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给L的告解信》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1) 因为当了老师 l, 从我们分别的那天算起,应该已经过去了八天。 八天前,你希望我留在学院里,不要接受这次的任务。虽然你刻意说得冷淡,但从你的眼神中,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这些年来,我那些隐藏在檯面下的「任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打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你这个资优生就从没让我省心过。 在思考该如何写这封信的同时,我忍不住会想,此刻的你是否也正在想着我。 我不知道,八天过去,你是否还在生我的气。正如我永远也不知道,你从s手上拿到这些信,会是多久以后的事。 聪明如你,在s把信交给你的当下,应该就已经明白了吧?我这次任务的目标不是别人,就是你的挚友、我曾经的学生s。 你这样还配当一个老师吗?——此刻我的耳朵里,彷彿已经响起了你在未来某天生气大吼的声音,而这一次,我无话可说。 但即使无话可说,我还是写了这封信。 我没有资格,也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像我这样的人,在任务失败后没有被立即处死,还能有这最后一次写信给你的机会,已经是我不配得到的怜悯。既然如此,我想,我应该用此生这最后七天的时间,让你知道那些你曾经问过,而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的一切。 让我走到今天这最后一步的一切。 要说的话,我想,大概都是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吧。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2) 无用的天才 l,你还记得我们十二年前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你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那时还不满二十一岁的我,因为被破格延揽成为帝埃尔拉学院的剑技教师,在学院内外都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十二年后的你,即使我不说也应该能够明白,这是出自帝埃尔拉军情部的手笔吧。 为了隐藏我的特殊性,军情部要求学院,在例行公告新任教师资讯时必须隐瞒我真实的等级与天赋。说实在的,当时他们假造的那份教师资讯,连我自己看了都吓一跳—— 二十岁,等级27,拥有的天赋是「鑑定」、「指点」和「剑法」。 我们都知道,对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说,十八岁突破30级、觉醒第四个天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像「我」这样的一个老师,就算拥有「剑术」的进阶天赋「剑法」与利于教学的「指点」,但区区27级,再加上「鑑定」这个一般人眼中的「蚊子天赋」,看起来简直弱得可怜。从常理来看,这种夸张的任命打从一开始就註定要受人非议。 但是,军情部的人却说「这样刚好」。正因为会遭人非议,才更不容易引起瓦吉亚王国与穆埃博雷邦联中其他势力的注意——当人们愈是怀疑我靠关係走后门的时候,也就愈不会想到,像我这么弱的人,居然会是帝埃尔拉的间谍。 我想,军情部的策略还算有效。毕竟在过去十二年中,除了你和s之外,应该没有人猜到我的身份。而这其中,或许你也有一份功劳。 我在成为学院教师后的第一堂课,就是你们班上的剑技课。而你因为不满原本的老师蔻尔蒂被我取代,在新学期的第一堂课上,直接向我发起了挑战。 拥有「风系魔术」与「灵巧」两项先天天赋、十岁突破20级、入学第一年就在穆埃博雷双年会上获胜??那天,当身为「学院新星」的你,朝我这个「废物老师」举起长剑的时候,在上百名围观学生中,认为我会赢的大概连十个都不到吧。 「梅尔库里欧?那不是罗多的水系魔术师谱系吗?我可从来没听説过姓梅尔库里欧的剑师!」 基于天赋本身的遗传性,你在眾目睽睽下提出的这个质疑立刻就获得了不少同学的附和,甚至让他们忘了一件事——不论我姓什么,我拥有「剑法」这项天赋,可是铁打的事实。 事后看来,我们的这一战,一下子就让大家关注的焦点从「我是谁」变成「我能不能胜任教师」,所以在我轻松获胜之后,学院内关于我的种种讨论也就马上淡去了不少。 只是,关于我们那次的战斗,有些事情我想你可能并不知道: 首先,学院中第一个挑战我的人并不是你,而是蔻尔蒂。 再来就是,我当时其实已经突破了30级。 而超过30级的我所拥有的天赋,既非教师资讯中写的三项,也不是四项,而是五项——没错,天生就拥有两项先天天赋的人虽然很少,但也没有那么罕见,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其中之一。 最后,你的质疑是正确的。我原本的姓氏并不是梅尔库里欧,而是艾斯巴达斯——那个在帝埃尔拉五大军旅世家中,以剑技闻名的艾斯巴达斯。 至于我为什么改用「梅尔库里欧」这个姓氏,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 ===== l,你有没有想像过,一个没有「天赋」的世界? 我有。 从四岁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教科书上都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天赋」和「语言」,是神赐予我们人类(不论肤人种、羽人种、鳞人种还是甲人种),使我们得以与其他动物有所区别的两大恩惠。各形各色的「天赋」,不仅让我们的先祖得以从群兽环伺的远古洪荒中生存下来,也让我们即使身处彼此外表体徵相去不远的群体之中,依旧能鲜明地体认到各自的独特性。 但这个「恩惠」,对童年的我来说,却与诅咒无异。 包括我在内,大部分艾斯巴达斯家族的人,都是从四岁开始接受家族的基础训练。而年幼的我即使懂得不多,却也可以本能地感受到,无论是同辈的堂兄弟姊妹也好,负责指导的长辈也罢,每个人看我的神情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不耐。 对四岁的小孩子来说,那是难以负荷的重量。 据母亲的说法,原本满心期待「能和哥哥姊姊一起玩」的我,仅仅过了两天,就赖在自己的床上嚎啕大哭,怎么也不肯再去参加训练。而父亲在听完我夹杂眼泪和鼻涕的陈述之后,才将这背后的缘由说给我听。 我出生的那一天,在家族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首先,母亲据说阵痛了超过十五个小时,差点脱力难產。 然后,在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我呱呱坠地之后,家族找来的鑑定师马上确认起我的先天天赋,但结果却让所有人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父亲说,长辈们听到我有两项先天天赋的时候,笑得嘴都快裂开了。毕竟,艾斯巴达斯家族上一次出现拥有两项先天天赋的小孩,已经是超过一百年以前的事。但也就因为这样,当鑑定师支支吾吾地唸出那两项天赋的名字时,他们的表情简直比不小心打翻自己生日蛋糕的我还要难看。 艾斯巴达斯家族代表性的「剑术」,加上他们眼中毫无用处的「鑑定」。 l,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但这就像在穆埃博雷双年会的庆典上买彩券一样——相较于半个号码都没中,发现自己和头奖只差一号,往往更加让人鬱闷。 而像我这种「无用的天才」,恰恰正是如此。 于是,我的存在对家族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困扰。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看见的从来不是家传的「剑术」,而是十足浪费的「鑑定」——如果可以换成其他的强化系天赋,像是「蛮力」、「敏捷」、「坚毅」,或是任何属性的魔法适性,甚至更普通一些的「活力」、「恢復」,随便哪一个,不都比这个「鑑定」强上好几倍吗?身为艾斯巴达斯家族的人,拥有「鑑定」这种天赋,根本毫无意义。难道,我还能去当鑑定师吗? 如你所知,像「鑑定」这种赋与系天赋,不但稀有,而且几乎无法靠后天觉醒获得;但无论在我们穆埃博雷邦联或瓦吉亚王国,鑑定师身为底层职业代表的处境都相去无几。这不光是因为每个鑑定师在能力上完全没有任何差别的缘故,更是因为鑑定师派得上用场的机会,根本少之又少。 说到底,扣除各国宝库里的珍藏,世界上未知的魔法物品十年都未必能出世一件。而绝大多数鑑定师赖以维生的工作,不是为新生儿鑑定先天天赋,然后等着每隔几年帮他确认一下等级增长与后天天赋,就是为正式身份文书(像是学院发佈的教师资讯)核查个人资讯,再不然,就是和赃物或黑市交易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有所牵扯。 这就是「鑑定」被人称为「蚊子天赋」的原因——喝酒吃肉的机会完全没有,只能靠着从年轻人身上吸点血来维持自己的生计。而光荣的艾斯巴达斯家族,自然不可能允许自家成员从事这种毫无尊严可言的工作。 原本对自身天赋一无所知的我,在听完父亲这番解释后,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沮丧。 你知道吗,l,最让我感到沮丧的,并非发现自己是个「无用的天才」,而是我虽然知道这一切完全没有道理,但我不只立刻明白了其他人看我的眼神,甚至还打从心底生出完全相同的感受:原来,在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搞砸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可以说是我这三十几年的人生中所遇到的第一次重大危机。而支持我走过这个低谷的,正是我的父母。 「我倒觉得没有什么。在子女一出生的时候,就能够知道他们这辈子至少不会饿死,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以我父亲当时已经超过三十的年纪,能发出那种爽朗到近乎幼稚的笑声,大概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吧。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清楚记得他当时的笑容,还有他接下来说的那些话: 「阿榭洛,即使你不是天才,也绝不会比家族里的任何人差。 「你要永远记得两件事:第一,你继承了我的『剑术』;第二,神所赐予你的,并不只有『鑑定』而已,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恩惠??」 「那是什么?」我擦去眼泪,满怀期待地看着父亲,同时,也看见了他眼眸中闪耀的信念。 「努力是不会白费的。」 他摊开那双因长年握剑而满布厚茧的手掌,握住了我的小手,然后又重复了一次。 「你要记住,无论谁都一样,努力是绝对不会白费的。不管一个人的先天天赋是什么,在不断努力后得到的后天天赋,才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3) 朋友 当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后来听母亲聊起这段回忆时我才知道,光是要鼓起勇气重回家族安排的训练课程,我就用掉了足足一週的时间。而父亲在这个期间内承受了多少来自家族的压力,当时四岁的我自然毫不知情。 不过,母亲说我虽然不是个勇敢的孩子,但下定决心后那股倔强的狠劲,简直就像隻咬了饵的岩壳甲鱼,死都不肯松口。 家族为我安排的训练内容美其名曰「全面开发未知潜力」,可实际上恐怕多少还是有些惩罚的意味,因为从力量、速度、耐力、反应力到基础魔导理论,别的孩子只需要参加其中一到两项训练,但我的课表可是满满的全餐。然而,我不仅全部撑了过去,而且在大部分的课程中,我还进步得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家族里的长辈们对我逐渐改观,彷彿重新找回了对「天才」的期待。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之所以可以有这样的表现,既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天才,也不是因为我的努力,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窍门。 那是在力量训练的时候。为了避免我们这群小孩受伤,导师在开始正式训练前特别强调了正确的姿势和发力技巧;作为年纪最小、身体强度最差、同时还是老师最不喜欢的学生,我战战兢兢地把每一句话都认真听了进去,然后,心里立刻冒出了一个疑问:从抓握的方式、手肘的角度、肩膀的位置、胸腹肌肉施力的方法到呼吸的节奏,老师都讲解得非常仔细——但他没说的那些部分呢?我的头应该抬高还是压低、膝盖要弯到什么程度、又该用脚掌的哪个部位着地??那些他根本没提到的事情,我该怎么做才好? 虽然心有疑惑,但原本就不受待见的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回到课堂上,根本不敢当眾提出这些问题。于是我只能趁老师示范的时候,仔细观察他动作中的每个细节,努力模仿,然后一个一个慢慢修正自己的动作。 最后,不论训练的项目是力量、速度还是耐力,我所做的,只是不断重复相同的事情:观察、模仿、修正,然后再次观察、模仿、修正。但不知不觉中,我居然成了进步最快的学生。 可想而知,这个窍门并不总是派得上用场。就拿「基础魔导理论」这堂课来说吧,我就算再怎么观察,也不可能看到老师体内魔力的流动和凝聚,自然也谈不上模仿。好在,这种课程大多是母亲的强项,而多亏了母亲的课后辅导,我才没有学得一塌糊涂。至于我那个「要是魔力流动和思考方式这些东西也能用眼睛看到就好了」的抱怨,则被母亲一记「别老想着偷懒」的爆栗直接敲得烟消云散。 我刚才说过,长辈们因为我显着的进步而逐渐改观,但与此同时,我的日子并没有变得比较好过;随着我的表现愈来愈受肯定,我在同辈中受到的对待反而愈来愈糟糕。尤其那些比我略长一些、早一两年开始接受训练的孩子,只要有欺负我的机会,他们绝不会错过。 私下的孤立和疏远,还有时不时推一把、捏一下或丢颗小石头之类的捉弄,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固定行程,而课堂上定期进行的各种对抗练习,更是他们公开联手的绝佳机会。对儿童来说,只要差个一岁两岁,在基本条件上的差距就会非常巨大,所以我败多胜少的结果也就可以预期。每当我在对抗中落败的时候,「不是天才吗」、「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的訕笑必然不绝于耳;而即使我千辛万苦地赢了,在那之后等待我的,也只有对方加倍的敌视与厌恶。 不过,他们怎么对我,其实我都无所谓。因为每天回家以后,听到父亲「你今天也很努力」的肯定,看到母亲为我洗去满身脏污时的温柔眼神,我知道他们不但打从心底为我感到骄傲,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相信我一定可以有所成就。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 像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十一个月的时间。 至于是什么让情况改变的呢?说穿了,其实也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就像帝埃尔拉学院教师手册里面写的那样:从四岁开始接受规律训练的儿童,通常会在六岁左右突破10级,觉醒第一个后天天赋,所以艾斯巴达斯家族会在小孩六週岁的时候,为他进行第二次鑑定。如果小孩顺利觉醒了「有用」、可以和原有天赋相辅相成的后天天赋,接下来就会开始接受家族安排的进阶训练;否则,就会被送到基础学校就读,学习各种民生基础学科,好提早为成年后的生计打算。 因此,在我快满五岁的时候,有三件事情出现了变化——第一,原本那些最常欺负我的小孩中,半数都已经离开了基础训练课程;第二,剩下的那一半,想欺负被「全面开发」了十一个月的我,也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容易;第三,在陆续加入基础训练的堂弟堂妹们中,出现了另一个被人欺负的对象。 你一定想不到,当时那个和我一样被人欺负的孩子,就是现在那个英姿颯爽、追求者无数的帝埃尔拉侍卫队第三支队长,「月影剑士」欧库尔妲。 说到欧库尔妲,l,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欧库尔妲是否已经找你谈过,但有三点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更不能让他发现你知道我是帝埃尔拉的间谍,然后,绝对不可以单独和他动手。要是你觉得欧库尔妲可能想对你不利,不要犹豫,立刻逃出帝埃尔拉,来波尔博和s会合——现在整个比索大陆,愿意而且有能力从他手中保护你的,除了掌握十阶魔法的s之外,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l,或许你不相信,但欧库尔妲真的非常危险,你们所见过的「月影剑士」,根本不到他真正实力的三分之一。因为欧库尔妲持有的先天天赋是「隐蔽」,而且早在十二年前找我去学院任教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原本属于强化系的「隐蔽」进化到最高阶,变成了赋与系的「隐身」。 单凭「隐身」这个天赋,即使无法在两军对阵的战场上大放异彩,也足以让他成为最致命的暗杀者——而这就是艾斯巴达斯家族当初为他勾勒的蓝图。所以即使欧库尔妲出生时没有家传的「剑术」天赋,族中长辈们也依然将他视为重点培育的对象。 可笑的是,当年那些孩子们完全不懂长辈们的用心,才会把还没觉醒「剑术」天赋的欧库尔妲当成欺凌的对象。而他们欺负欧库尔妲的方式,就是拿他的「隐蔽」天赋做文章,在剑技入门的课堂上故意对他视而不见。 这种把戏,对长期被孤立的我来说虽然没什么创意,但当时刚满四岁、一直被我六叔捧在手掌心上的欧库尔妲,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他就连哭也不敢,只能噙着眼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我上前和他搭话。 而我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固然有一些同病相怜的成分,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寧可和什么都还不会的欧库尔妲对练,也懒得看那些人被导师指定和我对练时脸上那种既刻意又拙劣的鄙夷。 想当然尔,我们这两个被排挤的对象凑在一起,只会招来更多的奚落和嘲讽。一开始,欧库尔妲还被他们的反应吓得有些畏缩,但我并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直接强硬地开始了对练,于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欧库尔妲也只能乖乖照做。 而迟钝的我,直到当天晚上,才发觉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坏事——因为在我的课表上,「剑技入门」这门课只佔了大概六分之一的时间,但家族为了确保欧库尔妲之后可以觉醒「剑术」天赋,他每天从早到晚的课表,可都只有「剑技入门」这一门课呀!要是因为我的缘故,让欧库尔妲在我不在的时候被欺负得更惨,那岂不是变成我的错了吗? 忐忑不安的我立刻向父母说出了我心中的忧虑,而作为回答,我从父亲和母亲那儿分别得到了一句话和一个指示。 「你的意思是,与其因为交了朋友而被人欺负,欧库尔妲寧愿没有朋友吗?」 父亲的反问让我愣在原地。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认知到了「朋友」这个概念。而看着一脸呆样的我,母亲给出了一道再具体不过的指示——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邀请欧库尔妲在下课后到家里玩。 于是,我在快满五岁的时候,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和欧库尔妲成为朋友,居然会是后来引导我当上老师的关键。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4) 模仿 直到多年后,我在即将离家远行之际,才明白了母亲的用心。 和已经当上高阶军官的父亲不同,比父亲小了八岁的六叔,那时在帝埃尔拉军中还只是个一个小小的基层军官。而不论在经济或时间上,叔叔和婶婶都没有那么大的馀裕可以好好关照欧库尔妲的心情。所以,在我每天邀请欧库尔妲到家里玩的同时,母亲往往也会邀请婶婶到家中一起下厨,然后两家人一同共进晚餐。这不仅是为了我或欧库尔妲,也是为了替父亲分担一些照顾兄弟的责任。 只是,我们两个小鬼很快就玩到想不出什么花样了。毕竟欧库尔妲和我不同,为了避免他不小心觉醒出「剑术」以外的天赋,不光是各种动态体能类的游戏被家族一律禁止,就连绘画、猜谜这些静态游戏都受到了限制。而在被允许的游戏项目中,不管我再怎么喜欢拼图和积木,天天玩也是会腻;而欧库尔妲喜欢的躲猫猫,打从第二天开始就被双方家长严令不许再玩—— 因为就算我们把躲藏的范围侷限在屋里,也没有人能够找到躲起来的欧库尔妲。那次要不是母亲动用六阶水魔法「波动感知」,焦急的婶婶差点就要去找警备队协寻失踪儿童了。 于是到了后来,欧库尔妲和我最常做的事情,反而是在院子里面练剑。 虽然同样不满10级,但因为持有「剑术」天赋的缘故,我不但已经完全掌握二阶剑技,就连一般15级才能运用自如的三阶剑技也能使得有模有样,要指导刚开始拿剑的欧库尔妲可以说是游刃有馀。加上透过长期观察和模仿所累积的经验,我不仅一眼就能看出欧库尔妲每一个动作中不够精准的环节,还可以为他补充一些导师在课堂上没有教到的细节。或许是不断进步所带来的成就感吧,我们练得愈多,欧库尔妲就愈是乐在其中,常常练到要吃晚餐了还不肯罢手。而父亲偶尔提前回到家里的那些日子,也会抽空为我们示范一些剑技的变化与组合。 对我们这般「奋发努力」的行为,大人们看在眼里自然是相当欣慰。长久下来,不只是双方父母,就连族里的长辈也不时会给予我们公开的讚扬。而这造成的连带影响,就是其他小孩子虽然在态度上没有多大的改变,但也逐渐懂得收敛自己的行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在我的童年回忆中,那是少数真的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直到我满六岁的那一天。 六岁、10级、觉醒第一个后天天赋,原本是我期待了两年的人生转捩点。但不论族里长辈、父母亲还是我自己,谁都无法想像,我的人生会转到这样的一个方向去。 在与生俱来的「剑术」和「鑑定」之后,我觉醒的第一个后天天赋,竟然是和「鑑定」同样稀有,但也几乎同样没用的「模仿」。 怎么样,l,这个天赋,对你而言应该很陌生吧?我告诉你,在帝埃尔拉学院八百多年的歷史中,持有「模仿」天赋的学生数量,是完美的「零」。至于背后的原因,则和这个天赋自身的特性有关: 赋与系天赋「模仿」的特殊能力,是可以在直接触碰对象的状态下,复製一个对方使用的物理或魔法技能。 了解了吗?「模仿」必须要在「直接触碰」对象的状态下,等对象使用技能之后,才能发挥作用。而光是「直接触碰」这个条件的限制,就足以让「模仿」这个天赋完全丧失了实战中的应用价值——因为任何一件衣物的阻隔,都可以让「模仿」直接无效。 不仅如此,熟悉实战的你应该可以想像,如果我们在对战的过程中,能够突破所有防具、直接接触到对手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我们会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握机会施加直接的打击。在那种状况下还给予对方使用技能的机会,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违反战斗逻辑的行为。 说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可以想像你摇头苦笑的模样,但更夸张的事情还在后头:在同一时间内,我不但只能「模仿」一个技能,而且效果只限于「技能的习得」,并不包括「技能的使用」。这意味着,10级的我虽然可以直接「模仿」任何一个我原本无法领悟的五阶魔法,但由于魔力素质不够也没有对应的魔法适性,所以我还是一样无法使用这个魔法。 一个使用条件严苛、操作方式违反逻辑、即使用了也无法有效提升战力的天赋,几乎直接断送了我更上一层的可能性。 毕竟,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想单靠一个「剑术」天赋独力打倒10级以上的二阶魔物,难度和风险实在是太高;就算我能够在日后突破20级时觉醒一个有用的天赋,要用两个天赋来应对超过20级的三阶魔物,也同样是在玩命。 而无法独力斩杀同级魔物的人,要突破30级这个「高阶人才」的门槛,几乎是此生无望。 这次终于被家族彻底评为「无用」的我,由于不再是家族培育的对象,剩下的选择也只有一个,就是在新学期开始后到基础学校就读,从此远离战斗的前线。 ===== 在第二次鑑定之后,回到家的我又一次闭门不出,在房间里关了足足一週。要不是后来实在饿到难受,我甚至不肯让父母进到房间里来。 我对于鑑定结果的感受,与其说是失望或沮丧,更多的,或许是羞愧。 而最让我感到羞愧的甚至不是这个结果本身,而是当鑑定师说出「模仿」这两个字,我在一秒不到的呆楞之后,那紧接而至的恍然——父亲说,「努力是不会白费的」,因为在什么事情上努力,就会觉醒什么样的后天天赋。这么说来,过去两年中我自以为的那些努力,原来,都只是在「模仿」而已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条毒蛇,瞬间咬住了我的心脏。直至今日,我依然清楚记得,哪种彷彿胸口被突然打穿一个洞,冰冷的痛楚不断向全身蔓延的感受。而当我想起母亲笑着骂我「别老想着偷懒」的模样时,更是羞愧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努力」,只是在「偷懒」吗? 一想到自己用「偷懒」回报父母一直以来的信任、支持与肯定,我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所以,当母亲端着热汤走进我的房间,即使饿到全身无力,我还是抓起被子遮住了自己泪流不止的双眼。而母亲并没有拉开我的手,只是舀起一匙热汤,吹都没吹就直接往我乾裂的嘴里倒,吓得我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就算闭着眼睛,我还是可以从脸颊上感受到那碗汤有多么烫口,但下一秒渗进嘴巴的微温,直接让我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厉害吧?只要结合二阶魔法『水雾』和三阶魔法『水流』,就可以立刻把汤变凉喔。」 听到母亲略带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微微睁开眼睛,朝他手中的汤匙瞄了一眼,立刻理解了箇中道理。「水雾」的原理,是藉由抽去空气中水份的热量使其凝结成雾状的液滴,虽然不能直接吸取汤本身的热量,但可以从表层间接加速汤的降温;然后,再用可以控制液体流动的「水流」,将那些凝结起来的液滴集中包覆于金属汤匙的底部,就可以从下方进行冷却。如此一来,以那小小一匙的量,说是「立刻变凉」,倒也不算夸张。 「所以说啊——」母亲话锋一转,便将话题带到了我身上,「技能也好,天赋也罢,真正重要的,是要好好思考怎么组合、怎么运用,才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是啊,母亲说的这些我当然了解,可是?? 「??可是我的天赋,是『模仿』啊!」我哽咽地说道。 「是『模仿』又怎么样呢?」母亲放下汤碗,轻轻拉下我盖在脸上的被子,「想想看你最喜欢玩的积木;不管积木原本是什么形状,你总会想办法用它们拼出自己想要的形状,不是吗?」 我扁着嘴反驳,「但是、『模仿』、『鑑定』和『剑术』这三个根本一点关联都没有,就是拼不起来啊!」 「傻孩子,记得你一开始和妈妈一起玩拼图的时候吗?」 母亲抓起被子一角为我擦拭脸上半乾的泪痕,「那个时候,你老是找不到相邻的拼图,也是这样嘟着嘴说『根本拼不起来』,是不是?所以,也许我们现在也是一样,只是还没找到中间那块、可以把大家接在一起的拼图而已。妈妈相信,只要我们找到它,最后你一定可以看到那个最特别、最让人惊喜的图案。」 「对、对不起??」听到母亲的安慰,我忍不住连声道歉,泪水也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都、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努力,才会——」 而母亲直接制止了我,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阿榭洛,」他喊着我的名字,「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努力吗?」 我一边哭,一边回想过去两年中自己「观察-练习-修正」这从未间断的循环,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就对了,阿榭洛。」母亲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们活过的每一天的证明;就算再怎么失望、沮丧甚至后悔,也一定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因为,否认自己的人,是绝对不会变强的。」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5) 选择 在走出房门之后,我第一个遇到——或者说「踢到」的人,就是欧库尔妲。 那是七天后的夜里,我悄悄转开门把,想趁着夜色,避开其他人到外头透透气。谁知前脚刚跨出房门,就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欧库尔妲的屁股。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在我的门口,但眼看睡眼惺忪的他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不想被父母发现的我立刻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拉着他一起慢慢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来到我家一楼的大门前。 「看得见吗?」我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缝,指着外头静謐的院子,小声询问欧库尔妲。因为被家族禁止接触剑技以外的技能,他连「夜视」这种人人都会的一阶光系魔法都没学过。 好在那是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在他点头之后,我们走出门外,在平时练剑的草地上并肩躺了下来。不知为何,相较于柔软的被褥,沙土和草叶在身上摩娑的触感,总是有种能够让人切实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力量;但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夜空却又像是在提醒着我,在这广袤的世界中,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那似乎是我第一次,想起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孩子们。 无论我和他们觉得彼此是如何不同,在这世界的规则之下,似乎也没有任何区别。满六岁,接受第二次鑑定,然后一些人得到认可,被允许继续往更高之处迈进。而其馀的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也曾经和我一样——一样难过,一样失落,然后只能一样不甘心地,放弃挑战那曾经嚮往的天空? 在无言的静默中,一道暗影在我眼前飞掠而过。我伸手安抚被吓了一跳的欧库尔妲,告诉他那只是一隻正在觅食的夜鹰。 你知道吗,l,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晓得像夜鹰这种夜行生物,只有在我们比索大陆才看得见——在北方的瓦吉亚王国,愈是往北,冬季愈长,野外生物因缺少阳光导致体内魔力凝结的现象也就愈为显着。尤其是这些昼伏夜出的夜行生物,凡是平均寿命超过三年的,几乎都难逃因此狂化变成魔物的命运。 不知怎地,我好像突然理解了,族里长辈为何总是对其他小孩欺负我们的行径视若无睹。 正如在我眼里,那隻夜鹰今夜的觅食究竟顺不顺利,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或许在长辈们的眼中,我们这些孩子们的种种烦恼也是如此——等我们站到这堵名为「世界」的高墙前面,就会发现那些烦恼究竟有多么微不足道。 我瞥了一眼身边的欧库尔妲,一想到他应该还无法体会我此刻的心情,虽然欣慰,却也有些嫉妒。 于是,我问了他那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有『天赋』的世界?」 「没有『天赋』?那是什么意思?是说每个人都一模一样的世界吗?」他反问道。 「不是啦,每个人光是高矮胖瘦就都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模一样。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人能知道自己和别人拥有什么天赋,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在寧静的夜里,他摇头时草叶的「莎莎」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没有啊??」我转头看向欧库尔妲,鍥而不捨地继续问道:「可是你不觉得那样很棒吗?如果没有人知道谁有什么天赋,我们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了,不是吗?像你的话,就可以玩那些大人不让你玩的游戏,也可以和大家一样,学会『夜视』这些生活魔法,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那不是很可怕吗?」他闭起眼睛,彷彿正在认真想像一个那样的世界,「那样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要是怎么找都找不出自己做什么事情比较厉害,我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差劲。而且,如果我很努力做一件事情,可是因为自己没有天赋就一直输给其他有天赋的人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 从他口中说出的,是我从没想过的回答。同样因为自己的天赋而受到他人的差别对待,我原以为欧库尔妲会有和我相同的想法,但这个回答,让我再一次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而我以往的想法又有多么狭隘——要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我有两项先天天赋,或许拥有「剑术」的我,在家族其他人眼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欧库尔妲呢? 不管这世界的规则如何,总是会有幸运和不幸的人。虽然这规则本身或许从来就毫无公平可言,但像我这样,只因为自己是不幸的一方,就妄想整个世界可以为我改变,实在是太自私了。 「欧库尔妲??」 「嗯?」 「谢谢你。」看着夜空彼端那遥不可及的月亮,我小声地吐出了心底的那几个字。 ===== 隔天叫我起床的,既不是映入眼帘的阳光,也不是传进耳里的鸟语,而是母亲敲在我头上的一记爆栗。 当我呲牙咧嘴摀着头,不甘不愿睁开双眼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躺在院子里的我,此刻已经身在客厅之中。而在母亲又好气又好笑的责备中,我才知道原来我和欧库尔妲两人不知怎地,竟然就那样在外头草地上睡着了。幸好父亲把我们抱了进来,否则我自己活该感冒是一回事,万一让欧库尔妲着凉,对叔叔婶婶可就没办法交代了。 接着,在睽违多日的早餐桌上,在父亲的说明(与当事人的沉默)下,我终于搞清楚欧库尔妲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的门外。 原来,在我结束第二次鑑定当天的下午,叔叔一家人立刻就到家里拜访来了;一方面是想为我庆祝六岁生日,另一方面,也是欧库尔妲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分享觉醒天赋的喜悦——因为他相信,「很厉害的阿榭洛哥哥」一定会觉醒一个「很厉害的天赋」,然后继续变得更厉害。 结果他们看到的,却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的画面。因为欧库尔妲坚持要见到我才肯回家,叔叔婶婶拗不过他,最后只好在「白天会乖乖上课」的条件下破例让他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 虽然母亲帮欧库尔妲整理了一间客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天夜里总会偷偷溜到我的房间外头,在走廊上打起地舖。而察觉到这一点的父亲心知劝说无用,所以也只得跟着每天晚上爬起床来,把睡着的欧库尔妲重新抱回床上。也多亏这样,父亲昨夜才会发现我们两个睡在外头,也才能把我们抱进屋里。 ——当时听到这里,我只觉得一阵尷尬涌上心头。要是父亲每天晚上都会起来,那昨天我和欧库尔妲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其实都被父亲给听见了? 不过,父亲没让我有时间多想,紧接着就朝我拋出了一个再严肃不过的话题: 「阿榭洛,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这问题让我不禁愣了一下。什么叫「我想怎么做」?家族里不是已经安排好,要我去基础学校就读了吗?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傻样,父亲只得再补上一句,「你还想继续锻鍊吗?」 「我??」我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我还可以,继续锻鍊吗?」 「当然可以啊。」父亲说得理所当然,「虽然没办法继续参加家族里的训练,学校那边也不能不去,但你放学回家以后想做什么又不会有人管你。况且—— 「——过去这一年,你不是一直都和欧库尔妲一起练剑吗?」 鼻子一酸,我连忙转过头,憋住呼吸,忍着不让泪水漫出眼眶。 而一直沉默着的欧库尔妲偏偏选在此时补上了最后一剑。 「我也想继续和阿榭洛哥哥一起练习、一起变得更厉害!」 于是,在放着我六岁生日蛋糕的餐桌上,在涂了满脸的滚烫泪水中,我再次选择了那个我以为已经失去了的选择—— 我要继续努力,继续变强。 无论那片天空有多高,也无论它拒绝了我多少次,从今而后,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向彼端的明月,拼命伸出双手。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6) 斩击 l,你还记得我教你们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吗? 基础中的基础,零阶剑技,斩击。 那顿早餐结束后,在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和欧库尔妲一起进行的训练没有别的,就只有这一项。不过在那之前,父亲趁欧库尔妲出门参加家族训练时找我好好谈了一次,说了许多我在此之前从未思考过的事情。虽然——不,正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所以我才会写这封信,希望能你让知道。 毫无疑问,包含在「剑技」这个范畴里的各种技巧,都是在人们创造出「剑」这种武器之后才渐渐发展出来的。但是,l,你有没有想过,「剑」这个武器与「剑术」这种天赋,又是孰先孰后呢? 如果从魔法适性的角度来看,由于魔力是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之一,所有生物运用魔力的「潜值」可以说都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要说早在我们人种经由无数尝试、创造编织出各种魔法技能之前,各类魔法适性的「天赋」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大概也不会让人太过讶异。但是,「剑」可是完完全全的人造物,并非这世界的自然產物,而「剑术」天赋的效果是让持有者「更容易领悟剑技」、「使用剑技的威力增加」——换句话说,在「剑」被人发明出来之前,「剑技」是根本不存在的技艺,而「剑术」这个天赋,自然也不可能存在。 实际上,依照这个逻辑,所有兵器类的天赋都能导出相同的结论,唯一的例外,就是你持有的「灵巧」。「灵巧」这个天赋能够提升持有者「操控自己身体及各种器具的能力」,一直被认为是所有兵器类天赋的根源。 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吗? 就是人可以透过自己的努力,创造出「原本不存在的天赋」——而这个,就是艾斯巴达斯的歷史。在早已被人忘却的远古时代,艾斯巴达斯家族并非「以剑技闻名」的家族,而是最早发明「剑」这个武器,然后埋首造剑的几个家族之一。正因为如此醉心于自己的造物,所以拼了命地思考、学习该怎么使用「剑」这个东西,以发挥出它的最大功效,于是才创造出了各种「剑技」,也因此催生出「剑术」这个天赋。 换句话说,想要在「剑技」上有所提升,在学习那些「技能」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好好思考、理解「剑」之所以为「剑」的特质,才能从而发挥出「剑」的威力。 而要做到这一点,「斩击」这个乍看之下既基础又单纯的动作,就是一个绝佳的途径。 一般人理解中的「斩击」,不论单手或双手,都是由三个部分所构成:手部「握剑」的方式,从肩膀到手臂的「挥动」,以及从踏步开始连动胸腹的「重心转移」。不过,仅仅只是如此的话,我们手中挥动的是「剑」、「刀」、「棍」或「斧」,又有什么区别呢? 由于大多数的人在学习「斩击」时都还只是小孩子,老师也无法讲述得太过仔细,所以学到这个程度、能将自身的力量与速度完整传递到剑上,也就算是达到了基本的要求,至于其他细部的雕琢就只能依赖个人日积月累的习练与体会。而我之所以可以学得比其他小孩子更快,主要就是在观察与模仿中捕捉到了一些更多的细节:挥动手臂时双肘收紧,可以降低斩击过程中的晃动,进而让斩击轨跡与剑刃的方向儘量重合;而配合手臂挥动将手腕下压,可以将力道从剑身进一步贯通到剑尖——这些我当初在课堂上传授给你们的技巧,只要能够确实掌握,就能瞬间让剑「锐利」起来。 但父亲教给我和欧库尔妲的,又比这个更高了一层。 那天午后的院子里,父亲手里拿着一根手腕粗细、不知哪里捡来的树枝,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授课。父亲首先夸奖我们已经懂得如何运用手腕,然后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虽然下压手腕可以把力量传递到剑尖的最后一寸,但你们在对练中使用『斩击』的时候,真的是打算用剑尖来攻击吗?」 我和欧库尔妲面面相覷,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我都是用这个地方??」欧库尔妲直接举起手中的木剑,伸出手指在剑身前端大约三分之一处比划了一下,「??大概。」 「为什么呢?」父亲继续追问。 「因为,砍中的时候比较有感觉??然后,也不会距离自己太近,感觉比较安全。」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欧库尔妲对自己的答案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个答案却得到了父亲的讚许。 「说得很好,欧库尔妲,没想到你已经开始有『距离』的概念了。」父亲大力地点了点头,「的确,攻击能触及的距离愈远,就能愈早发动,在将对手排除于外的同时也能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几乎所有的攻击手段,不论哪种武器或魔法,在距离太长的时候威力都会下降。换句话说,在大部分的对战中,决胜的关键就在于『距离』的争夺——哪一方能把距离控制在有利于自己的范围内,就能佔据先机。但是??」 父亲话锋一转,「??这其中的精奥之处,我想还是让你们直接体会一下会比较清楚。阿榭洛,你先来吧。」 被点名的我走上前去,在父亲的指示下,依序使用剑身的尖端、中段与根部,与他手中平举的树枝轻轻对斩,藉此感受其中的差异。 「在相同的斩击角度下,」父亲为我们解说道:「斩击的位置愈靠近剑尖,反馈到手上的抗力愈强,剑身承受的压力也就愈大;但如果位置太靠近底部,剑刃划过的速度就会变慢,施加在对象身上的斩击强度也就会因此减弱。至于斩击最佳的位置??」 看到我们两个学生专注得连耳朵都竖了起来,他轻笑一声,「不只会因为每一把剑重心位置的不同而改变,同时也与斩击的对象有关。所以,要掌握这个『位置』,只能通过真正的『斩击』来练习,像你们平时那样对着空气挥剑,是没有办法更上一层的。」 「可是??」 听完父亲的解说,欧库尔妲嘟着嘴垂下了头。看到他那副模样,作为一起练剑将近一年的伙伴,我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于是便替他说了出口:「可是我们都只有自己手上这把练习用的木剑啊!拿来练习真的斩击,不是一下子就坏掉了吗?」 父亲胸有成竹地抱起双手,「别担心,我已经请城里的农具店做两个扎实的稻草人,当作你们练习的靶子,应该明天就会送来。至于备用的木剑,我当然也会帮你们准备几把——不过,要是把剑砍坏,就代表你们的斩击没有与剑刃方向重合,那可是不行的。 「所以,你们在接下来要做的功课,就是准确掌握斩击的位置,以及,不论朝哪个方向斩击,都能与剑刃方向精准重合的能力,明白吗?」 「是!」我和欧库尔妲立正站好,精神抖擞地答道。 「很好。」父亲满意地点点头,「在做这个练习的同时,我也要你们试着思考一个问题:在真实的对战中,敌人和你一样,会努力争夺对他有利的距离,那么—— 「要是对方衝进比斩击位置更近的范围之内,而你又来不及退开重新拉长距离,这种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 在穆埃博雷邦联中,基础学校和高等学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学制。相较于随时可以入学的高等学院,基础学校的新学期固定从每年春天的第二个月开始,因此冬季出生的我就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待在家里专心研习父亲传授的剑技。 但就算是这样,直到开学为止,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达到父亲要求的标准,至于白天还需要参加家族训练的欧库尔妲自然就更不用说了。而在这段期间内,我们一共砍坏了几把剑呢? 零。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木剑远比我们想像中更有韧性的缘故,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稻草人身上那一束束富有弹性、既扎实又柔软的稻草,不只容易让剑刃偏斜,带给手腕的反震力也比想像中大上许多。一旦斩击出现些许歪斜,承受最大衝击的往往不是木剑,一个不小心就会扭到手腕,轻则酸麻,重则肿痛,不休息个一时半会儿,就连剑都握不住。 而偶然听见我们抱怨的父亲只是微微一笑,轻声地点醒了我们—— 「难道你们以为那些魔兽的甲壳、硬皮和鳞片,是可以一击切开吗?」 「手腕是剑士的生命,如果没有强健的手腕,再强的剑技也无法发挥威力。」 于是,我和欧库尔妲持续不断,固执地斩击、斩击、斩击。 直到我入学后的第八个月。 因为欧库尔妲在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成功觉醒了「剑术」天赋,所以在那之后,他就要开始接受家族的进阶训练,直到九岁申请就读帝埃尔拉学院为止。 紧接着,就在我七岁生日的前几天,父亲受命率领部队前往邻邦皮埃德拉,开始他长达一年的任务。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7) 胜负 在父亲离家的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回家后,我总是一个人挥剑。 我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认识「寂寞」这种感觉。父亲离家不说,欧库尔妲在开始更进阶的训练后,由于体力难以负荷,所以也无法在结束训练后继续和我一起练剑。虽然母亲依然陪在我的身边,但是生活中突然少了某个人的那种空洞并不是其他人可以填补的,就算是母亲也一样。 而基础学校的生活,并没有转移我太多的注意力。 l,没上过基础学校的你应该很难想像吧?像帝埃尔拉学这种邦联高等学院,都是让学生按各自的兴趣与特长自主选修各种课程,顶多依照学生的年级与程度,在各类课程中进行初、中、高级的大略划分。但在基础学校里面,课程设计的方式完全不同:不仅严格按照年龄分级,而且该上哪些课目,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全部都安排好了。 以实作为主的农事、木工与陶器製作等课程,由于习惯观察和模仿,我上手的速度比多数同学都要更快;其他像语言、算数、地理、製图这些商业基础学科,就算遇到了什么问题,母亲也能为我解答。与不断强调「精益求精」的学院不同,在基础学校里,只要能够达到标准,老师就不会提出更高水准的要求——而这一点,对志不在此的我来说不啻一大福音。 在课堂之外,我在基础学校就读的时候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毕竟,在基础学校就读的学生绝大多数都不是出身于什么世家或贵族——因为在这个年龄,大部分的世家子弟要不是因为继承了天赋,正在努力训练准备申请高等学院的入学许可,就是接受家庭教师的集中教育,准备日后承接家族事务。只有像艾斯巴达斯这种单纯的军旅世家,才会直接把我这种「无用」的孩子丢到基础学校里头。 而在此之上,学生里还有「本地」与「外地」两个群体之分。 如你所知,包含帝埃尔拉学院在内,穆埃博雷邦联十七个邦国里只有三所高等学院,而基础学校的数量虽然多了一些,但也不过区区九所而已。因此,像是皮埃德拉这种还没站稳脚步的小型邦国,要想让子女接受基础学校的教育,就只能把他们送到邻邦就学。 对那些外地学生来说,由于要在经济发展程度比较高的邻邦长期生活,所以他们在各自邦国中通常都属于家庭经济能力比较高、生活条件也比较优渥的一群。