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 新桃花源记 姜燃到同乡镇的那天,是个雨天。 姜燃背着一个巨大的旅游包,裹着雨披。雨水打在帽檐上,糊住了姜燃半张脸。路也看不清楚,土路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泞在土里,拔腿都费劲。 姜燃走了两条街才看到一家旅馆。街也不能算街,只是几家水泥糊的房子一溜排开。十家有九家门是关的。墙上到处刷的都是小广告,五颜六色,七零八落,倒是灰扑扑的泥墙上唯一的一点彩色点缀。一路没见一个人影,倒是有条狗盯了姜燃很久。姜燃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那条狗似乎觉得坏人不会这么理直气壮,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伊人宾馆。柜台里没人。姜燃往里面喊了句住店,原地等了好一阵。才有个大姐从后门进来开门。戴着一头蓝染的布巾,面貌看着大概五六十岁。 “三十一晚。”口音非常重。 “什么?” 大姐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从巨大的雨披帽檐底下窥见一个好看的下巴。“三十一晚。” 姜燃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终于听明白。姜燃脱下雨披,露出被遮挡的半张脸。把身上的包砰的一下放到柜台上,在内侧一个口袋里摸出了身份证。大姐看了身份证一眼,明显没明白。 姜燃把身份证放到柜台上,眼神示意大姐。“登记。” 大姐一脸莫名其妙,挥了挥手。嘴里咕哝了几个字,应该是说用不着。 姜燃挑了挑眉,收起身份证,扫视了一圈,发现墙上居然还有扫码的地方。钱包里的现钱都没用上。像干她们这行的,到哪都得备着点现钱,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不能扫码。 姜燃扫了码后,屏幕上跳出这个大姐怼脸的自拍头像。姜燃直接付了半个月的房费。“先住半个月。” 柜台里的手机大声响起:“支付宝收款450元。”随即一串钥匙拍在柜台上。 全程和姜燃没有半个字的多余交流,没有一点做生意的意思。姜燃心下觉得有点意思。 这会包放下了,浑身松快。姜燃一手撑在柜台边,从夹克衫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叼了一根在嘴里,拿出打火机,拇指滚一圈,火噌一下冒了上来。 烟丝蜷曲,火焰芯子里,烟雾缭缭升起。 姜燃狠狠抽了两口,才慢慢开口。“你们这能包车吗。” 大姐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好像之前一直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一百一天。” 姜燃吐了一口烟圈。“什么车。” 大姐努努嘴。“停在门口的那个。” 姜燃透过雨幕,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车前头瘪了一块,漆掉得也挺有个性,像年纪大的牙口,黑洞洞的四面坍塌。 “行,就这个。我明天来拿。”姜燃点了点头,又扫了半个月的车钱。 大姐给了她一把车钥匙。姜燃接过钥匙,也没着急,在柜台前面站了一会。 门外远山重迭,雨幕层层。 姜燃这会才有到这个地方的实感,仿佛心也跟这场雨一起留了下来。 姜燃一根烟抽完,提着包上楼。 她转过身上楼的时候,大姐忍不住看了她两眼。倒不是因为她漂亮。只是感觉……这个人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 半个月前,姜燃偶然从《看见》里,翻到了一篇非虚构报道,她一直都订阅这个杂志,里面是一些记者和非虚构作者的真实报道。姜燃喜欢看这些真实的东西。看到了《新桃花源记》这篇,记录了一个至今与世隔绝的民族。里面只有文字,没有照片。姜燃对这里非常感兴趣,想拍一个相关的纪录片。正好做完了之前山区留守儿童的采访项目,处于短暂的空窗期,就打算先一个人过来看看。 同乡也是真的偏。姜燃早上七点就起来,坐了六个小时高铁,两个小时绿皮,一个小时大巴,外加二十分钟城乡公交才到这里。 房间还算干净,常年无人居住的灰尘味和潮湿的霉味夹杂在一起。 天实在有点冷,姜燃权衡之下决定开空调除湿。随即发现这里没有空调。姜燃突然想起来这个地方夏天也不会超过三十度,是不安空调的。 夏天已经到了末尾,陡然下了场雨,冷气浸透了骨头缝。姜燃进浴室洗了个澡,身上才慢慢暖和起来。 姜燃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来电。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姜燃准备装作没看见。还没等她坐上床,手机又亮了。 姜燃脸有点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接通。 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然然,到宾馆了吗。” 姜燃开了免提,随意地用毛巾擦着头发。“到了。” “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洗澡。” 男人声音殷切而沉稳。“洗完澡记得吹头发。你每次都不吹,这样下去容易头疼的。” “知道。”姜燃放下了手里的毛巾,突然不想擦了。 雨声一点一点淹没电话的声音。 男人听到姜燃的语气,沉默了一会。“你这次去拍摄要多久。” 外面雨声很大,姜燃突然感觉这声音很远很远,像蒙上了一层塑料布,所有音画都显得沉默而孤寂。 “一年半载回不来。”姜燃点了一根烟。 男人没理这句话,只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又抽烟了?都说了对身体不好。怎么总是不听话。” 姜燃没回话,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完了?” 电话那头彻底没动静了。姜燃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打电话。姜燃一根烟抽完了,准备挂电话,只听见手机里的最后一点声音。像弥留之际的呓语,梦境与现实在此处断裂。 “燃燃。我等你回来。” 姜燃直接把电话挂了。 山鬼 姜燃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很低,看上去很快就要下雨。不是个拍摄的好天。姜燃想先去山里拍几条空镜。她飞速洗漱了一下,背上摄像机就走了。 泸沽山离宾馆三公里。路上偶尔看到旁边的田里有人。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看不到什么年轻人。这里放眼望去全是山,姜燃自小生活在平原,看到山还是会觉得有些神秘。总觉得这样的山里总会有些不为人道的故事。 姜燃开到山下的时候,发现自己租车租早了。这个山几乎没有开发的痕迹。没有盘山公路,只有一条大概两人宽的土路。车根本进不去。姜燃只好把车停到山口,弃车下来走。 昨天刚下过雨,山路泥泞。姜燃把摄像机打开,调好光,挂在脖子上。 这个与世隔绝的民族叫泸沽族。泸沽族就在这座山里。听说整个族只有五百多个人,还是采用最原始的部落制。目前这种族群在中国基本已经绝迹了。 姜燃一路往上爬,山不算高,只是很陡,从高处往下望的时候很深。绿林森森,一眼望不到底。这里的树很高很大,像是有了很多年的历史。姜燃对着树拍了好几个镜头,透过镜头,她决定这些树在和她讲话。 姜燃一路拨开草丛网上爬,头上阴云越积越沉,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就下起来了。 雨怕是还会更大。但爬了一半,没有再下去的理。姜燃一个人外拍,什么样的天气没遇过。干她们这行的,没有三分胆干不成。 姜燃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这里是这片最高的山头。这个高度下去可以拍一个全景镜头。 这个镜头可以放在开头,姜燃心里想着她提前做的策划脚本。 山顶的风很大,雨披根本没有用,雨顺着风钻进来,姜燃身上湿透了。 石头有点滑,姜燃选定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举起相机,缓缓扫过泸沽山山脉。 姜燃看着镜头里的画面,整个人莫名定了下来。 她爬了这么久的山,一个人都没遇上。姜燃不是那种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确切的说,姜燃的心不软。但姜燃站在这里,她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好像曾经属于这里。 她脑海里给这段空镜配了画外音: 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地带。一段远离了庸碌、冷漠和时间的漫长空白。 - 姜燃拍完空镜,收起相机飞快地下山。 雨太大了,脚下泥土都有些塌陷。要格外专注走路,才不会滑倒。 走过一道弯路的时候,姜燃远远看到大雨中,一只野鹿在飞奔。 水花飞起的时候,天光散落,随着雨水飞溅了一地。祂行于林中,仿佛这座山的守护山神。 姜燃职业病犯了。这个镜头若是不拍,怕是她今晚都睡不好。姜燃重新从包里拿出摄像机,对准了那头鹿。 她忙着对焦拍照,没有把相机带挂在脖子上,脚下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一晃神踩着了一块石头,脚底打滑,手上脱力,手里相机直直飞了。 情急之下,姜燃拽住了一棵树。好歹人没滑下来。 姜燃抓着树干,眼睁睁看着相机掉到了坡底下。 相机丢了倒是没事。但是里面有她今天拍的一堆素材。相机没了,今天一天都白干。 姜燃那股犟劲陡然上来。她估算了一下距离。不算高,只要小心一些,说不定就能够到。树丛茂密,可以拽着树枝滑下去。 姜燃拽住一根树枝,脚往下伸,试了一下,踩住一根树干。身体前倾,想要去够另外一棵树,但是她试了好几次,怎么也够不到。太高了,她不敢直接跳下去。 姜燃看着四周,雨越下越大,感觉要把整个山都淹了。 “操!”姜燃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姜燃手脚并用爬回山道上,决定先下山再想办法。 姜燃刚爬上来,抬头看见一个黑影。 姜燃吓了一跳,一瞬间想起很多精怪故事,以为是什么深山老鬼。总之不像个文明人,一整条,很高,一身黑,直愣愣站在路中央,像个野人。 “要帮忙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雨很大,显得格外低沉。 姜燃警惕心瞬间提上来了。她一个人常年在外拍东西,自然不是什么二八无知少女。大学开始学的跆拳道,她从来没丢过。此时孤男寡女。姜燃一瞬间刀都攥在手里。姜燃裤兜里随身带一把瑞士军刀,很小,但是姜燃试过,猪骨头都能削下来。去年她就拿这把刀捅过一个,直把当地警察都闹过来。后来都不了了事。无人作证,谁能留下半条命还说不准。 姜燃眯起眼睛。“你是谁。” “守林人。” 姜燃一愣,打量了他一会,他没穿雨披,黑夹克黑裤子,底下一双黑色雨靴。雨太大,脸上看不清楚。 她没说相信不相信。“我的相机掉下去了,还能帮我拿到吗。” 男人蹲下身,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了相机的位置,一个翻身就跳了下去。把相机从泥水里捞了起来挂在脖子上又顺着树条爬上来。全程不到二十秒。 姜燃连震惊都忘了。 男人把相机递到她手上。看了她一眼。姜燃小刀还拿在手里。但男人没什么反应。 姜燃这才能近距离打量他。姜燃被他的眼睛慑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沉、清澈,又仿佛看穿一切的一双眼。他个子很高,像一座山沉沉地压在姜燃面前。孤峭、嶙峋。他的周身包裹着一种圆融的气息。是姜燃平日里见不到的,那种完整的灵魂。同时又藏着一点久未经人世的生疏和粗糙。姜燃被这种生涩又圆融的气息吸引住了。 她甚至都忘了检查相机。 姜燃直接信了他的话。“谢谢。你是守林人?” “是。” 姜燃胆子大起来,一边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收刀。 “雨太大,我回不去了。” 此时离下山还有大概两个小时的路。何况极端天气,山里还有山体滑坡的风险。 他显然也知道,没说话。 姜燃看着他。“你住哪?带我去。” 姜燃一眼看出这个男人不会对她产生威胁。他有一种未经女人的单纯。 男人认真看了一眼姜燃。姜燃穿着灰色冲锋衣,牛仔裤,下面是一双黑色皮靴。穿得很普通。还溅了一裤子的泥水。但是他一眼就能看出她一定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她身上有种不知世故的天真和理所应当的自信。 这个女人好嚣张。这是男人对姜燃的第一印象。 姜燃看他有些犹豫,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我可以给钱。” 男人没说话。他们互相都知道他的眼神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他不说,姜燃也就装傻。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男人转过身。“跟我走。” 姜燃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轻轻笑了。 守林人 姜燃不知道走了多久,见到一栋两层高的瞭望塔。 一层一进去是一个杂物间,地是水泥地,墙角放着一把铲子、很大的剪刀、一堆灭火器和很多水桶,其中有个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往里走,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显然是卧室,一间是灶房。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制的桌子,桌子上摆了一摞书,一个箱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家具似乎都是自己拿木头做的。墙里还有一个壁炉。东西不多,显得屋里空空荡荡的。顶上悬着一个电灯泡,此时电灯泡没亮。姜燃把雨披脱了,放在门口。 姜燃在桌前坐下。第一件事是看相机有没有坏。 按了开关键,相机打开了,今天拍的视频和照片也都还在。 姜燃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兴致观察他的书桌。姜燃发现他的书五花八门。有植物学的,动物学的,认识草药的,修理家具的,做饭的,做木工的。还有一些诗集和经济学的书。 男人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手电筒,手电筒屁股后面有根绳,他把绳接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根钩子上。 手电筒亮了。电光描摹出他侧脸的轮廓,有细微的光点在他的眼睛里跳动。 姜燃仔细打量这个男人。长得不能算有多帅,但是他站在那儿,姜燃的目光就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以她执掌镜头多年的经验,这个男人在镜头里一定极有魅力。 “没有电?” “雷暴天气。要断电。” 姜燃不能想象没有电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食指在桌上敲了几下。“那没有热水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姜燃觉得他可能在心里觉得她是个傻逼。 “有炉子。”说着,开门走了。 姜燃起身跟着他,到了旁边的灶房。 墙边有水龙头,男人用水桶装了水,倒下锅。弯腰去收拾下面的柴火。 姜燃一看也明白了,抢在他前面蹲下,拿打火机点了。火一下窜起来,姜燃把手伸近火堆,就蹲在灶膛旁边烤火。 灶房里一时无话。 姜燃掏出烟盒,递给男人。“抽吗。” 男人摇摇头。 姜燃点火抽了两口。听着锅里的水声,感觉自己慢慢暖起来。 “你在这里守林多久了。” “六年。”他等水热了,切了点生姜,放在锅里。姜燃在一边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姜燃抖了抖烟灰。“六年?你才多大?” “……好像是二十八。”他好像很久不跟人讲话。偶尔说两句也显得有些滞涩,像刚学说话的人,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着。 姜燃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并不是因为他显老,实际上他看上去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只是想不到为什么他这么年轻的人要来当守林员。 “祖上也是守林员?” “不是。” “那为什么要来做这个。” 他没搭话。 刚才他沉默时那种深沉的感觉,在跟人对话的时候就消失了。整个人像个愣头青。她忍不住逗弄的心思。“你怎么不问我多大。” 他闷头看锅里。“为什么要知道你多大。” 姜燃笑了。“那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摄影师?” 姜燃点了点头。“差不多。” 他沉默了一会,周围空气很静,只能听见锅里发出嘟嘟的水声。“这里没什么好拍的。” 姜燃敛了笑容。“你是泸沽人?” “嗯。” 姜燃盯着他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拍什么。” “显而易见。” 这回轮到姜燃沉默了。 姜汤煮好了。男人拿出碗,从锅里盛出来,端给她。 姜燃没接,只是看着他。 他终于抬起眼跟姜燃对视。“你找不到的。” 姜燃愣了一下,接过了汤。 姜汤有点烫,姜燃拿着汤捂手,小口小口吹着汤。姜燃想着刚才的话,有些出神。 面前放了一条灰色毛巾。新的,还没用过。 “木桶在墙边。水自己烧。我出去一趟。” “去哪?” “巡山。” “刚刚不是巡过了……”姜燃还准备问两句。人影已经没了。一道黑影一下子蹿进茫茫的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 姜燃沉默了一会,视线停留在毛巾上,慢慢笑了起来。“还真是像个野人……” - 姜燃推开灶房门的时候,男人也正巧刚回来。身上还带着林里的冷风。 姜燃没带换洗衣服,把湿衣服洗了烘干。又烧水洗了澡。已经过了很久了。 “回来了?”姜燃低头擦头发。 男人像是不适应家里有个人,很僵硬地回了一句。“嗯。” 姜燃正用毛巾擦头发。她身上散发着湿热的水汽,有几缕头发粘在脸上。此时头发散下来撩到一边,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 他目光停留了一会,趁姜燃抬头之前,把目光收了回去。 “你们巡山一天几趟?” “两趟。”男人身上什么都没披。也是浑身湿透。 “早一趟晚一趟。刚才遇上我没走完,所以要出去再走?” 男人点了点头。 真是守林人。 姜燃看到他手上拎了一只兔子。“我们今晚吃这个?” “嗯。”男人转身进了灶房,把兔子按在砧板上,看样子准备烧饭。 “等等。” 男人回头看她。 姜燃扬眉看他。“你就准备这么烧饭?” “……” “先洗澡。热水在锅里。我多烧了一锅。” 姜燃极其自然的态度,让他一时有点困惑谁是这里的主人。他提刀愣了一会,最终放下刀,转身去卧室。 “对了。” 男人又停住。姜燃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无奈。 姜燃罕见地迟疑了一会。“你这儿,在哪上厕所。”姜燃找了半天没找到。 男人好像在憋笑。 “外面。” 姜燃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拿起伞出门。绕着这座塔走了几步,发现外面居然有块菜地,而且菜的种类还不少。靠近墙角的一块还用木栅栏圈出了一块地方,养了两只鸡。此时正躲在雨蓬里,姜燃凑近了看,那鸡突然拍打翅膀,溅了姜燃一身水。 姜燃沿着瞭望塔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塔后面发现一块凹陷下去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坑的地方,后面跟着一条沟。姜燃确定了有二十秒,最后发现周围的的确确没有任何遮挡物。 姜燃沉默。 说真的。她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周沉 姜燃的适应能力很好。 从小姜燃爸妈就觉得她跟同龄的小孩不太一样。按理说,姜燃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小孩,早应该养得胃口很叼。可是姜燃从不挑食。孙阿姨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味道好不好也尝不大出来,生的熟的也尝不出来。在姜燃的世界里,只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从小不喜欢跳舞,不喜欢画画,反而喜欢跟男生一起打架。姜燃爸妈硬是让她学钢琴,磨她的性子。大伯倒是说她能吃苦,以后大有作为。姜燃觉得谁的话都不对。 不过,姜燃皮实,这倒是真的。 所以姜燃很快就习惯并且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此时,姜燃在看男人杀兔子。 男人刚洗完澡,穿着白色的老式背心,灰色卫裤。身上肌理分明,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肌肉。而是常年在山林里行走的一种壮硕,带了三分野气。 兔子发出凄厉的叫声。男人一刀下去,叫声像录音带卡带一样,戛然而止。 姜燃一错不错地盯着兔子的凶杀现场,看得非常投入。 男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你不怕?” 姜燃扬了扬眉毛。“我为什么要怕。搞清楚,我可比你大好几岁,你叫声姐也不为过。” 男人转过脸看了一眼姜燃。姜燃皮肤细腻,保养得很好,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姜燃像是等着他的目光一样,此刻终于接住了,紧紧抓住。“傻大个,你叫什么名字。” 他把视线偏过去。 “周沉。” “哪个沉。” “三点水的沉。” 姜燃颇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哦。我叫姜燃。火字旁的燃。” 周沉没搭话。 姜燃看着周沉麻利的手脚,把兔肉切得跟纸片一样薄。“做饭不错啊。今晚还有什么菜。”姜燃环顾灶台。 周沉手上不停。“你想吃什么。” 姜燃也不客气。“我看外面菜地里有韭菜。” 周沉眼里盛了点笑意。“行。” 姜燃跑到外面,摘了两把韭菜。进来的时候,兔肉已经下锅了,整个灶房溢出一股浓浓的肉香。 姜燃在水笼头底下洗了韭菜,想了想还缺点什么。“鸡在外面,蛋在哪?” 周沉从拐角的篮子里拿出两个蛋。 姜燃两只手伸过去,周沉定定看了一眼,把蛋放在姜燃手里。 姜燃指尖微蜷,触碰周沉的手心。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好热的一双手。 姜燃看着周沉,周沉没有半点反应。脸上表情好像万年不动的化石。 姜燃也不介意,自顾自打蛋。 “嗳,傻大个,你做守林人之前,在干什么。” “上学。” 姜燃挑了挑眉,有点不信。“你是大学生?” “嗯。” “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做这个。” 姜燃想看锅里的肉怎么样了。刚揭开锅,一股蒸汽扑面而来,整个灶房里白雾缭绕。 周沉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不喜欢。外面……太急了。” 姜燃透过雾气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仿佛连随口说的话也带了几分箴言的性质。 姜燃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剪片子忙得觉都没时间睡的时候,总觉得一天一晃一下就过去了。但是在这里,时间的密度好像是不一样的。好像到了这个地方,她的时间都变得很长。 姜燃突然想问一个很蠢的问题。 “守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是她在采访中最常问的问题。常问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刻板和程式化。但是姜燃还是觉得她应该问出这个问题。 周沉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轻,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姜燃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不过姜燃并没有难堪的感觉。有些人的目光很毒辣,带着很强的探究意味,让人坐立难安。周沉的目光是很缓的,让你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姜燃想到了来时那天的雨。 周沉慢条斯理地拌着锅里的菜。“有些东西,你找不到。” 姜燃知道如果这是次采访的话,她就已经失败了。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长久没有人说话。 “你能带我去吗。” 姜燃早上其实已经试图找过路了,顺着杂志上的介绍,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半路打电话问那作者,作者也说不清。