉回莫安淇溢散的心神。 两扇厚重金属门滑开,不料一声尖锐轮胎煞掣猛地刺入耳膜。 身旁雷盛反应极快,箭步闪过,以背影遮蔽她半片视线,前方吼叫混乱乍起,霍彬霎那瞧了分明不禁同声惊呼。 阿斯顿以一往无前的狂暴之势于地下车库飙行又高速踩煞急停于前,银亮车灯照明处,丁化臣一行像狮口一群羊,与引擎盖不到两公尺,丁化臣头马韩哲满面惊惶,死死挡在大佬身前。 “成哥!你这是干什么?!”,韩哲忍不住大喝。 墨黝黝车窗降下,一张脸探出,“吓到了?哎呀,真吓到了?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那人转脸对司机骂,唇片像拉满的弓其实擒着笑,“阿元,揸车技术还是这么差,还不给花臣哥道歉?” “花臣哥,对唔住。” 无人欣赏任仲成的玩笑,丁化臣的脸色一下变了。 疯子。 他推门落车,黑色西服,赭红暗绣领带,玄呢长大衣,此间皆是一众黓黑西服,但好似一股无名的压迫只追随他,碾袭而来。 雷盛没动,几乎与任仲成身量一般高,终究差了须厘。 让他得以越过屏障将意志投在她眼底。 “阿嫂,不是约好吃牛扒?上车吧。” 牛扒二字令莫安淇下意识握起手心,抑住不可露的心绪紧绷,丁化臣盯着他默然无语,片刻才从灯束前绕开,韩哲吩咐驾驶已将几辆车驶来,一下十多人走得不见影。 而任仲成仍笑着,像一个邀约永远不会过期。 直至她登车,这一次雷盛没有跟。 还是中环,占美。 玻璃罩金壁灯,红丝绒贝壳沙发椅,椭圆形核桃木餐桌,银碟银匙光灿夺目,周一向晚,却空无一人。 “二叔,这是什么意思?” 他卸了大衣,又给她拖开椅背,“谁叫你们聚会也不约我?” “我的行程不需要同你报备。”,莫安淇静静盯住他,没了任康文,头一次餐桌上只剩两人。 “所以我昨晚也没有不请自来啊,”,他招呼侍应自顾自点了菜,包括她的,“还不够尊重?” “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同外人吃饭,当然都要同家人也吃一顿才算公平。” 他咧着嘴,她的背脊却再度绷成紧弦,争斗早已拉开序幕,甚至早在任康文死前这一刻也许已被反覆斟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任仲成不爱吃牛扒,点了一桌海鲜。 “我只是同丁太有约而已。” “我知。”,他给她斟酒,红艳艳冲落杯底,像一团火轰然焚起。 一顿晚饭,对面的人好似对这虚与委蛇的戏码有极大趣味,同她东拉西扯聊着半点不懂的艺廊生意。 宏图企业化后大幅减少传统欢场事业,莫安淇手上留了四家,近来还要削减,却增了艺术品投资,没有背景,着实下过一番苦心,然规模并不大,只偶尔借艺术品交易清洗一定额度金钱,一直不是警方目标,也成了莫安淇的保护伞。 她的工作本就是做戏,早忘了原本面目,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人面前,层层伪装不能带来分毫安全感。 上过甜点,元庆贤提过一大个袋端正置于两人之间。 莫安淇端盏饮一口极酽的雨前龙井,漱了味,戏肉才要开始。 “五千万,Cash,”,他亦不拖沓,“订金,买你手上股权,剩下一亿五千万海外转帐,包括阿哥遗产转让的部分,其他事业还是你的。” 两亿美元,单数字确实较丁化臣豪霸得多。 “有骅叔他们几个,加上你自己的股份,还不够?” 汤永骅,叶国昌,曾耀宗几个叔父长辈都是洪青出身,前些年看风向也讨好丁化臣,但此时此刻没有任康文脑子也该清醒了,应会支持任仲成,虽说四大公司整并,但派系壁垒一直不曾完全消弭。 他露出笑,“缺了你,不够。” 莫安淇一僵,“文哥遗产信托不能转售,律师宣读的时候你知慨了,虽然在我名下但我没有支配权。”,这笔资金是任康文将资产清洗准备从政后使用的,原先只暂放莫安淇名下,没想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意外。 “对啊,我怎么忘了?”,任仲成起身绕过桌。 莫安淇不知他欲如何,不等拒绝,给他捉着便拉出餐厅。 ________ 留言跟我聊聊天吧大家! 冷呀 08羊羔 上环码头,凛风阵阵,水面处尤冻,冷得灯火苍茫。 船破海波,好像溅起的都是细碎冰粒,直劈在皮肉上。 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寒噤,男人脱下大衣不由分说将她裹上。 “任仲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快艇速度将她的怒吼一下吹散在风中,他执舵不忘回头,海面浮光折在那眼皮底下,“怎么?叫了九年的二叔,不叫了?” 她一时语塞,刚张嘴又给灌入满口寒冽。 摩打轰鸣,扇叶猛力掀腾翻搅,船舷两侧翻起暗浪,推这艇孤叶抛下繁华向南边陲而去,直至灯火伶仃,夜海中浮着一片岛,由此仍能见远处大屿山上空机翼号志明灭,视线所及唯一文明灯塔。 码头泊着小轮,临时栈道几下明暗闪烁,任仲成循着手电光驾快艇停靠,岸上隐约一排人肃立,黑暗里各个面目模糊,似牛鬼蛇神。 海域很陌生,以地理位置来看,也许已不属香港范畴。 “这里是桂山岛。”,他扶她登岸。 “来这里做什么?”,阴云笼罩,别无退路,袖中的手暗暗紧握成拳,好像这样就能提供虚弱的安全感。 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她知任仲成,任康文亦知他,是以近年更为倚重丁化臣,他是难控的疯狂,也是能焚灭众生的火药。 任康文坐馆初期正需人手,彼时恰任仲成奉母来投,为其兄征战近十年,跨世纪前后又助任康文整合四大公司,但他杀念太重,心思也让人猜不透,是以任康文渐渐不喜这亲弟行事。 “上面想发展桂山岛。” 凛冽中,他给她指去视线尽头,繁华世界的一点莹光,“葵青周围发展太快,太需要土地,这样精华地用作码头不符合经济,有计画将国际港口牵到桂山,又或者是在这里盖公屋,总之,看上这了。” 大屿山南缘三海哩,民主建制,城市中央,民界商界,财团工会,国内国际无数势力牵扯博弈。 “新的十年,新的气象。” “所以呢?”,她不解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回到我们晚餐时的话题,既然信托资产不能动,我又需要你......”,他低下头,见莫安淇漠然转脸,忍不住擒起笑,“那我们只能合作了,我需要你在董事局支持我。” 难道丁化臣真拉拢了部分洪青元老,是以任仲成确实需要她这一票?怎么可能?那几位叔父惯来惜命。 “我有什么好处?” 他扯开唇角哈哈几声,连眉都一下舒朗,“我早估到你会这么问,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有份工要做,不介意等我两分钟吧?” 葵青,东亚最大货柜吞吐码头,称其为香港之命脉亦不为过,她没听任康文提过迁移计画已在进行,但综观来看,并不是不可能,这个议题各派吵了不是一年两年。 若宏图确实参与其中,那任康文得以从起诉中全身而退便合情合理。 思虑未清,眼前忽地一片炽白,几束大灯由岸上照落,黑夜隐藏的怪诞一下无所遁形,岸边几团诡异之物。 蠕动着。 两人上前一拉,露了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最后一个仍捆在麻布之中,见了光他们拼命挣扎,口中呜呜,在这座岛屿边陲。 莫安淇心中一悚,顿生不祥。 背着光源,任仲成高大的影拖成覆盖栈道的阴暗,光却于其后晕成一环,绚烂夺目,恍若圣徒。 他的皮质手套与西服搭配,剪裁精炼,只不过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乌沉沉,黑黝黝的东西,“阿哥总说以后我们不做黑社会,”,他又哈哈一笑,炽灯里,不知似神还似鬼,“黑社会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人一世都当你黑社会。” “任......”,她猛地大吼,四分之一秒,只够吐出一个字。 “Bang!” 砰! 烟硝震碎余下的名。 砰!砰! 又是两声,机簧弹发几乎没有间隙。 淡淡溢散的白烟是生命的重量,一朵,两朵,三朵,暗夜中不见艳红花开,却听浆血一股脑溅洒地面,在林木叶动与海潮轻摇之间。 其中那女人原伏在栈道边缘,身体因子弹爆头的冲力落了海。 噗通。 码头小湾,潮水回旋处,尸身被薄浪摇晃,打着转。 第四人遮了视线,听见同伴命运,此刻垂死挣扎,猛烈蠕动,他不再是人,是暗夜里一只变形虫,同类已将他驱逐,冷风里的呜咽是破碎的,听不清任何一个字,仿佛他发出的也不再是人类的语言,不能再被理解与懂得。 令人由衷恐怖。 她一下膝软跪地,“疯子,疯子......” “你才知道?” 他行来,唇角上翘,手高举着像音乐厅中的指挥家,唯其掌心握的不是指挥棒。 “这就是宏图平日的工作,肮脏的工作总是由我们来做,因为我们是黑社会,天生不够资格高尚。” “这些......是......是什么人?” “不喜欢桂山岛开发的人。” 他来到身边,莫安淇本能想躲,却给铁臂一下捉起,“现在,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与我合作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宽阔胸膛由后环绕,气息四面八方囚住她,斩断一丝一毫的希望,她和地上仅存的蠕动之物没有区别。 “留你一条命。” 所有伪装在他面前皆不堪一击,那用尽全身心力量才稳住的呼吸霎那破碎,莫安淇抖若筛糠,完全站立不住。 于他只是杀人游戏,在她,生死存亡。 “我......我我可以同你合作。”,为了生。 身后的人拥着她败落的灵与体,像恋人耳鬓厮磨。 “合作是建立在相互信任上的,但我感觉不到你信我。”,金色耳坠子吊在她蓬松乌黑的发边,随着颤抖而轻轻摇晃,令人很想一口含住。 “喔,我忘了,你是信主的。” “怎么......怎么你才信?” 柔软的羊羔皮革包覆,迫她紧握枪柄,绝对的力量不可拂逆,“杀了最后这一个,我就信你。” “不!我不!”,她骇然厉叫,拼命甩动,掌心是烧红的熔岩,却给他生生将皮肉黏烙在板机上,压得指骨裂痛。 “别怕,就当他是一头戴罪的羊,献给你的上帝,没事的,我没拿掉他的布,他认不得你,下了地狱也认不得。” “不要!任仲成,我求......”,莫安淇心神俱裂,口中胡言乱语,麻袋中的人知死亡将临更疯狂挣扎,在栈道上尽全力滚爬,生之欲望如此强大。 他是暖的,下颚贴在她头顶,身躯挡住凛风,遮蔽上帝俯视人间的视线。 “砰!” 海上浮着黑色的岛屿,岛屿上有山,山外又是海,在月夜底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快艇往来时路疾驰,跨越的皆是苦海,无边无际。 她像一个鬼,飘飘摇摇,月的清辉却将她照了个形现,魂现。 由不发光的一隅望去,苦海彼岸, 那紫黝黝,亮闪闪,闹嚷嚷,红尘滚滚的,那就是香港。 09刺鸟 天黯欲雨,阴寒的下午,街上行车未雨绸缪纷纷打亮大灯,一会儿雨点如约而至。 光线一束一束来来去去,倏隐倏现,将石造穹廊与立柱照出一道道对称的古典的折,骑楼边缘成了连片雨幕,一把黑伞穿越毕打街,又推开毕打行的拱形玻璃门。 雷盛远远抬起眼,视线停顿。 那男人收伞,小心等待雨珠落于地垫避免溅上光亮的地砖,修长黑袍,领口一块白。 略思索,已记起见过这人。 他应是避雨,随机而至,倒是巧。 收了伞,瞧一眼天光晦暗一时半刻不会歇,便朝里来。毕打行一楼空置,办了个不收费的公共摄影展,主题是My Hong Kong。 那人仔细阅读导览壁板,一幅一幅欣赏,最终驻足于其中之一,专心致志。 全然没有注意尽头还坐着一人静默观察。 如果某夜,没有一盏灯火燃起,香港会看见满天星辰吗?雷盛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位摄影师所思略同。 用摄影特效将撒哈拉沙漠星辰移植于这座岛屿上,玻璃之城灭去竞逐的霓虹人欲,被无边无际的原始星光笼罩,宇宙意志降临,宏大不可抗,苍穹之下生灵只能静默,一座不再允许喧嚣的静默的城,璀璨不可逼视。 三分浪漫,七分恐怖。 黑袍男人驻足良久直至女人由二楼步下石阶,雷盛随即起身,总是恒久等待的人,不远处白色展堂那张侧颜却令莫安淇一下屏息,十足意外。 “傅神父?” Father,仁慈的父,那人转过脸,她感觉被一下刺穿,像荆棘丛上无处落脚只能歌唱到死的鸟。 楼外雷鸣隐住魂震神摇,真是他。 他脸上绽出悦然,“一直想要来看这个展,刚巧今日在附近有事,莫姐妹你点会在这?” “我的艺廊就在二楼,这个展......”,倒不算是很出名,她有疑惑,两人从未在圣玛加利大堂外碰过面,七百万人的城市,偶然并不易。 “这位艺术家是圣堂的朋友,说要把几幅作品的收益捐赠,但他在法国有事,一直没飞过来,我便自己来看看。”,他澹澹凝视她,真的只是巧。 莫安淇一周两三日来毕打行的艺廊,这个小展初时已仔细看过,没想到此时竟与他一齐在这幅星辰静默下驻足。 遥遥还有一道目光,两人之间并不能说什么,前几日晚祷,她交出去一份陆世晖索要的文件,任康文手上关于丁化臣以及任仲成地下生意部分帐本。 这些料无太高价值,若当初任康文在几乎铁证下都能脱困,这点东西连起诉都不够。 莫安淇不明白如今关键时候陆世晖打什么算盘,但他只和傅陞说,让她什么也别做,好好活着。 她是活着,为了求生,几乎死了一部分。 “若没有别的行程,周末的「平安送爱」能来吗?往年莫姐妹一直是我们活动的重要支持者,小朋友们也都很期待。 ” “我会到。” 他从不称她任太,好像在莫姐妹这三个字里,还保留了一部分真正的莫安淇。 “愿父赐福予你,再见。”,他轻轻微笑,那笑是最柔情的怜惜,亦是最无情的恕悯,是带着光辉的,不属于尘世的爱。 我重罪人,专心痛悔,恼恨我罪,决意定改,恳望吾主,念你受难之功,可怜赦我的罪。 她默念她的经,目送他举伞踏入雨幕,消失在傍晚的流光之中。 良久良久,才注意到另一个男人已来到身旁。 “阿盛,我们走吧。” ***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女人跪伏,露出和服领后一小节雪白皮肤。 他挥挥手,雪色退去,轻轻阖上明障门。 长桌上佳肴珍馐一动未动,烟圈徐徐吐出,喧嚣长长久久在另一侧包房,更显此间孤静。 隔壁酒水交陪,欢闹正炽,麦克风调播,又是掌声。 歌音才落,那旋律却在意料之外,一时任仲成顿了动作,忘了指间灰烬烧灼。 烧出了海风的味道,日影暗去,汪洋沉郁,潮湿小渡轮不间断往返港岸与岛屿。 「我心内思慕的人,你怎离开我身边,」 陌生男子低沉嗓音随弦音泄来,令人细细凝神。 「叫我为着你,暝日心稀微,深深思慕你, 心爱的,紧返来,紧返来我身边......」 他望向窗外,风雨歇而复起,急又乱,窗外绦绦的雨中人没有面目,来来往往,红的,黄的,亮的,淡的,稀稀微微。 玻璃倒映中还有他自己的脸,迭着霓与虹,望着另一个雨夜港都。 “大佬,罗秘书到了。”,侍女重开明障,元庆贤让过身后一人。 “任生。”,对方踏入,淡淡招呼。虽然迟到甚久,任仲成仍给出台阶,“这时候确实堵车。” 那人笑不入眼,迟是迟了不少,却不是堵车,近来商讨成立海运港口局,宏远国际为五大营运商之一自然有一席之位,但有多少话事权就不一定,任康文一死,任仲成想接位,还要看上面的人认不认。 多年合作,自然知道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多是任仲成做的。 没了任康文做为绳拴,凶兽掌舵能否继续符合大家利益?特区权力更迭前夕,这些高风险的事弄不好随时危及民调。 雨一直下到深夜,罗秘书离开后房中再度回复了静,隔壁素未相识的人们仍在欢庆,任仲成独自在满桌狼籍剩菜中夹着,无来由的,这个晚上总感到心不在焉。 无知无觉,明障门轻轻滑开,比侍女的动作更细更小心,隔壁的歌又唱起来,还是同一把男声,忧忧愁愁,好似沉淀了一整晚的醉意。 「今夜又是风雨微微,在异乡的都市......」 门外是两个健壮陌生人,面貌黝黑,也是异乡客,像窗外那些夜行徒人,有着野兽的瞳孔,炯炯闪烁。 「路灯青青,照着水滴,引我心悲意,」 寒芒迫面,刀锋像一片细细雨丝,如网当头罩下。 令人想到夜海上的莹莹茕光,是一艘艘捕墨船的诱灯,墨鱼见光便游去,世上生物大抵都爱光明,然近了看,那光明底下其实是一片血肉屠场。 “大佬!” 壁板撞击,他轰然而醒,猛侧身,避过刀锋寒芒轮番劈砍。 南洋杀手不只一个,元庆贤等人在另一侧包间亦战成一团,欲相护却是分身乏术,任仲成曾是宏图最锋锐的凶器,这样程度其实不算生死交关。 只不知道为何,今晚的心不在焉不肯离去,桌撞碎窗,清风雨丝击打入来,令人分神。 房内血色喷溅好似码头落日。 「啊,茫茫前程...... ……港都夜雨落未停。 」,屠场中心,他忍不住轻声哼唱。 10刀剑 保安对来车致意,阿斯顿径直驶入别墅花园道。 院墙的丁香凋黄一片,园丁正在剪枝,反常严冬,一排枫香喜寒,血红红的像灰色画布上满腔热血,洒了一路。 今日放晴,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味。 他踏入大门,落地窗漏进的光里,两佣人合力将一只巨型水晶罗马式花樽置上玄关桌,里头插满鲜洁的白色蓝色贝拉安娜洋绣球,幽幽散发清香。 起居室旁的餐厅堆满缤纷缎带与礼物包装盒,连厨娘都给拉来帮手,不知筹备什么。 佣人们躬身招呼,问了才说任太去书房找笔。 他踅而延石级登楼,这房子是前主人找法国建筑师盖的,用了不少莱姆石材料,长廊尽头透入深水湾粼粼波光,又开了天窗,久没上来,墙给换成一种很安静的白色。 寸许的波斯编织毯抵销足音,女人背着,丝毫未觉。 无可名状的熔岩积蓄了长长久久,是了,他后悔着,却还不太晚。 她甚至来不及惊叫。 掌心若铁梏锁着咽喉,只单手已能将整个人提起,主宰她的生机,似魔似鬼。 “任......”,慌乱窒息间,她拼命踢打。 他却没有只言片语,面貌狰狞,她在那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映得是那样的大,覆盖了他所能见的一切。 疯狂的,爆裂的,混乱的。 缺了氧,却当断不断。 是否拼了全力置对方于死,又是否拼了全力求生,他的面容于视线中渐渐晦暗,她却在挣扎间抓住男人一只手,是求生本能,不假思索狠狠咬落。 他吃痛松手,莫安淇摔靠书柜边缘,头晕目眩,齿间腥咸。 动弹不得,只捂着脖子呼叱呼叱汲取氧气,全身颤抖,“任仲成,你又发什么疯!” 他鼻息粗重,好似刚刚同样几近耗弱无息的人亦是他,“昨晚暗杀,是你与丁化臣合谋?” “你胡说些什么?” 任仲成昨晚遭遇刺杀?无人收到风,难道,丁化臣真先下手为强? 不可能。 莫安淇挣扎地站直身,“做什么来找我发疯?你知道不是我。” 任仲成是什么人她清楚,丁化臣同样清楚,真要做嘢,绝对不计代价,不可能让他有逃生机会,更不可能看上去毫发无伤。 “你真当我不会杀你?杀了你股份全都是我的,我何必需要合作。” 是啊,为了什么?为何自找借口吐露答案? 律师宣读遗嘱时,她早已心下暗凛,这确实是对任仲成最有利的选择。 尝了血味,她忽而冷笑,他亦敏觉,在那双密密眉睫层中的眸子里洞察了自己的缝隙,迅疾掩住,仍是迟了,她迫前半步,而他竟下意识退了寸许。 “为什么没杀我?” 两人是物理性的绝对悬殊,但此时此刻力量的主宰方似乎一下模糊。 “是不是因为你还喜欢我。”,她昂起头,稳稳凝视他,一字一字吐得锋利。 若任仲成真有百分之百杀她的心,只需两秒颈骨已给他扭断,当断不能断的,便是不能言说的犹豫。 凡心思犹豫处,皆有不可解的一人。 他极缓极缓地绽出一抹狞笑,目眦如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虚张声势?他不知道,但莫安淇咬紧牙,片刻不放,不能放,这是她求生的意志,“我说,十年来你一直喜欢我。” 悖德,放肆。 艳色如刀,欲将他一举击杀,思慕的人,在雨夜的港都。 他伸手,抚上那面颊,莫安淇禁不住颤抖却一分不肯退,掌心汗水泄漏心头恐惧,用指尖,指腹,触着下颌,滑落脖子,白若凝脂,其上一圈被暴力掐出来的红色冠冕。 如此没有伤害性,却令胸口一块皮肉被利器揭起,难道自己真像她说的? 虎口再度紧握,是指缝间留不住的飞逝而过的,流沙一般的时光,是她果决掘冢掩埋过往,选择任康文。 “不要!”,莫安淇终是慌了,拼命扳那双手勿令氧气断绝,“咳......任仲......” “成哥。” 生死犹豫间,那声线平扬,上膛时枪口没有一瞬偏移。 “放开她。” 镜面反射里,年轻男人站在书房口,眼中没有半分闪烁,无生无死恍若涅槃,他知雷盛,任康文手下一把隐密的凶器,轻易不肯动用。 松开手,放两人生路。 任仲成回过头,一下咧嘴笑了,用食指抵住眉心,“下次不要犹豫,朝这里开枪,这是你的工作。” 11弥撒 圣玛加利大堂主办平安送爱。 往年一直由莫安淇的公司赞助,于平安夜请保育院小朋友来玩,过去任康文需要声名,亦赞成,几个月前早已排定,今年也没有取消的理由。 每次她都亲手给每个小朋友挑选礼物,霍彬一早带人来帮手,足装了两车。 专门的活动策划公司在食堂布置孩子们喜欢的各式糖果饼干小摊,爆米花,棉花糖,太妃糖,眼花撩乱,连空气都是甜的。 活动傍晚开始,到时保育院合唱团献唱,几位老师为彩排忙得团团转,日落圣诞弥撒,接着游乐会,餐聚,跳舞,拆礼物。 