相较之下,本地学生的家庭背景就复杂得多,不仅各行各业都有,经济条件的落差也更大一些。从小生活环境的差异,加上基础学校规定外地学生必须住校,使得外地学生在长时间的密切相处下渐渐形成了一个高度凝聚而排外的群体。 况且除了经济条件之外,各国在生活文化上的差异也所在多有,无形中更加剧了本地与外地学生之间时不时的纠纷——你知道,l,虽然类似的摩擦在帝埃尔拉学院内也从没少过,但由于学院学生大多来自各国的世家贵族,彼此在相处上也就多了一些不成文的社交礼仪规范。而在没有这些规范的基础学校里头,混乱的状况自然也就可想而知。 说了这么多,反正不论是因为家庭背景、社会阶层还是文化差异的缘故,终归一句话:我在学校没有朋友。所以我生活中唯一的重心,就只有手里的那把剑。 好在一年之后,父亲如期结束任务回到家里,才稍微改变了这样的状况。 ===== 父亲在返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考验我的剑技,看看我在这一年中有没有偷懒。而在挥了几乎整整两年的剑之后,一门心思都放在这上面的我总算达到了父亲的要求。 于是,我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了更贴近实战的训练,像是每週一次与父亲的对练,还有使用我的「模仿」天赋,复製父亲和母亲的技能,并尝试将其融入我的剑技。而在训练之外,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听父亲讲述他在这次任务中的各种见闻,包括皮埃德拉的风土人情,还有他这次任务的主要内容:穆斯苟洞窟。 l,说到穆斯苟洞窟,现在的你应该已经很熟悉了。但在那个时候,刚被发现的穆斯苟洞窟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是「皮埃德拉境内位于黎密德密林带边缘的一个大型洞窟」。而父亲的任务,就是率领三十名精锐前往当时才刚建国不久的皮埃德拉,协助探索未知的洞窟。 说起来很微妙,虽然「洞窟会成为大量魔物滋生之处」几乎是人人尽知的常识,但对年方八岁的我来说,「魔物」只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而「洞窟」这个词,更是只有在英雄冒险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所以,即使我还不懂人与魔物之间微妙的共生关係,也不明白魔窟如何成为一个地区重要的经济基础,但每当父亲说起他带队探索洞窟的种种经歷,我总是听得欲罢不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中,穆斯苟洞窟里的地形也好,各种魔物的习性、特徵与弱点也好,这些狩魔者通常必须向狩魔者公会付费购买才能得到的情报,都被我牢牢记在了脑袋里面。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父亲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为我设想未来的出路了吧? 总之,从父亲回家后,一切似乎又开始往好的方向转变:尝试融合不同技能的剑技训练自然远比单调的斩击斩击再斩击更加有趣,在训练之馀还有惊险刺激的探险故事可听,甚至,逐渐适应进阶训练的欧库尔妲也重新开始造访我家。虽然一个月顶多一到两次,来的时候多半也只是坐在旁边默默地看我训练,但不管怎么说,能再次见到自己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l,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许也会开始有这种感觉——小时候的我们,日子是一年一年过的;但过了某个年纪之后,几个月,甚至几年,在回忆中彷彿都只是一眨眼的事。 我的童年,结束得很早。 从父亲回家后又过了两年,在我即将满十岁之前,欧库尔妲先过了他的九岁生日。我们都知道那是他的大日子,因为早已拿到入学许可的他隔天就要去帝埃尔拉学院报到,成为学院的新生。 而在我们两家人久违的聚餐庆祝之后,或许是想好好地做一个暂时的道别吧,欧库尔妲提议和我来一场最后的对练,作为我们过去这五年互相陪伴的见证。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我们提起练习用的木剑,最后一次,来到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块草地上。 那是在欧库尔妲觉醒了「剑术」天赋之后,我和他的第一次交手,也是我和他唯一一次实质意义上的交手。我直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从头到尾,我们只交换了三招。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家族严格训练的成果,欧库尔妲的「隐蔽」,一开场就让我吓了一大跳—— 在相对执剑行礼后,我只不过朝手中木剑的剑尖稍稍瞥了一眼而已,下一秒,面前的欧库尔妲就直接消失了踪影。多亏父亲平时的教导,我在大吃一惊之馀,立刻将自己对周遭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听见左耳传来「嗤」地一声轻响,连忙跨步、扭腰、斜身,在闪避的同时挥剑挡在身前,才堪堪架住了他的斩击。 然而,这只为我争取到了一点点喘息的空间。欧库尔妲双手握剑使出的斩击几近完美,不仅让我那出于本能的单手格挡瞬间瓦解,还差点把我手中的木剑直接砍飞。在那个瞬间,我对上了他的双眼,突然明白这不单单只是一场「对练」而已——欧库尔妲是认真地,想要超越我这个「阿榭洛哥哥」。 眼前一花,藉着黄昏时分随风摇曳的斑驳树影,欧库尔妲又再一次闪身躲进了我左侧的视野死角。我知道,如果放任眼睛去追逐他的身影,一定会让自己落入更糟糕的状况,所以前一秒才死命抓紧剑柄以免木剑脱手的我,直接顺势踏出左脚,压低身体,转胯旋腰,朝背后挥出一道顺时鐘方向的大范围水平斩击——二阶剑技,「鹤翼斩」。 这个看似气势恢弘、实则漫无目标的斩击当然不可能打中。但即使如此,充分利用身高、臂展与剑身长度所使出的「鹤翼斩」,还是能够覆盖非常大的面积,进而限制欧库尔妲移动的轨跡。 所以,在我沿着剑势转过身来,发现眼前依然不见欧库尔妲的踪影时,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行动——像他那样逆时鐘高速闪入我左侧死角,遇上迎面而来的顺时鐘斩击,只有三个选择:招架,向后拉开距离,或者,向上。 我抬头仰望,果然看见了欧库尔妲的身影凌空飞来。在半屏夜幕的衬托下,他彷彿一片随风飘落的叶子,悄然无声,似慢实快。而他在空中摆出的架势,又让我再次一惊——那不是任何一种「斩击」系的剑技,而是另一个基础中的基础,零阶剑技,刺击。 欧库尔妲右手如弹簧般蜷曲胸前,缩成一点的剑尖直指向我。在看不到剑身的情形下,我既抓不准距离的远近,更难以判断他出剑的时机。在那个当下,我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问过我们的那个问题——「要是对方衝进比斩击位置更短的距离之内」。 虽然我们此时都还在彼此剑刃所及的范围之外,但我忍不住开始思考:刺击,难道就是欧库尔妲的答案吗? 确实,刺击的动作更小,反应速度更快;相较于斩击那种固定打击距离的弧线路径,刺击在自身前进的轨道上,由近而远,攻击的有效距离也更有弹性。但这是正确的答案吗?如果是,这是唯一的答案吗?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突然间,我心里涌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悟。 l,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验——在剎那之间,眼前的景象变得异常清晰,彷彿除了自己之外,一切事物都放慢了速度;然后,虽然没有理由,但你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这样做就对了」?? 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 看着直扑而来的欧库尔妲,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挥出下一道斩击,所以只是反手收回木剑,将它斜挡在我的胸前。然后,看准欧库尔妲右臂弹出的那个瞬间,我既没有招架,也没有后退,反而右脚一踏,朝他迎面衝了上去。虽然我的举动让欧库尔妲吓了一跳,但他那毫无留手的刺击已经没有变招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跃起、窜前、压低左肩,让他的剑尖从我肩头滑过。 不论刺击的距离是短是长,它的打击,都只是一个「点」;而只要闪过这个「点」,我就进到了「比打击位置更短的距离」。 在迎面撞上的瞬间,我伸出左手,拦腰抱住欧库尔妲,然后从空中跌落,在草地上翻了一圈。当父亲、母亲和叔叔婶婶跑上前来的时候,我们两人面对面躺在地上,欧库尔妲的手被我压在身下,而我倒提木剑的右手,将无锋的剑刃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口。 在这样的距离,斩击也好,刺击也罢,全部都不需要。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造成有效的伤害。 而就是这根本不属于任何「剑技」的一剑,在那天,结束了我的童年。 第一封信:关于艾斯巴达斯 (8) 梅尔库里欧 在父亲和叔叔将我和欧库尔妲分别从地上拉起来之后,院子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寂静。 我环顾四周,在每个人的脸上看见了不同的情绪。母亲见到我们两人安然无恙,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而惊魂未定的婶婶还在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叔叔紧绷着下巴,在为突然认真起来的欧库尔妲感到讶异之馀,看向父亲的双眼满是困惑,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但父亲与之对视的眼神,却透出一丝难言的惊喜。 至于欧库尔妲的表情,则是其中最复杂的一个——他扁着嘴,似乎对落败的结果很不甘心,但偷瞄着我的眼角却又微微弯起,彷彿藏着一抹笑意。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叔叔,他提议和父亲一起将我们比试的事情通报家族,请家族找鑑定师来确认状况,而父亲也同意了他的看法,认为「即使最后被说小题大作,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当时的我毕竟懂得太少,看着他们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只觉得满头雾水,还以为欧库尔妲因为输掉比试要受到什么惩罚,连忙询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要找鑑定师来。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他们针对的对象竟然不是欧库尔妲,而是我—— 「阿榭洛,也许,你已经突破20级了。」父亲说道,双手按在我的肩头,故作沉稳的语调里带着难掩的欣喜。 原来,在发现「欧库尔妲是来真的」的那一瞬间,他们本来已经预见了我落败的结局。毕竟就算有将近一岁的差距,在同样拥有「剑术」天赋的前提下,照道理,我应该很难击败同时拥有「隐匿」天赋的欧库尔妲。在他们的设想中,我应该会被那个凌空刺击逼退,然后陷入被动的局面,最终难以挽回颓势而落败,但我却作出了眾人意料之外的反击,直接压制欧库尔妲取得胜利。 虽然可能只是巧合或幸运,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不知何时已经突破20级,觉醒了第二个后天天赋——而且依我们比试的状况来看,甚至有可能是「敏捷」或「集中」之类家族眼中「有用」的天赋。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满足了向帝埃尔拉学院递交入学申请的条件:12岁以下,持有两项以上相关之天赋。 说来好笑,l。「就读帝埃尔拉学院」这件事在父亲心中的意义,是有机会为我的未来创造更多可能性;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脑中唯一想到的事,居然是「那就不用和欧库尔妲说再见了」。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我根本等不及父亲通报家族、再让家族找鑑定师来。而也就因为这个事后想来都觉得可笑的理由,我想起了那件自己从四岁开始,就拼了命想要忘记的事情—— 「不用找鑑定师了,我自己来就好。」我说。 然后,我按着六岁时接受第二次鑑定的记忆,张开右手手掌,贴上自己的额头,闭起双眼,唸出了生平第一次的「鑑定」。 l,当年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问我「鑑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过程,而我并没有回答你。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既不是眼前会看到什么文字,也不是耳中会听见什么声音,就是单纯的「知道了」,如此而已。 而鑑定的结果,并不如父亲和叔叔的猜想——我只有18级,而持有的天赋依然只有三项:「剑法」、「鑑定」和「模仿」。 我意兴阑珊地将所知的内容说了出来,没想到父亲的眼睛却瞪得比刚才更大,紧紧攒着的拳头甚至兴奋得发抖。 「『剑法』?你确定是『剑法』?」 父亲一连两次的追问,加上叔叔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表情,终于让我注意到其中的差异。原来,我之所以能在欧库尔妲手中取胜,不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突破了20级,而是我的「剑术」在不知不觉中进化成了「剑法」,让效果从原本单纯的「强化剑技威力」变成了「强化用剑能力」。 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懂,直到听完父亲的解说后,我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一件多么夸张的事。艾斯巴达斯家族里天生拥有「剑术」天赋的人虽然不少,但在达到20级前就能学会五阶剑技的人并不多见;即使在那群「天才」之中,能在25级前将「剑术」进化成「剑法」的,综观家族歷史也是屈指可数。而我不过区区18级,在连四阶剑技都还没有完全掌握——毕竟大把时间都拿去斩击了——的状况下,居然进化了「剑法」? l,去年刚进化「剑法」天赋的你应该已经充分体验过了,虽然它和「剑术」的差别看似微不足道,但实际上的威力可是天差地远——基本上,只要手中有剑,除了基础体能之外的所有能力都会到强化。有「剑法」这个天赋傍身,18级的我要独力斩杀20级的魔物已经不再只是个梦想;要是升上20级后能够再得到一个有力的天赋,那扇曾经在我面前关上的「30级」大门,就可以再次打开。 在我们两家人一夜「双喜临门」的欢乐后,父亲隔天就向家族报告了我的状况,并提出再次评估的要求。 但是,却被族中长辈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有两个。首先,帝埃尔拉学院接受申请的条件毕竟是「两个相关天赋」,就算我如今拥有「剑法」这个进阶天赋,也依然没办法通过这个门槛。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比其他学院学生少一个可以运用的战斗天赋,就长期发展的潜力而言始终还是略逊一筹。 当我透过父亲的转述听到家族的决定时,虽然难免失落,但心里却没有多少埋怨。毕竟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人否定,而族里给出的理由多少也有些道理。别的不说,学院的入学规定是白纸黑字写在那里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例外。 况且,不管怎么样,我身怀「剑法」这个天赋是不会改变的事实。相较于几年前觉醒「模仿」天赋时的自我怀疑,现在我至少能够确认自己真的变强了,连带着心里也踏实许多,自然也就不那么在意家族对我的评价了。反正最多也就是再等两年——等我从基础学校毕业,族里就不会再对我有什么安排;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去狩魔者公会註册成为狩魔者,继续累积自己的经验与实力。 只是我没有想到,父亲和母亲的打算和我并不相同。 欧库尔妲生日后第三天,在晚餐的餐桌上,他们问我有没有当狩魔者的打算。听到这样的询问,我忙不迭地点头,把自己毕业后的规划一股脑儿通通说了出来。 然后我才知道,他们指的并不是毕业以后,而是现在,立刻,马上。 他们认为,既然我从来没有放弃成为剑士的梦想,留在基础学校里也不会再有更多的成长,与其继续浪费两年的时间,还不如让我直接休学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只是,「成为狩魔者」并不会直接让我变强,「狩猎魔物」才会;而继续留在帝埃尔拉,就算去公会註册成为狩魔者,能得到的机会也非常稀少。 因为我当时还没有能力狩猎二十级以上的魔物,而帝埃尔拉境内的各个魔窟中,二十级以下一、二阶魔物的清扫工作——没错,l,几乎都会变成你们帝埃尔拉学院学生的例行实战训练。 于是,与父母彻夜长谈过后,我作出了我此生至今最大胆,也最重要的决断。 等过了十岁生日我就休学,然后独自前往皮埃德拉,成为一名狩魔者。 当时的皮埃德拉才刚建国不久,既没有足够的常备兵力,初具雏形的城镇也难以吸引大量的狩魔者。至于帝埃尔拉学院的学生,碍于交通因素,也不会频繁前往位于黎密德密林带另一侧的皮埃德拉。在这种人力缺乏的情形下,刚被发现的穆斯苟洞窟无疑能为我提供最多、最好的成长机会。 然而,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在看似难得的机会背后,这个决定背后的风险当然也不小。 首先,虽然背后有帝埃尔拉的扶持,但皮埃德拉在各方面都与帝埃尔拉相去甚远——不只经济,治安也是。而十岁的我必须要独自前往,然后自己想办法,在那样的异乡生存下来。 至于我为什么必须独自前往呢? 那是因为,我没有按照家族安排完成基础学校的学业。作为违反家族命令的惩罚,家族不会为我往后的生活提供任何支援。而这个「支援」,并不只限于经济层面而已。 所以,从我离开帝埃尔拉、离开艾斯巴达斯家族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艾斯巴达斯」,而是改用母亲的姓氏,成了你所知道的「阿榭洛?梅尔库里欧」。 然后,这个名字,就这样一直陪着我,直到今天。 说起皮埃德拉,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和「圣女骑士」艾琳认识的过程吗?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再告诉你吧。 【作者间聊】创作源起 读过我小说的读者朋友们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从都市奇幻(?)类型的《伤心匕首》、武侠题材的《返》到走本格推理路线的《幽影之枪》,每个故事发生的舞台,都锚定在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之中。 而且我也说过——不论公开或私下里——虽然我看了不少架空世界的故事,但我自己不太喜欢写。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我存在脑中的那些想法,并没有非得要「架空」世界不可的理由。从歷史地理、艺术文化、宗教信仰到神秘学,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里,能用的元素非常非常之多;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像我这么懒的人,要为了架空而架空、硬是编造一个复製品出来,实在是想到就头痛。 . 不过,大概是去年三级警戒前后的期间,有两个想法的种子开始在我心中萌芽:一个是看女儿在公园追泡泡时想到的《泡泡魔法师》,另一个,则是某天和我家人妻间聊时闪过的一句话——《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 或许是一种大脑的本能反应吧,即使原本没有打算要真的去写这些故事,脑子里还是时不时地开始编起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情节。久而久之,这两个想法开始互相纠结,然后慢慢地,一个新世界的地图就在脑中铺开,最后就成了这本《都是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 . 这次特意尝试了一个以往没用过的写法,如副标题所言,是以单方书信的方式来说故事。 我满喜欢写信的。 至于原因,有一部份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在(几年前已经收掉的)敦南诚品看到了一把很美、很贵,一般中学生买不起的银製拆信刀。 大概就是因为买不起吧,买不起拆信刀,至少买得起信纸——然后,就一路歪楼,开始喜欢写信了。 . 总之,有几件事情可以先告诉各位读者朋友: 首先,本书已经全部写完了,所以可以放心追更,不用担心拖更断尾。 然后,按照预定更新日程,最后一章正好会在今年的感恩节(11/24)上架,预祝各位朋友感恩节快乐。 再来,如果实在忍不住想要一口气看完,可以直接我的部落格(zeevec.wordpress.com/2022/10/09/being_a_teacher_full_text/)免费阅读全文。 . 虽然是第一次写异世界奇幻轻小说,不过体裁归体裁,小说就是小说,本质始终还是「说一个故事」。 我满喜欢这个故事的(自己说),不知道各位是否也喜欢,又是否对书中哪个人物特别——无论好坏——有感觉呢? 比方说,我家人妻在读完之前总是一直和我抱怨欧库尔妲,但就算讨厌也好,终归代表这个角色能够给人留下些印象,对吧? 无论有什么想法,都欢迎留言告诉我唷!如果正好问到什么我预先埋下的彩蛋?? 虽然没有奖品,但我一定会在心里说你好棒棒的(欸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1) 塔 l, 你过得好吗? 今天是我失手被捕后的第二天。睡了一觉,我想我心里多少也平静了一些。想到昨天写那封信的时候,满脑子「我我我」的念头,让我心里觉得有些惭愧。 你读到这些信的时候,距离我们分别的日子,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也许几週,或者是几个月吧。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虽然是监禁,但s并没有把我关在什么幽暗又潮湿的地牢里,只是在我身上加了一道七阶「禁錮」,让我待在他家客房里等待几天后的审判与行刑。以一个被囚禁的罪犯来说,有桌椅和纸笔,有铺好的床和热腾腾的食物,甚至还有一扇可以俯瞰波尔博城内街道的窗户,实在是舒适得有些过份。 而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自始至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所以,请不要让这件事,影响了你和s的友情;我犯下的错,有我一个人接受处罚就够了。 此刻看着窗外的蓝天,我不禁想起你每天早上走进办公室后,不论晴雨,总是喜欢打开办公室的窗户,然后闭起眼睛深深吸上一口气的模样。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这么做的理由,你说,那是一个仪式,好提醒自己「朋友们此刻也正在某处,同样呼吸着这世界的空气不断努力」。而现在的我,想着现在应该也同样站在窗前的你,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的感受。至少,此时此刻,我还能和你一起呼吸着这世界的空气。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差异吧——每当我仰望苍穹,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总是自己的渺小;但是,当你眺望天空时,想到的,却永远是那些你在乎的人。而我何其有幸,能成为其中之一。 关于昨天告诉你我出身艾斯巴达斯家族的事,为了你的安全,请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以免你被欧库尔妲盯上。至于我回不去了的这件事??我想,等军情部发现我没有按照原定计画回报,应该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到那个时候,身为我的接头人,欧库尔妲应该会替我通知我的母亲吧。 没有机会让你和母亲见上一面,对我来说,当然不免遗憾;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我自己,从十岁离家一路到今天为止,其实也没能和母亲见过几次面。这一点,在我当初乘着梅尔库里欧家的马车穿越黎密德密林时,可是一点都没有料到。 ===== l,对像你这样出身贵族,或是长期身处战斗前线的人来说,提到「梅尔库里欧」,第一个在脑中浮现的大概都是号称「罗多三柱」之一、以水系魔法着称的梅尔库里欧家族。但在那些与「战斗」绝缘的庶民之中,他们所熟悉的「梅尔库里欧」,却是穆埃博雷邦联中规模第二大的粮食商人——而我的母亲就是出身于此。 据母亲所说,这两家其实系出同源,只是当初协助罗多王室对抗甲人种、在比索大陆东侧顺利建国后,有一部分的人厌倦了战斗,所以从战争前线退了下来,改以开垦、经商等方式充实国力,以作为军队的后勤支援。而在帝埃尔拉、罗多与拉德里尤三国倡议建立穆埃博雷邦联后,随着商业版图的扩展,主要从事经商的支系逐渐散到了邦联中的各个地区,几代下来,与留在罗多的嫡系也就渐渐断了联系。要说彼此之间还留有什么关连的话,大概也只剩下伴随血缘代代相传的「水系魔术」天赋而已。 总之,因为母亲的缘故,我至少还能搭乘免费的马车(外加免费的护卫)前往皮埃德拉,不必徒步穿越黎密德密林。 不过,我得到的帮助也仅止于此。一抵达邻近穆斯苟洞窟的塔比斯镇——当时还是塔比斯「村」,我就必须离开商队独立生活,自行打理食衣住行各方面的需求。虽然乍看之下有些残酷,但为了能以狩魔者的身份在此生存下去,这是不得不然的选择。 毕竟,不论最终目的是为了打倒魔物而变强,还是获取稀有的魔物素材来赚钱,和我一样被新发现的魔窟吸引至此的狩魔者并不全都是好人。虽然狩魔者公会对狩魔者的重大不法行径有所规范,但实际执行上也难以面面俱到,对一些「不是很严重」的行为更是常常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狩魔者自身尚且如此,那些跟着狩魔者的脚步聚集而来的各方人士就更不用说了。交易魔物素材的商业利益姑且不说,光是眾多外来狩魔者的生活所需,就已经足以支撑起一个城镇的经济基础。而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衝突,像塔比斯村这样经济发展远比城镇建设更快的地方更是如此;由于当地行政机关也好、本地居民组织也好,都来不及建构出维持秩序的能力,各种偷拐抢骗的事件也就层出不穷。 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落单的十岁小孩会遇到什么状况,其实不难想像;日常各种诈骗、欺凌还在其次,要是因为某些理由(比方说和大型商家梅尔库里欧有所关联)而被人盯上,从掳人勒赎到杀人越货,都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有鑑于此,早在出发之前,父母亲就和我说明了我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也针对我到达塔比斯村后的各种行动给出了好几项依循的准则。只是我想你应该也可以理解,一个十岁小孩,首次独自出远门就是前往一个孤立无援的危险地区——即使已经把父亲拟定的准则背得烂熟,对塔比斯村和穆斯苟洞窟的一切也有不少了解,当时坐在马车上的我还是紧张得都快吐了。 而这份紧张的情绪,在我亲眼看到塔比斯村后不减反增。 因为,虽然我对父亲故事里描绘的一切瞭若指掌,但父亲离开塔比斯村终究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而两年的时间,已经足以为一个快速发展的新兴村镇带来不少改变——至少,父亲口中那个「除了狩魔者公会之外,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木造平房」的景象,显然已经不復存在。那天中午,看着与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画面,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我在塔比斯村的大门前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自己的行为可能引来注意后,才急忙压低帽沿,融入周围的人群之中。 好在狩魔者公会当时依然是当时塔比斯村里最高的建筑,我在几个主要街道上绕了几圈,就看见了象徵狩魔者的「日耀之盾」纹章高高掛在公会塔楼之外,也才能赶在父亲设定的时间内找到他事先安排好的接头人,为我办理狩魔者的註册手续。l,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莫斯特拉尔?皮埃德拉,皮埃德拉现任国王的堂弟。在我带你们去穆斯苟洞窟进行毕业测考的那一年,他才刚晋升狩魔者公会塔比斯支部的总干事而已,去年听说已经被任命为皮埃德拉分会会长,执掌整个皮埃德拉境内的公会事务了。 至于特地选在晌午时分的理由,则是为了避开那些居心不良的狩魔者。因为像我这样实力较差的狩魔者,光靠狩猎魔物所得到的素材往往不足以支付生活开销,但有能力完成的委託任务又相对有限,所以通常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公会抢先承接那些低等级的委託。长久下来,想从新人和低阶狩魔者身上榨取利益的傢伙,自然而然也就会特别留意一大清早出现在公会里的生面孔。 而如果时间太晚的话,又会碰上许多承接中小型单日委託的狩魔者交付任务的人潮。所谓人多嘴杂,而註册手续又要花上一段时间,难保不会有洩漏个人资讯的风险。像我这种特别容易被人盯上的小鬼,能避则避总是比较安全一些。 在完成註册、领取到初阶狩魔者专属的铁铸「日耀之盾」徽记后,父亲叮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藏进我贴身皮甲内的暗袋里,不要被人看见。要是把专属20级以下狩魔者的铁铸徽记掛出来,等于昭告天下「我很弱」,这种蠢事是千万不能做的。反正进出洞窟不需要身份查验,而我——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突破20级,换成大部分狩魔者持有的铜铸徽记,在此之前,在村里行动时还是偽装成平民小孩比较安全。 至于父亲要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不要承接委託,直接潜入穆斯苟洞窟,猎杀我的第一个狩猎目标—— 穆斯苟洞窟内平均等级最高的一阶魔物,仿声爪蝠。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2) 仿 所谓「等级最高的一阶魔物」,说穿了就是10级魔物,按理说,也就是10级可以独立打倒的魔物;在一般的状况下,如果放在艾斯巴达斯家族里,就连六岁小孩应该都能顺利解决。但与其他魔物不同的是,仿声爪蝠之所以被划为10级魔物的理由,并不是因为「10级的小孩就可以解决它」,而是恰恰相反,「它连对10级的小孩都无法造成威胁」。 虽然乍听之下可能会让人以为它很弱小,但在所有10级魔物里,仿声爪蝠几乎是大部分狩魔者心中数一数二讨厌的魔物——至于原因,就是它那恼人的特性。 l,你对仿声爪蝠应该不太熟悉吧?毕竟当初你们的毕业测考是以三阶魔物为合格标准,在进入穆斯苟洞窟后,几乎所有人都直接略过了它的栖息地带,继续往洞窟更深处突进。 仿声爪蝠以「仿声」为名,是因为它能用喉间那构造独特的鼓膜来模仿各种生物的声音,藉此混乱自己的猎物,接着再用迅捷的动作,将长尾尖端带有麻痺毒性的刺针刺入猎物的身体,等猎物无法动弹后再进行捕食。不过,由于仿声爪蝠的体型最大也只有差不多成人的两个手掌大,能猎捕的对象多半也侷限在小型生物,对人类几乎无法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由于昼伏夜出的习性,加上敏锐的感知和灵巧的动作,虽然它对狩魔者没有什么威胁性可言,但想要捕捉仿声爪蝠,实际上却比狩猎一般的二阶魔物还要困难。于是,有能力狩猎二阶魔物的人懒得在它身上花费精力和时间,可是能力不足的人又无法有效率地狩猎仿声爪蝠,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即使仿声爪蝠的鼓膜与尾针是製作魔导器和药物的重要原料,但相关委託往往乏人问津。 而恰恰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仿声爪蝠成了我狩魔者生涯第一个猎物的首选。 ===== 午后时分,我在前往穆斯苟洞窟的路上并没遇到什么人,因为大多数的狩魔者要不是已经结束任务返回村里用餐,就是在穆斯苟洞窟里随意打发,好儘快继续下午的狩猎。在踏进洞窟之后,我听从父亲建议,先花了一段时间适应那满佈苔蘚与蕨类的溼滑地面。你也去过穆斯苟洞窟,自然知道那里头作为生态链基础的苔蘚长得有多么夸张。在厚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甚至会有种陷进地里的错觉。 孤身潜入的我并没有啟用二阶光系魔法「照明」,甚至连一阶的「夜视」也没有持续施放,只有在岔路口确认方向时才会使用。 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避免吸引洞中的魔物——毕竟在洞窟表层聚集的初阶魔物,大多是些视觉机能已经退化了的草食昆虫和哺乳类,对光线既不敏感,也不会造成什么危险。而可能造成麻烦的大概只有两种:一个是磷粉有毒但本身就会发出萤光的蓝光夜蛾,另一个则是狂化后长出棘刺的蝎狮甲虫。前者不需要夜视也看得见,而后者虽然危险性比较高,但由于狂化造成体型增大,行动速度也随之下降,等听到它们靠近时的足音再作出反应,通常也都还来得及。 儘量不用「照明」和「夜视」的目的,是要让我的眼睛适应洞窟内的黑暗,为之后猎捕仿声爪蝠做好准备。而能做到这样,也是多亏父亲事前为我鉅细弥遗地绘製了他所知道的洞窟地形图,让我牢牢记在脑中;否则没走几步就要拿出地图来确认方位,想不用「照明」恐怕都没有办法。 根据父亲给的资料,仿声爪蝠在穆斯苟洞窟里的栖息处虽然并不固定,但总会在某几处之间週期性地来回迁徙。而这几个地点,正好都位在通往二阶地带的几条路线附近。说来好笑,l,你知道吗,大概是因为那些以古代遗跡为背景的英雄冒险故事实在太风靡了,许多没有亲临过魔窟现场的平民,还真以为魔窟里「一阶」、「二阶」这些阶层地带之间是以「阶梯」相连。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知道,在洞窟这类因自然地形而形成的魔窟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阶梯,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因为意外闯入高阶地带而赔上性命的案例,公会製作的魔窟地图也就不会在狩魔者之间人手一本了。 或许是新手的好运气吧,我记得我在第一个栖息处附近搜索时,很快就找到了一隻落单的爪蝠。 生活在穆斯苟洞窟里的仿声爪蝠,最长模仿的声音不是别的,就是一阶地带中攻击性最强的蝎狮甲虫。对那些在地面上爬行的小型魔物来说,只要听见蝎狮甲虫移动时「喀莎喀莎」的摩挲足音,就会本能地停止行动以免暴露自己的踪跡——然后下一秒,就会被仿声爪蝠从上方刺中,变成它的食物。所以,当我听见高处传来一阵阵蝎狮甲虫的动静时,就知道仿声爪蝠已经盯上了我;毕竟,狂化后的蝎狮甲虫因为体型变大的缘故,根本无法爬上垂直的壁面。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将爪蝠引诱到我来时方向上一处空间较小的巖窟里,过程中还不忘慢慢蜷起身体,降低自己的威胁性,好保持它对我这个猎物的「兴趣」。接着,我深吸一口气,握住腰间那把特别为此准备的短剑,低头闭眼,等待爪蝠再一次发出蝎狮甲虫的拟声。然后,当那「喀莎喀莎」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阶光系魔法,「闪光」! 作为穆斯苟洞窟中少数还保有视觉能力的初阶魔物,仿声爪蝠有一对相当大的眼睛,好让它能捕捉幽暗环境中微弱的光线。而这双大眼睛,此刻却成了它的弱点。 被突如其来的「闪光」袭击,瞬间失去视觉的爪蝠本能地扑着翅膀想要后退,却被它背后的岩壁给挡住了去路;而此时才睁开双眼的我,在为自己补上一个「夜视」之后,立刻清清楚楚地掌握了它的行动。 拔剑,瞄准身体中央,刺出。 扣除引诱的时间,不到十秒,我就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的魔物狩猎。 坦白说,感觉并不太好。 与平时挥剑舒畅俐落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我第一次,从自己握着的剑上,感受到那种刺穿生物血肉、削断几根骨头的黏腻触感。在那把血淋淋的短剑微微嵌入爪蝠背后的岩壁、发出呲呲刮擦声的那一刻,我切实地了解到,自己亲手夺走了一条生命。 我并不是要故作清高。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吃的各种肉类也同样来自于动物的生命;我很清楚,成为狩魔者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同时我也明白,这些狂化的魔物如果不加以清扫、控制,很有可能会袭击周遭村镇,造成无法弥补的严重伤害?? 但我还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在「夜视」渐渐消退的效果中,看腥红的鲜血沿着短剑剑刃一滴滴流淌而下,直到爪蝠体内最后一丝鬱结的魔力,随着生命消逝在空中。 对18级的我来说,10级爪蝠所能容纳的那一点点魔力应该无法產生什么显着的刺激,但我在拔出剑后,却久久止不住颤抖。结果,在这第一次的狩猎中花去我最多时间的,反倒是素材的採集。尾针容易,一剑砍断就可以搞定;但要完好取下爪蝠颈部的鼓膜,考验的不仅仅是手指的稳定性,还必须克服用手抓住爪蝠毛茸茸身体的心理障碍。 好不容易取完素材,情绪平復之后,战术顺利执行的成就感立刻填满了我的胸口。我知道,要不是在穆斯苟洞窟里,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狩猎仿声爪蝠—— 因为在穆斯苟洞窟,所以可以预知仿声爪蝠的栖息地; 因为在穆斯苟洞窟,所以知道仿声爪蝠会模仿蝎狮甲虫的声音; 因为在穆斯苟洞窟,所以能用狭窄的空间让仿声爪蝠无法逃离?? 而我需要准备的,只是一把不会被狭窄空间限制行动的短剑,还有几乎人人都能学会的「生活魔法」,光系三阶的「闪光」。 这场战斗,与其说是我的胜利,不如说是为我拟定这个战术的父亲的胜利。 只是,虽然明知如此,当时才十岁的我还是忍不住飘飘然了起来。在持续狩猎仿声爪蝠的过程中,我的动作愈来愈熟练,搜索、引诱的速度愈来愈快,对自己的信心也愈来愈强;有时即使同时遭遇两隻甚至三隻爪蝠的包围,也会仗着自己的剑速与之一拼。也就因为如此,我才会在成为狩魔者的第一天,就学到了对狩魔者来说最重要的一课:大意与轻敌,随时都可能让我送掉小命。 在清扫完第一栖息处的周围区域后,我在第二栖息处扑了个空。或许是急着想要延续狩猎魔物的手感吧,我在前往第三栖息处的路上发现了一隻落单的爪蝠,立刻用我最快的速度,将它引诱进我视野所及最近的巖穴之中——而我甚至没有先行确认那个巖穴里的状况。于是,在我习以为常地打出「闪光」之后,立刻从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啪嗒啪嗒」的振翅声;更糟糕的是,在那震耳欲聋的拍翅声中,我的脚边还传来了三四个「喀莎喀莎」的声音。 我闯进的,正好是爪蝠群聚的栖息之地。而一瞬之间,我就让自己落入了十几隻仿声爪蝠与三四隻蝎狮甲虫的包围之中。 虽然不论仿声爪蝠也好、蝎狮甲虫也罢,都只是初阶魔物,但我自己也不过区区18级而已;按照一般「3级差一倍」的粗略评估,同时应对八隻10级魔物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面对眼前还要多上一倍的数量,我几乎无计可施,更不用说还要同时面对来自上方与下方的攻击。 我心下一凛,飞快地思考:蝎狮甲虫的攻击虽然伤害力比较高,但如果被十几隻爪蝠带有麻痺毒性的尾针接连刺中,只怕我立刻会动弹不得,任其宰割。为了避免这最糟糕的情况,我必须趁着「闪光」作用消退之前,抢先向空中飞舞的爪蝠挥出一道又一道的各式斩击。 至于不断进逼的蝎狮甲虫,我只能用左手拔下腰间短剑的剑鞘,使出从父亲那儿「模仿」来的三阶技能「固守」,暂时抵挡它们挥舞的大钳。 好在巖穴依然发挥了限制爪蝠行动的作用,虽然无法准确命中,但在几道剑光交织而下,还是消减了大半爪蝠的行动能力。眼看好不容易破开了一条逃生的路,忍着脚上传来的痛楚,我咬牙飞起一脚,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隻蝎狮甲虫远远踢开,带着小腿上几道鲜血淋漓的口子落荒而逃,直到奔出洞窟才敢停下脚步。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3) 相 狼狈地逃出了穆斯苟洞窟后,虽然拖着受伤的脚,我还是先在洞口旁的小树林中找了一处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直到确认安全无虞才敢坐下休息。 在稍作喘息之后,我开始检视自己的伤口,顺带用「鑑定」确认是否有中毒的跡象——话说这种奢侈的用法,大概也只有我这个亲临战斗前线的鑑定师才享受得到。虽然腿上的伤口并没有伤到筋骨,但也已经超过了「轻伤」的范围,在痊癒前势必会影响我的动作。于是,我第一次的狩猎就这样划下了句点。 我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事前准备好的药瓶,一边「嘶嘶」地吸着气,一边轻轻敷上伤药,然后等待伤口赶快止血。要是带着伤回村里医治,昂贵的治疗费姑且不说,落单又受伤的小孩,怎么看都是坏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因为我比计画中更早结束狩猎,眼下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应该足以让我赶回村上,不必露宿野外。 说实在的,第一次狩猎就掛了彩,而且还用上了预备的伤药,这件事着实让我有些沮丧,也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大意。要不是大部分的敌人是攻击力薄弱的爪蝠、而洞窟又限制了它们的行动,再加上父亲的「固守」,我可能连脱逃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要是在刚才脱逃的过程中,我带着一大群魔物撞上了其他狩魔者怎么办? 我的脑中瞬间浮上了好几种可能,其中没有一个有好的结局——如果碰上一个和我等级相差不多的狩魔者,他可能在来不反应的情形下直接变成我的替死鬼。而如果碰上的是刚结束任务准备回程的高阶狩魔者呢?运气好,他可能会和我联手解决掉那群魔物,运气不好,他可能会选择自保,袖手旁观;但不论哪一个,只要我被一阶魔物追得狼狈而逃的消息散布出去,我的狩魔者生涯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一旦被贴上了「弱者」的标籤,往后无论寻找同伴或承接委託都会非常困难,在市场交易时也容易被找各种理由抽取高额的佣金,同时也更可能成为歹徒锁定的对象。 在认真反省之后,我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看着小包里十一组爪蝠尾针和鼓膜,我用中午在公会委託栏上看到的收购价估算了一下,知道自己只要赶得及回去交付任务,换到的报酬至少可以支付两三天的开销。一想到钱,再想到逃跑时留下的那几隻爪蝠尸体,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在那种状况下能保住性命,我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况且,「报酬」也并不是这个计画最主要的目的。 ===== 我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塔比斯村,先在街上买了条新裤子好遮住腿上的伤口,接着才拿战利品去狩魔者公会换钱。公会一楼的大厅里,刚结束工作的狩魔者们在掛着「委託」和「收购」木牌的两个柜台前依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领取报酬好开始夜晚的生活。 我站在「收购」柜檯的队伍中,一边跟着眾人的脚步前进,一边拉紧兜帽遮住自己稚气的脸孔,同时努力地直起腰,好让自己在队伍中不要显得特别矮小。看到「会籍」柜檯空无一人的画面,我非常庆幸自己有听父亲的话,没有在这个时间来办理註册。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竖起耳朵,在狩魔者们热闹繁杂的喧嚣里仔细聆听每一条可能有用的资讯:谁和谁一起组队、而谁又是风头最健的话题人物;哪家武具行的品质最好、而哪个旅馆的价格最实惠;还有最重要的,在穆斯苟洞窟内,哪种魔物是最近最热门的猎物。 根据父亲的说法,洞窟内有自己的生态系。由于大部分狩魔者的等级都在30级以下,所以通常会把狩猎目标锁定在21到30级的三阶魔物;如果某一种三阶魔物被集中猎杀,原本应该被其捕食的二阶魔物就会因为失去天敌开始大量繁衍。而这对18级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既可以避开大部分的狩魔者,也可以大量狩猎与我等级相近的二阶魔物。 况且,当二阶魔物因为数量成长过快导致食物缺乏,继而开始脱离原生区域往外「氾滥」的时候,公会为了维持洞窟生态系的平衡,还会视情况发佈限期悬赏委託——而预先收集了对应素材的我,就可以藉此获取比平时更高的报酬。 就这样等了好一阵子,终于换我来到了收购柜檯。趁着没有人注意,我掏出「日曜之盾」徽记给负责人员确认身份,然后飞快地把它重新藏进怀里。 「你好,」公会柜檯对我的举动见怪不怪,显然充分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请问今天想要我们收购的素材是什么呢?」 「仿声爪蝠的鼓膜,还有尾刺。」我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拿出一组摆上了柜檯桌面。 「仿——咳,是仿声爪蝠吗?」看着面前意料之外的素材,柜檯人员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也吸引了周围一部分人的注意,而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看一下,依照目前公会的收购价??」他转头瀏览了一下背后的委託栏,「??尾刺一根十二元,鼓膜一个三十五元,一共四十七元——」 「我有十一组。」 眼看他一面报出价格一面伸出手来,似乎正打算收取桌上的素材,我连忙出声打断。而这短短几个字,让公会大厅的这一角瞬间安静了下来。 「欸,你听到了吗?是仿声爪蝠,而且还有十一组耶!」 「那是新人吗?挺有一套的嘛!」 「有什么稀奇的,仿声爪蝠不是一阶魔物而已吗?」 「一阶魔物『而已』?下次你自己去抓抓看??」 在此起彼落的窃窃私语中,柜檯人员吞了口口水,然后才开始验收物品、点交报酬。当我从他手中接过那一小袋总额五百一十七元的铜币时,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达成了第一个阶段的目标。 在那个时候的塔比斯村,一顿好一点的晚餐要价大约二十元,而一般住宿的费用则在一百元上下;五百多元的报酬虽然不少,但也没有多到会让人覬覦的地步。而用「十一隻仿声爪蝠」来塑造眾人对我的第一印象,既可以避免因为被人过度高估而导致「棒打出头鸟」的风险,也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这傢伙能轻松狩猎麻烦的仿声爪蝠,一定多少有些本事」,只要让别人心里產生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自然就能吓阻大部分居心不良的行为,不仅可以为自己赢得更多成长茁壮的时间与机会,也可以不用再像今天这样处处遮遮掩掩。 在眾人投来的目光中,我从柜檯离开,慢慢走向公会一楼的大门。我低着头,一边强忍脸上的笑意,一边从袋子里取出一枚一百元的大铜币,想着赶快搞定今晚的住宿,然后找个餐厅好好犒赏一下自己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的肠胃。在紧绷的情绪突然放松之后,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到底有多饿。 然而,在步出大门前,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一个身材比我更加矮小的女孩,而在她那显然并不怎么合身的陈旧斗篷上,赫然别着一枚和我相同的铁铸徽记。 「那个??你有没有受伤?如果有的话??」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可以帮你治疗,收费很便宜的!而且、而且很快,比你去找医师还快!」 小时候毕竟不懂事。我原本就想掩藏自己受伤的事,被这么一问,当然不可能在大庭广眾之下接受女孩的提议;再加上我当时肚子正饿,满脑子只想着赶快找东西吃,却突然被人拦下脚步,心里更是一把无名火起。 我只冷冷地吐了两个字「不用」,然后就逕自从女孩的身边走过,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想给她。 「我、我叫艾琳!我每天下午都会在这里,有需要的话??」 女孩鍥而不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我头也不回,直接走出了公会敞开的大门。 这就是我成为狩魔者的第一天,也是我与「圣女骑士」艾琳第一次相识的过程。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4) 伙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的固定行程,就是悠间地吃一顿早餐,等早上赶着上工的狩魔者人潮逐渐散去,然后再独自前往穆斯苟洞窟。根据情报,当时狩魔者讨论得最热烈的猎物,正好就是你在毕业测考时斩杀的那个「盾鳞虹蛇」。我在课堂上和你们提过,盾鳞虹蛇的平均等级高达28级,而且毒液极为致命;但由于它从毒牙到蛇皮都有极高的价值,所以依然让许多狩魔者趋之若鶩。 话虽如此,只有18级的我当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依照父亲的建议,将自己狩猎的目标锁定在虹蛇最喜欢捕食的「铜纹鼠」——平均等级16级,除了稍微敏捷一点的动作,并没有特殊的攻击与防御手段;而与小型犬体型差不多的铜纹鼠,体内蕴藏的魔力量也与其体型相应,正好可以让我稳健地提升自己的等级。