她也是机缘巧合,才遇到有人带着她进去的。路太难找了。要不怎么叫与世隔绝呢。那个作者说。桃花源不是谁都能找到的。有缘才能相遇。 周沉摇了摇头。 姜燃想到工作进度受阻,有点烦躁。左右看了他两眼,越看那三句打不出来个屁来的样就越来气。“真不带我去?” “不带。” 姜燃第一次碰见脾气跟她一样犟的人,她猛抽了一口烟。“行。” 姜燃心里存着一口气。一时脾气就上来了。两手抱胸站在一边,再也不说话了。看周沉忙里忙外,半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周沉做好了饭,端到卧室的桌子上。姜燃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不挪窝,看周沉准备怎么办。周沉不知道哪里找来一把凳子,就坐在凳子上吃饭。手艺倒是真不错。不过姜燃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只听见筷子跟盘子碰的叮啷响。 周沉也是沉得住气,眉头都没皱过,永远都是那一副死人脸。好像她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一样。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姜燃先吃完了,周沉去添了一碗,吃得慢些。姜燃就盯着他,周沉神色淡然,半点没有被盯着吃饭的窘迫。 姜燃看着这倔头倔脑的样子,突然觉得周沉还挺可爱。姜燃憋不住气了。 “你今晚睡哪。” 不是问我睡哪,是问你睡哪。显然已经默认自己要睡这张床了。 周沉接受良好。“灶房。” “让你睡灶房多不好意思啊。”姜燃笑着看他。实际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周沉也听出来了。安静地收拾了碗筷,直往灶房里走。 “等等。” 周沉停下。 面前横了一条腿。姜燃没穿拖鞋,周沉看到一双白生生的脚,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尤为鲜明。 周沉对上姜燃的眼睛。 姜燃一副找事的样子。“准备就这么走了?你不带我去。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 姜燃扬起下巴看他。“你明天带我去巡山。” 周沉语气肯定。“你走不动。” “走不走得动是我的事。但是你得带我去。” 周沉顿了一会,似是在思考。“行。” 姜燃笑了。慢慢把腿收回来。 周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门关了起来。 窗外雨声轰鸣。林间树多,雨声尤其大。 姜燃脱衣服躺上床,闻着床上淡淡的皂香。手机好像亮了。姜燃没管。走了一天的山路,又冷得厉害,没多久就有了睡意。 睡意朦胧间,姜燃听见厨房里的水声,很快睡着了。 你自慰吗 第二天一早,姜燃被周沉的敲门声吵醒了。 姜燃显然还没睡醒,话里带着三分怒气。 “谁啊。” 周沉敲门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放下了。 外面的鸡突然开始打鸣。声音中气十足。 姜燃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了。 “巡山了?” “嗯。” 姜燃闭着眼摸到裤子,慢慢穿起来。 “进来吧。” 门口的人没有动静。 “进来啊。愣着干嘛。” 门吱哑一声开了。清晨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房间里。 周沉手里端着两碗面。里面各卧了一个蛋。周沉站在初晨的光线里,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 “起这么早?” 姜燃睡眼惺忪,头发有些炸毛。周沉想到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白天睡觉被吵醒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周沉吃东西很快。一碗面。几口就被他吸下肚了。 姜燃吃东西也很快,满意地吃完了面。不得不说。周沉的手艺是真不错。姜燃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吃完早饭,想到等会要去巡山,心情格外不错。 姜燃朝周沉勾了勾手指。“傻大个。” 周沉颇有些警惕地看着她,以为她又要找什么茬。 “过来。跟你讲个事。” 周沉犹豫了一会,把耳朵贴过去。 姜燃一只手合在周沉耳边。 周沉感到一阵细微的气息刮过耳朵。又是早上这个尴尬的时候,周沉感到身体某个部分起了反应。 “谢了。”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挠在心上。 周沉偏了偏身体。扫荡桌上碗盘,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姜燃靠在椅背上,好以整暇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都有点仓皇。 姜燃心情更好了。 - 今天的天气极好。暴雨洗尽后的空气,潮湿又清新,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天光刚刚起来,整片森林还未醒,仿佛一只沉睡中的巨兽。 姜燃感觉自己要是在这里再多过几天,说不定真的会不想回去。 周沉在前面引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像具移动的雕像一样。姜燃实在有些闷不住,开始打趣他。 “我说,你这个人这么闷。是不是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啊。” 周沉没理他。继续赶路。 估计还记得早上的仇呢。 姜燃有些好笑,故意说。“被我说中了吧。哪个女生能受得了你这样的性格。” 周沉终于蹦出来三个字。“你好吵。” 姜燃跟上去,观察他的神色。“你就不想找女朋友?” “不想。” 姜燃是真奇了。上下打量他,确实不像说假话。 在她看来,男人对女人的渴望刻在基因里。很多男人离了女人好像不能活一样。却被他们颠倒黑白,说成女人离了男人活不了。 “为什么。” “没必要。” 姜燃自认长得不错。从来只有男人往她身上贴,没有她主动追男人的道理。但是周沉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一副骷髅架子似的。 或许泸沽人对于一些东西真的不太执着。她在那篇报道里看过。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只不过,真的没必要吗。 或许如周沉所言。她还不够了解泸沽人。但是姜燃了解男人。 姜燃嘴角勾起。 “所以……” 周沉以为她会说什么。 姜燃浑不在意地问。“你自慰的频率是多少。” 周沉霍然停下来,盯着姜燃的脸。 “怎么了。” 周沉转过头去,嘴角紧紧抿着,有些僵硬。“没什么。” “所以,你还是会自慰的吧。” 周沉似乎有些生气。没有再理她。 可是姜燃已经知道了答案。 姜燃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周沉。” 他继续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 “周沉。” 姜燃停下来,不再走了。 前面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姜燃其实长得很乖。一副乖乖女的样子,能骗过不少人。只有眼睛是细长的。认真看向人的时候,眼尾拉长,微微上挑,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此时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掉落在姜燃的皮肤上。她的眼里波光潋滟,恍若山间鬼魅。 姜燃笑了一下。“周沉,你带我认认植物吧。” 周沉的心猛地一跳。 - 姜燃算是个植物盲。一路跟着他走,一路跟着他认。还真的认了不少。 “这是什么草。” 周沉随意看了一眼。“厥叶。清热解毒的。” 姜燃好奇地摸摸这个,又动动那个。“那这个呢。” “这个别动。有毒。” 姜燃悻悻把手收了回去。“这是什么。” 周沉仔细观察着,神色显得很认真。“这是石林草。会麻痹人的神经。” 周沉跟人交流的时候像个愣子,看到植物的时候反而话多了起来。姜燃居然从他雷打不动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堪称温和的情绪。 姜燃这才知道他身上的那股圆融的气息是哪里来的。他在这里,好像跟这篇山林融为了一体。他的灵魂,似乎在这里逐渐舒展。脸上的表情都生动了起来。连平日略显干瘪的沉默都充满了意味,仿佛在无声地和这片土地对话。 姜燃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将镜头对准了他的背影。 镜头里的人高大,充满生机。阳光降临在他身上,为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光晕。一个寻常不过的早晨,却染上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这是这座山的守护神。 射了 走回去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姜燃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点了根烟,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你们巡山都要这么久?” 周沉似乎整个人身上那根弦被弹得松了一点,被阳光晒得质地松软。 “平时只要三个小时。” 姜燃一看表,他们实打实走了五个小时。“下次再也不去了。” 周沉像是实在憋不住了似的,轻笑了一声。 姜燃稀奇,周沉居然会笑。而且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年轻。像是林间的一阵风,他身上那股古老而沉重的力量一扫而空。 姜燃瞧着有趣,故意板了脸。“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不敢。” 周沉小声说了一句。 姜燃抬起鞋子,踢了周沉一脚。被他一下子躲过去了。 野人就是灵活。 姜燃想到第一天见他时他黑黢黢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 早秋的天很清,轻絮一样的云缓缓流动。 “你知道吗。”姜燃吐了个烟圈,自我欣赏了一会非常满意。 周沉看着那个烟圈慢慢扩散开,阳光下显得质感像透明的水晶碎粒。姜燃的脸也都熠熠生辉。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个坏人。” 一阵风走过树林,整个山都在低低震颤。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姜燃转头对上他。“不过,看到你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 “是吗。”周沉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姜燃把脸转过去。 “你身上没有一点侵略性。如果你是只动物的话,那大概也是……”她想了想,“食草动物。” 周沉看着姜燃的侧脸。“那你是什么。” “我?”姜燃掸了掸烟灰,神情有一瞬间的冷漠与疏离,“大概是一条野狗。” 姜燃似乎不愿聊这个,突然转了话题。 “我相机快没电了。” 周沉把头低下去。 “我要走了。” “嗯。” 其实一天还没到,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姜燃盯着手里的烟,看着烟灰一点点烧尽。“你能下山吗。” 周沉眉目凝肃了些。“不能。” “一会都不行?” “下山,再上来。要五个小时。” 姜燃真的有点讶异了。“那你这些年从来没有下过山?” 周沉摇了摇头。“没。” 姜燃狠吸了一口。“看山守湖断六亲……” 姜燃在这一天觉得好,一个月也觉得不错。六年。她真想象不到一个人要一直过这样的生活。换成她,估计早就疯了。大家上班累了都叫嚣着要隐居。但是真正的隐居山林,艰苦的环境,单调又枯涩,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或许姜燃的适应。也不过是抱着一种新奇的态度,居高临下地体验生活。 日子是人过的。冷还是暖,只有自己知道。 周沉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姜燃突然瘾上来。“你这有酒吗。” 周沉摇了摇头。“不喝酒。” 姜燃伸出手点了点周沉的肩膀。“不抽烟不喝酒。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沉显然不是很赞同姜燃的话,但是也没反驳。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姜燃贴近周沉,观察着他的神情,眼里带了三分笑意。 周沉身体偏了偏。“说什么。” 姜燃笑得邪气。“真是冷漠无情呢。好歹也是一起睡过的,是不是。” 周沉嘴唇动了动。抬头对上姜燃的眼睛,姜燃的眼睛很亮。周沉突然说不出话了。 姜燃抽完最后一口烟,“走了。”顺脚把烟在脚底下踩灭。 周沉没起身,反复看了两眼姜燃的烟头。 姜燃疑惑地看着他。 周沉道。“火没灭干净,会起火。” 姜燃:…… 姜燃突然俯身贴近周沉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不送送我?” 周沉闻到姜燃头发上一丝冷香,不像是女人的香气。很淡,只有贴近了才能闻到。但里面又隐着烈性。像一些酒一样,乍喝不在意,后劲却很大。 周沉咬紧了牙。“不送。” “行,那我走了。”姜燃瞬间收回身体。 周沉轻微地挑了挑眉。 居然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按理这个女人总要和他掰扯半天。她站在那里,风光霁月,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姜燃进房间收拾东西。周沉坐在外面等。好像还是上山的那天一样,背着包,脖子上挂着摄像机。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姜燃朝他挥了挥手。 周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姜燃的身影慢慢消失。 姜燃没有回头。 - 下山后,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姜燃一路哼着歌开车回去。 到了宾馆,姜燃好好地洗了把澡。之后手机又接到那个人的电话。也是奇怪,姜燃的态度尤其的好,还有兴趣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讲了许多废话。这才睡了一觉。姜燃睡眠一直不好,但到了这里,睡觉似乎很简单。 姜燃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慢悠悠地吃了顿午饭。下午的时候,周燃收拾好行李,找到街上的一个小超市买了生活用品,提了一个大蛇皮袋子,里面什么都有。 然后姜燃去柜台退了房。 老板娘房钱只肯退一半。姜燃随她去。 姜燃坐在房里,打开相机,最后检查一遍之前拍的镜头。 一只鹿在雨中奔跑。雨幕朦胧看不清晰,只能远远地看见它穿林而来,仿佛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游泳,那身影仿佛可以破开一个世界。随后画面一阵抖动,然后黑屏。 紧接着一段视频。一个男人在前面走着,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背上,清晨的风在低唱,那个男人走进深深的山林里。 姜燃看着,慢慢笑了。 - 周沉晚上照旧脱掉衣服,把衣服整齐地迭在床头,然后把被子拉上来——被子没迭。姜燃是不迭被子的。 周沉身体刚睡下去,立刻感觉到不对。 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周沉的床当然有周沉的味道,可是现在这味道不一样了。 姜燃的味道。 气味很淡,周沉试图忽略,但他发现那气息就像有生命一样,在他周围徘徊不尽。周沉仿佛又看到那个女人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周沉突然很想自慰。 月光撩开周沉的被角,在他的指尖上燃烧。 周沉像往常那样自慰。右手抚过身下,颇有规律地动起来。脑海中划过一些片段,比如姜燃洗过澡时那一段脖子,像他昨天折断的那只雪白的兔子。会在他手下低低哀吟。比如她伸出的那只脚。很白。能看见上面淡淡的青色血管。比如她的眉毛很淡,但是她的嘴唇很红,看向周沉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有些狡黠的稚气,像以吸人精血为生的妖精…… 不对。都不是。 周沉顺应着身体的欲望。如同在水中上下起伏。他努力搜寻记忆的浮木,寻找最重要的一个片段。 姜燃的声音出现,如同低低的呢喃。在周沉的耳边却如同陡然炸响。 “所以……你还是会自慰的吧。” 欲望、恶念、隐晦与皎洁的月光交杂。混乱的情欲如潮水淹没了他。 周沉射了出来。 - 第二天,周沉下午巡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月亮很亮,银白一片,亮得有些妖异。周沉走在林间,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靠近瞭望塔的时候,周沉隐隐约约看见灯火的光晕。 他走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不需要开灯。 周沉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点灯火里,坐了一个人。 周沉的心一滞。 “周沉。” 姜燃早早捕捉到周沉的身影,像猎人捕捉猎物一样,朝他粲然一笑。 笑得那么干净,没有一丝龌龊。皎洁如同月光化成的妖。 周沉隐约觉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命运的阴影在缓缓笼罩他。 “我回来了。” 发情的公狗 姜燃如果走了,周沉或许会记得她一天,两天。一个月之后周沉就会忘记,一年之后姜燃就会成为他过往回忆中掀不起波澜的一角,被掩埋在这片山林之下。 但是姜燃回来了。 明烈张扬的样子和记忆里的身影渐渐重合。 周沉喉咙有些发紧。 “……你根本就没想走。” 姜燃笑起来。“没错。” 周沉内心一个隐秘的角落突然坍塌。 周沉不愿多想,但他知道姜燃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你是为了泸沽才回来的。” 姜燃挑了挑眉。“是又怎样。” 姜燃当然不会单纯为了一个旅途中有些兴趣的男人留下。能让她留下的,只有她想要做的事。 周沉咬紧了牙。 “好。” 周沉径直越过姜燃往里走。 一双手勾住周沉的衣角。 姜燃仰起脸。“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月光沿着皮肤的纹理铺开,欲望和皎洁交织在同一张脸上。 周沉一瞬间晃了神。 但周沉怎么可能再被姜燃骗。周沉沉吟片刻抽出衣角,转身走进卧室。 卧室里,一床褥子铺在地下,褥子上,枕头被子一应俱全。 周沉见状看向姜燃。“这是什么意思。” 姜燃倚在门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来借宿,当然不好让你一个人睡在灶房,但想必你也不会让我睡在灶房吧。所以我就只好在你房间里打地铺了。”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姜燃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贴近周沉。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吗。” 湿润的气息吐在周沉的耳廓边。低而缓的声线。周沉对这声音起了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周沉忍无可忍,将姜燃一把推在门上。木质的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两条手臂将姜燃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一下逼仄起来,呼吸间能闻到男人的气息。姜燃努力仰头,对上周沉的眼睛。 黑暗中有谁的心在跳。 周沉的目光想要把姜燃撕碎一般。 “你什么意思。” 姜燃慢慢笑了,笑得像古老村落里,因偷情被沉水而死后化成的水妖。周沉能看见,月光在她的眼里,如同一尾鱼跳出水面一样荡开。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姜燃余光扫到周沉身下。周沉下面鼓起一团,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你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 姜燃胜券在握。 周沉很久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神情渐渐冷下来。 姜燃的笑也渐渐收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个点溜走了。此时不做,他们就不会再做了。 “姜燃。”周沉牙齿都在微微发颤,像是对谁咬牙切齿,或许是对姜燃,或许是对自己。 “我不是你的工具。” 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禁锢的手臂松开了。周沉静静地立在姜燃面前,目光低着垂到地面上。 月光静静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姜燃一下觉得没意思。 姜燃撞开周沉。把地上的铺盖卷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周沉像一座山一样堵在门口。 姜燃冷声。“让开。” “你要走?”周沉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姜燃抬眼看面前的人,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我想去哪就去哪。用得着你管?” 空气静了一会。 周沉脸色青了。“好。” 他用力从姜燃手中接过铺盖。“既然你想一起睡,那就遂你的意。” 周沉抱着铺盖走到床前,把被子枕头拿出来铺在床上,原来的单人床立刻出现了一个双人被筒。 周沉走过门口的时候对姜燃说了一句。 “你满意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姜燃后知后觉,被这句话气笑了。 姜燃气极了双手抱胸,胸口剧烈起伏,站在黑暗里很久都没有动。 随后她听见灶房有人放水,然后揭开锅盖的声音。 灶房突然安静了下来。 姜燃一直紧绷的脸,突然无声笑了。 锅里有早就烧开的水。那是姜燃特意为了他回来洗澡烧好的。 - 周沉回卧室的时候,姜燃已经睡了。 灯泡发出暖黄色的光,新的被筒里勾勒出一个凸起的轮廓。姜燃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眉目都收敛得厉害,跟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显得很不一样。 她总以尖锐待人。一把摸下去总是硌手。 周沉看了好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沉托着手上的两碗面,把灯关了,一个人轻轻关门退了出去。 姜燃睡眠很浅,半梦半醒之间,感到床的另外半边微微凹陷了下去。那个人身上还带着很浓的肥皂味。 不是她带过来的那款樱花味沐浴露。 姜燃想起来她还在和这个人生气。 姜燃装作根本没醒,继续背对着另外一面。很快又睡着了。 周沉几乎是刚把姜燃的被子放在床上就后悔了。 但做都做了,总不能后脚就反悔。周沉硬着头皮把被子铺好。 周沉还是第一次跟人一起睡一张床,还是一个女人。 枕头旁似有似无的香气传来。周沉不自觉想起昨天的一些片段,身下难受得发疼。 周沉试图挪动腿,让涨起来的地方不要被压到。随即被子上就出现了一团凸起。 …… 周沉快疯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像条发情的公狗? 月光依旧清清白白地照着这里的一切,只有周沉在阴影中独自晦暗。 听着姜燃在一旁均匀的呼吸声,周沉一夜未睡。 帮我拿下内衣 姜燃早上醒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姜燃趿着拖鞋走到厨房,掀开锅。锅还热着,锅里有煮好的面条,西红柿汤底的,上面飘着蛋花。为了防止面坨了,还用一屉蒸笼把面晾在上面。 姜燃把面倒进汤里化开。吃完了早饭,把锅和碗都刷了,往包里塞了两包面包和牛奶才出门。 姜燃准备继续去找泸沽族的下落。周沉的瞭望塔在整片山脉的中心部分,泸沽族在西南角。姜燃顺着小路,一路往西南方向走。 姜燃大学一开始的专业是金融。当年高考填志愿,姜继云以头撞墙让她选了这个专业。姜燃当下填了金融,只是她一心想学编导。她们学校转专业,需要本专业排名年级前百分之十。姜燃背着她爸妈转了专业。大学天高皇帝远。姜继云从此放弃了她。 大学里,很多转专业的要比本专业的学生更有一股邪劲。姜燃一心奔着这个方向,美国研究生毕业之后在一家纪录片公司工作。四年之后,就辞职做了自由职业。 总而言之一句话,姜燃工作起来不要命。 姜燃接的都是一些没人愿意去的活。比如沙漠里的濒危族群,雪山上的原始部落。