雷盛仍如影一样,立在罗马柱后,有如执剑圣徒圣保禄。 除了简单招呼,她与傅陞之间亦没有只言片语,遥遥望去,他给孩子团团包围,哪里等得到晚餐,早忍不住地发糖给那一张张希冀小脸。 正欲帮着老师将四散欢跑的合唱团寻回,洞开的拱形大门一下给几人堂皇地遮蔽了整块天光云影。 玄黑呢大衣,磨石灰西服马甲,墨绿暗绣领带,莫安淇骤然色变。 “成哥?”,霍彬疑惑,任仲成出现在这实在令人想像不到。 神不拒任何人寻求真理,教堂执事笑脸相迎,却也困惑于这六人形容气质。 她不得不前行,谁让那份视线已锁住了她,打发了执事,莫安淇心下有怒,却不能于此时此地发作。 “你来做什么?” “看看神是什么样子。”,他抬眼朝祭台尽头望去,日光漏入穹窿顶拱形窗棂,正似天上一只眼。 路西法入圣堂,荒唐。 莫安淇在里里外外透射的目光中勉力维持淡笑,男人掣动了一下唇角,“乜鬼也没看见,还是走吧。” 说罢便欲挟了她去,”任仲成你不要发疯,活动马上要开始了。”,她咬牙切齿,这疯子莫不是回去想了两天还是决定索她的命。 “我有事找你。” “成哥,阿嫂?”,霍彬不明所以。 “没事,霍彬你去帮密斯袁,二叔,到读经室谈吧。”,她暗暗撞开臂上桎梏,朝二楼引路,“让阿元阿乐他们几个走,这里没人杀你。” 他竟反常好说话,依言摆手让人离去。 书墙环绕四壁,门阖上,大堂平安热闹一下遥远。 莫安淇站定,仿佛窗外晴空真有圣光予她抗衡的凭恃。 “什么事?” 他不言语,直待她瞪得双眼酸涩,才由那目光读出了窒热之意,心下一震,仿佛有什么裂了开来,而什么又浮凸而出。 “你说我还喜欢你。” 他倾前,那模样将她扰乱,预感不该,不可,别张口,却来不及阻那人的决心,“如果我说是,你会接受我吗?” 不理她的惊愕,那人只管俯视。 平述无造,毫无矫辞,却气力万钧。 让人不得不避了开去,“你......你真是痴咗线?疯够没有?” “你钟意做阿嫂,以后我也让你做阿嫂,你钟意做任太,以后你还是任太,阿哥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无招无式,这便是任仲成,当真无所顾忌当真是一个疯子。 她心一抖,小心翼翼沥淬凝炼的魂心魄苗,别摇曳。 怀带着谎言来来去去的人是她,让那面具长成实体,牢牢覆盖眼耳鼻舌身,能把七情六欲尽吃掉的面具。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次他却以真为剑,破除一切虚妄。 撒旦说了一句真,那也是真言,而义人以谎为生,又当如何? “痴......” 他俯身堵她口,使余下词语皆废。 松,烟草,薄荷,霸道掩至,海潮一般。 教堂塔顶铜钟敲过三下,厚重端严,她一瞬醒觉,心惊胆颤,想也不想狠狠扇他一巴掌,此时哪还惧他动不动夺命杀人? 最终还有审判呐!比世间刑罚更可怖的烈焰焚堕,狮口裂刑,永生永世。 他被打得下颌一偏,目光又回转过来找她,高大的影将她困死门边,莫安淇再次举起手,他却不闪不避,瞳孔深处像全世界的黑色熬成的漩涡,被那样长久地探视内心,一旦松弛下来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 12焚堕(H) 有些琐碎的事,当时并不觉印象深刻,后来却怪异地难以忘记,像回忆中结了痂的疤。 骨场,任仲成来按摩,生人退避的样,指明只做清水的女人,来了几次,后来独找她,又过足足两个月之久才问她下了班要不要出去宵夜,将陆世晖急得不行。 宵夜后,他带她去港边,葵青码头上被飞机两翼拖成的云,细细长长,笔直笔直的,青丝一样飘在欲暗未暗的苍穹中。 那年正好是九七,大事件无数,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会记得那天风景的细节。 记忆疤痕一但重新割裂,是否会化为血水,再也不见? 此时,空气于他们之间凝冻,她举起手伸在虚无之中,没打落,又给他极缓地握住腕儿,像捉住一尾蝶。 想不到他掌心的温度竟有些微凉,莫安淇轻轻一震,吐出胸腔数秒憋住的气,脊柱终于倚住坚实门板而节节松软。 很久以前她就把那种有什么正在热烈烧灼的感觉遗忘了,连过去是否曾经存在过这种感觉都不记得。 在任康文看上她的那一刻,眼前人便不再是她的工作,同一份资源能用在任康文身上自然比任仲成身上价值大上许多,由不得她定夺。 而如今一切迈近尾声,下个月她便远走他乡,宏图种种终将成为记忆里偶然还能记得细节的一块疤。 十年时光风霜云雨,在他的面容留下一些痕迹,而这人一直以来怀抱的地狱越发没有光明。 她脸一偏,微微避过他再次俯身,一秒,两秒,腕上桎梏缓缓松却,拉开了迫近的距离。 她知他,真正的好杀,但男女事从不用强,也许,以后她仍会想起他,愿意记住他,与这一个下午。 喀哒。 一声轻响。 “痴线。”,她轻轻吐出两字,不知说的是谁。 任仲成一怔,方明白那声响动是她身后没被捉住的手将门锁扣死,火团一瞬滚进胸口,烧得人灵魂滚沸,“疯女人。”,他说。 别再等,不可再等,四片唇霎那触及,如此饱满多汁,吞了言语他狠狠地尝,大手将那腰窝压抵,紧紧贴合自己,男人小腹刚硬,她后脊一下拔起一股颤栗,湍急冲入胸口。 读经室西侧成片彩绘玻璃窗洒入午后金光,灿烂疯欲,神神圣圣。 他一口含住细小的黄金耳坠与肉色耳垂,嘴里翻舔,耳鬓厮磨,莫安淇低低一哼,目光霎那离散,如那日几乎在他手里断息,濒死未死,其实不是没有快感,手指用力却掐不住他,指腹掌心的文明伪装,一层一层掩住真实。 她扯着,扯不落。 他如愿除开自己身上阻碍她的呢黑大衣,西服外套,柔软指尖抓在他肩头连指节都泛白,令人魂消的脸,密黑层睫下渺目烟视,手指梳进她茂密柔软的长发,一路曲折抚落,寻入浓重的墨绿丝绒裙摆,两人激烈地吻,燃情点火。 焚堕之后,他们会否成为不该回头相望的盐柱,她不知道,但此刻,此刻啊,内里有什么沉甸甸地向下坠挂,水喉一样泄漏,叫人色授魂予。 初时,她常常晚上一个人去教堂晚祷,默默向上帝哭诉这份她选择的命运,但后来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是一炉熄灭的炭火,肉身成灰,只精神烈烈焚烧,日夜煎熬。 任康文待她不差,谁也没想到他竟真的会正式娶她,一个小他近三十年的年轻欢场女子,连陆世晖都没想到。 一颗小棋,至此行至战局中心。 “小淇,”,很久以前任仲成才这样叫她。 拉去领带,灰色马甲裹着男人精壮身躯,任仲成身量在一百八十七公分以上,她仰着头迎受,手底迷乱,想解他衣扣却猛地一震,双腿之间粗长手指已寻着情汁觅地而入,她喘息困难,腰以下软一阵,瘫一阵,几乎站立不住倚倒门边,给一下抱上桌。 湿软一片的内里被他拓得脉脉抽动,酥痒难耐,好像肉身之下其实也有一颗心,此刻重新复生。 衣已是不能解。 宽领丝绒洋装给他扯至肘边,金色脖坠堕入双峰间,红色平托胸衣上蜜波颤颤摇漾,红与白的对比至美至淫,他亦不再管身上繁琐西服,解了皮带,裤链,直接放出那涨得发痛之物,好烫一条打在她腿心。 手掌将她的臀托至桌缘之外,务使等等那兽欲得以全身而入,而它于这数息间又涨大,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儿狂跳,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不再等待,硕大的头插开肥嫩唇瓣,穴口撑至极限,她的气息一下近乎气绝般短促。 手指狠狠抓上他腰侧,没感到掌心一片微微湿红,疼痛于他身上化做欲望爆炸的临界,一下将猛兽整根贯入。 大桌剧烈一摇,肥兔也似的乳波晃得太狠,弹出胸衣捆缚。 “啊!”,她死死咬了唇,双腿乱蹬,下身热融融晃荡开来,里头像一块给烧红火棍烫化的油膏,生生弄成他的形状。 两人终于交尾相连,他是一头豺狼,而她是他索要的旖旎,绽放在圣堂之中,金光洒落,众圣围观,壁上满满古册经文散发的死味,给浓郁的生之淫靡扰乱,破坏。 要生,得先止了煎熬难耐的肉体饥饿。 待那紧到极致的环肉变得又湿又滑,他开始一下一下猛烈进出,此刻竟也不再去想宏图,只有面前这个女人。 雪肤潮潮泛红,双眸迷乱四望,长发松散在桌上铺成一张大网,白花花乳肉晃得他亦乱,只能堪堪抓在手里,这才不晃。 肉物又粗又长,将那窄紧之处拓开,几乎每一下都毫无保留地贯至极点,甚至带着一种凶蛮的意味,为了九年的距离而此刻风暴乍然满泻。 她已许久不曾有性,哪里能承受住,内里猛绞,激悦酷痛,情潮泛滥而出,但他却仍未到,凶兽被锁更为兴奋,于内里猛烈冲撞,是他喜杀的本能。 两人下身湿成汪洋,欲色横流。 恍恍惚惚,她清醒过来,大堂中保育院合唱团开始彩排,童音有若晨光,一道道穿透读经室,身体竟淫乱地在孩子们如此纯真的歌中再度攀升高潮。 肉身激干,敲击心灵,火柴一样一瞬照亮过往黑暗混沌,那歌唱着「明天会更好」,终会日出,终有光明,只要他们都献上虔诚祈祷。 便能寻回自己早已失落的真心面容。 她忽而眼眶一热,仿佛体内有太多太多不能宣泄,锁在深处,不敢稍露,在最不容得悖德淫乱的圣堂,罪上加罪,她必定是疯了。 最清澈与最堕落撞击共谱成一支曲。 他一下将她紧抱于身前,噬吻她的脖与唇,劲腰加速,欲望猛物抽插挞伐,直至最激处。 13有罪 斜阳耽沉,光像细微粉粒透过花窗,变成一种阴灰色,在圣堂狭窄的楼梯回旋然后沉淀。 对上影处那人,莫安淇心底一跳,重新粉饰过的脸不由得烧起微热,他无话,淡淡让过通道,但雷盛会守在这个位置的缘由似乎不言而明。 任仲成跟在她身后,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西服,大衣,看不出适才底下狂兽也似将她干至彻底丢失。 “这里几点结束?” 一楼大堂热闹甜腻的气味轰轰将世界重新覆盖,乐音,色彩,节日,大型铜制吊灯蜡烛烈烈燃烧,人比下午时多了一倍。 那人唇生得刁钻,两端若有似无微微上翘,看得人平白有火,莫安淇不答。 他眉轻扬,笑意在眼底跳动,“那十点我来接你,喔,阿盛,晚上你们自己回去吧。” 雷盛略略颔首,莫安淇敛了神色刻意忽视这人自说自话,颊侧不知是粉扑还是红潮未尽退,仿佛漾着夕阳余温,细细补过的红唇丝绸一般光润,令人想再次将热烈炽吻印下。 收到了他离去前的眼神,慌张避开,刚刚好容易将腿间那人尽射之物拭净,内里仍有那种狠狠拓张后合不拢的酸胀感。 霍彬见她赶忙迎过来,莫安淇道只是一些关于公司的事商量罢了。 弥撒开始,她怔怔望着祭台,心忽而飘飘荡荡,像朵孤云。 慈悲的耶稣,祢曾为我降来人间,你为觅我受尽辛劳,又为救我被钉死于十字架,但愿这些苦难,并不付诸东流。 她有罪,肉体的极致快乐亦有罪。 夜已深。 临走前,傅陞一跨步赶到门边给予平安祝福,烛光映入眼底,“莫姐妹,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她将那暖珍重汲入,也许能稍稍照亮前方最后一段路。 踏出宽润石级,空气冰寒,今夜恐怕只有摄氏六度,天上紫黝黝的,是铜锣湾的霓虹散射,黑色跑车已等在教堂尽头。 没有阿元阿乐几个,任仲成自己揸车,过了隧道往西,巨型岸桥列于港边泊位,一盏盏黄色灯火像小太阳,码头日夜工作,全年无休,近来准备引进自动化岸桥,引发工会巨大反弹,在世界各地都一样。 码头工人时薪低,工作辛苦,抗争却不易,肮脏事官面的人不愿明目张胆地做,但总要有人做。 奔驰进了闸,余浪细细碎碎拍击巨轮,远处桥吊运作发出闷闷的机械式响动。 海水对岸,成片赶着过节狂欢的汽车头灯化成光河,因着距离,属于人的喧闹一下很远,没了嘈杂,只剩下光,静静的,朦胧的,车流像一道道伏得极低的发光的云盘绕着岛屿。 “不怕又有人杀你?” 下午着衫时已注意到他腰际绷带渗血,原来数日前的意外刺杀不是没有受伤,现在竟敢谁也不带跑到这种地方,即使这里是宏远的码头。 他静静地望,“我死你会伤心吗?” 她回头,任仲成靠在车前,灯源在他两侧,看不清脸,“也许会。” “那就够了。” 时光分隔,男人已经十足陌生的气息渐渐与回忆重迭,温暖骤然将她包裹,他走来,毛呢大衣将她纳入胸怀,“我不算贪心。” 那时还是夏末,岛屿燥热无处宣泄,唯有太阳落山后得以稍稍消解,她第一次跟他出场宵夜,到同样码头赏夜景。 彼时宏远国际成立不到两年,海与天空都是深沉的蓝色,她是明亮的,为了成功接近目标人物一步暗暗雀跃。 没想到今日他又会来此,她心底不该有地忽地一软,好像有什么一瞬浸透五内,酸透鼻尖。 “放心,没人杀得了我。”,感觉到她环上腰际的手,他低头,“小淇,下个月拿下宏图,你就嫁畀我。”,不懂得太多感情的事,但这个女人啊,就是特别的。 她给他这话逗笑,“疯子,别人怎么说啊?”,若真有这一日,估计能在周刊连载半年,比豪门婆婆斗女星还八卦,兄长尸骨未寒急着娶寡嫂,恍若蛮荒部落时代。 “谁说埋了谁。” 笑着她忽然心底一颤,这座灯火通明的城不正是蛮荒屠场? 警校未毕业莫安淇已接受宏图的任务,除了靶场,没有真正的出勤经验,亦从未将枪口对准一个活人,直到桂山岛,火药的气味很浓,子弹弹射的凶猛力量将人心震地慌慌失神,就算是为他所迫,她同样染上满手鲜血。 这是他们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在心底深处,有一道分界。 他是恶人,而她,是好人。 他似是敏觉,没有再开口。 午夜时分,奔驰驶入加多利山别墅,任仲成的地方。 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地避嫌,她从未来过此地。与寿臣山的欧式古典风格大相径庭,客厅三层楼高的落底玻璃窗面对一片落羽松与栾树,开放式厨房,巨大绿色大理石纹瀑布中岛,林荫里外掩映。 两人关系转变,成年男女不需什么借词,皆知下午一番纠缠远远未够。 肉体的堕落最是快乐,欲望一但放开缝隙便合拢不了,暂时抛下理性吧,尽情作为又能如何? 长发半干,还有些许潮意在尾梢,莫安淇步入他的卧房,屋顶横过半个房间大小的巨大透明屋顶,夜空流云飞驰,一面落地玻璃仍是院中树影,黑色墙壁,黑色眠床。 他也冲过凉,裸着上身,任仲成身材非常精壮健硕,线条起伏刚硬俐落,没有一丝软弱,不能熄灭的幽微城市虹光里,像一尊黑翅的暗夜撒旦。 她接过他手里纱布,细细将湿透的伤口拭干,包裹,其实缝合并无碍,他看她动作,幽香淡扫诱在鼻尖,下身的欲已昂扬。 “这么多女人衣服?”,衣物间摆了两柜子,标都没剪。 “你以为我晚上做了什么?” 她抬头,摸不准他讲真讲假,“你去买衫?”,无法想像任仲成做这种事。 平安夜店都提早打烊,去哪搜罗这些。 “我也可以去寿臣山叫梁姐拿。”,他俯身就她,一下埋入脖颈,手指梳进发间,头发还有风筒留下的潮暖,“说任太从现在开始搬到加多利山。” “谁说我要住这?” 他不理,粗糙大手由脂膏一样腻滑的手腕而下,解开丝绸结,任由一身胭脂红重坠落地,软软迭堆在雪白裸踝边,红是不可思议的颜色,诱人进入疯狂之境。 “每一件都是我选的,每一件我都想过将它们从你身上剥掉的样子。” 14乐园(H) 任仲成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那年他三十一,她二十二。 她亲眼见过他在骨场将一个不过言语冒犯的姑爷仔打至近乎断息,乱溅的血珠漾在他唇边扯起的笑里,等不及撕碎猎物咽喉,眼底兴奋跳动。 当时倚在一颗假树之后,她双腿颤抖几乎站立不住,认出了眼前男人正是自己要接近的目标。 他似乎并不重男女事,谁人都知他是如今坐馆大佬亲弟,战力强悍,但几乎没有女人敢追逐他,每次来亦只叫清水钟。 对于这个任务将付出些什么她也许蒙懂无知,却清楚「性」必然为其一。 数次宵夜后,那晚他将车驶至一家酒店,点起一根烟,说她也可以走,她没走,径直到柜台开了房。 一开始确实疼,但他射了两次后,她已能适应,他们几乎做足整夜,水乳交融。 他没问过她为什么在骨场做按摩,她也没问过他为什么在洪青做黑社会。 后来她给陆世晖转去一家有线人看顾的夜总会,他仍来找她,自是没什么人会不开眼带她出场,直至某夜凌晨,莫安淇下班遇抢,偶然让任康文所救。 那个折点在过往时光之中,往前往后看,好像都是一场避不开的命途拨弄,陆世晖的虔诚祝祷上达天听,让这颗棋一步一步踏入谁也没想过的高度。 她不清楚任康文是否知道他俩有一段过往,或许事情太小,根本无人在意,他见她坐在任康文车里,两人便都没再提起曾经。 暮然回首,他们再次于绝对的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上交迭,也许可以算是一场最后的狂欢,全然放纵的,没有明天的,她想。 男人将她压伏,雄壮胸肌底下心脏猛烈跳动,震在她掌心,烈烈的,重重的。 噬吻反覆而深入,又辗转而下,雪色肌肤立时泛起微红,经历下午一场,肉身似花枝,在一季寒冬后给春雨浸透,蕾苞重新苏醒,好敏感,光是触吻下身已濡湿。 漫漫长夜,大把时间弥补他们所错过的彼此肉体。 饱满多汁,嫣红娇嫩处肥胀充血,将色情之境密密保护,推拒一切欲将之开拓的人,粗糙手指任意玩弄,情水越发泛滥,细密折缝啜着,紧紧吸附,像无数小嘴,叫人发狂。 她变得太柔润太敏感,碰也不能碰,一碰便近乎要到。 女人目光尽是迷乱,眉头紧蹙,身躯躬着攀在他臂弯,迤俪绯丹,渴求啊,他却不想这么快由她所愿,干脆两人一齐受苦,一齐渴望至死。 他抵住她微湿的额,手掌揉弄那对因挣扎扭动而颤颤乱跳的丰乳,掐着两点,她疼。 “成哥,给我。”,呓语绵沉,欲压难禁。 指尖无意识在男人铁臂上刮,一道一道,用尽力量,微刺微痒,在花缝外磨的凶物霎时猛烈一跳,越发涨大,坚硬如铁。 她知道他在惩罚,任仲成软硬不吃,然久未燃起的欲望竟令她重归纯朴之境,轻触便出水,像熟香落下枝头的甜蜜木棉,光是粗糙指腹的快感她直接便到了,内里一抽一缩,好空虚。 没有办法,只能狠狠滚抱着他,又抓又挠,密密乱吻,以求那逼人欲死却得不到救赎的孤绝情欲得到垂怜。 “成哥......给我......” 白脂般的肉体好潮湿,多汁多水,夜光幽影中美得惊心动魄,神魔亦不能拒,给吧,放两人生路,他压开那双腿将肉棍入去,热烫软紧,阻着他俩快意,劲腰沉,猛入到底。 只一秒,她再次颤动着高潮,两条腿瘫了似地软软地感觉不到,唯有脑中爆炸的激悦,在潮巅挣扎求生。 乘着水潮,大船入港。 阳物猛烈进出,每一下都狠狠蹂躏,两瓣花唇像盛放到糜烂的火姜花,被中间一根火炬将嫩瓣翻进翻出。 他在床上向来无话,真真毫无人性。 见她耗弱欲死仍不怜惜,将她抱坐腿上,两人如相跪交迭的人俑,莫安淇轻轻颤抖软趴男人肩头,任由铁臂好紧地锁住,身下擎天物打桩似地贯穿深处,快感直上天灵盖,内里还有意志,一颤颤地缩,却抵御不了机械般的猛烈撞击。 还不够,她被彻底渗透,心底的荒瘠终于饮了鸩,止了渴。 他又让她趴伏,握着腰由后捅入,太深太大,小穴撑变了形,她尖叫着撞入羽绒又给大手拉回,抽抽插插,他不歇停,一下下,深而强的力量洞穿着,直冲颅顶。 棍物鞭挞将她弹成棉絮,再没一丝抵抗能力,意识松松飞舞,轻若鸿毛,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好似就此爽至极致随风去了也没有关系。 射了一次,他泄了那股无可名状,吻她,吻那高潮无力深深陷入眠床软被的,泛着微汗的裸背,吻她耳朵,直至又硬,欲望沸腾。 再入。 任仲成体能惊人,而她用烈烈焚烧的欲透支生机,两人今夜索性纠缠致死。 他暖了机,将她托着,边走边干,肉臀中心,青筋遒劲的粗长之物任意进出,色情至极。 夜窗如镜,他们相连的肉体倒映其上与窗外摇曳的树影混成一片。 香港是没有黑夜的,绚满天空的霓虹让云反射,幽微地照亮那张迷乱迷人的侧脸,眉眼挠人心魄,朱唇微启,口中叫唤,艳色荡漾。 他堵住她的吟哦,身下越猛,裸背顶着落地玻璃,冰寒刺骨,莫安淇整个人一抖,内里禁不住刺激,意识昏眩,早不知叫些什么,仅存荧荧一念飘渺欲断未断。 缩夹之力突如其来,饶是他也受不了,兴奋冲顶,瀑布蓄势待泻,肉体疯狂撞击,冲了几十下再次激射。 还不够,务要无穷无尽地,无边无际地跌落,直至极限。 生之欲壑,性之堕落。 今夜便是他俩的失乐园。 15生欲(H) 隔日,任仲成似乎同样没有行程。 空气静谧,玻璃天花板为遮罩所蔽,暗光穿透树影洒落室内。 多少年,她不曾再于他身畔醒来,那男人仍躺着,下颚生出些许胡渣,鼻梁挺立于稀微光线中半明半暗,凛峰另一侧正日出,这份五官分开不能说多好看,起码不是精雕细琢的,合在一起却组成一种独有的险峻磅礴,叫人无法忽视。 十年前锋芒毕露,十年后凶兵暗藏。 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宏图的莫安淇,任仲成也许是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 丁化臣近年虽得任康文的心,但任仲成毕竟是亲弟,实力必定远较表面所见深厚,加上洪青元老们支持,几乎半退隐的尤肇荣别无选择只能保持中立,无论莫安淇意向如何,任仲成成为宏图新任主席几乎没有悬念。 这番形式,丁化臣胜算不到四成,他自己清楚。 怕只怕任仲成赶尽杀绝。 而他这么做,几乎也是没有悬念的事,这就是任仲成。 但她不是宏图的莫安淇,她就要摆脱过往种种,放下谎言,放下煎熬,成为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女儿,一个女人,去过一种平淡至死的人生。 