只是铜纹鼠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素材,所以每天午后,我还是得拨出时间狩猎几隻仿声爪蝠,好支付每天食宿和保养武器的开销。 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孩,一下子变成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没饭吃的狩魔者,一开始在心态上多少会有些难以适应。但一週之后,随着口袋里开始有点积蓄,心里开始踏实一些,感觉上也就没那么累人了。况且,与其他单纯为了赚钱而成为狩魔者的人不同,我还有「变强」这个目标在等着我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使每天有超过一半的工作内容都暂时得不到报酬,我也依然乐在其中;看着那些每天靠着组队捕猎盾鳞虹蛇赚得合不拢嘴的狩魔者,心底反倒生出了一丝莫名的鄙夷。 不过,或许是得益于兇猛的盾鳞虹蛇,那个每天傍晚都会在公会大厅里徘徊的奇怪女孩艾琳,生意看起来倒是不错——至少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第一天晚上填饱肚子后,我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想起自己对艾琳的无礼回应,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从她那畏畏缩缩的表现看来,在我之前,她应该早已经歷过了无数次的拒绝。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狩魔者,又是为什么在公会大厅招揽治疗的生意,但同样身为小孩,我完全可以体会她身处一群大人之中的感受。当我闭上眼睛,在腿上伤口传来的阵阵麻痒中沉沉睡去的时候,脑海中依然残留着艾琳那既紧张又害怕的神情。 话虽如此,当时无暇他顾的我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改变,只是每天傍晚在收购柜檯前排队的时候,会对关于那个女孩的讯息稍加留意而已。而几天下来,我也从旁人的交谈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些零星的资讯: 艾琳,九岁,三年前举家搬迁至此,加入垦荒的行列,成为塔比斯村的首批村民。后来父亲工作时伤了腿,由于当时村里还没有医师进驻,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留下后遗症,无法继续从事需要劳力的垦荒工作,所以只能依靠母亲独力支持家中的生计。 也幸亏她的先天天赋是所有魔法适性中最稀有的「光系魔术」,艾琳靠着自行摸索,居然学会了四阶光系魔法「恢復」,不仅可以快速消除疲劳,还可以大幅提升皮肤与肌肉的自然癒合速度;于是,为了贴补家用,艾琳便开始在每天下午人潮最多的时候,在公会大厅为有需要的狩魔者提供治疗服务。至于她註册的狩魔者身份,只是为了能够在公会大厅里合法地招揽生意罢了。 老实说,她靠自学学会「恢復」这件事真的让我吓了一大跳。你知道,所有属性的魔法之中,光暗两系的难度仅次于精神魔法与时空魔法,从四阶开始就很难习得。当初为了狩猎仿声爪蝠,就算有母亲的指导,我在学习三阶「闪光」的时候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或许这就是有无天赋的差异吧?想到这里,再想到原本没有「剑术」天赋的欧库尔妲,居然能和我一起练习了那么久,相较于我,她可能才是那个真正的天才。 但与此同时,我也相当好奇——四阶「恢復」与五阶「治癒」的效果差距很大,除了皮肉伤外,「恢復」对骨折、毒素和疾病都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并不能取代医师以药物与手术进行的治疗。医师收取的治疗费固然很高,动輒三四十元,有时甚至高达百元以上;但单单以皮肉伤来说的话,一般速效伤药的价格也不过一瓶五块钱左右。换句话说,艾琳的收费最多大概也就和伤药的价格相当。 可是,她的魔力能够施放几次「恢復」呢? 以我当时的能力为基准,三阶「闪光」大概可以连续施放五次左右。依常理来看,四阶「恢復」的魔力消耗至少也是「闪光」的两倍以上;如果艾琳与我的魔力量相当,就算有魔法适性的加成,加上中间几次短暂的休息,在傍晚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内能施放的次数,怎么算都不会超过八次。换算下来,她一天能赚到的钱最多也不过四十块,比一隻仿声爪蝠的价格还低。 知道这一点后,我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女孩。而就是这份同情,最终让她成了我的伙伴。 那大概是我在塔比斯村生活了半个月后的事。在东西跨幅极大的比索大陆中,冬天是中央地带的雨季,位在帝埃尔拉西南方的皮埃德拉虽然雨量较少,但偶尔也有大雨滂沱的日子。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中,只有极少数不工作就没饭吃的狩魔者会坚持继续狩猎——比方说,我。 我依照往例,带着装满了半个小包的铜纹鼠尾,还有几组仿声爪蝠的鼓膜与尾刺,在傍晚时分来到公会柜檯报到。由于没什么人排队,早早完成收购手续后,我难得地在大厅里找到了一个空着的座位,便坐下来喘口气,顺便想想晚上该吃些什么温热的东西。而也就是因为多待了那么一会儿,我才会注意到一如往常出现在公会里的艾琳,还有那三个在她身边纠缠不去的少年。 为首的少年是人称「猎鹰」的法尔卡塔?伊贝里恩,虽然不曾有过交流,但我对他并不陌生。 作为当地狩魔者中备受瞩目的新人,背上那两把流线造型的奇异弯刀,就是他最醒目的标志。虽然只比我大上几岁,但手长脚长的法尔卡塔比我还高上一个头,单看身材的话,倒已经和成年人没有多大区别。 由于艾琳脸上出现了平时少有的为难和厌恶,所以我特别留心注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艾琳,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像你这样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下次直接跟我们一起去洞窟狩猎,一次就可以赚到你好几天的收入了。」 「对啊,反正都是治疗嘛!与其每天在这边一个人一个人的问,不如就跟着我们,专心为我们服务就好了。」 「什么?你说你没有办法狩猎?哎呀,你很弱我知道啦,毕竟你会的只有光系魔法嘛!不过没有关係,你只要乖乖跟着我,我『猎鹰』法尔卡塔一定可以保护你安全的啦!不然这样,你等会儿带我回家,我直接跟你父亲谈,看他开价多少,我可以直接包你一个月的酬劳??」 不知道是因为他轻挑的态度,还是因为那种随便的语气,虽然内容本身像是在招揽新的队友,但看在眼里,却让人不由得想起土豪劣绅强抢平民女孩的低劣戏码。也许是年轻气盛吧,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让我拋开了平时「少管间事」的准则,站起身,直直朝着法尔卡塔走去。 「借过。」 我硬生生挤进他们几人之间,理所当然地招来了法尔卡塔的怒目相视。 「你干什么——」他张嘴怒斥。 「治疗。」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正眼也没瞧他一眼,「除非你们是排在我前面的伤患,不过??看起来不太像呢。」 「你没看到我们正在跟艾琳说话吗?要治疗等会儿再说!」法尔卡塔的一名同伴面露不耐地说道,同时伸手推了我一把,却不知道他的举动正在我的意料之中。 「『除在公会许可之决斗中,不得有妨碍其他公会成员寻求任何医疗协助之行为』,」我斜睨着刚才动手的傢伙,「公会规章第四章第七条。我们现在就站在公会大厅里面,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还是说,你想跟我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 「等等,」法尔卡塔皱起了眉头,「你是??那个『爪蝠小子』吧?」 虽然不知道我何时多了这个听起来很逊的绰号,但他似乎认出了我的身份。而法尔卡塔没有等我回答,只是用鼻子长长地「哼」了一声,然后直接转身,带着他的两个伙伴离开了现场。 看他走得这么乾脆,反倒让我有些慌了手脚。我既没有天真到去相信他会从此罢手,当然也不会傻傻地以为是自己的名号吓住了他。根据我的猜测,当时法尔卡塔至少应该有25级以上的实力——也就是说,真要决斗的话,四个我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个麻烦。 而在我正烦恼的时候,艾琳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个,请问??你是哪里受伤了呢?」 「我没受伤。」听到这无厘头的问题,我不禁有些傻眼,「我刚才是在帮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可、可是??」艾琳又开始结巴了起来,「那个,你刚才说公会规章??」 「公会规章怎么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公、公会规章第二章第三条说,」她吞了口口水,「『狩魔者双方在公会内合意达成之口头承诺视同公会认证之契约,必须无条件履行所负之义务』。」 「所以?」 「所以,我上次跟你说『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然后你刚才说你要治疗,所以我就必须要帮你治疗啊!」艾琳涨红着脸,难得没有结巴地把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而且,我不帮你治疗的话就不能跟你收钱,你不付钱的话就没有履行交易义务,是会被公会停权的!」 「等、等等,不是这样的吧?」 「就是这个样子!」 看艾琳异常坚决的态度,我也懒得跟她多做纠缠,于是随便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铜纹鼠撞到所造成的瘀伤。虽然就算放着不管,大概也是睡一觉就好了,不过如果非要治疗不可的话,拿来治疗瘀伤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就这个吧,『恢復』应该可以让瘀血散掉对吧?记得算我便宜一点啊!」 艾琳点点头,伸出双手手掌对准我瘀伤的部位。只见一阵淡淡的白光闪过,我抬起手臂确认,发现瘀血还真的立刻消退了不少。虽然为人消灾还得平白无故破自己的财,但看到这么显着的效果,心里多少还是有比较舒坦一些。而在听到艾琳的要价之后,我又更舒坦了一些—— 「治疗费用总共一块钱,」她双手交握,彷彿祈祷似地朝我微微一拜,「谢谢惠顾!」 「算你有良心。不过你的『恢復』比我想得还厉害,打个对折也就差不多了。」我一边说道,一边掏着口袋里的铜币。 「对折?我是打对折没错啊。」 听到艾琳彷彿理所当然的回应,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盯着她的眼睛,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跟我来一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最近的桌子坐下,「你的意思是,你平常帮人治疗,每次都只收两块钱吗?」 「也不是每次啦!有时候遇到比较严重的伤,我没办法完全治好,只能暂时止血的时候,我就只会收一块钱??」 看到艾琳低着头,彷彿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的举动,我忍不住拍着自己的额头,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天哪!你不是还要赚钱回家的吗?你这样跟做白工有什么不同?」 「可、可是——」 「可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觉得有些生气,「这个价码到底是谁教你的?」 「因为第一次有人找我治疗的时候,他说一瓶伤药也才五块钱,我又不像伤药可以带着到处跑??」 原来,因为艾琳刚开始的时候只想着赶快赚钱,就算被人砍价也不在意,结果后来只要涨价,立刻就会遇到对方「上次你不是只收两块钱吗」的质疑;一次两次下来,脸皮薄的她也就放弃了涨价的念头,只能靠着努力多接几笔生意来增加收入。 听着艾琳吞吞吐吐的陈述,我突然觉得法尔卡塔说得也不无道理;以她的性格,这样下去还真的赚不了什么钱。而我既然知道了她被「压榨」的来龙去脉,要这样放着不管,心里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正当我苦恼着到底该怎么帮她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艾琳,你为什么不去狩猎魔物?」我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是也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吗」 「这还用说吗,因为我会的只有光系魔法啊!」艾琳有些沮丧地嘟着嘴,「夜视、照明、闪光、恢復,这些魔法根本就没有半点攻击力嘛??只靠匕首,我哪有可能打倒什么魔物!」 「那么,要是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只需要光系魔法和匕首,就能轻松狩猎魔物的方法呢?」 于是,我做了法尔卡塔原本想做的事情—— 我把艾琳招进队伍,变成了我的伙伴。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5) 伙 在艾琳决定和我组成临时的队伍之后,我立刻为她做了一次免费的鑑定。一来是为了掌握她当下的实力,二来也可以顺便给艾琳一点小小的福利,好建立她对我这个「队长」的信心。 毕竟按照市场行情,鑑定一次的收费大约三四十元不等;就算以狩魔者的身份申请公会的定期鑑定服务,大概也要二十元左右的费用。虽然说不上昂贵,但对于每天十几二十块都捨不得不赚的艾琳来说,这种非必要的开销自然不可能在她的选项之内,所以一听到我愿意免费帮她鑑定,艾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说实在,当时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反而让我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从小到大,我一直不觉得「鑑定」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在阴错阳差发现了自己的「剑法」天赋之后,我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排斥「鑑定」这个天赋,反倒开始养成了有事没事就鑑定一下自己的习惯,甚至在成为狩魔者后更是如此——因为,随时掌握自身状态不仅有利我调整狩猎行动的规划,万一在洞窟里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也比较能够做出适当的应对。 而艾琳的鑑定结果,虽然多少解答了我心里一部分的疑惑,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九岁,15级,持有天赋是「光系魔术」和「集中」。 与四岁开始训练的我不同,平民小孩通常在六岁之后才会接受有系统的教育,所以艾琳能在九岁时达到15级,其实已经比平均水准还要高出了一截。虽然一般人在15级的时候只能学会三阶以下的各种「生活魔法」,但由于「光系魔术」这个魔法适性的存在,艾琳能学会四阶的「恢復」也不算太让人意外——虽然自学这一点还是让人有些吃惊就是。 至于「集中」这个能在短时间内增幅技能效果的天赋,或许就是艾琳能够密集使用「恢復」的关键。在使用「集中」增幅的情形下,只需要少量魔力就能发挥同等的治疗效果,自然也就可以增加「恢復」的施放次数。 而以上这些,是属于「解答疑惑」的部分;至于我所谓「带来疑惑」的部分,l,就是你在初次见到艾琳时惊讶不已的那个—— 「你是森人族?」不知道为什么,我反射性地压低了音量。 虽然我们肤人种和甲人种、羽人种、尤其是鳞人种之间一直争战不断,不过在同为肤人种的各族之间,即使有些文化习俗的不同,但不论在南方的穆埃博雷邦联也好、北方的瓦吉亚王国也罢,并不存在什么法律与社会地位的差异。只是森人族向来居住在瓦吉亚王国东北方的山脉地带,在我们穆埃博雷邦联中几乎难得一见——而又有谁会想到,我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居然是森人族的后裔? 「是啊,」艾琳点点头,「我是森人族,怎么了吗?」 「不,没事。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看着当事人那副坦然的态度,反倒显得我有些小题大作。我摸摸鼻子,装作没事的样子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有点晚了。明天早上你没事吧?」 「没有。」 我轻咳一声,摆出队长的派头,「那么,早上九点鐘,我们先在这里碰头,然后一起去穆斯苟洞窟狩猎魔物。」 「那个??你真的会教我『只需要光系魔法和匕首就能轻松狩猎魔物的方法』,对吧?」 艾琳抿着嘴,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想戏弄她一下。 「这个嘛,前半段是真的。」 「那后半段——」艾琳吞了口口水,一双眼睛慌乱地眨呀眨,似乎正在认真思考所谓的「后半段」到底是指什么。 「虽然我会教你怎么狩猎魔物,但是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可能不会太轻松吧。」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向我确认了一次,「你不可以骗我喔!」 「公会规章第二章第三条,『狩魔者在公会内合意达成的口头承诺必须无条件履行』,没错吧?」 听我引述她刚才说过的话,艾琳终于放心地笑了出来,让我不禁觉得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魔物」的种类那么多,如果我随便让她杀个1级的食蕈芽虫交差了事,她又能怎么办呢? 当然,我并没有那么坏心。 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教给艾琳的那个「方法」,其实就是父亲为我设计用来对付仿声爪蝠的战术。在看我亲自「示范」一次之后,艾琳大概只花了三天左右的时间练习,就掌握了狩猎爪蝠的技巧——从这一点来看,她能靠自己学会「恢復」魔法倒也不是光凭运气。 由于使用的是匕首,艾琳的战斗风格以刺击为主,虽然在攻击的威力和范围上多少受到了些限制,但要狩猎爪福已经绰绰有馀。撇开个性上的弱点,艾琳在战斗方面的资质,确实无愧传闻中森人族那矫健的身手。 随着相识日久,我益发熟悉她内向、害羞而保守的个性,想起她之前鼓着勇气厚着脸皮在公会招揽生意的模样,也不禁有些感叹。要不是真的面临了很大的困境,想来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吧? 虽然她和我的个性不同,但保险起见,我还是以自己惨痛的经验作为教材,提醒艾琳在狩猎爪蝠时应该留意的各种事情,然后看她实际演练几次过后,才敢放心让她单独狩猎。而我最后提醒艾琳的一点,就是要记得克制,千万不可以因为急着想赚钱而过度捕杀,否则不仅会影响公会的收购价格,也可能衝击到洞窟里的生态系。 说到底,她可是持有「光系魔术」的,要是发起狠来,一天能施放的「闪光」次数可能会在我的五倍以上。 艾琳倒是答应得很乾脆。毕竟一隻爪蝠的素材价格就比她原本两天的收入还高,每天只要狩猎个三四隻就能大幅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倒也没有大量捕猎的必要;而且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在狩猎魔物的话,到了下午还能继续去公会提供治疗服务,也算是一举两得。 听到艾琳还打算继续她的治疗生意,我刚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些讶异。在我看来,跟狩猎爪蝠的报酬相比,她那个生意的收入根本可有可无。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能维持原本的生活作息,应该也比较不会引人注目——至少,那个法尔卡塔就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来找我麻烦了。 虽然被人纠缠是很讨厌没错,但在公会的眼皮底下,料想法尔卡塔也不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而只要艾琳家的经济条件得到改善,法尔卡塔对她的威逼利诱自然也就会慢慢失去效果。 所以,抱歉了艾琳,你就努力继续你的生意吧。 ===== 在教会艾琳之后,我自己反而没有再继续狩猎爪蝠。 因为在我偷偷补杀了将近一个月的铜纹鼠之后,公会终于发佈了铜纹鼠的限期悬赏,让我房间里那五百多条堆积如山的老鼠尾巴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五千多块;虽然还称不上「有钱」,但至少可以开始进行更进一步的计画,不用继续每天为钱所苦。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其实非常惊险——要是公会再不开始悬赏,我囤积的那五百多条尾巴都快要开始发臭了。如果因此被旅馆扫地出门,我一来没钱,二来没地方住,身边还有五百多条毛茸茸的尾巴要处理,那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有了这笔钱,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一间自己的房间,毕竟旅馆再怎么实惠,相较租金还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听到我的想法,艾琳提议让我去她家里看看;因为她父亲原本有一间用来做木工的工作室,但从受伤后就没有再使用过,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便宜租给我。 至于有多便宜呢? 她父母开的价码我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月九百元,比住旅馆便宜了将近七成。即使他们推说是因为房间简陋、家具不齐、交通不便等等因素,所以不好收我太高的房租,但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感谢我教艾琳狩猎魔物。 虽然当初帮助艾琳的时候我并没有抱着这个心思,不过我还是非常开心地接受了。 客观来说,这对我们双方都是笔划算的生意。由于艾琳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所以行走有些不便的父亲基本上都会待在家里,对我来说,也就是不用担心自己外出时会被小偷闯空门之类的问题。对艾琳家来说,用家中间置的空间来换取固定的额外收入,当然可以进一步改善他们的经济状况;一个月九百元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不无小补。更何况,把房间租给一个十岁小孩,总比租给成年人更安全一些。 在解决了住的问题之后,有了更多馀裕的我也开始将心力集中在魔物讨伐上。除了继续根据情报挑选之后可能被公会限期悬赏的魔物之外,我也开始挑战等级更高、更危险的二阶魔物,像是18级的牛角变斑瓢虫,还有20级的剑齿伶鼬——而我之所以特别记得这两个,是因为它们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牛角变斑瓢虫基本上就是一种很大的瓢虫,体型与蝎狮甲虫相去不远。虽然同样是肉食性的昆虫,但与蝎狮甲虫不同,背着厚实甲壳在地面匍伏前行的变斑瓢虫主要以蠕虫类的魔物为食,并没有显着的攻击性。只是许多狩魔者并不知道,外表看起来非常温和的牛角变斑瓢虫,实际上却是蝎狮甲虫的天敌:当蝎狮甲虫受它背上顏色鲜艳的斑点吸引、挥动大钳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牛角变斑瓢虫会先缩成一团,用背上坚硬的甲壳挡下攻击,同时趁机鑽到蝎狮甲虫下方,然后冷不防地扬起头来,用它那对同样坚硬的角朝蝎狮甲虫的腹部猛力一戳—— 虽然狂化变成魔物的蝎狮甲虫会在背上变异出长长的棘刺,好防御来自上方的攻击,但对于来自下方的袭击可以说是毫无抵御的能力;被牛角变斑瓢虫这样一顶,蝎狮甲虫不是当场毙命,就是被顶个虫仰马翻,然后反过来变成牛角变斑瓢虫的食物。 而不幸的是,牛角变斑瓢虫这一套不仅能用来应对蝎狮甲虫,用来对付我也非常有效。对我手里的短剑来说,它那又大又硬又带着黏液的甲壳根本无处下手,而不知何时会从膝盖附近突然顶出来的那双角更是防不胜防。l,你应该很清楚,这种由下而上的攻击最为刁鑽,如果在一对一的决斗中使用这种招数,常常会被批评是「阴招」;而面对牛角变斑瓢虫,就像面对一个穿着全身式鎧甲、手里拿着大盾,然后还一直给你来这种阴招的对手,当时简直没把我给气疯。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牛角变斑瓢虫的弱点,毕竟只是个二阶魔物,说到底也不会强到哪里去。随便一个使用长枪的狩魔者,都能从牛角变斑瓢虫的攻击距离之外用「挑刺」之类的技能击中它颈部下方的要害;要是换成会使用土系四阶「岩锥突刺」的土系魔术师就更简单了,别说一隻两隻,就算一次来个十隻牛角变斑瓢虫,可能都只要一招的工夫。但我毕竟是个剑士,怎么能够在此屈服呢? 就这样,我光是在牛角变斑瓢虫身上就耗了超过半年的时间,最后还是靠着艾琳的协助领悟了五阶剑技「气刃」,才顺利突破了这一关。 不论是哪种属性的魔法,「五阶」通常都是一个很重要的门槛;因为相较于三阶以下的那些「生活魔法」,从五阶开始,大多数魔法才真正具有实战意义上的杀伤力。而对刀剑枪棍这些兵器技能来说,虽然稍微有些不同,但想要被认可为真正的「战士」,能否掌握五阶技能依然是非常关键的因素——因为在五阶技能之后,这些兵器就能突破「近战」的束缚,开始拥有远距攻击的能力,甚至将不同魔法属性的力量附加其中。 就像我上一封信里告诉你的那样,能在20级前领悟五阶剑技的人,即使在以剑技见长的艾斯巴达斯家族中也会被视为「天才」。 而十岁八个多月的我虽然不是天才,但靠着「剑法」天赋和艾琳的协助,在突破19级的时候,终于站到了和那些天才一样的起跑线上。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6) 歪 说起来,我之所以能突破五阶剑技的门槛,是因为我和艾琳从原本为了教学组成的「临时队友」,慢慢变成了长期合作狩猎的正式队友;而我们之所以会成为正式队友,是因为艾琳后来放弃了她每天下午的治疗服务;至于她放弃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两个小孩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环环相扣的。 原本我以为,教会艾琳怎么狩猎仿声爪蝠之后,艾琳就能在原本治疗生意的收入上增加一些她独自狩猎的报酬,但实际并非如此;因为当艾琳开始和我一样每天固定卖出几组爪蝠的素材之后,就愈来愈少人光顾她的治疗生意。原本生意好的时候有机会一天赚到二十元,但到了后来,甚至连三五块钱的收入都没有。 艾琳百思不得其解,跑来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而我虽然没有答案,但也知道多半和我脱不了关係,于是就找了个机会把事情的原委说给莫斯特拉尔听,然后便从莫斯特拉尔口中瞭解了事情的究竟。 原来,四阶「恢復」的效果毕竟不如五阶「治癒」,只能应对一些简单的伤势;所以,允许狩魔者先从穆斯苟洞窟撑着回到公会,然后再用「恢復」慢慢调理的伤势,多半原本就没有多么严重——甚至就像我之前的瘀伤一样,其实治不治疗都无所谓。在这种情形下,艾琳以前的「客人」主要分成了两种:一种是了解她家里的状况,因为出于同情,所以偶尔照顾一下她的生意;而另一种则是抱着佔便宜的心态,只是想好好「利用」一下艾琳。 因此,当艾琳开始固定缴交自己狩猎的魔物素材之后,第一种客人就没有再光顾她的生意的理由。一来是因为没有实质上的意义,毕竟魔物素材的报酬远比艾琳治疗服务收取的费用高上许多,二来则是出于狩魔者对另一位能独立狩猎魔物的狩魔者的「尊重」——因为,在与魔物争斗的狩魔者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同情」这回事。 那些存心佔便宜的傢伙当然也不是笨蛋,在发现艾琳固定狩猎的魔物是仿声爪蝠之后,他们立刻就把艾琳和我这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爪蝠小子」联系了起来。而他们心里也有两种不同的考虑:首先,由于我可能已经成为了艾琳背后的靠山,在摸清我的底细前先暂时审慎观望一下,自然是比较保险的选择。其次,相较于佔这种小便宜,嗅觉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已经察觉了另一个更大的商机——也就是狩猎仿声爪蝠的诀窍。 即使不清楚我的底细,但他们对艾琳的实力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一个不满20级、狩猎经验几乎为零的小女孩,居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能稳定捕猎棘手的仿声爪蝠,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我教了她什么简单易学又有效的技巧。而怎么从艾琳身上偷到这个技巧,显然比怎么佔她的小便宜更吸引人。 说到这里,莫斯特拉尔还特别叮嘱,有些人可能已经盯上艾琳,让我特别留意。而他的这番提醒也让我不禁有些紧张,虽然我为了不引人注目,狩猎时向来都会避开人潮,也会特别注意周围是否有形跡可疑的傢伙,但艾琳呢?之前一起行动的时候也还罢了,但她在独立狩猎之后,为了能赶上下午的治疗服务,早上应该都是跟着上工的人潮一起往洞窟移动才对。这么想来,确实有些危险。 当天晚上,我就把这个疑虑告诉了艾琳。看着既不想放弃狩猎爪蝠、又怕被别有居心的坏人盯梢的艾琳,我也为自己不小心害她陷入这种窘境而感到有些歉疚。几经思量后,我向她提出了正式组队的提议,而艾琳基本上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于是我们隔天便到公会办了队伍登记。 在正式组队之后,我们当然不可能在明知有人虎视眈眈的情形下还继续狩猎爪蝠。所以艾琳就开始配合我的行动,一起合作狩猎更高等级的二阶魔物。撇开技能与天赋的组合不提,当时18级的我已经有能力独立应付穆斯苟洞窟里大部分的二阶魔物,再多加一个15级的艾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有了独力狩猎仿声爪蝠的经验,虽然等级尚未提升,但艾琳也开始熟悉用匕首进行近身战斗的方式,早已不是以往被人在背后嘲笑的「行动药草包」了。 我们从14级的宽翼爪蝠(也就是更大隻、爪子更长,但是没有尾刺也不会仿声的仿声爪蝠)开始一路往上挑战,歷经15级铜纹鼠、16级鉤爪蜥蜴到17级黑岩蜘蛛,几乎都可以在两三次尝试与讨论后找到攻略的方法,直到18级牛角变斑瓢虫才开始卡关。于是,在反覆挑战牛角变斑瓢虫的那几个月里,我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鉤爪蜥蜴和黑岩蜘蛛——鉤爪蜥蜴的皮与黑岩蜘蛛壳是製造低阶皮甲与盾牌的常见材料,而鉤爪蜥蜴的后腿肉更是塔比斯当地的着名食材。由于市场需求大,公会收购的数量与价格都还不错,只是难免遇到其他目标相同的狩猎者,整体而言并没有仿声爪蝠那么好赚;平均下来,我们每人每天大约只能赚进一百出头,比起之前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不过我们两人都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对我来说,有那五千多块的第一桶金,加上艾琳家那低廉的租金,这每天一百元的收入已经足以让我收支平衡;而站在艾琳的角度,一天一百元已经是她之前治疗服务收入的五倍,而且既不用厚着脸皮拉生意、又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被坏人惦记,虽然辛苦,但也开心得多。 在这样过了一週两週之后,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心思都慢慢从「赚钱」转移到了「变强」这件事上。而随着我们的行动愈来愈像「一般的狩魔者」,原先我们偶尔会感受到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目光,也就逐渐消散而去。 唯一的例外是法尔卡塔。 即使在几个月之后,我们还是会时不时地碰见他——公会里,洞窟入口前,甚至回艾琳家的路上。每次相遇,法尔卡塔的反应都是千篇一律:先看看艾琳,再瞄我一眼,然后「哼」地一声,转头就走;而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他变成了孤身一人,身边早已不见那两个跟班的踪影。 在那几个月里,艾琳的弟弟艾登与艾琳先后满了六岁与十岁。因为艾琳一家人已经把我当成了半个家人,所以即使他们早已知道艾登的先天天赋,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为艾登进行了一次「仪式性」的鑑定,当作庆祝他六岁的生日。那时我才知道,虽然「光系魔术」在所有肤人种中非常稀有,但对肤人种里的森人族来说,其实与「火系魔术」一样属于最常见的两种魔法适性——而艾登持有的先天天赋正是「火系魔术」。 根据艾琳父母的解释,早在一千两百年前那场改变了世界的「第三次加萨战争」之前,森人族就已经在梅萨大陆东北方那片丛林密佈的山脉中生活了几百年的时间。由于冬季较长,浓密的森林又遮掩了大部分的阳光,山脉里的生物甚至会因为自然而然的魔力凝结转化成大大小小的野生魔物。为了避免自身受到魔力凝结的影响,也为了保护畜养的家禽家畜不要变成魔物,森人族长年鑽研可以替代部分阳光的光系与火系魔法,久而久之也就让这两种魔法适性的天赋在血脉中流传了下来。 听了森人族的歷史,让我想起之前父亲说过关于艾斯巴达斯家族的沿革,也让我再次确信,只要够努力,人不仅可以创造新的技能,甚至可以创造出新的天赋。 至于艾琳的鑑定结果,则让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组队不过五个多月的时间,当时不过15级的她,此时竟然已经提升到了17级,只差一步就要追上了我的等级。虽然与魔物的等级差距愈大,魔物死后释放魔力时造成的刺激效果也会愈大,最后强化身体、提升等级的速度也会愈高,但艾琳这升级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或许是受到了艾琳快速升级的激励吧,从那天开始,我重新恢復了练剑的习惯。每天晚餐后稍作休息,就在艾琳家旁边那块空地上挥剑,一边琢磨着如何提升剑技的威力,一边思考日间狩猎时魔物的各种动作,还有该如何更有效率地反制。 看到我这般认真的练习,同样迫不及待想要变强的艾琳率先跟进,而艾登在取得父母的同意后,也加入了我们练剑的行列。凭我从小指导欧库尔妲、还有后来和欧库尔妲一起练习的经验,要教导毫无基础的艾登自然没有问题;至于擅长刺击的艾琳,我则是先示范了几个四阶以下的刺击系剑技,然后用对练的方式帮助她熟悉这些技能。 作为回报,艾琳负责指点我的光系魔法——虽然我可以直接「模仿」她的「恢復」,但根据我实验的结果,模仿来的技能并不会提升自己的技能熟练度,对往后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而言并没有帮助。反正有艾琳在队伍中,我也没有非得要立刻把「恢復」模仿下来的理由,倒不如趁此良机,好好脚踏实地训练自己的光系魔法。 我们的练习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直到某次和艾琳对练时,我瞥见了在旁边独自练习二阶火系魔法「焰指」的艾登。 你知道的,l,在各种属性的魔法中,火系魔法之所以被视为危险性数一数二的魔法,是因为其他魔法通常要在四阶甚至五阶后才开始具有破坏力;而在火系魔法中,就算只是把热量集中在身体某个部位的二阶生活魔法「焰指」,因为可以用手指点燃柴火造成火灾,通常都会禁止十岁以下的小孩学习。至于不需易燃介质就可以直接放出火焰的三阶「烛焰」,哪怕火焰真的就像蜡烛一样弱得可怜,还是被大多数人直接划进了攻击性魔法的范畴。 当时心血来潮的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我不在指尖释放「烛焰」,而是改成短剑剑尖的话,是不是就能对牛角变斑瓢虫那又大又硬又带着黏液的甲壳造成更大的伤害? 十岁的我没有多想,马上开始了第一次的尝试。 「艾琳,小心了!」我大声喊道,先使出一阶「突斩」逼退艾琳,接着向后垫了一步拉开空间,然后双手握着剑柄,平举短剑,开始向剑尖凝聚我全部的魔力,「看我这一招,『烛焰——』、咦?」 事情完全没有朝我想像中的画面发展,因为当魔力开始沿着剑柄往上传递时,我根本无法控制魔力在剑身上的走向。结果,由于魔力无法顺利匯聚到剑尖,剑尖上自然也就没有燃起哪怕一点点的火花。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橘红色的光芒,由下而上沿着剑刃往两侧喷了出来,短暂而绚丽,就像穆埃博雷双年会庆典上的烟火一样——只是缩小了大概一千倍左右。 「阿榭洛哥哥!刚才那招是什么?好酷啊!」 兴奋的艾登彷彿发现了什么新游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而我和艾琳面面相覷,隐约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意义—— 我在不经意间,歪打正着地,摸到了开啟五阶剑技那扇大门的钥匙。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7) 氾 想当然尔,真正的五阶剑技,并不仅仅是把魔力灌注到武器中那么单纯。 一般来说,如果没有额外施加控制,魔力在离开体内之后就会快速往四面八方消散;即使将其灌输到介质之中,除非介质本身具有贮存魔力的特性,否则也只能稍稍减缓魔力逸散的速度。至于我之所以能短暂迸发出尚不成形的「气刃」,只是因为我在瞬间灌入了超过短剑所能容纳的魔力,导致那些魔力在逸散不及的情形下,自己从尖端(也就是剑刃处)被「挤」了出去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找到了一个摸索的方向——只要学会怎么将魔力维持在武器中而不逸散、还有怎么挥动武器好将凝聚的魔力弹射出去,距离五阶剑技也就不远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父亲请教箇中秘诀。仔细回想起来,我在离家之后,写信回家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多:第一次是抵达塔比斯村一週之后,慢慢站稳脚步的我向父母报了平安;第二次是搬进艾琳家的时候;而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了。由于我当时已经被艾斯巴达斯家族「除名」,不能透过公会光明正大地写信回家,只好和前两次一样,委託塔比斯村的梅尔库里欧商会,在往返帝埃尔拉时顺便将信转交给我的母亲;而这一来一往,至少要耗去十天的工夫。 但我怎么可能忍得了那么久呢?于是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不仅持续和艾琳一起琢磨其中的关键,甚至还跑去请教艾琳父母,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这方面的技巧。从结果来说,幸好我当时有这么做,因为当我两週后收到母亲的回信时,才知道父亲在两个多月前指派为帝埃尔拉远征军的将领之一,此时已经率队前往罗多去支援对抗甲人种的防御战争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l,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环环相扣的。当时皮埃德拉边境上的塔比斯村里的一个十岁小孩,怎么也想不到,同一时间,在遥远的东方,那场发生在罗多边境爱斯基纳海峡上的战争,日后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专注地,尝试将魔力导入那无比熟悉的挥剑动作中,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就这样,在长达一个月的摸索之后,我终于抓到一点诀窍,让我的「气刃」稍微有了些实战应用的价值——我可以攻击到三公尺外的目标,成功率大约是三分之一。当然,三次成功一次的机率并不算高,但却已经足以让我有了挑战牛角变斑瓢虫的底气。 在艾琳的加油声中,我手握短剑,再次面对牛角变斑瓢虫。我先是一剑砍在它的甲壳上,看它一如既往地缩起身体巩固防御之后,立刻后退将距离拉到三公尺远。然后我弯曲前脚,以弓箭步的姿势,趁着牛角变斑瓢虫靠近之前,瞄准它的颈部,从下而上挥出一道又一道的「气刃」。我当时的魔力量大约可以一口气施展五次「气刃」,以每次三分之一的成功率来算,成功至少一次的机率将近九成——而只要我能够顺利命中要害,哪怕一次也好,立刻就能结束战斗。 没有辜负那一个月的苦练,我按照预期,一次就打倒了牛角变斑瓢虫,也彻底抹去了我心底那一丝的不安。当初艾斯巴达斯家族拒绝重新将我纳入培育对象中,理由之一,就是因为他们认为仅仅依靠一项「剑法」,在遭遇特性相剋的对手时会缺乏应变的手段。而当我面对牛角变斑瓢虫,也确实感受到了无计可施的困窘,甚至一度默默认同了家族的想法,怀疑自己是否只能到此为止。 但是,因为「气刃」,我的实力踏入了另一个层级,粉碎了眼前的障碍。看着翻倒在地的牛角变斑瓢虫,我握紧手中的短剑,再次想起了父亲告诉我的那一句话——努力,是绝对不会白费的。 ===== 那天我们一共捕猎了十来隻变斑瓢虫,但在金钱上的收穫并不怎么让人满意。可能是因为真的太噁心了吧,虽然艾琳苦着脸勉为其难地陪我採集了那些黏答答的瓢虫甲壳,可是公会的收购价格甚至比低一级的黑岩蜘蛛壳还要低。不过另一方面的收穫可就让人开心得多了——在回程的路上,我顺手给自己来个鑑定,然后发现自己突破了19级,距离20级只剩一步之遥。 而20级的意义,并不只是可以去公会换取进阶狩魔者的铜铸徽记而已;更重要的是,相隔多年之后,我终于可以再一次获得一个新的后天天赋。 所以,虽然那天的收入不怎么样,但当天晚上,兴奋得不得了的我还是自掏腰包买了一大桶果汁和好几隻香烤蜥蜴腿,和艾琳的家人一起尽情地庆祝了一番,也算是答谢艾琳这阵子陪我一起苦练的辛劳。 只是开心归开心,就算有着「20级」这个让人激动不已的胡萝卜掛在前头,我和艾琳并没有因此冒进,还是稳扎稳打地继续我们原本的行程:白天狩猎鉤爪蜥蜴和黑岩蜘蛛,晚上练习剑技和魔法,偶尔才去找几隻变斑瓢虫来验证一下自己训练的成果。毕竟,就算有五阶剑技傍身,要立刻向上挑战20级的剑齿伶鼬还是太过冒险。 因为剑齿伶鼬以敏捷着称,动作比变斑瓢虫快上不只一点,几乎可以说是单靠速度就站在了洞窟里二阶魔物的顶端。可想而知,不管我的魔力量有多少,要是第一击挥空,剑齿伶鼬绝不会给我再次施展「气刃」的机会;而在近身白刃战中,伶鼬神出鬼没的咬袭很可能会让我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分神照应艾琳。 为此,我和艾琳(当然还有艾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特训:一方面提升「气刃」的距离和成功率,一方面加强训练艾琳和艾登的剑技。而在战术的拟定上,我放弃了离家时从父亲那儿模仿来的「固守」,在取得艾琳的同意后,模仿了她的「恢復」。因为有队友的存在,我在战斗中已经不需要用「固守」来防御突然从背后袭来的攻击;而以我们的队伍构成来说,相较于只能防卫自身的「固守」,能够在意外发生时援助队友、延长队伍续战力以便全员脱逃的「恢復」,显然更符合我们挑战剑齿伶鼬的需求。 说来好笑,l,当时还没有实际狩猎过剑齿伶鼬的我,为了训练艾琳的防御技巧,拼命苦思该怎么模拟那个传闻中「神出鬼没」的咬袭,结果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欧库尔妲当年和我对练时的身影。 大幅度的左右横移,变换节奏,加上让身形往视觉死角隐没的跳跃??这套模仿欧库尔妲动作的组合不只让艾琳吃了不少苦头,也让我累得实在够呛,一趟训练下来,我流的汗往往比她还多。好在训练的成效斐然,不出几个月,艾琳就算无法挡下我所有的攻击,也总是能在被击中之前闪开,甚至偶尔还能趁隙反击,让我在满头热汗之馀又被吓出一身冷汗。 根据艾琳的说法,这也是「集中」这项天赋的妙用之一:不只是技能的效果,包含感知力、专注度和反应速度都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提升——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了解当初我击败欧库尔妲的时候,父亲和叔叔之所以会猜测我可能觉醒了「集中」这个天赋的理由。 然后,在我十一岁生日前不久,一个新的情报让我们决定开始投入剑齿伶鼬的狩猎。 随着罗多抵御甲人种侵略的战况日益激烈,各种战备物资的需求也逐渐增加。甲人种由于天生在体表被覆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甲壳,对魔法和物理攻击都有极高的抗性,在四大人种中可以说是平均个体战斗力最强的人种;而对付他们最有效的武器,莫过于从体内发挥功效的「毒药」。为此,整个穆埃博雷邦联中各种毒药原料的价格都跟着水涨船高,连带使得穆斯苟洞窟中有两种魔物同时成了狩魔者的摇钱树:一个是有着致命毒牙的28级盾鳞虹蛇,另一个则是会分泌麻痺毒液的26级箭脊毒蛙。 虽然我和艾琳当时都还不满20级,不可能去凑这个热闹,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因为在盾鳞虹蛇与箭脊毒蛙这两种魔物的捕食清单上,除了铜纹鼠和黑岩蜘蛛各自佔据榜首之外,同时位列第二的,就是我们的目标剑齿伶鼬。在大量狩魔者集中捕猎虹蛇与毒蛙的情形下,远离天敌与狩魔者视线范围的剑齿伶鼬一定会不断增加;而艾琳在听我说过之前如何藉着铜纹鼠氾滥的限期悬赏大赚一笔之后,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更何况,相较于本身一文不值的铜纹鼠尾,剑齿伶鼬的毛皮和尾巴可是精品皮革饰品非常喜欢使用的材料。换句话说,像我之前那样囤着一堆老鼠尾巴直到差点发臭的情况,这次是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我和艾琳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在达成共识的隔天便开始携手狩猎剑齿伶鼬。而此时的我们已经不再是前些时候因为捕猎仿声爪蝠而受人瞩目的话题人物,只是眾多狩魔者队伍里平凡而不起眼的一支;在朝着洞窟里三阶魔物栖息带不断涌去的人潮中,像我们这样安分守己守在二阶地带的人,反而因此有了更多时间与空间上的馀裕,可以稳稳地演练之前拟定的战术。 我们的战术大致上分成三套:我们先发现剑齿伶鼬时的「偷袭」,它先发现我们时的「诱敌」,还有被复数魔物同时包围时的「转移」;而作为战术核心的技能组合,就是艾琳的「闪光」和我的「气刃」。在穆斯苟洞窟那阴暗无光的环境中,凡是对上有眼的魔物,「闪光」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奇效——有时是以「闪光」作为掩护,让短暂失去视觉的魔物无从闪避紧接而来的「气刃」;有时则是以「气刃」引导魔物视线,让睁大了眼睛的魔物自然而然吃下「闪光」的效果,为我们争取更多的反应时间。 透过彼此位置与时间的配合,错开技能与攻击的发起点,好拓展打击的宽度与纵深,这是独身一人时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了之前几个月的训练,剑齿伶鼬的速度并没有造成我们太大的困扰,除了少数几次突发状况——比方我那成功率提升到三分之二的「气刃」突然连续落空好几次,或是在专心对付伶鼬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鑽出一隻牛角变斑瓢虫等等——基本上都算顺利,一天下来平均可以狩猎个七八隻都不成问题。而公会的收购价也没有让我们失望,即使只卖出一半的战利品,也足以保证我们每人每天两百元左右的收入,比起鉤爪蜥蜴和黑岩蜘蛛的利润高出将近一倍。因此,我们彻底放弃了之前赖以为生的爪蝠和蜘蛛,只有鉤爪蜥蜴还会偶尔去拜访一下,好去熟识的烤肉摊换两隻热腾腾的香烤蜥蜴腿回去加菜。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那还真是一段平稳而安逸的日子——不错的收入,稳定提升的等级,在期待着「20级」和「限期悬赏」哪个先到的兴奋中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大量狩猎盾鳞虹蛇和箭脊毒蛙所造成的「氾滥」,并不只有剑齿伶鼬这么简单,更大的威胁马上就要接踵而至。 那是大约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情。那一天,我和艾琳一如既往地徘徊于剑齿伶鼬的栖息地周围,等候因外出觅食而落单的猎物现身。当藏身于弯道阴影中的我们终于锁定了一隻伶鼬,屏住呼吸,「闪光」紧接「气刃」的连招正要出手,突然,从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让艾琳和伶鼬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愣在了原地。 我把握了那个瞬间,一道「气刃」砍中伶鼬将其拋飞,直撞墙面后掉在地上动也不动。 然而,在我正想上前捡拾猎物的时候,无数人夹杂着惊惶呼吼的凌乱脚步声如鼓点般由远而近的朝我们直逼而来,若非艾琳即时拉住了我,只怕我下一秒就会被那浪涌般的人潮淹没。而从那浩大的声势听来,似乎之前所有深入三阶地带的狩魔者们,此时都正沿着所有通往洞窟入口的路线拼命向外逃窜。 「快!快跟上!」 「其他人呢?」 「不要回头、不要停下脚步!」 在我和艾琳面前那条约八公尺宽的三岔路上,塞满了无数狩魔者的身影。他们左手高举着二阶「照明」的光球,朝着洞口的方向快速奔逃;即使偶尔有人停下脚步,也是回头匆匆确认一下队友的行踪——然后,无论是带着释然的喘息,还是悔恨得闭紧了双唇,无一不是立即迈开脚步,再次飞奔。 想当然尔,没有人注意到弯道墙边暗影中的我和艾琳,自然也就没有人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在人潮的末尾,一支由两男一女构成的队伍,从岔路的另一头缓缓现身。 在那支队伍中,一名身穿精良鎧甲的壮汉,左手高举半身大盾,右手紧握一柄长枪,将队友严实地护在自己的背后,面朝洞窟深处一步步慢慢向后撤退。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队友之一,一名身着轻便皮甲和斗篷的男子显然已经身受重伤,只能靠在另一名女性队友的肩头,在她的协助下拖着脚步蹣跚前进。随着他们一行三人逐渐靠近我和艾琳所在的岔路口,我们也逐渐辨识出了他们的身份—— 「戴奥朵拉姊姊!」 艾琳认出那是塔比斯领主的女儿,不禁惊呼出声;而戴奥朵拉听见叫唤,连忙抬起沾染了大片血污的脸,但在看见艾琳和我之后,脸上的表情立刻从喜转忧。 「艾琳!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跑!」