一些没什么钱且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 但是姜燃最不缺的就是钱,最不缺的就是胆气。按理说,一般人到了她这个岁数,已经开始怕死了。姜燃的叛逆在青春期没好好发挥,年级越大反而越拉不住。 虽然姜继云和陈忆岚因为姜燃居然开始脱离控制,断过她一段时间的钱。但他们那颗心不知为何慢慢松了。总之你们还有儿子。姜燃最常跟他们说的就是这句话。姜燃有个弟弟,比她小十岁,正是接手家族事业的大好时期。大概是这个原因,现在基本没人再管她了。姜燃没想到抗争了二十年的境遇这么容易就改变了,早知道在她吃奶的时候就应该让陈忆岚给她再生十来个弟弟。 姜燃一边找路,歇下来了,就搜集资料,重新写她的脚本。她看着她相机里目前的内容,可以大致分为植物部分、动物部分、还有探秘寻路部分。姜燃分好了照片和视频,把东西备份在内存卡里。这些都只是前期准备工作。等她找到泸沽族,她的采访才真正开始。 此地海拔不高,附近都是阔叶林。初秋的风吹动林海,簌簌声浪让人心都静下来。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姜燃有些害怕。出神间,姜燃忽然想起周沉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找不到的。” 姜燃想。为什么她找不到?为什么周沉这么笃定? 姜燃一路找一路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姜燃收拾东西返回。夜里树林没有光,植被茂密,姜燃打着手电筒,只能照见周围三步远的路。 姜燃在林中走着,走到半路,前面出现了同样的一束光。 是周沉。 周沉不知为何步履匆匆,急急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一座待雨的云山。 周沉见到姜燃,定定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就走。 姜燃又被气笑了。 周沉走得不快,像是有意在等谁。姜燃慢悠悠跟上去。 “晚上心情好,来这散步?” 周沉脚步停下来。姜燃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周沉。 周沉看着姜燃,终于开口。“你去哪了。”手电筒的光在他的眼里凝聚成一个光点。 周沉猜到她会来找泸沽族。 而且周沉如果这么快就能找到她的话,说明她找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姜燃笑意盈盈。“你不带我去,我当然要自己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姜燃感觉自己甚至能听见周沉咬牙的声音。 “好。” 周沉脸黑下来,步子一下变快了。 姜燃原以为周沉见她如此执着,会提出带她去。但是周沉没有。或许姜燃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周沉不会拒绝她。 姜燃清楚,工作和这种感情不应该混在一起。但姜燃思来想去,觉得周沉这块石头实在太硬。一时真的生气起来。 周沉不再说话,姜燃自然也没心思说话。二人就这么沉默地一路走,像两阵风一样。 一段关系里,若是一直主动开口的人不再主动。那很快就会步履维艰。毕竟做惯了哑巴的人,再想开口就难了。 走了几步,周沉又停下来。 周沉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转过身。 “包给我。” 周沉没有看她,目光低垂着,视线停留在她的包上。 姜燃把身上又大又沉的包解下来,递给了周沉。 周沉一言不发,背上包走了。 - 灶房里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周沉走到门口,垂下眼睛。“有事?” 姜燃刚刚吃了饭,发现今天有一道鸡汤。 姜燃突然想起,今早好像没听到鸡打鸣的声音。鸡圈里有两只鸡。姜燃分不清哪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不过看样子,周沉应该是把公鸡杀了。 姜燃垂目看桌上的菜,刚刚周沉应该是做好了饭,发现她还没回来。才出去找她。 姜燃在周沉的视线不及之处,无声笑了。 兴许是灶房热气大,姜燃的声音有些低。“我忘记拿内衣了。帮我拿一下,在床头的黑色塑料袋里。” 周沉没有回答。转身进卧室,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有胸罩和内裤,有好几套。都是成套的黑色缎面。周沉视线停留了一会。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沉拿着内衣站在门外。 吱哑一声。 门开了。 暖黄色光氤氲的雾气,如同牛奶一般倾泻出来。 一只手从门缝伸出来,停在周沉的面前。 手指纤细修长,此刻被热气蒸得有些透明。 周沉把内衣递到姜燃手上。姜燃用手指勾住了内衣带子和内裤边。似是无意间,潮湿的指尖撩过周沉的手心。 灶房里的一线暖光落在周沉眼中,周沉神色不明。 “麻烦了。” 门重新合上。 那一线光抽走,周沉被重新留在黑暗中。 周沉洗完澡出来后,姜燃又已经睡了。睡得很沉。 今夜没有月亮。黑暗如同一头蠢蠢欲动的凶兽,意图吞噬这里的一切。 寂静无声中,周沉注视着姜燃熟睡的背影,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我找到了” 第二天一切照常。 不一样的只是天刚刚擦黑,姜燃就看到了周沉。 周沉杵在姜燃面前,像一块石头。 “你来干什么?” 周沉抬头看了一眼姜燃,又把视线低下去。“来接你。” 姜燃挑眉。“我不认识路?” “晚上黑。危险。” 姜燃神色淡淡。“哦,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沉眉头紧紧皱起来,没有开口。 姜燃今天终于找到了文章里提到的那片树林。这里就是泸沽族的入口,但是姜燃在周围转了半天,就是迟迟找不到。 姜燃打电话给那篇非虚构的作者,想问一下具体在哪里,没想到她和姜燃说“不要找了”。 “为什么?” 没有人回话。 姜燃看了一眼周沉。“入口在哪?” 同样没有人回答。 姜燃从未在一个项目上栽这么大的跟头。 姜燃转身就走。 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她? 周沉跟在姜燃身后。二人一句话都没有。沉默如同疫病,蔓延在他们之间。 就这样持续了两天。周沉每天按时按点去接姜燃回来。只是没有人说一句话。 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一个星期,依旧毫无进展。姜燃反复地翻着自己相机里的三百多张照片和视频,还有备忘录里成片的底稿和脚本。姜燃从未如此焦虑过,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姜燃不是个服输的人。但是姜燃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可能她这次真的要失败了。姜燃不禁想。 直到那场火灾。 - 第三天,姜燃照旧出门。 天刚刚擦黑,姜燃坐在林中,目光毫无焦点。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萧萧的山风吹过姜燃,如同吹过一棵空空的树干。 不知何时,远方传来隐隐的雷声。云层兜不住一般,惊悸的电光从乌云中倾出。 一种强烈的感觉攫住了姜燃,姜燃抬起头。 云层之后,一阵光瞬间点燃了整片天空。 轰—— 一声炸雷在姜燃头上炸响。 姜燃这辈子没有听过如此响亮而锐利的雷声。 天色昏暗中,姜燃的脸倏然惨白。 森林。雷电。 姜燃霍然转头,抓上包飞跑。 姜燃顺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刚走两步,发现她回去方向的路上,一片树林着了火。山路险而窄,那条路正巧被火势挡住。 火光如同烙铁一般印在这片土地上,像光滑皮肤上的一块伤疤。浓烟直直地冲向天空,像刺向天空的一把利剑。隔着半座山,姜燃都能闻到树木烧焦的焦糊味。 火灾。这是个很好的主题。姜燃突然想到。 姜燃的职业习惯深深刻在潜意识里。她拿出摄像机,对着着火的森林,按下了快门。 整片森林中心,一块鲜红的疮疤钉在上面。视觉效果非常震撼。 或许可以从这个角度来展示一下泸沽山的火灾救援能力。等会趁着消防队来的时候,拍些照片。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 姜燃拍完后,才把设备收起来。 这个方向正是下风口,火蔓延的速度很快,得快点逃到上风口的地方。姜燃从包里找出一条丝巾,捂住口鼻,飞快地逆风跑回去。 雨开始下了起来,火势稍弱,但是火还没有停的趋势。 姜燃一路跑,终于来到了发生火灾的那片森林。 姜燃停在了一片火海面前。 火,到处是火。 整片树林,从上到下,从树冠开始一点点往下烧。不时有树枝断裂的声响。断裂的树枝砸到草地上,整个草丛也瞬间被点燃。 姜燃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火。滚烫的热气倾没她,几乎不能再往前半步,否则就会被吞噬殆尽。热气摇曳,姜燃甚至能看见在热力边缘,树枝有一瞬间的扭曲。天空中的雨也不足以让火熄灭,整个世界都是火。 一切混乱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姜燃觉得自己的五感在慢慢融化。 姜燃没有想过,她面对的会是这样的场景。姜燃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一点恐惧从脊背开始延展,瞬间压垮了姜燃。 刚才想好的拍摄、宣传、方案,姜燃一个都不记得。 姜燃心里只有这一个字: 逃。 姜燃拔腿就准备往山上跑。 恍然间,姜燃看见火里出现一个身影。 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火红的光交错在他身上。 周沉。 红光漫天,周沉从火海中冲出来。 姜燃想叫出周沉的名字,但是她发现她开不了口。 那只白鹿踏水而来的场景,和现在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火和水。黑和白。欲念和圣洁。地狱和天堂。 “跟我走。” 周沉裹着一条滴着水的毛巾,一下盖到姜燃身上。 “把东西都放下。我们从这滚下去。” 姜燃看着底下的坡,跟上次相机掉下去的坡不一样,这条坡又深又长,看不到底在哪里。 姜燃当机立断,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扔到了坡下。姜燃听见她的摄像机和电脑相碰发出的刺耳的锐鸣。 雨声和树木燃烧的拉杂声盖住了它。 “抱住我。” 姜燃双手抱住周沉的脖子,整个身体都死死缠住。 周沉一瞬间感觉到姜燃在抖。 周沉抱着姜燃,从坡上滚下去。姜燃感到自己好像被人轻轻抛了起来,然后又跌在地下。滚了不知道有多少圈。中间刮到了很多树枝,姜燃觉得自己身上被划伤了。但姜燃紧紧地抱着周沉,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姜燃感到自己硌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但是被卸了力,翻了个身,姜燃稳稳地压在周沉身上。 “没事吧?” “没事。” 姜燃拉着周沉起身。 “顺着这个方向回去。”周沉转身就走。 姜燃拽住周沉的袖子。“你去哪。” “救火。山下消防队马上就来了。” 姜燃还欲说什么,周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火光里。 - 周沉手里拿着电锯,沿着火灾外围,把可能被烧到的树木都砍了下来。已经隐隐分出了一条隔离带。 只是消防队上来最快也需要一个半小时。 周沉抹了抹身上的黑灰,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人。 姜燃提着一把铁锹,立在他身前一尺远。 “往这个方向砍?” 周沉无言地看着姜燃。 她好像总是在回来。 姜燃没说话,提起铁锹就开始往一片灌木根部铲。 姜燃身上已经湿透了,身上全是刚刚从坡上滚下去溅到的泥水。整个人显得很狼狈。 周沉在她身后看了一会。火光在他眼中静静燃烧。 “用脚往下踩。” 姜燃闻言,用往下蹬,很快铲到一块很硬的地方。姜燃一个巧劲,连根把灌木撬了出来。姜燃立刻踢到了一边。 隔离带又长了一点点。 二人没有再多话。周沉用电锯把树都锯倒,姜燃负责把灌木清理出来。很快就清理出了一条边界线。 等她们快清好的时候,消防队赶到了。 姜燃看见他们用水枪、鼓风机、干粉,有条不紊地安排。水枪压力很大,周沉熟练地用水枪对着火势旺的地方吹,那一小块火很快就灭下来。姜燃跟在他们后面用一个长杆扑打灭火。 姜燃看着眼前适合做救火素材的一幕幕,心里却再也没有半点意思了。 火全都灭了。 救火队又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残余的火之后,才下山。 姜燃想找自己的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手机已经不见了。 “现在是十点。”周沉送走了消防队,回来的时候看到姜燃的动作。 起火的时间是七点。这场火烧了整整三个小时。 雨还在下。姜燃一屁股坐在了废墟前。 周沉也坐了下来。 二人就这样很久没有说话。雨在他们之间下个不停。 还是周沉先开口。 “你的相机和电脑……” “不要了。” 周沉转眼看姜燃,姜燃眼底没有他想象中的失落。 “周沉。我找到了。” 姜燃的目光和周沉相遇。周沉从未见过姜燃如此平静的目光,仿佛有一条大河在她的眼底奔涌。周沉甚至可以听见河流拍岸的水声。 “我找到了。” “乖,自己脱衣服。” 姜燃和周沉一路回瞭望塔。 姜燃走在前面。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和周沉说话。周沉一直看着姜燃的背影。或许是姜燃刚才的目光太沉静,太坦荡。周沉觉得心前所未有的乱。 卧室一片漆黑,雷电天气又停了电。周沉把手电筒挂了上去。 手电筒亮了。 姜燃正在脱外套的侧影映在墙上,浅淡的灰色,随着手电筒的光轻轻晃动。 周沉眼睛收回来。 姜燃先去洗了澡。周沉洗澡回来的时候,只见姜燃坐在桌前翻着他的书,头发还是半湿的,在胸前氲湿了一小块。 周沉慢慢关上了门。 “周沉。”姜燃听到周沉回来的脚步,抬起头看他。 姜燃叫他的名字,总带了三分轻佻,似有丝绸在她声线上轻轻磨着。但这次却质地坚硬,好像一张柔软的桌子,撤掉了上面的绒布,只剩下冰冷的大理石台面。 周沉慢慢转过身。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周沉抬眼看姜燃。 姜燃开口道。“我明天准备走了。” 周沉没有回话,看上去似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姜燃没有注意到周沉的状态。她低下头,眼神像漂在水面上,似乎想把自己酝酿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段时间确实是我一直自以为是。现在回想我以前的行为,我总是充满目的性地去做事,总觉得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从前我都是这么做的,我就以为我永远可以这样做……” 面前突然压下一大片阴影。 “姜燃。” 姜燃的肩膀一下被用力捏住,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碎了。 “你又要走。” 姜燃被迫和周沉对视,一时没懂什么意思,继续对他解释。“泸沽族我也不找了。不会让再你为难了。我觉得要重新思考一下我以前的想法……” 姜燃一痛。发现自己脖子居然被咬了一口! 姜燃被这一口从自己的世界里生生拽出来。 姜燃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周沉的眼睛都红了。 “你干什么!” 周沉目光沉沉地锁着姜燃,姜燃一瞬间被这眼神盯得有些怕。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姜燃有些愣。 姜燃似乎听见周沉在咬牙。 “……把人撩完就跑。” 姜燃怔住了。 空气顿时凝滞起来。这种粘稠的空气,谁都难以开口。 “周沉。” 姜燃平日常挂在脸上的笑都收起来了。那些轻浮的笑,挑逗的笑,自信的笑,志在必得的笑,都不见了。不笑的时候,显得异常认真。 姜燃低头,似是不愿再看他。 “我对你,不过是一时兴起。有了便好,没有也就罢了。你年纪还小,心思太简单,我不该哄骗你。我们不是一路人。往后你要守你的山,我要走我的桥。” 姜燃深知,这样的关系里,有些话不能说。说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以往姜燃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说了就没意思了。 但姜燃说了。 周沉用力的手陡然间松了力道。 姜燃知道他们到此结束了。从此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会跟谁扯上关系。 姜燃舒了一口气,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姜燃挣脱开周沉的手,转身走向床。像往常一样,各自睡去。 身后的声音传来。像压在山顶的乌云。 “当初你不在意,现在又要开始和我谈真心了吗。” 姜燃骤然停住。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周沉一步步走近姜燃。 “如果骗我,为什么不骗到底。” 周沉从身后一把抱住姜燃。姜燃一瞬间有种被撕开的恐惧。 她想逃。 “姜燃。问问你的心。” 窗外雨声轰鸣。烈风刮过窗户,风在缝隙中发出尖啸声,像极了鬼在哭嚎。过了好一会,风似乎止住了。整片泸沽山都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是如此坦荡,如此安全。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在这里了。 墙上,灯火微明,姜燃的影子和周沉的影子渐渐融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姜燃霍然转过身,吻上周沉的唇。 简单的嘴唇相贴。没有任何其他的技巧。 姜燃环住周沉的脖子,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周沉低下头来,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姜燃。 不知什么时候,呼吸乱了。 周沉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唇压下来,舌尖撬开齿关。周沉好像被猛然撬开了闸,在姜燃嘴唇上乱拱。两条手臂紧紧箍住姜燃的身体,仿佛要互相嵌进对方的身体里一样。 陡然间天旋地转,姜燃一下被捧起来丢到了床上。 周沉倾身覆上,吻上姜燃的脖子。对着刚刚咬上去的齿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姜燃头偏至一边,唇间漏出细小的低吟。 周沉听这声音,要脱下姜燃的衣服。姜燃突然止住了他的动作。 “第一次?” 姜燃用微湿的目光看着周沉。 显然是个肯定句。 周沉抿紧了唇。 姜燃突然一个翻身将周沉压在身下。 周沉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上的姜燃。姜燃眼里盛满了笑意。 “乖,自己脱衣服。” 将她撕碎 周沉脱了上衣。姜燃看他不好动,帮他把裤子都脱了。 周沉的身体很有力,像一座山一样,静静伏在姜燃身下。山峦起伏,溪谷低涧,腿间一团森林,茂密蜷曲。姜燃忍不住轻轻弹了一下。 性器有生命地跳动了一下。 还没等周沉反应过来,姜燃已经脱了裤子,跨坐上周沉的腰。 姜燃底下什么都没穿。 底下紧紧贴着他,肉贴着肉。周沉痛苦地闭上眼睛,额角渗出水光。 姜燃吻上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轻吐。周沉觉得有什么游走在他的血液里,整个人好像被放在架上炙烤。 热。 周沉能感到姜燃的唇,每掠过一处,那块皮肤就如烈火燎原。感受到了极致,周沉双手无意识地挣扎,被姜燃悄无声息地摁在了枕边。 湿意从脖颈慢慢落到腰腹,落下点点湿痕。周沉闭上眼,似乎已经失去反抗的意识,只是乖顺地等待宰割。 顺着身体向下,姜燃转到周沉侧面。手寻到周沉的性器,缓缓覆上去。 周沉一瞬间发出压抑的呻吟。 他觉得姜燃的手似乎贴着他的骨头缝,像一尾鱼一样游走摆动。身体中渗出点点难耐的痒。 姜燃倾身上前,咬住周沉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 姜燃的手瞬间湿了。 周沉胸口剧烈起伏,良久,终于睁开眼看了一眼姜燃,眼神中似有淡淡的幽怨。 姜燃将手心的痕迹在周沉眼前展开。 细白的指尖布满了白浊。 周沉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姜燃笑着看周沉。“没事的。第一次都这样。” 姜燃笑得直不起腰,转身准备去找纸巾擦一下。 一股大力袭来,姜燃一下被翻身压在身下。 周沉像一只野兽一样盯着她。 姜燃笑了笑。 “来,给我脱衣服。” 姜燃不怕他。 处男嘛,都这样。 周沉额角紧绷,似乎在忍耐什么。 周沉僵持了一会,还是顺着姜燃的话,给姜燃脱了衣服。 周沉觉得脱衣服像剥橘子似的。 橘肉软而多汁,还容易一不小心就剥破了皮。 周沉没忍住就直接下了口,像一只大狗一样,毫无章法地拱着她。 姜燃感觉他好像就准备进来了,连忙拉住他的手。 “不要着急。” 姜燃牵引着他的手指,摸到了她的阴蒂上。 “亲亲这里。” 周沉摸到一颗小小的肉芽,试着揉了揉。姜燃瞬间轻哼出声。 原来这里会舒服。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潘多拉魔盒的启动阀门。门前是美好虚伪的黄金时代,门后是混乱真实的熙攘人间。 姜燃的或许就在这里。 周沉把脸深深埋进去。姜燃的腰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 世俗的一切在这里分崩瓦解。 他们只是山林中的两只动物,在雨夜中互相取水。 周沉虽然是个没有经验的学生,但是他学得很好。他像解一道难解的题一样,试图在姜燃身上找出最优解。 姜燃叫起来真的很好听。周沉的鼻尖染上了水光。他从姜燃的腿间探出,仔细观察着姜燃的神情,好像一条湿了鼻子的大狗。 姜燃眼角有些发红,半睁着眼皮看他。 周沉霍然直起身。 姜燃反应过来。 “套、在我包里……” 周沉从他的箱子里翻出一盒崭新的套。 姜燃睁大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买的套?” 周沉看了姜燃一眼。 姜燃被这一眼看得有些瑟缩。 不知为什么,姜燃觉得光线有些暗。或许是手电筒的光不太行。姜燃敏锐地感觉到,周沉跟刚刚不太一样了。 周沉戴好了套。双手扶住姜燃的屁股,没有任何预兆,一下全部挤进来。 周沉一下就入到了底。 姜燃刚刚因高潮而敏感的身体,立刻痉挛起来。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周沉似是忍耐了一会。浑身肌肉紧绷。很快,周沉动了起来。 周沉耸动着腰身,深深地碾进去。姜燃被撞得有些不安,想伸手抱他。 周沉顺势将姜燃的手腕束起来,扣在床边。姜燃的身体被迫折迭起来,对着周沉全然打开。 姜燃疼得满眼都是泪花,想要后退。 周沉立刻察觉到。仿佛触动了某根弦。周沉死死地箍住姜燃,对着穴口,发狠般地撞进去。 姜燃一下被顶得失了声。恍惚间,姜燃感受到了周沉对她积攒的怨念,甚至还有恨意。 还有比她想象得要深得多的欲望。 周沉的欲望仿佛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要将姜燃一点点吞噬。 手电筒突然断了电。整个房间突然坠入黑暗中。 姜燃借着最后一点光,看见周沉眼里翻滚的浓墨。姜燃从来没发现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沉。 随后,姜燃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今夜没有月光,一切都沉没在黑暗的沼泽之中。 周沉一下一下凿进姜燃的身体。姜燃绞着他到达了高潮,周沉不为所动,将姜燃翻了个身继续插。不知疲倦的疯子。仿佛在这个夜晚,周沉的欲望再无顾忌地袒露,势要拉着姜燃一起沉沦。 夜晚滋生了无数的恶念,欲望在黑暗中无所遁形,攀爬着周沉冰凉的皮肤。 那晚,周沉梦见姜燃用她那双细白的脚帮他自慰,腥浓的液体沾满了她的脚,趾缝间留下一片片白浊。 抬眼,姜燃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 那一刻,周沉想把姜燃撕碎。 画面消失,周沉从梦中醒来,看见身旁姜燃的脸。那样平静安然,没有一丝阴影。 周沉静静地看着自己丑陋的欲望生长、发芽。终于,凝结成了姜燃的样子。 他所有的美好和丑陋。都拜她一人所赐。 门外,雨声轰鸣。 门内,周沉像野兽一样操着姜燃。 不知道已是多少次。姜燃哭得满脸都是泪痕。精疲力竭后,沉沉睡了过去。 姜燃红肿的穴口颤巍巍收缩着,周沉静静盯着看了很久。 迷蒙中,姜燃感觉到有人似乎凝望着她的脸。 “姜燃。你别想走。” 泸沽 姜燃醒的时候,是被香味饿醒的。 姜燃在被窝里听见推门的声音,朝门口看。周沉见姜燃还在床上,直接把桌子端到了床边。姜燃想要看菜,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和半边肩膀。 麻辣兔头,红烧茄子,西红柿蛋汤。 “你都去巡过山了?” 姜燃浑身还带着一股事后的慵懒,从被窝里伸出脚,轻勾着周沉的大腿。 周沉一手端盘子,一手捏住脚踝,目光凉凉地看着姜燃。 姜燃不知想到什么,一下把脚缩了回来。 周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一瞬间,姜燃眼睛冷下来。 “你给我找回来了?” “嗯。