而他继续于这座杀戮战场游乐,也许她会在某个雨天想起这个人,并且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过去两周宏图甚至她的人生都在巨变之中,任康文之死是一个乍然降临的意外,救她出囚笼,带来日出,带来明天。 打磨至不反光的核桃木伏在地面,将深邃沉郁的颜色蔓延出去,避免空间太过通透造成视觉悬浮感,仍是阴天,灰云涌动,室内却很暖,她燃起客厅的电气壁炉,厨房毫无烟火味道,冰冷浓丽的绿色大理石。 侧院有一个波光摇漾的泳池,这幢别墅的设计师定很喜欢绿色,池底四面皆是影幽幽的墨绿摩洛哥砖,神秘,缤纷,闪闪发光,像一尾大鱼于灰色海面霎那腾跃,一闪,又不见踪影。 天光,树影,心头一片白,唯手中一杯茶还有余热,她也像一条终于浮出水面喘息的鲸,什么思绪也没有,只有现在,只有当下,胸腔还在呼吸。 院墙上有只猫,黑色的,伏在墙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到雷盛还有那只小虎斑,然而不过数秒,黑猫轻轻一跳,消失了踪影。 后背乍暖,随即便是由着他心意的拥吻。 酥痒由耳垂直窜入脑,真是不能碰啊,她异于身躯的变化,是否太过渴望即将到来的自由只能由性欲的苏醒来表达? “睡饱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浓烈懒意,她很少听过,原来除了构筑他的血腥殿堂,他也还是个人。 “饿了。”,昨夜折腾她整个人近乎消耗一空。 食与色,人之乐。 “我也饿了。”,任仲成将她围困窗边。 早晨她只在朱丝长衫外披上一件毛衣,衫裙撩起,底下裸臀油白光滑不着一物,双腿尽头只是玉门密处,红与白,艳色绝美,男人立时重了呼吸。 饶是昨夜疯狂,莫安淇仍不禁脸上热烫,手指上沾染了她的湿润,开始于柔嫩瓣口细细刮擦,又糙又痒,勾那小口又泌汁。 要说好看,任仲成就是唇生得好,总在某时某刻让人生气,她回身推他,哪里推得动,莫安淇不理,尽全力又推又拉,他笑着任她乱扯,给摆弄到沙发上。 她径自跨坐,捧着那脸便印下燃起热欲的吻,他以为她玩什么,没有料到,身子忽地一僵,她舔他的唇,他的脸,耳朵,脖子,喉结,轻咬下颚还没刮的胡渣,男人低喘,像雄兽遇袭。 体内有饿鬼,饿鬼道,生生世世受无法餍足之苦,饥欲似火焚,咽喉却细如钢针,无法吞咽,苦啊,口腹吃不了,唯有贪恋性的酣饱。 没有一年三百多日的西服伪装,任仲成随便套着一件白色T恤,小腹壁垒分明给纤柔手指恣意抚摸,她拉开绳结,麻质休闲裤中阳物已怒而擎天,猛兽出闸,却给她捉着头抬臀柔柔坐入,过粗过长卡了一半,不上不下催人命,她一咬牙用上了全力。 又韧又紧,还狠。 “啊!”,反而是她叫了,眉间紧促,给那粗壮之物插入至最深处动弹不得,羞愤迫切,刚适应一会便急不可耐前后摇动。 好多水,温暖紧致的快感直冲后脑,他喘息着任她忘形游乐,乌黑长发飞瀑也似放浪晃荡,她仰起头扯开衫,亮白两丸丰乳一下弹在眼前,钢杵更硬,于体内弹了弹,乱冲乱撞,谁也不能忍,锁住腰肉,啮咬送于眼前的乳头。 今日他只是她的游乐园,晨色郁郁,她的裸身有如油画的膏状色泽,莹莹有光,姝丽不可逼视,女体尽情驰骋,于他身上艳色独舞不自禁,真是个疯女人,快感爆炸,在他俩的深渊里。 晨时男人体能本就刚猛,见她很快将自己玩至潮巅,禁受不住软软震颤,一抽一抽地,双颊潋灧似盛夏泣血杜鹃,妖冶色情至极,原以为早已化尽的深埋的无可名状又冉冉腾升。 原来还喜欢她,叫她一语道破,好惊怖犹如天机泄漏。 九年,疏离地逢年过节,疏离地不再存一丝淫念地做寿臣山的女主人,原来他还喜欢她,这两字很是陌生,实在百思不解。 嗜血杀戮消灭不掉的另一种欲。 一颗艳色朱砂痣。 他将她一下抱起,不顾她高潮后浑身敏感至极,受不得一点折磨,丝裙高掀至腰处,缠捆成一道绸封,赤裸双乳叫人压上冻人肌骨的大理石中岛,浓重至极的墨绿之上一抹红与白。 她叫,她求饶,那巨蟒,刚刚还叫她亵玩得烧灼坚硬的驯服巨物一下失控捅进蜜穴,好大好硬,内里又柔又滑难受住,近乎撑至裂帛。 雪白脖颈高仰,薄而直的肩背迸发极大力量,挣扎颤动却游脱不开,像一条钢叉上挣扎求生的鱼。 男人发狂似地狠狠地透,越发弥软,一开始还拼命绞着他,后来简直像放弃了抵抗似地,欲望却像一座永远登不到顶的魔山,给他又深又缓地一点点拉升,她苦灼煎熬,总攀不至最高,迫息而绝望,这狠人。 阳物整根整根反覆由后方进出,似兽类交合,将华丽艳红的花心糟弄成一片狼籍。 这样的姿势最原始,最野性,最能诱发快感。 “成哥,”,她似泣似哀吟,急切啊身子扭动像要解体,却给那双大手将屁股整个抬起,白嫩浑圆,插着阳具的花芯暴露眼前,画面激人成狂,洞穿秘境,强而有力,小小的地方被撑成平滑无皱,“成哥,又要到了” 但他不让,不让她癫狂,只顾品尝柔中带紧的绝世美味,他还没餍饱。 “给我,求求你。” 优美的手臂在台面上乱扑乱抓,又要抵御身后不断将她推撞的冲击力量,她终是哭了,欲壑不能填,好羞耻好放荡的泪水,他不懂,他不会明白,这是唯一感觉自己还活着的办法。 他将她重新抱回胸前,一株叫暴雨摧折的玉梨花,发丝凌乱,泪痕满面,却有一种言语不能形容的余烬中的灼人高温,既破碎又丰盛,形成一种叫男人欲罢不能的极致的女人味道,他顶开那双腿再入,又紧又热,她打他,捶他,而他任她。 滚烫的欲将他俩的过去焚尽,消弭关于喜欢与否的问题,以后她仍是任太。 欲望凶物猛然加速,她紧攀他宽阔的背,全身血流逆行冲出,一步登上欲界六欲天,近乎涕零的死亡快感直冲云霄,腰以下视同湮灭,迷乱哀叫,绷得僵直后她率先软了。 而他正是兴奋之最,蜜穴喷出的潮汁给欲根堵回,咕噜咕噜,古铜色肌肉压着白花花软肉,雄健劲腰有如无情机械,任何男人在这个当下都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只剩野兽最原始的攻伐欲望,务要将一切善一切美彻底捣烂。 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越堕落越快乐。 肉身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 直至阳物湍射黏稠灌满,她已彻底耗竭。 不知道为何,眼泪止不住,虽然她丝毫不感到悲伤,只是身体凿穿一个洞,潮湿汨汨渗出。 在他印象中,她没有哭过,第一次的时候也没有,好快在疼痛里得了趣,他过往并不重男女事,那晚竟也按耐不了,一次又一次,像正电负电相吸。 只有婚礼那日,他瞧见她躲在一室没有宾客的空厅,双肩颤抖,返至宴席间又是那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对他敬酒,叫了声「二叔」。 女人真是难解的物种,远远在对与错在他所能理解的世界之外。 如今除了宏图阿嫂,除了任太,她还想要什么? 还是别猜吧?他决定直接开口相询。 她却突然抬头吻断他的话,破涕为笑,又吻,像小鸟在啄他的唇。 “疯女人。”,他也笑。 16悔改 两人在加多利山别墅困了三个晨昏,任仲成让所有佣人放假一周,二零零七一月一日始回。 她做着简单的菜,他吃,白日黑夜只有食与色,疯狂。 直至她恹恹像只酣饱欲困的猫,“都没有工作?”,莫安淇终于忍不住斜睨,艺廊本就休息一周,但宏远国际没有。 虽说他为公司负责人无需坐班,但如此堕落倒也不似任仲成能做的事,尤其跨年前这段时间向来应酬多,以往任康文作息非常自律,近几年潜心于佛更是天未明便起。 况且再过两周半宏图就要董事局选举。 “咁快玩腻我?”,他于长桌尽头看报,日光破云,粉光一样温温迟迟。 不知所谓,她笑,“系咯,好烦啊,你不走我走,今日我返屋企了。” “这里就是你家,过两日叫设计师来,屋想改成什么样你话事。” “下个月先讲吧。” 家,心忽沉。 任仲成没多想,也由她,“怕人讲什么?有空想想婚礼你想怎么搞。” “谁说嫁你了?” 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她忍不住微哂,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横亘其中的时光一下消失,都避免去提似乎就可以不存在,也许那只是一种近乎沉缅的情绪罢,她想。 他放下新闻纸过来捉她,最后又是颠鸾倒凤胡天胡地。 下午冲完凉他着上衬衫,她挑选配饰,领带,腕表,拿起西服外套服侍他穿上。 “这两日不得闲了,后日我去趟台湾,返香港同你讲。” 莫安淇点点头,两人一齐出门,元庆贤等人候在院中,一排车,任仲成非要先送她回寿臣山才去应酬。 阿斯顿驶进花园,雷盛一躬身替她开车门,也不知是不是多心,总觉得那目光似乎盘桓了两秒才收。 主人不在,梁嫂也没懈怠,虽不知太太哪日方回,汤都煲着,忙让厨娘端出一碗,还说了句“去东京一趟没累着,气色好不说,皮肤头发油光水滑,像燕窝里泡了三日。” 莫安淇脸上微热,含混打发,任仲成倒会扯谎。 宁宁静静睡到傍晚,给一阵声响弄醒,原来是小虎抓门,刚刚抱起便见雷盛已至二楼廊道尽头,“阿嫂,唔好意思。” 人是习惯的动物,动物更是,从女人手里舔过几日零食,忽然不再,自然要找。 “想我了?”,莫安淇微微一笑,捉那团毛球至面前,玻璃似的澄澈眼珠与她互视,“想吃肉条了?你都没给牠啊?” 暗香漶漫,裸足拾级而下绸裙翻涌如浪,他顿了好几秒才道,“牠不吃。” “你爹地给你也不吃?”,她踱至玻璃暖房,落日将沉,草坪以外尽是余晖,深水湾上船艇浮动,“万一有一日我不在了怎么办啊?” 小东西奋力舔食她手中的快乐,心无旁骛,好温暖,好虔诚,好脆弱,好顽强的生命。 一回身,雷盛如以往无声倚住拱形门框,小虎饱食零嘴又跑回他脚边,给一把捞在手心,“阿嫂,唔好意思,我不会再让小虎乱跑。” “你最常说的话是不是唔好意思?” 他一僵,不知如何答,“我......”,莫安淇忽地一笑,明明年轻气盛的脸成天摆着一副庄重老成模样,戴面具的游戏,原来这么多人乐此不疲。 “不玩你了,等等我去圣堂,麻烦你备车好吗。” 他呆了半晌,回神人已走,抱起不足三十秒小虎又闹着要下来,张牙舞爪地啃他一口以示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她总容易走神,时间流逝的速度时快时慢,也许是太迫切,等待得太久,表面越是平静,内里越发不宁。 我的心呐,你当默默无声,专等候神,求祢应允我们,用右手拯救我们,好叫你所亲爱之人得救。 “任仲成的行程?他要知道这个做什么?”,莫安淇不解,狭密的告解室与对方一窗相隔,但却读不出更多。 傅陞只负责传达与接收,并不负责解释,那种不确定引起的不安再次隐隐作祟,但永远都没有答案。 “他后日去台湾,应该一两日就返了。” “小淇,”,傅陞很少这样叫她,“就快结束了,你小心点就好。” 莫安淇没答,对陆世晖传达这种轻飘飘的保证毫无波澜,“Father,”,片刻,她忽然开口,“若罪上加罪,神还能宽恕我吗?” 染了血,又在堕落深渊中得到快乐。 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其实究竟想从任仲成身上得到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者欲望本身就是毫无理由的,与诱惑无关,与禁果无关,人生来便有欲望,因欲望是神造时的关键必要,一个无欲无求的物种根本无法存活,没有欲望等于彻底死寂。 “只要诚心悔改,神接纳所有人。” 在一次次的欲望潮巅,她的内心深处真有一丝丝痛悔之意? 17波浪 游艇拔锚启航,霞色照着远远岛屿上略显荒瘠的村落,遍洒在参差不齐的铁皮屋顶上,闪烁着很快又掠去不见。 夕阳的光有金色的繁华,又有暖色的温柔,起伏在地平线尽头。 船首一声清脆悠远,白色小球带着身躯好高好远扬去天际,视线为光眩扰乱追不上,最终洒脱地落入烟暝四合。 见男人露出满意笑神,元庆贤带头鼓掌,余下叔老收到旨意不敢落后,纷纷赞赏真是一记好球。 舷侧翻起两道白浪,叫海风吹得乱溅,汤咏骅,叶国昌,曾耀宗几个酒色过度身底发虚,冷风一吹脸已是煞白,无奈任仲成兴致好不敢吭声,好容易挨到他入舱。 沙发落坐,球杆搭在男人宽阔肩头,他们忙切入主题,输诚。 听了片刻,任仲成掣动唇角,“这时候我们又是一家人了?点解之前总在花臣面前摇尾巴呢?” “阿成你这样怀疑我们就不对了,过去不得看文哥的意思给花臣几分面子吗?说到底我们才是洪青出身,歃血为盟,拜过关二爷,这种时候,我们大家自然是撑你的。” 若任康文没死,丁任两人也许还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势均力敌,然形势骤变,不得不选边投靠,评估之下,其实他们也没有选择。 “喔?那这样我的股份,加上你们诚意,下个月董事局选举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他张开掌心,阿乐立刻端上一杯橙色酒液。 “我们的诚意如假包换,绝对投你一票,”,汤咏骅弥勒也似,“就是想问问阿成,嘿,那以后......” “有没有回报是吗?”,他笑,“当然有。” 三老立时拢住双腿正襟危坐一脸喜色愿闻其详,任仲成握有的是实业,相较丁化臣的娱乐博彩更稳定。 “留你们狗命。” 他不喜自己的船弄得乌烟瘴气,没安排什么情色娱乐,一顿饭毕让那几个老家伙乖乖待在厅里看粤语长片等返航,阿元过来递声,他便向后甲板而去。 舱房中的人颤颤跪倒,除了脸皮没一块好肉,身上赤血淋漓的,但都不是重伤。 “任生,任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立刻爬伏于他脚边涕泪四下口中凄嚎。 “我想没有误会吧,罗秘书。”,任仲成蹲下身,“我想着是谁跟我唱反调,原来是你啊。” 前夜航运商会新年晚宴,梁楚彪的态度一下模糊许多,听风向,桂山岛的事似乎有变数,行政长官谭森确定问鼎首位,情势天天变,谭森近来积极争取北边高层支持,脑门一抽忽然想到推行桂山岛计画会否得罪民意?工会的诉求向来只在选举时才会有人关注,此时正是全市关注的时机,要繁荣下一个十年,总不能看上去与利益团体挂钩过深。 桂山岛原就是谭森的意思,筹备也不是一日两日,宏远在前线脏事做尽现在无法实现利益,真叫人当成一只破鞋说扔就扔。 一查始知谭森身边这个罗秘书居功至伟,游说谭森与宏图疏远,这人也颇有手段,谭家大公子都给他找关系弄进了哈佛。 “误会,真的是误会。”,事已至此,他只能咬死了任仲成最终不敢要他命。 “送几个女人就让你胆大包天,感觉是在污辱我。” 阿乐拿出手机放了一条片,七星伴月好不快乐,嗑药玩妞儿大放厥词,里面还有谭家小舅子,“你以为你在台湾玩就冇人知了?” 肥白脸一下煞青,影片若外流,竞选关键时点阻了主子仕途,自己恐怕先死在谭森手上。 “任生,任生,我错了,求求你,你信我,我以后鞍前马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我很想信你,但我这个人胆小,以前就信错了你。” 话音落,阿奇将一人拖至甲板,倒没受什么折磨,衣着头脸都干干净净,只给缚着堵了嘴,满眼惊惶尚不知奈何桥正在舷外,罗少谦爆出尖叫,拼命滚爬,“任生!任仲成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他是谁!?” 谭森妻舅王畅颐,他能顺利进入谭森的核心心腹圈靠得便是王畅颐的牵线,两人是华仁书院同学,谭森亦是难得出生基层却问鼎首位的候选人。 “我什么都还没做呢?”,他故作讶然。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再也回不去的快感,猎物垂死挣扎却只能逃向地狱,越反抗越令人兴奋。 阿元递过一把长柄猎枪,非常复古且经典的款式,他戴上皮质手套,将板机整个向前拨转,再向后卡入槽,机械发出恐怖且美妙的「喀哒」。 “不!不!任仲成!你要我做什......” 轰! 疯狂而旖丽,近距离的冲射将那人胸口击出一个空洞,血肉心脏率先向后喷入漆黑水面,他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翻入公海,霎那被白浪吞噬。 长枪易手,握在罗少谦没了指甲的手中,按得满是血指印,他软软瘫倒抽搐肌肉神经剧烈乱跳,胯下尿渍横溢。 “这样我就信你了。”,他戴着手套与他握了一握,“罗秘书,以后继续多多关照了。” 轰鸣在海潮音浪里震荡,汤咏骅几个无人服侍只能盯着电视无聊喝酒抽烟,凝神细听,枪声无疑,三对视线互看一眼都寻到一丝惊惶。 待游艇返铜锣湾,落船时一人发了一皮箱钱,他们心里不安只觉摇晃的码头栈道好亲切,好可爱,顾不得脚下虚浮,忙慌不择路踏上。 汤咏骅最熬不住夜风与波涛,一登岸就吐了。 18寂寞 游艇泊岸。 仰头而望,赫见高楼璀璨有如巨钻,今夜特别动人心魄,好似有什么不能言喻并且难以理解的东西堆积着,粘腻,柔软,百思不解,又百折不挠。 杀戮后的兴奋反常地忽给晚凉偃熄,变得索然无趣。 拿出手机,思索片刻又在字里行间按回消灭,手指突然粗笨不灵,乱糟糟弄得词不达意。 “大佬,”,车门开着好几分钟,元庆贤不得不出声,“够钟去机场了,陈大状已经check in。” 没来得及消灭,一下打断,竟慌慌按出当断没断的半截话,元庆贤给那目光摄地心中一悚也收了半截声,“大” “改晚一班机,去寿臣山。”,拨出号码,响了半晌转入制式的机械应答,他感觉自己得过去解释那半截话,即便词不达意。 一排车驶入花园,保安通报后,高大身影已在厅前,像尊门神。 “你阿嫂在吧?” 他步履没停越过那人,雷盛在莫安淇便在,他似乎动了一动,最终还是没阻他上楼,不该是他的工作。 就算是亲大哥任康文的宅邸,卧室他也是陌生的,一步一步,云似的地毯让脚下虚浮更软更绵密,压下房门把手,心忽觉得紧。 立灯亮着,床面整齐,一道光迟迟拖至脚边,涔潺水音,卧房尽头白色双开浴室雕花门半掩。 蜡烛火苗闪闪跳动,在浴室墙面照出橘色的影,也跳动。 月色遍洒,云朵给镶了银边,多余的月光便照入来。 落在圆形池里,池中女人半倚半躺浸在水中央,黑色发披在大理石砖上,双眼轻闭,墨黑的眉毛,润红的唇瓣,皮肤染上一层氤氲,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水气。 一声轻柔水花「哗啦」落入池面落成几个圆形,那唇微张,溢出呻吟,好浅,却蛛网似地一下将他裹缠,动弹不得,让这一刻凝固,半隐在水中的白色手臂微微地动,秘境中嬉戏,水花绞成一圈一圈散漫而去,有什么破土而出,无从遏阻。 并非是口干舌燥,而是什么未知的东西熊熊点燃,烧得他不明所以,却虔诚不可亵渎。 胸口重重的,好像有东西会掉落出来。 过往他似乎从未关注自己以外的事,只对自身念头,自身感觉,以及自己要做的感兴趣,似乎内心深处下意识地排斥让人了解,无论是他母亲又或者是任康文,但为何会突然感觉有什么正在强烈拨动他? 一圈圈水波旋舞不停,那张脸那个人,烫烙而下,他像一座正受风蚀雨打的残柱,在她缠绵低微的呻吟中就要溃塌,费尽全力勉强退开去,整个人坐倒床缘。 那不解胀得朋硕无比,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 他咀嚼着乱结也似的思维,试图找出最初的线头,丝丝袅袅,在迷宫一样的心里抽丝剥茧,突然意识到了寂寞。 原来竟是寂寞啊! 那渴求的源头,他忽地恍然,后知后觉,原来长长的过去其实很寂寞,未来如果不能为她所了解,也将会很寂寞,原来关于一个人,除了肉体追逐,还有更多的东西想要拥有,原来九年中,他看着她,是因为还想要更多。 为了忽视寂寞筑起的长城被一个人撼动。 不知不觉间,他已开始蹒跚地笨拙地学习一种从未掌握的技能,例如毫无意义地问她在做什么。 步出浴室,被房中黑色身影所惊,莫安淇吓得狠,叫了一声差点坐倒,床沿那人转头,黑色西服,黑色衬衫,黑色领带,双手交握似茫然无思,“你,你怎么在这里?” 任仲成不是今日去台湾? 他连大衣都没脱,便这样一直坐在床边?想起刚刚浴室放荡,两腮暗暗腾红。 那人双唇抿着,却是一种没见过的神态,是什么,却难说。 “喔,我发咗讯息。”,他一下慌慌移开目光。 讯息? “发生咗咩事?你不是去台湾?”,不明白他说什么,拿起手机,确实有一条讯息和未接来电,「你做紧(你在做)」,半截话,问她在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不就在家?洗澡。”,午夜跑来,行止怪异。 立灯将影拉在他脸上,晕黄烘托看不清,她行至近前,伸手抚住男人面颊,有科学家研究,一个人的面部几乎能传达上万种不同的情绪,细腻幽微复杂得难以解读,此刻,他脸上似乎有一种极陌生的,从不属于任仲成的,叫做柔软的东西。 一烫,她忽放手,却给他捉住贴在颊边。 “讯息发错,你删掉。”,倏忽,大掌又松开,“我走了,够钟去机场。” 这两天反覆思索陆世晖为何索要任仲成的行程,心里不静,总怕风雨要来,“去台湾小心D。” 话脱口,她首先心惊,已是逾越,逾越心底那条不可对人言的黑与白的界线。 他不觉,步履未停,只侧颜笑了一下,拉动唇边细微的纹路,“过两日就返了,到时候一起过新年。” 车阵蜿蜒滑入如水夜色,元庆贤望了一眼后照镜,后座的男人同以往面无表情,但细看又有不同,很松弛。 任仲成算不算一个令人恐惧的大哥?算吧,好像这个男人体内装着一整个地狱,平日只被脆弱的文明规范勉强束缚,但他亦有他的魅力,一种很原始的能动摇人心的东西,能狠狠晃动一个人内心深处未知的一部分,让人屏弃光明投奔黑暗。 是他的道。 