她压低声音,在「照明」映照下的表情写满了焦急。 「可是、姊姊你——」 「快走!你们帮不上忙的!」戴奥朵拉一边扛着重伤的队友,一边咬牙催促,「再不快点,那个傢伙马上就——」 正当我还在思考「那个傢伙」指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连续震动,鳞片在沙土上磨擦的「沙沙」声从洞窟深处响起,然后,下一个瞬间,一道与声音完全不相符的庞大身躯突然窜出我们的眼前。 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楚记得那骇人的场景。 仅仅「啪」的一声,原本殿后警戒的鎧甲巨汉就被那巨大的前爪直接压倒在地,无论是左手的大盾还是右手的长枪,都没能阻挡那怪物半秒鐘的时间。而即使是在幽暗的穆斯苟洞窟内,我也能一眼看出他身下那往四周喷溅而出的大量血液。然后,「咚」的一声闷响,戴奥朵拉和她的队友不知被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什么东西一下子拋飞,直撞墙面后落在地上,谁也没有再站起来。 由于戴奥朵拉手中的「照明」并未熄灭,我知道她应该只是晕了过去;至于她的队友当时是否还活着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下一秒,一张比我整个人都还要大的血盆巨口直接把他吞了进去。 你要知道,l,那不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早在成为狩魔者的第一天、我害我自己陷入无数仿声爪蝠和蝎狮甲虫包围中的那一次,我就已经体会过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那种感受。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永远记得那一天,当我看到那只带着竖瞳、闪着黄光、足足有我半个人那么大的眼睛时,那种如同冰冷海水直接灌进全身血管里的恐惧。 事后想来,也许是多亏戴奥朵拉的「照明」屏蔽了那怪物的视线,才没让它注意到我和艾琳的存在;否则在它一把抓起戴奥朵拉离开之前,很可能也会一口把我们两个小娃儿给吞了。 而直到它转身离去之后,我才在止不住的颤抖中再次想起了那个词: 「氾滥」,是指魔物因为食物缺乏,导致其脱离原生区域往外拓展活动范围的现象。 只是,这一次率先「氾滥」的,并不是那个因为天敌被狩魔者集中狩猎而大量繁殖的20级剑齿伶鼬,而是恰恰相反——由于盾鳞虹蛇和箭脊毒蛙被人们大量狩猎,最终导致它们的「天敌」因为缺乏食物而被迫扩大了活动范围。 而这个「天敌」,是等级高达38级的四阶魔物:「鎚尾龙蜥」。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8) 救 「我们去救戴奥朵拉姊姊!」 我发软的双脚好不容易刚攒起一点力气,立刻就看到艾琳往那怪物离去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你疯了!那是——」情急之下,我连忙出言阻止,同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而手中传来的紧绷与颤慄,让我顿时哑然。 是啊,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多说什么。 在见识到那庞大的体型与压倒性的力量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光凭我们两个小毛头是绝对不可能应付那怪物的呢?但即使如此,即使害怕得浑身发抖,在艾琳转头望着我的那双眼眸中,却还是透着一股凄然的坚决。 于是,在「遵循理智将艾琳拖出洞窟」与「鼓起勇气和艾琳深入洞窟」这两个选择之间,我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艾登与艾琳父母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共同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他们几乎已经成了我的第二家人;而我完全不敢想像,要是我没能把艾琳平安地带回家里,他们会有多么难过,又会对我多么失望。光凭这一点,我就已经了解,无论艾琳最终作出了怎样的选择,我都不可能拋下她一个人独活。 而在那一剎那,我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明悟——或许,艾琳对戴奥朵拉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但「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这种情感,说到底,也并不是那么地难以理解。 因此,我下定了决心。 「——那是四阶魔物『鎚尾龙蜥』,我们的实力不够,想要深入三阶地带,就只能用『夜视』,不能用『照明』。」我开始盘点起我们眼下的客观条件,好规划具体的行动方针,而艾琳看我态度有所转变,也停下了原本急着往前衝去的脚步,专心聆听我的安排。 我搜索着脑中的记忆,一边用手中短剑在地上飞快地画出前方路线的草图,一边简略说明我们待会儿可能会遭遇的魔物,以及各种相应的对策:锯镰螳螂,平均22级,虽然外表兇恶,但通常不会攻击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生物,只要小心绕过牠们的栖息地带即可;刺鎧犰狳,平均24级,虽然有锐利的爪子和背上的尖刺,但是动作缓慢,要是遇上了就跑;箭脊毒蛙,平均26级,也不会主动攻击,但要留意不要碰到牠的皮肤?? 你知道吗,l,「计画」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明明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可以顺利达成目标,所以人们才会需要事先拟定种种策略;但在「计画」的过程中,却往往会產生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彷彿事情十有八九会照自己的安排进行,而接下来的所有「未知」都能尽数掌握——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幻的假象。 而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我一边在几个重要的地点标上记号,一边偷眼朝艾琳看去,只见她方才慌乱而急促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缓下来,边听边点着头的模样,彷彿我眼下安排的只不过是另一场剑齿伶鼬的狩猎。而我心里很清楚,无论嘴上说得多么轻描淡写,但我其实半分把握也没有——「小心绕过栖息地」,可魔物又不像人类那样会弄个围墙把自己围起来,要是踏错一步该怎么办?「遇上了就跑」,可要是在狭窄的地形中被大量魔物包围,想跑都没得跑,又该怎么办? 无论多么简单的战术,只要不能确保执行,就没有多大的意义。而我们实力不足的事实摆在眼前,在毫无容错率可言的条件下,只要出现任何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几乎就註定了我们失败的结局。 不过,我终归没有点破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方面是因为,两个不满20级的铁徽狩魔者居然想从38级的鎚尾龙蜥爪下救人,这本来就是场玩命的赌博;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就算不管这些,在我们道路的前方,还存在一个不是靠着「赌命」就能突破的障碍。 「不管有没有找到戴奥朵拉,只要遇到盾鳞虹蛇,我们就必须立刻撤退——」我慎重地告诫着艾琳,「——而且是真的『立刻』。姑且不论牠那身硬皮的防御力,光是牠的速度和毒牙,我们只要一个犹豫,就是必死无疑。然后,最后的问题是这个——」 我侧过剑刃,在草图上三阶与四阶地带交接处抹下一道又粗又宽的痕跡,「根据我父亲的说法,在三阶地带的边缘,整片都长满了魔化的食虫蕨。」 「魔化的??食虫蕨?」艾琳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疑惑。 「没错。穆斯苟洞窟里面因为缺乏阳光,原本除了苔蘚之外,绝大多数的植物都难以生存;但偏偏食虫蕨不需要倚赖阳光,靠捕食动物也能获取成长需要的养分,所以在长年捕食洞窟里面的魔物后,就繁衍出了特殊的魔化群落。 「我们平常在外面看到的食虫蕨,一簇叶子大概也就这么长,顶多也就吃些蚊子啊蚂蚁之类的。」我张开虎口,先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大概的尺寸,「但是,这里的魔化食虫蕨——」 我摊开手掌,伸长了双臂,「——大概是这个尺寸。只要一被它的叶子黏上,在你挣脱之前,整条枝叶就会蜷曲起来,把你紧紧捆在里头。」 「那??我们要怎么穿过去?」她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问道。 而我摇了摇头,「别说我们了,就算是箭脊毒蛙和盾鳞虹蛇,要是不够大隻,被捲到都是死路一条。」 虽然无奈,但这就是事实。我们既没有能力在整片等着吃掉我们的食虫蕨里砍出一条路来,也没办法用高阶火系魔法一鼓作气烧掉那些满佈黏液的溼滑叶片,更不像刚才那隻怪物,光凭体型就能直接硬闯过去。换句话说,那片食虫蕨的边界,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终点。 「戴奥朵拉被抓走的时候,她的『照明』还没有熄灭,所以她确实有存活的可能。但就算她还活着,如果刚才那个怪物已经穿过了那片食虫蕨,那我们就只能放弃,明白吗?」 为了避免届时在身处险境的状况下还要为此争论,我选择先和艾琳把事情说个清楚。而艾琳虽然天真,但并不愚蠢,在经过我的说明后,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我收起短剑,走到被龙蜥一爪击毙的鎧甲巨汉身旁,捡起他那有些变形的大盾,用水系一阶「水生成」与三阶「水流」洗去上头的血污。然后,我两手将盾支在身前,和艾琳开始了我们那趟差点有去无回的救援任务。 ===== 沿着鎚尾龙蜥爬行的痕跡,我们一路往穆斯苟洞窟深处鑽了进去,而愈是前进,我就愈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追踪的是何等怪物。 为了在高速移动时支撑自己庞大的体型,龙蜥的脚掌大得非常惊人,从一个又一个遗留在地上的足跡看来,宽度甚至超过了成年男子的身高。在足跡的前沿,五个和脸一样大的坑洞对应了龙蜥那如枪矛般尖锐的利爪;而在足跡串连起的行进轨跡中间,那一道道如弧月般深深嵌入地里的刻痕,则标志着让鎚尾龙蜥之所以得名的最大杀器——也就是瞬间击飞了戴奥朵拉的那条巨尾。 不过,最让我发自内心感到畏惧的,并不是牠的体型,而是一个我始料未及的状况:在不断深入的过程中,我和艾琳完全没有遇上任何一隻「活的」魔物。 彷彿在特意彰显龙蜥那立足于洞窟生态系顶端的绝对力量似的,从锯镰螳螂、刺鎧犰狳到盾鳞虹蛇,各种魔物的断肢残躯大量散佈在牠前进的路径周围——而除了少数几条身上还留有骇人咬痕的虹蛇尸体之外,大多数魔物根本不是牠狩猎的对象,单纯只是因为走避不及,就成了那巨大利爪的牺牲品。如果放在平常,这满地任君採擷的魔物素材可能会让很多狩魔者乐到翻天;但此时此刻,看在我和艾琳的眼里,只觉得加倍地胆战心惊。 随着尸体中的魔力不断逸散,整个空气也沉鬱了起来,混杂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照理说,浓厚的血腥气会引来肉食性的魔物;但或许是鎚尾龙蜥霸道的威压实在太强,即使牠已经离开了好一段距离,也依然没有任何魔物敢靠近这条牠曾经走过的路,所以我和艾琳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那片由食虫蕨所画出的边界。 而那片四处蔓生的食虫蕨中央,也同样被龙蜥扯出了一条破碎的小径。 虽然这对戴奥朵拉来说是件好事,但坦白说,我在看到的当下心里真是百味杂陈。当时刚满十一岁的我,在见识过沿途尸横遍野的场景之后,原先鼓起的勇气早就消散得七七八八;若不是艾琳还在身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持到这个地方。而要是没有龙蜥留下的这个破口,我大可以心安理得地就此返回,可是既然已经看到了这条小径,我哪还有可能说服艾琳回头呢? 果不其然,艾琳随即就开了口。 「虽然很窄,但是??」她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迟疑,「我们应该过得去吧?」 顺着面前通道微微下倾的坡度,我俯视着那片高度直逼我肩膀的食虫蕨,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小心一点的话,应该可以。」 而这还是因为我和艾琳都是小孩子的缘故。龙蜥的脚掌虽大,但那些只被脚掌边缘踩过的食虫蕨叶并没有完全断裂,真正能够安全通行的宽度,大约也就比我的肩膀再宽上一些。 我放下大盾,抽出短剑,一道「气刃」砍下了一簇横出在我们前方的蕨叶。即使被斩落在地,那叶子依然似慢实快地蜷曲了起来,看得艾琳的肩膀反射性地缩了一缩。 「不要急,慢慢走。只要把那些比较靠近的叶子砍掉就好。」我忍不住低声说道,既是提醒艾琳,也是在安抚自己。然后,我们便一前一后地,走入了那片我从来就没打算进去过的地方。 现在想想,或许我当时根本不认为我们可以成功地把人给救出来吧,所以我才会完全没有考虑到,戴奥朵拉在撤退时会遇到怎样的麻烦。因为害怕「照明」引来其他魔物,一直依赖「夜视」走到这里的我们,在那片蕨海中几乎完全丧失了方向感;这也就是说,在我踏入食虫蕨群的那一刻,脑中的洞窟地图就失去了用处,只能凭着眼前所见,重新建构整个空间的相对位置。 (当时父亲带队探索这里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一直以来,凭着对穆斯苟洞窟中各种资讯的了解,我在狩猎时往往能做出比其他狩魔者更好的判断;而眼下,仅仅是不知道自己身在洞窟中的哪个位置,就让我觉得自己彷彿来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在蕨群之中的我们只能沿着龙蜥的足跡前进,无论有没有方向感,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差别,但随着我每往前踏出一步,那种不安定感就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我那残存无几的信心。 所谓「冒险」,就是拓展「知」与「未知」的边界;而已经当了一年狩魔者的我,直至此时,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冒险,也才第一次认知到,「冒险」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一两步的距离之内,既是出于对周遭食虫蕨的戒备,同时也是为了努力让自己忘却心中的不安。我不记得我们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当我们终于走出食虫蕨的包围时,我贴身皮甲内的整件衬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溼。 或许是因为被食虫蕨给阻隔了的缘故,在四阶地带的地面上并没有任何的苔蘚覆盖,全是乾燥而坚硬的砂砾与岩石。虽然踩在脚下的感觉是舒适了不少,但也让追踪龙蜥的足跡的难度变得更高。话虽如此,我和艾琳依旧不敢使用大范围的「照明」,甚至连话都不敢说,只敢用手势沟通前进的方向——毕竟这里已经是四阶地带,鎚尾龙蜥的威压能否对其他四阶魔物產生足够的吓阻效果还很难说;就算四阶魔物的数量并不多,但只要随便撞上一隻,绝对是有死无生。 我们一边追踪,一边沿途留下返程的标记,走了好一阵子,最后在穿过一条笔直而没有任何岔路的下降通道后,来到了鎚尾龙蜥的巢穴。那是一个巨大到几乎可以塞下整栋狩魔者公会的卵形石穴,由周围往中央层层下降的地势,要不是四处散落着零星的石柱残骸——大概也是被龙蜥那庞大的身躯给撞碎的——简直就像是帝埃尔拉城里的圆形剧场一样。而那头刚才吓得我们差点魂飞魄散的怪物,此时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石穴的中央。 我深吸一口气,安抚着自己不断砰砰狂跳的心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想移动脚步上前查看,却被艾琳一把拉住。 「等等,阿榭洛。」她的声音细若蚊鸣,「你说的那个??那个『鎚尾龙蜥』,有把猎物带回巢穴的习性吗?」 「什么意思?」我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是说,鎚尾龙蜥应该也算是一种蜥蜴吧?我们狩猎了那么多鉤爪蜥蜴,也看过牠们狩猎其他低阶魔物,但我只看过鉤爪蜥蜴把猎物当场吃掉,从来就没看过牠们会把猎物带回巢穴的呀??」 「你的意思是,戴奥朵拉有可能已经被吃掉了?」 「你在说什么啊,戴奥朵拉姊姊不是就躺在牠的后脚边吗?」艾琳白了我一眼,朝石穴中央努了努嘴,「我的意思是,这个洞穴这么大,住在这里的鎚尾龙蜥会不会不只一隻?」 因为知道艾琳森人族的血统,我对她优于常人的眼力并不感到意外;但要是鎚尾龙蜥真的不只一隻的话?? 想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再次扫视着石穴四周,确认是否有其他龙蜥存在的跡象。因为我原本就没有要狩猎鎚尾龙蜥的打算,所以对牠的习性自然也没有很深入的了解,但按常理,动物会把猎物带回巢穴,通常有几种原因:一是因应週期性的食物短缺而储备粮食,二是出于群居聚落的分工合作,要不然,就是餵养幼崽的亲代抚育行为。 这也就是说,艾琳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好在龙蜥的体型庞大,在石穴内并没有什么足以遮掩牠们身形的东西。确认没有其他龙蜥之后,为了避免时间拖长而横生枝节,我们快速地拟定了救援的计画: 我从龙蜥后方潜行接近,确认戴奥朵拉的生命跡象,要是她还活着,就先用「恢復」让她醒来,然后趁龙蜥正在休眠的时候赶快逃命。而在我行动的时候,艾琳也同步移动到我行进路径的后方,在石穴边缘找根岩柱先躲起来;要是龙蜥醒了过来,她就第一时间施放「闪光」,一来作为撤退的讯号,二来也可以夺取龙蜥的视力,为我们争取短暂的逃命机会——然后,就看我们和龙蜥谁跑得比较快了。 这个计画原本还执行得挺顺利的。在艾琳寻找藏身处的同时,我屏住呼吸,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接近,就怕不小心一个没踩稳,让斜坡上滑落的砂砾惊动了那怪物。好不容易走到石穴的底部,我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知道龙蜥的鼻子灵不灵?方才一路走来,虽然没有遭遇战斗,但沿途沾染到的魔物血污,加上我自己的满身汗水,这味道可是一点儿都不好闻;要是因此把这怪物给「臭」醒,那可是真够冤枉了的。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胆战心惊地缓缓绕过龙蜥那足以把我直接踩扁的后脚,终于看到了倒卧在地的戴奥朵拉。l,说起来很好笑,你能想像当时我有多紧张吗?因为我自己的心脏拼命狂跳,在探查戴奥朵拉生命跡象的时候,我甚至差点无法分辨指尖传来的到底是谁的脉搏。 在确定戴奥朵拉还活着之后,我按照原定计画,对她使用了我从艾琳那儿模仿来的「恢復」——然后,事情就从这里开始出了岔子。 因为「恢復」的作用,原本昏厥的戴奥朵拉开始迷迷糊糊地回復了意识;而刚从昏迷中甦醒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做出类似的反射动作:伸展,还有呻吟。 于是,就在她发出呻吟的下一秒鐘,一道刺眼的闪光照亮了整个石穴。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9) 笨 出于和艾琳搭档了几个月的默契,我在瞥见「闪光」的当下,立刻用肩膀顶起瘫软的戴奥朵拉,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拖向石穴的出口。而我之所以用「拖」的,是因为戴奥朵拉比十一岁的我还高出半个头,我根本没有力气把她整个人扛起来奔跑。 想当然尔,一双脚丫子拖在地上被岩砾磨来磨去本来就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何况刚恢復意识的戴奥朵拉根本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这样被一个陌生少年用肩膀顶了起来,更是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没来得及抱怨,地面传来一阵强烈震动,让她直接清醒了过来。 那是鎚尾龙蜥在遭到艾琳的「闪光」偷袭后,闭眼甩头扭动身体所造成的馀波。等震动稍停,死命迈开步子往洞口前进的我才趁隙回头确认了一下状况;只见停下动作的龙蜥趴在原地,一对黄色眼睛眨呀眨的,似乎还没恢復视力,而另一头的艾琳已经按照计画,从藏身处跑了出来,准备到石穴出口和我们会合。只是,似乎是因为发现我和戴奥朵拉撤退的速度不如预期,艾琳跑到半途居然拐了个弯,朝着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看到她的举动,我心下大惊,但又不敢大声叫唤,就怕因此吸引了龙蜥的注意,只得拼命地挥动左臂,示意她逃命优先,千万不要犯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面再次传来了震动——而这一次,就算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头要命的龙蜥已经恢復视力,准备朝我们动手了;以牠奔袭的速度,除非丢下戴奥朵拉,否则我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在那个生死关头,艾琳率先做出了选择。 她停下了原本朝我跑来的脚步,双手向前平伸,再次打出了「闪光」。 「笨蛋!你在干什么!」 我大声吼道,再也顾不得其他事情。打从一开始教她怎么狩猎仿声爪蝠的时候,我就再三地叮嘱过,如果不能在第一次「闪光」效果持续的时间中完成战术,就必须立刻撤退等待下一次机会,千万不能连续施放。这是因为,「闪光」妨碍视觉的效果会随着重复施放快速下降,不仅无法停下魔物的动作,反而会激怒魔物,让自己受到更猛烈的攻击。 而艾琳明明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放出了第二次「闪光」,摆明是想以自己作为诱饵,好为我和戴奥朵拉创造逃生的机会。但是,我又怎么可能让她这么做呢? 于是,我也做出了选择——虽然很抱歉,但在艾琳和戴奥朵拉之间,我没有理由为了后者而牺牲前者。 眼看龙蜥甩了甩头,缓缓踱步,凶恶的大眼直直盯着艾琳,不知何时就要往她直扑而去,我连忙把戴奥朵拉拖到最近的一根石柱后头,然后拔出短剑,回头朝龙蜥跑了过去。然后,藉着奔跑的势头,我一脚蹬上一根断掉的石柱,借力跃上半空,对准龙蜥的右眼挥出「气刃」。 也多亏了当时没有失手,在龙蜥弓起身体,正要扑上前去的时候,我的「气刃」正好赶上。要害被偷袭的龙蜥痛得直仰起头,发出嘶哑的低吼,用两条粗壮的后脚高高地站了起来。 「快跑!」一击中的的我朝着艾琳的方向大吼一声,一个滚翻落地,顺势站起身来,然后立刻掉转过头,和艾琳一起再次朝着石穴出口飞奔而去。 可惜的是,等级高达38级的鎚尾龙蜥毕竟皮糙肉厚,就算打中了牠的眼睛,单单一道「气刃」也并没有为我们换来多少时间。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盛怒的龙蜥前脚落地,已然重新调整好了态势,巨尾一挥,挟着骇人的破风之声划过空中,一道以牠为中心向四周炸裂的狂暴气浪随即汹涌而来。正背向龙蜥奔跑的我并没有被那条杀人巨尾给扫中,只是一个趔趄,被掀起的暴风吹得向前翻滚了几圈,但前进路径与暴风方向垂直的艾琳却被猛袭而来的气浪捲起身体,在墙上重重一撞之后,随即软瘫在地,生死不知。 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或许是因为鎚尾龙蜥右眼受伤看不清楚,而牠左眼视野中唯一可见的目标就是艾琳,所以就算艾琳已经倒地,牠也完全没有停止攻击的打算。眼见龙蜥抬起右爪,立刻就要朝眼前那小小的身躯发洩自己满腔的怒火,刚从地上爬起身来的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无论艾琳此时是否还有呼吸,这一爪下去,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石穴入口处爆出了一声大喝,一道足足有两个手掌宽的金色燕形光芒横空飞掠,划出一条锐利的弧线,刺进了龙蜥已经负伤的右眼。在龙蜥又一阵狂怒的嘶吼中,一个手提双刀的修长人影从我身前闪过,朝牠急衝而去。 「不准碰我的艾琳!」 他对着龙蜥大声吼道。而从那有些熟悉的声音,还有他手中那两把造型奇特的反曲弯刀,我认出了他的身份—— 「法尔卡塔!」我讶异地喊道。 「没用的傢伙!」他头也没回地骂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艾琳带走!」 法尔卡塔的话让我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我跑到艾琳身边,顾不得确认她的生命跡象,一个「恢復」下去后直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随即转身往戴奥朵拉藏身的石柱跑去。在移动的同时,我趁隙转头一瞥,才发现法尔卡塔不知何时居然爬上了龙蜥的头顶,双手反握弯刀,径直往牠头上插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那两把弯刀到底是何来歷,但它们显然绝非凡品;在法尔卡塔的奋力一插之下,那两把弯刀完全无视龙蜥头上坚若钢铁的鳞片,直直插进了牠的脑门。吃痛的龙蜥将头猛力一甩,法尔卡塔趁势拔出双刀,翻身落地,双手一分,魔力再次灌注到了弯刀的刀锋之上。然后,随着他左右两把弯刀依次交替挥出,一、二、三、四——总共四道金色的燕形刀芒,再次飞舞于空中,看得我差点惊掉了下巴。 彷彿就像真的有生命的燕子一般,在划出四条角度各异的弧线之后,四道金色刀芒几乎是不分先后地砍中了鎚尾龙蜥的左眼。而这一击——或者该说是四击——的威力显然远远超过我的「气刃」,如果说龙蜥先前发出的是怒吼,那么这次响彻石穴的,就是牠的哀嚎。 可是,38级的鎚尾龙蜥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法尔卡塔的六阶刀技「飞燕」虽然确实对牠造成了伤害,但并没有削弱龙蜥的活动力。只见紧闭双眼的龙蜥缩着身体,再次挥动起牠那条标志性的巨尾,更加兇猛、也更加疯狂;而扛着艾琳的我也就再一次地,被翻涌的气浪捲倒在地。 好在当时我已经跑到了戴奥朵拉藏身的石柱附近,即将倒地时,我先用身体护住了艾琳,避免昏迷的她再次受到撞击,虽然看起来狼狈,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我抱着艾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石柱后头,看到戴奥朵拉此时已经完全恢復意识,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走得动吗?」虽然近在咫尺,但周围的猎猎风声让我不得不大声喊叫。 戴奥朵拉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法尔卡塔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顶着狂风从石柱后方探出头来,瞇起眼睛艰难地搜索着法尔卡塔的身影。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刚刚还在英勇奋战的法尔卡塔如今已经倒在了距离龙蜥十几公尺远的地上,即使手里依然拄着弯刀,但几经挣扎,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虽然龙蜥此刻还没有从方才的伤害中恢復过来,只顾着盲目地挥动尾巴,完全没注意到牠的周围已经没有敌人,但相较于还有馀力发动攻击的龙蜥,动弹不得的法尔卡塔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对抗的手段。 看到他的惨况,我收回视线,转回石柱后方,不知该怎么开口,但戴奥朵拉却已经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她看了看我怀里的艾琳,惨然一笑,抬头朝我大声喊道:「你带着艾琳先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实话,这原本真的是我的打算——都拼到了这个程度,优先保住可能存活下来的人,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但不知怎地,在那个瞬间,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艾琳平举双手对龙蜥打出「闪光」的画面,还有法尔卡塔直奔龙蜥而去时丢下的那句「没用的傢伙」?? ——可恶,都是一群做事不顾后果的笨蛋! 不知哪来的热血直衝脑门,我放下艾琳,从石柱后方飞身窜出,用我此生至今最快的速度,朝法尔卡塔直奔而去。 「混蛋!」看到我的举动,法尔卡塔破口大骂,甚至停下了挣扎起身的动作,「我不是叫你——」 「闭嘴!」我一把搀住法尔卡塔的肩头,正对他的耳朵骂了回去,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畅快,「我扛不动两个人!你快给我站起来!」我一边喊道,左手同时按住他的胸口,将我全身剩馀的所有魔力用「恢復」一口气灌了进去。 你知道的,l,「恢復」的效果是「提升身体自然癒合的速度」;换言之,「恢復」与「治癒」不同,并不是我们所说的「速效魔法」,所以它的效果也不会和施术者花费的魔力成正比。话虽如此,一股脑儿灌了三倍魔力的「恢復」,对身体的刺激还是相当显着——法尔卡塔先是「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绷起了全身的肌肉,力道之大,差点没夹断我撑在他腋下的右臂,接着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 「怎么样?可以走了没?」我有些焦急地问道。 按理说,我本来应该给他一些喘息的时间才对,可惜我们的身旁还有一头疯狂的龙蜥,谁也不知道牠什么时候又会开始发动攻击。听到我的催促,法尔卡塔一边咳,一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他弯起左肘顶开了我搀扶着他的手臂,有些踉蹌地站了起来,「好——咳、好了,还等什么——咳、快走!」 虽然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并没有完全恢復,但耗尽了全部魔力的我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听到他的回答,我咬牙迈开虚浮的脚步,带头跑回艾琳和戴奥朵拉藏身的地方。然后我扛着艾琳,法尔卡塔搀扶着戴奥朵拉,跌跌撞撞地奔向来时的路。 或许是因为魔力枯竭的缘故,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坦白说,我的记忆并不是非常清楚。我只记得,在逃命的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回头望上一眼——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前进之外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劳,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以我们当时油尽灯枯的状态,就算龙蜥没能恢復视力,只要牠一追上来,用碾的都能把我们直接压成肉饼。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步履蹣跚地跑了多久,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不小心把艾琳摔下来个一次两次,只记得当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那一大片食虫蕨的边界。面对那仅仅只有一人宽的过道,我回头看向法尔卡塔和戴奥朵拉,不禁有些迟疑;扛着艾琳的我要通过自然不成问题,可是他们两个人的体型都比我还大,此时又是并肩行走,平安穿越食虫蕨群的机会实在不高。 彷彿看出了我的犹豫,法尔卡塔冷哼一声,「愣着赶什么,快走啊!」 「可是,你们两个——」 「我们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操心!」疲态尽显的法尔卡塔气喘吁吁地说道,同时把斜倚在他肩上的戴奥朵拉放了下来。 正当我还在思考他究竟是想捨弃戴奥朵拉,还是连他自己都放弃了逃命的时候,法尔卡塔抽出背上双刀塞进戴奥朵拉的手里,然后竟然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拦腰扛了起来。 「要是被缠上就自己把它砍断,知道吗?」 在戴奥朵拉的惊呼中,他自顾自地撂下这句话,没等对方回答,就一头衝进了那狭窄的过道。而被留在后头的我,在短暂的无语后,也鼓起最后的力气,扛起艾琳走了进去。 其实法尔卡塔说得没错,我根本就无暇替别人操心。走惯了四阶地带乾燥的砂土,此刻重新走回溼滑的地面,对耗尽体力又扛着艾琳的我来说,每一步都得加倍谨慎;要是失足滑倒,唯一的下场,就是变成食虫蕨的肥料。 当然,就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们四个最终是全部平安地逃了出来,所以日后才能一起成立「圣女之盾」。只是你不知道的是,我们四人那天其实并没有能够撑到走出洞窟—— 当我扛着艾琳,好不容易穿过了食虫蕨后,第一眼就看见气力放尽的法尔卡塔倒在地上,身旁坐着低垂着头的戴奥朵拉;而包围着他们两人的,是全副武装、由莫斯特拉尔领军的四十名狩魔者。 然后,在莫斯特拉尔衝上来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我也同样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10) 你还记得吗,l,我在课堂上这么跟你们说过: 竞技场上固然有「输」和「赢」的区别,但在真正的冒险中,从来没有「输赢」,只有「生」和「死」的差别。不论事前规划有多少错误、战术执行有多么失败、甚至那天的运气有多么背,都一定要想尽办法存活下来——因为只要活着,我们总能从中获得一些什么,让自己变得更强。 而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我和艾琳的那次救援行动充满了各种有勇无谋,但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冒险。 说来好笑,在艾琳、戴奥朵拉、法尔卡塔和我四个人里面,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鎚尾龙蜥的攻击给击中的人,可也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人。事后想想,或许是因为我在洞窟里已经分别为他们施放了「恢復」的缘故;毕竟他们陷入昏迷的主因是伤势,而我则是魔力耗尽才会如此。 说是这样说,但我也不过昏睡了一天左右而已。当我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坐在我床边的艾琳和艾登姐弟。在他们欣喜的叫唤声中,艾琳的父母、戴奥朵拉、莫斯特拉尔,还有一位我从未谋面的中年男子鱼贯而入,让我那平常看起来挺开阔的房间顿时显得有些狭小。然后,在莫斯特拉尔的说明中,我才慢慢明白了我之前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并且将它们一一拼凑起来。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戴奥朵拉的全名是戴奥朵拉?梅约尔?塔比斯,是塔比斯领——虽然当时只有塔比斯村一个据点——领主马努埃尔?罗赛洛?塔比斯的长女;而塔比斯领主本人呢,就是那位我此前从没见过的中年男子。 身为参与垦荒的塔比斯村首批村民,艾琳家对领主本人和他的女儿自然并不陌生。据艾琳所说,当年她父亲因伤而无法工作时,家里就受过领主的多番慰问,而戴奥朵拉也曾经给刚成为狩魔者的艾琳不少帮助,甚至还帮她赶跑过一些心怀不轨的外来狩魔者。或许就因为这样吧,所以当艾琳看见戴奥朵拉被龙蜥抓走时,才会义无反顾地以身犯险。 话虽如此,塔比斯父女两人之所以同时出现在艾琳的家里,并不仅仅是为了向艾琳和我表达谢意,同时也是为了他们各自肩负的职责。 因为戴奥朵拉的身份并不只是塔比斯领主的女儿,身为塔比斯村四位银徽狩魔者之一的她,同时也是狩魔者公会塔比斯支部专属巡逻队的队长。专属巡逻队的职责,除了为公会处理一般狩魔者不愿承接的棘手委託之外,就是巡逻并观察魔窟生态系的变化,以利公会为各种「氾滥」预作准备;而这也说明了莫斯特拉尔在知道戴奥朵拉出事后,为什么会立刻自作主张,号召一大群狩魔者前往救援。 ——当然啦,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原因而已。两三年后我才从艾琳那里得知,莫斯特拉尔当时根本其实就没想那么多,因为他和戴奥朵拉早就是一对儿了;只是因为当时马努埃尔对两人的恋情还不知情,所以莫斯特拉尔只好假託自己是基于公会职责,才会召集人马前去救援部属。 那时年幼的我很多事情都还不懂,自然也就不明白莫斯特拉尔这个谎扯得到底有多大——狩魔者公会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民间组织,未经当地领主许可就直接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号召武力集结,这种行为所牵动的权力矛盾可是非常敏感的。要不是莫斯特拉尔同时拥有王族身份、救援的对象是领主自己的女儿、外加他在事后第一时间立刻主动郑重致歉,这件事情恐怕难以善了。 但就像我说的那样,莫斯特拉尔撒的谎虽然愚蠢,但因为戴奥朵拉最终平安无事,所以这个「冒险」也就为他带来了不少好处。至少,藉着这一次的事件,莫斯特拉尔不仅在未来丈人的眼中好好露了把脸,留下了个「在必要时能果决行事,不会墨守成规」的正面印象,也为自己和戴奥朵拉搏得了一个往后可以在檯面上有更多互动的正当理由。 话说回来,我前面提过,作为地方统治者与狩魔者公会两方的代表,马努埃尔、莫斯特拉尔和戴奥朵拉三人同时出现,并不只是为了致谢而已。在为我引见过领主之后,眼看我的精神还算不错,莫斯特拉尔便接着将我的身份——或者应该说是将我父亲的身份,告知了在场的所有人。 想当然尔,这件事又在我的房间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因为不光是马努埃尔和戴奥朵拉,除了年幼的艾登之外,包括四年前一起参与塔比斯村垦荒的艾琳父母、甚至当时已经稍微懂事了的艾琳,对远从邻国帝埃尔拉率军前来援助的父亲都并不陌生;所以在听到莫斯特拉尔揭露我的家底时,房间里的眾人无不讶异,一时之间,无数视线在我身上来来又回回地扫了好几遍,看得我是浑身不自在。 『莫斯特拉尔阁下,你刚才是说,阿榭洛是那位「大剑骑士」费埃罗?艾斯巴达斯的儿子?』 「没错,在他来塔比斯之前,费埃罗还特地写信给我,让我帮他办理狩魔者的註册手续呢。」 『哎呀,艾斯巴达斯先生真是太见外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跟我们打声招呼呢?』 「嗯,据说是因为某些原因,阿榭洛暂时不能以艾斯巴达斯的名义在外行动??」 『那还是可以说一声嘛,费埃罗当初可是帮了我很大的忙啊——』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中,我第一次听到了父亲「大剑骑士」的称号,同时也第一次认识了别人眼中的父亲——那种感觉既是亲切,也有些彆扭,但更多的,却是想念。那时离家已经一年有馀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想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同时也不禁猜想,要是父亲得知我这番用「莽撞」恐怕都不足以形容的经歷,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而过了很久以后,我才了解莫斯特拉尔当时这么做的用意。因为我搞出了这么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往后想要在塔比斯继续低调的生活,基本上已经没有可能;而他主动披露我的身份,就是要让身为塔比斯领主的马努埃尔一起分担照应我的责任,好确保我在狩魔者行动之外的人身安全。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那莫斯特拉尔大可私下知会马努埃尔就好,所以他们三人联袂造访,自然还有其他的要事。而这件事,就是他们随即开啟的第二个话题:酿成这次惨案的元兇「鎚尾龙蜥」。 莫斯特拉尔之所以特别严肃地看待鎚尾龙蜥这件事,并不光是因为有人员伤亡,或是「氾滥」、「四阶魔物」等等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听取戴奥朵拉的陈述后,他和艾琳生出了相同的疑问——为什么龙蜥没有直接把戴奥朵拉一口吃掉,而是将她带回了巢穴? 面对这无法用「运气」来解释的问题,他的思路和我如出一辙。生物之所以会把猎物带回巢穴,常见的原因不外乎那几种;因为所有记载都不曾提到鎚尾龙蜥有群居的习性,而居住在穆斯苟洞窟里的龙蜥也不会因为季节变化產生週期性储备粮食的需求,所以龙蜥之所以会把猎物带回巢穴,最有可能的里由就是为了繁衍后代。 「由于鎚尾龙蜥的生命週期可以长达数百年,作为穆斯苟洞窟中已知的最高阶魔物,任何数量上的变化,都有可能为洞窟生态系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看到我和艾琳似懂非懂的表情,莫斯特拉尔特别解释道:「所以,既然知道龙蜥可能正在繁殖,为了保障狩魔者的利益与安全,同时也是为了塔比斯领日后的发展,负责维持魔窟生态稳定的狩魔者公会必须提前掌握相关的资讯。」 听了他的说明,从刚才就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艾登冷不防地举起了手。「那个,莫斯特拉尔??阁下,」他学着父亲刚才的称呼,稚嫩的声音难掩心里的紧张,「你刚才说『维持魔窟生态稳定』,是指公会要组建队伍讨伐那隻鎚尾龙蜥吗?」 莫斯特拉尔微微一笑,为年幼的艾登说明起了公会的原则。 l,除了像我们这样曾经参与公会内部事务的人之外,就连许多狩魔者自己都未必知道,公会最初创建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要为狩魔者提供资讯与交易的服务,而是为了建立一个系统性的规范,以避免狩魔者过度滥捕,对魔窟生态系產生无可回復的破坏。 「魔窟生态受到衝击的程度有轻有重。轻微的话,可能只是一两种魔物的『氾滥』,只要稍加控制就能恢復;但要是处置不当,严重的话可能会造成多种魔物、甚至整个魔窟里所有魔物的『消亡』。」莫斯特拉尔耐心地解释道:「因此,站在公会的立场,除非『氾滥』已经发生,或者至少很可能发生,否则公会不会主动发起猎杀魔物的行动。」 「可是、这一次龙蜥跑出来攻击人,不就已经是『氾滥』了吗?为什么还不去讨伐牠呢?」或许是有感于姊姊艾琳遇到的危险,艾登有些不满地反问道:「而且,我不懂,不就是因为魔物很危险、会攻击人、会破坏村镇,所以狩魔者才要去猎杀魔物,保护大家的安全吗?如果魔物『消亡』了,那不是正好吗?为什么我们还要担心呢?」 「你说的没错,艾登,魔物确实很危险。」 接过话头的人是戴奥朵拉。她看着艾登,伸手搭上了艾琳的肩膀,「因为狂化的缘故,魔物不仅力量和速度都有所提升,攻击性也比一般野外生物更强。但是我们人种——不,应该说这世界上所有的生物,本来就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之中;就算能把这世界上的魔物全部杀光,地震、暴风雨之类的天灾,不还是会威胁我们的生活吗?」 「可是那是天灾啊!戴奥朵拉姊姊,我们又不可能杀掉天灾!」艾登嘟嘴反驳道。 戴奥朵拉点点头,看了看艾登,也低头看了看身旁的艾琳,「没错,我们没办法杀掉天灾。但正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根除天灾,甚至可能无法对抗天灾,所以才更需要力量来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好在这些天灾中存活下来。 「比方说,塔比斯村开垦初期,为了抵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暴雨和狂风,在选定位址后,皮埃德拉王家就立刻派遣了五人魔法师团,为我们塔比斯刻下七阶复合魔法『风暴屏障』的魔法阵,也才让我们这几年的生活有了基本的保障。艾登当时年纪太小可能不记得,但艾琳对这件事应该还有印象,是吗?」 在得到艾琳点头回应后,她接着说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要施放七阶魔法,通常等级必须在35级以上;而对我们人种来说,狩猎魔物就是提升等级最有效率的方式。艾登,你知道如果不去狩猎魔物,单靠学习、训练和工作,一般人终其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等级是多少吗?」 听到这个问题,知道答案的我偷偷瞄了艾琳和艾登姐弟俩一眼,只见他们面面相覷,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27级。」戴奥朵拉为他们揭晓了谜底,「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现在把皮埃德拉境内的魔物全都杀光,三四十年后,到了我们的下一代或下下一代,就算他们还知道『风暴屏障』,这个国家也不会再有人有能力施展这个魔法,减低天灾对大家的危害。」 艾琳若有所悟,「我懂了,就像我们平常练剑,虽然一不小心也会受伤,但如果因为害怕受伤不练习,我们就不会变强,也就没办法打败更厉害的魔物。所以虽然魔物很危险,但如果因为害怕危险就找厉害的人把魔物通通杀光,以后我们就不会变强了!」 「正是如此。」戴奥朵拉讚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说道:「不仅如此,魔物还能为我们提供许多生活中很重要的素材。比方说,你和阿榭洛採集的皮革和甲壳可以用来製作衣物和防具,仿声爪蝠的鼓膜可以製成魔导器、毒素经过提炼可以製成药物治疗疾病,这也是另一种改善我们生活的方式。 「所以,狩魔者公会之所以必须维持魔窟生态系的稳定,不能任意讨伐消灭魔物,就是为了保障我们的生活。这样你明白了吗?艾登。」 听了这一长串的说明,有点头昏脑胀的艾登默默地点了点头。或许是顾虑到他的心情吧,莫斯特拉尔接着开了口: 「其实艾登刚才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从本质上来说,鎚尾龙蜥跑到三阶地带确实是『氾滥』没错,公会是有立场组织讨伐队的。只不过,根据费埃罗留下的探索报告,鎚尾龙蜥不但是穆斯苟洞窟中目前已知的最高阶魔物,而且数量非常稀少??」 「『非常稀少』的意思是——?」我忍不住开口。 「咳,」莫斯特拉尔苦笑答道:「一隻。」 「一??一隻?」 「对,就只有一隻。」 在我瞠目结舌的同时,艾琳一家人也同样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但看马努埃尔和戴奥朵拉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知晓了内情。而初时的诧异一过,脑中念头一转,我立刻就明白了莫斯特拉尔之所以如此烦恼的原因—— 鎚尾龙蜥立足于穆斯苟洞窟中所有魔物的顶端,可以说是以一体之力维系了整个现有生态系的平衡;就算公会有能力将其讨伐,在杀掉牠的同时,等于也宣告了整个洞窟生态系的重新洗牌——光拿盾鳞虹蛇来说吧,如果没有鎚尾龙蜥这洞窟内唯一的天敌,毫无疑问,除了会飞的蝙蝠系魔物之外,几乎所有魔物都会被大量繁殖的虹蛇给吃乾抹净,就连身覆硬壳的蝎狮甲虫、牛角变斑瓢虫都难逃此劫。到了那个时候,先别说穆斯苟洞窟带来的经济价值会不会因此萎缩,当大部分魔物都被消灭之后,大量虹蛇势必会为了捕食而脱离洞窟往外氾滥,届时对邻近的塔比斯村所造成的灾害,可能比鎚尾龙蜥更加严重。 但反过来说,如果鎚尾龙蜥真的生出了下一代,那也同样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因为现有生态系的平衡是建立在「一隻」鎚尾龙蜥的基础上,要是这个数目变成了「两隻」,那等于是直接变成了两倍——而一个生态系中顶级猎食者的数量突然暴增成两倍,就算没有造成盾鳞虹蛇、箭脊毒蛙这些猎物的灭绝,至少也会逼使牠们迁徙离开原有的栖息地;如此一层层影响下去,势必造成洞窟内魔物分佈的重构,而无处可去的魔物也就剩下消亡一途。 因此,站在领主与公会的立场,为了判断如何适当应对这次鎚尾龙蜥的攻击事件,首先就必须从我和艾琳这些亲自到过现场的人口中获取更多资讯,好判断鎚尾龙蜥是否正在繁殖?? 「——等等,」我突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如果鎚尾龙蜥只有一隻,牠是怎么繁殖的?」 「喔,这个啊——」莫斯特拉尔正要回答,却没想到被人从中打了岔。 那是艾登再一次举起的手,「为什么只有一隻就不能繁殖啊?」 面对他一脸茫然却又理直气壮的反问,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眾大人们尷尬地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直到戴奥朵拉红着脸往莫斯特拉尔肩上轻轻一推,他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欸,这个??咳,」谁知道莫斯特拉尔眼珠子一转,竟然选择剑走偏锋,「对!艾登,你说得没错,我刚才就是要跟阿榭洛说这个。根据文献记载,龙蜥有『孤雌生殖』的能力,所以就算只有一隻,牠也是可以繁殖的啦!」 莫斯特拉尔的解释让除了艾登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禁翻起了白眼,不知道究竟是该佩服他的急智,还是该吐槽他这番歪曲事实、把特例当通则的说词。不过或许是有感于艾登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莫斯特拉尔决定防范于未然,赶紧趁机向艾琳的父母使了个眼色。 「嗯,至于该怎么应对鎚尾龙蜥,接下来的讨论就属于『狩魔者』内部的事务了。」他对艾登露出了一个专业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道可否借用一些时间,让领主大人、戴奥朵拉和我,能够有机会和阿榭洛与艾琳私下交换一些意见?」 「当然、当然!」艾琳的父亲连忙开口,一把扶住了艾登的肩头,「我和内人先去准备些茶点,请三位在商议结束后务必品嚐一下内人的手艺。」 「啊,那真是太棒了!」戴奥朵拉脸上浮现笑靨,「上次艾琳有带阿姨做的点心给我,真的很好吃呢!」 于是,就这样,在目送艾琳的父母将艾登带离后,艾琳、我、莫斯特拉尔与塔比斯父女一共五人,在那小小的房间里开了一个短短的会。