没有手机不安全。” 手机跟其他东西都是放在一起的。手机回来了,相机电脑肯定也找到了。但是姜燃没有再问。 手机已经充好了电。姜燃点亮屏幕,发现上面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的。姜燃心咯噔一跳。 姜燃忍不住看了一眼周沉,周沉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姜燃不知道什么心理,回了一条信息过去。 “昨晚手机没电了。人没事。不用回电话了。” 刚发完姜燃就发觉自己这话说的处处是漏洞。 姜燃索性不管了。随手把手机反扣在床上。 周沉从头到尾似是没有注意到姜燃的动作,只是把麻辣兔头夹到姜燃碗里。 “吃完带你去。” “什么。”姜燃心里有些乱,没明白周沉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姜燃没等到回答,向他看过去。 姜燃看着周沉的眼睛,一瞬间醒了。 - 姜燃沿着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走。 峰回路转。终究是来了。 姜燃心绪一时复杂。 暴雨洗净过的树林,空气都轻了起来,带了三分草木的清香,还夹杂了一点泥土的腥气。 周沉照例在前面走着。姜燃看着周沉的背影,恍然间想到了她之前拍的那段视频。同样的人,同样的背影。姜燃突然想要拍下来。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没有相机了。 第一次到一个地方却不带相机。姜燃感到非常不适应。 相机和写作,虽然是两种不一样的记录方式,但其实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一种跳出当下的思维。你在其中,又不在其中。不管当下发生什么,总有一只眼睛冷眼旁观发生的一切。 因而姜燃总是习惯于用一种评判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所以第一次周沉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一定找不到。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找到。 一心想着怎么做好策划写好镜头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这么简单的道理。姜燃居然现在才懂。 姜燃想起她曾经去山区采访,孩子们都对她戒备心很强。当时姜燃还不懂为什么。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孩子是最敏感的。孩子知道你别有目的。一颗心到底有多诚,瞒不住别人。 想明白了之后,姜燃对于找到泸沽族也不那么执着了。相比之下,姜燃发现,其实找到也没有那么重要。或许重要的,只是寻找的过程。 姜燃跟着周沉走到上次最后的地方。沿着狭小的山路走,这里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约有十米高,看上去有上千年了。周沉带着姜燃,顺着崖壁和树干之间的缝隙攀爬上去。树后有一个小型的瀑布,姜燃穿过瀑布,看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洞里很黑,没有任何光。周沉抓住姜燃的手。洞内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头顶上倒挂着很多钟乳石。 洞口往里走,每走几分钟就有一个岔路,姜燃数了一下大概有大概有二十来条路,像一张蛛网一样密布在这座山里。姜燃一开始还试图记下,后来干脆只是跟着周沉走。 姜燃边走边惊叹。这洞口究竟是天然还是人为。不知为什么,姜燃没有开口问周沉。这或许是泸沽的禁忌。 姜燃走了大概有一刻钟,才终于见到光。 出口的地方,一大片农田出现在眼前。眼下是油绿色的,根部有一半在水里。姜燃猜测大概是水稻。 姜燃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松开了周沉的手。 周沉低头看姜燃。“要去哪里?” “你家。” 周沉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周沉慢慢摇了摇头。 一路上,姜燃见田间劳作的,基本都是女人,身上穿着这里特有的红蓝相间的花布。 有中年女人看见周沉,上来跟周沉寒暄。 她们说的是另外一种语言,姜燃完全听不懂,只能根据她们的神情推测大概聊了什么。 女人目光扫到姜燃,先是友善地同姜燃目光示意,姜燃也笑了笑。随后她询问周沉一句。周沉答了。女人皱眉跟他争辩了两句。周沉后来就低着头没再说话。 女人走后,姜燃好奇地问周沉。“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 “她问我你是谁。” “然后呢。” “我说你是朋友。” “她觉得不是?”姜燃挑了挑眉。 周沉脸有些黑。 “……她说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姜燃想到刚才的情景,哈哈大笑。 这里的房子都是依山势而建。山势险而陡,远远看过去,上百户人家的房子聚在一起,整个寨子仿佛临危而下。 姜燃跟着周沉从下往上爬,很快就到了周沉家。 这里与其说一栋房子,不如说是一个院子。三座两进的房屋围在一起,门口挂了几架高大的晾衣杆,上面挂着洗干净的蓝染花布,风吹动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周沉带姜燃进了西边的屋子。从门口看见屋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用锤子敲打一条银色长条状的东西,好像是一块银器。 男人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周沉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锤子,显得很高兴。 男人看上去五十多,跟姜继云差不多年纪。风吹日晒,自是显得老些。但是姜燃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很年轻,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棉花在阳光下被弹得松软的松弛感。 男人跟周沉交流了一会。随后目光转向姜燃,问了几句。男人对姜燃笑了笑,姜燃也不自觉回应一个笑。随后他就离开了。 “你爸?” “不是。是我舅舅。” “你舅舅干什么去了。” “喊妈妈们。” 姜燃被这个“们”激起了之前看的那篇非虚构的一些记忆。 “你有几个妈妈。” “三个。” “你爸爸呢。” 周沉目光落在那条长长的银器上。“我们这里,跟舅舅更亲,舅舅基本就是爸爸。平时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见到爸爸。” 姜燃虽然已经提前了解了泸沽这些制度风俗,但是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泸沽族是当今几乎已经彻底绝迹的母系氏族。孩子只知母亲,不知生父。而且母亲也并非只有一个,生母的姐妹也同样是母亲。姐妹们都把孩子当做亲生的,一起抚养孩子。这里普遍采用走婚制。男人是不能留宿的,都是半夜来女人房间里,天亮之前就要离开,否则就会被女方家里的兄弟赶走。 周沉还有三个姐妹。周沉解释说,她们这里没有“兄弟”两个字。家里的兄弟姐妹统称姐妹。他的另外三个姐妹都出去打工了,在附近的一个风景区做导游。所以今天暂时见不到。 姜燃越听越困惑。 “明明有很多人都出去了,为什么进来还是这么难?” 周沉默了一会。 “十年前,有女人带回来相好的外族男人。我们这里认为,女人男人都是独立的人,不是谁捆绑谁,谁属于谁。但是那外族男人分手之后,产生了报复心理,提了菜刀去砍人。虽然女人人没事。但是后来族长下令再也不许随便带外族人进来,尤其是外族男人。” 走婚桥 周沉带姜燃进了中间朝南的屋子。 泸沽人房屋结构都是木质的榫卯结构,没有一根钉子。中间有两根很扎眼的柱子,分别是“男柱”和“女柱”,男女柱出自同一棵树,意为一起支撑起这个家。墙上挂着一溜色彩纷繁的唐卡。地上铺了印花坐垫。颜色对比很艳丽,显得朴素又隆重。姜燃边看,边回忆那篇非虚构的内容。这里是祖母屋,也就是这座院子的主屋。平时进行重要活动的地方。 “你的房间呢。” 周沉摇了摇头。“没有。不回来住。” 姜燃心下了然。 守了山的人,家里都没有他的房间了。 姜燃四处看看,发现了柜子上的一张照片。是一家十几口人的合照。 姜燃凑近仔细看,祖母那辈的坐在正中间,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家里人也不在,估计是早早去世。后排站着的是母亲和舅舅。周沉长得很像母亲,脸上能看出一些相似之处。 晚辈都在第一排。有两个男生年纪大些,十来岁的年纪。另有两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几岁。 兄弟俩长得很像。姜燃一眼就锁定了年纪小些的那个,站在照片的最边上。 姜燃嘴上还是问周沉。“你在家里排老几?” “老二。” 姜燃心想果然。才大概上初中的年纪,他就显得很犟。剃着寸头,嘴角抿得很紧。直愣愣站在那里,像班上没有人会跟他多讲一句话的那种刺头。 姜燃看着,忍不住笑了。 周沉垂眼看姜燃。“笑什么。” 此刻姜燃因为看照片蹲着,周沉站在一旁。姜燃脸的位置正对周沉的下面。 姜燃玩心稍起。指尖隔着裤子摸了一下那里。 周沉一把攥住姜燃的手。 “别闹。” 周沉神色紧绷,耳朵慢慢红了。 姜燃还准备说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后进来了三个女人。显然是刚从地里回来的。花布裤管上还带着泥点。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的银饰。 姜燃目光不自觉打量着她们。这里的条件显然跟城市里没法比,像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但是她们的精神状态跟上个世纪的女人却完全不一样,甚至跟现在的女人比也不一样。 她们身上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自信的光彩,像是大地之母。跟姜燃常见的那种瑟缩、不自信的女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女人们亲切地拉着姜燃的手,跟姜燃说了什么话。姜燃听不懂,但明白是善意的话。也就一直点头。 周沉显然还没缓过来,神色有点不自然。姜燃倒是没有半点心虚,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一样。双方寒暄了半日。周沉家人要姜燃留下来吃饭。姜燃没意见。周沉得先下去巡山,晚上再来。 周沉走后,舅舅带着姜燃四处看看。姜燃又看到了那根银条。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舅舅见姜燃脸上困惑的神情,连比带画,把银条围在姜燃的腰上。 姜燃看出来了,是送给女人的腰带。显然才刚刚打造,目前还只是一个胚胎。 听说这里的男人要求女人的欢心,需要自己亲手打一条银腰带。一打好几个月的都有,来显示自己的诚心。 舅舅比划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一点青涩的羞怯感。这种表情出现在五十多岁的人身上,却并不显得突兀。姜燃想象了一下要是姜继云那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她得三天吃不下饭。 - 周沉回来的时候,饭已经都好了。菜上了满满一桌,桌子中间摆着一盘巨大的荷叶包饭。面前是一条长席。姜燃坐在了左手上首位置。旁边坐着周沉。三个女人也依次坐下。 舅舅还拿出了一缸酒。酒罐打开,一股浓浓的米酒香漏出来。 姜燃已是很久没喝,那点酒瘾立刻就上来了。 “能喝吗。” 姜燃自己满上,对着周沉举杯。 热气蒸腾,灯火温柔。周沉的轮廓都有些朦胧起来。 周沉默然,倒了一杯。和姜燃轻碰了一下,姜燃一口下肚,待她抬眼时,周沉已喝完了。 那边人见她们还没开始,两个人就已经喝上了。吵着又敬了几轮。 “能喝吗。”周沉一直观察着姜燃的神色。 姜燃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她不能喝,一时眼睛都竖起来。 “你看不起谁呢。”拉着周沉又连灌三杯。 酒过三巡。这酒后劲很大,姜燃脸有些热了。周沉显然也很能喝,几杯下去,脸色没什么变化。 姜燃见气氛不错,低声对周沉说。“能问点问题吗?” 周沉眼神同意。 姜燃问对席上首的女人。“你们为什么不想出去。” 周沉代为翻译。女人话语气态间显得不卑不亢。又因喝了酒,带了三分洒脱。不用周沉翻译,姜燃也能感受到那股自信的气魄。 周沉开口: “因为我们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姜燃对着女人指了指周沉。“那他为什么当时想出去。” 女人似是明白姜燃在问什么,说了两句。但周沉低着头,没有再翻译。 “因为当时我想出去看看。” “所以你努力考上大学。就是为了看看外面什么样?”姜燃知道这种地方,考上大学非常不容易。 “……我当年一意孤行想要出去。一直读到大学才回来。” 姜燃喝了一口茶。“你还是回来了。” 周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某种回忆中。 “外面很可怕。” 姜燃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守林。” 刚见面时,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她问题背后隐藏的逻辑是,为什么一个大学生要来守林。所以他没有回答,但现在,这个问题变了。 她在试图从周沉的角度理解他。 “……守林,是一生的事。” 姜燃一时涩然。 周沉似乎是触动了内心的某根弦,也许也是喝了酒。他的话比往常多了一点。 他的眼神刹那间显得很透彻,仿佛洞穿世间的一切。 可眉目间不知为何,又带着一段隐然的沉郁。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土地。 “我属于这里。这里是自由的。” - 这顿饭结束后,姜燃被周沉妈妈叫过去。 姜燃跟着走进了一个房间。女人转身,从身后的雕花柜子的第三层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漆木首饰盒。 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只银手镯。 手镯上有细密的纹路,上面刻画着图案,似乎是龙凤翻飞,显得生动细腻。 内圈似乎还刻有文字,是泸沽族特有的象形文字,姜燃没有看懂。 她轻轻抬起姜燃的手,给姜燃套在了手上。带着笑意看着姜燃。什么都没说。 姜燃一时觉得自己早就被看透了。 她们被送出来之后。姜燃撩起袖子,露出里面的手镯,周沉的目光明显停留了一会。 姜燃见人回去了,手肘碰了碰周沉。 “你们家这个手镯,什么意思啊。” 姜燃身上没有一件饰物,此刻手上多了一圈银镯,显得手腕更纤细。 周沉看了一会,没有回话。“你戴着就行。” 她们来时走的是小路,现在天黑了,小路难走,顺着大路走回去。 走到山下的时候,姜燃远远看了一眼寨子。夜晚的泸沽寨显得更有烟火气,灯火仿佛星光点点流淌在夜色里。冷风一吹,酒意有些上涌,不知怎么,姜燃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温柔。 一路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脚步和呼吸声。 路尽头的地方,她们面前出现了一座桥。 桥是木质结构,很长很窄。桥下是不见底的山涧。夜色中,更是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悬在深渊之上。 姜燃一时失语。 “这是什么桥。” 周沉顿了一会。 “走婚桥。” 或许是夜里山风大,周沉的声音有些低。 “凡是走婚的人,都要两人手牵手,把这座桥走完。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 姜燃在桥前驻足了一会。 周沉看着姜燃的背影。风吹得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面前的深渊。 姜燃的声音显得有些空寂。 “你们这的走婚,是不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此刻拥有。” 周沉默然半日,说出一个嗯。 半晌,面前出现一只手。 此刻,姜燃转过身。面前是人间灯火,背后是无间深渊。灯火点点映在她的眼中,仿佛那团火要将她燃烧殆尽。 周沉伸出手,缓缓握住。握得像面前的人随时会消失那样紧。 “走吧。” 泸沽寻梦 姜燃一直牵着周沉的手回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门缓缓合上。 姜燃转身,把周沉抵在门口,指尖托着周沉的下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吻上去。 酒气缠绕在她们之间。黑夜里酒气总显得朦胧,让人想要彻底沉溺。 周沉从她的身体里读出了决绝。慢慢停下来,静静看着姜燃。 “你要走了。” “嗯。” 周沉明白,这次她是真的要走了。姜燃不会再回头。 姜燃想。她明天就要走。再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不知为什么,一种奇异的恐惧驱逐着她。姜燃说不清她在怕什么。她只是想赶快逃离。逃离这里。逃离他。 本来也是要走的。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姜燃根底还是一个城市长大的人。田园对她来说,只能是寄托的一种幻梦,成不了她的生命本身。 桃花源不是人人都可以进的。 今晚姜燃听到周沉的独白的时候,既觉得心下涩然,又有些如释重负。 他终究是属于这片土地的。 周沉不会走。他既然还是回来了,又怎么会再走出去。 他早已成了这里的鬼了。死都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又或许是她的私心。她觉得周沉这样的人就该活在这里。 既然她不能留下,但周沉会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姜燃在黑暗中凝视着周沉的眼睛。 况且,泸沽人的爱情观,比姜燃想得要自由得多。 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终身不婚的,一辈子喜欢上很多人不停走婚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泸沽人不会被一个人绑住。 姜燃想到他那五十多岁仍然在求新爱的舅舅。 周沉也会像他一样的吧? 正如周沉说的那样。周沉属于这片土地,他是自由的。 这里时间的流速太慢了。可再慢也还是在往前,姜燃是时候要走了。 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两个人却显得异常平静。 姜燃眨了眨眼。“我们出去做吧。” 不知为什么,姜燃很想在树林间做爱。这个房间很好,但它不够大。 周沉盯着姜燃看了一会,转身带上了毯子和被子。 姜燃准备出门去树林里。周沉却转身,带着姜燃上了楼梯。 楼上? 姜燃虽然一直住在瞭望塔里,但从来没有上去过。 姜燃跟着周沉爬了有六层,才来到塔顶。 塔顶是一块平地,高处没有任何遮挡物。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星空,那些星星会顺着姜燃的指尖流淌下来。姜燃扒着栏杆往外看,塔外是层层迭迭的山林。风吹动山林,树林发出低沉的细语,林间簌簌的声响像水一样洗过她的身体。姜燃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透明的。 周沉铺好了床。山间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姜燃迅速脱光了衣服,躲在被子里。 周沉也脱了衣服,掀开被子,覆在姜燃身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姜燃感受着周沉微微发热的身体。她喜欢这种肉贴肉的感觉。仿佛自己要和另外一个人完全融在一起。 姜燃想到了很多。什么涸辙之鱼相濡以沫。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望着星空。 周沉轻轻地吻着姜燃。额头、眉眼、鼻尖、下巴。似乎想用嘴唇记忆姜燃的全部轮廓。 姜燃在一点点感受周沉的身体。姜燃想到了山、想到了树、想到了他那天教她辨别的石林草。姜燃好像闻到了山间的气息。透明,又夹杂着泥土的厚重。仿佛整座山林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周沉吻着她的脸慢慢进来。她们都发出轻声叹息。 姜燃觉得自己随着波浪摇曳在水中。她看着天空,觉得天上的星星好像要坠下来了,要烫伤她。 姜燃从没有这种感觉。此刻,她好像不觉得自己在做爱。那些技巧那些步骤那些一二三,她全都忘了。山间的风洗净了她身上的一切。 她只觉得自己在和周沉缓而认真地交流。她用身体在了解这个人。他们没有人说话,但是都从身体里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结束后。姜燃抱住了周沉,周沉也环住姜燃的身体。 她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抱着。姜燃能感受到周沉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一下。一下。 扣着姜燃的心。 山间的风缓缓吹着。耳边传来的都是树叶的声响。 姜燃一生中几乎没有感觉到这样平静的时刻。 - 姜燃第二天醒的时候。周沉已经不在了。 姜燃把锅里的早饭吃完了。把碗洗刷干净了。把床铺和日用品都收拾好了丢在角落。把周沉的卧室还原成本来的样子。 最后收拾行李的时候,姜燃在蛇皮袋里发现了自己的相机和电脑。 原来包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都在。 空气变得很静。 姜燃看了一会,没有打开检查。只是把东西都装到包里。 姜燃背上了包。迈出卧室的门,关上。然后是大门。 临走的时候,姜燃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瞭望塔。 粉白的墙,琉璃的瓦。寂然地伫立在天地之中,仿佛世外神龛。 - 三个小时之后。姜燃出现在火车站。 这间火车站很旧很破。地上随处可见瓜子壳,人声嘈杂。 姜燃现场打了到省城的票,等的车还有半个小时。 姜燃赶了半天的路,陡然放松下来,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的人。有聚在一起打牌的,嗑瓜子的,开着视频大声聊天的,外放短视频的。 姜燃看着,一时失了神。 一个女孩在比着相机拍火车票,姜燃突然想起自己的相机。 翻看照片的冲动一下占据了姜燃。 姜燃把相机从包里拿出来,检查了一下相机的外壳。 相机没有损坏。 姜燃按了开机按钮。屏幕亮了。 周围的人声渐渐消退。姜燃一瞬间心紧了一下。 姜燃顿了一会,终于点开了历史相册。 最后一张是姜燃那天拍下的火灾。 姜燃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照片往前翻。从火灾的远景一直到开头的山间空镜。 姜燃看得很仔细。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过。 姜燃翻了一遍。很快发现有一张照片不见了。 那张雨中白鹿。不见了。 姜燃心咯噔一跳。 姜燃又迅速往后翻了一遍,发现还是没有。 姜燃不知为何有些慌。她记得,自己所有照片都在内存卡里备份过。 姜燃找出电脑,把内存卡插上。 姜燃点开照片文件夹,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只缺那一张。 姜燃的心跳得很快。 她想到了一种极其荒谬的可能。 姜燃深呼吸,拿起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白鹿的分布地。 白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哪个保护区有,有多少只,都会标得清清楚楚。姜燃把所有本省的保护区都找出来,挨个查地方在哪。 姜燃查了有十分钟。久到火车开始检票,播报的声音传来,姜燃只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没有同乡镇。 同乡根本没有白鹿。 姜燃如堕梦中。 她根本没有拍到白鹿?可是那天明明出现了。 或者这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姜燃一时想到了很多可能,但全都不成立。姜燃失魂落魄地坐着,想着,怎么也想不通。 一辆大卡车开过火车站门口,似乎在放旅游景区的宣传视频,背景音里正在放一首歌。姜燃像受到无形的感应一般,转向门口的方向,仔细听着那首歌。 “我再次围着篝火曼舞欢歌 呐喊所有像说不能说 临别时刻 蓦然回首 忽而相遇惊心动魄 世上原有许多因果 都来不及一一道破 我应是泸沽烟水里的过客 孑然弹铗 划天地开阖 邂逅过的 梦醒之余 却忘了该如何洒脱” 姜燃怔然听完。倏然发现这首歌已经到了末尾,整个人如同被惊雷炸醒。 姜燃飞速拿出手机,点开音乐软件,找到听歌识曲。 红色的圆圈荡了半天。 屏幕上了出现四个字: 《泸沽寻梦》。 “什么时候离婚” 飞机晚点了一个小时。姜燃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八点了。 姜燃背着包越过人流。