从不追逐感情,或是说毫不感兴趣,起码跟着任仲成的六年中,他都没有任何情事,不是没有女人贴近,但情感这一块好像是真的淡漠,在他眼中女人跟男人没有不同,杀戮时也不会因为是女人或孩子而有半分怜悯或迟疑。 那时候的他最不像人,一个全然冷血的物种。 但原来仍有一个女人不同,原来他仍是个人。 19使徒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陆世晖望着一行人徐徐通过安检,没一会儿,为首的男人尚未穿回西服大衣已被拦下。 “任生,”,他照章亮证,但其实大家老熟人,“想问你几个问题。” “陆......陆总督察?”,任仲成身边的男人仔细比对证件,“我是任生代表律师陈正泰,有事同我讲。”,他皱眉,这时间O记专程候在机场意味着不善。 任仲成身边人不少,陆世晖这边只有叁个却是不急不慌,“你放心,不是协助调查,我要讲的事,任先生一定有兴趣。” 自打丧礼闹过一番不愉快,近来双方并没有接触,陆世晖与宏图缠斗多年,之前将任康文拖缠一年有余陆世晖居功至伟,还升了职,从西九调至总部,任仲成面上不显,心底却掠过疑云。 陆世晖怎知自己今日去台湾? “唔好意思,我们还要赶飞机。”,陈正泰道。 两个便衣再拦,“任生,你仲未明白,这不是请求合作,我可以直接扣你二十四小时,到时候你就明天再飞了。”,陆世晖盯着他,眼中一片沉静。 “这是违法的!凭什么扣我Client?”,若任仲成毫无理由被带走,那他干脆不要执业了,“陆Sir,香港是讲法律的!” “说几句话花不了十五分钟,我保证你们赶得上飞机,赶不上我掏腰包给你们买机票可以吧?任生,相信我,你会有兴趣的。” “喂!你个死差佬,上次文哥丧礼偷拍我们还没投诉你呢!变态的啊。”,阿乐率先与其中一个拦路探员嚷嚷起来。 对方气定神闲,他倒想知道陆世晖玩什么花样,摆摆手,阻了冲突,“身为香港的良好市民,我当然可以听听陆Sir有什么关照。“ “任生,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他。”,陈正泰忙道,这年头差佬不知道多贼,稍不留意就中招。 任仲成示意无事,“陆Sir,我们八人都是头等舱,赶不上飞机你两个月薪水就要报销。” 陆世晖似笑非笑,一派松淡,领他至航警调查室,不知道为什么,这番态度让他心底真正升起一股犹疑与森毛。 啪! 两份文件上桌,没有废话,翻过几页已是心头震动,帐本,虽然真正重大的内容都没有,但这两份账本分属他与丁化臣,完整的两人各自保有。 “你要用这个抓我恐怕远远不够。” 桌对面,陆世晖点起一根烟,也递给他一根,“任生家大业大哪里这样好抓,下个月不是还要做宏图主席?” “那陆Sir是什么意思?”,火苗燃起,任仲成倚向椅背,白雾缓缓由鼻腔喷出,廉价粗鲁刺激的烟草气味。 “不如我帮你个忙,就说有人举报,我把花臣抓了,最后两个礼拜你也不用忙了,到时候直接当选主席不是更轻松。” 陆世晖亦扬起一口烟,对面的男人表面西装笔挺,内里如狼似虎,若任康文是霸主,这人便是枭雄,他满意地看见这番话令任仲成变了颜色。 “警方要帮我?”,大概是新世纪以来最大笑话,“你打算讲这些料是我举报的?” “陆Sir,我们做事有我们的规矩,这种下叁滥手段还是不用的。” “定罪花臣要缠讼,不过至少你当选是没问题了,做大事不拘小节,警方只是不想看见四大公司重新分裂火拼,扰乱社会治安,你们权力平稳过度,以后我们与任生重新制定合作方式,对大家都有好处。” “新的十年,我们打算做出改变,成天打打杀杀劳民伤财,你们也累我们也不讨好。”,陆世晖道。 “为什么选我,难不成比起花臣你觉得我更像条差佬的狗?” 陆世晖一笑,“说什么狗?任生真幽默,两个总要选一个,以任生性格,若我们选花臣你能善罢甘休?届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上面最不想看见的。”,他捻烟的手指朝上比了比。 “抓了花臣,我相信任生足能控制大局,不会发生大家都不想见的局面。” 任仲成重新拿起两份文件,唇角微动,虽是笑着,眼底却失了温度,陆世晖在这掀了牌,也许同时间花臣已被拉回总部,这里只是告知,总之这破坏江湖规矩出卖同门的名声他是背定。 “凭我的能力大约也只能弄到花臣这些料,用来挑拨花臣足够份量了,看来之前几轮都没杀完,宏图还有你们的卧底呐。” 杀内鬼的游戏两年前刚玩过,丁化臣借此除了一个任康文身边得力的,说是线人,其实谁是谁不是谁又能真的确定? 陆世晖不接这话,起身送客,“不到十五分钟,任生的飞机还在,这是我卡片,考虑好了欢迎你随时跟我联络,当然,我们还是可以选花臣的,选择权在我们,时间不等人。” 将烟头按熄,任仲成拿起卡片,面对这番威胁没有行怒于色,即使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一直到飞机起飞他才招来陈正泰,陆世晖并非寻常角色,就算以警察来说他也是特别的,以往颇令任康文头疼,偏生还不能直接做了他,一来官职不小,会引起很大麻烦,二来开始缠讼后,时机敏感,更不能动。 一把年纪老骥伏枥还专与宏图过不去。 拖来拖去拖成愁。 今日警方这番话,徒令人觉得疑点重重,不过警方改了路线想扶持一条听话的狗,这确实是他们能想出来的主意,经济实惠,上次弄任康文令得检警元气大伤,难道现在真愿意妥协? 可能?不可能? “找人突破警方资料库,宏图还有高层卧底。” 陈正泰颔首,他跟任仲成年头不短,本也不是正道出身,有不少国外的邪路子。 “任生,还有一件事。”,陈正泰沉声,“一个伦敦的律师楼寄信,说要转交一份任康文先生的文件,我查过了,嗰个律师颇有声名,不是假,而且他会派助理亲自飞过来。”(WB:Space奥德赛) 20荧光 年终,生意皆理好帐目,有会计师处理损益税务,但莫安淇向来亲自过问营收。 忙完日影已沉殁,夜的生活正如火如荼。 踏出楼底,空气带着冻意,九龙街头却滚沸,型男靓女提早进入跨年周末狂欢氛围,一群人挤过骑楼底,飘散的一丝山松气味中,那个男人的面貌忽然明晰地在脑海中出现。 一起过新年。 怔然片刻,她忽而清醒,如果,她真的是宏图的莫安淇,才可以泯灭正道,泯灭意义,沉湎在这泥沼中...... 念头缠成丝,无暇去解,黑头黑面的车已停至面前。 雷盛负责保安后,除了别墅,车辆也做了相应措施,选择这辆以往冷落在库里的林肯作为主要用车,美国车钢板厚重,并更换了防弹玻璃, 霍彬拉开门,两人一齐上车。 霍彬最早负责酒店经营,颇受任康文赏识,后来过来帮莫安淇,虽然没什么学历,但手腕不错,近来不想再持有这么多娱乐场,霍彬每天都忙着与买家商谈。 马照跑,舞照跳,下一个十年是否还是如此没人说得准,任康文追着时间努力让宏图企业化,摆脱帮会面貌,游走于黑白两色的夜场进帐惊人,但型态复杂,长期来看最好抽身,趁着价格还不错。 刚刚过海,莫安淇注意到雷盛往后照镜看了几次,霍彬兀自说了一会儿才发现莫安淇不知何时微微蹙起眉,“阿嫂,怎么了?” “阿盛,是不是有事?”,莫安淇开口。 “几辆车从九龙开始就一直跟住我哋,不对劲。”,说着林肯又换了一次车道。 霍彬忙回头张望,真有一辆宝马紧随,其他还有哪些却看不出。 “别回头。”,雷盛沉声,“安全带。” 车一下提速,霍彬已经开始打电话,出了隧道脱离闹区,四周一下黯淡,别墅内还有人手,加上同一区域与达官显贵使馆宅邸为邻,只要能回到寿臣山,对方无论有何目的应都不敢明目张胆。 然而对方同样清楚,四辆黑车以宝马为首迅速追上,蜿蜒道路一侧是海一侧是山,皆为单道,雷盛再无言语只将车驾得有如飞艇,对方紧追不舍,试图包夹,几次都因对向有车而作罢,坡道狭窄险象环生,莫安淇白了脸色,不知这些又是什么人。 眼见就要蜿蜒上山,宝马知这是最后机会,不管不顾对向会否突然冲出车影,猛冲超前,并行与林肯互撞,直接用车体迫他们擦住山壁,一瞬间整辆车狠狠震动摇晃,厚重钣金磨出火花,而另一辆车则赶上来打横前轮彻底封死上山之路。 烟雾弥漫,焦臭刺鼻,莫安淇有些晕眩,耳旁机簧上膛,雷盛握枪在手简短道,“阿嫂,不要下车。” 四辆车十多人包抄,然而最后抵达的保时捷上却下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女子一身深紫色大衣于凛风里飘逸,竟是孟美嘉。 替她揸车的则是丁化臣头马韩哲。 “小淇,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请你帮帮我。”,她明艳的脸看上去很疲累,声音也有些沙哑。 “阿嫂,不要下去。”,见她要动,霍彬忙阻,雷盛守在车门前,面色非常平静,但一只手直接按在门上,明显也不让莫安淇落车。 顿了几秒,她降下车窗,“美嘉,这是做什么?” 如此大阵仗,孟美嘉向来八面玲珑,性格不失豪迈坦率,况且两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冲突。 “花臣哥被拉走了,昨晚。” 莫安淇一时没听明,“你说什么?” “花臣哥被O记拘捕,有消息说举报人是任仲成,而且......” 什么?丁化臣被抓?她一愣,霍彬同样满面惊讶。 消息太过震撼,并且到现在她都没有收到风,难道是陆世晖?这些天她一直有不祥预感怕要出什么事,竟不是任仲成,而是花臣。 举报人又是怎么回事? “今晨有个假扮差佬的扑街在水里下毒,幸好花臣哥没有饮。” 拘捕,暗杀,消息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无法消化,数秒莫安淇才定神回到眼前,“我都没有收到风,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讲,拦着路做什么?” “成哥不顾规矩在先,花臣哥刚刚进去便要斩尽杀绝,文哥不在他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孟美嘉沉着嗓,一字一字道,“大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我要为孩子们的爸爸做些什么,起码保住他的命。” 这种案子需要缠讼,但陷在里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虽说丁化臣身为宏图骨干,过去四大公司之一合图双花红棍,监狱中各路妖魔无人敢惹,但若对方是任仲成一切便不可知。 她并不走近莫安淇的座车,只韩哲带领的包围圈渐渐缩紧。 “你对二叔有怀疑,要讨一个公道,大家可以坐下来倾,现在这样我能帮到你什么?” “小淇,”,孟美嘉轻轻一叹,“任太。” 莫安淇心底一跳。 “大家明白人,你在加多利山叁日,已经站在任仲成嗰边,虽然你当初同花臣哥说保持中立,但局势变化我都明白,我只能请你到我的地方住一阵,只要任仲成收手,你放心,我绝对担保你的安全。” 此话说开,一时无人应答,霍彬神色幽微,也没开口,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各方掌握,任仲成并非不知,而是根本昭告天下莫安淇与他仍是一家,他就是打算兄死继嫂。 “你高估我了,我没有这样影响力。”,她不得不辩。 在丁化臣收押后立即动手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听起来确实是任仲成的作风,但那个家伙竟会与警方合作举报丁化臣?她突然想到之前交给傅陞的资料,难道这便是陆世晖的计画,与任仲成合作,消除派系混战的风险。 不是不可能,但疑点重重,首先,警方怎会选任仲成而非花臣?毕竟已可控性来说,花臣看上去更可能听话。 然而此时却没有思考这些的时间。 “你有的。”,孟美嘉道,她脸上说不出别的表情,只是疲累。 韩哲不再犹豫,一群人野狼也似直扑过来,这不是杀人的地方,即便雷盛有枪作用也不是太大,只能近身肉搏。 夺了其中一人铁棒,一人战十六,看那势态竟招架住了,动作刚猛之下带了一股韧劲。 “这家伙是柔道与东南亚席拉武术高手。”,霍彬直了眼,席拉只是统称,其中流派众多,空手搏击与兵器搏击都很强悍。 然而体力战久了对于雷盛仍相当不利,韩哲身手不差,由他牵制,群狼撕咬,败下阵是迟早,只要拖延一点时间,别墅过来的援手随时能抵达,届时人数上不落下风。 “阿哲,速战速决!”,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 今夜不能成,迎来的将是任仲成的铁血报复。 棍棒击上肉身,短促闷响,跟着任康文的时间里,不是没有遇过凶险,莫安淇并不太惊慌,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不安却越发深重,似乎有一张密密编织的大网正在落下,阴云聚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吞噬。 那男人脸上仍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浓墨也似的黑发随他动作轻扬,双眼很专注,甚至,那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任仲成那种嗜血兴奋,好像战斗于他只是行走坐卧,却不知为何令人感到静寂的恐怖。 车内车外皆无人开口,哀嚎呻吟鲜血都压抑,海面上点点光明,很宁静,莫安淇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与任仲成在港边宵夜的时候,他说过的墨鱼船,乘夜色出航,荧光底下一片血肉屠场。(WB:Space奥德赛) 21工作 砰! 子弹出膛,原该短促地爆裂,却给山壁回震,轰鸣放大,枪口若有似无的一缕轻烟好像有生命,往夜空飘去逸入海峡。 五分钟仍拿不下,韩哲对空鸣枪,非不得已没人想在此地界开火,但无法,莫安淇的保镳出乎意料的强悍,算是一个估计失误。 他一动,雷盛同时拔枪,多对一,还是近距离包夹之势,完全没有胜算。 莫安淇拉动车门把,一扯之下仍是不开,车门让雷盛反锁,双方亮了枪,他们解决雷盛是几秒钟的事情,最终自己仍要跟他们走,没有分别,霍彬拦她要从驾驶座开锁的动作。 “阿嫂,人就快到了,这是阿盛的工作。” 工作,用命拖延时间。 有人的生命重如泰山,有的轻如鸿毛,端看外界赋予的价值,像她,活至今日原来是好几条人命的重量,想起陆世晖的话,为了让自己这颗位置至关重要的棋一路掩行,沿途弃卒是必要之举。 她忽地绽起一抹笑意,在这不合时宜的场合。 按下制动锁,莫安淇推开车门,海风一下灌入,好冷,霍彬牙一咬跟着落车,举枪的雷盛的背影一动不动,气机不能泄,即使再快,彻底闭目前他最多只能放倒六人。 “美嘉,”,她忽觉索然,“我跟你走吧。” 棋子就是她的命运,任仲成会如何做,是否真会受到牵制而放过丁化臣,甚至,此举对陆世晖的大计将有何影响,好像突然不想关心,此时此刻,只是不想再有鲜血溅上脸颊。 温暖的,像热泪,却粘腻地粘在皮肤上不肯走的鲜血,让人做恶梦。 “小淇,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只是住几天,花臣哥出来你就走,剩下是男人们的事,是他们的命,我都管不到。”,丁化臣的律师团已经发起投诉,收押犯人竟在看守所内遇袭,也许很快丁化臣有机会保释。 然而刚迈步,一只手臂将路挡下,握枪之人竟敢分神,“不准去。” 她的决定无需与他解释,虽然会影响他的工作,雷盛没回头,莫安淇却一下给他扯住,力量奇大,不可违抗,还没反应,莫安淇整个人被拉至他身后,视线让宽阔背影阻隔,暗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深深浅浅的云,银边温柔交迭。 韩哲怒喝一声,眼看只能踏过对方尸体。 值吗? 这个背影也许便是她见此人的最后一面,就为了多拖延几秒钟,电光石火,眼前山岳转瞬压来,雷盛将她扑倒,霍彬大叫,风里爆出车轮煞掣的尖锐噪音。 混乱间,也不知撞上什么,手肘一疼,轰的一下,林肯车门狠狠关上,她又被塞回后座。 多拖延几秒,确实等来天地翻转。 七八辆车前后包抄,拿着步枪下车的却并不是寿臣山保安队,而是任仲成手下其中一得力的阿奇,在场皆是一怔,他怎会出现在此? 一圈一圈,有黄雀有蝉,此消彼长,今夜之事已是不能成,他们一下沦为螳螂,孟美嘉一叹,呼出一口长气,退回车旁。 “任仲成竟派人随时看着你,他这样看了你多久?” 对峙感觉漫长,其实很短暂,山林树叶西西簌簌低语不休。 不久,远远警笛鸣起,对空一枪仍震动了山林,他们是幽鬼与幽鬼的狭路相逢,一下走得干干净净,还人间清明。 返寿臣山,气氛紧绷,雷盛带着人将偌大前后庭院细细巡过,又确认了CCTV镜头皆正常运行,阿奇护送他们至别墅后便没进来,莫安淇待在书房内,霍彬打了电话给老婆孩子,今日也宿在寿臣山。 孟美嘉失了机会,其实不可能再次正面冲击。 几番思虑,莫安淇在一个论坛留下暗语,那是必要时直接与陆世晖联系的方式,待他回音。 海上风暴已经笼罩,她却依然对于航向一无所知。 “阿嫂。” 她回过头,一楼的忙乱沉寂,雷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避弹衣,试下尺寸。” “不需要吧?”,暗杀她没有意义,真给捉住当人质,有没有穿避弹衣也不重要。 那人却不理,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别墅后,她能在他脸上解读出一种隐隐跳动的火焰,他行至面前,将那件白色的不知什么材质的背心举起,“张开手。” 她盯着他,很少人愿意长久地对视另一个人,这是一种意志的对垒,同时也是被窥视的契机,住着灵魂的窗棂,端看谁能胜过对方。 任康文曾说,她眼底有个小小星云,却总有一层雾遮掩,叫人好奇,那其实只是她为着求生而死死守护的欺骗罢了,说出来其实没有什么神秘处,久而久之,这层雾已凝成实质,像翳。 她能做到遮盖内心,否则不能活下去。 然而这人眼底却好像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用掩藏,像旷野也像烈阳。 第一次,她对他产生了一点好奇。 张开双臂,他将避弹衣套上,卡了一层毛衣并不服贴,不过大略测试,雷盛的身形只差了任仲成毫厘,应该也在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站得近有压迫感,他双手松松将她环绕,扣上背后环扣,很快又松手。 “Size OK,出去穿在衣服里。” 从那句「不准去」开始,今夜这人还真对于命令句上瘾了。 “为什么不让开,这么想搏命?”,其实刚刚未到生死交关,挨枪甚至失了命难道不可惜? 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工作。” “成哥究竟付你多少钱?”,莫安淇好奇。 “不算很多。” 她忽然噗哧一笑,“那为什么?”,如此尽忠职守,若投入陆世晖手下,想来比她称职许多。 他没答,欲转身,手肘忽被一只滑白拉住,“坐下。” 夜路斗狠没看清,此时这张脸唇角破了,眉尾渗血,滑过棱直颌骨,一路滴至繁花盛开的印度地毯,见她目光,他始觉自己形容狼狈,慌忙拿袖擦脸,“唔好意思。” “别动。” 找出急救箱,消毒纱布一下按上,痛痒由皮肤刺入,有什么东西随那指尖钻至深处,制造骚乱,她手重,他也没敢动弹。 颌骨,鼻梁,唇片都棱线分明,眉心前的黑发却很柔软,给她呼出的一口气扬起又落下,差点被伤口滚缠,被拂去一边。 额头微凉,他僵直着,十多秒中,好似十多个钟。 她不知抹了什么,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倒汽油也不该这么痛。莫安淇扬起笑意,正要说放他走,桌上手机突然震响。 是任仲成。 还未接起,他已经很快起身退出去。(WB:Space奥德赛) 22种子 电话那头背景嘈杂,过了数秒甫静,不知他人在哪里,任仲成没说太多,只问她有没有事。 “我冇事。”,她答。 “花臣......”,想问,忽然又觉得没必要。 “不是我。”,他开口,“我返香港前你就待在寿臣山,阿奇会守在外面,我好快回来。” “好。” 电话中长久沉默,遥远的海的那头应是餐厅,人来人往,在邻近午夜的台湾的陌生港边城市。 此时此刻他很遥远,山雨欲来的感觉更浓重,若他在身边,会带来安全感吗?大概也不会,无论是他,还是任康文,或是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真正给她带来安全感,也许只在丢失一切的欲念癫狂里,她才能抛弃自己,是纯粹的,轻盈的,无关紧要的一缕意念。 “你等我。”,最后他说了这句。 收线半晌,她的影还在脑海,一会儿阿乐过来,事情已经办妥。 他手下的人估计皆在O记名录上,真要做些什么,得有不在册的人马,阿乐同是台湾长大,母系祖籍广东开平,老表几个兄弟身手不错,前阵子请托想去香港发展,此时正好用上。 九曲日式回廊,明障花影藤风,海港潮湿的风一阵一阵,今年也冷。 厢房中已完全凌乱,议员,港务局代表,控制码头的四海帮,警察,掮客汇于一炉,小姐们几近全裸,和服退至腰间,每个穴都有人在操,欲望噗唧噗唧溅射在光的折缝中。 宏远国际一部分重要生意来源于参与国际军火走私,这种事无非是上下利益捆绑,说穿也并不复杂。 