而在那个会议中诞生的,就是日后塔比斯领最有名的民防组织——「圣女之盾」。 第二封信:关于皮埃德拉与穆斯苟洞窟 (11) l,如你所知,现在提到「圣女之盾」这个名号,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十有八九都是「圣女骑士」艾琳。不过当初成立「圣女之盾」的这个想法——不论是这个名字还是组织的型态,其实和我与艾琳都没什么关係。 因为在那个会议上,我们其实只有两段短短的戏份:首先,我们在仔细回想了一番后告诉莫斯特拉尔,我们并没有在救援过程中发现什么足以证明龙蜥正在繁殖的确切证据;然后,在戴奥朵拉招募我们加入公会专属巡逻队时,因为我率先拒绝,所以艾琳也就跟着拒绝了她的提案。至于最后为什么会跑出「圣女之盾」这个玩意儿呢?且听我慢慢道来。 ===== 由于我和艾琳并没有在龙蜥巢穴中看到任何像是蛋的东西,外加龙蜥对我们发动攻击时,多得是没有特定目标的范围攻击,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投鼠忌器、害怕伤害到蛋的意思,因此大家在听完我们的陈述后,都再次陷入沉思,重新评估起「龙蜥正在繁殖」这个猜想的可能性。 率先提出想法的是戴奥朵拉。在她看来,眼下最保险的做法是立刻重组巡逻队,重新潜入龙蜥巢穴探索情报,好确认现在的状况。不过,戴奥朵拉的这个提案却被莫斯特拉尔给否决了。 莫斯特拉尔的理由是,碍于鎚尾龙蜥在整个穆斯苟洞窟生态系中所佔有的特殊地位,即使冒死以最快速度确认了状况,对下一步的行动并没有多大帮助。因为,如果那隻龙蜥并没有要產下后代,这次事件只是另一次单纯的「氾滥」,那公会要做的,也就是将洞窟封闭一到两週,让被大量狩猎的盾鳞虹蛇与箭脊毒蛙能復育回原本的数量;而如果龙蜥已经或即将產下后代,以公会的立场,在还没确定这对洞窟生态系有多大影响之前,依然无法轻举妄动——毕竟,要是任意猎杀其中一隻,失去母亲的幼蜥能否生存下来,又或者母蜥在保护后代时会不会採取什么激烈的手段,这些事情谁也没有把握。 而且,别的不说,艾琳在听到「捕猎幼蜥」这四个字时那泪眼汪汪不敢置信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了都觉得自己有够邪恶。 总而言之,因为无法立即採取什么好的应对手段,莫斯特拉尔认为,公会应该做的并非立刻发起另一次的侦查行动,而是优先提升巡逻队警示与防卫的能力,在密切监控洞窟生态变化的同时,逐步建立与龙蜥共存的长期准备。对于他这个想法,马努埃尔颇为认同。因为就算不是现在,迟早有一天,龙蜥也同样会產下后代;为了让塔比斯在那必将到来的某一天能够即时抵御可能遭受的攻击,趁早规划组建相应的防卫能量,绝对是必要的行动。 不过,就算他们两人达成了共识,真正的问题还在后头,那就是「钱」。 虽然巡逻队平时也都在洞窟里跑来跑去,做的事情看起来和狩魔者没什么两样,但巡逻队终究不是狩魔者,他们不是在巡逻、观察并记录洞窟生态系的变化,就是在处理那些没人想接的委託。而那些「没人想接的委託」,不论难易,全部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难赚钱」。换句话说,对狩魔者公会而言,巡逻队是一个花钱而非赚钱的编制;也就因为这样,每一个地区支部能花在巡逻队上的预算,都受到了相当严格的限制。 实际上,相比于狩魔者,巡逻队员的待遇虽然稳定,但绝对称不上「好」,对于30级以上的银徽狩魔者更是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言。因此在穆埃博雷邦联中,大部分的巡逻队员要不是刚从学院毕业的学生,要不就是从各部队除役返乡、只想找个稳定收入的退伍军人,而后者的实力通常比较高,也是一般巡逻队的主力成员。 可想而知,像塔比斯这样刚建立的领地,既不可能有什么「返乡的军人」,想要扩大巡逻队的规模,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支撑,可以说在「质」和「量」两方面都同样捉襟见肘。能有戴奥朵拉这样年轻又实力高强的银徽狩魔者担任队长,对公会而言已经可以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了。虽然没有真的问过,但我猜想,戴奥朵拉之所以愿意出任队长,可能有一半是出于「领主女儿」这个身份的义务吧!至于另外的那一半,有没有莫斯特拉尔的因素在内,那就不得而知了。 言归正传,想要透过招募来提升巡逻队的能力,就需要「钱」,但公会并没有办法生出更多的经费,而想要领主马努埃尔为公会的巡逻队买单,那更是完全没有可能。这背后的理由有两个: 首先,据马努埃尔所言,早在我父亲发现穆斯苟洞窟中栖息着鎚尾龙蜥时,他就已经动了类似的念头,只是碍于领地建立初期,虽然还不到「篳路蓝缕」的程度,但能动用在军备上的经费也着实有限。说实话,当时别说军队了,塔比斯就连内部的警备力量也尚在建制之中,甚至是「圣女之盾」,在刚成立的头几年中都还得帮忙处理领内的治安事件呢!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是部队指挥权的归属。如果一个部队同时受到两个单位的辖制,在某些情形下,可能会因为两个单位的利益不一致,导致部队反而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尤其现任队长戴奥朵拉正是自己的女儿,于公于私,马努埃尔都不愿意让她身处这种矛盾之中。这也就代表,如果这个部队未来依旧以「巡逻队」的名义行动,那就是归属在狩魔者公会的编制之下,并没有接受领主指挥的义务,而塔比斯领连自己统辖的部队都还在建军,实在没有道理把钱花在一个不受政府管辖的部队身上。 对于双方的理由,身负双重身份的戴奥朵拉自然心知肚明。眼见关于经费的讨论陷入僵局,她的眼珠子一转,竟然打起了我和艾琳的主意。 「莫斯特拉尔刚才也说过,我们并不需要现在立刻发起行动,所以在龙蜥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我们至少还有一些时间。」她微笑说道:「以公会的预算来说,要马上招募足以应对鎚尾龙蜥的即战力确实有些困难,但只要有时间,那就还有办法可想。比方说,虽然有实力的狩魔者通常会期待更高的收入,但就我所知,也不是所有狩魔者都是为了钱而行动的。阿榭洛,你说是不是?」 「蛤?这??应该是吧。」突然被点名的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呆愣愣地回了这么一句。 「那就是了。」戴奥朵拉满意地点了点头,「就以你为例吧!你大老远从帝埃尔拉来到这里,却从来没有像其他狩魔者一样整天盯着那些高价的委託,只是按自己的步调,从仿声爪蝠、鉤爪蜥蜴到剑齿伶鼬,一路逐级向上挑战。而且,你不仅从不滥捕,还会随时留意洞窟生态的变化,提前狩猎那些可能氾滥的魔物,客观来说,也等于是默默帮了我们巡逻队的忙??」 听她将我过去一年的经歷娓娓道来,我不禁吓了一跳。我既不知道戴奥朵拉的这些消息是来自公会的委託记录、巡逻任务途中的观察、还是她与艾琳日常的间聊,也不明白她在此时提起这些的用意,直到她的下一句话—— 「所以,阿榭洛,你之所以成为狩魔者,是因为想要变强,对吧?」她朝我眨了眨眼,话锋一转,立即开始了劝诱,「像你这样自律、有勇气、同时又熟悉穆斯苟洞窟的狩魔者,正是我们巡逻队最需要的人才。如果你和艾琳愿意加入,我可以带你们狩猎更高等级的魔物,让你们更快变强。」 不得不说,戴奥朵拉的提议对当时的我非常有吸引力。要是能和比我高了10级有馀的银徽狩魔者一同组队狩猎,提升等级的速度至少可以快上一倍,这对渴望赶快变强的我来说,确实是比金钱更加可贵。 只不过,在我差一点就要开口答应的时候,艾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戴奥朵拉姊姊,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加入吗?」不知道是出于兴奋还是紧张,艾琳有些急切地问道。 戴奥朵拉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回应:「如果你愿意,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虽然巡逻队的起始月薪只有四千五百元,不能说是多高的收入,但我很期待能和艾琳你一起工作。」 「真、真的吗?」受宠若惊的艾琳结结巴巴地反问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不敢相信的究竟是巡逻队的待遇,还是戴奥朵拉的期待,不过作为对话的另一方,戴奥朵拉显然清楚得很。 「当然。」她凝望着艾琳的双眼,恳切地重复了一次,「艾琳,我很期待能和你一起工作。你为了救我而挺身面对龙蜥的模样,我都看在眼里;那是一个真正的狩魔者,一个勇敢的战士。」 现在回想起来,那无疑也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捩点。 直到我动笔的现在,我都还记得艾琳在听到这一席话时瞬间泛红的眼眶。但也就是这同一席话,才让原本也有些心动的我突然反悔,抢在艾琳答话前先拒绝了戴奥朵拉的邀请。 因为当我回想起艾琳高举双手、正对龙蜥打出「闪光」的模样时,不知怎地,我的心里也涌现了一种莫名的预感:如果艾琳加入巡逻队,相同的场景一定会再次重演。而这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 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明说。我当时用了两个藉口,其一是相较于快速升级,我更倾向于稳扎稳打锻鍊自己的剑技,其二则是俗话说的「无功不受禄」——如果是要立即对鎚尾龙蜥採取行动,我虽然实力有限,但也绝对愿意贡献一份力量;可既然巡逻队的目标是要防范龙蜥未来可能的危害,那我就没有加入巡逻队的理由。因为我毕竟不是当地人,一旦达成了变强的目标,我始终是要离开这里的,这也就是说,在危害发生时,我可能人已经不在塔比斯了,自然也就无法帮上什么忙。 我的拒绝,让原先以为可以和我一起加入巡逻队的艾琳顿时乱了方寸。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戴奥朵拉,几经挣扎之后才囁嚅着吐出了几个字,「如果??如果阿榭洛不加入的话??」 虽然艾琳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听她的言下之意,显然已经决定要与我同进退,这让一心阻止她加入巡逻队的我安心了不少。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那番推託之词反倒带给了莫斯特拉尔一丝灵感,那就是「当地人」和「变强」。 以公会的立场,在经费有限的前提下,巡逻队通常只会聘请能够成为即战力的对象;若不是有那场救援行动在前,戴奥朵拉招揽我和艾琳入队,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如果不是公会呢? 「阿榭洛、艾琳,」他喊着我们两人的名字,偷偷瞄了马努埃尔一眼,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们之前不是有在公会登记组成队伍吗?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怎么经营这个队伍?」 「经营?」我和艾琳异口同声地问道。当时我们完全不懂「队伍」究竟代表什么,还以为那只是人与人之间建立伙伴关係、约定共同行动的官方纪录。即使是在登记组队之后,我们每天除了将自己狩猎到的素材卖给公会之外,既没有承接过任何委託,也从来没使用过队伍的名号,所以自然听不懂他的问题,也就更猜不到他脑中转的念头。 而在莫斯特拉尔后续的解说中,我和艾琳才逐渐了解关于「队伍」的各种细节,其中比较重要的不外乎四点: 第一,「队伍」可以用团队名义承接委託或进行买卖。 第二,不论收购还是委託,公会都只会用现金和个别狩魔者都进行交易,但只要曾经用「队伍」名义承接委託,公会就会为其开设「队伍」专属帐户,将团队报酬存在里头。 第三,虽然所有队员都可以查看帐户,但平时仅有队长与队长特别指定的队员可以支领;而在特殊情况发生时(比方队伍解散或队员离队),公会则会按人数比例,从中提领相应的金额支付给离队的队员。 第四,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除了公会自行发佈的委託之外,个别狩魔者在承接委託时,由于公会必须承担任务失败时的赔偿责任,所以当委託人出资向公会提出申请后,公会只会拿其中的一部分作为报酬,向狩魔者发佈委託。但只要「队伍」在公会开立了帐户,就相当于以自身资產在公会设了担保,所以「队伍」可以透过公会直接承接外部委託,不用被公会从中再赚一手。 说到这里,l,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从狩魔者的角度来说,「队伍」这个制度可以说是为了「委託」而存在的。由于我和艾琳向来把「收购」当成主要的财源,即使听了莫斯特拉尔的说明,一时间还是不明白他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不过就算我们没有听懂,在一旁的马努埃尔和戴奥朵拉可是马上意会了过来—— 虽然是在公会註册登记,但「队伍」依然是狩魔者自发组成的团队,并不是隶属于公会的编制,自然不会存在指挥权到底归属公会或当地政府的问题。而透过「队伍」的名义,我们一来不受「巡逻队不得与狩魔者争利」的限制,可以继续透过委託与收购,自由地与公会进行交易,二来还可以直接承揽政府的委託,不必被公会抽成,站在领主的立场,也就不会有「拿政府的经费帮公会养人」的争议。 况且,正因为「队伍」不受公会指挥,不仅没有「即战力」的问题,也没有「预算」与「员额编制」的规范,所以就可以针对当地人才的招募和训练进行长期规划;对塔比斯领而言,未来想要有能力与龙蜥和平共存,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倒是个好点子呢!」戴奥朵拉眼睛一亮,「如果你们能在塔比斯找到同伴、组建一个强大的队伍,那即使阿榭洛有一天真的要回去帝埃尔拉,艾琳也可以继续带领其他人一起守护塔比斯,这不是很好吗? 「而且,因为经济和交通这些因素,塔比斯领的小孩很难有机会接受比较好的教育和训练,这点让我们一直都很困扰。如果你们愿意训练、培育几个比较有潜力的孩子,无论是对塔比斯领也好、对那些孩子也好,都是很大的帮助。是不是,父亲大人?」 马努埃尔抬手摸摸下巴,一边点头,一边和女儿搭挡唱起了双簧:「确实。虽然领主府这边的建军预算有些紧张,但有一笔教育经费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如果阿榭洛他们愿意指导那些孩子,也等于是为塔比斯未来军职、公职的人力提供保障,以『教育』这个名目提出委託,倒也是合情合理呢!」 「这??」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案,我的心里当然有很多疑虑。虽然马努埃尔口中的「委託」能解决一部份收入的问题,但时间该怎么分配、会不会拖慢我自己的训练和升级等等,这些影响可不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我当初教艾琳狩猎爪蝠、和她组队、甚至于后来一起练剑等等,其实都只是巧合而已;我真的有那个能力去指导、去培育别人吗? 「可以的!」 或许是察觉了我的犹豫,艾琳看着我,肯定地说道:「我和阿榭洛组队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比以前厉害很多了。而且不光是我,艾登也觉得他进步很多!所以如果是阿榭洛,一定没问题的!」 「好吧!既然艾琳都这么说了,我愿意试试看。」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看到艾琳有些涨红的脸庞,方才脑中的万千思绪顿时就被我扔到了一旁,「只是,我们应该怎么开始呢?」 眼看计谋得逞,莫斯特拉尔三人在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由戴奥朵拉代表开口:「这个嘛,首先,我们得先让这支队伍打响名号??」 在戴奥朵拉的计画中,「打响名号」的步骤有三:第一,大肆宣传我和艾琳在这次救援过程中的英勇行为;第二,招揽兼具名气和实力,同时认同我们目标的成员入队;第三,打铁趁热,在公会封闭洞窟的措施结束之后,队伍必须在一个月内成功完成几件大型委託,才能有足够的实绩说服大家。 戴奥朵拉的这个方针,直接导致了后来几件事情的发生。 首先是戴奥朵拉和法尔卡塔两人的加入。虽然必须辞任巡逻队长这点让莫斯特拉尔有些伤脑筋,但她本人加入的理由十分充足——因为戴奥朵拉不仅完美符合前述第二点的要求,她长久以来以「领主女儿」这个身份在领内建立的声誉,也有助于日后说服当地民眾让自家孩童加入我们的训练。至于法尔卡塔嘛??我们之后有机会再说。 其次,在新队员的加入之外,为了评估我们有能力完成那些委託、之后又该优先承接哪些委託,我和艾琳两个「元老成员」的实力自然也必须重新确认。为此,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揭露了我身负「鑑定」天赋这件事。 而不鑑定还好,一鑑定下去,可让当时在场所有人几乎都乐开了花。因为艾琳过十岁生日的时候,等级还只有17级,但短短不过几个月之后,她居然直接升到了20级! 不仅如此,更夸张的事情还在后头—— 艾琳,十岁,20级,持有天赋是「光系魔术」、「集中」和「坚毅」?? 我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鑑定的结果。而当我还在为「20级」这件事感到震惊的时候,莫斯特拉尔和戴奥朵拉两人却异口同声地覆述了那最后的两个字。 「『坚毅』!」 「『坚毅』??真的是『坚毅』吗?」 他们两人激烈的反应让沉浸在「20级」喜悦中的我和艾琳顿时傻眼。而一旁相对沉稳的玛努埃尔,在看到我们两个小孩一脸茫然的神情后,反倒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那可是『坚毅』啊!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马努埃尔问道。 「什么意思?」我愣愣地反问。 「咳、咳咳??」莫斯特拉尔被我气得咳了起来,「你身为『大剑骑士』费埃罗?艾斯巴达斯的儿子,居然不知道『坚毅』代表什么意思? 「『坚毅』可是除了甲人种独有的『刚健』之外,所有强化系天赋中最强的防御天赋啊!只有持有『坚毅』天赋的人,才有资格被国家授与『骑士』的称号,你不知道吗?」 莫斯特拉尔的话让我重新察觉了一个明明摆在眼前,但我却从未认真思考的事实:那就是我此前从父亲那儿模仿来的「固守」。就我所知,除了身上的护甲之外,父亲从未装备过任何像是盾牌之类的防具;而他之所以能够以剑代盾,熟练地使出「固守」这种防卫特化技能,背后应该少不了「坚毅」这个天赋的因素。 (父亲果然很强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听到了马努埃尔的补充。 「不光是这样而已。」他说:「『坚毅』之所以特别受到重视,是因为能够后天习得『坚毅』的人本来就已经是凤毛麟角,而先天持有『坚毅』的人在歷史上更是从没出现过。在那些获得『坚毅』的极少数人中,绝大多数都和你父亲一样,先天持有武器或身体的强化天赋。 「所以,同时拥有先天魔法适性和『坚毅』的状况,本身就是一种特例中的特例;至于像艾琳这样『光系魔术』和『坚毅』的组合,我想你们应该听过一个名字??」 l,即使你在学院就读时从来没有选修过瓦吉亚王国的歷史,应该也猜得到这个名字;而对从小就听父母说了无数英雄故事的我来说,那更是名人中的名人。他是一千多年前,协助瓦吉亚一世平定梅萨大陆内战、建立瓦吉亚王国的首任宰相,但让他闻名于后世的并非官职,而是他的另一个称号—— 「萨格拉多?阿尔塔!」猛然醒悟的我脱口而出,「那个『圣光骑士』萨格拉多?阿尔塔!」 于是乎,有「圣光骑士」萨格拉多这个样板在前,加上法尔卡塔的坚持在后,我们那支队伍就此被命名为「圣女之盾」,而艾琳日后也确实在眾人寄予的厚望中成长为这支队伍的中心,并在突破30级时被马努埃尔提报给皮埃德拉国王,得到了「圣女骑士」这个封号。 而这,就是我和「圣女骑士」艾琳认识的过程。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塔比斯村的那段时光还真是充满了各种青涩的回忆。不过,在她和法尔卡塔、戴奥朵拉联手驯服鎚尾龙蜥、闻名整个穆埃博雷邦联时,我已经离开「圣女之盾」,回到帝埃尔拉学院,成了你的老师。 今天不知不觉竟然写了这么多,关于欧库尔妲为什么会在多年之后特地跑到塔比斯找我,还直接邀请我回帝埃尔拉学院任教的事,就留到明天再说吧。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l, 这是第三天写信给你了。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昨天那封信一写下去,居然写到太阳了下山都还没结束。要不是s早就特地让人帮我备好油灯,关于鎚尾龙蜥与戴奥朵拉的事,恐怕我就只能草草带过。 而s也确实把我给看透了。当我盖好封蜡,把信转交给他的时候,他居然笑着问我,「写这么久,一定是在和l说『圣女之盾』的事吧?」 由于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坦率地承认了,也顺便问他是怎么猜到的。于是他才告诉我,原来你曾经和他抱怨过,说你每次私下找我聊天时,只要一提到「圣女之盾」和艾琳的事,我总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而当年你毕业的时候,之所以放着好几个国家级机构的邀请不管,执意要先当一两年狩魔者,甚至还瞒着我跑去塔比斯攻略穆斯苟洞窟,主要也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圣女之盾」到底有没有我说得那么厉害。 嘿,l,虽然我以前从来没跟你说过,不过,其实早在你跑去塔比斯的第三天,艾琳就已经写信告诉我你在那儿了。 你也别怪艾琳,因为当初猜到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戴奥朵拉。至于你露馅的原因,说来倒也很简单:所有塔比斯人都知道,「圣女之盾」的规矩是「只收皮埃德拉本国人」;而除了莫斯特拉尔、法尔卡塔、还有戴奥朵拉和艾琳那两家人之外,整个塔比斯没有人知道,身为「圣女之盾」创始成员的我其实并不是皮埃德拉人。 所以当你自己跑去敲门要求加入、被拒绝后又把我给搬出来的时候,戴奥朵拉自然就留上了心。 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皮埃德拉人,所以你认识我;因为我既没有告诉你「圣女之盾」不收外国人的规矩,又没有事先帮你带话,所以你应该是瞒着我偷偷跑去的——这种程度的推理,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原本戴奥朵拉是反对艾琳写信通知我的,她觉得你之所以不想让我知道,背后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但艾琳认为,不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先知会我一声,甚至如果我同意的话,她还愿意为你开个特例。 而后来的结果你也很清楚。我帮你婉拒了艾琳的好意,只是请她替我留心一下你的状况,同时我也拜託她为我保密,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 如今你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生我的气呢?我提着笔想了一会儿,实在猜不到你现在的反应。 我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想法。一者固然是不希望艾琳为我开这个先例,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我想让你代替我,从旁观者的角度好好看一看那个真正的、而非我所描绘的「圣女之盾」。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对「圣女之盾」的评价有多么不客观。毕竟,对回不去艾斯巴达斯的我来说,那是我在世上仅存的,唯一的归宿。 l,在给你的第一封信中,我已经和你说过我被禁止使用「艾斯巴达斯」这个姓氏的缘由。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整个穆埃博雷邦联中只有三所高等学院,而学院教师的身份可以说是备受尊荣;当我接受欧库尔妲的邀请,决定去帝埃尔拉学院任教的时候,几乎已经可以说是「衣锦荣归」了,为什么艾斯巴达斯家族还是不肯让我改回原本的姓氏呢? 原因很简单——就算可以,我也不愿意。 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就是我为什么不愿再使用「艾斯巴达斯」这个姓氏。 ===== 在拟定经营队伍的方针后,我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到了当时并不在场的法尔卡塔身上。毕竟法尔卡塔可是在数十名狩魔者的眾目睽睽之下,扛着戴奥朵拉,和我们一起从那片食虫蕨中逃出来的。就算把他救了我们的这件事放在一旁,想要渲染艾琳和我的救援行动,自然也避不开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戴奥朵拉的想法比较简单,虽然当时十六岁的法尔卡塔还只是个铜徽狩魔者,但以他所展现的实力与资质,晋升银徽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能够将已经小有名气的法尔卡塔招揽入队,不仅可以加速打响我们的名号,也能为紧接而来的大型委託积蓄力量,甚至,还可以确保未来几年队伍实力的稳健提升。 但是,一向待人和善的艾琳,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却和戴奥朵拉天差地远,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法尔卡塔入队。说实话,艾琳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一来是因为她之前受过法尔卡塔的纠缠,二来则是因为她对法尔卡塔在洞窟内挺身相救的过程一无所知——毕竟,在法尔卡塔衝上去和龙蜥拼命的时候,艾琳早就已经昏倒了。要不是醒来后听旁人说起,她可能压根儿不知道法尔卡塔曾经参与过我们的行动呢! 不过我虽然能体会艾琳的心情,但回想起法尔卡塔当时使出的六阶刀技「飞燕」,还有他迎战龙蜥时高喊的那句话,我心里却浮现了另一个念头。 于是,我将法尔卡塔本来想要捨命为我们断后的事情略作删减地告诉了艾琳,让她知道我们现在还能悠哉地讨论这些事情,都是多亏了他的即时援手。然后,在艾琳的惊讶与不解中,我自告奋勇,以「为过去不当言行向艾琳道歉」为前提,出面与法尔卡塔讨论入队的可能。 当然,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法尔卡塔最后是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只是关于我们两人商讨的过程呢,就有点不足为外人道了??说到底,就算是「闢室密谈」、就算各自在人前都会装出个大人样,两个正值青春期又有点宿怨的少年之间,既不可能有什么理性的对话,也不需要什么理性的对话。 概括来说,整个流程大概是这样:吞吞吐吐的致谢、尷尬的沉默、硬着头皮的邀请、故作姿态的嘲讽、一来一往的吐槽翻旧帐??然后,突然之间,一句话就搞定了一切。 「——其实你喜欢艾琳吧?」 「我——谁说的?」 「你自己说的啊!」我环抱手臂,怪声怪调地模仿了起来,「『不准碰我的艾琳』!你在洞窟里喊得那么大声,不是等于当眾告白了吗?」 「那、咳,那是你听错了。」法尔卡塔还想嘴硬。 「嗯,也对,有可能是我听错了。」看到他眼神飘忽的模样,我知道自己已经佔据了上风,连忙趁胜追击,「那我等等去问一下戴奥朵拉好了,她距离比较近,应该听得比较——」 「好啦!我承认我说过就是了!」被逼上绝路的法尔卡塔红着脸向我求饶,「但、但是你可别跟艾琳乱说!」 「可以啊,」我拍拍他的肩膀,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不过,你刚才不是还嫌我太弱、保护不了队友吗?不如你就加入我们,这样你不但可以自己保护艾琳,以后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艾琳朝夕相处,不是很好吗? 「况且,艾琳只不过是要你跟她道个歉而已,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又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再说了,和自己喜欢的人道歉,那也没什么嘛??」 l,恭喜你,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成为这世界上第五个??不,或许是第六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总之,在他点头以后,我们这支队伍的雏形也就此打造完毕。虽然法尔卡塔在同意加入时也同样提出了几点条件,但由于他对于队伍成立的宗旨并没有异议——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根本就不在意队伍成立的目标为何,加上他所提的条件也并不难达成,所以在稍作沟通之后,戴奥朵拉与艾琳也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他那几点条件的具体内容,大抵都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就是「队伍必须以艾琳为核心」;而不论是我还是戴奥朵拉,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相同的想法。毕竟,当时的我始终认为自己早晚会离开,而戴奥朵拉碍于身份,也并不适合作为一个「民间团体」的代表;相较之下,拥有「坚毅」这个天赋、又是从小在塔比斯长大的艾琳,无疑是个更能凝聚人心的象徵。 而在确立「以艾琳为核心」的共识后,我们三人也很快地在艾琳无效的抗议中就队伍名称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你所知道的「圣女之盾」。 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因为艾琳左手圆盾、右手细刃长剑的战斗风格已经深植许多皮埃德拉人的心中,所以对他们来说,「圣女之盾」这个名字所描绘的就是艾琳的形象。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那把长剑确实脱胎于艾琳原本惯用的匕首,但她搭配圆盾的战斗技巧,却是日后才逐渐锻鍊而成。 而在那之前,虽然我不知道法尔卡塔和戴奥朵拉是否也有相同的念头,但在「圣女之盾」得名的那一天,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愿意成为艾琳的盾,保护她不再受伤。 ===== 「圣女之盾」和所有组织一样,在成立的初期都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对外的行政姑且不论,光是在队伍内部,基本规则的订定、成员间的彼此了解、战斗队形与默契的建立等等,都耗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和心力。好在我们四人都有过结伴行动的经歷,戴奥朵拉甚至还当过好一阵子的巡逻队长,外加有艾琳作为连结大家的中心,整个队伍在磨合上倒也还算顺利。即使是一开始还有些格格不入的法尔卡塔,在被我「鑑定」过后,与其他人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隔阂也慢慢地消逝无踪。 l,出过社会的你当然知道,天赋对一个人——尤其是对像我们这样,随时有可能与另一个人发生战斗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而攸关性命的机密资讯。因此,鑑定师的职业守则第二条,就是「未经鑑定对象或其代理人的允许,不得将鑑定的结果告知第三者」;即使是帝埃尔拉学院,在学员资料上也仅有註记每个学生入学时的鑑定结果,而且还严格限定查阅的条件,并非每个教师都能取得。 不过,我虽然拥有「鑑定」这个先天天赋,但因为家族从来没打算让我当个鑑定师,而我自己对「鑑定」原本也相当反感,所以打出生起,从来就没有人教我这些与「鑑定」相关的事情。于是阴错阳差之下,才导致了这整件事的发生。 那是「圣女之盾」正式成立的第二天。由于公会将洞窟封闭了两个星期,所以我们便趁此机会,抓紧时间增进默契,好提昇队伍的整体战力,以免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手忙脚乱。而增进默契的第一步,自然就是了解每个人当前的等级与擅长的技能。 才刚被我「鑑定」过的艾琳自不用说,除了全塔比斯没有人不知道的「恢復」之外,在为队伍取名之前,法尔卡塔也已经得知她不仅飞速突破20级,同时还获得了「坚毅」这个得天独厚的天赋。 而戴奥朵拉的实力,早在她毛遂自荐加入队伍的时候,就已经向我和艾琳介绍过了一次——虽然没有「剑术」这类天赋,但已经32级的戴奥朵拉也和我一样学会了五阶剑技「气刃」;不仅如此,本职为雷系魔法师的她还有六阶「雷枪」以下的各种雷系魔法可以使用,全方位无死角的火力足以担当队伍的攻击中枢。 至于法尔卡塔,因为我在洞窟里亲眼见识过他赖以成名的刀技,所以对此并没有什么疑问;只不过在他自报等级26级时,我灵光一闪,问他距离上一次鑑定过了多久。 「嗯?」法尔卡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去年夏天吧,怎么了?」 「这个嘛??」 我朝艾琳瞄了一眼,说出自己的想法:在几个月之前,我和艾琳还分别只有19和17级,而我们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双双突破20级,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因为我们在救援过程中,从那些被鎚尾龙蜥杀死的三阶魔物身上吸收了大量逸散的魔力。那些魔力对于已经超过30级的戴奥朵拉来说不算什么,但放在不到20级的我们身上,刺激身体强化的效果就非常显着了。从这个角度思考,法尔卡塔为了追上我们,想必也走过了相同的路,虽然不可能和艾琳那样一次拉高那么多,但提升一级倒也不无可能。 眼看法尔卡塔闻言似乎也有些心动,说过几天有空就再去找一次鑑定师,艾琳便把我有「鑑定」天赋这件事给抖了出来。谁知法尔卡塔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喜反惊,居然露出了有些犹豫的表情,似乎并不愿意让我帮他鑑定。而他当时并不知道,他那样的反应只会换来艾琳更积极的推销。 最后,支支吾吾的法尔卡塔终究是拗不过艾琳,一脸不情愿地接受了我的鑑定。而那个「意外」,也就由此展开。 「法尔卡塔,27级——」 我一如既往地唸出了最基本的等级资讯,而法尔卡塔在听到自己升级时也露出了笑容。但他的笑容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因为在那之后,我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艾琳率先凑了过来。 「不,没什么。」我定了定神,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天赋居然是——」 「不要说出来!」法尔卡塔连忙伸手摀住我的嘴,但他激烈的举动反倒让原本置身事外的戴奥朵拉也好奇了起来。 她莞尔一笑,「看你紧张成这样,难不成是传说中独立于『强化系』、『赋与系』之外的『诅咒系』天赋?」 「『诅咒系』?」艾琳打了个冷颤,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是啊!传说那是上古时代才有的??」 「没有那么吓人啦!」眼看两个女人描声绘影、吱吱喳喳地就要开讲起来,我扭头挣脱法尔卡塔的手掌,笑着说道:「我只是没看过『敏锐嗅觉』这种天赋而已。」 「敏锐??嗅觉?」 艾琳愣了一愣。而法尔卡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混蛋!我不是叫你不要说吗!」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摸摸鼻子,接着恍然大悟,「该不会,你之前能够在洞窟里找到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敏锐嗅觉』吧?」 「你给我闭嘴!你——」 在气头上的法尔卡塔正要破口大骂,但一旁艾琳的举动直接让他闭上了嘴。 「真的吗?」艾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和阿榭洛明明一路上都没看到人,你还能够及时找到我们!」 「没、没有啦??」就像被我点破心思的时候一样,瞬间消气的法尔卡塔满脸通红,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连大脑也停止了运作。 所以紧接着,他就说出了那句让自己从此后悔莫及的话—— 「——我、我只是跟平常一样,就追着你香香的味道,想看你倒底跑哪里去而已??」 可想而知,当法尔卡塔终于醒悟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在艾琳的错愕与我们的爆笑声中,人称「猎鹰」的法尔卡塔?伊贝里恩,从此在队伍中就多了一个「色狼」的绰号,而我也就这样变成了他口中的「大嘴巴」。 呵,如果说我当时洩露法尔卡塔的「敏锐嗅觉」是「不知者无罪」,现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可就是明知故犯了。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我想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对吧? 总之,好在经过那场救援行动之后,我们四个人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生死之交」,这件事情不仅没有造成实质的负面影响,反倒加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而在了解每个人当前的实力之后,我们队伍的阵型也很自然地建立了起来——以兼具力量和速度的法尔卡塔为箭头,拥有多种瞬发远距攻击手段的戴奥朵拉无疑是中坚攻击手的最佳人选,不仅可以用她宽广的攻击范围覆盖整个战斗区域,在必要时还可以用「落雷」这种不受障碍物阻挡的魔法支援队友,而拥有「坚毅」的艾琳则坐镇后方,在为队友提供治疗、确保队伍续航力的同时,也身兼观察全域、分析战场综合资讯并指挥队友互相配合的司令角色。 l,你也曾经组织过队伍,看到这里应该也很清楚,法尔卡塔、戴奥朵拉的加入,很大一部分取代了我原本在战斗中扮演的角色。光靠他们三个人,其实就已经建构出传统队伍中「战士-魔法师-治疗」这堪称铁三角的骨干,而我的重要性也就因此大大削弱。但出乎意料地是,我在「圣女之盾」中的地位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其中一个因素,是那个曾经让我抬不起头来的「模仿」;而正是因为身在这样的一个队伍之中,我的「模仿」才有了锻鍊的机会。 有赖于「模仿」的存在,我能够随时因应战场的变化,提供队伍不同方面的补强,为队伍带来必要的弹性。当需要巩固前沿的时候,凭着天赋「剑法」加上法尔卡塔的技能「加速」,我可以在他背后构筑起第二道防线;当大量魔物从不同方向袭来的时候,我就使用戴奥朵拉的低阶雷系魔法,以雷系魔法本身的麻痺特性阻碍魔物的行动,让她和法尔卡塔有更充裕的反应时间;而如果遇到长时间的战斗,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样模仿艾琳的「恢復」,减轻她的治疗压力。 某方面来说,正因为「模仿」这个天赋,我在「圣女之盾」成立初期反倒成了队伍的核心。由于艾琳过去多半是听我的指示行动,加上她当时对穆斯苟洞窟的了解也还不够全面,要转换角色成为队伍的司令塔总是需要一段学习和适应的时间;而在熟悉自己的定位之前,她自然无暇顾及我这个变色龙般的存在,只好由我自己「随机应变」。至于随机应变的结果,就是看到我在队伍中一边不断地变换位置,一边告知队友自己的动向,顺带把艾琳来不及传达的指令补上。 不过这毕竟是早期才会发生的事。对艾琳这种连四阶魔法都可以自学的人来说,要学会怎么当一个队长,自然不是什么难题——何况受她指挥的还是戴奥朵拉、法尔卡塔这两个狩猎经验丰富的人,哪怕指示出了些许误差,他们多半也能自行弥补。透过一场又一场密集的实战与检讨,艾琳指挥的功力逐渐提升,我也就逐渐回到了原本「支援」的定位。 在艾琳累积经验不断变强的同时,「圣女之盾」在塔比斯的知名度也一天天水涨船高。所以短短两个月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进入第二阶段,着手进行「圣女之盾」成立的真正任务:向当地六岁以上、未满20级的居民开放,为他们提供狩魔者相关知识的教育与战斗训练。而我在这个任务中所扮演的角色,不仅是我在「圣女之盾」中备受重视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欧库尔妲日后决定招揽我去帝埃尔拉学院的关键因素。 l,我之前说过,我和艾琳一样,在那场救援行动后一举突破了20级。虽然我并没有告诉你我在突破20级时获得的第二个后天天赋是什么,但聪明如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那就是我在帝埃尔拉学院教师资讯上,除了「鑑定」和「剑法」之外的第三个天赋——「指点」。 说实话,当我知道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了20级,等来的却是「指点」这个实战价值甚至比「模仿」更低的天赋时,心里真的有些失落。尤其在得知艾琳获得「坚毅」之后,那种落差更是叫人难以承受,甚至让我有些嫉妒陪我一起奋斗了一年的艾琳。 即使有六岁时「模仿」天赋的经验在前,我还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慢慢消化掉那些负面的情绪。而在那段过程中,支撑我继续向前的动力,有一半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不断努力后得到的后天天赋,是我们活过的证明」;仔细想想我过去做过的事,像是和欧库尔妲一起练剑、教艾琳怎么狩猎仿声爪蝠、还有后来开始指导艾登的剑术等等,我会获得「指点」这个天赋,不仅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是我真的认真活过的证明。 而除此之外,「圣女之盾」的存在,也是我之所以能走出阴霾的原因之一。因为「指点」这个天赋,虽然对个人来说几乎没有一丁点提升实力的作用,但放在这个以「教育」为长期目标的群体中,却是无可替代的重要资產。 更何况,我还同时拥有「模仿」这个天赋呢! 你知道的,l,「指点」的效果,是让持有者的学生能够更快领悟并掌握持有者所传授的技能;也就是说,这个效果仅限于持有者自己能够使用的技能。但是,对同时持有「模仿」的我来说,所谓「我能使用的技能」,这范围可就大大增加了。从艾琳的光系魔法、法尔卡塔的刀技到戴奥朵拉的雷系魔法,我在加以「模仿」后,哪怕只能成功地使出一次,也能大大增加其他人学会的机会。 换句话说,只要我一个人,就能够包揽「圣女之盾」所有不同类型学员的训练和教育;而且只要我的等级愈高、基础能力(包含魔力与体力)愈强,我能「模仿」的技能等阶也就愈高,能够「指点」别人的技能也就愈多。 于是,最后我还是成了「圣女之盾」这支队伍中仅次于艾琳的优先培育对象。而他们这么做的结果,就是让我在十七岁突破30级,而当我二十岁、决定离开塔比斯时,更是提升到了35级。 不过,上面说的这些,虽然都是让我不再排斥「指点」这个天赋的原因,但我后来之所以能够放开胸怀、发自内心接受它,甚至像「灵巧」之于你、「编织」之于s那样,将「指点」变成了我自我认同的一部分,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我之前提过,在「圣女之盾」成立的前几週,我们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直到穆斯茍洞窟解除封闭、「圣女之盾」也顺利完成几件委託,准备开始招生时,我才有馀力好好地写了一封信回家,交代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一连串大事。 但我没想到的是,两週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回信,而是阔别了十几个月的母亲。 还有她手中那纸,父亲战死前线的讣闻。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世上很多事情,都是环环相扣的。 罗多的战争,导致狩魔者大量捕猎穆斯苟洞窟里的盾鳞虹蛇,因此引发了鎚尾龙蜥的氾滥,才促成了「圣女之盾」的成立,让我在获得「指点」天赋的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但我忘记了,我的父亲,正身处罗多的战场之中;而战争,本来就是会死人的。 那是我第三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长达七天之久。 原本在第一天的时候,艾琳还走进房里想说些什么鼓励我,不过,在我的沉默中,她还是被母亲温柔地请了出去。就连母亲自己,除了帮我送水和食物之外,也没有踏进过房间一步。而我后来才知道,夜里在旅馆投宿的母亲,每天早上总会带着梅尔库里欧商会贩售的食物和点心造访艾琳的家,在向艾琳父母致谢的同时,一边等我自己走出房门,一边听艾琳和艾登诉说我和他们过去这段时间的回忆。 至于一墙之隔的我,听着门外偶尔传来的话语声,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经过一年狩魔者的生涯,加上这次鎚尾龙蜥的事件,我对「死亡」这件事已经不算陌生。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七天之中,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不,别说掉眼泪了,我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难过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中,又好像有一层透明的、厚厚的膜,将我和世界彻底地隔离开来。那种彷彿眼前一切都是虚幻的空洞感,让我完全失去了生出任何情绪、做出任何反应的能力,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后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去,醒来,睡去,醒来?? 在那彷彿永无止境的漂浮中,我没有思考,也没有能力去思考任何事情。哪怕听见了戴奥朵拉忧心的询问、法尔卡塔烦躁的咒骂、艾琳手足无措的喃喃自语和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致歉,我就像是一口枯井,无论什么也激不起心里的一丝波纹。 直到第七天,母亲和艾琳、戴奥朵拉聊起了「圣女之盾」往后的规划,和我在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隔着门板,我听见艾琳提起了我的「指点」,而我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两週之前,我还特地写信告诉母亲这件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两週后的我来说,无论是一开始的失落,抑或是后来的坦然,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不值一提。 不过,母亲的回应,却像教堂塔楼的悠远鐘声一般,一字一字地,敲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他在信里有提到这件事;而这也是我决定亲自过来的原因之一。」母亲柔声说道:「因为,阿榭洛的父亲当年突破20级的时候,也同样获得了『指点』这个天赋。」 ——什么? 七天以来,我第一次有了感觉。一瞬间,彷彿有把大铁鎚用力地捶进了我的胃里,让我痛彻心扉,甚至差点忘了呼吸。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个一路鼓励我、支持我、引导我的「父亲」,我对他原来一点都不了解。就像我从不知道他是「坚毅」的持有者、不知道他有「大剑骑士」这样的称号、也一样不知道他有「指点」这个天赋,我对「费埃罗?艾斯巴达斯」这个人、对他的过去,其实根本一无所知。 而对他一无所知的我,虽然佔据了「儿子」这个位子,但真的有资格因为他的离世而受到打击吗?还是说,我之所以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就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当他的儿子? 突然之间,好像有某种漆黑的、如同污泥般的东西从我的胃里不断涌出,那股令人窒息的噁心感,逼得我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仰头大声嘶吼起来。连续好几天都没听我说过一个字的母亲,第一个衝进房间,将我揽入怀中。 「没事了,阿榭洛。没事了,妈妈就在这里??」 母亲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她的双手抱得很紧,但声音却是加倍的轻柔。哪怕我乾呕而出的口水和胃液弄脏了母亲的衣襟,她也没有松手,只是将脸颊轻轻地贴上了我的头,用自己的声音,一点一滴,慢慢沁透我乾枯的身体。 「为什么??」在逐渐平缓的乾呕和喘气中,我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我、我??哭不出来??」 「没关係的,阿榭洛,不哭也没有关係。妈妈有看你的信,妈妈知道??知道你也很想爸爸??」 母亲试图安慰我,但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哽咽了起来。而听到母亲话里的哭腔,我的心里更加愤怒,甚至开始嫉妒起母亲——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能够这么自然地哭出声来,但我却怎么样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那又怎么样?我身为爸爸的儿子,居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像我这样的儿子,对爸爸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苦涩地笑着,却不敢抬头,深怕母亲看见我脸上狰狞的表情。但我却是多虑了,因为很快地,母亲的下一句话,就瓦解了我那自以为是的挣扎—— 「我不知道你在爸爸眼中是一个怎么样的儿子,但是,」母亲一边说,灼热的泪滴同时沿着脸庞滑落下来,「爸爸曾经说过,能够当你的父亲,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成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那一瞬间,母亲彷彿揭去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笼罩着我、而我却浑然未觉的什么东西。 