出口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笔挺直立着的身影。那人一眼就锁定了姜燃。 姜燃毫不意外。 “你来干什么。” 顾铮站在人群中,个头高挑,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黑色西装。虽年近四十,眼角有淡淡的纹路。但是经常健身,保养得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此时站在人来人往的出口,不断有小女生偷偷回头看他。 姜燃看着顾铮熟悉的脸,她从来没有觉得他眉心中间的两道刻痕那么让人感到压抑。 顾铮想要接过姜燃背上的包。 姜燃摁住肩带。“我自己背。” 顾铮脸色僵了一瞬,随即脸上恢复了笑容。像水上的波纹一样,消失后再也看不到痕迹。“岳母为你摆好了接风宴。” 姜燃挑了挑眉。“接风宴?他们没把我毒死就算大恩大德了。” 顾铮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还是没有习惯姜燃的说话习惯。但与其说是顾铮接受不了,不如说是姜燃变了。顾铮记得他们刚结婚那会,姜燃不是这样的。 “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姜燃一脸漠然。“哦,电话啊。忘了。忙着跟男人做爱呢。” 顾铮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顾铮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出口,人流量小了很多,到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挨着墙根走,顾铮突然一把抓住姜燃的胳膊,把姜燃困在拐角的墙上。 “放开。”姜燃死死攥着顾铮的手腕。 顾铮仗着力气掰过姜燃的下巴,嘴凑了上去。 姜燃心里一阵反胃。狠狠咬了一口,挣出腿,对着顾铮的下面一脚踹了上去。 顾铮捂住身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姜燃。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姜燃神色冷到极点,平静中带着一丝厌恶。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街边的垃圾。“别来恶心我。” “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姜燃看着顾铮,轻笑了起来。 “我倒是想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婚。” 姜燃说完转身离开,擦过了顾铮的衣角。 顾铮在背后死死盯着姜燃的背影。 地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奥迪停着。 姜燃开了后座门,径自俯身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铮跟在后面,重新开了门上车。 座内位置很宽敞,两人各坐一边。 “夫人这一趟又玩得乐不思蜀了吧。” 前面小李察觉气氛不对,伸过头打趣着姜燃。小李也是四十岁的年纪。跟在顾铮身边很多年了。 谁都知道姜燃是个工作狂。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姜燃却异常地沉默了一会。 黑暗中,顾铮的目光在停留在姜燃身上。 车缓缓启动,车道里的黄光交替划过,在姜燃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姜燃打开车窗,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擦咔。 橙红色的芯子蜷缩起来。烟气缓缓笼住姜燃的脸。 姜燃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答道。 “是啊。确实乐不思蜀了。” - 车开进了一座园林。 这里是姜家的祖宅。从姜燃爷爷那辈就开始买下来的,里面的树木都被修剪得非常规整。 车进了大门口后,缓行了五分钟,才到大厅门口。 姜燃刚下车,就见到门口站着的吴妈。 吴妈一见姜燃,赶忙把姜燃的包拿下来。 “小姐好久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过年那会。”吴妈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 姜燃也露出今天第一个笑。随后看着面前的建筑,金碧辉煌倒映在姜燃眼中,姜燃的神情却显得异常复杂。 “是啊,很久没回来了。” “姐。” 一道声音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楼梯一阵咚咚响。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 “哎呦,慢点少爷。”吴妈在旁边吓坏了。 姜煜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一身的汗,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 “姐,你终于回来了。”姜煜看着姜燃,眼里闪着细小的光点。 姜煜就是姜燃的弟弟。现下二十二,刚大学毕业。 “跑什么。急匆匆的。”姜燃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但眼里是笑的。 姜煜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每次出去都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我们都很担心的。” 姜煜好像这才看到姜燃旁边的顾铮。神色冷淡了些。 “姐夫。”姜煜叫了一声。 顾铮点了点头。 姜煜对顾铮总是有淡淡的敌意。姜燃在一旁冷眼瞧着。 远远地,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怎么还不换衣服。” 大厅楼梯,高跟鞋的声音清晰地踏在大理石地面上。 “只能怪你是个男孩” 一男一女从楼梯上走下来。 姜继云似乎刚忙完公司的事,脸上显得有些疲惫。剪裁良好的西装也遮不住日渐发福的啤酒肚,脖子后面平生了两道横肉。陈忆岚在一边扶着姜继云,她保养得很好,五十几的人了,看上去像三四十岁。只是眉目间充满了刻薄的傲然,一个眼神扫下来,仿佛能把人全身都扒干净。 姜燃的笑容瞬间收起来。 陈忆岚皱起眉头。“这什么衣服。赶快上去洗个澡。” 姜燃身上的冲锋衣还是出去那天穿的那件,穿了一路过来,皱巴巴的,裤子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污渍,靴子上满是泥点。 姜燃仿佛没听到一样,转身走向餐桌,一个人往对着门的第一个座位一坐。 姜家的家宴餐桌是长桌。对着门的第一、二个座位应该是姜继云和陈忆岚的。下首是姜煜,对面应该是先顾铮,后姜燃。所以姜燃应该坐在靠门的第二顺位。 但是姜燃直接坐在了第一位。 “你现在不听话了是不是?!”陈忆岚气得脸色发青,眼见就要吵起来。 吴妈见势不好,忙劝道。“小姐刚回来,太太不要伤了和气。” 姜继云皱眉,按住陈忆岚的胳膊,眼神示意什么。陈忆岚似有不甘,胸膛剧烈起伏。姜继云没有看姜燃,直接坐在了对面第一顺位。陈忆岚只好跟着坐下。 顾铮皱了皱眉。他本应该跟姜燃坐一起,但是岳父岳母既然都坐了下席,他又怎么好坐上席,于是顺道坐在了陈忆岚旁边。 姜煜见这场面,在一边急得汗都出来了。姜燃好以整暇地看着姜煜。姜煜犹豫了半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坐在了顾铮下首。 于是偌大一个餐桌,最后姜燃坐在一边。其他四个人坐在另外一边。 菜早就已经做好温着,一会就已经上来了五六个家常菜。姜燃自顾自地吃着。仿佛没看到对面一排的眼神。整张桌子没有一个人说话。吴妈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疯狂给姜燃眼神示意,姜燃只当没看见。 终究还是姜继云第一个开口。 “这次又去玩了哪里。” 姜继云和陈忆岚始终认为姜燃的工作是在玩。 姜燃一听,笑像是飘在脸上似的。她似是极为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开口道。 “哦,我去了云川的男妓馆。玩了好多天。那边的男人身材就是好,人还会玩。十来个男人在台上大跳裸舞,有人给我按摩,有人给我陪酒,还有人跟我一起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众人不敢去看顾铮脸上的表情。陈忆岚脸色铁青,像是绷着脸不让脸上的皮掉下来似的。 “姜燃!” 陈忆岚的筷子唰一下摔到桌上。银质筷子和坚硬的桌面相碰,响声刺耳。 “怎么了?”姜燃摆出一副震惊又受伤的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话啊。可是你们要听的。” “燃燃。过了。”顾铮在一旁严厉地盯着姜燃,手指紧紧地攥着。 姜燃困惑地看着顾铮。“啊?难道我夜御数男的事情你还不清楚吗。怎么好像第一天知道的样子。” 顾铮手指攥得更紧了。 姜继云摇了摇头,脸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燃托着腮,笑眯眯道。“人总是会变的嘛。” 姜继云见姜燃如此,神情愈发冷硬。“本来我们还担心要怎么和你讲。现在看来你确实也不需要了。” 姜燃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双手抱胸仰靠在椅背上。“您有事早说嘛。还搞这什么接风宴。多麻烦不是。” 姜继云收起了所有的表情,神色冷漠,像一座俯视众生的神像,又像一具空壳。 “我们决定,将你百分之五的股份转移到姜煜的名下。” “爸!”姜煜陡然站了起来。 姜家是股份制公司。拥有超过百分之十的股份,才能加入股东席。姜燃本有百分之十,这样做,无异于将姜燃彻底剔除股东席位。 看来姜继云已经在着手将继承权交给姜煜了。 姜继云继续说道。“这事我已经和顾铮聊过。你放心,顾铮名下会再划百分之三十给你。你的收益不会少多少的。你毕竟还是我姜家的人。” 姜燃心里算了一笔账。看着面前的姜继云,神色里流露出淡淡的轻蔑。 原本的家宴桌上出现了一份合同。股份和签名那行都空着。 “爸!不能转!” 姜煜抢过桌上的合同。 姜燃脸上笑意更盛。 “百分之五?” 姜继云淡然地看着她,心下笃定姜燃一定会签。 “给我。” 姜燃手伸到姜煜面前,看着他。 姜煜不给。 “煜煜,给我。” 姜燃又重复了一遍。姜煜在姜燃眼里看到了一丝认真。 一直在一旁静静观戏的顾铮,神色中突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动。 姜煜怔住了,将合同交给姜燃。 姜燃拿过笔,先在右下角签了名,随后在百分号前面那道横线上填了“10”。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姜燃把合同一把摔在桌上,转身朝外走。 “姐!”“燃燃!”顾铮追上去。姜煜也飞跑,陈忆岚一把拽住姜煜。“你去哪?!”吴妈转身拿包,想要追上姜燃,但是姜燃转眼就不见了。姜煜挣过陈忆岚的手,一把抢过包,追上姜燃。 姜煜挤开前面的顾铮。“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回事……” 姜燃接过包。面无表情,继续往外走。 顾铮在原地静静看着。 “姐……” 姜燃回头看了姜煜一眼。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十五年前。那时候,姜继云陈忆岚总是常年不在家。姜煜平时唯一能见到的人,除了吴妈就是姜燃。姜燃每天去上学,姜煜就总是在客厅里,用这样的神情等姜燃回来。 姜燃转过身,背着姜煜。“回去吧。” 姜煜低声道。“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姜燃悄然合上眼。 “要怪也只能怪,你是个男孩吧。” 姜煜霍然抬头。姜燃的身影渐渐隐入门外的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上辈子算我欠你的”(前夫doi) 车已经停在门口。姜燃先进车。顾铮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车缓缓启动。姜燃打开车窗,抽了一支烟。 一支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走出这片园区,小李开口。“去哪啊夫人。” “回家。” “哪个家。” 顾铮的声音显得有点冷。 “还有哪个家?”姜燃转头瞥了顾铮一眼,眼神夹杂着嘲讽。 顾铮嘴角抿得极紧。似是想说什么,但碍着小李在前面,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李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驶进了一所高档小区。 姜燃径自从后座左边下了车。顾铮从右边也下来。 “送你上去。” “不需要。” 顾铮看着姜燃,眼神认真。 “送你上去我就走。” 姜燃不欲与他多纠缠。转身上楼。 电梯开了。姜燃按了二十。站在靠近按钮的一边。顾铮站在另一边。 姜燃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慢慢变大。 叮。 电梯到了。 “你可以走了。” 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来。 姜燃转身,看见顾铮神色紧绷,额头上出了汗。 姜燃一瞬间愣住。 “又来这招?” 顾铮因为经常工作到忘记吃饭。胃一直不太好。刚才桌上只有姜燃吃了饭。其他人都没怎么吃。估计这会胃病又犯了。 以往姜燃跟他冷战或是不让他进屋,顾铮就用这个方法,骗过她很多回。 姜燃每次都上当。 顾铮紧绷着脸,似乎已经疼到说不出话。身体慢慢蜷缩起来。 “妈的。”姜燃骂了一句。 姜燃还是开了门。搀起顾铮的一边胳膊,把顾铮扶到沙发上。从常备药箱里拿了胃药,倒了水给顾铮吃下去。 顾铮躺在沙发上缓了一会。眉心中间的结似乎渐渐平下来。 姜燃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好了?好了就走吧。” 顾铮皱起眉头。“燃燃。今天的事,是岳父和我说……” “是啊。你总是有苦衷。” 姜燃面露嘲讽。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顾铮皱起眉头。似是不明白姜燃在说什么。 姜燃觉得实在好笑。 “不管你是真的还是装的。现在就走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顾铮身体向前蜷缩,似乎胃又疼了起来。 “燃燃。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姜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 “顾铮。我们早就说好,各玩各的。你找多少女人我都不介意。大家相安无事,这样不行吗。” 顾铮感觉自己在发抖。 “我是不是那种人。你比我清楚。” 顾铮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对姜燃可以说得上是一心一意。在他那个圈子里可以说是绝户。 可姜燃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七年了。顾铮。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再谈这些了。” 而且姜燃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次回来后,内心对顾铮更加抵触了。 顾铮的手陡然攥紧。“为什么……我从不追究你的事。而你宁愿出去找那些人,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姜燃默然。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商业联姻……” 姜燃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股蛮力推倒在沙发上。 “为什么……” 顾铮整个身体都覆上来,死死压住姜燃。 “你干什么?!” 姜燃想挣脱他的桎梏,拼命踢打他。但是顾铮仿佛疯了一般,额角紧绷,冷汗一滴滴流下来。姜燃看出他是真胃疼了,但他还是拼命压住姜燃。 “为什么拒绝我……” 姜燃从来没见过顾铮这个样子。在姜燃眼里,一直以来,顾铮连生气的样子都是提前考虑好的。他从来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情。 姜燃有些出神,疏忽间,顾铮已经扯下了姜燃的裤子。 姜燃睁大了眼睛。 “放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道清晰的拉链声响起,仿佛划破了这方密闭的空间。 姜燃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倏然断了。 她疯了一样蹬着,咬着。而顾铮仿佛要拉着她一起赴死一般。一点不顾姜燃的攻击。摁住姜燃的腿,直直插进去。 他没戴套。 姜燃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铮我操你妈!” 黑暗中,姜燃从胸口摸索出一把刀。 冰凉的刀尖抵住顾铮,在顾铮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顾铮定定看着姜燃。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脖子上的刀。 “你杀了我吧。” “你别以为我不敢。”姜燃把刀又进了一分。淡淡的血丝沿着刀面流淌下来。 二人静静对峙了一会。姜燃的手渐渐染上了红色。 姜燃终究是收回了刀。 她惨然一笑。 “顾铮。上辈子算我欠你的。” 顾铮却慢慢退了出去,俯身抱住姜燃。 姜燃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顾铮说了一句。 “要是能一直欠着就好了。” 姜燃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在她的脖颈上。 顾铮起身,从兜里拿出避孕套。迅速戴上去。姜燃不知道他怎么会戴得那么快。 姜燃别过头去。 顾铮抵着姜燃的穴口,一下插进来。 姜燃蹙起眉头。忍着没发出声音。 刚进去,里面有些干涩。顾铮扯着劲来回动了几下。很快湿滑起来。 做了多年。不像刚开始做爱的人那么生涩。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姜燃一会就有了感觉。 顾铮来寻姜燃的唇。姜燃偏头避过去。 顾铮似有些恼怒,捏住姜燃的下巴,吻上去。 姜燃对着顾铮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鼻尖立刻闻到一股铁锈味。舌间甚至还有液体流淌的触感。 顾铮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摁住姜燃的腿,在沙发上彻底打开。发狠般肏了起来。 姜燃咬着嘴唇不出声。但是身体轻轻痉挛起来。顾铮能感觉到姜燃下面绞着他。越来越紧。 顾铮立刻知道姜燃要到了。重重入进去,把姜燃的敏感点捣得泥一样烂,阴茎好像陷在里面。 姜燃手抓着沙发垫,绞着顾铮到了高潮。 顾铮额上青筋暴起,很快也射了出来。 一场性事过后。两个人都大汗淋漓。顾铮从背后抱着姜燃。 姜燃闭上眼,胸腔剧烈起伏。 顾铮去吻她的额角。姜燃止住顾铮,神色抗拒。 “你走吧。” 顾铮还欲吻。 “你走不走?” 姜燃的声音仿佛失尽了人生所有兴味。 顾铮觉得比刚才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要疼。 “燃燃。我帮你洗个澡吧……” “我说滚你听到没有?!!” 顾铮脸色白了下来。 他起身收拾。把地上的衣服都捡了起来。 “洗完头记得吹头发……” 砰。 顾铮关门走了。 姜燃关了台灯,在黑暗中凝望着天花板,神情似喜似悲。 鱼 姜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这个房子是她跟顾铮结婚第三年买的。一开始她还偶尔住在顾铮那里。后来就干脆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了。 房子空空荡荡。除了床、沙发、桌子椅子,其他什么也没有。姜燃上大学的时候,很多女生喜欢把自己的桌子跟床铺收拾得很漂亮,还喜欢在墙上贴照片,衣服化妆用品满屋子塞不下。姜燃住的地方从来都是东西少得可怜。 姜燃从沙发缝隙里拿出手机,里面跳出好多消息。 姜燃瞟了一眼,全是顾铮的。直接点了已读。顺手点了常吃的那家冒菜。准备换衣服去洗澡。 衣柜前面有个全身镜。 姜燃路过镜子,愣怔了一会,开始脱衣服。在镜子面前观察自己。 姜燃眼下伏着深青的黑眼圈,脖子上爬着密密麻麻的吻痕,像雪白墙壁上有人踏了灰黑的脚印。 姜燃仔仔细细地看着,一阵无名的恶心袭来。 她加快脚步,跌到洗漱台前面,干呕了好一会。 胃部抽动的窒息感,让姜燃觉得她会把她的内脏、她的脊骨,连同她的血液全部呕出来。 姜燃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那么熟悉,又如此陌生。以至于她开始困惑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镜子里映着窗外的天。窗外的天很阴沉。乌云在顶上压着,姜燃看着,觉得那乌云一定很重。 姜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活居然这么让人难以忍受。 姜燃走进浴室。水缓缓流下,轻柔冲刷着姜燃。姜燃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蛇一样,有一层紧缚着她的皮,在慢慢脱落。 洗完澡,姜燃走进工作室。工作室桌上放着一个有两个姜燃那么宽的曲面屏,占据了整个桌面。姜燃启动主机,把内存卡插进去。 外卖到了,姜燃放在一边没吃。开始剪片子。 姜燃点开照片和视频,一遍遍看完。剪辑。 姜燃坐在电脑面前,时间的流速变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姜燃剪了个一稿出来。 姜燃感觉很好。她很少能有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她觉得她好像早就知道该怎么剪。没有什么犹豫。 姜燃拿起手机。一个电话刚好拨进来。 “喂。”姜燃直接点了接听。 顾铮皱眉。“你又一直剪到现在?” 姜燃刚剪完片子,大多是这种脑袋放空的状态,才会对顾铮这么客气又疏离地讲话。显然是一直剪片子剪到这个点。 姜燃工作的时候最烦被打扰。她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 “你的员工不也天天到这个点?” 顾铮声线冷硬。“那怎么能一样。” 姜燃被气笑了。“是啊。我等员工怎么能和老板相比。” 姜燃没有再听顾铮讲话,直接摁掉了手机。她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五个未接来电。 那股淡淡的恶心感又浮上来了。 姜燃后知后觉饿得发昏。起身把中午的外卖放微波炉里热了。 叮。 厨房没有开灯。微波炉橙黄的光晃过姜燃的脸。姜燃认真地看着里面的饭盒缓缓转动。像孩子看玻璃缸里游动的鱼。 姜燃在纪录片公司工作过三年。那是纪录片行业里的头部。 闲的时候倒是正常下班。但闲的时候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天不拍片子剪片子?尤其一遇到剪片子,那谁也别想溜。一整个公司睡架子床也是有的。 都说上辈子挖人祖坟,这辈子来剪片子。眼见着当年的同专业同学都纷纷转行了。姜燃还是在做这个。 姜家和顾铮自然能帮她找到轻松的工作。她甚至可以不用上班,做她的富太太,每天研究医美和限定款时装,高兴了就多打几局麻将,不高兴就少打两局。 但姜燃知道自己只能这样走下去。 既然决定了要做这行,再累她也忍了。姜燃想着多积累经验,早日成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 顾铮的公司自然也不例外。刚结婚那会,姜燃也偶尔去他公司等他下班。夜里十一二点,公司大楼里,有些楼层还灯火通明。 姜燃跟他提过。能不能让员工少加点班。顾铮遇到这种问题就避而不谈。每当这种时候,顾铮的神情就意外的冷。姜燃能感受到他那种骨子里的冷漠。顾铮站在她面前,却又仿佛很遥远,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 姜燃知顾铮心知肚明。得利者谁也不想让利三分。 顾铮关心姜燃,却也只是关心姜燃的一部分。姜燃的话他不会理解,或者他根本不想理解。姜燃觉得自己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却好像是透明的。他像中国人爱孩子那样爱她。供她吃,供她暖,但会孩子的话向来不算话,姜燃的想法只是孩子无理的哭闹。 姜燃做了很多梦。 梦中。她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顾铮从外面走过,姜燃用力拍了拍玻璃。 顾铮蹲下来看着她。姜燃想让顾铮救他,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每当她想发出声音时,嘴里就会吐出很多的泡泡。姜燃指手画脚表达,但是顾铮似乎不明白姜燃动作的含义。顾铮对着她面露宠溺的笑。隔着玻璃逗了逗姜燃,甚至还扔了一些鱼食。 姜燃闻到鱼食的香味,身体下意识想要靠近。