酒气,烟雾,体液,腥膻横流,他于肉色浮世绘中央安坐,喝了两杯方起身离去,多年合作,都知道任仲成对这些没有兴趣。 酒店客房宁静,正对着港口,城市高楼的密集程度远不似香港,灯火疏阔,却可以在夜色中铺开得很远。 明早返港,首先得处理O记的事,思来想去,当下实不是杀陆世晖的时机,他点起火苗,星光一下于烟头亮成一个圈。 “成哥,”,是陈正泰,“英国律师庄森的助理明天下午到,你见完陆Sir,刚好同他碰面,四点洲际。” 任仲成点点头,他对这份文件燃起浓厚好奇,是什么东西让任康文单独放在一个海外的律师楼中?难道还有隐藏资产? 两人虽是亲缘兄弟,但关系一直不远不近,更谈不上亲密,也许他真是天生缺乏情感的人,但以事业来说,两人都有倚仗对方之处,任康文是个内里矛盾的人,很多时候他愿意顽固正派的像个完全符合社会期待的人,而有时候,关键的时候,却全然相反,这种自身的激烈冲突被深深掩藏,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察觉,并且始终不解。 在血肉森林为何抱有虚伪的同情心? 这一刻,那张女人的脸又浮上面前港湾夜雾,除了任康文,他亦看不明她,看不透,且矛盾着,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漩涡,不知不觉在人心底形成一场连绵雨季。 “德国人有消息吗?” “仲未有,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催他。”,陈正泰道,攻破警方机密资料库不容易,不过这家伙从未失手过,收费也是Top Tier,五百万美元。 *** 早晨。 天上本只有棉絮一样细碎的云,一下跟换了布景似的在地平线聚起云层,阴霾让人沉郁,欲言又止。 “别烦他们。”,萧振英半抬眼皮,制止那人持续拨弄一盆文竹,文竹叶扫帚一样扫在咖啡桌面一只小陆龟上。 中年人不说话,倒是停了手,抽出给龟压着当椅垫的线装册,无意识乱翻。 萧振英摇头,继续签批手上公文,心不空,手里一本愣严经也悟不了,“宏图的几个都还好?” 半晌,他才梦呓似地像人在地球背面,“不算好吧......站队站错就玩完了,大概都在忙着保住小命。” “莫安淇呢?” “勉强坚持着吧,”,环绕丁化臣生出的事件谁也没料到,刚收押就出状况,差点波及其他人,陆世晖说完继续沉默。 瞧那人眼袋发青,不知几日夜睡眠不足,蓬乱银丝只多不少,萧振英叹口气,“计画是天衣无缝,人心却不是,弄不好还不知道谁要陪葬。” “呐,上面签发的禁止花臣保释,拿走吧。” 陆世辉放下佛经,车开出中环楼底,云已压低,蓄势待发,今晚跨年维港有烟花,公园已开始有人聚集,就算落雨也打不散。 先至看守所确认丁化臣安全地关押在单人间,身份如此重要的人犯,守卫们礼遇都来不及,丁化臣其实跟住酒店没有两样,见O记总督察亲自过来,再叁保证这次绝不会出事故。 丁化臣身量不矮,但没有任仲成的压迫感,皮肤黝黑,然就算他过往总是笑脸迎人,此时也只是一脸阴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露着光打量陆世晖,接过递来的烟。 双手被铐,他撑住铁椅一侧抽烟,看上去很放松,丝毫没有昨日差点被人做掉该有的惴惴不安。 其实他与任仲成谁比较危险并不好说。 “花臣哥,寻晚好热闹,你老婆差点绑咗宏图阿嫂,怎么,你指使的?” 虽说好吃好喝,但陆世晖刻意封锁看守所内的消息,丁化臣所知,只能由他来提供,他闻言果然一怔,想了数秒反应过来,“昨日暗杀我,真系任仲成做的?阿嫂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夜长梦多,你比我熟大佬成,让我们抓你进来,然后买通人直接解决了不正是他的作风?万一你的律师团神通广大,你在董事会之前出去了呢?虽然不太可能,爆的料,够你花律师钱了。” 陆世晖扯动嘴角,大家都是熟人,也不用客套,“任康文嘅老婆,宏图阿嫂,现在已经是任重成的人了,他们联合起来你没有胜算。” 对方仍沉默抽烟,仿佛入定。 “我知任仲成,佢要郁(动)我,我已经死了,以他性格,我都不相信他会同警方合作举报,咁low。”。 然而关于任仲成与莫安淇?这他真没有想到过,但凡还尊重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敢明目张胆这么做,但任仲成那个疯子,想想,又并非不可能,毕竟莫安淇的姿色对男人有足够杀伤力。 “哈!” 陆世晖鼻孔喷烟,似忍俊不禁,“你已经坐在这里了,他要你死,你还对他这么长情?不是吧花臣哥,要不要我等等跟你们大佬成说你死到临头都不相信他这样对你,看他会不会心软?你哋梁祝基友来的吗?” “陆Sir,你的意图好明显,真当我是傻子?” “花臣哥当然不傻,但任仲成却是疯的,你老婆差点绑走他的女人,你关在这里出不去,你觉得他会点做?” 他只差把那叁个字说出来,冚家铲。 丁化臣不理会,烟却燃到了尽头,灰烬烫烫落在手上,他动弹不得。 ______________ 都忘了这个可爱环节, 大家跟我分享下看文的时候刚好在听什么歌或是想到什么歌吧? 我先来,现在刚好在听Hero by Wildcat!Wildcat! 23号角 云变成一种压迫人的重量,停好车突然有一两点小雨滴在脸上。 看守所在荔枝角,过去沙田只需半个钟,剩余一些时间能绕到九龙城吃个午饭,黄黎记以前在启德道,搬了地价格一样平,墨鱼须粥用传统潮式方鱼干熬底,大墨鱼爽滑弹口,现在难寻。 铺内乱哄哄闹嚷嚷,正是用餐时间,几台车仔在拥挤桌次之间推得满店乱飞。 二零零六年的最后一天。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莫安淇昨晚于论坛的留言他已收到,想来是为了花臣被拘捕及其引发的事件,然而此时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待办,她既安然度过昨夜,短时间该不会有什么状况。 菜上了,他认真地吃,不浪费一丁点,埋过单,车子继续往沙田去,刚刚跑完最后一场马,车流几乎都在对向车道,往马场的路畅通无阻。 人潮散得极快,等他停好车,看台已空无一人,由门洞望去,简直像个没有底的深井。 还是早了一点。 陆世晖点上一根烟,又过十分钟,才有几个人影出现在露天第二看台。 双方都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待那人坐下,他便开口,“任生,看来你想清楚合作了,还好没有花你太久时间。” “我想我得先弄清楚陆Sir指的合作是什么意思,合作基于互信。”,男人蹙着眉,面容如刀刻,“但自从你出现以来,我就有种被设计的感觉。” “你说举报花臣的事?我跟你说过,计画就是将冲突的可能减到最小,难道你真的在乎没什么意义的名声?不管怎么样,最后你都是得利者,就当我们提早送你贺礼。” “怎么合作?” 黑社会企业与O记达成合作协议,怎么看,都不知谁在谋谁的皮。 “你知咯,交出历年政商收贿名单,有什么跟宏图有关案子我会需要你配合警方提供实证与人,例如被任康文逃掉的杀证案,大埔案,作为回报,你继续可以安安静静做你们的合法生意。” 陆世晖扫他一眼,任仲成双手交迭,坐得很随意,那是一双极有力量的手,但这双手其实已被网缚住,都是欲望的俘虏,想挣脱不易。 他忽地一笑,招手,阿元送来一只礼盒,“台湾名产。” “新年礼。” “什么来的?”,纸盒包装精美,里头一块一块白色酥饼,巴掌大小,拿在手里,没有饼该有的重量。 剥开一个,绿色的馅,美元的图腾。 “陆Sir何不安安静静升官发财,退休都得,不要再插手宏图的事。” 陆世晖嘿嘿一笑,戏懒得再演,整盒饼砸在地上,百年老店,酥甜四溢,“黑社会就是黑社会,狗改不了吃屎,听不懂人话。” 任仲成捡起滚至脚边的一卷钱扔进盒中,“钱呐。”,他没有多少怒色,起身而走,剩下的阿元收拾。 陆世晖要是能收钱,任康文早解决,不会拖至今日。 然坐上车仍是沉了脸,陈正泰观他神情也知,没问马场里的事,只道,“成哥,现在去尖沙嘴时间都差不多,庄森律师的助手已经check in。” 还有八小时跨入新年,港边视野好的酒店早订不到位置,但不包括宏图。 庄森助手叁十多岁,发色极淡,典型英式严肃面容,没有废话,简单说明叁年前任康文先生将文件放在伦敦,若他死亡,则交予任仲成先生,律师楼并不知道内容,其实是一份USB档案,密码在文件袋中,解密另需任仲成的指纹。 签署交接后,助理直接告辞,陈正泰已安排妥他的食宿娱乐。 套房面海湾,雨丝好细,针尖一样划在玻璃上,云低垂着,掩住对岸过度的繁华,被覆盖的天与海面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手提电脑已设置好,只差一道指纹,任仲成忽起身点烟。 当年想在最繁盛最严酷的地方试试自己的能力,带着已经没有什么生存意志的母亲回到香港,那个在任凤钿心中无论如何都能成为山岳的长子,她还想再看一眼。 任康文,确实曾是一道黑色山脉,伟岸磅礴。 他还会留什么给他? 海面昏色更重,很快万家灯火就要亮起,辽阔水湾上,一只白色海鸥正从一个波堤起飞,张开的羽翅划过细雨,好优雅好宁静地回旋半圈,在他眼前留下一道白影,早晨飞机落地他便挂了电话去寿臣山,约好与她在洲际一起晚餐。 一起看烟花,一起过新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昏色压在路人身上,同时也压在他心上,好像有什么就要冲击而出,彻底毁坏习以为常的领域,眼前便是时间之沙彻底落尽前的最后瞬息,海鸥飞走,没入烟岚什么也抓不住。 等一留神,烟已燃尽,地尽头原还有的一线光晕也彻底沉入另一个明天。 书房内许久未有声,陈正泰不是没有好奇,这静寂着实让人难受。 不离身的手机滴滴提示,低语一样细碎的动静,国外邮件入来,两日间心心念念,不自觉令人紧张,暂顾不得其他,忙打开手提电脑登入约定好的地下秘境,层层关卡,将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机密资料提取而出。 近六点钟,窗外霓虹小心翼翼涉入占据酒店整个西南角的套房,熬过初时震撼,陈正泰不得不迈出的步伐有些虚浮,不知是颤栗或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血流砰砰冲击。 难抑的心情令陈正泰面色略白,叩叩敲击,却忘了等回应直接推开书房门。 那男人便那样坐在白日熄灭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双眼抬起,那是房中唯一反光之物,幽幽似鬼火,里头也灼烧着一种难解的东西,迷惘酷痛。 他摆脱漂浮的感觉,重新找回自己声线。 “成哥,警方资料?到。”,一迭纸还残留Printer余温,手轻轻颤抖。 视线相触,这个瞬间,他心内忽地泛起一丝从未在面对任仲成时产生的情绪。 心软。 24圣徒 正戴上耳环,电话那头说有些生意上的事正处理,得推迟碰面。 他的声线读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任仲成的表达向来欠缺情绪。 这个令人困惑的认知数小时内挥之不去,悄悄生成一种第六感似的漩涡,扩大,蔓延,最终成为一种无可臆度的东西。 “阿嫂,成哥讲什么?” 霍彬打了一天电话,确认丁化臣被收押在荔枝角,禁止保释,被起诉的罪名尚不清楚,宏图内部都收到风,董事局震动,丁化臣在两周内放出来的可能性不大,站好的队伍心思开始浮动。 差一刻十点,任仲成来了消息说过葵青,商量花臣的事,顺便了解绑架未遂事故,让昨夜在场的都去。 莫安淇摇摇头,没答霍彬,心头不安越发深重。 思来想去,任仲成莫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抓了孟美嘉等人?这并非不可能,此时此刻,她却无法与孟美嘉求证。 林肯半毁已送修,阿奇亲自揸车,雷盛于副驾随行,霍彬则与她一起在后座,周围四辆车都是任仲成的人,延海湾交通管制,缓慢穿越拥堵的二零零六年最后一夜,到葵青已近十一点。 码头区反倒宁静,工会今明休班,停了桥式起重机,远洋巨轮如庞然巨物静静泊岸,明亮的黄色灯光远近星散,连绵至海面照着无边无际覆盖天与地的雨丝。 车停在属于宏远国际的巨大货仓门口,雷盛替她撑伞,地上一眭一眭的水反射货仓内射出的灯火,远远地,那人高大身影安坐在洞开的天地中央。 触到那目光,她一下虚了脚步,色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五蕴五感以外冥冥中有第六感,跳脱肉身限制,此时此刻于她脑中震荡轰鸣。 身旁任保卫之值那男人似觉察,低下头目光关注,但无济于事,是啊,他不懂,这是时时刻刻活于危殆之下的灵魂才被授予的超感。 余下五十步,她笔直走完,心膛波涛汹涌,为了什么?不知道,但很快要揭晓。 他从那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钉扣牛皮沙发上站起,一切都轻轻掩住了,包括这个人内里深处命定的狂热,甚至,那神情,难说,也许才是他少数的真意,带着几分真实的笑。 “发现一件事,好有趣味。” “呐。”,他指向数公尺外一物,“看看算不算艺术?” 架在一辆搬运集装架的铲车上,高高的,盖着一块厚重灰色帆布。 她感到一股森然由胸口向外蔓延,双腿无意识地拖着轻颤的身躯前行,来到那物之前。 冬季码头冻极,货仓有如冰库,数楼高的棚顶几盏暖灯,热光遍洒却驱不走丝毫寒意,只将世界万物轮廓洇染。 “拉下来看看。” 红色光下,那物似一颗不跳动的心脏,简直叫人不敢触碰,帆布粗糙,扯一下轻了,没有拉落,第二下,灰布角在空中翻起一道尾浪重重掉下。 图穷,匕见,她呼吸猛窒,整个人剧烈震动,好像脚下地表破了洞,踉踉跄跄,就要掉落深渊。 “我攞到一份好有趣的资料。”,他踱步而来,一迭纸,文件中心在拇指处凹着,像一直被人这么长久用力地捏住。 然而她早已丧失所思所想,知觉不了身躯,他的声音只是水面之上的梦呓,模模糊糊,冷汗潮湿将人浸透。 在憋得气息几欲断绝前,僵硬的眼球终于鼓起勇气触到架上那人目光,是了,那是一个人。 忍受酷痛已至灵肉最深却依旧俊暖俯视,双臂伸展,双腿交迭,捆缚成十字型,木架是码头最常见的堆迭仓储的合成木板条拆下,粗糙廉价,充满空隙的表面被黏稠浸润,吸收,反射鲜血醇厚丰满的光泽。 衣物破碎,堪堪蔽体,我辈之人最终的命运,最深的恐惧。 是傅陞。 “这位圣玛加利大堂的Father竟然是警察,喔,不对,是退役,现在担任O记高级线人,任务大概就是专门为了监视你。” 文件塞入她手。 纸张首页是一张傅陞当年警服毕业照,曾在她眼里心里,一个从未对人言的标竿,一个遥思。 “真杰出,警校第一名毕业。” 萧振英最得意的门生,却在毕业五年后刚刚升任督察时入神学院,脱去尘俗,全心服从圣灵感召,却又不知为何愿意为恩师担任莫安淇的联络人,以神之名,愿父看顾她。 他也看顾她,看顾那个穿着正义服色却不得不裸身纳献的小师妹,地狱里,永远有一道光引领她。 信仰便是座标,纠缠的狭路,迷茫的荒原,愿令她没有恐惧。 “你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她会扯烂自己的面皮,也许还能毁弃那张早已在脸上生根的面具,但做不到,面具已牢牢与她共存亡,连眼泪都干涸,僵立数十秒,她缓缓彻回目光,在他的逼视之下定定地答。 “不知。” 他掣动唇角,但那也不是笑。 “嗰条友是个狠的,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手指过还有脚趾,我问他二十次,他不说!不说还有谁是卧底,这样就能入天堂?神系咁讲慨?” 祂已应许将平安与永生赐给祂的圣徒,他不在浊世不在那浸血的酷刑架上,他即将在锡安永恒安歇。 任仲成扬起的眉带上癫狂,“你猜猜今晚还有谁要入天堂?” “都在你手上,看啊!” 手指颤抖越烈,即便面具覆盖,仍慌慌失措怎也掀不开为汗所透沾黏的纸,下一页便是她的生死簿,一直以来的预感要成真,由任仲成不同寻常的紊乱的目光里得到的答案,但那目光中为何有苦痛又有欢欣? 指尖翻不过的一页拉长成永恒的一刹那,「悲欣交集」,她忽有所悟。 时间暂止,周围一瞬远离,她缓缓抬头重新寻到傅陞的目光,十字架上的受伤躯壳,在暖红光里极美极美,基督是我的主,惊慌,恐惧,通通冻结,忽然有种终于定案后的松弛,该来的总要来。 喉头滚动,发胀,胸口却轻轻压出那口气。 十年来日夜噬咬摧折她的惊惶孤绝,突然消失。 基督是我救主。 今夜,就让他们一起共赴天国。 _____________ 伍佰「白鸽」 25安魂 遭遇欺骗,人总会有怒,如果他还是个人。 愤怒与松弛在一个绝对的所在相交,势均力敌,彼此冲突,他注视她,而她却注视他,遮掩的密密的眼睫底下终于露了一角真实。 是了,一瞬笃定令她达恍惚空茫之境,想生不能生,那就死吧,不过是死,手指捏住纸页,狠狠地,潮湿的指尖确保摩擦力足够。 她松弛了,那怒便增生了。 怒火燃烧。 他脱下西服外套狠掼在地上,好用力,想将地面砸穿直至地心,也许岩浆便能喷发,然而布料不受力,越使劲它越乘风,将他的怒火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别的东西一股脑搅乱,摔在她脚边,轻飘飘没造成任何波澜。 “看啊!你一定吓一跳!看还有谁!”,他一字一字咬出齿缝。 她恐惧,她颤抖,人都是这样,在生欲面前如此弱小,只要她还怕,就好,就不会成圣,不会殉道,不会走。 “成哥......”,霍彬不明白眼前情况,或只是想缓和,拾起那件深灰色西服外套,无知无畏一下点燃暴乱之源。 微胖的身体直接给那男人踹倒在地,他闷哼一声,甚至来不及叫,又是一脚,直踹在颈骨之上,立刻没了声,手脚抽搐。 但他还不解气,抓着发生生将霍彬提起像抓着一头昏死猪猡,她踉跄晕眩,面对惊悚一幕,他握起一柄猎刀,霍彬的眼还睁着,却因脊椎断裂无法挣扎。 锋刃缓极地割喉,热红随动脉喷出,发出嘶嘶哑叫,心脏还在压缩,激流溅上任仲成的面孔,血浪一样,红色的血将手掌完全覆盖,他没停手,艳色如泉泼洒在地,掌中利刃来来回回割至骨裂颅断,血肉纷落如屑。 地狱群鬼皆静默无声,围观,不是圣徒,这就是二五仔的下场,死不能全尸,死不能闭眼。 雷盛一步戒备在莫安淇身旁,浑身绷至最紧,然而那两人都无知无觉,莫安淇怔怔注视他行刑,一垂头转回纸面,下一页生死簿,宏图的卧底。 竟是霍彬。 叁年间,如影随形,她懂了,目的恐怕仍是为了监视自己,陆世晖的安排。 是怕她做阿嫂做得忘了本份?在任康文打造的富贵乡中生起反叛之心? “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呐,”,陆世晖曾这样说过,“叛变的UC,那就真是一场灾难了。” “嗰扑街埋伏在阿哥和你身边,这么多年,真当我们是傻子?”,他真正地笑了,血珠红艳艳的,随他面皮轻颤,刀里藏凶,眼里何尝不是,但她却忽然不觉恐怖,只感到哀伤。 他们是暗夜潜行的吸血鬼,慌慌躲避烈日,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这就是命运。 “以后就好了,没事了。” 元庆贤递来一卷纸巾,给他拨开,只吩咐道,“处理掉神父。” “干恁娘咧,”,几个生面孔一下上前,口中操着闽南话,“弄掉我们一个兄弟,这么好死,太便宜他,已经割了舌头,再割掉鼻子耳朵好了。” “啘了眼睛,让依想去天堂也寻无路。”,他们咬牙切齿讪笑。 原来傅陞满面鲜血却不能言语是因为没了舌,而她还有双眼,却无法蓄起泪水。 他用肉身不能受的苦痛替她摆脱死境,将她看顾至最后,满腔热血浸透,像暮春院里铿锵炸放的杜鹃,一片一片洒了整个园子,凄美的炼度彼岸。 耶路撒冷啊,若我忘记你,宁愿我就此枯萎。 她终于知觉身体,一但知觉,便快若电闪,猛地拔出雷盛腰后沉甸甸凶器,几人都止了动作,大约因她脸上已没有人色,生人退避。 十字架上好干净好圣洁的泪水,不是悲伤,而是欣悦,静静淌过他英俊面颊。 砰! 砰! 砰! 开枪时,她紧紧盯住傅陞的双眼,一瞬也不眨,用尽全身心骨血所能迸发至极致的力量,用目光将他温柔笼罩,天使降临以前,他不至孤独飞升。 愿圣米迦勒将他们引领至圣善光明之域,因为这是主应许过亚柏拉罕及其后裔的,求主赐给他们永恒的安息,愿永恒的光照耀他们。 并将全部的罪归于她。 在弥漫整个世界的烟雨中,他由货仓外回望她灯光下摇颤的背影,有什么破碎了,昨天还小心翼翼栽种的灌溉的,笨拙呵护的,在枪声轰鸣中寸寸崩解。 雨水延蓬檐汇聚落下,他用雨水洗去满手鲜血,红色的水落入黑色的大地,流至港边,进入蓝色大海,日出时变成白色的云,看尽荒漠红尘,最后又透明的落回大地。 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零时,维港炮船炸起烟花,火色冲上夜空,燃亮这座璀璨城市。 下一个十年,新的开始。 一艘小轮转动摩打,在迢遥一隅,往背离繁华的地方孤独驶去,任仲成已经离开码头,她不顾阿乐略有难色,也上了船,雷盛一语不发一步不离。 结局是什么? 孤船驶向烟水茫茫,不知多久,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光源,是最深沉的黑色雨夜,也许已至公海边缘。 