然后,随着我的身体突然放松,我,还有我的泪水,都不由自主地倾倒下来,落入了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 即使有艾琳的「恢復」相助,我后来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才让身体恢復过来,再次投入「圣女之盾」的工作。在那三天之中,母亲一直陪在我的身旁,一边为我讲述着她所知道的父亲,一边和我一起,又哭又笑。 而在那之后,我才稍稍了解了我的父亲,「大剑骑士」费埃罗?艾斯巴达斯,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和我心中那高大伟岸、总是坦率而爽朗的形象不同,套句母亲转述父亲自己的说法,他的人生就像个葫芦一样,常常一下被人捧得很高,但又一下被人踩得很低,总是在这两端之间来回摆盪。 怎么样,l,很难想像吧?让我来说给你听。 父亲的先天天赋是「恢復」,在长辈的眼中,他从小就是个精力充沛的顽皮鬼。但所谓「顽皮」,只不过是他骨子里「顽固」和「倔强」的表象。在四岁开始接受家族训练后,因为不甘于同龄人「只有体力比别人好」的嘲笑,他就像后来的我一样,每天坚持刻苦锻练剑技。最后,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和「恢復」所带来的耐力,他不仅在六岁时成功获得「剑术」天赋,甚至在获得这个天赋之前,就已经能够熟练地使出所有的三阶剑技。 于是,在六岁到九岁这三年之间,他一直是家族认可的「天才」——但也就到九岁为止。 个性开朗而直率的他在同辈中有着极佳的人缘,就连原本嘲笑他的那些孩子,后来也有不少成了他的莫逆之交。受惠于「恢復」这个天赋,加上他对于训练的热衷,他提升实力的速度比同龄的所有小孩都快,所以慢慢地,那些孩子开始在剑技训练结束后,向他请教一些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而这导致的结果有二。首先,和你一样,在没有狩猎过任何一隻魔物的情形下,我父亲在接受帝埃尔拉学院的入学鑑定时就突破了20级——只不过,当时他只有九岁,比你和艾琳突破20级的年纪还小了一岁。然后,和我一样,他获得的第二个后天天赋,就是「指点」。 由于父亲原本已经持有「恢復」和「剑术」,即使多了「指点」这个在实战中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天赋,也并不影响他申请进入帝埃尔拉学院就读。但即使如此,这不仅让他在家族长辈眼中的评价大大降低,就连后来在学院里,也时不时会受到同学们的奚落。 毕竟,「恢復」虽然能够提供进行持久战所需的耐力,但并不能有效提升攻防两端的表现,在採用限时计分制的学院竞技中就和「指点」一样派不上用场。而光靠「剑术」一项天赋,哪怕把各种技能练得多么纯熟,也难以抵挡别人两项甚至三项天赋的加乘效果。 但父亲并没有因此气馁。而他不气馁的结果,就是创造了一个堪称奇蹟的传说。 l,帝埃尔拉学院的规矩你是很熟悉的,不论学生几岁入学,修业年限都一样只有六年。也因为如此,虽然学院中有将近一半的学生能在十八岁前突破30级,但即使是在这群人之中,也很少有人能在毕业前达成这个目标。 所以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做到的——他在毕业前最后一年,不但在领悟七阶剑技的同时将「剑术」成功地进化成了「剑法」,甚至还突破30级,得到了「坚毅」。 而且,因为他九岁就入学了,所以毕业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五岁而已。 碍于各学院间「高年级生不参加公开竞技」的默契,在就学期间,「大器晚成」的父亲从未代表帝埃尔拉学院参加过穆埃博雷双年会和席亚学术交流会。不过就算这样,父亲最后一年在校内三场竞技锦标赛中十八战全胜的战绩,加上他出身艾斯巴达斯家族的背景,终究还是吸引了帝埃尔拉军方的注意。于是在毕业后,他接受了军方的招募,以侍卫队员的身份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十八岁后,他开始调任地方部队担任基层军官。二十三岁时,由于累积了相当的军功,加上他挥舞大剑纵横沙场的形象在前线广为传颂,因而受封了「大剑骑士」的称号。两年之后,在艾斯巴达斯与梅尔库里欧两个家族的安排下,二十五岁的父亲与比他大一岁的母亲结婚,并以结婚为由,申请调任回帝埃尔拉城,担任侍卫队的剑技教官。 作为军旅世家的艾斯巴达斯与以商业立足的梅尔库里欧,在穆埃博雷邦联中,这种家族间为巩固自身利益而安排的联姻并不罕见。在梅尔库里欧商会中,虽然主要成员都系出同门,但执掌最高权力的,是由五个主要家系组成的「五席议会」。母亲身为其中一脉的长女,能和位居帝埃尔拉五大军旅世家的艾斯巴达斯家族联姻,也算得上门当户对;而联姻的对象是兼具声望与功绩的「大剑骑士」,更是大大提升了母亲那一脉在五席议会中的地位。 但即使是基于家族利益的政治婚姻,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依然非常融洽。因为早在结婚之前,同样就读过帝埃尔拉学院的父亲与母亲,在学生时期就曾经有过不少接触,也对彼此都有不错的印象。 母亲说,她和一心努力变强的父亲其实完全不同;虽然凭着「水系魔术」和「清晰」两项天赋成功入学,但打从一开始,母亲就没有打算在魔法研究或实战领域中继续深造。由于自己的身份,她很清楚自己在毕业后该做些什么——不论是为商会提供人脉与建议,或是日后为了家族联姻,那些高阶魔法什么的,对母亲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当成兴趣偶尔尝试一下也就可以了。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将时间与精力投注在各种不同的生活魔法上,搭配自己的「巧手」天赋,创造各种便利而有效的技巧或器物。比方说,母亲在我小时候用二阶「水雾」与三阶「水流」把热汤快速变冷的小技巧,就是她学生时期开发出的小把戏之一。 不过,正因为母亲这样的想法,才让父亲注意到她。 由于母亲一来无意在学生间争取表现的机会,二来也有意与同学们打好关係、建立日后的人脉,所以即使是还没变强之前的父亲,母亲对他也同样温和亲切,从未有过一丝轻慢。而与此同时,母亲鑽研那些生活魔法的举动也引起了父亲的好奇,甚至还向她请教过箇中的微妙之处;虽然母亲不太明白,但父亲婚后曾经说过,他们之间的那些交流,为父亲日后领悟七阶剑技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至于母亲对父亲的好印象,不可否认,有一部份的确是来自于父亲在学院最后一年那脱胎换骨般的强悍;据母亲所说,父亲作为学院最顶尖的风云人物,当时可是吸引了不少女同学的爱慕。但在父亲一鸣惊人的表现之外,最让母亲佩服的,却是他那峻直的背脊,和脸上坦然的笑容——无论被人轻视或追捧,都从未改变,始终如一。 也就是因为这样吧,虽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但能和彼此结为连理,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而在结婚两年后,他们就迎来了我的出生。 ===== 「阿榭洛,」母亲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滴,「你知道吗?爸爸曾经和妈妈谈过他的那些天赋。 「因为文献上从来没有写过,他也没有什么证据,所以你爸爸也只是推测而已。但他认为,虽然『坚毅』强化的是持有者自己的身体强度与防御能力,但能够获得这个天赋的,其实都是发自内心想要保护别人的人。 「不过,你爸爸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天赋,既不是『坚毅』,也不是『剑法』,而是『指点』。 「他说,这个世界很公平,却也很残酷;一个人就算再强,他也只有一辈子,能够保护的也只有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但是,只要有了『指点』,他就能让别人也一起变强,然后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人,可以一直、一直保护更多的人。」 母亲捧起我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吻,「所以,当妈妈知道你也得到了『指点』的时候,妈妈真的很开心,这就像是??」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就像是你爸爸的愿望实现了一样??」 在知道了父亲的过往之后,母亲的话让我既是开心,却也不禁有些犹豫。开心的是,虽然能力远远不及父亲,但身为儿子的我终究继承了他的某些部分——而且,还是他最骄傲的那个部分。可是?? 「我真的做得到吗?」我低下头来,小声地问道:「我又没有爸爸那么厉害,我??我真的有办法保护更多的人吗?」 母亲闻言轻笑一声,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你忘了吗?虽然你爸爸教出了那么多的学生,但对他来说,『成为你的父亲』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他既没有说过『希望你像他一样』这类的话,你也不需要像他一样。 「不过,如果你也想向爸爸看齐的话,那就和他一样,活出自己最精彩的模样,然后把它教给更多的人吧!」 母亲一边说道,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未曾密封的卷轴,交到我的手中。「你出生那天,在鑑定完天赋之后,爸爸为你做了这个小礼物。爸爸说,这是当年他之所以能领悟七阶剑技的关键,而你既然继承了他的『剑术』,那么总有一天,你一定用得到这里头的秘诀。」 看着母亲泪光盈盈的眼眸与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知道她一定已经看过了卷轴里的内容。而当我颤抖着手,将那卷轴缓缓展开之后,在那已然有些泛黄的纸上,我看到了父亲手书的八个字—— 剑之为剑,你之为你。 而这八个字,就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指点」。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十天之后,母亲搭乘梅尔库里欧商会的马车回去了帝埃尔拉。在离开之前,母亲也和我讨论了我日后的规划。 而我们达成的第一个共识,就是我没有必要急着回归家族。在「圣女之盾」成立之后,我也算是靠自己走出了一条路,在塔比斯打下长期发展的基础,在母亲看来,即使就此在这里安家落户也没有关係——毕竟,当初梅尔库里欧商会也是这样慢慢发展起来的。况且,有我父亲当年的经歷在前,此时回归艾斯巴达斯家族,我大概也不会得到什么重视,反而会失去自由,因此限制了我发展的空间。 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母亲的同意,但听到母亲赞同我留在「圣女之盾」的决定,对我来说还是很大的鼓舞。不过可惜的是,我并没有能够说服母亲和我一起留在塔比斯。母亲说,在父亲已经过世之后,不管是为了梅尔库里欧也好、为了艾斯巴达斯也罢,作为两家联姻友好的象徵,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艾斯巴达斯家;这既是她身为女儿的责任,也是她身为妻子的责任。 不过,既然我不再是「艾斯巴达斯」,那我自然也无需为家族背负什么责任。 「阿榭洛,无论如何,你永远是爸爸和妈妈的儿子。妈妈相信你,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勇敢地去做吧!」母亲在乘上马车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对我说道。 而在送别母亲之后,我就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圣女之盾」的工作,开啟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教师」生涯。 =====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欧库尔妲来找我为止,我在「圣女之盾」总共度过了九年时光,指导了将近一百名学生。甚至在我决定离开塔比斯的前一天,还有超过二十个孩子正在接受我们的训练。 直到我离开为止,扣除还没「结业」——也就是还没突破20级——的那些孩子不说,已经结束训练的七八十人中,后来投身塔比斯辖下军队的大概佔了一半左右。虽然这个人数并不算多,但由于出自相同的训练体系,在团队意识与协同作战的默契上都有着良好的基础,久而久之,他们就渐渐变成了领主马努埃尔直属「塔比斯侍卫队」的骨干。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努埃尔花在我们身上的「教育经费」,应该也不算浪费吧。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里面,选择以狩魔者为本业的大概有八成,也就是大约三十人左右。虽然说是「狩魔者」,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留在「圣女之盾」、成为我们的队友。有些年纪较长、实力较为突出的学员,在自认足以独当一面之后,就离开塔比斯,以狩魔者的身份开始了自己的旅程。而少数怀抱相同志向,只是碍于年龄或实力尚有不足的学员,多半也会以独立狩魔者的身份在塔比斯接取委託,学习如何自力更生。 虽然我们成立「圣女之盾」的初衷,主要是希望能够建立属于塔比斯当地的防卫力量,但对于学员们想要探索世界、追逐梦想的勇气,我们也一向给予鼓励和支持。至于那些认同「圣女之盾」宗旨、愿意加入我们行列的学员,在我离开塔比斯的时候,大概有十来个左右。 只看人数的话,这十几个人佔整体学员的比例确实不高,但对一支狩魔者队伍来说,十几个人的规模绝对已经够大了。即使放眼整个比索大陆,超过三十人的狩魔者队伍也不超过十个,何况塔比斯还不是狩魔者的主要聚集地呢!一支像「圣女之盾」这样由当地狩魔者组成的大型队伍,光是它的存在本身,就让那些外地流入的非法组织收敛了不少。 不仅如此,为了进一步提升队伍的效率,在「圣女之盾」人数逐渐增加的同时,我们也在戴奥朵拉的规划下将所有成员分成了三组,由她、艾琳和法尔卡塔个别带领,平时独立进行任务或狩猎,在讨伐大型魔物或处理重要委託时再集合起来,由艾琳统一指挥,其他两人从旁辅佐。 有趣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编排竟然慢慢演变成了一种以週为单位的轮值制度:当一组人狩猎魔物、一组人处理公会委託时,剩下的第三组人就承接领主委派的巡逻任务,维护村镇里的治安。这样的轮值,不仅大幅改善塔比斯村的治安,在推广「圣女之盾」的名声之馀,也让队员们都能有时间在村里四处走走,不必每天都和魔物战斗。于是,队员们在调剂心情、让身体得到休息的同时,也能多陪陪家人,甚至和邻居们建立更深厚的情谊——而这种情感上的连结,对一个在地组织来说可是非常重要的基础。 那么,那些既没有成为狩魔者、也没有投入军队服役的学员呢?嘿,这样子的「特例」只有七人,其中有两个名字叫阿苏尔和马德隆的,甚至还是我第一期的学员,搞得我当时差点都有些自我怀疑了。 说起这第一期学员,虽然我在「圣女之盾」指导过不少学生,但一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冷冷清清、惨不忍睹。以第一期来说,我们招收到的学生只有仅仅三人;而且扣掉阿苏尔、马德隆之外的第三人,还是原本就跟着我训练了一段时间的艾登。由于我对艾登的了解比较多,不论是剑技也好、魔法也罢,要给出适当的建议和引导都不是问题,尤其加上「指点」以后,更是大大提高他学习的效率。但阿苏尔和马德隆这两个小子,当初可是让我伤透脑筋。 阿苏尔比艾登大上一些,七岁的他等级12级、已经获得了第一个后天天赋「敏捷」,搭配原有的先天天赋「弹跳」,简直就是隻四处蹦蹦跳的兔子,而且还是很野的那种。而他之所以会来报名参加我们的训练,有一部份是因为我和艾琳常常光顾他家里的生意——也就是那个卖香烤蜥蜴腿的烤肉摊。由于他从六岁就开始帮父亲的忙,过去一年中时不时会看到我带着自己狩猎的鉤爪蜥蜴腿去换烤肉,久而久之也就生出了「想要学会自己狩猎」的念头,在保障自家食材货源的同时,还可以降低父亲的进货成本。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想像中,当狩魔者绝对比顾摊位和跑腿好玩又帅气得多。 而当时八岁的马德隆不仅是阿苏尔的邻居,两人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和阿苏尔相同,他也是从六岁开始就在父亲的木匠舖里帮忙;或许是因为做了不少体力活的缘故,就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小孩子而言,马德隆的等级是稍高的14级,而持有的天赋则是「坚实」和「蛮力」。 光看天赋的话,马德隆无疑拥有足以学习战斗的能力。虽然「坚实」不像艾琳的「坚毅」那样有着全面的强化效果,只是藉由增加身体的肌肉密度来提升抗击打的能力,对于抵御魔法、毒素,甚至其他像是穿刺、砍劈等物理攻击的帮助甚微,但也已经算是相当实用的防御系天赋。况且,当一个人的肌肉密度提升时,本来力量就会跟着变大;以「坚实」为基础,再加上和法尔卡塔相同的「蛮力」,只要培养得当,绝对有能力成为队伍中的强力前锋。 可是,就算有着这么优异的潜质,马德隆却有一个、或者应该说两个更严重的问题,反倒比耐不住性子的阿苏尔更让我头痛——第一个问题是,因为我只比马德隆大三岁,就算等级比较高一些,在天赋的差距下,光比力量的话甚至还不如他,所以他对我这个「老师」一直都不怎么服气。而比这个更麻烦的是,相较于阿苏尔,马德隆自己并没有想要成为狩魔者的想法。他之所以来报名「圣女之盾」的训练,只不过是因为他父亲接受了邻居阿苏尔家「让小孩子能够互相有个照应」的请託;比起确实完成我设定的训练项目,马德隆更在意能不能提早结束,好让他回家帮忙父亲的生意。 你看,我可是在当老师的第一年就遇上了这种「问题学生」。相比之下,l,你们那几个总想着要挑战我、以为能让我知难而退的学生,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总之,阿苏尔的问题还好解决。在和戴奥朵拉商讨过之后,我们订下了两个对策:首先,我们要让他亲身体认到,如果没有日復一日的累积与雕琢,那些徒具表象的花拳绣腿根本派不上用场;然后,我们要为他找一个良性竞争的对手,激起他的好胜心,在互相砥礪之下,自然会慢慢磨出他的定性。而执行这两个对策的关键呢,就是我的两个「好帮手」——仿声爪蝠,还有艾登。 明明有「敏捷」天赋的加持,但就因为用剑与施放魔法的方式太过粗糙,即使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却怎么也奈何不了只有10级的仿声爪蝠;相较之下,明明等级比自己还低、各种体能条件也不如自己,但艾登却能依样画葫芦,轻松解决一隻又一隻的爪蝠?? 在清楚认知到这个现实之后,虽然难免偶有抱怨,但阿苏尔终于还是愿意定下心来,好好磨练各种基础技能。只要愿意接受有系统的训练,这个年纪的孩子可塑性是很高的;过一段时间之后,随着学会新技能的喜悦、第一次成功狩猎魔物的成就感接踵而来,自然而然也会让他更加投入,形成一个正向的循环。 而像这样子的竞争,对艾登来说也同样是件好事。不论他有多么懂事,六岁的孩子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因为和我这个「老师」很熟、自己的亲姐姐又是「圣女之盾」的招牌,艾登在和两个「不成材」的同学相处时,一开始难免有点盛气凌人,甚至有些恃宠而骄的跡象。直到阿苏尔和马德隆进入训练的正轨、逐渐展现出与各自等级相符的实力之后,才将艾登的气焰压制下去,让他慢慢学会与同儕合作及互动时应有的态度。 所以,在第一期三个学员中,最让我头痛的,还是打从一开始就志不在此、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马德隆。然而,最后「说服」马德隆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一路和我一起拟定训练方针的戴奥朵拉,而是偶然听见我们讨论内容的艾琳和法尔卡塔。 「可是——」艾琳歪着头,若有所思,「——如果马德隆真的不想当狩魔者,那就算我们逼他也没有意义吧?」 「就是啊。既然他那么想回家顾生意,那让他回去不就好了?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坐在一旁的法尔卡塔翘着脚,一边嚼着手里的烤肉串,一边应和艾琳的意见。 看到他们的反应,我和戴奥朵拉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做为一个同样不愿让别人安排自己人生的人,我当然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只是对「圣女之盾」来说,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说是这么说,但我们毕竟已经收了他的学费,」戴奥朵拉解释道:「要是训练的效果不好,消息传出去,对我们以后的招生一定会有负面影响。所以说,虽然以后要不要当狩魔者固然是他的自由,但无论如何,我们现阶段还是得想办法让他愿意好好训练、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我点点头,接着补充,「况且,像马德隆和我们这样的年纪,正是等级提升最快速的时期。他原本在家里帮忙工作,或多或少都还有一些训练的效果;要是他现在到我们这里来,结果都只是在打混偷懒,那不是反而浪费了这段时间吗? 「除非我们要像法尔卡塔说的那样,直接退还学费请他回家,不然无论他以后想不想当狩魔者,像这样放着他不管,让他白白错过了提升自己能力的机会,那就太可惜了。」 「我懂了!」听了我的说明,艾琳两手一拍,彷彿有了什么灵感,「照阿榭洛的意思,就算马德隆不想当狩魔者也没有关係,只要他能找到一个目标、愿意认真投入训练就可以了,对吧?既然这样,他爸爸是木匠,然后他又想帮他爸爸的忙??所以我们只要帮他安排一个『木匠』的课程,不就好了吗?」 「啊?」 我差点被她这番突发奇想惊掉了下巴,「可、可是,我又没当过木匠,你要我去哪里生一个『木匠课程』出来?而且——」 正当我还要继续反驳时,一个巴掌突然拍在我的背上,回头一瞧,原本坐在旁边的法尔卡塔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背后。 「这个简单!我刚刚想到了一个计画,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 不得不说,虽然过程有点让人无言,但法尔卡塔那个「计画」的效果非常显着。 在那场会议的三天之后,刚好是马德隆三人入学满一个月的日子。我们以庆祝的名义举办了一场烤肉大会,而这场烤肉大会中的所有食材,从捕猎到料理,全部都由法尔卡塔一手包办。 当天在烤肉的现场,扣除法尔卡塔本人之外,我们六个人都坐在炽热的火堆前,隔着大大的烤盘看他表演。只见他手中双刀飞舞,大从剥皮、去骨、剁块,小到切片、切丝、切丁,在一道道亮晃晃的刀光下,所有动作都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精湛的手法不光让马德隆和艾登看傻了眼,就连家里开烤肉摊的阿苏尔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直嚷着以后不练剑了,要跟法尔卡塔改练刀技。 其实除了他们三个学员之外,我和艾琳也同样吓了一跳。只是我们讶异的并非法尔卡塔的刀工,而是他和专业厨师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厨艺。而当我一边嚼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烤肉,一边听法尔卡塔感慨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时,才终于瞭解了他这么做的用意,还有他明明没有「刀术」天赋、却能在30级前领悟六阶刀技的背后祕辛。 原来,法尔卡塔家里从曾祖父开始就是厨师,一直到他父亲为止,都在帝埃尔拉经营餐馆。当年皮埃德拉建国时,他父亲选择跟着拓荒队伍举家搬迁,原本想在异地另起炉灶,但事情却没有想像中的顺利。因为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皮埃德拉城,旁边也同样有个魔窟;有天夜里,魔窟发生了一次突然的氾滥,为了保护家人,他的父亲义无反顾地拿起厨刀,挺身对抗魔物。 可惜的是,他父亲的刀法毕竟是在厨房里练出来的,面对活生生的魔物,并没有能够派上什么用场。仅仅片刻之后,他父亲就不幸命丧黄泉。为了替父亲报仇,也为了有朝一日能达成父亲开餐馆的遗愿,当时和母亲一起侥倖逃脱的法尔卡塔立下志愿,不仅要当一个厉害的狩魔者,更要练好刀工和厨艺,成为一名厉害的厨师。也就因为这样,在这两者的交集中,法尔卡塔才练就了一手精湛的刀技。 「总而言之,『强』就是『强』,跟是不是狩魔者一点关係都没有。」法尔卡塔昂首傲然说道,瞥见艾琳偷偷擦眼泪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漾起一抹微笑,「别看我现在是个狩魔者,总有一天,我会是全皮埃德拉最厉害的厨师!」 而作为他这番计画最主要的对象,马德隆显然是听进去了。 「那、法尔卡塔??先生,照你这么说,那个,狩魔者的训练,是不是也能让我变成厉害的木匠?」他有些迟疑地问道,甚至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加上了尊称。 「喔?原来你想当木匠啊?那你应该早点跟我们说啊!」法尔卡塔故作惊讶地说道:「既然你想当个厉害的木匠,那照一般狩魔者的方式训练一定是行不通的。不过,好在你是来我们『圣女之盾』,这对我们来说当然不是问题。如果你早点讲,搞不好阿榭洛现在就已经帮你搞定了。对吧,阿榭洛?」 「当然!」我拍拍胸脯,大声应道。 就这样,马德隆的训练规划在那场烤肉大会后总算定了下来——在私下请教过马德隆的父亲后,我除了抽空将自己在基础学校学过的製图、算数等知识讲给他听,也在戴奥朵拉的协助下「模仿」了一位高阶狩魔者的锤技,好用来「指点」马德隆。 而终于认真投入训练的马德隆,有「坚实」和「蛮力」的加持,在拿起锤子后甚至一度成了艾登那支三人学员小队中的当家主力。尤其像是黑岩蜘蛛、牛角变斑瓢虫这种带着坚硬甲壳的魔物,遇上马德隆,只要逮住空档,就是一锤子的工夫而已,让用剑的艾登和后来改用长刀的阿苏尔看得羡慕不已。 因为有了马德隆这样的成功经验,我们后来也开始为每位学员量身打造能够发挥他们特色的训练课程。而为了教授这么多样化的课程,我不得不频繁使用我的「模仿」天赋,好因应每个学员不同的需求;同时,为了掌握学员们学习和成长的状况,好让我可以适时调整训练的内容,慢慢地,我甚至养成了每天一见面就先给他们来一次「鑑定」的习惯。好在「鑑定」不是魔法,否则一早上来个十几二十次,那可就真够累人了。 但也就因为这样,在「圣女之盾」成立后的第五年,我迎来了那个从此改变我人生轨跡的「质变」——也就是天赋的「条件进化」。 喔,对了。 法尔卡塔后来告诉我,那个故事其实是他编出来的。不过因为我们两个谁也没说,所以直到今天为止,艾琳应该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l,说到天赋的进化,去年刚获得「剑法」的你应该并不陌生。长期以来,在人们的认知中,不论是强化技能的「剑术-剑法-剑道」系统、对应各系魔法适性的「魔术-魔法-魔道」系统、甚至强化个体的「蛮力-怪力-神力」系统,能在长期锻鍊与积累后发生进化的,就只有强化系的天赋而已。而在眾多强化系天赋中,有很小一部份会在最后一步进化时从强化系天赋转变为赋与系天赋,像欧库尔妲的「隐蔽-隐匿-隐身」就是如此。 但无论如何,「赋与系天赋不会进化」,几乎是所有人脑中根深蒂固的常识。 而我现在要告诉你的秘密就是,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实际上,只要满足了特定的条件,赋与系天赋也同样能够得到更进一步的进化。 那是发生在「圣女之盾」成立后第五年的事。 除了第一年的三名学员外,前四年中,我们每年能招到的学生原本都只有五六个人,但从第五年开始,学员的数量就开始稳定增加;而带来这个变化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艾登、阿苏尔和马德隆在接受三年训练后总算有了阶段性的成果。阿苏尔和马德隆两人在十一岁时一前一后地突破了20级,而艾登在十岁生日时选择成为「圣女之盾」的正式队员,我们在迎来第一届「毕业生」的同时,也为「圣女之盾」创造了很好的宣传效果。而作为宣传的成果,隔年我们收到了十一个新生,数量几乎比往年多了一倍。 同时面对这么多学生的不同需求,为了帮他们找到各自的特色与定位,我在频繁「模仿」不同技能之外,也不得不更仔细地观察每个学生之间从天赋到体能条件的各种差异,探寻每一种「个人」与「技能」的组合,还有它们在团队里所能发挥的作用。而或许是受到父亲留给我那八个字的啟发吧,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不断思考,所谓「天赋」之于个人的意义。 比方说,法尔卡塔早年并没有「刀术」的天赋,但他依然领悟了六阶刀技;然而,同样没有那个天赋的我,即使模仿了他的「飞燕」,从强度、射程到临场收发自如的变化,也依然无法和当时的他相比拟。这就代表,我和他之间的差别,并不仅仅是「天赋」这么简单。 那么,那个差距的来源是什么呢? 我想起了父亲和我说过的话:在剑被发明之前,「剑技」与「剑术」都并不存在,而「刀术」自然也是如此。换句话说,如果我和法尔卡塔之间的差距,真的是源于他拥有什么我不具备的东西,那么「这个东西」,可能就是创造了「刀术」这个天赋的根源,甚至是「刀术」的本质。 然而,这又延伸出了无穷无尽的问题: 「这个东西」是什么?每一种天赋——不论先天后天、强化系或赋与系——背后都一样存在「这个东西」吗?如果是,那「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呢?如果不是与生俱来,那为什么从艾斯巴达斯的「剑术」、梅尔库里欧的「水系魔术」到森人族的「光系魔术」,先天天赋和血缘会有着如此密切的关係?但如果是与生俱来,为何兄弟姐妹之间后天天赋差异甚大的案例却又屡见不鲜?再者,为什么「鑑定」可以看见每个人的天赋,却无法看见天赋背后的「这个东西」?而如果「这个东西」确实存在,那么一直以来,我按照每个学生的天赋来设计他们各自的训练课程,真的是正确的方式吗?还是说,无论多么强调「个人特色」、「量身打造」,但我的所作所为,其实与当年艾斯巴达斯家族对欧库尔妲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将学生慢慢揉捏成我脑中所想像的某个形状而已?可是,如果不从天赋着手,我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看见学生身上的「这个东西」? 当时的我不过十五六岁,面对这些问题,简直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魔窟之中,看着眼前错综復杂的岔路,却丝毫理不出个头绪。于是我找上法尔卡塔,将我的困惑,与父亲留给我的秘诀一起告诉了他。 「唔,『剑之为剑,你之为你』??」法尔卡塔屈起手臂枕在头下,和我并肩躺在「圣女之盾」新建的训练场中,一边眺望着碧蓝的苍穹,一边低声沉吟,「你说,这是你父亲以前领悟七阶剑技的秘诀?」 「嗯,我想你应该会有兴趣,所以想听听看你的想法。」我从怀里掏出一包肉乾,抽出一根塞进嘴里,「毕竟你的刀技已经卡在六阶很久,现在好不容易突破30级、觉醒了『刀术』天赋,按常理来说,你应该也会想要趁胜追击、儘早突破七阶吧?」 他冷哼一声,转头斜睨了我一眼,然后自动自发地从我手里也拿了一根肉乾,「什么『好不容易』,我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好吗!而且,你少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我应该会有兴趣』,我看是你自己想不通,所以才跑来请教我的吧?」 「谁说??」我正要反驳,但想到自己确实有些疑惑想要求助于他,只得将这口气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好啦,我只是觉得,这个秘诀跟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应该有些关联,所以才来找你。」 「噢,你是指『我是怎么领悟六阶刀技』的这个问题吗?」法尔卡塔问道,同时咬了一口肉乾,见我点头,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从基础开始,一阶二阶这样慢慢练上去,某天自然而然就会了。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你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学刀?」 「你这是什么怪问题?」他有些不解地搔了搔头,「当然是因为喜欢、有兴趣啊!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我师父用刀,我觉得超帅的,所以后来就开始跟着师父学刀囉。」 眼看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反倒觉得有些迷惑,「可是,你之前不是没有『刀术』的天赋吗?如果是被逼着练的也就算了,没有天赋却还要坚持练习,难道不会觉得很辛苦、很不值得吗?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一直都无法觉醒『刀术』的话——」 「哎,我说阿榭洛,你是不是把『天赋』这件事看得太重了啊?」正当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法尔卡塔出声打断了我。他苦笑道:「没有天赋又怎么样,艾琳和艾登他们就算没有『剑术』天赋,还不是一样跟着你一起练剑?照你的说法,如果一个人先天没有技能强化的天赋,难道他这辈子就不必学任何技能了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咂咂嘴,拼命思考该怎么描述自己脑中的想法,「只是,你刚才说你是因为『兴趣』才开始练刀,但如果没有天赋的话,我又怎么知道我的——」 听到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法尔卡塔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样,你终于发现自己的矛盾了吧?说到底,天赋是天赋,兴趣是兴趣,本来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天赋有什么想法,但我啊,小时候对我自己的『敏锐嗅觉』可是头疼得很,别说兴趣了,根本就像噩梦一样。」 「可是??」我突然想起了欧库尔妲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人很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但却因为天赋的差异一直输给别人,那不是很难受的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人怎么有办法单单因为『兴趣』而坚持下去呢?」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傻话!」 原本躺着的法尔卡塔坐起身来,对着我大笑了起来,「对不起,但我实在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耶!」 「可是、哈哈,那我问你,你所有的天赋,除了『剑法』之外,就只有『模仿』还派得上一点用处,虽然跟同级的人相比还不算太弱,但要说赢过别人,可就差得有点远了吧?」他捂嘴偷笑道。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我故作强硬地反问道,虽然心有不忿,但法尔卡塔所言的确是我无法反驳的事实。 而听到我的回应,他两手一拍,再次大笑出声,「没错!『那又怎么样』,你这不就回答了刚才你自己的问题了吗? 「就算天赋比不过别人,但你这几年坚持锻鍊、努力想要变强,甚至为了领悟七阶剑技还跑来问我,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应该不是谁比你强、你又比谁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当然啦,谁输谁赢这种事大家心里多少都会在意,但『输赢』和『天赋』一样,跟『兴趣』一点关係都没有。我问你吧,像是劈柴扫地这些日常工作,难道你会因为自己劈柴劈得比别人快、扫地扫得比别人乾净,就比别人更喜欢做这些工作吗?反过来说,因为『输了』就无法坚持下去的事,还算得上是『兴趣』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不禁一时语塞。而看我张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法尔卡塔也没间着,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绕了一圈,又开始在想『我要怎么找到兴趣』这个问题?所以我说啊,艾琳都是被你给教坏了,总是喜欢自寻烦恼,鑽这种没有必要的牛角尖。 「总而言之,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啦!『喜欢』就是『喜欢』、『兴趣』就是『兴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等到遇见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听到这「法尔卡塔式」的回答,让原本有些严肃的我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我一边笑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说得倒是简单,但我们教学生的时候总得有个依据吧?如果不从天赋出发,只告诉他们『等到遇见就知道了』,这种教法不会太不负责任了吗?」 「哎!你又在说傻话了,」法尔卡塔拍拍自己的额头,摆出一副伤脑筋的模样,「谁告诉你教学生不该从『天赋』出发的?亏你还教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以为『兴趣』这种东西是可以『教』出来的吗? 「我说『天赋是天赋,兴趣是兴趣』,意思是人不需要被自己的天赋给绑住,但我可没有说人不应该学着善用自己的天赋啊!这就好比你要盖一间房子,而基地上却有几根已经立好了的柱子——你大可以用这些柱子为基础,好好加固、延伸,建构出一栋属于你自己的建筑,而不是像蹲监狱一样,把自己困死在这几根柱子围起来的范围里,当然,也不必非得要避开、甚至砸毁这几根柱子,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能做的,充其量也只是『加固』学员们原有的天赋而已吗?」 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些不甘心,彷彿自己花费那么多心力,为每个学生思考如何建构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战斗方式,到头来都只是白费工夫。但面对我的疑问,法尔卡塔倒是一如既往地坦然。 「不然呢?」他咧嘴笑道:「我们连自己的未来都说不准,难道还想帮别人规划他们的人生蓝图吗?这未免也太傲慢了吧。 「你想想看,在你一开始教马德隆的时候我就说过,他想当木匠的话就让他回去当木匠,现在他毕业了,还不是一样跑回去当木匠?甚至那个阿苏尔,当初我们谁会想到,那个吵着要学我练刀的小子,在学了我的刀技之后,现在居然跑去当裁缝? 「不管怎么说,他们有能力作出自己的选择,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就代表我们的教学还挺成功的吗?至于他们的选择是不是符合他们的天赋,又或者是不是符合我们的期待,那些都无关紧要。」他从我手里又抽了一根肉乾,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阿榭洛,你觉得你父亲『剑之为剑,你之为你』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嗯?我想这应该是指,在思考『剑』的本质的同时,也要更了解『我』之所以和别人不同的本质吧。」我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回想幼年时父亲一直琢磨我用剑的基础,却从未针对个别剑技给我其他的指点,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思考本质」应该就是正确的答案。 「嘿,这回答还真像你的风格。不过如果要问我的想法嘛??」他一边嚼着肉乾,一边说道:「或许,『剑之为剑,你之为你』的意思,是要我们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像天赋是天赋一样,剑就是剑,你就是你,不要混为一谈。是你在用剑,而不是受制于剑;就像我们应该用天赋活出自己的模样,而不是把自己活成天赋的模样。你觉得呢?」 「活出??自己的模样吗?」 想起之前与母亲分别时她曾说过的话,我不禁觉得,法尔卡塔的解读或许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 在和法尔卡塔谈过之后,我的生活既没有什么改变,但同时也变了很多。之所以说「没什么改变」,是因为每天要做的事还是一样:鑑定、模仿、教学,然后和艾琳他们一起进穆斯苟洞窟,一边升级,一边尝试各种战法,摸索该如何将不同技能融入队形之中。而之所以说「变了很多」,是因为当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开始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比方说,在「鑑定」之外,我开始更认真地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每个学员,除了原本就会留意的体能状况,我也会试着从他们的交谈、表情和肢体动作中,看看能否捕捉到他们展露自身「兴趣」的蛛丝马跡。而「模仿」也是如此。过去出于教学的目的,我总是单纯依赖「模仿」这个天赋,只顾着将目标技能如实复製下来,好为学员做个标准示范;但法尔卡塔一句「不要活成天赋的模样」,让我从中醒悟过来——我之所以觉醒「模仿」这个天赋,是因为我小时候养成了主动观察和学习的习惯,如果在觉醒天赋后只顾着复製而不再继续学习、成长,那不就本末导致了吗?因此,虽然并非对每种技能都是如此,但「模仿」与「练习」并进的模式,也逐渐变成了我新的日常。 而在那场谈话过后不久,我的「鑑定」率先发生了变化。 你知道的,l,由于我有每天例行帮学生鑑定一下的习惯,所以随着学生数量的增加,我每天鑑定的次数自然也跟着增加。以二十名在学学员估算的话,扣掉休息日,我每週鑑定的次数就是一百二十次——你对这数字可能没什么概念,但如果放到一般鑑定师身上,这已经差不多是他们半年份的工作量了。而频繁使用的结果,就是某天早上,我的「鑑定」毫无徵兆地失效了。 当时我站在训练场的门口,正要迎接那天的第一位学员。说完「早安」,我习惯性地抬手贴住了他的额头,然而,在唸出「鑑定」两个字后,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由于从没听过天赋会有失效的状况,我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刚睡醒不久、脑子糊涂了,所以马上又鑑定了第二次??然后,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我当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尷尬地笑了笑,随即装作一切正常。但同一天下午,我立刻找上艾琳、戴奥朵拉和法尔卡塔,将事情告诉了他们。听到「天赋失效」这么诡异的事情,他们三人也和我一样不敢置信;于是隔天,在戴奥朵拉的安排下,莫斯特拉尔特地为我找来了一个他信得过的鑑定师,看看能不能帮我找到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而这一鑑定,就鑑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结果——我之所以无法使用「鑑定」,是因为我原本持有的「鑑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连鑑定师都没见过的天赋:「洞察」。 由于鑑定师并不知道我原本持有哪些天赋,在看到「洞察」之后,也只是觉得疑惑,但艾琳他们可就不同了,在送走鑑定师之后,一群人马上围着我嘰嘰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这应该是进化吧?你原本的『鑑定』进化成了『洞察』,对不对?」 「可是『鑑定』不是赋与系吗?你有听过赋与系天赋会进化的案例吗?」 「我是没听过,不过『洞察』??总觉得我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天赋。」 「哎,你们先别说这么多,赶快让阿榭洛用一下『洞察』试试看啊!」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啊!」看着耐不住性子的法尔卡塔,我苦笑着说道,「不然你们谁来给我试试?」 「好啊!我来我来!」 在艾琳的自告奋勇下,我仿照以前「鑑定」的方式,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唸出了「洞察」。然后,我立刻发现了「洞察」这个天赋有多么恐怖。 因为,在那一瞬间流入我脑中的,并不只是艾琳一个人的资讯,而是包括莫斯特拉尔、戴奥朵拉和法尔卡塔在内,所有在我视野中的人的资讯。而且—— 「艾琳,你现在有在发动『净化』魔法吗?」 「咦?你、你怎么知道?」 ===== 几天之后,戴奥朵拉按着莫斯特拉尔的记忆,从领主府的藏书中找出了那本提到「洞察」天赋持有者的书。由于书里只是寥寥数笔带过,我们并没有从中找到任何关于「鑑定」会进化成「洞察」的直接证据,但有趣的是,我们发现书中提到的那个人和我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他在「洞察」之外,同时也持有另一个稀有的赋与系天赋「直觉」。 于是我们有了一个推论:当满足某些条件时,赋与系天赋就有可能得到进化;而「同时持有两个以上的赋与系天赋」,就是条件之一。 为此,我们又在领主府的书库里花了几天的时间,翻遍各种名人传记,搜寻那些罕见且威力惊人的赋与系天赋持有者,像是「瞬间移动」、「分身」、「金刚」,甚至包括羽人种特有的「飞行」。可想而知,检索结果的确印证了我们的想法:在这些人之中,凡是文献里有记载的,确实都同时持有两个以上的赋与系天赋。而且不仅如此,在所有这些记载中,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共通之处—— 那就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段文字,提及这些「超常」的赋与系天赋是否是由另一个天赋进化而来。 当然,这背后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些天赋真的不是进化而来,而是和「鑑定」、「模仿」一样直接觉醒获得,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关于进化的记载。至于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人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故意隐瞒了「赋与系天赋也能进化」的这个真相。 不用说,有鉴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更倾向第二种可能。而在简短的讨论之后,我们也一致决定,隐瞒我进化了「洞察」天赋这件事,不要让外界知道。 l,虽然我还没跟你详细解释过「洞察」这个天赋的能力,但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这个决定吧? 别的不说,你只要想像一下,拿掉「直接接触」这个限制条件的「鑑定」有多么可怕,应该就明白了。毕竟「天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机密资讯,而「鑑定师」这种拥有窥探别人资讯能力的人,之所以能够被现在的社会接纳和信任,很大一部份就是建立在「肢体接触」这个限制之上。如果拿掉了这个限制,就好比我们今天走在路上,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个人可以透视我们身上的衣服,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赤身裸体,而这会引起多大的混乱,应该就不用我多说了——题外话,法尔卡塔在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还顺带帮我加了个「偷窥狂」的绰号。 况且,「洞察」还不仅仅是拿掉限制的「鑑定」这么简单,因为它能得知的不光是一个人的年龄、天赋、种族与身体状态而已,甚至可以知道对方此时正在或将要使用的技能。虽然对狩猎魔物没有多大帮助,但在与他人交手的时候,掌握对方使用的技能,就等同于创造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说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洞察」这个天赋,正是帝埃尔拉军情部派欧库尔妲去招揽我的原因之一。但也就因为这个天赋的能力实在太过夸张,所以军情部不得不要求学院在我的教师资讯上作假,用原本的「鑑定」加以取代。至于他们在教师资讯上为我隐去的另一项天赋,则是他们之所以延揽我的另一个理由—— 因为仅仅一年之后,在我即将突破30级的前夕,我的「模仿」也同样得到了进化。 而在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幼年时和母亲一起玩的拼图和积木。 在那之前的很多年中,我一直以为一个人的天赋就像是拼图,只要找到能够相连的部分,就能够拼出一个完整、美丽而独特的图案。于是,从「剑法」、「鑑定」、「模仿」到「指点」,当我手上的拼图总是怎么也接不起来的时候,我只能一直努力提升等级,不断寄希望于下一个可能取得的天赋。 然而,赋与系天赋的「条件进化」,却为我开啟了另一扇大门——原来,我的天赋并非拼图,而是积木;哪怕一开始毫无交集,只要继续往上堆叠,从房屋、塔楼乃至于神庙,所有脑中的幻想,都有可能化为现实。 而凭着这逐级而上的台阶,我一定能够,向着更高之处迈进。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从我十岁离开艾斯巴达斯开始算起,再次见到欧库尔妲,是整整十年以后的事。而他睽违十年的出场,不论时机还是方式,都非常的戏剧性。 那天,轮值狩猎任务的是法尔卡塔带领的六人小组,由于其中有半数成员是第一次挑战盾鳞虹蛇,为了确保不出意外,我和艾登也随队一同行动。而在狩猎结束后,大家先是一同回公会完成素材收购程序,然后艾登选择先行返家,法尔卡塔和我则去了广场旁的酒馆,一边吃着宵夜,一边检讨分析各个组员当天的表现。 