猛然发现,自己在水中居然能动得这么快。 姜燃回头。发现自己的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尾巴,上面布满了鱼鳞。 林怀眠 姜燃醒了之后,看到手机里林怀眠三个小时之前给她发的消息。 姜燃回了一句:刚醒。 那边直接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小燃?” 姜燃语气不善。“大早上什么事。” “就知道你睡到现在。”林怀眠轻笑。 林怀眠是姜燃参加电影节的时候认识的。 那会姜燃带着自己的片子到处去投奖。在一个电影节上拿了一等奖。林怀眠那时候三十来岁。青年画家。年纪轻轻就拿了国际上的绘画大奖,被请来当她那届比赛的特邀嘉宾。林怀眠很欣赏姜燃的作品,那次颁奖结束后,私下邀请她出来参观他的画展。 姜燃那会已经跟顾铮感情彻底破裂。刚搬到新买的房子里,就遇见了林怀眠。 林怀眠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有着艺术圈子里的人均特点,不结婚。那会他没结婚。五年过去了,现在也是。 林怀眠自小在国外长大,后来因为来中国求学,才回到中国。姜燃一见他,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跟顾铮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林怀眠会给她口。 顾铮骨子里是个很老派的人。新婚夜才跟姜燃做爱。 姜燃抱着十成十的诚心来体验做爱这种新鲜事物。那天晚上,顾铮硬了后,就那么直愣愣进来。他们的第一次没有任何前戏。姜燃后知后觉肏出了血。姜燃躺在床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快感。只有尖锐的疼。那根东西在她体内捣来捣去,锤得她眼泪都出来。姜燃想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做爱为她撕开了这个世界现实主义的一角。 之后顾铮每次自己射完了,这场性爱也就结束。姜燃越来越觉得,做爱实在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渐渐地就不愿意跟顾铮再做了。顾铮也觉得很委屈。做爱这么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姜燃就不愿意了呢。那时候,姜燃以为做爱就是这样的。就该是底下长屌的快活,另外一个人只能在心里倒计时默数什么时候能结束。 后来姜燃跟林怀眠做了。她第一次知道做爱可以这么快乐。林怀眠柔软的舌头扫过她阴蒂的刹那,她觉得她跟顾铮做的这么多年都扔到狗肚子里去了。她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感官。她的阴蒂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从此掀开了她欲望和快乐的闸口。她开始知道怎么熟悉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高潮。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浑身颤抖,怎样让男人伏在自己身下。而不是跟顾铮做爱那样,为奴为婢。 不过姜燃知道。林怀眠这样的人,可以做情人。但不可以谈终身。 林怀眠除了姜燃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女人。那些女人也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一夜贪欢,言语间从来不谈爱。 这样的人也很适合做朋友。 姜燃和他上了床之后,无痛地转成了朋友关系。 姜燃一开始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想到上了床居然还可以当朋友。大家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世界上除了爱人和朋友,还有这样一种关系。游离在灰色地带中间。但后来她也渐渐习惯了。发现只要接受了,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林怀眠在电话里问姜燃,要不要来看新的画展。姜燃没兴趣。 “我昨天刚剪好了片子。你帮我看看。” 林怀眠无奈道。“行行行。”姜燃都能想到他那不情愿的,装作头痛的样子。 姜燃拷了U盘。换了身宽松的休闲装,洗了把脸就出门。 林怀眠的工作室在一个景区里。姜燃从工作人员通道走。门口保安已经认识姜燃。直接放了姜燃进去。 穿过景区的人流,拐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里面有一独栋别墅,标准的中式庭院。外面挂了个牌子,写了个人工作室。 姜燃摁了门铃。站在原地等。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显得不急不缓。 门打开了。 林怀眠穿了一身低饱和度的家居服。头发及肩,有些微卷。整个人透着骨子里的慵懒,仿佛太阳把骨头晒松了似的。 林怀眠略带调侃地打量着姜燃。“小燃,你出去一趟怎么又瘦了。” “少废话。赶快给我看片子。” 林怀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找机会散发个人魅力。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朝人一看,姜燃就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么久的朋友还总装第一天认识似的。 林怀眠摊了摊手。“行啊。谁叫我任人欺负呢。” 姜燃忍不住笑了。“少贫嘴。” 林怀眠拐了个弯,直接将姜燃直接带到餐桌上。桌上早就准备了蔬菜沙拉和面包。 林怀眠知道姜燃这个点过来肯定不会吃饭。 “请小姐用餐。” 林怀眠微笑看着姜燃,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餐桌上。姜燃看着林怀眠,突然觉得自己又有食欲了。 姜燃坐下来吃饭。林怀眠也不打扰她。在一旁翻着杂志。 这是姜燃最喜欢林怀眠的一点。他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吃完后。姜燃自己收了盘子。二人到林怀眠的影映室里。 这个房间里没有窗,只有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摆着一架投影仪。 林怀眠把门关上。整个室内陡然暗下来。 林怀眠启动投影仪。姜燃将剪好的片子投上去。 二人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没有人说话。 开头就是那场大火。大火燃烧了整片森林。什么背景音都没有,只有隐约的树木燃烧的拉杂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火海之中。 画面一转,目之所及皆是极致的绿。山水有灵。整个画面都显露着灼灼生机。 随后片子开始,讲述这座山的故事。没有任何音乐,只有大自然的各种声音。风声、雨声、鸟啼声、树叶被风吹动沙沙的响声。 到了真正开始讲述泸沽族的时候,画面却出现了黑屏。 长久的黑屏。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从黑屏中转出来。中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被整座山的树木环绕着,山间清朗的阳光为他的轮廓渡上了一层金边。 镜头的最后,他慢慢消失在画面里,走进山的深处。 屏幕上出现了四个字。 泸沽寻梦。 许久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影映室里只能听到悠长的呼吸声。 林怀眠转过头看着姜燃,神情晦涩。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他褪去了那层常挂在脸上的玩笑神情,显露出底下的沉静。 “我们家小燃。变了。” “什么。” 林怀眠突然隔着桌子倾身上前,轻轻摩挲姜燃的手腕。 姜燃感到一阵轻微的痒。林怀眠的指尖富有技巧地挑逗着薄薄的皮肤。姜燃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 姜燃知道林怀眠的意思。 他们往常见面,姜燃心情不错的时候,会跟林怀眠做。林怀眠亦然。过后还是朋友,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或不自然。 但姜燃把手抽了回去。 林怀眠丝毫没有被拒绝的窘迫和恼怒。只是借着屏幕的微光认真地观察着姜燃。 他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 姜燃不知为什么。瞬间紧张起来。 “你有什么想法吗。” “已经很好了。” 姜燃有些惊讶。这还是林怀眠第一次对姜燃说这样的话。林怀眠在艺术上是个很挑剔的人。 “有些细节还需要调整一下,调整好之后你发给我。最近又办了一场电影节。这个电影节很有影响力。我替你去投一下。” 姜燃愣怔地看着林怀眠。 “好。” 银腰带 姜燃收到一件快递。 姜燃那会还在睡觉,醒来就发现手机里几个未接来电。姜燃回拨过去。是一个快递员。有个快递需要本人亲自签收。她记得她最近没有买什么东西。 快递员捧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口。姜燃看到快递的时候,不知为何眼皮一跳。 快递员给了姜燃一只笔。“在这签字。” 姜燃签了名字。快递员拍了张照片,把上面的单子撕走。 “记得在菜鸟上点签收。” 姜燃一头雾水地接下快递盒。 盒子虽然小,但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挺有分量。 姜燃把快递放桌子上,用小刀划开了胶带—— 是一包红蓝相见的花布。上面印着繁复庄重的花纹。正中央打了一个端正的结。 姜燃呼吸一滞。 这个花纹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解开布包。里面躺着一条银腰带。 腰带搭扣的地方是方形的。上面雕着一龙一凤,被祥云围绕着,细腻生动。后面是很多圆形的银盘连在一起,银盘中间刻着花纹,中间以锁扣连接,显得富丽堂皇。 姜燃立刻想起了那天。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在打一条银腰带。说是用来送给女人的。当时那条银腰带还是坯子。没想到可以打成这样。 姜燃沉默许久。 距离她上次去泸沽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三个月很长。久到她中间又拍了两道纪录片,剪了两条片子。久到她已经忘记这个人了。 周沉。 姜燃看盒子上的快递单。上面写着寄件人的号码和地址。 第一排印着名字。第二排是电话号码。第三排是地址,地址在云城。 号码是隐私号,中间几个数字看不见。 姜燃心有所感,手伸进快递盒里四处摸了一下。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泸沽银饰四个红色花体字。下面印了一排电话号码。显然就是快递单上的那串。后面跟着三个字:周经理。 姜燃额角狠狠跳了跳。 目光移到收件人信息那里。姜燃发现上面的地址还是姜家园林。 姜燃打开微信,在最近聊天列表里找到姜煜的头像。头像是一只可爱的萨摩耶。 姜燃发信息:之前是不是有个快递寄到家里去了。 姜煜几乎秒回:对呀。我看是从云城送过来的。估计是你买的纪念品。我就顺手给你寄过去了。 后面还配了张萨摩耶脸红的表情包。 姜燃:…… 姜煜:怎么了姐姐。 姜燃:没什么。确实是我买的。 找到姜家的地址跟姜燃的手机号确实不难。 姜燃犹豫了一会。找出菜鸟裹裹,准备打个电话给原先的快递员。 姜燃点开页面信息,突然发现,菜鸟里显示的寄件地址,跟实际发货地址不是同一个地方。 发货地址就在苏城。 姜燃盯着那个地址盯了很久。那个地址在郊区边缘。 他怎么来这了?他不是在云城吗?他来干什么? 姜燃觉得他或许早就决定好要来了。根本没想跟她两清。 姜燃烦躁得不行。准备找口烟抽。发现身上烟抽没了。 姜燃骂了一句脏话。心里把周沉骂了一千八百遍才稍微冷静了点。 她还想不出来。周沉离开泸沽会是什么样子的。在她的认知里,周沉跟泸沽已经成了一体了。 离开了那片土地的周沉,会是什么样。 来做什么呢。这里没有他想找的东西。土地也是。人也是。 姜燃走到卧室,拉开衣柜,衣柜设计成嵌入式的,里面挂了一整面墙的衣服。 姜燃蹲下身,从衣柜底层的一个小抽屉里,翻出了一个大红色绒布盒子。里面躺着的是周沉妈妈给的那圈银镯子。 姜燃不习惯身上戴东西。一来职业习惯,不方便戴。二来她不喜欢身上戴东西,觉得戴在身上总有被勒着的不适感。 姜燃看了一会,把银镯子和银腰带都收到布包里。点开菜鸟,找到刚才那个投递的快递员,打电话要退快递。 “这么快?要退货啊?” 姜燃被退货这个词一愣。“嗯。” “你着急吗。我还在这块送快递,你要是不着急我就明天再……” “着急。”姜燃直接打断了他。 姜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 那边显然愣了一会。“那你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姜燃打完电话,坐在门口的桌边开始发呆。她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姜燃从椅子上弹起来,先一步开了门。 快递员被姜燃逗乐了。 “你这快递怎么跟烫手似的。” 姜燃没说话。把盒子放在他手里。退了快递。 砰。门关了。 姜燃坐回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姜燃坐了一会。拖了一双拖鞋出去买烟。 没过两天,那会姜燃正在看电影,敲门声又响了。 门外站着上次的那个快递员。快递员见到姜燃,也是有点摸不着状况。 姜燃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东西。 姜燃轻车熟路地签了字,把快递撂在一边。准备先把电影看完。 姜燃踩着拖鞋回房间又看了十分钟。把电影关了。 姜燃怒气冲冲地划开快递盒。里面原封不动地躺着手镯跟腰带。 …… 姜燃掏出手机,给那个“周经理”打了电话。 嘟了十来声。那边才接通。 “喂。” 背景音有点吵。好像是在大街上。 “你他妈在干什么?”姜燃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种花。” “什么?” 姜燃的声音感觉要穿破手机冲出来。那边显然顿了一会,慢条斯理地又说了一遍。“我在种花。” “……你在哪种花?” “跟一个工程队。现在在朱雀街中间的一个花坛。” 姜燃想起,路上经常看到一群农民工在路上的花坛里种花。现在这个季节也能红得像假花的那种。姜燃想到周沉也会在那些人里,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合理。 姜燃一时哑然。“你怎么来这儿了。” 那边没回话。 姜燃那股烦躁感又上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周沉的事总是能让她像个狂躁症一样。 “腰带收到了吗。” “我要你腰带干什么。” 那边顿了一会。“我等你。记得打电话给我。” “谁要打电话给你了?你来干什么?”姜燃被他几句话一憋,气直往上冒。 “小周啊。卸一下那边的花盆。”姜燃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苏音很重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先挂了。” “我操……” 那边似是听姜燃情绪暴躁,特意补了一句。“东西不要退了。退了我会再寄。” 随即啪的一下挂了。 姜燃听到电话里的忙音。瞬间想把手机砸烂。 七年之约(上) 顾铮的车早早地等在楼下。 每当有宴会的时候。顾铮就会提前一天给姜燃送一箱衣服。姜燃自己挑一件。剩下的都留在衣柜里。姜燃今天挑了一条黑色绸缎裙,白色皮草在胳膊上搭了一圈,脚下踩了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 姜燃开门,顾铮站在门口等她。自从上次被姜燃持刀威胁,顾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顾铮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目光沉沉地盯着姜燃。顾铮有着跟陈忆岚一样的目光。一种被眼神实质剥光的感觉。姜燃感到生理性厌恶。 顾铮少见地没有说什么。姜燃自然也跟他没有话讲。二人一路无言。 到市中心宴会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今天是顾家和姜家合作项目的一年一度的宴会。每年的这次宴会都会请媒体来跟进报道。 顾铮先打开车门下车,随后俯身,将手伸到姜燃的面前。 车外有媒体在拍照,闪光灯不停闪烁。顾铮站在那里,仿佛在邀请她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公共场合任何的举动都会影响公司名誉甚至经济效益。不管背后怎样,人前都得装作恩爱夫妻。 姜燃看着顾铮脸上专注的笑意。一时恍然。 他们之间这样心平气和相处的时间,再也难找到。 姜燃将手放在顾铮的手心里,高跟鞋落在地面上。 “七年了。燃燃。” 顾铮搂住姜燃的腰。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说话。 自从姜燃顾铮成婚,他们每年都要参加一次这样的宴会。整整七年了。 姜燃有时候惊觉。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算上未婚妻的身份,他们已经在一起十三年了。 姜燃高考后就知道。她有一个未婚夫。未婚夫长她八岁,一身西装笔挺,长得文质彬彬,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偶尔会在工作闲暇,来姜燃的学校跟她一起吃饭。 后来班里也都传开了,知道姜燃有个未婚夫。那时候,编导一整个专业找不出半个想结婚的。姜燃有未婚夫的事让她显得格格不入。班上同学虽然也觉得姜燃和未婚夫郎才女貌。但总觉得不是一路人,也就心里存了点隔阂。很多人也知道姜燃是个大美女,但已有未婚夫。再大的胆子也没人敢追。加之姜燃开窍晚。因而在遇见顾铮之前还真没谈过恋爱。 后来去国外读了两年研究生。顾铮也时常打了机票去看她。人处在一段关系中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依着惯性走。姜燃习惯了顾铮的存在。因而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段婚姻好像也成了理所应当。 十三年弹指而过。姜燃在闪光灯里走着,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场梦。 “姐。你来了。” 姜煜正在一旁跟人寒暄。看见姜燃来了。连忙表示歉意,一路小跑过来。 今天姜煜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姜燃很少见姜煜穿西装的样子。姜燃蓦然发现,他已经这么高了。站在顾铮身边,几乎跟顾铮一样高。 姜燃恍然回神。姜煜也不是原来那个只齐她腰的小孩了。时间仿佛成了液体,哗啦一下倾覆过来,十三年人影重迭。再见已非少年模样。 姜继云上前,看着姜燃跟顾铮站在一起,目光和蔼而慈祥。陈忆岚在一旁,打量着姜燃今天的衣服,露出少见的满意神情。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在尚未开始之前。 - 过了约有一刻钟,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姜继云上台,发表了一番两家公司友好合作的感言。底下掌声雷动。 姜燃目光不知在哪里,只是坐在位置上发呆。 姜煜坐在她旁边,低下头贴近姜燃的耳侧。 “姐姐。我最近每天都在公司工作到很晚。可累了。” 姜燃听着他不乏小小自得的话,不禁莞尔。“煜煜辛苦了。” 随后顾铮也上台,发表了例行感言。最后两人在台上照了一张照片。摄像机的闪光灯不断地闪,台上的顾铮连头发丝都是完美的,姜燃一时心绪复杂。 “姐姐。我最近在公司忙,就在公司附近买了套房子。要不你来跟我住吧。” 姜燃对上姜煜的眼神,似是在认真思考。 虽说她一个人住自在。但是如果能跟姜煜住在一起的话。顾铮就不能再找她了。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我考虑考虑……” 姜煜眼睛放光。姜燃看着,觉得他好像一条对她摇尾巴的小狗。 “想来记得告诉我,我这里随时可以,日用品都给你买好了……” “燃燃。” 顾铮从台上下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们去敬酒吧。” 顾铮的手自然地垂在姜燃腰侧上,仿佛天生契合。 姜煜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目送着姜燃跟顾铮双双离开的背影。 姜燃跟着顾铮四处敬酒。顾铮脸上展现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笑。对高位者更多的是略带谦卑的尊敬,对下位者,像是一种恩威并施的亲近。姜燃在一旁看着,觉得顾铮对她的笑更像后一种。 姜燃看到酒,酒瘾就有些犯。但顾铮不让她喝酒,酒都被他挡了。姜燃敬了一圈酒,僵笑了半天,整个人兴致缺缺。 顾铮敬完酒就去谈生意了,姜燃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突然很想抽烟。 每年的宴会都设在这里,姜燃来过很多次。每次一楼有大型宴会,二楼都不会再接待散客,因而不会有人去那个地方。 姜燃趁着人不注意,上了二楼,躲进最里面的一间小型宴会厅。 七年之约(下) 姜燃把烟叼在嘴里,从手提包里摸出打火机。 咔。 青红火光浮于空中。 姜燃能听到烟丝刹那被点燃的声音。 姜燃没有开灯,能清晰地望见远处高楼林立,霓虹灯不分昼夜地照亮这个城市,连夜空都微微泛白。 开了窗,冷风吹进来。姜燃感到很冷,但任冷风吹过她的皮肤。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姜燃下意识把烟掐灭。 进来的是顾铮。 姜燃皱眉。“你来干什么。” “燃燃。我想你了。” 顾铮刚刚替姜燃挡了不少酒,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 姜燃转身就走。 顾铮将姜燃困在门后,指尖轻轻一扣,反锁住了门。灼热的气息喷在姜燃脖颈上。 镜子。阴云。白墙和污点。 那股反胃的感觉彻底占据了姜燃。 “今晚我不想跟你撕破脸。让开。” 顾铮的身子抵着姜燃,一把掀起姜燃的裙子。 皮肤乍然接触到空气,姜燃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燃眼底一片冰凉。 “我说。我不要。听得懂人话吗顾铮?” 顾铮似乎真的有点醉了,眼底透出一片红血丝。 “我不能。林怀眠就可以?你来告诉我,他是怎么操你的。” 姜燃今天为了裙子外观平整,穿了一条丁字裤。顾铮的手指撬开姜燃的内裤边缘。插进去。“他这样插你吗。把你插得醉仙欲死是不是。” 姜燃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顾铮脸上。 姜燃没有留余力。顾铮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顾铮好似没有知觉一样。把姜燃翻面抵在门上,拉下了拉链。 又是金属相碰的拉链声。 同样的黑夜,同样的声音。 姜燃拼命挣扎。顾铮将姜燃摁住,直直插了进去。 痛。 好痛。 姜燃似乎听见有什么轰然崩溃的声音。 姜燃不知为何,突然平静到了极点。 周遭的声音都不见了。姜燃眼中只有面前的这道门。 姜燃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面前的门。敲了下去。 “来人!来人!” 敲门声如暴雨一样急。 不能再等了。 再也等不了了。 顾铮似乎突然清醒。“你疯了?” 姜燃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继续敲门,手都敲红了一片。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仿佛利刃一样刺破了这个夜晚。 顾铮终于把他的屌从姜燃阴道里抽出来。“别敲了。”顾铮迅速掰下姜燃的手。 顾铮看着,姜燃身上的裙子。皱得已经不像样了。再加上顾铮脸肿了一块。两个人共处一室。谁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顾铮真的有点急了。“你就这么想让人发现你被操?” 姜燃淡淡地看着顾铮。 顾铮被这眼神一惊。 姜燃的眼神仿佛一个怀了死志的人。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 “强奸犯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顾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真是疯子。” 姜燃笑了,笑得异常灿烂,像泥潭里开出的一朵花。 “是啊。你连疯子都要操。” 姜燃一边踢门一边大声叫喊。 姜燃知道,如果今天走不出这个地方,她就会彻底死在这里。埋在这里。 顾铮把她带离门边,捂住她的嘴,姜燃狠狠咬出了血。 好在已经有人听见这里的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姜燃觉得她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 咚。咚咚。