阿乐几人做惯,叼着烟动作很俐落,没了灵魂的肉躯皮囊不过是今生脱下的衣服,装入巨大胶桶,灌满水泥,但无边无际的海浪波涛依旧令人不自觉凛于这份浩荡,无人言语。 扑通。 扑通。 实在冻啊,失去灵魂的身体,她一直止不住颤抖。 返寿臣山已近天明,一日一日生灭,世界没有停止。 他在她身后,那背影似乎很遥远,但眼前踩在花园前的笔直步伐却忽地放缓,然后她便倒了。 无声无息,没有征兆。 饶是他再快,也没有捞住,她重重摔在大门前的石阶上,也像是死了。 他一步赶上将她抱起,沉绵如尸,冰寒彻骨。 _____________________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 Requiem in D Minor, K.626:4 Offertorium 26活着 缠绵梦土时,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俯瞰床上自己被冷汗浸透的肉身,慌慌茫茫分不清,某一刻忽然明了,原来那双眼睛其实是灵魄分离的她自己。 失重跌回肉身却动弹不得。 有人紧紧匝住她的躯体,不叫她飞翔,这才发现两胁早已没了翅膀,两块鲜血淋漓的骨肉断处绝望拍击。 又看见一片荒野她正崛自己的墓,圆锹,十字镐,不知疲累深深挖出一个巨坑,却骇然发现里面已经白骨累累。 她不断醒来又不断睡去,意识昏噩朦胧,每次坠落都像永死。 跨过几劫几世,辗转沉湎,终于修得人世再睁眼的契机。 过了很久,她才极缓地转动脖颈,一块温了的毛巾落下,丁点响动,足令那人清醒,遥遥在一张椅上,背着那幅巨型城市星空图,影子拖至床边。 他起身走来,在触及她目光时收住伸出的手,那双眸底已退去昏乱,“你醒了。” 她在阶前晕死,随即便是高热,一月一日开始,别墅仆佣全部放假,她昏睡近两日夜,天明再不醒,他已准备送医。 “你发热,现在已经是一月叁日。” 窗外尚未天明,海面上一颗启明星,昏暗退去,东升西落,天地转动,阳界的规则条条不容情,她挣扎起身,睡袍为汗所浸,离了被褥凉冻粘腻,那双手臂稳稳揽起她,毫不费力让她倚靠。 刚踏下地,虎斑绕在脚边,欢快跳腾。 她一步一步行至窗前,缓慢等待,地尽头一点点跳升的一颗太阳,光芒万丈,徐徐将她透射,没有化为灰烬。 他也没有言语,心,却不知怎的化为一团幼丝,很软,飘在阳光里,不到春天早早发了芽。 看着餐桌上好几个盘,莫安淇拉回怔忡,“全都是你做的?” 粥,餸,汤,水果盘,看上去竟不比梁嫂差,颇有功底。 “我以前做过厨房,后来有个酒吧。”,他话里平常。 这才想起雷盛的资料上确实说他有一家小酒吧,她一黯,随即掩在面具底下,提供那份资料的人已经不在。 食欲是最原始的欲望,很真实,真实的令人感到力量,全身心渴求的生的滚沸力量。 “我等等要出去,备车吧。” 他抬目而望,女人脸上的离迷脆弱已经完全藏起,只剩无法由意志掌控的苍白削瘦遗留,证明她曾度过地狱的时刻。 城市星辰图其实透露她的秘密,悬在房中,神父曾短暂驻足凝视的撒哈拉夜空,原来转头她便做了慈善捐款,然后静静留下那幅图。 跨年当夜任仲成杀意如此深重,那样一个男人,正面对抗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生死大敌,危机之下热血燃烧,他几乎做好搏命致死的准备,但任却没有动手,由杀念反噬他地狱一样的灵魂。 她无知无觉,神思只顾在神父之死里破碎。 重新开回那辆奥迪小跑车,他想起第一夜烟水迷茫奥迪在虎斑猫前急煞掣,不过数周之前的事,却好像过了很久,雷盛转头看她,“去哪里?” “Fine and Rare” 他点点头,九龙,驶入隧道,新的一年,和昨日没什么不同,中环华厦俯瞰脚下满满中午出街觅食的上班族,湛蓝天空直升飞机掠过,海面阔远。 距离莫安淇上次过来看年终帐目不过几日,经理没料到,雷盛如前几次在吧台边静候。 包厢是特殊设计,由分属同楼层的另一单位偷偷打通。 陆世晖仍在抽烟,灰色呢子外套底下一件皱乱的毛衣,颧骨高高撑起面皮上的纹路,两块眼袋子浮着,青青的,看上去不知多久没睡。 “出事了,是吗?” 几日夜,他联络不上傅陞,联络不上霍彬,也联络不上她,直至今晨。 心惊胆颤,做好最坏心理准备,事已至此,没有别条出路,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莫安淇静静坐下,阳光灿然洒入,冗长雨季终于放晴,“都死了。” 她不想说出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念不出口,已涤魂升天与尘世再无关联的名字,应该安息。 “任仲成?”,他该料到,这就是风险,“尸体呢?”,当回归家人之手,无论如何。 “海里,“,无限深,无限广,彻底沉入黑暗,”找不到的。” “是不是你?”,她质问,语调却飘飘忽忽,否则任仲成怎可能一下发现,还是两个人。 不能算大意,而是评估过风险后的失败后果,那日在任仲成面前扔出资料足够其怀疑宏图还有卧底,但他对警方资料库太过有信心,就算怀疑,任不可能查到是谁,且按照计划,一切将很快结束,他根本没有足够时间深掘。 “是不是你为了钓任仲成,故意让UC曝光?” 他默了须臾才叹出那口长久憋住的空气,“我虽然混蛋,但还不到这程度,......霍彬的事我很抱歉,但这就是规则,他其实不知道你是UC。” 只是一个必要的监控手段,霍彬从头到尾只知道搜集关于莫安淇的一切情报,关于宏图阿嫂,关于任康文的妻子,陆世晖发红的眼睛充满疲惫, 那个人,脑海浮现那张总是笑着的胖脸,又被她压下。 “我怎么想的对你来说重要吗?”,此时此刻解释霍彬的功能,不觉荒谬? “新年前一天,总部资料库被攻破,除了宏图,很多Projects卧底机密档案流失。”,他深吸一口烟,才得以低声诉说这惨烈事故。 正道末日,总部彻底动乱,地层崩裂,无数藏伏幽暗的灵魂,这一分钟也许正在屠刀之下亡命,救无可救,损伤尚未知,但宏图两人率先确认殉职。 莫安淇猛抬起头,不敢置信这是怎样一场灭顶之灾。 “资料被永久删除,现在除了我和萧总警司,没人知道你是UC。” “那为什么?......”,她怔怔断了语言。 “我都不知任仲成为什么放过你,但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小淇,再十日。”,他重新奋起振作。 其实今夜便几乎要大局底定,但他不能说,过去两日不知事情是否已彻底失控,以为所有人皆要坠落,但最后一刻,整个计画的关键契机终于被推动,齿轮入轨,一切还有救。 她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瞳孔里头好似鬼火磷光,烈烈燃烧,回光返照似的,疯狂执迷地指着眼前黑暗道路坚说那是出口。 “我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要做,活着,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安安静静待在寿臣山,有事我会同你联络,从现在开始,你直接跟我汇报。” “为了安全,任仲成找你,想办法推了。” “为什么选任仲成?” 她始终不解这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任仲成绝不会胜任一条听话的狗,O记到底在做些什么?时至今日她仍被锁在迷雾里,甚至,最后关键的日子,也没有落order执行具体的任务,好像她的任务就只是活着。 陆世晖依旧不答。 27谎言 电梯落到楼底,一对母女迎面而来与莫安淇四目相接,双双俱是一怔。 “莫安......安淇?” “田宁?” “真系你啊!好耐冇见了。”,那女人脸上乍然而亮,望了望莫安淇又不自觉拉了一下自己臃肿的冬衣,身旁女孩七八岁上下,睁着溜溜的大眼也望她。 “这系......你老公啊?” 那时还住在石硖尾,七层洗置楼,中学毕业后莫安淇与同学们皆断了联系,然而她却不是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人,有人传她嫁了富豪做姨奶,也有人传她与亲生老豆断绝关系,只因夫家不喜她出身,更有人传她其实早下海落风尘。 一晃十多年,时间是流沙,但她好像都没老,还是一袭好皮囊,连眼角都没能长出纹路,不过通身气质却不似普通贵太,还是落了风尘吧,她猜,才有这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韵致,挠人心魄。 但这身材硕长挺拔的男人也太年轻了些。 没等对方继续深想,莫安淇已道,“不是,是我助手。” “啊。”,她恍然。 倒没有什么比较心思,各人有各人的命,“阿倩,叫莫姨。” 女孩大大方方喊了,明亮的面庞有田宁以前的模样,莫安淇浅浅一笑,偶遇前尘旧事,一时也不禁沉缅。 “你爸爸的事,请节哀,Sorry啊,去年初我奶奶(婆婆)生病,成日跑医院,不得闲,也没能去致意。” 此事也怪,据说丧礼时,莫安淇并没有出现,莫父与洗置楼的老街坊情谊深厚,虽然楼拆大家搬走,但也偶尔打牌,丧礼后,田宁的老豆接连唠叨数日,弄不明白为什么丧礼竟是警方主持的。 只说,是莫父的老友。 但大家交往数十年,莫兆棠的老友中哪里有个姓陆的阿Sir呢? “你说什么?”,莫安淇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你爸爸啊......啊,Sorry,我不是刻意要提。”,这样年岁多少敏于世故,田宁觉她神色有异,忙止了话,不想将难得的街头偶遇弄得气氛尴尬。 莫安淇一径笑着,内里却已天翻地覆,惊涛骇浪,“阿宁,这么久没见,真系好难得。”,她抽离地听自己从容开口,“赏不赏面,我请你们一起饮个下午茶?” “这......” 孩子刚放学,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意外莫安淇会提出邀约,原本大约只会是个错身而过的缘分。 “对面那间英国茶馆,西点做得不错。” 小女孩露了希冀,田宁一笑,爽朗应了。 “阿盛,你在车上等我好吗?”,她半侧面,唇角还扬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觉察那神色里的一丝不同寻常,令他想起那日她看似平静无波,下一刻便将自己逼至死境。 “只是喝茶,不会有事。”,她放轻音量,其实不容置疑,“你可以在车上看着。” 不足一粒钟她便从茶馆出来,他目光紧随,疑惑莫安淇为何绕至右侧。 “下车。”,她道。 不知什么事,然刚踩上街,她竟以电闪的速度坐进车中,跑车一瞬飙飞。 他愣了一秒,接着迅速冲向驶过的士,下班尖峰,堪堪赶在她离开视线前拦停一辆,“揸快点!跟住嗰蓝色TT。” 幸而九龙往东车阵拥堵,奥迪始终在视线尽头。 过观塘,跑车速度快上许多,的士差点跟不上,油塘,鲤鱼门,绕过山棱,最终他在一片坡地前的白色建筑落车。 将军澳坟场服务中心。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来此,街头那段对话的吉光片羽足以令人有猜测,她有她的秘密,他也并非一个解密人,说到底,他的工作只是负责她的安全。(WB:Space奥德赛) 漫山遍野一片白崇崇坟碑,他在原处等待,近一个钟,才望见她从迎着风的阶梯上走回,海面寒意凛凛侵过来,几乎要将那条飘渺身影吹散。 她见着他,也并不意外。 将车匙递过,他便把车开来,两人重新回到这方与世隔绝的小空间,好长久的寂静,只有他指尖偶尔打方向灯的声音。 答,答,答。 黄昏落幕,车流像一道道流星,他们也是其中一颗,在岛屿上一划而过。 “你说你有间酒吧,可以营业吗?” 他微征。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酒不会过期,霓虹也不会,燃亮灯火就是一间酒吧。 “好。” 奥迪没有犹豫,逆行回转,在即将进入隧道之前,决定奔往另一个方向。(WB:Space奥德赛) 28牽掛 莫兆棠是个锁匠,石硖尾大火后始兴建公屋,七三年他随大伙儿搬入徙置楼,九五年后,徙置楼开始计画要拆,街坊又如退潮渐渐散去,即将跨入九七,到处着实乱过一阵,莫兆棠也在那时候入狱。 罪名是大量伪照假证件,是了,除了开锁,他亦是一个手艺极为精湛的国际护照伪造者。 受大案牵连,一下判七年,进去没多久给打至重伤,本就心脏不行,差点没能活,是陆世晖把他弄至狱外就医。 那时莫安淇警校尚未毕业,去读警校也是因为负担不起大学学费,否则那种中考成绩还有更好出路。 在校长萧振英的办公室,她第一次见陆世晖,四十五岁上下,一头遒结蓬乱的头发,眼里却露着光,彼时陆世晖刚从西九重案组调至O记。 后来莫兆棠就放出来了,毕竟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罪。 头几年,她还与莫兆棠见过几次,一直以为莫安淇为筹他医药费下海做小姐,自责不已,后不知怎的,他亦是敏锐的人,前后一想,大约猜出一些端倪,好好的警校生怎会突然退学下海做小姐,两年不到又直接嫁了那样的江湖巨人,加上陆世晖出现的时机实在蹊跷。 也不提了,怕应该深锁的过去会害了她,也不见她了。 最后只得在那片望海的坟坡上,与他的照片黑白相见,小小的,一抹微笑,卒于二零零六年二月五日,十一个月前,六十岁,与任康文同年。 田宁说,就是身体拖不到心脏移植了,没有办法。 莫安淇扯了奇怪的谎言,可能也不在乎田宁信与不信,做女儿的竟连爸爸葬在哪里也不知晓,但田宁没露任何疑色,临别时,只是很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望了一眼田宁的女儿,痛苦好像已经完全麻木,与任康文的婚礼前,她做了手术结扎,谁也没告诉,一个当时所能为自己做的最后决定。 吧台灯火荧然,又黄又暖,将一动也不动的她笼罩,像一只被永恒密封在琥珀中的蝴蝶,直到他推过一杯曼哈顿,她才抬起头。 扁而宽的酒杯,一颗红色酒渍樱桃浮浮沉沉,男人面前空无一物。 “你不饮?” “仲要开车。” 莫安淇突然笑了,但不在眼里,端起酒,威士忌里有安格斯特橙味,很淡。 他好像一下明白什么,也许,一直以来笑都是她的哭泣,那晚在船上,她唇边也始终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好寒凉,好哀伤。 “来香港前你在哪里?” 对于身边紧邻的,是个人都会探查背景,何况是莫安淇这样身份,查过并知他不是土生土长很正常,但同时也知道她不能查到更多,除非他自己说,“菲律宾,后来去咗大马,泰国也短暂待过。” “做什么?” “乜都做。” 十年前他还不满二十岁,只是少年,在南方国度里流转,最终踏上香港,不知他与任康文有何渊源,但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兴趣探问。(WB:Space奥德赛) 曼哈顿见底,又推过来一杯Old Fashioned,普通而没有丝毫华丽的经典款式,越基础越见调酒师性格,金黄色橙皮被细致旋拧,除了杯中,缘口也滑过一圈,味蕾尝不到,只于鼻尖萦绕纠缠。 想起他两次拔枪,也都很沉默,眼中手底没有任何情绪,对于生或杀的漠然,也许,雷盛和任仲成其实是同一种人。 “我阿哥从小在唐人街听人讲香港,一直想来闯,但我阿妈不愿再回去,他就自己走了,十五岁,但香港地,没钱不行。” 他站在吧台内侧,不知为何突然徐徐开口,高至天花顶整面墙的酒将柔光左右折射,最后落在他肩头。 她被他少有的长句拉回心神,暂停了手里无意识转杯,“香港地啊......没钱确实不行。” “然后呢?” “我妈很想他,一直要我去寻,但我没去,她有爱滋活不了多久,我知我阿哥没事,我们是孖生(双生),有种讲不明白的感觉,第二年我妈死咗,我就去找他,有人讲他先去大马做佣兵赚钱,后来又去泰国赌场做看场。” “找到他了吗?”,她想起资料上的一个名字,雷振,注记为亡故。 至少能否在生死两隔前再见? “我一站一站找,做他做过的所有事,都系衰嘢(坏事),跟着有一天,好像胸膛里面有什么地方突然裂开,心脏要掉出来,很痛,我痛的从难民船上落入海里。” “那时候已经看见龙鼓滩,岸边一排大灯打亮,大家都跳船,海警抓人。” “我动不了,也不能挣扎,大约是这样好彩没人看见我,那晚没有月亮,到处都黑,等漂上滩周围已经没人,我躺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分钟,我好清楚知我哥啱啱死咗,就在我落海前的一刻,但他又救了我,让我没有溺死,我其实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到香港。” “那你钟意香港吗?” 她幽幽地问,仿佛也在问自己,这一个令人前仆后继的乐园,繁华的罪恶的伊甸之国,原本她已打算永远离开,此时却彻底迷茫了方向。 “对我来讲,都没有不同,如果有让你牵挂的事,也许就会钟意一个地方,不然就走,明天永远有新的开始。” “你有牵挂的事?”,她从金色的烟盒中抽出一根。 “没有了,而且,”,他拨动火机,火苗燃起,照亮女人鼻尖,瘦挺而细致,“我是替我阿哥来的。” 莫安淇深深吸了一口,随手将烟搁在烟碟上,“若要走,打算去哪里?” 他淡淡扬起唇角,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他笑,半敛着目,像一朵快云迅速掩过清晨海面粼粼波光,“买一个小岛,开一间餐厅。” 她一怔,倒没料到这个答案。 抽完烟,莫安淇起身,“走吧,该回去了。”(WB:Space奥德赛) 晚上还有一章。 原谅我在文中时不时置入wb号,盗文站太猖獗了,与我一起无时差更新,心塞。 29永夜 楼顶一幅巨大霓虹招牌日夜奔腾,光直直照来,对面公寓顶层几户永远睡不深沉,惹人烦,光污染,光害,闹完了人又射上夜空,淤塞在厚重云层底下,血红血红的。 广告牌让背向光源的萧振英面貌黯淡,陆世晖也没说话,只闷闷抽烟。 天台搭着塑胶棚,看样子又会有雨,空气还是寒凉,但也许这样能冷却一些积压着寻不到出口的沉重,挫败与愧疚。 下午与莫安淇确认傅陞身亡,霍彬殉职,陆世晖立即通知萧振英,但莫安淇还在,这一枚最重要关键棋,令几乎全盘崩毁的计画还有一线生机,过去数日种种变化,花臣老婆擅自行动,陆世晖推波助澜,终令得目标丁化臣有所动摇,也许今夜便能让一切底定。 “莫安淇还好吗?” 陆世晖深深吸了一口烟,才答,“好不了吧,但没有办法。” “我在想,过两个月就申请提早退休,以后的事我管不了了。”,萧振英一声长叹。 傅陞是他的得意门生,亲如子姪,在校便很优异,以他能力,三十五岁升总督察不是难事,但人各有志,他也不勉强,请托他以神父身份担任线人已是苛求,但傅陞仍然应允。 宏图的卧底计画其实一开始没有计划延续这么久,万没想到任康文真会明媒正娶莫安淇,这令陆世晖大为振奋,最终演变成今日景况。 霍彬有妻有小,如今尸骨无存,都是他们的罪。 对的,错的,他们都做了,有后悔,有歉疚,但事已至此。 为了一个志业终生不悔,执着到最后正道会否成魔道? “阿晖,走下去是好是坏,我真不知道了,龚慈的事到现在也没有真相,这些年,宏图就像一个黑洞,吃掉太多人。” UC相关Project都是绝密,家人亦不可知,一九九六年,陆世晖妻,亦是O记督察龚慈殉职,近距离一枪爆头,精准冷酷,同时间殉职还有另外两名手足,包括龚慈的上司张晋锋总督察,知情人一夕殒命,关于他们小组负责的案子有一部分永远成谜。 陆世晖追查多年,只隐约知与宏图有关,猜测很大可能是UC叛变,然而那人太过狡诈,亦太过缜密,没有留下丁点线索。 曾有一个卧底抛却身份,背弃正道,彻底投入永夜,这是永远插在他心脏的一根刺。 “不能回头的,老萧。”,陆世晖的语调像梦呓。 也许那个UC早已不在宏图,新身份海阔天空,或者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没有这个人。即便如此,他仍奋不顾身对抗虚无中看不见的魔鬼,让内里熊熊焚烧,满手鲜血也不能退让,否则不能活下去。 萧振英看向老伙计,通红的双目叫人心软无奈,焚烧的烈焰终有一日会将自身一起吞噬,当年陆世晖与妻子关系并不算好,只言片语中透露龚慈在感情上已有不寻常的端倪,然而之后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没有答案最是挫败,是一单没有句点的案子,永远未结,永远背叛,永远刺痛。 多年来陆世晖与自身与周围的顽固对抗未尝不是基于一种愤怒,执着到最后化作地狱。 “那大家一起死算了。”,给空杯倒满,萧振英苦苦一笑,“反正傅陞会把我们接去天堂。” “谁也不会死......”,魔鬼消灭以前,谁也不能死,陆世晖举杯洒在脚前,慰亡灵,再端一杯狠狠仰脖饮尽。 *** 密密银针一样的细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像网。 宏远国际的写字楼,陈正泰收回目光不再盯着窗外覆盖苍穹的压抑云层,偌大办公室桌前,男人正将几份文件收进保险柜。 他不解,所以忍不住开口询问,“任生,为何不动莫安淇?”,这不是任仲成的正常行为守则,但他看上去并没有精神失常。 无关个人情仇,只是黑白两个世界的共识与规则。 鬼抓到了,便各安天命。 