经过了十年的发展,塔比斯的经济和治安都有大幅的提升,居民也一口气增加到八九万之谱,在早早从「村」升格为「镇」之后,也开始进行第二波的城区扩建,好为日后二十万人的「城」的标准预先打好基础。而在领主府的带头之下,各方投入建设的资金大笔涌入,原本以公会及广场为中心的商圈也变得更加繁荣,即使入夜之后,人群欢乐喧嚣之声依然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带着些许酒意,我和法尔卡塔肩併着肩,沿着商圈周围的街道往「圣女之盾」的总部慢慢走去。在过了十八岁生日后,虽然艾琳一家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我总觉得不能在她家这样一直寄宿下去,而「圣女之盾」那几年经营得还算不错,加上队员日益增加,所以在训练场旁又盖起了一间三层楼高的总部;于是,在法尔卡塔的大力支持下,包括我们两个在内,几名已经成年的男性队员就这样搬进了总部——也就是你后来自己跑去敲门的那个地方。而那里,也是我和欧库尔妲再次相遇的地方。 那天晚上,有些微醺的我晃晃悠悠地走着,刚来到训练场的旁边,身旁的法尔卡塔就毫无徵兆地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谁?」他微微侧过了头,低声喝道:「出来!」 「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路树的影子,在昏黄的夜燐灯光下暗沉沉地晃荡着,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有人在那边吗?是不是你看错了呀?」我茫茫然地抓了抓头,笑着问道。 听我这么问,法尔卡塔倒是啥也没说,只是瞥了我一眼,然后便竖起拇指,彷彿搔痒一样,在鼻子上轻轻刮了一刮。而他这个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举动,就像一盆当头浇下的冰水,让我顿时清醒过来——因为在我们长达数年的搭挡生涯中,除了那唯一一次的重感冒之外,法尔卡塔的「敏锐嗅觉」可是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于是下一秒,我伸手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法尔卡塔也缓缓抽出背上双刀,两人一起摆出戒备的姿态,等待对方做出回应。接下来那短短几秒鐘的时间,在我们无言的静默中彷彿被无限地拉长,只有远方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如暗夜里的海涛声般一波波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然后,眼见对方没有露面的意思,法尔卡塔双臂猛地一弹,伴随着「唰唰」的破空之声响起,两道金色的燕形刀芒倏地飞出,划破了夜幕。而他虽然两眼直盯着前方,但那急掠横空的「飞燕」,在划出两条锐利的弧线之后,却逕自飞向了街道对面的暗处! 「哼!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法尔卡塔对自己的绝招向来很有信心。即使掌握了对方的藏身之处,但他显然也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逼他露出真身;而在「飞燕」凌厉的攻势下,那个不知名的对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虽然身形未显,但快速移动时衣服带起的猎猎风声却隐隐传进了我们的耳中。然后,一道清冷的女声在我们的身旁响起,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彷彿天罗地网般将我们包围了起来。 「居然能发现我的存在,『猎鹰』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有一点窘迫的样子,不疾不徐地问道:「是『直觉』吗?还是什么强化听力的天赋?」 「『鬼步』!」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我和法尔卡塔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喊出了那女子所使用的技能。虽然法尔卡塔在速度系的技能上也下了很多苦工,对能够在高速下频繁变换方向的五阶技能「鬼步」并不陌生,但同时能够隐藏身形并使用「鬼步」的对手,我们都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反倒被逼入了困境。 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出于多年搭挡的默契,我们二话不说,立刻转过身来,背靠背摆出了防御姿态,一面用武器护住自己身上的各处要害,一面警戒着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攻击。只是,正当我们已经做好迎接一场恶战的准备时,局势再次丕变—— 「没错,就是『鬼步』。」 女子的声音刚在我耳边响起,话音未落,下一秒,一个披着蓝灰色斗篷的高挑人影,便在距离我们七八公尺外的夜燐灯下悠然现身。只见他负手而立,虽然被头上兜帽遮去了大半面容,但随着夜风拂过,那隐藏在斗篷下的身姿悄然浮现,揭露了他身为女人的事实。而在用双眼捕捉到那个身形的瞬间,几乎是反射动作一般,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唸出了「洞察」。 然后,三个问句,依次从我们三人的口中蹦了出来—— 「你、你是欧库尔妲?」 「阿榭洛,你认识他?」 「看来,你真的觉醒了『洞察』?」 ===== 隔天下午,我将欧库尔妲请到了「圣女之盾」总部的会议室,而除了我之外,「圣女之盾」的所有核心成员,包含艾琳、戴奥朵拉及前一天刚与他打过照面的法尔卡塔,也都同样在座。 这一部分是出于法尔卡塔的坚持,由于对欧库尔妲鬼鬼祟祟的跟踪行为非常反感,法尔卡塔对他始终抱持着高度的戒心;而另一部份,则是因为我心里也多少有些害怕——就算是儿时亲密无间的同伴,但在分别了十年之后,谁也没有把握,对方和自己脑中的形象究竟会有多大的差异。所以,虽然欧库尔妲原本是想和我单独会面,但是我(或者应该说我们)并没有答应他的邀约,而是以「正式接待」为由,进行了一场半公开的会谈。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相较于戴奥朵拉单纯好奇的想法,艾琳的反应反倒比我还要积极,不仅大力赞同法尔卡塔的处置,还向我追问了不少关于欧库尔妲的过往,在会议上更是屡屡以「队长」的身份主动发言,甚至有些和欧库尔妲针锋相对的意味。 至于欧库尔妲,在我介绍双方认识之后,他倒是很乾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也就是代表帝埃尔拉军方,招揽我到帝埃尔拉学院任职;作为证明,欧库尔妲还特意向我们出示了他领口上那枚代表帝埃尔拉侍卫队——全称「帝埃尔拉王家直属菁英侍卫队」——的镶金纹章。不论是欧库尔妲成了侍卫队员的事情也好、他想招募我到学院任教的事情也罢,由于我此前从未听闻过半点风声,所以在看到那枚镶金纹章时,简直可以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在我的脑子恢復运转之前,其他几人却已经先纷纷提出了质疑。首先是法尔卡塔,他对前夜的跟踪行为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便要求欧库尔妲好好解释一下,既然是为了招募而来,为什么不直接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反而还趁夜偷偷摸摸地在旁窥伺?而面对这个问题,欧库尔妲当然有着很好的理由—— 「哦,那个啊。」他捧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嫣然一笑,「我只不过是和阿榭洛哥哥开个玩笑而已啦!况且,这么多年没见,我也很想知道现在的阿榭洛哥哥是不是真的有像长官说得那么厉害啊!我跟阿榭洛哥哥从小就常常这样对练,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在意的,对吧?」 「啊、呃,对??对,我们小时候是常常——」眼看欧库尔妲的目光突然转到了我的身上,脑中一片空白的我反射性地顺着刚才耳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了下去,但说到一半,却冷不妨地被艾琳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吓得我顿时闭上了嘴。 而坐在艾琳旁边的戴奥朵拉瞥了我一眼,双手交握,支起下巴,然后将上身微微前倾。「艾斯巴达斯小姐,你刚才提到帝埃尔拉军方对阿榭洛的评价很高,对吧?」她问道:「不过说实话,阿榭洛虽然是个优秀的狩魔者,同时也是我们『圣女之盾』很重要的支柱,但人才济济的帝埃尔拉学院可是我们穆埃博雷邦联中地位崇高的三所高等学院之一,要说遴选教师,以他目前的功绩和实力,只怕还入不了帝埃尔拉学院的法眼吧?」 欧库尔妲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戴奥朵拉?梅约尔?塔比斯?皮埃德拉女士,虽然您现在还没有头衔,但也算是广义的皮埃德拉王家成员之一,所以我想我们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了。 「在邦联中,帝埃尔拉、罗多、拉德里尤三所学院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说到底都是有三国王家在背后大力支持的缘故;而我今天以帝埃尔拉军方代表的身份前来招募,也就是这个意思。不管学院那边怎么想,阿榭洛都是我们军方——也就是王家——非常重视的人才。」说到此处,欧库尔妲顿了一顿,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毕竟,拥有『洞察』这种天赋的人才,无论是哪个国家知道了,一定都会想要加以延揽的,不是吗?」 「你们果然是衝着『洞察』来的。」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艾琳终于开口。在听过法尔卡塔转述昨夜发生的事情之后,我们几人对欧库尔妲知道我身怀「洞察」一事早已有所准备,现在听到他自己提起,艾琳立刻问出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不过,这件事情我们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帝埃尔拉究竟是怎么得知的?难道你们在监视我们?」 在经过多年的歷练之后,虽然骨子里的内向和保守依然没变,但艾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怯的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艾琳即使脸上没有半分不悦的神情,但言谈间自然流露出的凛然气势,无不彰显着自己在「圣女之盾」中所代表的地位。 而面对艾琳那灼灼的目光,欧库尔妲并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应。他微微瞇起双眼,在艾琳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掛起一抹弯月般的甜美笑容,「这位想必就是艾琳姊姊了吧?阿榭洛哥哥这些年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听说艾琳姊姊和我同年,却已经成了皮埃德拉的『圣女骑士』,真的是很厉害呢!有姊姊这样的人物坐镇,要说我们没有关注过『圣女之盾』,那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关注归关注,像『监视』这种大费周章的事情,对帝埃尔拉军方而言还是不太划算。至于我们是怎么得知阿榭洛哥哥的消息嘛??我想戴奥朵拉女士应该多少猜得到吧?」 艾琳闻言,微微侧首瞥了戴奥朵拉一眼,眼见后者微微皱起眉头开始思索,她便开口回道:「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早在『圣女之盾』创立之前,我和阿榭洛就已经是同生共死的伙伴,没有彼此之分。就算不说我们之间的关係,身为『圣女之盾』的队长,我也有义务保护同伴的安全;所以,对于你们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们同伴的机密资讯,我当然必须问个清楚。」 「嗯,艾琳姊姊真是个可靠的队长呢。」欧库尔妲低下头,再次捧起桌上的茶杯,「不过,既是皮埃德拉的『圣女骑士』,同时又是『圣女之盾』的队长,在这两种身份之间,有些矛盾未来可能会很难避免吧??」 「难道——」听到这句话,戴奥朵拉猛地抬起头来,「——是皮埃德拉与帝埃尔拉的情报交换?」 欧库尔妲抿了一口热茶,微微頷首。「不知道戴奥朵拉女士有没有想过,当年莫斯特拉尔阁下特地为阿榭洛哥哥找来的鑑定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别的鑑定师不行,而那个鑑定师却能得到他的信赖?——哎,你们千万别误会,」眼看我们几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欧库尔妲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说莫斯特拉尔阁下出卖了阿榭洛哥哥,我想从头到尾,他对这件事应该也一样毫不知情。不过他当时请来的那位,其实是皮埃德拉王家的三位御用鑑定师之一;而身为『御用』鑑定师,虽然他肯定不会将鑑定结果洩露给外人知道,但要是国王垂询,又岂有不据实以告的道理? 「至于帝埃尔拉与皮埃德拉两国王室之间关係有多么密切,不用我多说,在座各位应该多少也有些瞭解。客观上来说,虽然皮埃德拉王国在各方面的发展都令人惊艷,但至今为止,毕竟还建国未满二十年;相较之下,早在穆埃博雷邦联成立之前,帝埃尔拉就是比索大陆的三大强国之一。为了获得帝埃尔拉在外交、军事、经济等不同领域的持续支持,皮埃德拉以一些情报作为交换,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帝埃尔拉招募阿榭洛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皮埃德拉的许可?」艾琳秀眉紧蹙,连嘴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艾琳姊姊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欧库尔妲扬起嘴角,悠然笑道:「姑且不说我们招募人才究竟需不需要得到别国的许可,阿榭洛哥哥一来不是名义上的皮埃德拉人,二来也不曾宣示效忠皮埃德拉王室,从根本上来说,阿榭洛哥哥要做什么选择完全是他的自由,皮埃德拉并没有干涉的权力。除非??」 「除非什么?」 欧库尔妲耸耸肩,别有深意地看向了我,「除非阿榭洛哥哥的配偶是皮埃德拉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蛤?」 「你——」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我不禁愣了一愣,而欲言又止的艾琳冷哼一声,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攒了起来,将裙面抓出了一道道的皱褶。「——要说选择的话,阿榭洛早就已经做过了选择,」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论是十年前来到塔比斯的时候,还是九年前和我们一起建立『圣女之盾』的时候,他的态度都很清楚,就是不愿意回到艾斯巴达斯家族。既然你也是艾斯巴德斯家的人,我想你应该了解这一点才对。」 「你说的没错。」欧库尔妲点点头,然后举杯将已经有些凉掉的茶一口饮尽,「不过,艾斯巴达斯是艾斯巴达斯,帝埃尔拉是帝埃尔拉;我这次是代表帝埃尔拉军方前来此处,而非艾斯巴达斯。所以我想,还是把这个选择留给阿榭洛哥哥自己决定吧! 「包含今天在内,我会在塔比斯停留一週的时间,」他一边说道,一边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然后逕自站了起来,「在这七天之内,如果阿榭洛哥哥做好了决定,随时可以到广场旁的磐石旅店找我。」 艾琳吞了口口水,站起身来,而我们其馀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作为「圣女之盾」的代表,艾琳欠身回礼,「我送你出去。」 「那就谢谢艾琳姊姊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想和阿榭洛哥哥私下说一句话。」 欧库尔妲再次提出要求,而这一次,艾琳并没有拒绝。于是,在艾琳、法尔卡塔与戴奥朵拉鱼贯而出之后,欧库尔妲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耳边轻声留下了当天的最后一句话。同时,也是改变了我此后人生的一句话。 「想帮伯伯报仇,就跟我回去。」 他说,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 l,和我在学院相识的你,当然知道我的决定是什么。 不论是帝埃尔拉、艾斯巴达斯、甚至学院什么的,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是身为人子,哪怕是在多年之后,我也无法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在思考了三天之后,我作出决定,要回去帝埃尔拉——然而,作出决定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如何将这个决定说出口,才是那难以跨越的最后一道坎。 在「圣女之盾」那群伙伴之中,戴奥朵拉是唯一没有出言挽留我的人。当我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和莫斯特拉尔之后,他们夫妇俩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轮流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祝福我一切顺利。 至于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人,l,我想你一定猜不到,竟然是法尔卡塔。在我走进他的房间,说出自己的决定之后,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完全不敢置信。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决定要去帝埃尔拉学院。」 「为什么?同样是教人,在这里跟在帝埃尔拉有什么不同?还是说你觉得去那边能赚比较多钱?别傻了!你想想看,你在塔比斯这里过得这么逍遥自在,去学院那种地方,就算多几个钱吧,也绝对没有这么舒服!而且你不是还想变强吗?除了『圣女之盾』,哪里还有更适合你的地方??」 看法尔卡塔摊着双手、连珠砲般拼命想要说服我改变主意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么不想我走,是不是怕我走了就没人帮你追艾琳啊?」 「你、我听你在吹!」法尔卡塔瞬间涨红了脸。不论过了多少年,艾琳依然是他的软肋,「你哪次帮过我了?要不是当初我把你拖出来,我看你现在都还赖在她家!而且??」他咂咂嘴,叹了口气,「??如果知道你要走,艾琳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 「但你还是要走?为什么?」逐渐恢復冷静的法尔卡塔沉声问道。 「你还记得你当年跟马德隆讲的那个故事吗?」我反问道。 「故事??喔,你是说那个我因为爸爸被魔物杀死,所以才苦练刀技的故事吗?我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那只是我瞎掰的故事而已啊!」 「对,你的确有跟我说过。」我苦笑道:「不过,如果那是真的呢?」 「什么意思?」他先是搔了搔头,接着立刻恍然大悟,「你是说,你要去帮你父亲报仇?可是,你不是回去当个学院的老师吗?当老师能报什么仇?」 面对法尔卡塔的质疑,我坦率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能不去。」我说。 而我的回答让法尔卡塔陷入了沉默。他原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张开了嘴,却是半个字也没吐出来,经过几度反覆之后,只能将心中百般鬱结化为一声长叹,然后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你信任他吗?」 我信任他吗?想起欧库尔妲那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的姿态,我着实犹豫了那么一会儿。 「我想要信任他。」我说。 然后,法尔卡塔伸出手来,沉沉地在我肩上拍了两下。 「不管怎么样,」他说,「要活着。我不想去帮你报仇。」 「你会吗?」 我原本还有些想笑,但法尔卡塔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艾琳会。」他毫不迟疑地答道,脸上掛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笑容的笑容。 于是,我就带着他那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祝福的祝福,抬起脚步,默默离开「圣女之盾」的总部,走向艾琳的家,那个我曾经住了很多年的地方。 l,由于我不曾「毕业」过,所以这只是我的想像;但是,当年你从学院毕业,沿着那条既长且阔的林荫大道,从礼拜堂一路走出校门时,或许也是类似的心情吧?怀着告别的心情,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街道,此时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彷彿在潮间的海滩上漫步一样,每走一步,都会沉沉陷入其中——从初次相遇、结成伙伴、合作狩猎、一起锻鍊,到我们从鎚尾龙蜥爪下劫后馀生、创立「圣女之盾」,再到多年后的现在,曾经的少女成了塔比斯无人不知的「圣女骑士」,而我这个异乡人,却像盐溶于水一般地融入了这个地方??随着无数回忆不断涌出,我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愈来愈慢。 但是,「没有尽头」,终究也只是个幻觉。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艾琳的家,然后在她家门前,遇到了另一个想要劝阻我的人。 「你在这里等我?」 看到站在家门前的那个人影,我有些诧异地问道。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我另一个问题。 「姊姊跟我说你要走,是真的吗?」艾登铁青着脸,声音有些乾涩。或许是因为森人族的血统吧,十五岁的他虽然还有些削瘦,但已经比我高出了半个头,只是那有些驼背的坏习惯老是改不过来,看在旁人眼里,总有种颓废懒散的感觉。 「喔?」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波动,忍不住苦笑一声,「嘿,我又还没说,艾琳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走?」 「姊姊说,以她对你的了解,你如果决定要留下来,就一定会立刻告诉她,但你过了两天都没来找她,就表示对方的提案一定有什么让你很在意、所以必须思考这么久的东西。而你是那种只要心里有疑惑就一定会忍不住想要试试看的人,所以她知道你一定会走。」 「不愧是艾琳,她真的是把我给摸透了。」我一边说道,同时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你真的要走?」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走了,姊姊会很难过的。」 「我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看着艾登企盼的眼神,我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我说,然后故作开朗地摆出了一个笑容,「话说回来,都搭档了这么多年,要是她一点都不难过,那我可就真的会很难过了。你呢?你会不会难过?」 「我当然会难过,可是姊姊她不一样!」不知怎地,艾登在看到我笑了之后反而变得有些焦躁,「姊姊她——」 「我没事的,艾登。」 突然开门现身的艾琳出声截断了艾登的话头,然后缓缓踱步而出。那天艾琳身上并不是平时穿在甲冑下的那套罩衫与长裙,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将头发挽成发髻,只是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连身裙,绑着马尾光着脚,就这样绕过艾登的身旁,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阿榭洛,你为什么要走?」她问。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原来艾琳的眼睛并不是我以为的棕色,而是淡淡的琥珀色。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彷彿不是出自她的口中,而是从那盈盈的眼波中传出来的一样。 看着艾琳的双眼,我将报仇的事情说了出来。而她听了之后,既没有多加评论,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保重,」她说,「不论什么时候,『圣女之盾』永远欢迎你回来。」 接着,「谢谢你,阿榭洛。」 艾琳伸手提起裙襬,向我行了一个她此前从未对任何人做过的屈膝礼,然后,在我来得及反应之前,转身走进了屋内。 那是她在我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在离开前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在那之后,我就和欧库尔妲回到了帝埃尔拉,成了学院的教师;而直到整整五年之后,我和艾琳才又再一次相遇。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短短十天之后,我就从一个平凡的狩魔者,摇身一变,成了邦联内地位尊崇的高等学院教师。这让我不禁感叹,王权的力量原来竟是这么庞大。 只是,即使回到帝埃尔拉,但不论是我自己也好、军方也好,甚至包括家族在内,都没有任何人打算让我重回艾斯巴达斯,而从某方面来说,这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在返乡的途中,由于我们搭乘的是军方专属的高级马车,没有洩密的问题,所以欧库尔妲在车厢内鉅细弥遗地向我说明了军方的规划,同时也回答了一些我的疑问,其中既包括了为父亲报仇这件事的细节,也包含了帝埃尔拉对我的状况——尤其是赋与系天赋的「条件进化」——究竟有多少了解。 l,我猜你应该也已经想到了,以艾斯巴达斯家族在军方的势力,帝埃尔拉在得知我身怀「洞察」的同时,不可能不知道我先天就有「鑑定」这个天赋;而只要对照我前后天赋的变化,他们一定会发现我的「洞察」是由「鑑定」进化而来。那么,他们又会怎么看待这个非常规的进化呢? 欧库尔妲首先承认了我的猜测。除了王家之外,艾斯巴达斯家族与军情部高层确实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我将「鑑定」进化成「洞察」的这个事实;而也就因为这样,所以王家不得不向他们揭露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赋与系天赋可以条件进化」的这个资讯,其实是多国王室早已知晓的共同秘密。 他们之所以从未对外宣布、甚至刻意隐瞒这个资讯,背后固然有许多不同的原因,而其中最主要的几个理由,就是「进化的条件不明确」、「进化的组合不唯一」、而且「进化后的天赋过于强大」。 据他说,在第三次加萨战争之前,为了积蓄足以与鳞人种相抗衡的实力,当时的露丝捷纳王国——也就是现在瓦吉亚王国的前身——想要培养更多拥有强大天赋的战士,因而对许多先天带着赋与系天赋的儿童进行了一连串严苛且不人道的训练和实验,以促使他们觉醒第二个赋与系天赋、并诱发「条件进化」的出现。结果,虽然我们肤人种最终是在巴席欧国王的带领下,以十阶魔法「破天之剑」获得了第三次加萨战争的胜利,可是短短十几年后,露丝捷纳王国自己却爆发了严重的内战。 说到当时引爆内战的导火线,现在的歷史教科书上多半将其归因于「破天之剑」造成的地理与气候变迁,认为那是导致了后来严重粮食短缺的主因。但在经济层面之外,由于露丝捷纳王国此前培育菁英战士的黑幕被人揭开,在当时社会上掀起了大规模的抗议浪潮,这个政治层面的因素,也是后来人民决心起而推翻巴席欧国王的原因之一。 有了这个前车之鑑,从北方的瓦吉亚王国,到后来共同倡议成立穆埃博雷邦联的帝埃尔拉、罗多、拉德里尤三国,都不约而同地将赋与系天赋的「条件进化」视为禁忌。由于「条件进化」自然发生的机率很低,各国王家在管制上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如果发现了像我这样的偶发个案,国家就会将其纳入管辖,并在相关纪录上加以掩饰。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千多年中,漫长的时间,加上各国领导者的有意淡化,一般人民对这件事的记忆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不过,虽然「条件进化」确实是帝埃尔拉决定招募我的理由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洞察」。为了能够在避免让其他大国得知的状况下发挥「洞察」的价值,他们首先全面窜改了我的资讯,在所有对外发佈的消息中,都以原本的「鑑定」加以掩饰。然后,因为预防我意外被其他人鑑定出「洞察」而导致的问题,他们也无所不用其极地,切断了所有能把「阿榭洛?梅尔库里欧」与「阿榭洛?艾斯巴达斯」联系起来的线索。 换句话说,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之中,我不仅不能(虽然我也不愿)回归艾斯巴达斯家族,甚至也不能和我母亲见面。而我和母亲如果想要联系,就只能通过唯一的窗口——也就是欧库尔妲。 说来也是巧妙的缘份;在艾斯巴达斯家族中,欧库尔妲不仅是我除了父母之外来往最密切的人,他从学院毕业后,也是先在军情部完成训练,才因为表现优异被推荐到王家直属侍卫队任职。于是,身为「我」、「艾斯巴达斯」、「王家」和「军情部」这四个圈圈中唯一的交集,在帝埃尔拉眼中,欧库尔妲自然是负责招募我的最佳人选。也就因为这样,除了艾斯巴达斯核心人物与军情部高层之外,欧库尔妲是唯一得以知晓「条件进化」的非王室成员。 而在往后的岁月中,他不仅是为我协调处理各方事务的「专属事务官」,也是替军情部传递任务情资给我的「接头人」,更是负责为王家「看管」我的直属长官。至于帝埃尔拉要怎么「善用」我的天赋、军情部派给我怎样的任务、而我又如何能为父亲报仇,那可就不单单只是「洞察」一个天赋的事了。 ===== l,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除了「洞察」之外,我的「模仿」也同样得到了进化——而那个进化之后的天赋,军情部甚至连掩盖都不敢,直接大笔一挥,就将它在学院的教师资讯上彻底抹除。结果,由于我的天赋就这样平白少了一个,学院不得已,只能一口气将我的等级硬生生地降到了27级,这才造就了那个眾人眼中的「废物老师」。 所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另一个秘密——二十岁,等级35,拥有的天赋是「洞察」、「剑法」、「模拟」、「指点」和「空白」,这才是我在就任学院教师时的真实资讯。 或许是受到「洞察」不需要肢体接触的影响,我的「模仿」在进化成「模拟」后最重要的改变,同样也是拿掉了肢体接触的限制条件。而在拿掉这个限制之后,「模拟」在实战中究竟有多少价值,l,我想当时直接和我交手过的你应该最了解不过。 虽然同一时间还是只能「模拟」一个技能,但无论对方的技能是什么,我只要看过一次之后就能直接加以复製;而且,不同于「模仿」,「模拟」的复製不再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不仅可以依照我自身的能力条件自由地加以调整,甚至还能和我自己的技能相结合??这就是那天你在落败之后,追问我到底是怎么用「气刃」作出五阶魔法「压缩爆风弹」的效果、又是怎么学会六阶魔法「风暴结界」,但我却始终笑而不答的原因。 至于我在突破30级时觉醒的「空白」天赋,我当时也完全搞不懂它的用处,因为它真的毫无任何效果,连鸡肋都称不上,就只是个「空白」的天赋。戴奥朵拉甚至还一度以为我遇到了传说中的诅咒系天赋——因为,明明什么功效都没有,却还平白佔去一个位子的天赋,这对一般人来说确实和诅咒没有两样。不过,即使摸不着头绪,但要说「空白」之后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我们当然也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毕竟,有「洞察」和「模拟」两个特例在前,就算是再奇怪的事情,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似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总而言之,军情部指派给我的任务,一半是依赖「洞察」,而另一半则与「模拟」有关。比方说,随时注意学院中各个「重点目标」的状态就是前者。 身为邦联三大最高学府之一,除去同样设有高等学院的罗多及拉德里尤之外,许多临近邦国的世家乃至于贵族,优秀的子弟大多都会前来帝埃尔拉学院就读;而在这些学员之中,凡是才能特别出眾的人,日后都可能成为邦联中具有相当影响力、甚至引领邦联未来的关键人物。因此,如果能够提前掌握这些人的状态、评估每个人未来发展的潜力,不仅对帝埃尔拉日后招募人才有所助益,即使是难以招募的对象(譬如某国前几顺位的继承人),也能儘早拟定将来追踪、观察与交涉的计画。 话虽如此,其他邦国对此也并非毫无防备。我先前提过,学院在学员的资料上只会註记每个学生入学时的鑑定结果,在就学期间也不得强迫学员进行鑑定,这些都是因应各国要求而设立的规矩——只是,遇上拥有「洞察」天赋的我,这些预防措施的效用等于直接归零。 那么,这个「重点目标」包含了哪些人呢? 不用说,传闻中用不起眼的天赋「编织」将魔法昇华到超凡境界的天才、波尔博的第二王女、学院中公认的当代第一人,集这三者于一身的s毫无疑问是榜单上的第一位。而你虽然比s小了两岁、比他晚了三年才入学,但入学第一年就击败校内无数学员,获选为穆埃博雷双年会的代表,其后在双年会上更是带队一举赢得战技项目的优胜,因此与s一起被人并称为「学院双星」,这样的表现,当然也在帝埃尔拉关注的范围之中。 说实话,五年前你接受学院延揽回来任教的时候,我还因此得到了一笔「绩效奖金」——当时我究竟哪来经费为你办一场那么盛大的欢迎餐会,这下你总算知道了吧? 至于不那么「常态」的任务,包含这次潜入波尔博在内,我在过去十二年中总共执行了六次。而之所以只有六次,还是因为我必须维护「学院教师」这个偽装,不能无故擅离帝埃尔拉的缘故。 嘿,说起我的第一个任务,可还真是多亏了你的协助呢!因为我那一次的任务目标,不是别的,就是训练你们这群「帝埃尔拉学院战技代表队」,好在席亚学术交流会中获得优胜——然后,我才能够趁着主办国瓦吉亚招待优胜队伍参观王国研究院的机会,在他们的技术展示会上,用「模拟」窃取瓦吉亚新型飞空战艇最关键的核心技术:也就是运用精神魔法,将维持飞行的风系魔法与飞空艇驾驶员意念相结合的复合术式。 现在回过头看,八年前那场「牛角屿战役」,可以说是彻底彰显了这个术式的价值。 因为有了这个术式,飞空艇驾驶员自己就不再需要是高阶的风系魔法师,这不仅大幅降低了一般人成为驾驶员的门槛,也让过去专注在魔法训练的魔法师们,不必再为了承受长时间的高速飞行,而非得重新接受体能训练不可。于是,当得以大举扩军的飞空艇部队如乌云般遮蔽了牛角屿的天空,专精海战的甲人种舰队就只有被轰得节节败退的份。自此一役,罗多在爱斯基纳海峡掌握了绝对的优势,不出几个月,就为这场长达十几年的战争划下句点。 而为此结局预作铺垫的那场间谍行动,就是欧库尔妲口中,那个让我得以为父亲报仇的最佳舞台。 想当然耳,要完成这个任务,我所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必须以代表队指导老师的身份,带领你们在席亚学术交流会中获得胜利。因为有军情部的暗中支持,我在前半部分并没有遇到多大阻碍——除了你们原本的指导老师蔻尔蒂之外。说实话,她的不满并不是没有道理;前一年刚带你们在穆埃博雷双年会上获得优胜、为帝埃尔拉学院赢得交流会出赛资格的指导老师,不但突然被学院撤换下来,而且还是由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废物老师」取而代之,不论换作任何人,都绝不可能闷不吭声。 于是乎,蔻尔蒂一怒之下,便在所有学院教师的面前向我发起了挑战。 不得不说,你们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不仅採取的行动完全相同,就连一生起气来就瞻前不顾后的莽撞性格也如出一辙。身为学院代表队的剑技教师,蔻尔蒂的实力自然不可小覷;如果光论剑技,要是进入了瞬息万变的白刃战,就算有「洞察」和「模拟」的加持,当时尚未领悟七阶剑技的我确实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谁都没有预料到,她在盛怒之下,居然捨弃了学院竞技採用的限时计分制,要和我来一场「直到认输或失去战斗能力为止」的真正决斗——而这个选择,也就註定了她落败的结果。 由于既没有时间的限制,也没有得失分的压力,我先是保持距离不断游斗,一面消耗蔻尔蒂的锐气,一面观察她擅长的剑技与习惯的战斗模式。只见她手中双剑轮转,从五阶的「气刃」、「回斩」、「连闪」,到六阶的「狼牙」、「浪袭」、「星耀」,亟欲展现实力的蔻尔蒂不断大招连放,时间一长,动作自然也慢慢地迟滞下来;相较之下,我那结合了「连闪」与「鬼步」的反击虽然看起来单调,但随着她招式与招式之间的空隙愈来愈大,效果也就变得愈加显着。 当然,这种消耗战法只是前菜而已。为了让蔻尔蒂输得心服口服,在掌握了她擅长的几种中距离战法之后,我开始转守为攻,主动突入她的剑围之中。 由于体力下降,蔻尔蒂已经无法继续组织出绵密的剑网,遇上还能使用「连闪」的我自然备感压力,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改用低阶的近身剑技来构筑防御。然而,就算「连闪」是五阶剑技中攻击距离最短的技能,比起四阶剑技也是长了不止一截;换句话说,局势到此已经逆转——如果蔻尔蒂还想取胜,就必须顶着我骤雨般的「连闪」不断前进,好将我逼入近身战中。 而我自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在所有五阶剑技中,我之所以选择刺击系的「连闪」,就是着眼于它动作小、破绽少、发动速度快的特点;而我发招的停顿时间愈短,蔻尔蒂想要追上我的难度也就愈高。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更换过招式,所以包括蔻尔蒂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的意图,但实际上,打从她决定捨弃限时计分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拟好了所有应对的剧本,其中也包括了那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最后一幕: 我逮住机会,挑飞了蔻尔蒂的右手长剑,而几近透支的她无力组织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我飘身而退,拉开距离,好整以暇地摆出架势—— 「龙爪!」蔻尔蒂失声惊呼,身为同样在剑技上浸淫多年的剑士,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的架势。 相较于由两道斩击构成的「狼牙」,同时由三道斩击加上一道刺击的「龙爪」,不仅衝击的数量加倍,纵横交错的攻势更是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一直被视为是六阶剑技的顶点。眼看一直以「连闪」应战的我突然使出这招,本就无力再战的蔻尔蒂气势全消,当场认输。而随着她拋下左手的第二柄剑,我的「龙爪」也逐渐减速,最后停在她面前的一步之外,缓缓消散于空中。 实话告诉你,l,要是蔻尔蒂当时没有投降,我可就真的糗大了,因为当年的我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龙爪」,使出这一招,只是为了给蔻尔蒂施加心理上的打击。旁人眼中的「好整以暇」,其实是因为我还不熟练,必须有足够时间来调整全身魔力的流动与平衡;而我之所以刻意拉开距离,也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龙爪」只是徒具其形,根本没有足够的威力——所以,最后那个「龙爪」消散的画面,看似留手,实际上是不得不然,否则要是真的打了上去,还不立刻被看破手脚?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终归是「圆满」的结束了。 在见识过我的实力之后,没有教师对我取代蔻尔蒂的事情再有任何异议,就连蔻尔蒂自己也同意退居幕后,担任我的副手。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你在新学期的第一堂课上向我提出挑战时,哪怕围观的学生有上百人之多,也没有任何一个老师驻足观看。毕竟,他们既不认为你能打得赢我,也不认为我们的胜负会让事情有任何改变。 不过,就像我早前说过的一样,你对我的挑战其实帮了我不少的忙——要不是其他五个代表队的队员都以你这个队长马首是瞻,而你又那么乾脆地输给了我,恐怕我还得先花上一段时间「收服」你们,才能开始真正的训练呢!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l,你记得吗?你曾经跟我说,代表队中的同学们原本都很怕我。 你说,虽然我不但剑技厉害,在指导上也非常仔细,而且除了剑技之外,不论刀、枪、斧、锤哪种兵器,我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可以传授,让战技代表队中不以剑技见长的其他学生获益匪浅——然而,即使我从未喝斥或责骂过任何一个学生,但你们始终从我身上感受到一种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急躁和焦虑。直到几个月后,我们搭船横渡席亚海峡的那个夜晚,当我和欧库尔妲在那沐浴着月光的甲板上并肩而立,一起远眺彼方的瓦吉亚王国时,躲在远处偷窥的你们才开始对我有所改观。 老实说,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记得;因为你们几个小毛头当时的隐蔽工夫完全不到家,那番连浪涛声都盖不过的「窃窃私语」,别说欧库尔妲这个暗杀大师了,就连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原本正在和我商量任务细节的欧库尔妲,在听到你们误以为我们两个是情侣时,甚至差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对我来说,在到达瓦吉亚王国前那段短短几天的旅程,在我任教的第一年中,确实是少数心情比较放松的时光。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因为有欧库尔妲这个「间谍界的前辈」兼熟人相伴左右吧! 虽然席亚学术交流会是以「学院」为主体,但当时的代表队中也有几位来自各国的贵族子弟,以此为由,帝埃尔拉派遣军方人员随行护卫倒也符合国际间的外交惯例,而当我知道欧库尔妲会以安全人员的身份同行时,心中也着实安定了不少。毕竟,哪怕当了那么多年的狩魔者,要在一个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国度单独执行任务,对我这么一个初登场的菜鸟间谍来说还是有点太过刺激了。 或许是因为有欧库尔妲陪伴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你们的举动和缓了我们之间原本严肃的气氛,看着天边那散落了万顷波光的明月,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六岁的那个夜晚。 「欧库尔妲??」 「嗯?」欧库尔妲似乎不想惊动躲在暗处的你们,虽然嘴上应了一声,但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朝我眨了眨眼。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没有『天赋』的世界?」 从欧库尔妲愣愣地看着我的反应,我知道他也同样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他抬手捋了捋那头亮丽的长发,将其拨到耳后,微微低下头来,却给出了完全不同于幼时的答案。 「??有。」他轻声答道,原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突然抿起双唇,微微摇了摇头。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不过,阿榭洛你现在也有很厉害的天赋了,不是吗?」 「『厉害』吗?」 我苦笑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海风那陌生的咸腥气味缓缓沁透我的胸口。确实,因为天赋的缘故,我在与人交手的时候总是佔尽上风;但是,等级超过30级、名义上拥有五个天赋,却还是无法独力狩猎同级魔物——就算有着「厉害的天赋」,现在的我,能够说得上「厉害」吗? 看着远远缀在北方地平线上的几点亮光,我攒起拳头,轻轻地靠在胸前,「无所谓,只要能够顺利达成任务,为我父亲报仇,那就够了。」 ===== 现在回想起来,l,那一年的席亚学术交流会,其实是我们第一次的结伴旅行。而我虽然表面装得平静,但心中那股混杂了紧张与惊叹的激动,应该一点都不亚于你。毕竟,从未就读高等学院的我,只怕是当时整个队伍中唯一一个没参加过穆埃博雷双年会的人;除了陌生国度截然不同的风土民情之外,那种整座城市都为了一个庆典而沸腾的狂欢气氛,差点没把我给吓傻。 尤其是入夜之后,明明正值隆冬,但在瓦吉亚王城四通八达的干道上,人潮却不减反增。四处林立的各式商店、摊贩乃至于街头艺人,彷彿呼应着笼罩了整个城市的「永耀结界」,将王城打造成一颗不灭的星光,即使漆黑的夜幕席捲大地,也依然骄傲且坚定地昂首而立。而这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彰显的不仅仅是他们在魔法研究上独步世界的成就,更是瓦吉亚王国那惊人的经济实力——因为,就像塔比斯的「风暴屏障」一样,要维持这么大范围的术式持续运作,就必须依靠魔法阵来积蓄魔力;而相较于在城市还未建成之前就预先刻好的魔法阵,要在一座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的城市下方重新刻画大型魔法阵,那可是千倍甚至万倍的浩大工程。 不过,「永耀结界」也确实值得他们付出这么高的代价。穿过云雾、匯聚星辰,将其凝铸成一座守望暗夜的璀璨穹顶,其意义并非只是为瓦吉亚王城提供夜间的照明而已,更是为了在那冬季的漫漫长夜中,保护这位于北方梅萨大陆中央的城市,免于被狂化成魔物的夜行生物所袭击。站在那灯火通明、但举目所及之处却见不到一盏夜燐灯的街头,我突然想起了艾琳,还有艾琳父亲口中森人族「光系魔术」天赋的由来。 在将近三十年——如今应该说四十年前,发明「永耀结界」这个术式的人并没有森人族的血统,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瓦吉亚王国最高议会「八臂」的成员之一、现任王国研究院院长、主管王国一切与教育和研究相关事务的大魔法师,「奥秘」盖尔?阿伦布拉尔——也就是席亚学术交流会上,那位负责开幕致词的老先生。而关于他的一切,早在我们出发之前,欧库尔妲就已经为我做了详尽的说明。毕竟,从任务的角度来看,他很可能会是挡在我们面前那堵最终的高墙。 嘿,因为瓦吉亚和我们的政治体制不同,相较于王国研究院,你对「八臂」这个议会组织可能还比较陌生一些。说起来很有趣,在我们穆埃博雷邦联中,绝大多数邦国的最高决策权都掌握在国王手中,而瓦吉亚王国虽有「王国」之名,但真正实行统治的反倒不是国王,而是最高议会「八臂」。顾名思义,「八臂」是一个八人小组,按照瓦吉亚的宪法,其中五个名额由十二名世袭「一等公」的贵族依法互相推选,而剩馀的三个名额,则必须由因功受封为「大君」的平民出任——至于「国王」,只不过是「八臂」从那五名贵族成员中推举出来的代表而已。 你知道,即使同为贵族,但从治国理念到私人利益,彼此间的衝突和矛盾也绝不会少,所以那五名「一等公」能够被推选出来,想必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不过,在那五名贵族成员之外,其他三位平民出身的「八臂」成员能够因功受封为「大君」,继而登上王国最高权力的核心,其实力更是不容小覷。 「奥秘」盖尔?阿伦布拉尔之所以在穆埃博雷邦联中声明不显,只不是因为他是那三人中唯一一个执掌内政的官员,至于另外两人,就是负责卫戍席亚海峡、巴席欧海峡这一南一北两大隘口的两位瓦吉亚将军,「穿刺」塔拉德罗和「轰鸣」博尔布哈。就算不提「轰鸣」博尔布哈那单枪匹马尽歼百馀名鳞人族精锐斥侯的传闻,「穿刺」塔拉德罗的实力如何,我想你应该不难想像——因为作为当年席亚学术交流会的压轴好戏,你在竞技场上遭遇的对手阿斐拉多?塔拉德罗,就是他的公子。 说起那场交流战,当时在场边指导的我简直比场上的你们还要紧张。毕竟,作为地主代表,瓦吉亚专业学校的学生们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当地人民的全力支持,而从席亚学术交流会四百馀年的歷史纪录来看,瓦吉亚作为地主队获胜的机率更是超过八成。虽然「获胜」是整个任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即使你们每个人都有了不小的进步,要说能不能够在五战三胜的赛制中凭实力压过对方,我心里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好在,我们在情报战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l。那天你看我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还问我那是什么,而我告诉你,那是欧库尔妲动用帝埃尔拉军情部的力量,事先为我们搜集到的对方成员基本资料。不过,现在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其实那叠纸,只是我用来掩饰「洞察」的道具而已。为了提高获胜的可能性,在你们上场之前,我已经用「洞察」先将对面所有学生的资讯扫过了一遍,好挑选后续对战的组合。 学院竞技的规则你是很熟悉的。每一场比赛的出赛选手,都是由队伍的指导教练临场决定,单数场次由客队优先派出选手,而双数场次则由地主队的代表先登台亮相。