咚咚咚。 那些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姐姐!是你吗?” 姜燃彻底挣脱开顾铮。 “姜燃。”顾铮神情冷肃,如一尊高高在上的佛。 “你知道这样会造成什么影响。” 总是这样。 姜燃转头,对着顾铮笑起来。那笑恍若立于悬崖边,摇摇欲坠。顾铮觉得危险,却依然不自觉被她所吸引。 “顾铮。我去你妈。” 姜燃推开了门。 门外灯光大盛,姜燃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为首的是姜煜的脸,还有其他一些不甚熟悉的面孔。 姜煜看到姜燃这幅样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姜煜脸色阴沉地上前,对着顾铮的脸,狠狠揍了一拳。甚至可以听见血和肉相碰发出的声音。 场面一下乱成一团。 姜燃径直离开。 “姐姐!” 姜燃走下楼。穿过满面惊诧的人流。有记者围住姜燃。姜燃没有说一句话。只身穿过大厅。黑色裙摆轻轻摇曳,仿佛地狱里开出的花。 “姐姐!你要去哪?”姜煜追了出来。 “煜儿!”陈忆岚叫住了姜煜。望着姜燃远去的背影,神情一派镇定。似乎只是发生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姜燃走,飞快地走。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黑色的裙摆在夜色中燃烧。 姜燃随手拦了一辆出租。她没有用任何人的车。 姜燃啪的一声甩上车门。 “走。” 司机见姜燃后面跟着一群人,似乎从没见过这场面。一脚踩下油门飞快走了。 “美女。去哪里。”司机的眼睛都不敢往姜燃这瞟。他也不是没见过美女,但此刻姜燃身上有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气质。让他的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姜燃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 是那张快递单。 寄件人:周沉。 重生 这里是一片老式住宅楼,看上像上个世纪的一片建筑。 不是这栋。也不是这栋。 姜燃在小区里转了半天。 终于找到了周沉地址上写的那栋。 姜燃又确认了一眼快递单上的地址。上面没写具体门牌号。 姜燃打了个电话。 “下楼。” 那边安静了一会。电话里似乎还有水声,似乎在洗澡。 “什么。” “下楼。” 很快,四楼传来了开门的吱哑声。 姜燃朝上望,看到门里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趴在栏杆边看见了她。 隔着十米的对视。 姜燃开始上楼。她走得很快。 或者与其说走,不如说是跑。 高跟鞋的声音踢踏在楼道,空荡的楼道里发出清脆的回声。 上楼。下楼。 不同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周沉下到叁楼的时候,看到正从二楼往上爬的姜燃。 楼梯间声控的灯亮了,姜燃站在楼梯上,仰头对上周沉的眼睛。 周沉面上镇定,眼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燃。 姜燃站在逼仄的楼道间,穿着一条黑裙,不让人觉得性感。却让人觉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没有什么韬光养晦,有的只是锋芒毕露。 姜燃脚步更急。一把环住周沉的脖子,将周沉头摁下来,直接吻了上去。 姜燃激烈地吻着。她从未觉得一个吻就可以让她如此着迷。她觉得她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她的身体紧紧贴着周沉。仿佛要把他揉进她的身体里。 姜燃觉得她内心有一块不可见的草原。草原广阔而荒芜。只有野草才能在这里扎根疯长。 周沉托起姜燃的屁股,抱着她往上走。一路进了卧室,把姜燃放倒在床上。 周沉已经硬得不行。姜燃脱下周沉的裤子。拨开内裤直接往下面塞。 周沉陡然抽身。 “没带套。” 姜燃仿佛没听到一般。姜燃此刻希望暴烈的行为。粗暴的插入。她仿佛有一种自毁的冲动。她想要整个世界都陪着她一起燃烧。在沉沦中毁灭。 周沉能窥见她眼底的疯狂。她似乎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她翻身把周沉压在身下。直直坐了下去。 身体和身体相贴。 世界在下坠。 “姜燃。” 姜燃的眼里似乎看不见任何人。周沉罕见地有些生气。 姜燃还想继续动,被周沉两只手定住了身体。 “你在和谁做爱。” 姜燃猛然清醒过来。 “什么。” 周沉从姜燃身体中抽离,安静地看着姜燃。 “你在和谁做爱。” 姜燃有一种被看破的羞恼,她反问道。 “我倒是想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 姜燃此刻已经全然破罐破摔。 “我已经结婚了。你来找我?找我干什么?当小叁吗?” “你已经不爱他了。” 姜燃这会似乎心冷了下来。她撑在周沉身体上,无所谓地笑了笑。 “所以呢。” “结婚只是你们的说法。”周沉的眼睛在月色下仿佛变得透明。“不爱了就不用强求。” 姜燃有些怔住了。 许久无言。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当初你不是说,守林是你一生的事吗。 周沉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透露心中的隐秘。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当没发生过……山林,是我的退避之所。可是。姜燃。” 姜燃感受着气息在耳边的震动。连着自己的心也一起颤动了起来。 “你带走了山林的一部分。我的心已经不在那里了。” 姜燃低头,埋进周沉颈弯里。周沉感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姜燃开口。 “周沉。我想好了,我要离婚。” 姜燃的声音似乎很老。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疲惫过。 她的身体裹在重重的时间里。十叁年。时间的重量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抵消。 姜燃说完这句话后,那种疲惫感就彻底消失了。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似乎脱离了自己。她仿佛在泸沽的那座瞭望塔上,山间地风托起她,她自由畅快地飞起来。 灰黑印记正在慢慢消失。 姜燃抬起一点身子看向周沉。姜燃的眼神好像经历了某种磨难后的重生。稚嫩又坚定。 月光落在她身上。她如同月夜的神祇。 周沉哑然。 他覆上来,吻上她。 周沉把姜燃的衣服撩上去,吻向姜燃的小腹。姜燃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他似乎越来越熟悉她的身体。姜燃能感觉到。他在用身体读她。她们通过身体互相理解。 她将自己折迭起来,放在他身下。姜燃把所有的身体都交给他。她们在寂静的时间里相拥着。 二人做完后。很久没有人说话。 姜燃觉得,如果此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月色苍茫。姜燃感到,月夜之下,她死去的那颗心,正悄然生长。 银腰带(play) 姜燃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周沉已经不在床上了,似乎已经起来做饭了。姜燃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的卡被冻结了。 姜燃把那条短信删了。随后发现下面还有一条短信,点进去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卡,卡里余额是一千万。 …… 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 姜燃打了个电话过去。 “什么情况。” 姜煜语气无辜。“他们把你卡冻了。就给姐姐转点。这是私账。他们不知道的。” 姜燃无语。她的卡里本来也只有六百多万。姜燃虽然不管事,但是家里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一千万的私账。这个小孩私下里是偷偷揽了多少项目。估计把身上所有能给的钱都给她了。 “别贪多嚼不烂。” “知道了姐姐。”顾铮邀功似的,“姐姐,顾铮那根烂玩意儿昨晚灰溜溜地从后门走了。消息是暂时被封锁住了。只是……那么多人在,总有人想传呢。” 姜燃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顾铮的事,兴致缺缺。“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姐姐。你在哪里呀。”姜煜语气甜腻,像撒娇一样。 以前怎么没发现姜煜这么腻人?怎么越长越甜。什么做的。姜燃把话筒稍稍离耳朵远了点。 “你姐在跟男人上床。” 周沉刚好从门外端着午饭进来,闻言看了姜燃一眼。 …… 电话里外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姜煜听起来漫不经心。“哦。这次又是哪个。还是西遇找的吗。” 姜燃瞥了一眼周沉。“嗯。两万一晚。” 周沉:…… 姜煜声音又甜起来,姜燃听着不知为何有些阴恻恻的。“好的姐姐。这种男人玩玩就算了。可别上心。” “知道了知道了。” “姐姐,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住呀。” “哦……那个,”姜燃又偷偷瞥了一眼周沉,正对上周沉的目光,“我先不去了。” 那边情绪陡然低落起来。“姐姐为什么不来。” 姜燃一时有些心虚,脑海里勾勒出那个总是等她回家的小小轮廓。 “姐在外眠花宿柳呢。多大的人了还要跟姐姐住。” 周沉慢慢上床靠近姜燃,姜燃明显感觉到床在慢慢下陷。灼热的气息喷在姜燃身上。姜燃心虚又紧张。 “姐姐明明说好要来的……” “好了乖。记得把姐姐的户口本拿出来,在最底下那个柜子里。” 姜煜听到姜燃说户口本的事,一时情绪似乎又好了些。 “好吧。那……” 周沉直接吻了上来。姜燃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姜燃被吻得喘不上气来。一时脑袋晕晕乎乎的。 周沉水雾朦胧地看了姜燃一眼,眼神里似有幽怨。姜燃看高兴了,又抱着周沉啃了一口。活像个见色昏庸的皇帝。 周沉:…… “刚刚是谁。” “我弟。” 周沉挑眉。“亲的?” 姜燃疯狂点头。 “多大。” “刚大学毕业。” 周沉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姜燃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周沉别开话头。 “两万一晚?” 姜燃少见周沉愠怒的样子,周沉目光沉沉地看着姜燃,姜燃心里咯噔直跳。 “没想到我还挺值钱。”声音很轻,压迫感十足。 姜燃不知刚才多少被周沉听去了。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到我家去吧?” “嗯?” 姜燃笑起来。“我的房子。” - 姜燃周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姜燃先去洗了个澡。 “你进去洗澡。”姜燃催着周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准备。 周沉出来后,见姜燃围着一条浴巾。 姜燃把周沉压在身下,眼里藏着笑。 周沉安静地看着姜燃。姜燃的眉宇那样疏朗,仿佛天生就不会有哀愁。 姜燃缓缓解开浴巾。 浴巾下,姜燃的身体一丝不挂,只有一样东西除外—— 银腰带。 银腰带仿佛雕刻在姜燃的身体上,和姜燃的身体融为一体。月光落在姜燃身上,腰带和皮肤一起,散发出柔和的光,一时不知是谁更亮。 周沉的目光像孩童一样干净。 “来。” 姜燃朝周沉勾勾手指。 “帮我解开。” 周沉没有直接解开。而是翻身将姜燃压在身下,随后轻轻吻了上去。 银质冰凉。周沉匍匐在姜燃身下,神色不含半点欲念,甚至有些痛苦。仿佛在以身饲神。 姜燃没有见过这样爱人的。顾铮的爱让她感到窒息,周沉的爱却让她觉得很重。仿佛有她的整个生命那么重。他把他的一整个生命交到她手里。 一吻落下。姜燃的神情也变了。她原来只是觉得这样做有趣。可是她突然觉得这条腰带比她想象得更重要。 他们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姜燃甚至怪异地生出了一丝郑重感。 姜燃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了。她处于雾天吊桥之上,不知自己下一步会走到哪里。 随即指尖相碰,上下交错。 咔哒。 腰带解了下来。 腰带勒得有些紧。姜燃腰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解开的腰带仿佛隐喻着某种秩序的失控。 每当这种时候,姜燃就能窥见周沉的另一面。他并不是他呈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他的心底隐埋着狂暴的欲望。 姜燃一直觉得,周沉身上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沉静和纯粹。她永远也不会拥有。是她一直在周沉身上探索着,寻找另外一种自己。 现在姜燃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或许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热烈,强有力的爱恨,被摧折的痛苦,对欲望的无限坦荡。 火和水也许本彼此吸引。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在荒野里互相拥抱,孤注一掷的人。 “住手!”(前夫现任见面) 周沉来得越来越频繁。姜燃家里东西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菜和厨具碗筷。后来多了周沉的衣服,洗漱台也有他的牙刷跟剃须刀。再后来,被周沉带回来几盆绿植,一米多高放在客厅里占着地。空旷的房间瞬间就显得有点挤。姜燃嘴上嫌弃,但也没把东西挪走。自从周沉来了之后,时间似乎慢起来。时间突然变得清晰可数,不再像之前一样混沌一片。 直到那天在门口碰见了顾铮。 距离那天晚宴已经过了半月余。那次晚宴后,虽然控制了媒体言论。但防不住还是有一些小道消息传出来,顾家的股市跌了不少。顾铮估计一直忙着稳定局势,没空找姜燃。姜燃已经完全忘了顾铮这个人。 顾铮似是又喝了酒。倚在姜燃的门口敲门。 周沉那会正在厨房往客厅里端盘子,顺道就开了门。 顾铮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铮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以为他最大的情敌是林怀眠。林家少爷,家里建国那会就发起来的,也算是世家。这男人一看就是干体力劳动的,给他当司机都嫌不不够格。她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可顾铮男人的直觉立现,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很大的威胁。 周沉打量着面前的人。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倒是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姜燃的前夫。周沉能感觉到确实是个让人不喜欢的人。他站在那,就让人隐隐觉得压迫,跟姜燃的天性有很多相悖之处。 四目相对。一瞬间气氛剑拔弩张。 姜燃正在沙发上看书,听门口迟迟没有动静。觉得不对。抬脚就走到门口。 姜燃看到顾铮,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来干什么?”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顾铮看见了穿着一身丝绸吊带裙的姜燃。姜燃里面没穿内衣,纤薄的布料挡不住她的乳头。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 顾铮还能不明白这两人发生了什么?抬起胳膊就挥了周沉一拳。 周沉一屈身躲过去,顾铮又一拳挥上来,直直打在了肋骨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周沉怒了,一扑身把顾铮撞出门口。两个人在楼道口扭打起来。 姜燃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住手!” 没人停下来。姜燃见劝不住。脸色冷下来。“你们停不停?不停全都滚出去。” 周沉先停了下来。顾铮看了姜燃的脸色。也收了手。两人都鼻青脸肿。 顾铮阴鸷的眼神落在周沉身上。“燃燃,这是谁?你以前从没往家里带过人。” “带不带人关你什么事?我们早就离婚了。” “离婚?”顾铮笑了笑,“我看看这个婚你倒是能不能离。” “你说的是户口本?”姜燃早有预料。 前两天,姜燃就收到了姜煜的信息。 “姐姐。你户口本找不到了。” 姜燃。“找不到了?” “嗯。应该是被两个老东西藏起来了。”后面跟了一个狗勾委屈的表情包。 姜燃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姜继云。 “你们拿走了我的户口本?” 自从晚宴后,姜继云跟陈忆岚对姜燃可以算是断绝关系了。此刻他语气愠怒。“你不可和顾铮离婚。姜家和顾家合作甚广,你……” 姜燃从未觉得如此愤怒过。怎么会有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还是对自己的女儿?!姜燃饶是对他们早就不报任何希冀,此刻也觉得怒不可遏。“一边又觉得我没用要生儿子,一边又说联姻如此重要。既然女人不行,还要把女人卖了身给人家来维持家业?你们男人真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满口胡言!”姜继云被气得不轻。 姜燃被气笑了。“是不是胡言你们自己清楚。你们若是不让我签协议。我自会起诉。到时候影响会不会更大,你们自己掂量。” 姜燃直接啪一下挂了电话。 顾铮有些意外。“户口本……你已经知道了?谁帮你找的?”顾铮突然眯起眼睛,“哦,不会是你那亲弟弟吧。” 姜燃听着语气不对,盯着顾铮。 “你那弟弟真是有趣。私底下找人散布那天晚宴上的小道消息。可惜还是道行太浅,被我发现了。” 姜燃心里咯噔一跳。她没想到是姜煜干的。他倒是从来没跟她提过。按照他的性子,早就跟她邀功邀上八百回了。 心里波动。面上还是保持冷静。“那又怎样。”姜燃桌上的包里拿出一张A4纸。“户口本我早就补办好了。正准备去找你。既然你来了。就先签了吧。” 顾铮看到上面“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字,立刻面色狰狞,显出癫狂的神色。“离婚?离婚了好让你跟这个男人双宿双飞?门都没有。既然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周沉眉头紧皱,似乎想说什么。被姜燃抬手制止了。 姜燃原本也没想一封协议书就能把他打发走。可听到这种疯话,还是觉得生理性恶心。 “随你。”姜燃懒得跟他理论,拉着周沉关上了门。 顾铮一手挡住门。 “放手!” 顾铮死死扒着门框。“你怎么会看上这种人?”顾铮盯着周沉,眼中显而易见的轻蔑。 顾铮嘲讽了周沉。周沉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显然,顾铮的态度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顾铮的脸色青了几分。 姜燃的神色跟周沉如出一辙。“你知道吗顾铮。这么多年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自以为是。” 顾铮神色一愣,那张脸显出一丝可以算是脆弱的神色。仿佛一条落水狗,因这句话一下被打回了原型。 姜燃趁着他愣神,砰的一声关了门。 顾铮站在门口许久,神色变幻,一会显得落魄一会又显得偏执。最终,他对着墙狠狠踢了一下。 进电梯后,顾铮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个人。” 同时,姜燃也打了个电话。 “您好。我想起诉离婚。” 那边显然也是被姜燃的开门见山愣住了。“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其他要求,只是想快点。” “好的。如果有这些证据,可以加快离婚。有家暴行为的、重婚或者配偶与他人同居的、虐待家庭成员的、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包办买卖婚姻的……” 姜燃听到“家暴”和“包办买卖婚姻”时都愣了一下。嘴角扯了一下,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 姜燃仔细听完,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算的。“婚内强奸算吗。” “按照目前的离婚规定来说是不算的。只有在诉讼离婚期间发生强奸行为才可以。而且强奸行为很难取证,比较麻烦。” 姜燃按了按额角。“所以你直接告诉我。如果没有任何证据的话。起诉离婚大概需要多久。” “最快九个月,最慢可能需要十八个月。” 姜燃一听头都隐隐作痛。“行。那就现在开始吧。” “好的。稍后我会把需要的材料发给您。” 姜家起诉顾家离婚案。正式开始了。 “老男人。跟自己一比简直没什么竞争力。” 姜燃隐隐约约听到关门声。从睡梦中陡然惊醒。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姜燃悄悄起身把卧室门锁了,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脚步声悠悠晃晃,经过客厅停在了门外。 姜燃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着如果是小偷不应该直奔房间,难道是杀人犯,还是强奸犯…… “我。” 是周沉。 姜燃长舒一口气。“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家里进了什么人。正准备报警呢。”但还没开门。 “被开除了。” 姜燃一听,这才开了门。 “好好的怎么被开除了?” “说是上级新规定,云城户籍不给继续工作。” 姜燃被气笑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有恃无恐的理由。肯定是顾铮。 姜燃看着周沉。“你想工作吗。” 周沉点了点头。“我再去找找,看哪里缺人。” “不用了。他盯上你了。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的。” 乌云罩顶。姜燃浑身发冷,她觉得自己被一张网慢慢束缚住。那张网无处不在,她无路可退。 姜燃打了个电话给姜煜。 “我这有个人,给他安排个工作。嗯,对,以前当过守林人。前段时间还当过花匠。” 姜煜那边立刻感到不对劲。姜燃什么时候让他给人安排过工作? “谁?” 姜燃也不避讳自家亲弟。“男人。” 姜煜那边沉默了一会。 “要不今晚一起吃个饭吧。” 姜燃愣了一下。“行。” 姜燃挂了电话。她知道姜煜出马,周沉肯定能找到工作。但心情并没有变得好一点。 周沉见状,慢慢抱住姜燃。姜燃喃喃道。 “终究还是要用他的方式来对付他。” - 姜燃跟周沉到的时候。姜煜已经等在座位上了。 这是个高档西餐厅。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餐桌仅围绕落地窗一周。中间吊顶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灯下放着一架钢琴,占据了大半个餐厅。琴声缓缓流淌,餐厅里顾客稀少,侍者穿梭其间没有半点声音。 姜煜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精心打理过发型挑选了领带,耳后和手腕还喷了淡淡的男香。 “怎么来这个地方吃饭。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这种餐厅的。”暖气很热,姜燃脱了一直裹到脚的羽绒服,里面只简单穿了一件黑色长裙,妆都没化,显得有些诧异。 姜煜起身,轻轻牵起姜燃的手,吻了一下,行了一个西式见面礼。眉眼弯弯。“突然想吃他们家的和牛肉了。” 姜燃觉得姜煜好像故意似的,在她的手背上多停留了两秒。湿热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 周沉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姜煜微微挑眉。“这位是?” 周沉视线和姜煜相遇。 姜煜有着跟姜燃相似的一张脸,跟姜煜的脸一样显得乖巧。不知是年纪还是其他原因,倒是比姜燃的脸更秀气些。两张脸放一起,姜燃的脸倒显出几分野气来。 姜煜也在打量着周沉。在来之前,他想过很多次这个男人会是什么样的。实际见了,发现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又好像很合理。周沉穿着实在朴素。卫衣卫裤运动鞋。站在姜燃旁边,好像总是让人容易忽略。但当他的目光放在你身上时,却立刻能感受到他。很有质感的一个人。 姜煜立刻升起了十二分的危机感。这人可比那个什么林怀眠危险多了。姓顾的一直防着林怀眠。其实压根不了解姜燃。林怀眠跟一团棉花一样,是撑不起姜燃的。他从来没把林怀眠放在眼里过。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这个男人的骨头是硬的。 