谁也没有料到伦敦律师楼派专人送来的机密文档竟是同样一份资料,显示任康文三年前已发现莫安淇是警方UC,与警方资料库比对,毫无悬念。 为何任康文生前没有行动,只让律师楼得知其死讯后,才启动流程将这一讯息留给任仲成? 难道是是生前他有信心反向控制UC输出他想令警方知道的情报,而死后怕宏图真会大厦倾倒所以设定了后手斩草除根? 再没有人能知道真相。 任仲成没有动手,反倒笑了,不发一言的笑神甚至带着温度,弄得陈正泰更不明白。 再将她好好锁藏前,他再次看向文件上那张警服相纸,俏丽明亮,眉眼尚没有一丝阴霾。 原来她是警察啊。 他忽地明悟,悟了一个对外人来说无足轻重,对他却很重要的过往,时光节点中一个折,猜测越发深重,让他一股脑甘愿就这么确信,让他明知不该仍违反游戏规则。 当年她没有半句言语直接转投任康文,一下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为何如此重要? 情感是一种他从未掌握过的陌生物质,察觉前已胆大包天生根发芽,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无声凝聚,得小心看护,否则就会破碎蒸发。 九年前她不是自愿离开他,阿哥较他更有价值。 一定是这样。 这就够了。 任康文让他做这件事他不会做,从今往后,他会成为她别无他选的,最重要的目标。 看那人收拾一桌文件,反常少有的竟有些笨拙,陈正泰摇摇头,也笑了,疯子,果然是个疯子。 爱情啊,叫人发疯。 踏出办公室,阿元阿乐带七八人跟上,玻璃电梯由高空下落,世界迤俪繁华如一盘璀璨珠宝远远铺开,他拿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地微紧,这才想到三日前吓得狠了,她会不会生气? 屏气凝神响过两声,幸而对方仍是接起。 清了清喉咙,他开口,“呃......小淇,你做紧......” 玻璃盒子却在此时沉入晦暝大地,讯号断续,他听见自己的声线被拖成一种滑稽的机械音,再过两秒,彻底失去连结。(WB:Space奥德赛) *** 电话那头忽然断为无声,莫安淇放下手机,心里其实不知该起该伏,心痛哀伤,欲念纠缠,正倒邪道,谎言真实,其实她才是复杂的那个人,任仲成一直很单纯,单纯的走他该走的路,无论是杀伐兴乐还是筑他的权欲殿堂。 但她还是不解,这只是世界的规则,如同日月东升西落不该容情,他们既集体参与这场死亡游戏,早默认游戏规则,官兵强盗,警察黑帮,知法的犯法的,互为猎物,在命运面前,有不甘,却不会有恨。 为何不杀自己?他打破规则,跨越界线,那样一个人啊,遥远站在血海彼岸。 未来该何去何从,过去应许她的新生,远走他乡,是否仍能盼望? 思绪未明,跑车猛地一偏。 撞击剧烈,整个车头霎那冲往对向车道,莫安淇头晕目眩,幸而被安全带死死固定,隧道灯光黄澄澄拧转成一个漩涡。 “趴下!”,雷盛大吼,随即便是一串密集的爆裂音扫至。(WB:Space奥德赛) 30渴慕 隧道是绝佳陷阱。 夜深沉,人烟伶仃,轻易形成包夹之势,车外恐怖炸响,子弹无情扫射,若全力轰击油箱则危矣,奥迪毕竟不若林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他将座椅退到最后,迅捷从抽屉中拿出两把枪,“伏低!” 车身狠狠震甩,猛地倒行狂飙。 他弯身朝前射击,靠后照镜,精准击毙两辆BM驾驶,还有三部追兵,和上次孟美嘉劫车全然不同,看势态,是要将他们格杀当场。 旋转瞬间,大手隔着枪柄按在她头上,车身贴地再次凶猛回旋,朝寿臣山反方向电驰,雷盛一边驾车一面点射,冲开尚不及合围的堵截,交错瞬间,再击毙两人。 跑车钢板轻巧,禁不起撞击,不知哪里受损速度一下降缓。 莫安淇见他子弹用罄忙扔过另一把,混乱中,又从地上摸起掉落的弹夹填上。 他们在冲出隧道不久被追上,三面板金几乎扫成蜂窝,挡风玻璃蛛网也似,前程一片雾茫茫,最后一辆车三人仍不放弃,加速猛撞,奥迪如落叶飞滑彻底失控,霎那间铁臂将她死死护入怀中。 砰!车身击上山壁,莫安淇一下晕了。 不知多久,两秒钟,两分钟?也许只是被拉成永恒的瞬息。 待神思恢复,车门大开,雷盛与三名男子战成一团,近身搏击,手枪被踢飞,对方连环劈刺,一柄开山刀如狂风骤雨,雷盛膝击撞碎一人下颚险险闪开,仍在手臂刷地一下割破皮肉。 车已毁,她扯开安全带,慌急奔往十英呎处那把枪,战局的转捩点,另一人立即放弃雷盛朝她扑来,这女人才是主要目标。 长年疏于练习的反应终是于千钧一发被肾上腺素催发,身体脱离时间,迅捷一滚,那人扑空,莫安淇手里已握住那柄沉重杀器。 然而夺命前的颤栗感她终究没有习惯,那男人似乎知她一届女流宏图阿嫂养尊处优,论杀人,指尖零点零一秒的犹豫便是致命弱点,他怒喝着再次袭来。 “开枪!” 她被震醒,凭直觉击发,砰砰砰,又稳又快,但三枪过后那人竟没倒下。 脸面狰狞如恶鬼,仍朝前冲,势要拖她入地狱。 一瞬间,那人忽换成傅陞的脸,鲜血淋漓中绽出微笑,笑意越拉越大,扯破皮肉,直裂至耳际,哀伤目光成妖异邪佞的漩涡。 “小淇......”,他在十字架上唱她的名,似幽鬼呢喃呵呵冷笑。 身子一晃,雷盛夺过她手里的枪。 砰,破碎颅骨直爆眉心,那人突着双目终于倒下。 今夜不该再返寿臣山,隧道口一片狼籍,差佬马上要来,雷盛将宝马驾驶尸体拖出,见她杵在一旁双眼发直,身子细颤,直接将莫安淇抱起塞进副驾座。 驶下高架路后弃车,拦停一辆的士,再次回到跑马地小酒吧。 他拉下铁门,紧闭公寓所有窗户,内层特制一片金属板,能挡狙击步枪,危机时这便是一个堡垒。 这么多年,第一次用上。(WB:Space奥德赛) 她静静愣站廊边玄关桌前,像过去每一个夜晚在绸帘旁等他巡查别墅。 圆形镜中,侧脸苍白无颜色,嫣红唇片边上溅上碎血,微湿长发大绺大绺垂在胸前,他脱开她的大衣,双手快速沿身周游走,检查是否有伤,那具身体恍若那日昏死前一刻般僵冷,浑身凉冻,有如尸体刚被拖出冰柜。 “我帮你倒杯热水。” 捧回水杯她仍不言不语陷入死寂之境。 空气中有种纠缠不清在生长,手指触碰手指,他低头,目光尽头纤白指腹冰凉凉地于他掌缘无意识逡巡,像蚕吐丝,想做一个精致的茧将自己环绕包裹,也像在寻求一点温度。 有什么贸贸然勃发,徘徊。 他任她寻求,怕一但误解便要永劫不归。 直到柔软掌心真切地握住他的手指,顷刻点燃本就不克自制的爱欲悸动。 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想起她昏死时牙关紧咬,梦呓也不敢成句,他仍在她片片剥落的惊怖里洞悉其下不敢告人的秘密。 真正的生死交关,一藏这么多年。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卷曲发丝穿过指缝,还有雨的湿润,丝缎一样光滑脸庞,瘦挺倔强的鼻头,和那双一直陷在疲惫悲怆中的美丽双眸,叫人如此不能抗拒,他不分由说渡了一口温热的水入她口。 大手顺两肩安抚揉捏,直达肌理深处,孔雀蓝的西服外套被脱开,一片海浪落地,脖颈弧度比最精巧的枪柄更迷人,开解衬衫细细紧扣的钮,又一层剥落,皮肤雪色耀眼如一朵晚季的白色玫瑰一点点盛放。 即使她浑身冷凉如尸,也是玻璃罩中妖异至美的永生花。 呼吸沉重,却不敢亵玩,像那夜初见,雨中火神一下将他的欲望焚烧整夜,最后什么也不剩,只剩她,赤裸地灼灼立于视野中央。 他将她抱起,完全遮蔽了霓虹的公寓是一方隔绝的天地,而他们是不该触在一起的两颗水银。 也不该有言语,女体陷入柔软眠床,男人脱开衣物覆身而上,不顾臂上伤口仍有血,一滴两滴落上她肌肤,想抹净,又弄成一片片猩红。 随手抓起衬衫撕扯成条裹缠,他俯身用舌细细舔拭污了她的自己的血,那具身体还是很冷,她甚至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一张口,深深含住左侧豪白雪峰,如膏如脂,底下是心脏跳动的位置,他只想让她重返人间。(WB:Space奥德赛) 31欲心(H) 褪下衣物,怕她冷,他紧拥裸身,一寸一寸缓慢细吻,像信徒,虔诚拥抱冰冷无灵的神祇雕塑。 她的温度却如流逝的沙漏,此刻,那些沙正无可避免的向下坠落。 但他不放她彻底死寂。 不自禁的缚缠恋慕让人背离正轨,冲向未知险途,密吻细舔而下,极有耐性,耐性已是他的一部分,却仍在撑开那双腿时,不可避免地将气息憋至紧促耗弱,方得以重新记起呼吸。 绝美花心绽露,心脏撞响,血流逆冲全身,性的殿堂所能供奉的至美,肥润艳红却毫无生气,冰冷的永生花,中央幽深漩涡诱使着人不能把持,他忍不住俯身而吻,舐舔嫩瓣,温柔细弄深怕惊扰。 她这才恍惚知觉了身体,整个人一缩,手指猛地插入男人墨浓黑发,好似深陷在一场粘腻的梦境却被牢牢固定着。 初时禅寺之外手握车门僵持,他的性格已经很明显,其实也是个不容抵抗的。 酥麻快感将她由地狱拉回凡尘,唇舌有灵,隐匿的盛气,更有缠绵,贴着床的脊背拔起一股颤栗,直冲颅顶,男人埋入腿间,柔韧地深入内里,双手无意识纠绞床单成一团却好像什么也抓不住,她猛然弓起腰扯成半弧,肉身灵魂凝聚于细细一点,那处红豆熟香,叼含在他舌尖,就要爆炸。 但他却好有耐性。 言语不能表的至淫至浪,色境全然敞开予他。 快乐中心是层层迭迭红色丝绒,颤颤地在花心皱折处结成露珠,甜蜜濡湿,中央像有生命一样一抽一抽的,抽至痉挛,她整个人紧绷,随即又瘫,泄了。 而后他吻她背脊,薄而瘦,润而滑,一节一节,由下而上,舔至颈后,安抚她初回人间好防备好孤绝。 她仰起头,周身已有火焰,两腮绯丹,结实健壮的手臂由后环绕将她全然保护,孤冷的感觉好似真被逼退些许,中心开始有什么在渴求,她抓住一只大手压在心脏之上,手掌揉捏丰软乳肉,握不住舍不得用劲,股间那早灼热如铁的粗壮阳物则缓缓由后而入。 扣着女人的腰,让她的后背紧贴住自己胸膛,充满弹性的肉臀被一点点坚定撑开,潮露湿淌,已欢欣纳入半根,她发出一声似泣似诉的呜咽,生之欲,原来她真如此渴求。 声线令人心底摇晃,下身那物难耐,一下劲干而入,紧致枷锁,情愿耽溺,他几乎被霎那刺激又甜蜜的快感绞杀,猛喘了几下才忍住没有立刻开始狠狠抽插。 滚烫的欲望终是催热了她,两腿中间,粗长之物捣入最深,两人紧紧锁牢,万般销魂,难述。 他喘息困难,咬牙于狭缝拓进拓出,尽情体会肉杵肉钵碾磨至最细处,每一道皱折努力吸啜,每一分抵御被突破,仿佛火药引燃,却生生将子弹弹射的快感放缓至万分之一,千度高温贯于一点,务要烫得她温暖松弛。 射了一次,他转而将她曲腿抱坐身上,擎天柱嵌榫入花穴,这个姿势插得非常深,她一颤,攀上宽阔肩头,指甲深陷,被颠得黑发散覆,像海礁上诱人女妖扭动身躯,口中不自禁吟出荡魂曲,哪知是底下石柱作怪。 盛气凌人的年轻肉体,雄壮修长,细汗满布,劲腰动得又猛又快,不知疲累地载拥她往极乐魔山攀升,那双手也许长年握枪,压在她背后指腹很粗糙,上下抚弄激起层层颤栗。 雷盛的眉生得浓郁锋利,向上斜挑,容长脸,鼻梁端直,但他气质似影,锐又给掩盖。 若他笑,一口白牙应该还有一些稚气,但此时他忘了身份只按原始本能杀伐冲战,肌肉遒劲如刚似铁,凶兵来回插捅,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离冷郁性感。 若说他与任仲成有任何近似之处,也许便是那薄刃似的眼皮和瞳下一线白。 想起他,挥之不去的阴霾沉重笼罩叫人胆战心惊,好像有什么不祥就要发生。 觉察怀中人身子一紧,他将她压进床中,大手抚在细腻颊边落下热吻,腰下劲耸,每一下都整根抽出又整根干入,她浑身湿漉细微震颤,阖目几乎气绝般短促断吟,瞬间攀上颠峰。 肉棍巨蟒却还远不知疲累不知餍足,将她翻趴,宽阔胸膛完全覆盖,重新后入,乘着潮汁翻搅掀腾,他的怀抱很暖很热,整片火海烧灼她的背脊,两人之间没有间隙,唯有耻骨撞击臀肉,年轻力壮,又深又猛,高潮未退又被巨浪灭顶,不能自制,她喘息破碎于狂浪中翻滚深陷,叫他拖回身躯刑入肉棒誓要不离不弃一齐上天。 全然放开痛做一场,器官肿着,欲壑未饱,在性里,于死亡再次错身的这一夜,她再次挣扎求生,取他热度捂暖自己。 侧头与他痴吻,碎发在汗水中粘腻纠缠,五指双双扣得死牢,粗壮有力的楔子在身后来回贯穿,肉体欢愉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确定之事,好笃定,逃不了,只能承受,享受。 眼前是无尽深渊,她深陷,迫息而绝望,癫狂又空白,仅剩一念不灭,悬浮空中,被挟着再次共赴山巅,灵魂脱缰,牙齿咯咯碰响双眼一白几欲晕死。 体内瀑布倾泻,阳具又猛冲一阵,延长快感,妖冶两瓣彻底翻开合不拢,致密环肉几乎给摩擦燃火,她终于得以耗竭仆倒。(wb:space奥德赛) 不知多久,她怔怔睁眼,像酒醉之人昏昧后,睡意无声无息在某一刻全然退去。 床边小钟,其实只凌晨一点。 捉不住摸不着好像这片全然黑暗的夜还隐伏什么怪诞或不祥,不算大的床上雷盛睡着,将被子都搭在她身上,精赤裸身只随意着一条短裤,细碎黑发落于额前,臂上乱缠的伤布凝成暗红。 公寓不大,两房一厅,遮了窗外市景像个孤绝小岛,她披上一件搁在椅上的宽大连帽衫,邻房是个杂物室兼小书房,虽然壅挤却非常整齐,靠墙一张古旧书桌置着电脑,两侧层架连绵,都是酒吧经营相关,分门别类排序。 随意翻阅,没什么特别,正要退出,过大的帽衫却不小心勾着架中某物,她眼疾手快手快没落在地上,小木盒约一本书大小,毫不显眼。 锁扣松掩,里头一迭纸,大小不一,翻过掌心当首那张却令她微微一怔,白纸印出的,她的相片,非常普通的一张生活照,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影的,为何会出现在雷盛的架上,一个没有意外根本注意不到的隐秘角落? 翻过背面,三个字,莫安淇。 纸约莫十多张,全是人像。 「龚慈」,她咀嚼着这个名字,越往底部纸张越陈旧,最后一张是这个叫龚慈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乍看之下,这个女子竟与自己的形容有些近似,无关眉眼,也许只是那微微一笑的神韵。 将木盒置回原处,一回身,男人静靠门边,她吓了一跳,灰暗阴郁里,那眉宇间的锋锐之气便显了出来,他行来,两三秒,她身子紧绷下意识防备却说不出缘由。 坚实手臂却只是将她揽纳入怀,松阔温暖。 一颗心跳得缓而重,他没用劲,好像怀里是一只脆弱敏感的猫,待人有足够的耐性纾解她不能对人言的隐密。 一分钟,两分钟,她渐渐松弛,将重量靠在他胸膛。 “以后,”,他忽开口,“不要在别人面前开枪。”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的。” 莫安淇整个人一震,心底霎时惊涛骇浪。 猛抬头,却给他俯身柔柔吻住。(wb:space奥德赛) 32烈火 急促响震,手机闷压于手袋之中。 终于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明确不祥湍入胸腔,叫人心慌,翻找握上掌中机子。 来电人,骅叔,汤咏骅。 赶到油麻地差一刻凌晨两点,伊利沙伯医院已被严密把守。 无眠夜,成片玄黑西服看在她眼里全是模糊摇晃的幽冥鬼物,好像熟悉世界的一角开始分崩离析。 “什么破电梯没讯号,讲一半断线。”,他骂,恼怒。 元庆贤笑嘻嘻道,“大佬,明天我就带人砸了管理办公室。” “管理办公室不是我的楼啊?砸了不用花钱修?” 阿乐卖乖凑上前递烟打火,“成哥,开出去唔晒几分钟,到时候再打咯。”,车道尽头亮起数盏大灯,司机已将车驶来。 亲近的皆心知八卦,任仲成挟亲寡嫂社团义嫂加多利山做足三日,够疯狂够悖德,凶神拍拖叫人心惊胆颤,这下与讯号较劲,好好的摔什么电话? 光明却来得突兀,炽白如焰将一切定格,是捕墨船上的诱灯。 肃杀不祥。 “大哥!”,电光石火,“闪开!”,阿乐只来得及猛推任仲成一把,砰!接着整个人便滚飞于冲撞而来的轿车顶上。 啪啪啪。 又是数盏灯亮,地底车库原来已是四面楚歌危机深伏,这一次,对方是狮,他们是羊。 而后,便只能是血肉屠场。 她无知无觉迈动步伐,一排人躬身为礼,黑浪延至加护病房。 “阿嫂!”,元庆贤裹了伤仍据守,喊了一声,眼底赤红,门上透明玻璃,望入里头一众背影高矮胖瘦。 “喔,小淇,来了?”,汤咏骅回身,连带一众鬼怪皆回视,各个面色凝重,真情假意或悲或幽各擅胜场,床上是苍茫的白,那人好安静仰躺,全身伤部血色渗透,好像满腔热血都炸成一丛丛错季怒放的杜鹃。 她僵直地任由面具作为,目光却挪移不得,咽喉耿耿肿胀不能吐一字。 “这真的是,都是一家人,做什么搞成这样?”,她很快地被黑影们视作一国,一起环绕病床俯视他,好像已阴阳两造相隔。 “阿成伤成这样,医生讲,”,曾耀宗叹气摇头。 “花臣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这下好,放出来也没用。” 无人知晓昨夜莫安淇同样遇伏杀却侥幸脱逃,丁化臣的作风向来细密,幸而手上精锐有限,主力全用在任仲成身上,否则她不可能生还,这是花臣最后的力量,不能共生,那就同死。 他知任仲成,要做嘢,只能赶尽杀绝否则更无活路,百人倾巢而出围攻宏远国际写字楼,律师陈正泰于任仲成的办公室内给乱刀斩死,护着任仲成的十人死了三个,头马元庆贤伤势不算太重,阿乐给车撞断腿但也会康复。 唯有他,战斗乱局里砍得出火疯狂,杀伤人不计其数地狱修罗不过如此,断肢残骸赤血淋淋在他刀锋下飞射四落,最后给韩哲带人不要命拖进电梯,幽闭铁棺继续杀戮战场,血漫脚踝,一战九,最终九死一生,那一生是他,却也彻底不行了。 阿奇率众赶至,灭了花臣主力,地底横尸遍野。 “这下可怎么办?”,都沉声,都肃穆,此起彼落絮絮叨叨于她耳旁只是空洞的风。 “看来,还得荣哥出面主持大局。”,汤咏骅眼底一闪。 丧礼时还苍衰的脸上,一副皮囊不知何时脱了混浊,目光炯炯,尤肇荣,荣叔。 向来隐形深怕出点风头要再让丁化臣任仲成盯上,早年一波争权夺利败退山谷只能假意寻佛问道无欲则刚的尤肇荣,怎肯服老?任康文六十仍叱咤江湖而他尚不到花甲呢!终于展了眉头,语调温馨细细关怀,“小淇,有什么能帮手的,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她轰然而醒,眼前一切言语霎那都似异教徒咒语,一个字也无法听懂,却邪,邪异反而才是正常,在这个尽是秽土颠倒溃塌的纲常人世。 安静如雪的病房也正在崩毁。 原来啊,原来这才是陆世晖的计画,警方要扶持的一直都是尤肇荣,早被宏图两大将剪了羽翼打怕了的老废物,辈份虽高欲壑难填手底却无兵可用,不怕脱出掌控,正适合做一条听命的狗。 但首先,警方得先助他扫平登位之路。 她听自己无喜无悲,“谢荣叔。” “叫什么荣叔,荣哥吧。” 汤咏骅等人目光一动,唇角掣起,好似一个不言自明的哑谜,都心领神会,莫安淇脸色白了白,敛了眼,目光尽头的他无知无觉陷入昏迷,也许不会再有明天。 重新听完元庆贤说明,探了阿乐,然后便是病房静坐,十二小时她不觉饥不觉渴,只觉内里焚热蒸散满身冰冻冷汗。 任仲成没醒。 下午,她驱车前往fineandrare,雷盛不发一语跟着,如今大局底定,这座城市从未如此安全。 同样包间,同样暗门,这一日夜于她恍若地府游逛一圈,照过生死孽镜,一瞬明了前世今生,难怪陆世晖交代若昨夜任仲成找,千祈别赴约,怕她受池鱼之殃,他早知昨夜丁化臣就要动手,只不知她同样在丁的名单上。 如今她只来寻求一个答案,最后的拼图,为何不惜欺骗莫兆棠的死讯也要她继续留低宏图。 这台戏只让他唱,再不需她像以往那样苦灼追问,是,此时没什么好不坦诚的了,扶持的对象就是尤肇荣,那老家伙欢天喜地雀屏中选,但必须绝对保密不容一点泄密风险,世上只有三人知晓这个计画,处长,萧振英,陆世晖。 望她理解。 现在好了,就等下周董事会,一切便水到渠成。 “尤肇荣当上主席之后,你就帮他,他得坐稳这个位子,有你看着他我们才能放心。” 不是说去美国? “小淇,还不能走,你先跟他,然后彻底架空尤肇荣,到时候宏图完全由警方掌控,这是真正最终的计划。”,最彻底的斩草除根釜底抽薪。 “跟他?”,原以为会没有波澜,但仍是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颤伶伶从骨头缝寒出来,冷得牙齿都得一字一字地咬。 他好抱歉,目光一躲,是真的对不起但没有办法无可转圜,一路掩行的棋行至绝处终得再进一步完成将军。 “你真当我是鸡?叫我跟谁就跟谁?”,她破声,目裂,下唇狠咬出一痕青。 原来这才是她凄绝的命运,轮回无终,根本不会日出,根本没有明天。 “小淇,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为了正义,牺牲无可避免,除恶务尽,最后一步做好就真正瓦解宏图,这个罪恶渊薮,这个犯罪集团,这个”,他同样苦灼烫痛说不下去,十数年烧尽年华蚀透生机,务要燃尽愤怒斩草除根否则死灵不能超生,生者不能闭目,“我们要还这座城市天高海阔!” “真的,我预计再两年,到时候你爸爸都康复了安顿了,你们就在美国团聚” 33痛泣 大地边缘渐失轮廓,路旁楼宇飞速驰逝,赶回医院时日头将沉。 十分钟前阿元打来说成哥醒了要见她,一把声像远在地球背面,闷闷的,“阿嫂,要快。” 叔老清晨早散去,此间只有轴心将倾的宏远国际任仲成的人马,阿奇拄着拐杖老远见她赶跑出电梯,忙令满堂黑西服刷刷撤出一条道。 元庆贤红着眼让出病房口。 雷盛没跟进来。 斜阳仍有温度,金灿灿照落,床上那人毫无声息好似已经在余晖中化为光粒,莫安淇放缓步不敢惊扰,仪器里仍擒着他的心跳,一闪一闪,绿色光波在第四维度时间线上前进。 急切电掣飞至的紧绷,胸膛剧烈起伏。 她深深呼吸两次方小心翼翼于他床边坐下。 脸上都是伤,但仍是任仲成,还像那日她于他身畔醒来所见的挺立的鼻梁,明暝分际,当时日出,此刻日落。 元庆贤说他半个钟前短暂清醒,交代了一些事,便要寻她,怎会这样不巧,守了一整日不过刚刚外出一小时。 许是又盹着了,她握起无力软垂的大手,粗糙冷凉,“成哥” 轻轻吐息好怕将他吹散,也许那一刻已经悄然失落,永劫不归,思及此,心脏膨胀震动,被陌生的疼痛刺穿,她咬着牙等待,“成哥。” 双眼盯得酸透,不敢轻眨。 一秒一秒啮去,直至他终于从昏昧耗弱中醒返,单薄眼皮底下一泉清泓缓缓凝聚,在最后的时光中与她互相望见。 这瞬息稍纵即逝,如露亦如电,她终于知觉了酸热滚沸的眼泪一下涌出使他的面貌模糊,不能错失,慌忙抹拭,“成哥。” 破裂唇角微扬,他舒出一口气,一念未泯,好似一直苦苦憋着方得以令自己于这场因缘里残喘拖延就为与她匆匆叙别此生,所幸啊,没有错过。 “小淇,你......看起来好......疲倦。”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瞳孔里自己的热泪淌过面颊又滴落他胸口,她彻底失去平淡致死的远方梦土,而他一瞬竟也要远离他的杀戮世界。 “小淇......”,他艰难地喘了喘,她赶紧抹住那张冒起虚汗的青白面颊,“你慢慢讲。” “如果,如果......我不会死,你......真会嫁给我?” “......就像以前那样......卧底在我身边。” 有什么隐藏在看不见的最幽深的底层,不到死别不能现身,她狠狠震动,灼热的泪将心脏烫破一个洞,身体发出钝重疼痛,痛得就要解体。 “其实这样的......日子,一定好不开心吧?”,证件照中的她,那样的笑,他从未见过。 落日正在沉殁,血色慢慢渗透,她说不出话,想说的全泡在此刻哀伤的黄昏里。 “小淇......狠一点,再狠一点...... 不要期望明天,这样你......才能在今天活下去。” 没有办法,她已失去快乐的希望,而他亦无能为力再保她于杀戮世界中安然,关于宏图,关于陆世晖真正在做什么,此时清清楚楚,还能站着去董事会的只剩尤肇荣。 “办公室保险柜......有我给你的东西,密码......是你身分证号。” 他紧蹙的眉目割伤她满目疮痍的心,终痛至失声,“成哥......” 却留不住,他倒是突然了悟,也许不是坏事,他死,她多少能解脱,否则仍是她的无间地狱,唯一悔的是太愚鲁,不能早些懂得感情事,否则...... 否则什么他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我烦?快回家睡一觉,我也累了。” 尾音像殁入地平线的帆桅,这句话他却说得顺畅,目光侧侧瞥过她鬓边望了望她身后最后的余晖,死的阴影侵蚀生的领域,待留神窗外已昏的什么也看不见,薄目底下泉影一黯,也消失了。 她紧握他手,四周抽去声音有如真空一切霎那远扬。 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写字楼底曾是战场,不到二十四小时,地底车库仍封锁,顶层任仲成的办公室倒是清理干净了。 律师陈正泰昨夜逃脱不及殒命门边,此时地砖光洁,已没有一丝血腥气味。 花臣布局上下包抄,全力出击,不料任仲成一行正巧离开,办公室劫杀的一队人扑空,忙乘另一架电梯往下,门开,地底已战成血海。 她坐在他宽大的椅上,弯身开启保险柜。 零零总总好几样,陆世晖一直想要的真正的完整电子帐本,收贿名册,最上方一份文件令她目光一颤,属于她的真身,警方资料库的文档。 虽知晓早已曝光,却不曾想他仍将她锁牢于此,秘密隐藏。 更令人震动的则是一份任康文遗存的文件,封页清晰签注数日前才于香港完成递送,里面同样是她的真实,怎么会? 慌慌扶住桌面,文哥亦知她是uc? 为何不杀? 这是一个捉鬼游戏,而一只鬼是否也有利用价值?难怪一直以来她能接触到的情报都无法真正对任康文伤筋动骨,多数时候反倒能打击异己。 她思,她想,电光石火,乱结寻到线头,四散的拼图悄悄凑成看似无关的一角,雷盛。 最后,是任仲成的遗嘱,刚刚更改过,陈正泰的律师楼里存有一份同样的正本,修改日期正在新年第一日,杀内鬼隔天。 将她设为任仲成唯一遗产继承人。 疯子,她颤搐着扯出笑,疯子。 世界霎那被遏止不动,极炽极苦的火焰在内里焚起,泪涸了竭了,一直以来的孤绝怨懑消失了。 摇晃点起一根烟,看火星跳燃 还不够,由静寂的一隅望出大楼,城市灯火浩繁,无关个人生灭兴衰,闪耀如星辰的萤光幕与纵错如峡谷的霓虹墙,继续焚烧。 还不够,烈焰必须将苦海炼度成彼岸,待一整盒烟完全烧尽,她已干干净净,空荡荡皮囊底下仅余一颗狠狠捶锻过的,金刚不坏的,焚着怒火的心。 善男子,善女人,应如是住,应如是降伏其心。 34超生(微H) 入叁进叁重叁山门得解脱。 二零零七年,一月十日。 丧礼匆促,但仍是宏图的脸面,两个月两次举丧,阴郁且不祥。 一切事物都是从黑暗中孕育出来的,如钻石山,如钻石山脚的净苑,如大雨里五间重檐歇山顶和天王殿,满山白纸灯笼在笔直雨箭中漂浮,宝莲禅寺只接有缘人,而任仲成无缘,不受渡。 她不忍他到主前永堕狮口再无来世,最终寻到志莲净苑,望救苦救难观世音慈悲怜悯罪人。 几乎同样的悼亡宾客,铺天盖地的白色百合,她黑衣黑裙独立静静还礼,再没有一道目光钉在背后如影随形,与她一齐于呼吸间俯仰躬身。 未嫁他,她依旧是他浊世红尘唯一家属,长嫂。 所以那些人也只能道节哀,但也许他们并不觉得她会有多少哀,只不过不道节哀还能说什么?丧礼的戏只能如此演。 “小淇,” 尤肇荣没道什么节哀,鞠躬捻香后,轻拍她的手,端正肃穆伟岸又亲络,似乎连满脸刻纹都淡去不少,骅叔几个跟在身后同样满眼凄色,不过多不过少,叫外人看着都觉宏图团结坚毅。 周刊早写了一整周宏远国际写字楼疯狂血腥屠场大战内幕,断肢残躯,尸横遍野,法治社会的毒瘤,黑社会还是黑社会呐,企业化了也是黑社会的嘛。(wb:space奥德赛) “保重身体。” “谢荣哥,我会的。” 精芒划过他眼眸,像火星猛燃,他点点头带笑朝外走,莫安淇亲陪,阿元阿奇随着,雷盛撑起蓬伞将她遮挡,一众浩浩荡荡伞阵将尤肇荣恭送至叁进山门外,成排黑车静待,是宏图主席的排场了。 “雨大,别淋着了,回吧。”,他上车前最后一次拍她手,好宽,好热,还不舍地摇晃,像檐下漂浮的灯笼火烛。 浓睫敛目,丧服溶于暗暝,半垂脸庞如死境唯一光彩竟似有一丝淫媚闪烁,雨夜佛门地,妖冶飞天舞,叫人瞧着心头焚热欲念横生简直想当众扯烂她衣,操那人尽可夫的紧烫嫩逼,莫安淇知他端详也没有波澜,他极满意。 黑车门关,她侧侧一瞥,阿元领会,身后两人跟上。 因雨,斋宴摆在两侧廊檐,第一进皆为宏远国际旗下之人,远远几个男人吃得欢畅,为首那人不经意与她目光相触,立时肃了肃神色。 那日花臣主力倾巢而出,任仲成的人马却不算太伤筋动骨,大约任仲成个人战力太强,加上阿奇驰援即时,虽说主帅殒命,但阿元阿乐几个都活下来,风暴时刻,大厦将倾,猢狲亦要求生。 任仲成临终前交代元庆贤跟莫安淇,虽是一介女流,但他们皆知成哥已将所有股份给了莫安淇,如今她是宏远国际负责人,其实真要反叛此时正是时机,转投尤肇荣兴许也说得过去,但当初派系恶斗本就有仇怨,加上跟过任仲成又怎能看上那老家伙? “卒仔一个。”,阿乐鄙夷,闽南语骂了一句,他脾气火爆,加上也是台湾过来的,与任仲成亲,向来唯他命是从。 焚炉顶端青白雾绕,像地狱升起的硫磺烟,有生命似的一缕一缕往雨夜飘去,了化了血肉都成灰烬,这是最后一刻了,阿元阿乐阿奇几个都抹泪。 法师低颂唱念,铜钵作声引,如丝如缕颤至最细微处亦坚韧不断,袅袅引他涤魂升天,她亲往炉中烧纸送他,雨丝天荒地老笼罩,烟水弥漫,击打在遮她的伞上,击打在地上,灭不了炉里熊熊烈火。 银纸被吞噬,卷曲碳化作一片片黑色残灰扬起,像飞满夜空的黑色蝴蝶翅膀上下翻涌,越飞越高,无惧大雨仿佛真有灵,蝴蝶托着他随引磐穿过大雨穿透大气,干干净净还至本源。 夜行车灯驰于玻璃帷幕底下纵谷,不熄灭的霓虹巨灯,世景照常运行,车驶返寿臣山,保安外紧内松,别墅中静如深海。 引擎熄火。 他撑伞替她开门。 她没动弹,一秒,两秒,他只得俯身探入,刚碰上安全带便被那只手攫住,他明了,庭院红叶落尽一地,她在丧服中荧荧发光,死寂哀淫,收伞上了后座,大手抚进裙底,潮热濡湿。 需要与渴求。 他吻她,弄花了红唇更显混乱,绦白两腿分开抱坐上身,雨霪霪下着,肉根淫淫插入,兽首上了枷,开始生猛干动,做她最剽悍的骏骥。 剥开黑色丧服,白肉飞晃而出,那乳那腰那极美极美的脸蛋,死气沉沉在他身上放荡纵摇,摇得他心肝颤动,只想更柔更劲地操。 车窗雾起,世界仅余方圆,官能的世界,哗啦啦黑夜在外面无边无际漫开。 操了一轮,又将她放倒,拉起滑腻白腿重新将肿胀阳具于她下体玉门插入,汁水溃溢,粗棍尽根而没,很深,撑起小腹微凸,深至尽头却寻不到源只是一片荒寂,是看不见的深渊,她狠狠浪吟。 “盛......” “啊!再......再大力d……” 火炬猛烈地入,两半薄瓣充血红艳艳的被翻进翻出,软穴彻底合不拢,力量在他每一寸肌肉奔腾,她钟意这样粗暴,好像这具美丽的皮囊怎么尽情享乐也不会受伤,亡悼式的快乐令她很快高潮,指甲狠狠抓刮在他肩上背脊僵直如尸,下身泄流,随后又瘫软。 任仲成死后,直至丧礼,七日中他们每日都做,癫狂的,丢失的,毫无束缚地纵欲酣沉,好像不这样她便活不了,不这样渴生就会死,而他还恋慕啊,不舍她死。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她每次都喊他的名,迤丽婉转拖至气若游丝,温热气息骚颤耳上最细微汗毛,他便更狂地给予。 但后来,他其实不确定她叫的是成,还是盛,又或者其实是陞。 抱她回房,边走边干,抱她入池中洗浴躯体湿漉光滑,水波中重复插入那肥嫩圆润极乐之境,性器充血无一刻分离,怎能这样美,至哀至美冲击心灵。 叫人欲穷不尽,欲罢不能。(wb:space奥德赛) 35奇迹(H) 耗竭后她方得以昏睡。 当从长长久久的困顿中醒来,好像经历一场动物性的冬眠,将自己深埋,沉沉如死,而后那仅存的一息又顽强于她胸膛起伏。 天仍未明,其实没有睡多久。 雷盛健壮的身躯仍仰在大床上,她起身推开阳台法式玻璃门,镂花栏杆枝缠茎绕,细雨未停,无星无月。 点了烟,她静倚,还未抽完一根,身后骤暖,是温热的人的肉躯,将她包覆。 很久很久,她才看腻眼前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简寂开口,“为什么不杀我?” 收回目光,转身仰面而视,男人很快稳定,也许只有半秒钟。 是了,碎片拼接,得以看见迷雾一角,雷盛是任康文手中最隐密的凶器,轻易不动用,他是杀手,遥远隐遁在社团之外,经营他的小酒吧,只在任康文需要时工作,木盒里一迭相片皆是他渡亡的姓名。 龚慈,查明了,o记督察,陆世晖亡妻,殉职于一九九六年夏天,那个与她神韵多少有些神似的女人,她懂了,揭破一个无人可诉的秘密。 为何陆世晖多年来对宏图顽固地啮咬不放,龚慈之死没有任何线索,干净俐落,陆世晖仍固执认为一切与宏图有关。 懂了为何陆世晖挑选她做uc,自己这一个饵,为何又给任康文咬下?为何娶她?是否试图透过她的双眼愧疚且病态地怀念另一个远扬的女人? 谁咬的饵是否谁就是凶手? 也许多年来陆世晖都在迷宫中试图寻找当年真相。 任康文与龚慈之间是否也有不可说的隐密?更甚,她抽丝剥茧渐渐了悟,“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呐,反叛的uc就是一场真正的灾难了。”,这许是陆世晖最接近真实的臆度。 但他仍不够大胆。 雷盛的死亡名单,加拿大的资产公司,跑马地的楼宇,还有几家踪迹难觅的海外公司,雷盛很有钱,根本不需要接下所谓任仲成雇佣的保护她的工作,他的工作从来都不是保护,而是猎杀。 也许,任康文就是当年那个彻底隐匿踪迹投奔黑暗的反叛uc,任康文曾是警察,这是个恐怖的真实,是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像极了正道之人,关键时刻却又狠不容情,激烈矛盾的心才是他正与邪冲突的内在本质。(wb:space奥德赛) 木盒之中亦有她,说明任康文于叁年前知晓她身份,一直没有动作,最终不知为何仍给雷盛下达了猎杀命令,但雷盛为何不执行? 他也带了面具,此刻在她凉淡的视线中选择坦然揭露,锋锐飞扬的眉宇之下他的眼睛未变,爱欲痴缠,“那天,雇主也死了,没有必要。” 的士堵于雨阵几乎已抵达机场,是走是留,他最终选了留,接下另一份任仲成提供的工作,兄与弟,一杀一保,对象皆是同一个女人,一个在磅礴雨阵中令他一眼倾情的身影。 原来是同一日,任康文殒命的雨夜,原本她差点上生死簿。 “只是这样?”,只因他无需再覆命所以放过? “淇,和我一起走,我说过的小岛,其实我已经买咗,我们离开这里,你可以有不一样的生活。” 摆脱恒久困顿的过去,从此自由自在海阔天空,若对一个地方没了牵挂,就走,永远有新的开始。 “为什么?” 其实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月余,此刻回顾,竟恍似年长。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好简单,只是因为爱。 她默默咀嚼那个字,它们轻盈地化为微尘如风萦绕,有一个人爱她啊。 “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好,”,他答应的毫无犹豫,“然后你就和我离开香港?” 低首寻到她双眸,黑色瞳仁闪现星芒,照亮一片昏色,期望她同样吐露那个字。 她没言语,却在与他凝望良久后轻轻点头,他蓦地以吻覆盖,内心胀得朋硕无比只求将眼前人完全装进,不叫她还有分毫裸露受风雨蚀打。 有一个人爱她啊,她仰脸而迎,干枯的身躯受清泉浇灌,稍稍凉却苦痛焚热,她汲取他单纯的情感,原来是爱,无关时间存续长短,无需永劫永世等待,也许一瞬便能迸发的奇迹,她见证奇迹。 细密抚弄,肩头丝带滑落,如缎肌肤在唇舌下微微潮红,唇舌含入柔透欲滴的玫红乳尖,她轻叹,柔软在他怀里,叫他抱上腿心尽情地怜,乳肉软颤,被吮得敏感至极,还没等手指寻入,下体已多汁多水吐露在他宽大掌心。 手指掰开红艳软蚌嫩肉,由中心撑入,涨满她,“淇,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震颤,心肝儿也摇曳,好像那根棒直捅入胸腔,好深好劲,于骨于血,仰起脖颈任他抓着两瓣肉臀前后摇插,粗长阴茎充满生之欲,于死境掘凿,痴迷不知返,只因色相太美。 情渊欲海,栏杆外荡荡天地,她的目光迷迷茫茫略过他,投在漠漠无限远处,尽头一点星橘,肉棒忽而顶到密处,里头烫糊糊一片,她猛地一缩,痉挛激爽,口中狂乱荡吟。 “盛......盛。” 云儿不知哪去了,半块日头跳升。 他寻她的唇温柔地吻,将她背过身去,扶着栏杆,晨曦壮丽,像一首交响曲赋格,抽缩的小口给猛欲撑至最大,这是他的真实无遮的心,她一下就到了,双腿颤软,一虚百虚。 还不够。 她在疼痛里激悦,淅沥沥逼出淫潮,重又上霄殿。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茎身在金色遍洒之下有如火柱,整根抽出整根没入,来回凿犁,即便这块心田已经冷凉荒脊,他要她重新暖沃,重新绽放。(wb:space奥德赛) 36方舟 二零零七年一月十五日。 黎明很冷,比爱更冷,但爱更陌生。 她从一场无梦,沉重如铅的睡眠中苏醒,用罢早点,梁嫂端起黑色大衣服侍她穿上,阳光鲜猛,堂堂由海峡照射而来,奔腾磅礴,天空像水洗过干干净净一匹湛蓝丝绒。 元庆贤候在大门外,黑车占满整个花园道,一躬身,身后齐声震喊。 “淇姊!”,林木动摇。 还未登车,一辆奔驰由大门保安闸驶入,径直来到大门前,“小淇,一起走,刚好路上有事谈。” 染了发,异常的乌黑油亮妥贴在头顶,整个人精气神皆兜拢汇聚,顾盼有神,莫安淇顿了步伐,侧侧一点头,元庆贤领会,吩咐下去,莫安淇便改乘尤肇荣的车,其余相随。 浩荡驶出寿臣山,尤肇荣望她一径浅笑,一路上倒也没说什么,除了驾驶,副驾还有一人,面生,孔武阴鸷,染得金黄发,过铜锣湾,入隧道,奔驰忽猛提速。 她轻轻一震,那人朝后照镜望了好几眼,奔驰持续变换车道,几辆陌生车款式不一,俐落包着他们,甩脱原先由寿臣山出来的车队。 尤肇荣握上她的手,又像安抚又像内里正骚乱。 绕过铜锣湾繁华,一路往东,上走廊下走廊,最终转入北角一家酒店地库。 是不善,但他知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落了车,狼绕虎伺,她逃无可逃,他沉于前呼后拥的意气风发中,步伐笔直,一行乘电梯升至顶层豪华套房。 血色冲落杯底,他端过酒,日光斜射在他笑颜,每一道皱折都颤巍,“小淇,签了这份文件,以后你还想做阿嫂,也不是不行。” 桌面一迭纸,股权转让,女人乖乖待在家就好了,外面的事有什么好插手的? 她低垂目似在思量,羽蝶般的睫层,薄肩不盈一握,两次丧礼,哀肃里带媚俏的模样叫人心痒难耐,早想操她,这婊子。 原先真是没想到这女人的身份竟如此石破天惊,此刻不逼她退下董事局,他难道真做警方的狗? 任仲成这个疯子,竟把所有股份留给她,蔑恨与欲念交织,签了文件,也许还有时间搞她一搞。 啪,文件落在地上。 没料到,抬目只见她连笑都没有,像冬风冷月刷过他脸上细细毫毛,冷峻莫测,让人生起鸡皮疙瘩,不给面,他勃然而怒,不给面有如杀人,过去谁都能鄙视他,现在情况不同,谁敢再叫他看一分脸色? “什么意思?你不签?” 他狰狞冷笑,“信不信我让这里所有人轮你一圈,轮到你宁可跳楼。”,扯了面具,叫她好好瞧瞧他也曾统帅一方的霸道狠绝心机缜密,任花臣任二佻跶嚣张,最后还不是让他推波助澜兵不血刃? 这女人是没见过他当年勇猛,毕竟年轻啊,如膏如脂滑腻娇美,给任氏兄弟床上操罢,换他披挂上阵,要她知晓厉害。 欲捏起那如玉的下巴,却给她眼中的安静摄住,那里头没有时间流逝,是落入便不能脱逃的一个无底深洞,吞噬光吞噬一切,那安静,令人不安。 手给人挡下,他微征,是那金发的马仔,莫安淇泼了那杯红酒在他脸上,重新倒了一杯香槟,周围闷滞,十数人静立皆如兵俑,接着房门响,又是一行人鱼贯而入,阿奇。 尤肇荣脸色青白,口中荷荷说不出完整句子,“你!你们......” 他手底无人,当年派系倾轧早给斗得什么也不剩,近期急不可耐暗暗招兵买马,没想到,早给渗透,这女人竟如此阴绝,等等,她该听陆世晖的不是?扶自己上位! “莫安淇!” 电光石火,他忽在她眼底明悟,这哪里是一双警察的眼睛,那是野兽的目光,难道她要......,“莫安......” 磅!红酒瓶破头,血与酒覆盖他的视线,意识霎那昏眩跌入一场粘腻恶梦,红色里,女人静坐,看着他,无喜无悲像庙里菩萨像。 他心脏一紧,窗给拆了,晨风酥软,好清新涌入,海面靛蓝靛蓝的,晕迷中他骇然而醒,嘶吼厉叫挣扎扭动。 然而无用。 最后都化做海风。wb:space奥德赛 *** 的士在水泥世界的沟壑裥皱里停下,落车后,他抬头仰望这栋算是熟悉的楼,原来啊,她从来都不是来喝独酒的。 早晨酒店无人,夜的灯红酒绿在日间显得很苍白,什么都清清楚楚,他拿钥匙开门又反锁门,进入那间藏有秘密的包间,拉开暗门。 陌生身影映入视线,中年人抽着烟,满头灰白乱发在抬眼的一刻几乎根根竖起,疲惫通红的双眼照入那个对他来说同样陌生的年轻男人。 喉头滚动,是永劫也是瞬息,他喃喃呓语,“这下可全完了。”,唇边皱折又仿佛想笑,脸却一下灰败。 然后便是沉默的生死拼斗,一切一切来不及细诉的,来不及表达的,不管是恨,是背叛,是不甘,是愤怒寂寞,或是永远无解的谜底,在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千丝万缕因缘中,都只剩最原始的本能,没有教条没有信条的生杀,事情其实变得很单纯。 没有花太久时间。 他落了楼,重新拦停一辆红色的士,的士佬由后照镜望他,硕拔男人吐出几个字,“深水湾码头。” 一路上很沉默,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骚扰鼻尖,的士佬每日见过太多光怪陆离,这不算过,开点窗,清风一下拂入,又看了一眼,黑色夹克黑色长裤,年轻男人闭目养神,锋锐朗阔的眉宇在阳光和楼宇间隙里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到了地,他清醒过来,付钱下车,动作却较上车时缓慢。 游艇前两日早已备好,食物燃油生活器物皆丰满,随时能出航,航向辽阔领域,他登船,还有时间,十点钟,她说十点钟会合。 小虎在舱中安睡,猫是夜行动物。 小岛只是第一站,若她不喜欢餐厅这个主意,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世界之大,方舟可尽情浪游。 她啊,他微眯起眼,任由阳光暖暖晒在脸上,自由之后她会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在冷灰里重新燃火,于灯灭后重新点烛,断去前尘,站在遥远的对与错情与仇之外,也许她也可以重新去爱。wb:space奥德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