他知道姜燃喜欢什么样的。因为他跟姜燃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面前这个男人也是一样的。 姜燃正准备主动开口介绍。按理说,也应该是由姜燃向熟人介绍新人。但旁边人却突然自行开了口。 “周沉。” 姜煜的脸色陡然差起来。 姜燃也立刻感觉。从这句话开始,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姜煜伸出手,笑道。“我姐姐蒙你照顾。” 一句话就把亲疏关系分清楚了。 周沉也伸出手,立刻感到手上传来的力气。他面色不变,以相同的力道握了回去。“应该的。” 姜煜嘴角的笑有些扭曲。 他现在看周沉真是哪哪都觉得不顺眼。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了……老男人。长得也不是特别帅。跟自己一比简直没什么竞争力。姜煜在心里偷骂了几句。 “她再也不会像爱我这样爱上别人” 姜燃觉得今天姜煜实在是有些奇怪。难道出于娘家人考验女婿的严苛?她飞速从中斡旋。“好了好了,赶快坐下吧。” 侍者适时地端上菜单。 姜煜坐得懒散,一副主随客便的样子。“姐姐。你先看看要吃什么。” 姜燃看着菜单,点了鹅肝、松露、鱼子酱。姜煜点了这里的招牌和牛肉,还有白葡萄酒。 周沉一看价位表,基本都是四位数,尤其那道和牛肉,价格是四千九百九十九。 “……” “这位周先生要吃什么呢。”姜煜微笑看着周沉。 周沉神色淡淡,转向姜燃。“没吃过这么贵的菜。不知道哪个好吃。你帮我点吧。” 姜煜笑容僵在嘴角,感觉自己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姜燃凑过去,点了一道焗蜗牛。侍者这才离开。 前菜焗蜗牛很快就上来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左手叉右手刀。但是姜燃向来觉得这种规矩很麻烦。不过,这种餐厅是不会自降身份提供勺子和筷子的。姜燃干脆直接右手拿叉子吃起来。 周沉看着旁边的姜燃,也有样学样,拿叉子吃起来。 “……”姜煜看着自己的左叉右刀,反而显得他像个异类。于是他也默默放下了刀,改到右手。 一时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一盘菜下肚,气氛热络起来,人也好开口了。 姜煜对着周沉微笑。“周先生原来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明知故问。 “之前是守林的。” 姜煜眉眼弯弯。“哦。那每个月工资多少呢。” 周沉叉肉打滑没叉上,一下跟盘子碰上。恰好一首钢琴曲结束,整个餐厅都能听见金属跟瓷器相碰发出的声音。 “六百。” “……” “多少?”姜煜挂在脸上的表情直接碎裂。 “六百。” 姜煜实在想象不到六百一个月人要怎么活着,这完全超出了姜煜的预期。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讽刺的腹稿,通通都咽回了肚子里。 姜燃想过守林人工资不高。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少。一时也有些发愣。 姜燃偷偷剜了姜煜一眼。姜煜一脸无辜。 陡然间没人说话。只有周沉仿佛没事人一样安然吃饭。 “那个工作的事。”姜煜舌头在嘴里压了半天,终究提了个话头,“风景区那里缺一个守林员。不过就是离市区有点远。” 离姜燃家也远。 这个风景区,到市区开车都要两个小时。姜煜特意找了个远的。这样两人说不定见面机会就少了。 姜燃自然想不到这层,只是问。“那边守林人住的条件怎么样。” “条件自然不会差……” 姜燃转向周沉。“要不我们明天去看看。不行我也住里面。反正我在那边也没什么事。” 姜煜看着,对面二人那种亲密无间,无形中形成了一道隔阂。仿佛谁都插不进去。 姜煜完全笑不出来了,脸色彻底冷下来。“姐姐。你是要和他结婚吗。” 姜燃摇摇头,神色淡漠。“我以后都不打算结婚了。” 姜煜稍微愣了一会。姜燃没有跟他正式谈过这个,但想到经历过顾铮那个老狗逼。还想结婚就怪了。 他换了个问法。“那你是要跟他走吗。” 姜燃皱了皱眉。“是他来找我。不是我跟他走。” 姜煜听了愣住了。 是啊。她可从来不是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姜煜一时有些恼火自己。难道他潜意识里就认为这种关系一定是女人要放低姿态吗?他平时真的没有这么想。 姜燃觉得姜煜今天说话让人很不舒服,脸色有些冷。“我去上个厕所。” 转眼间人就没了。 姜煜见姜燃人走了,心里更慌,忙着反省自己。周沉自然不会主动开口。两人沉默对坐许久,只是默默喝酒。 “你喜欢她。” 周沉先开了口。 没头没尾。姜煜立刻褪去那副无害的神情,显出狠厉。 “你说什么?” 周沉对着姜煜温和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告诉她。” 姜煜盯着周沉盯了好一会,终于收回目光,神情显得有些颓废。 “我太迟了。” 若是他早两年长大。哪怕一年。说不定现在就没有他的位置了。感情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哭再闹也没有用。 周沉没有说话。 姜煜看着周沉,目光显得有些悲凉。“其实刚刚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一点都不惊讶……” 似乎是觉得这话有点掉他姐的份。“当然,你来找她。也是应该的。” 周沉没有在意他话里的蔑视,诚恳道。“谁会不喜欢她那样的人呢。” 姜煜一时神色迷茫。“是啊,谁会不喜欢她那样的人……” 夜风轻柔地吹进来,两人在这一刻居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 “不过,你不要大意。我不会放弃的。说不定哪天,我就能取代你。” 姜煜对着周沉笑。笑容纯真,甚至显出几分顽皮。仿佛两个孩子之间在打赌。 周沉喝了一口酒。“她从来不属于谁。” 姜煜注视着周沉的一举一动。他不想承认的是,面前这个男人,那种闲庭信步的笃定和淡然,同样吸引住了他。 窗外灯火璀璨。周沉一字一句,仿佛在说着世间已然存在的公理。 “但她再也不会像爱我这样爱上别人。” “你知道你跟他的婚约怎么来的吗” 姜燃正在睡觉,被一个电话打醒。 姜燃平时手机不管谁的来电都是静音的。只有姜煜和周沉的手机打进来会有声音。 姜煜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姜燃的心猛然一跳。 电话里传来声音。 “姐。爸妈出事了。” 姜燃和周沉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医院外围围了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公司里的人、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有很多记者,都被保安挡在了外面。人群纷乱不已。见姜燃出现了,都试图叫住姜燃。 姜燃一路分开人群,像保安出示了身份证,这才带着周沉挤进去。 进去之后就显得格外安静空旷。急救室大门紧闭。整个走廊只有姜煜和顾铮两个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没有半点声音。 姜燃的脚步声一出现。姜煜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顾铮在一旁格外安静,只是在姜燃跟周沉出现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就把眼睛转了过去。 “怎么回事。” 姜煜眼里充满了红血丝。“爸妈参加晚宴之后一起回家。司机一会不知道去了哪里,爸喝了点酒开的车。结果就被撞了。撞人的是一辆货车。爸那辆车直接被货车压碎了……” 顾铮此时再次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 姜燃感觉脑袋空白一片。 “怎么会这么巧?” “就是他们故意的……他们故意的……” 顾铮的声音在发抖,感觉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半夜医院昏暗,顶上刚好有一束冷光打在顾铮身上,更显得他孤寂。 姜煜转头。“什么?” 顾铮转向姜燃。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 “这是谋杀。” 空气中一时静到让人发慌。 姜煜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我想起来了……你知道你跟他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姜燃一脸茫然。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爸妈没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也是有次不小心听吴妈说的。” 姜煜看了顾铮一眼。“听说当时顾先生和顾太太和爸妈是世交好友。但有一天,二人双双死于车祸……顾家担心当时年轻的顾铮会被董事会其他人架空。于是临终前,顾家就给了姜家当时他们手里五分之一的股份,条件是顾家和姜家联姻。两家开展长期的合作项目,让姜家扶持顾铮坐稳董事长的位置。” 顾铮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姜燃也是第一次听说。她之前一直以为顾家二老是因为癌症去世……为什么要封锁这个消息? “……后来被查出来。那个撞人的司机,是顾家流水线上一个员工。三年前,因为连续倒班工作一个月,一次夜班里打盹,被机器轧坏了一条腿。后来被上级主管诱骗主动提出辞职,所以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伤补偿。”姜煜深吸一口气,“ 后来他四处起诉,事情闹得很大,当时还闹上了社会新闻。但都被顾家压了下来,顾家甚至找人威胁他……后来他走投无路,撞了人后就自杀了。” 顾铮神色陡然狰狞,一把拽起姜煜的领口。“你胡说!” 姜燃怒火中烧。“顾铮你疯了吗?这里是医院。” 姜煜跟顾铮挣扎,被顾铮弄得近乎窒息,两个人眼看要打在一起。周沉见状,上前拽离了顾铮。 顾铮怒气转移到周沉身上。“我们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姜燃插进二人中间,冷道。“我们姜家人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顾铮似乎一下被戳中了什么,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姜燃俯身,仔细看了看姜煜刚刚脖子被磨出的红印。 “你刚刚还没说,他的家人呢。” 姜煜翻了姜燃背后的顾铮一眼,这才淡淡开口。“他老婆因为他坚持要起诉离婚了,后来也因为医药费高昂无力负担,父母也相继去世了。” 姜燃久久难言。 原来她和顾铮的婚约起源于一场车祸……她因为一场报复和顾铮绑在一起十三年。 姜燃一时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姜燃随即想到。“这次撞人的司机呢。” 姜煜皱起眉头。“跳水自杀了。身份还没查清楚。” 姜燃背后忽而生了一股冷气,直往上窜。她觉得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已经让人把事情压下去……” “不必了。” 姜燃刚准备说什么,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顾铮第一个冲上去。“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两位患者脑部出血严重。”医生显然已经见惯这种场面,神情虽显得悲伤,但又有些漠然和疲倦,“一位还在昏迷。另一位已经清醒,不过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家属准备后事吧。” “我让他跟你离婚了” 顾铮的身影仿佛一下被定在原地,像一座突然被石化的雕像。 姜燃跟姜煜都没想到这么严重。在姜燃的印象里,姜继云陈忆岚都是生命力很旺盛的人。更何况她总觉得祸害遗千年。两个人的命都还长着。没想到,转眼间人都要没了。姜燃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护士推门出来。“请问小顾是哪位?” 姜燃诧异。叫的第一个人居然不是姜煜,是顾铮。 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护士也认出了他。 “患者有话想对你说。进来吧。” 门关上了。 姜燃下意识抱住身旁的姜煜。姜煜慢慢缩到姜燃怀里。 周沉在一旁静静站着,没有打扰。 “……姐姐,是不是我们都错了。” 姜燃安抚着姜煜的后背,没有说话。 一分一秒好像突然变得很漫长,姜燃脑中一片混沌,许多往事纷纷闯进她脑海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顾铮仿佛被抽了脊骨一样,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姜燃从来没有见过顾铮这副样子,像一个瘪掉的气球。姜燃一下觉得他老了。 顾铮眼神落在姜煜身上。姜煜立刻明白了,回头望了望姜燃。姜燃点点头。他这才擦干眼泪进去。 顾铮一个人坐进了椅子里,整个人仿佛陷进去一样。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姜燃一眼。 医院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姜燃细听着,似乎有人在喊“杀人偿命”,顾铮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随即传来保安镇压的声音。 姜燃脸色微变。 姜燃转头看见周沉,见周沉也神色凝重。她低声对周沉说。“去让外面保安不要伤人。” 周沉立刻起身出去了。 外面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姜燃坐在椅子上,一时心头纷乱。 “姐姐。” 姜煜的声音唤醒了她。 姜煜脸上挂着泪痕。神色黯然。 姜燃擦了擦姜煜的眼泪。转身走到急救室的门口,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股浓重消毒水的味道。 姜继云跟陈忆岚躺在两张床上。两人头上都缠着绷带。陈忆岚还在昏迷中,脸上戴着呼吸罩。姜继云已经清醒过来,估计是让人把床头摇高了,正半躺在床上。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目光立刻黏在来人身上。 “燃燃。” 姜燃身形一滞。 她很久没有听到姜继云这样叫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姜燃已经记不清了。那已经属于非常遥远的过去了。 姜继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明亮如炬。姜燃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了。 姜燃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眼里看过这样的神情。简直可以用慈悲来形容。殿堂上的佛像与之相比都少了几分神韵。而这样的神情落在姜继云身上,更是让她感到震惊。姜燃觉得这眼神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姜燃沉默许久,把脸别过去。“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继云也沉默。 “刚刚我跟小顾说,让他跟你离婚。” “什么?”姜燃转过脸,震惊地看着姜继云。 她没想到姜继云能主动让顾铮提出离婚。想要的东西居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姜燃一时有些恍然。 姜继云的面容好像瞬间坍塌,灰暗下去。“是我对不住你……” 很快,姜燃神色恢复了冷淡。“不需要。” 不需要你的施舍。 他们之间的仇怨不是用简单的同意离婚就可以彻底抹去的。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这么恨我吗……到现在也无法原谅?” 姜继云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跟他平时俯视众生的样子全然不同,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宽阔肥润的身体逐渐缩起来,最后成为床上的一小点。 “不能。”姜燃神色漠然。 姜继云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苦笑。“罢了。”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已经能看出姜继云眼神逐渐暗淡下去。 姜继云目光四转,看到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一个水果篮。 “最后帮我削个苹果吧。” 姜燃神色一动。 她从水果篮里挑了一个橙红色的苹果,从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刀,蹲下身削苹果。 时间似乎开始倒流。那是七岁的一天晚上,姜燃学完了英语,姜继云快要从公司回来。姜燃突然想起她的老师上课时对她们说。如果想要对父母表示感谢,就可以替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比如给他们削苹果…… 那是姜燃第一次削苹果,削得磕磕绊绊,苹果像被牙啃过一样,最后姜燃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特意在苹果上雕刻了一张可爱的笑脸。 姜继云回家后,看到苹果大发雷霆。骂姜燃与其浪费时间削苹果,不如有时间多背几个单词。姜家家大业大不需要她来做这种事。随后把那个苹果扔进了垃圾桶里。 姜燃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异常专注。橙红鲜嫩的苹果皮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洁白的果肉。小刀在苹果上落下浅浅的痕迹。 姜继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燃毫无所觉。一心雕刻手里的苹果。那个笑脸是什么样的呢。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还缺了一颗牙。 姜燃削好了苹果,拿在手里看了一圈。姜燃看着苹果上的脸,恍然间,仿佛那个七岁的孩子,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对着她毫无防备地笑。露出了准备换掉的那颗牙。姜燃忽而觉得,那个被扔掉的苹果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少顷,姜燃没有抬头,直接放在了面前的手心里。 几乎是同时,苹果无力支撑,从姜继云的手间滑落。咕噜咕噜滚到了床下,不知去了哪个角落。 姜燃猛然仰首,床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感恩世间让我们得以相遇” 姜继云去世之后。姜煜代表姜家开了一个发布会,将姜继云死去的原因讲述了出来。社会各界震惊于此有预谋的杀人案。一时社会人心惶惶。对于工人待遇的议题也被引上了热潮。 之后,姜煜对姜家公司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内部改革。工资不变,每天的工作时间减少两小时,周末不再加班。一时间,姜家受到了各方面的打压。姜家被同行排挤而股市大跌。姜煜董事位置差点也不保。最终以顾铮出面收购姜家一部分股份,保下姜煜为新任董事长为结点。 听说在床上昏迷多日的姜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最终也彻底气绝了。 同样值得关注的是姜家跟顾家离婚的消息。七年的婚姻终以离婚告终。路人不免唏嘘。 媒体不断传来铺天盖地的消息,而此时的姜燃正在电影节的现场。 姜燃和周沉二人坐上安排好的席位,正遇上旁边的林怀眠。 “小燃。好久不见。”林怀眠依旧笑得温柔似水。 确实是许久未见了。自从上次见面。离婚、车祸、姜家公司改革、双亲葬礼……见面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怀眠目光停留在姜燃身旁。“这就是纪录片里那位?” 姜燃一时有些发愣。“是。” 姜燃的纪录片在这次的电影节上得了一等奖,今天是她被邀请来参加颁奖典礼。 林怀眠打量着周沉。神色有些复杂,暗藏了一丝探究的好奇。 “当时那个纪录片里,虽然他只出现了一个背影。但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他……” 周沉偷偷捏了捏姜燃的手。姜燃回头,朝他心虚地瞪了一眼。 林怀眠在一旁把一切都收入眼底,神色稍淡。“听闻你要去支教了?” 姜燃正色道。“姜煜拨款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帮助偏远山区的孩子。我想,不如就以姜燃的身份去做一年。” 姜燃做出这样的事,林怀眠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只是姜煜代表姜家,能有此改革的毅力,实在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你弟弟这次倒是做得绝。听闻把董事会的那些人气得半死。” 姜燃神色淡然。“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出生在我们这种家庭,没有人是完全无辜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沾着点血。” 林怀眠褪去玩笑的神色。 “你们打算以这种方式赎罪?” 姜燃坚定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破碎的罅隙。“赎罪……或许吧。我们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死于车祸。或许是十年后,或许是明天。谁也不知道。” 周沉在一旁凝视着姜燃,姜燃的侧脸在舞台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暗藏一点决绝的毅然,又仿佛有一种新生的柔软。 林怀眠久久无言。“顾家的公司没变。” 姜燃无所谓地笑了笑。“他的心向来是冷的。” 林怀眠想说顾铮还是保下了姜煜。但他犹豫了一会,终究没开口。 台上颁奖典礼已经给到了二等奖,获奖者正在台上合影。 林怀眠突然开口。 “你还记得我上次没说出口的话吗。” 姜燃转过头,对上林怀眠的眼睛。“什么?” 林怀眠笑了笑,招招手。姜燃把身体凑过去。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变小了。 林怀眠侧首贴近姜燃的耳朵。 周沉看着姜燃转过去的身体。和林怀眠对上视线。 “那时候,我看到你拍下的背影。我就知道,你爱上他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锤一样,倏然凿开了姜燃的心。 姜燃霍然转过头,对上了周沉的眼睛。 姜燃心想,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了。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下面有请本次大赛一等奖获得者——姜燃。” 姜燃从座位起身。今天姜燃未施粉黛,只穿了一条棉麻的黑色长裙。整个人都很朴素。但她站在台上,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沉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她身上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她似乎从里到外都在重生。 全场的灯光陡然暗下去,一束光紧紧追逐着姜燃。 姜燃站定,背后的大屏幕出现了姜燃的作品《泸沽寻梦》,下面写着作品的获奖词—— “于极静处见极盛,于沉默处见心音,于回首处见青山。” 随即,主持人请姜燃发表获奖感言。 掌声过后,全场慢慢安静下来。 姜燃本来有些紧张,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变得很静。她立刻决定放弃原来的腹稿。她想说自己真正想说的东西。 姜燃慢慢开口。 “首先,我要感谢泸沽族。她们教会了我如何真正地生活。” 姜燃声音低了些。 “其次,我要感谢自己。感谢自己对这个世界依然有爱。” “最后——” 姜燃的目光飞速捕捉到周沉的身影。周沉静静地坐在人群中,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姜燃。 姜燃立刻明白,周沉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们隔着重重的人群,遥遥对视。 “我要感谢我的爱人——” 那一刻,时空交迭,姜燃仿佛又看见了泸沽连绵不绝的雨,看见茫茫虚空之中,一只白鹿分林踏雨而来。 “感恩世间让我们得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