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样的规则会让地主队享有一些「主场优势」,也就是在五战三胜制的比赛中有三场的机会,可以在观察对方派出的选手后,再决定己方的人选。然而,规则是死的,如何理解手中的情报并善加利用这个规则,才是取胜的关键。 虽然我们无法决定第一场的对战组合,但从第二场开始,一切就都在我和欧库尔妲的掌握之中。由于瓦吉亚採取相对保守的策略,没有在第二场採取强攻,所以我们在前两场取得了一胜一负的结果。而在第二场结束之后,瓦吉亚的选手就只剩下了四个人;于是我们可以合理推断,为了在没有我方情报的状况下确保最后的胜利,他们既不会让身为绝对主力的阿斐拉多提早出场,也必须保留一名可以灵活应对各种场面的选手。换句话说,可能代表瓦吉亚出战第三场的人选只有两个,而不是表面上的四选一。 于是,虽然身为客队的我们必须优先决定第三战由谁出场,不过相较于对方的二选一,我们其实有着三选一的自由——找出一个能够同时克制那两个对手的人选,然后以二胜一负的优势逼出阿斐拉多,再由你和他在第四场比赛一决雌雄,这就是我当时心里的剧本。 只是,即使早就知道阿斐拉多实力坚强,但你和他之间的那场苦战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十三岁,25级,持有的天赋是「勇猛」、「枪术」和「坚实」——从帐面资料来看,虽然他的等级比你高了一点,但面对拥有「风系魔术」、「灵巧」、「剑术」、「气流感知」四个天赋的你,那些微的等级差距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长枪加上身高的差距让阿斐拉多有着距离上的客观优势,有风系魔法傍身的你也有各种远距攻击的手段能够加以反制,甚至搭配剑技架构立体攻势??坦白说,你和他的比试,原本是我最胸有成竹的一场比赛。 不过,我想那天后续的演变,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同样的毕生难忘—— 不负他父亲的赫赫威名,竞技场上的阿斐拉多丝毫无惧于你掀起的疾风,昂然挺立,凛然生威。那柄银灰色的长枪在他手里,彷彿幻化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上至六阶「瞬雷」,下至平凡的回枪横扫,明明是信手拈来,却有如一幅构图精妙的旷世名画,每一笔都令人叹为观止。而当我看到他只用一招二阶「挑刺」,就在你赖以护身的六阶魔法「风暴结界」上打出一个洞的时候,更是吓得差点没直接跳上台去。 眼看你被从头压制到尾,随着比赛时间进入倒数阶段,阿斐拉多的分数遥遥领先,那天竞技场中包括我在内的数万名观眾,应该没有一个人相信你能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要说他最后到底为什么会败给你,答案只有两个字:「运气」。 为了招架他的「十字突」,你回身卸力,被枪势带出了四五公尺远;而阿斐拉多甫一发现你背对着他,马上摆出架势,想用他最华丽的一招为比赛划下句点。只是,他既不知道你有「气流感知」这个天赋,不用眼睛也能捕捉那种气势恢宏的大招,也不知道他即将使出的五阶「蛟龙」,正是我唯一会的进阶枪技。 所以,他在毫无防备下倾尽全身气力打出的「蛟龙」,遇上曾经为了破解这招而绞尽脑汁的你,当这两者加在一起,才成就了那齣戏剧性的大逆转。 然后,在全场的静默中,我们最终便以三胜一败的战绩,赢得了受邀参观瓦吉亚王国研究院的机会。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l,即使相隔多年,但第一次看到瓦吉亚王国研究院时的那种震撼,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令人难以忘怀。 相比于瓦吉亚城中其他标志性的建筑,那独立于西郊湖中、仅以一条道路和城市相连的研究院,既没有瓦吉亚王宫宏伟的拱顶,也没有露丝神殿耸立的尖塔,更不像「八臂」议会、大法院与王家竞技场那样,由无数雕工精美的耸立石柱环绕中央大殿排列而成。单从外形来看,王家研究院的造型既简单又朴素,只是将东南西北四座圆柱形的塔楼以廊道相连,藉此构筑出一个正方形,将中央那座同为圆柱形、只不过更大又更高一些的主体环抱其中。 然而,那洗鍊的外形,搭配廊道外墙上足有四层楼高的鏤空大圆,当朝阳照耀其上,明暗交错的光影,在烟波飘渺之中,却透着一种难言的庄严、寧静与神秘,让人愈是靠近,愈是不由得生出「仰之弥高」的感叹。 交流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我们一行八人在导览人员的带领下,与魔法竞技、工程竞赛两个项目的优胜队伍一起走进了研究院。坦白说,我那个时候的心情是很轻松的,毕竟按照欧库尔妲原本的计画,当你为我们赢下那关键的一场胜利之后,这个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九成;我剩下的工作,就是按照既定期程,以来宾的身份参加瓦吉亚王国研究院一年一度的技术发表会,然后在他们当眾展示新型飞空艇的时候,用「模拟」将那个结合了精神魔法与风系魔法的复合术式偷偷复製下来。 相较于那几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比试,我当时觉得这剩下的部分几乎毫无难度可言。就算整座研究院——如同导览人员警告的那样——都在「敌意侦查」魔法阵的覆盖之内,非院内人员只要使用三阶以上的技能就会引动警报,但我的「模拟」毕竟是天赋而非技能,所以哪怕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也依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儿,公然窃取瓦吉亚的最高机密,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对方给发现。 怎么样?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果然是执行这个任务的不二人选,而这个在旁人眼中难如登天的任务,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呢?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在导览人员引领我们走进大门、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进入研究院内部的入口闸门前时,我还「顺便」帮了欧库尔妲一个小忙,就是试图破解那道闸门的安全系统。 l,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瓦吉亚王国研究院的入口「闸门」,外表看起来只是两道漾着淡淡紫色的透明光膜,以大约两个手掌宽的间隔前后并列,将甬道前方整个遮蔽了起来;而在「闸门」内外的人既可以看见彼此,也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声音。在那两道光膜中央,漂浮着一面银白色的圆盘,上头有印着1到9九个数字的按钮,还有一颗半球型的突起。而要「开门」的人,只要将手穿过第一道光膜,在圆盘上按下通行的密码,然后按住那颗半球,下一秒鐘,内外两道光膜就会以那面圆盘为中心,同时打开一个半径足有两公尺宽的圆拱形通道;当所有人通过之后,负责开门的人只要放开手,那面圆盘就会自动「飘」回原位,而那两道光膜上的缺口也会随之关闭。 这个开门的程序,在我们当天的参访过程中只是一个不到两分鐘的小小插曲,虽然噱头十足,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安全」的成份在里头——不过,那只是「看起来」而已。根据欧库尔妲的说法,在这个系统设置至今超过三十年的时间中,想突破这两道光膜的间谍可以说是前仆后继、数不胜数,但不仅从来没有人成功,就连那些失败的挑战者,恐怕也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何失败。 因为根据情报,哪怕千辛万苦偷到了密码,那些人连碰到银盘的机会都没有,在将手伸过第一道光膜的瞬间就已经触动警报,然后「轰」的一声,直接被炸得尸骨无存。 ——怎么样,这么「兇残」的安全系统,你应该闻所未闻吧? 据说瓦吉亚会採用这么激烈的措施,并不是出自「奥秘」盖尔?阿伦布拉尔一个人的决策,而是「八臂」全体的共识;而他们之所以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也并不是天真地相信这样就能吓阻间谍行为的发生,只是担心「万一」逮着了活口,而这个活口又「不巧」说出自己属于哪个势力,那么无论瓦吉亚王国如何处置,双方只怕都会有些尷尬。 「他们觉得,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直接把入侵者炸飞,然后当作没这回事发生就好了。」 欧库尔妲当时两手一摊的无奈表情,还有语气中隐藏不住的嘲弄与愤懣,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之中。于是,当导览人员为我们打开入口的时候,我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使用了「洞察」——然后,我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安全系统为什么如此难以破解。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导览人员只是单纯把手伸进了第一道光膜,然后在银盘上输入密码,但在这所有动作之前,其实他已经悄悄地在手上施放了水系二阶魔法「水泡」。由于施展「水泡」所需要的魔力极其微小,加之甬道中光线不足影响了视力,若非提前使用了「洞察」,只怕连我也没有发现他的这个小动作。 至于他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那两道「光膜」本身其实就是一个由魔法阵所生成的巨大气泡;而那个气泡内灌注的,正是它淡紫光芒的来源——也就是高度浓缩的风系与火系魔力。 换句话说,导览人员所执行的开门程序,其实是用「水泡」将手包起来,然后在维持那巨大气泡完整性的同时,从中「挤」出一条通往银盘的通道。如果没有这么做就将手伸了进去,等于直接戳破一个装满了烈性炸药的袋子;而当高度压缩的风、火二系魔力同时从破口喷涌而出,在接触到外部空气的瞬间就会立刻引发爆炸,将戳破泡泡的人炸得灰飞烟灭。 这个设置虽然看似简单,但要同时将水、风、火三系魔法以微妙的平衡蕴于一体,非得使用七阶以上的复合魔法不可。然而,更夸张的秘密还在后头:即使奢侈地用上了七阶魔法,这个让无数间谍饮恨的设置其实只是一个陷阱而已;就算能够成功偷得密码、也懂得如何用「水泡」来突破光膜,他们最终也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因为「洞察」告诉我,当导览人员伸手按住银盘上那个半球状突起的瞬间,有一个附着在银盘上的魔法也同时随之发动,那就是能够藉由个人魔力特徵来识别施术者身份的精神系魔法,「魔力识别」。 所以,虽然我无法确定,但所谓的「密码」很有可能也同样是个骗局,而且除了高层之外,恐怕连研究院中的一般人员都被蒙在鼓里。自始至终,真正决定入口是否开啟的,就只是开门的人的身份而已;而这一连串机关的设计,都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隐藏「魔力识别」的存在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在「洞察」这个安全措施的时候,我就能醒悟到自己的对手究竟心机有多什么深沉,或许我就会早一步想到,所谓飞空艇的秘密可能并没有那么单纯,然后也就不会把自己逼入那样的窘境。 只是这世上终究没有后悔药。我一边翘着脚和另外两支优胜队伍的指导老师寒暄、一边悠间地欣赏阿伦布拉尔在发表会台上进行各种精彩的展演,既没有留意到不远处一直盯着我的那双眼睛,也没有想到自己哪怕成功「模拟」了那个关键的复合术式,我的任务也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光凭那个术式,根本就无法发挥预期的功效。 =====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看着不知道第几次撞在房间墙上的木製微型飞空艇,欧库尔妲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在结束上午参访行程,与同行人员共进午餐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下榻的旅馆休息,为闭幕式及之后的晚宴预作准备。按照传统,由于主办国的王公贵族与最高学术机构负责人都会出席,因此所谓的「晚宴」,本身其实就是一场国宴;吃饭归吃饭,但期间的各种檯面上与檯面下的交际也不得轻忽。也因为这样,不论老师还是学生,主客双方都必须按照正式的外交礼仪,穿着正装出席。 这样的要求,对你们这些自小出入社交场合的贵族子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我这种「平民」出身、从未在正式场合与贵族交际过的人来说,光是「服装」本身,就已经是脑力和财力两方面的双重负担。好在帝埃尔拉军情部还算通情达理,为了让我能够专心训练你们,早已预先吩咐欧库尔妲为我打点整身行头,这才省去了我的麻烦。 于是乎,当天下午回到旅馆后,我便以「试装」为由,在你们那群小鬼头想入非非的窃笑中鑽进了欧库尔妲的房间。其实这倒也怪不得你们,毕竟谁都知道,试装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时间;而你们不知道的是,在多出来的那段时间里,为了验证我「模拟」回来的术式,我和欧库尔妲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我们先从欧库尔妲的行李中取出预先准备好的各部零件,组装成一个用来模拟的迷你飞空艇模型,然后拆开他前两天外出「逛街」时从精品店中买回来的魔法玩偶,将里头的小型魔石重新净化、灌入我模拟回来的术式、重新安装进飞空艇模型里头;接着,为了能将魔力引导到模型的各个部位,我们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用魔力将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一条条嵌入那个仅有巴掌大的模型,最后才在上面画出了和军用飞空艇一模一样的魔力导引网络,并将其连接到欧库尔妲的手上。 可是,就算花了这么多工夫,测试的结果还是完全不如预期。 即使一开始的时候,飞空艇模型的确能够按照欧库尔妲的意念在空中腾挪自如,但不到三分鐘,飞空艇就会突然失去控制,无论欧库尔妲如何向魔石灌注魔力,它都只会笔直地朝前飞行,直到欧库尔妲主动停止输送魔力、或是被动撞上墙壁为止。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在反覆失败了好几次之后,我们两人看着彼此,脸上都是说不出的凝重。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能说是毫无价值,但也远远说不上「成功」,要是就这样回去,只怕我们两人都难以交代。然后,正当我们苦苦思索其中窍门的时候,一道灵感突然从我脑中闪过—— 「??『永耀结界』、研究院门口的气泡炸弹陷阱??」我喃喃低语道。 「你说什么?」 「有没有可能,」我吞了口口水,「这个术式只是瓦吉亚飞行艇关键技术的一部份而已?」 「一部份?」欧库尔妲皱起眉头,「你是说,除了这个术式之外,可能还有另一个辅助的术式?」 「不,我在『模拟』之前已经用『洞察』确认过了,如果现场同时还有别的术式发动,应该逃不过我的眼睛才对。」看着欧库尔妲,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在想,除了这个术式之外,瓦吉亚飞空艇上的那颗魔石里面,可能还刻了一个对应的魔法阵。」 「魔法——」他原本想要重复我说的最后一个词,但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l,魔武双修的你,在读到「魔法阵」这三个字的时候应该也猜到了吧?原来,阿伦布拉尔在台上使用那个复合魔法的时候,并不是要将术式「灌注」到魔石里面,而是在「唤醒」之前已经刻印在魔石里面的魔法阵。 从「风暴屏障」、「永耀结界」到研究院入口那不知名的气泡炸弹陷阱,所有魔法阵的运作原理都是一样的——在魔法阵的术式展开以后,只要有人将魔力灌注其中,魔法阵就会自动将这股魔力吸纳为自身的能量;而在能量耗尽之前,魔法阵都会按照预先刻画好的魔法程序持续发动。但如果没有魔法阵的辅助,想要维持术式的运作,我们就必须先将魔力转化为构筑术式所需要的各系能量,然后再将这些能量注入术式之中。 然而,这并不是说只要有了魔法阵就万事搞定。就像发动机器一样,魔法阵在首次运作的时候,必须有人以对应的魔法将其「唤醒」,才能啟动魔法阵将术式展开。许多典籍中的远古魔法阵之所以会失传,其实也就是因为遗失了这个「钥匙」的缘故。 换句话说,瓦吉亚王国其实设下了双重的保险——如果没有能够施展这个复合魔法的施术者,那魔法阵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而即使复合魔法被人学走,只要对方不知道魔法阵的架构,就会遇到和我们当时完全相同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因为精神魔法是仅次于时空魔法的超高难度魔法,在没有魔法阵辅助的状况下,虽然我可以借助「模拟」施展术式,并将其「灌注」到能够减缓魔力逸散、维持术式型态的魔石之中,但接手的欧库尔妲却无法将自身魔力转换成精神系魔法所需的能量。而也正因为他无法提供足够的精神系能量,所以即使能维持风系的「飞行」功能,但随着魔石中的精神系能量逐渐耗尽,精神系的「操纵」功能必将无可避免地崩溃,最终自然就导致了飞空艇模型撞机的结果。 「现在怎么办?」我问。 「那还用说,」欧库尔妲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再去一次研究院,把魔法阵的设计图给偷出来了。」 「再去一次?」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忘了吗,就算能够避开那个气泡炸弹,后面还有一个『魔力识别』挡着,我们根本就进不去!而且,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等宴会结束,明天我们就要啟程回国,哪来时间再去一次?」 然而,面对我的质疑,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既然我们只剩今晚,那当然也只能今晚动手;至于要怎么进去嘛??」 欧库尔妲眼珠一转,给出了一个不知该说是鲁莽还是大胆的荒唐提案。而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没有当场提出异议。 于是当天夜里,就在晚宴结束半个小时后,我孤身一人站在瓦吉亚王国研究院的入口前,接连灌了整整两瓶酒,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大声吼出那句叫人万分脸红的台词—— 「穆涅尔你这瓦吉亚混蛋!把我的女人还来!」 ——没错,这就是欧库尔妲的提案。 首先,欧库尔妲先在晚宴上藉机接触那个「穆涅尔」,也就是当时瓦吉亚飞空艇计画的总工程师,引诱对方将他带去「一个不受打扰、让两人可以好好独处的地方」。 然后,我假扮男友出面「撞破」他们的??呃,私情。 于是,在穆涅尔前来安抚我的同时,他就可以趁着「躲起来不要被发现」的机会留在办公室里,找出魔法阵的资料并抄录下来。 接着,我以「找人」当藉口,逼穆涅尔陪我一起进入研究院,让欧库尔妲可以利用天赋「隐身」将抄录下的资料偷偷塞给我,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办公室里。 最后,我在拿到资料后「悻悻然」地先行离开,而欧库尔妲就等穆涅尔回到办公室里,再装出一副饱受惊吓、依依不捨但又不敢再多作停留的可怜姿态,从研究院脱身。 「你这是要我陪你演一场『仙人跳』?」 「什么『仙人跳』,不要讲得那么难听!」欧库尔妲白了我一眼,「这只不过是混杂了一点美人计的『混水摸鱼』罢了。而且我想你应该可以演得满好的吧,不然你那群学生怎么会以为我们是情侣?」 「那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大概是因为急着反驳「被误认为情侣」的那个部分,才会被他转移焦点,忽略了这个「混水摸鱼」到底有多么漏洞百出。所以,当计划进行到第四步,也就是我以「找人」为由在研究院里四处间晃的时候,我们毫不意外地遇到了意外—— 水混是混了,但鱼还没摸到,那条深潜在王国研究院里的蛟龙就先醒了过来。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或许是因为我们上午参访时并没有四处走动,直接就跟着导览人员走进了中央建筑里的展示会场,也或许是因为夜里的我带着三分??不,大概是七分酒意的缘故,在逼穆涅尔开门之后,身处研究院里的我完全没有方向感,根本不知该从何「找」起,只能毫无头绪地乱闯一通。甚至,为了把戏演得更足一些,愈是穆涅尔不愿让我靠近的地方,我就愈是想方设法,非得把头探过去看看才肯罢休。 而也就是因为这样,在我甩开穆涅尔的手,转过那不知道是第几个的转角之后,我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自己闯进了一条没有任何岔路的笔直廊道。在廊道前方,是一道与研究院建筑风格不太相同、甚至可以说有些突兀的木质大门,在那两扇将近三公尺高的紧闭门扉上雕刻着一枚精美的纹章,看起来似乎颇有年代。 要说的话,大概是出于狩魔者长年穿梭于魔窟中所培养出来的直觉吧,一看到那扇门的样子,我就反射性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前进。而随后跟上来的穆涅尔甚至不用开口,光是看到他脸上面无血色、冷汗直冒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想一点儿都没错,因为那不是想要隐藏什么的羞愧,而是亟欲避开什么的恐惧。 换句话说,在那廊道的尽头,大概就是某种类似「禁地」之类的地方了。 「哎,原来是条死路啊!」 我一边佯作醉眼朦胧、没有看清楚前方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然后立刻掉转过头,拔腿就走——毕竟,我的目标只是为了帮欧库尔妲创造「混水摸鱼」的机会,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眼见我这么「识趣」,穆涅尔也如释重负,连忙上前扶住我的肩膀,想把我儘速带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道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的身影,静静站在我们原本来时的转角,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而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穆涅尔搀扶着我的双手瞬间变得僵硬,甚至开始有些颤抖。 「格、格朗德斯大师??」 他将手从我身上迅速抽回,右手抚胸,左手负在背后,恭敬地屈身行礼。而听到「大师」这两个字,我也不禁定了定神,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物——因为早前在参访行程中,导览人员曾经提到,担任研究院中最高职位的四个人会被授与「大师」头衔,那就是院长,以及战技开发部、魔法研究部与工程发展部三大部门的部长。那么,眼前这位「格朗德斯」大师又是何许人也? 当时距离晚宴结束并没有多久,所以我和穆涅尔都还穿着参加晚宴时的正装,但格朗德斯大师身上只有一袭宽松的白净罩袍,用一条宽大的黑色腰带束在身上,显然并没有参加刚才的晚宴。从脸上的皱纹看来,格朗德斯的年纪似乎并不比院长阿伦布拉尔年轻多少,但即使只是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地站着,那有如崇山峻岭般的巍然气势,也让人完全不敢小瞧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女人。 ——对,王国研究院三位部长之一的格朗德斯大师,是一位留着银白短发的婆婆。而且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穆涅尔,」她的嗓音低沉却不沙哑,而那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明亮眼神,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待在你们工程发展部,特地跑来战技开发部这里,该不会是有事想找我老太婆吧?」 一脸尷尬的穆涅尔连忙解释,「咳、大师说笑了。我们——嗯、是因为这位客人不小心迷了路,所以我才赶快来把他带回去。打扰到大师休息,真的非常抱歉??」 「迷路?这么看来,今年学术交流会的晚宴应该很热闹吧?」 看着我们两人一头雾水的反应,格朗德斯淡淡一笑,「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小心『迷路』迷到我们研究院里面来呢?你说是吧,来自帝埃尔拉的阿榭洛?梅尔库里欧先生?」 「这??」 格朗德斯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连续几个问句依旧轰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心虚的穆涅尔不敢回话不说,就连我都忍不住暗暗咋舌,假如原本还残留着三分酒意,此刻也被吓得只剩半分。 毕竟,席亚学术交流会中的主角向来是你们这些代表队的学生们,而我们这些在场边指导的教练们,只要出了赛场就几乎不会有人认得,更不用说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记住自己的全名。就算她听见了我之前在研究院门口的那番大吼吧,那顶多也只能解释格朗德斯为什么知道研究院里的「不速之客」不只我一人,却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来——要知道,那天可是我生平头一次穿上正装,我在照镜子的时候,可是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因此,她之所以认得我,唯一合理的推论,就是她不知何时已经对我留上了心;这对想要「混水摸鱼」的我来说,绝对是大大的不妙。 「啊,刚才真是失礼了,格朗德斯大师。」我装作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慌忙地赔礼道歉,「我原本只是想到工程发展部找人,可是人生地不熟,加上晚上又多喝了两杯,这才不小心闯到大师这里来。上午参访时没有在展示会场遇到大师,无缘拜见,甚是遗憾;晚上这番打扰纯属无心之过,还请大师原谅。」 我嘴上一边说道,心里只想赶快从这个地方抽身而退,而穆涅尔眼看我这么乾脆地低头认错,也连忙顺势敲起了边鼓。他一面陪笑,一面搭住我的肩膀,「哎,我们研究院这么大,梅尔库里欧先生当然认不得路;都是我不好,刚才我应该赶快拉住他才对。我这就带梅尔库里欧先生回我们工程发展部去??」 看着我们两人轮番道歉,格朗德斯什么也没说,脸上依然掛着那个淡淡的笑容,彷彿眼前是两个正在表演的小丑——l,两个立场相反的人突然这么有默契地一搭一唱起来,或许你也觉得非常好笑吧?不过,那只是因为你不知道格朗德斯有多么可怕而已。由于她一言不发,对我们的说词不置可否,我们两人对视一眼,便移动脚步想要离开。但是,我们仅仅跨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因为格朗德斯依然站在那个走道转角的中央,一点也没有想要让开的意思。 在尷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穆涅尔首先憋不住了。 「大师,这——」 「『无缘拜见,甚是遗憾』,是吗?」格朗德斯直接打断穆涅尔,微微转过身来正对着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急着离开呢?再说了—— 她的脸色倏地一变,方才的笑容转瞬消失,「——难道你真的以为,在我们瓦吉亚王家研究院门口叫嚣之后,还可以这样说走就走?」 看到格朗德斯突然变脸,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穆涅尔已经急忙喊了起来,「等、等等!大师,他可是帝埃尔拉学院的老师、穆埃博雷邦联的代表,按照外交——」 「住口!」 格朗德斯喝道,同时往前踏了一步。而她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我给直接吓死—— 「穆埃博雷邦联又怎么样?就算是帝埃尔拉的国王,在我雅勃乐丝?格朗德斯面前,也没有他说话的份!」 ===== 当我还在「圣女之盾」的时候,我因为戴奥朵拉的缘故而获得了进入塔比斯领主府书库的许可,也在里头花了不少时间。由于得知了艾琳的森人族血统,我曾经特别翻阅过与森人族有关的书籍,其中有一本名为《北境事略》的人物传记集,里头有这样的记载: 在梅萨大陆的严寒北境,有一片绵延千里的森林,自西向东,直入亙守在巴席欧海峡旁的山脉之中;而森林与山脉的交会地带,就是森人族千年来世代定居之处。那里夏短冬长,适合农耕的时间很短,而居民多靠採集与捕猎维生。不过,在那里有一个着名的传说,就是每逢大旱造成粮食短缺、猎物急剧减少,让居民难以维生时,那一年的冬夜,森林里就会出现不知名的红艷光芒,突然照亮整个北方的天空。 一开始,森人族还以为是乾旱造成的森林大火,但天亮之后,他们发现实情并非如此。因为在那彷彿连繁星都要烧尽的冲天火光之中,整片森林居然完好无缺,只有原本躲藏在森林中的魔物,不知为何竟然全部失去知觉昏倒在地,任由人们捡拾回家充作食粮。于是,那片不知从何而来、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又总是拯救人们于饥荒之中的不知名火光,就被古代的森人族冠以「圣焰」之名,视为露丝女神的恩典。 ——我刚刚提过,《北境事略》是一本人物传记集。而这本书之所以会提到这个森人族的传说,是因为在六十多年前,瓦吉亚王国曾有一位骑士被封以「圣焰」之名,那就是「雅勃乐丝?格朗德斯」。 l,如果你也读过《北境事略》,你就会知道,假如真是那本书上所写的「雅勃乐丝?格朗德斯」,别说帝埃尔拉的国王了,恐怕连瓦吉亚国王都不敢动她分毫。 雅勃乐丝?格朗德斯,出身瓦吉亚王室十二直系中的格朗德斯家,二十一岁受封「圣焰骑士」,二十四岁时获选为「八臂」,是瓦吉亚史上第二年轻的「八臂」成员,仅次于一千多年前「圣光骑士」萨格拉多。然而,在当了三十几年的「八臂」之后,她毫无预警地辞去了「八臂」的职位,同时归还骑士称号,就此引退。 有人说,她是为了空出位置,好让自己的学生可以出头;也有人说,当时前任国王身体欠佳,而她的声望虽高,却不希望与现任国王竞争造成国家动盪,于是选择急流勇退。不过,无论真实的原因如何,她的声望不仅没有因为宣佈引退而下降,反而衝到了另一个高峰—— 根据书上记载,由于雅勃乐丝不仅实力高强,而且无艺不精,就连「穿刺」塔拉德罗、「破断」弗拉克席翁与「奥秘」阿伦布拉尔这三位「八臂」成员都曾经受教于她,所以在她归还「圣焰骑士」这个头衔之后,当时的瓦吉亚民间又为她取了另一个更加响亮的称号: 「武圣」。 当时读到这篇传记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武圣」雅勃乐丝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而我甚至不需要「洞察」就能知道,哪怕她当时已经年近九十,我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 于是,我和穆涅尔毫无选择的馀地,只能跟在雅勃乐丝后头,乖乖地走进了那扇木质大门后的研究室里。 虽然以「研究室」为名,但里头无疑更像是一个武道场——在既阔且高的圆柱形房间中央,是一座长宽各约十五公尺、膝盖高度的方形石砌平台;而平台左右两侧的木架上,刀、剑、枪、斧、锤、鞭,甚至包含弓箭在内,数十把长短造型各异的武器一字排开,简直比城里的武器店还要齐全。反倒是环绕在四周墙上的黑板,这原本最符合「研究室」这个名称的东西,一眼看去,却成了此间最突兀的存在。 话虽如此,一想到这是由「武圣」坐镇的「战技开发部」部长专属研究室,眼前这副景象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雅勃乐丝的示意下,我走上石台,和她正面相对。 「那个,大师,」我抱着一线希望,作出最后的努力,「方才是我不对,如有冒犯瓦吉亚与大师之处,我再次郑重地向大师道歉——」 然而,雅勃乐丝的回答彻底断绝了我的希望。「冒犯?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能够培养出一招逆转阿斐拉多的学生,像梅尔库里欧先生这么优秀的老师,要是说你『冒犯』,岂不是显得我们瓦吉亚气量狭小、没有承认失败的风度?」 好傢伙!我心中一凉,顿时醒悟:她是「穿刺」塔拉德罗的老师,而阿斐拉多又是塔拉德罗的儿子——原来,这老太婆根本是为徒孙报仇来的! 在那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我脑中转过。 既然「武圣」雅勃乐丝存心找碴,身在王家研究院里的我就算想躲也躲不了,除了应战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但反过来说,既然她的目的是「找碴」,那无论她嘴上说得多么强硬,应该都不会真的把我这个「穆埃博雷的代表」怎么样,顶多给我一顿教训、宣洩一下情绪也就完事了。而这也就代表,只要我赶快认份地被她暴打一顿,哪怕最后是躺着离开这间研究室,欧库尔妲应该还是有机会完成他原本的计画。 那就来演戏吧。反正本来就是场赢不了的战斗,照雅勃乐丝的脾气看来,与其畏畏缩缩让她打得不够痛快,还不如挺起胸膛「凭实力战败」更乾脆一些。 于是,拿定主意的我在穆涅尔惊恐的目光中躬身下拜,按交流会的竞技规则行了个礼,「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师赐教了。」 「好,来吧!」雅勃乐丝话不多说,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双手,左掌右拳地摆出架势,「不用担心,这个研究室独立在『敌意侦查』的效果之外;架上武器随便你用,有什么招式就儘管使出来,让老太婆我好好见识见识!」 听到她这番「提醒」,我在短暂地吃了一惊之后立即恍然。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我当时完全忘了「敌意侦查」的存在;从气泡炸弹到飞空艇的机密技术,在见识过瓦吉亚王国的各种心机之后,要说他们设置的「敌意侦查」魔法阵真的只有「警报」的功能,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而恍然的部分,则是因为这里可是雅勃乐丝的专属研究室;要是有人敢在这里出手挑衅,只怕技能还没出手,下一秒就直接被打趴在地了,根本不用什么「敌意侦查」?? ——等等,马上就要开始「乱来」的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声。而我虽然打定主意要认真应战,但眼看雅勃乐丝摆出一副要赤手空拳对付我的样子,面对这个实际年龄将近九十岁的老婆婆,不论她实力再强,我也不可能一开场就拿出全部的真本事来。于是我抄起了离我最近的一把钢枪,在挥舞几下确认手感之后,右手紧握枪桿贴住身体,左手剑指前引虚托枪身,双腿一弓一弹,便使出了我唯一拿得出手的那招进阶枪技——「蛟龙」。 「哼!」雅勃乐丝用鼻子哼了一声,自然是看出了我的招式。 眼见我手中长枪枪头在空中辗转腾挪,雪白枪刃化作盘踞空中的一尾蛟龙朝她直捲而去,雅勃乐丝只是双足轻点,彷彿跳舞般左右来回横移了几步,便在间不容发之际,贴着枪尖闪过了我连续三次的突刺。「火候不错,」她好整以暇地点评道:「如果那女娃儿平时是以这个『蛟龙』为对手,阿斐拉多确实败得并不冤枉。」 如果放在平时,能够得到「武圣」的一句称讚,哪怕是客套都会让人雀跃不已;但当她是你正在交手的对象时,这听起来就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更何况,我还没来得及出言回应,雅勃乐丝下一秒就证明了我那「火候不错」的「蛟龙」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哂。 因为「鐺鐺」两声响起,她左掌横劈、右拳直击,虽然根本不成招式,但打在我的「蛟龙」身上,竟是靠着一双肉掌就将我手中钢枪硬生生断成了三截。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雅勃乐丝的左手已经併指作剑,朝我当胸直刺而来—— 「你的实力应该不只如此吧?」 伴随着这轻描淡写的问句,她的手指在我左边的胸口前停了下来。而我虽然没有受到半分伤害,但我胸前那枚刻有帝埃尔拉徽记的胸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在我外套左侧的剑领上,只留下了它的下半部分,而它的上半部分,已经「扣」地一声,和穆涅尔软掉的膝盖一起直直落在了地上。 至于我,冷汗直冒不说,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难道她真的想取我性命?可如果这样,她又为何收手?脑中一片混乱的我万般不解,只能既惊骇又迷惑地瞪着雅勃乐丝。但她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缓缓收回左手,转头走出几步,然后回过身来,重新摆出架势。 「再来。」 那天晚上,雅勃乐丝只花了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就几乎快要将我身为武者的自尊彻底击溃。 剑、刀、枪、斧、锤,无论我用哪种兵器,在雅勃乐丝面前都没有任何分别;因为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哪怕是我最擅长的剑技,在她手下也同样走不过一招。至于用「模拟」复製雅勃乐丝的招式?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先别说我已经「模拟」了那个飞空艇的复合魔法,就算我真的愿意把它放弃掉,我也根本找不到东西可以「模拟」——因为她虽然身为「战技开发部」的部长,但是从头到尾,她用的全都是只有一阶的基本拳技! 不管我使出什么技能,雅勃乐丝总是能够从容闪过,然后或拳或掌、或指或爪地直接轰向我手里的武器;而每当我手中武器无法再战时,她就会收手拉开距离,让我重新来过。随着武器被一次又一次的击破,那句冷淡的「再来」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面对这样一个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走的对手,我就像是一隻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既愤怒又绝望。 到了后来,我甚至差点开口求她给我一个痛快。 而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因为我在魔力几近耗尽的状态下意识逐渐涣散,所以不知不觉间,我眼中雅勃乐丝的身影,彷彿幻化成了我此前所面对过最大的恐惧。 然后,当我想起那只带着竖瞳、闪着黄光、足足有我半个人大的眼睛时,我也同样记起了那个奋不顾身、高举双手的娇小身影。 于是,我再无保留,攒起身体里仅存的全部力量,就要打出我当时最后的绝招,「龙爪」。 「好!」 看到我的架势,雅勃乐丝的眼中总算有了不一样的神彩。不过很可惜的是,即使是「龙爪」,六阶剑技终究只是六阶剑技,依然不可能给「武圣」带来什么威胁。 l,这一招你现在也用得很熟了。虽然在一般人眼中,「龙爪」这招就像爪子一样,三道斩击与一道刺击同时而至,从四面八方将目标牢牢抓住,但对我们来说,这四道攻击之间其实存在着先后之分——三道方向、角度、速度各异的斩击在先,为的是锁死对方的退路;等到对方避无可避的时候,那个后发先至、迅雷不及掩耳的刺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而这个对一般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先后之分」,在雅勃乐丝眼中就是一个天大的破绽。她轻巧地闪过了前三道斩击,然后双手成爪,上下一错,在我使出刺击之前就咬上了我手里的长剑,将其绞成两段。 ——只是,这次我可不打算让她称心如意。 眼看雅勃乐丝停下了动作,我用最后一丝魔力,将「闪光」灌入右手手里的断剑,瞬间照耀了整个研究室;然后,藉着「闪光」的掩护,我左手一伸,直接抓住飞上了半空的断刃,反手就朝她的胸口剁了下去——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我这一招并没有得手,否则你不可能隔天还见得到我。但你一定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圣」之所以是「武圣」,就是因为她不可能被这种临时起意的赌命打法给乱了手脚。早在我伸手抓住断剑的同时,雅勃乐丝前一秒刚把长剑咬碎的双爪已经电闪而出,凌厉地锁向了我的左手与咽喉。而就在那个瞬间,一声惊呼由远而近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不要!」 几乎是与他的叫声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窜出来的欧库尔妲一把将我拦腰抱住。然后,由于他的速度太快,我们两人就这样翻倒在地,滚出了好几公尺,自然也就避开了雅勃乐丝那雷霆般的反击。 「欧库尔妲?你怎么来了?」 看到环抱着我的欧库尔妲,死里逃生的我气喘吁吁地问道,但欧库尔妲并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一笑。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因为自己刚才收手不及,断剑已经划破了他身上艷红的礼服。看着鲜血从他那白皙后腰上的伤口中汩汩冒出,一时之间,我竟然慌了手脚,没想到自己手上满是汗水和血污,差点就直接一把按了上去。 幸好,在我动作之前,一条白净的手帕已经丢到了我的面前。 「小子,拿去用吧。」 我抬头一看,正是雅勃乐丝。而她此时的脸上掛着的,却是我在过去半个小时中没有看过的和蔼笑容。 「穆涅尔,你可以走了。」雅勃乐丝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出声喊道。 「呃、是,大师,可是——这个??」穆涅尔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吓傻了眼,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走。不过几经思量之后,他还是选择遵从格朗德斯大师的指示,「那么,这两位穆埃博雷的代表就——」 「行了。我会送他们出去的。」 「是、是。」 穆涅尔不敢再多说什么,立刻打开大门闪了出去。 而直到那两扇木製门扉重新合拢之后,雅勃乐丝才再次开口。 「你这傻小子,既然真的是来找自己的女人,那还留什么手,早点把真本事拿出来不就好了吗? 「要不是你最后总算认真起来,老太婆我差点还以为你们是在演什么戏呢!」 演戏? 看着眼前这位「武圣」,我顿时醒悟——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影后。 第三封信:关于帝埃尔拉学院与席亚学术交流 在结束对我单方面的「霸凌」之后,雅勃乐丝抬手一个响指,就彻底展现了她身为部长的排场:专人为我们送上药品和绷带、专人清扫场上的各种狼藉、专人送上热茶与坐垫??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专人」。而那么多各司其职的「专人」之所以能够不待指示就俐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想来在这间「研究室」里,类似的事情只怕没少发生过。 ——所以被霸凌过的人不只我一个? 当雅勃乐思示意我和欧库尔妲在她面前的软垫上坐下来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忍不住浮现了这个令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念头。而在我们两人就座之后,她再一次正式地向我们道了歉。 「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因本人过失造成两位身体上的伤害,我雅勃乐思?格朗德斯在此再次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看着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雅勃乐思,我和欧库尔妲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这是因为,我和欧库尔妲那时只知道两件事情,一是她真的误信了我们两人是情侣的说词,二是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真的「教训」我,除此之外,对眼前这位「影后」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们依旧是一无所知。因此,我们两人对看一眼,立刻达成一个默契,那就是「尽量少说话」,以免不小心说错什么,又给自己引火上身。而在雅勃乐思随后的自白中,我们也才逐渐了解刚才那场戏幕后的始末。 根据雅勃乐思的说词,由于覬覦研究院里各种机密的间谍事件层出不穷,而她在任职的这三十几年中,美人计之类的桃色陷阱也见过不少(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偷看欧库尔妲),因此眼看穆涅尔前脚刚带人进了研究院,我后脚就在门口大吼大叫,她自然就留上了心。于是,为了判断我究竟是真的要来找人,还是我们两人一搭一唱想要混水摸鱼(这里我又差点没忍住),所以她才安排了这场测试。 只是我忍得辛苦,但欧库尔妲却好像完全不怕露馅似地瞄了我一眼,甚至还有些心虚地把头给低了下来,「不过,大师您是怎么知道我们是??是情侣的?」 「呵呵,这还不容易吗?」雅勃乐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和蔼得简直就像是艾琳家隔壁的老奶奶,「让老太婆我教你一个秘密—— 「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哪,心思都是很单纯的,只要扯上自己的女人,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都会没脑子地横衝直撞;只有那些心怀鬼胎、别有算计的傢伙,才会在那边瞻前顾后、评估利弊得失。 「再说了,就算这小子是那百分之一的例外,看到你这女娃儿命都不要地衝到我们中间,这还假得了吗?你自己想想看,如果你们真的是以完成任务为优先考量的间谍,要是发现同伴难逃一死,你是会像刚才那样捨命救他,还是会先保存自己的性命,好伺机完成任务? 「至于今晚这一齣啊,嘿,」说得兴起,雅勃乐思还开始脑补,自动为我们加起戏来了,「我看你啊,就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个性;想必一定是这小子犹犹豫豫不够坦率,你才会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招数逼他摊牌吧?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听老太婆一句劝,别总是那么爱面子,什么话都闷在心里,尽是和对方闹彆扭;就算是女人嘛,对喜欢的人也该放开胸怀、勇敢表露自己的心意??」 眼看她滔滔不绝,把欧库尔妲说得是一阵尷尬,一直低着的脸也愈来愈红,我拿起面前那瓶要价不菲的魔力药水喝了一口,赶紧出声救援,「这么说来,大师刚才那招??其实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当然没有啦!」雅勃乐思大声喊冤,「我之所以空手跟你过招,不就是怕不小心伤了你吗?」 ——原来,欧库尔妲那一剑是白挨了吗? 我看向披着我的外套好遮住背上肌肤的欧库尔妲,心里突然有些歉疚。而或许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吧,雅勃乐思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哎,是老太婆我不好,没算到你这孩子的速度竟然那么快。」她没有看我,而是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欧库尔妲,「好在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疤痕,你就别怪阿榭洛了。」 听到雅勃乐思的话,欧库尔妲有些诧异,抬头问道:「大师,您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而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了自己一开始也同样有此一问。原本我以为雅勃乐思是因为阿斐拉多输了比赛,出于报復的意图才盯上了我;但照雅勃乐思刚才的说法,报復什么的只不过是齣演给我看的障眼法而已。那么,她又到底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呢? 「哦,这件事啊?也没什么啦,」雅勃乐思呵呵笑道:「我去竞技场看比赛的时候,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和以前一位来自帝埃尔拉的朋友很像,所以才找人问了一问。哪知道没隔几天,这小子居然自己跑上门来,所以我就顺便吓唬吓唬他囉!」 「帝埃尔拉的朋友?」 我顿时对他口中这位「和我很像」的朋友来了兴趣。毕竟,以「武圣」雅勃乐思的地位,她的朋友在帝埃尔拉的身份也必然不低。难道会是前代国王?如果是这样的话,现任帝埃尔拉王在她面前「没有说话的份」,似乎还真的不无可能?? 不过雅勃乐思显然对别的话题——或者说别的人——更有兴趣。「这个等等再说,老太婆我可也有事情想问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欧库尔妲,明亮的眼神一点儿都没有九十岁老人的样子,「来,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好奇:工程发展部在西侧塔楼,我们战技开发部在东侧塔楼,隔了这么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嗯? 在那一刻,我开始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被雅勃乐思给打傻了,所以才会把开打前曾经思考过的所有事情都给忘了。我本来之所以想着要尽快打输,就是为了赶快回到走廊、大厅那些开放空间,好让欧库尔妲可以找到我。要说会用「鬼步」的欧库尔妲在我挨打的半个小时内把所有开放空间都寻过了一轮,那倒还没什么;但偌大一座王国研究院,全部的房间加起来只怕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朝欧库尔妲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了他偷偷瞥来的视线。 而欧库尔妲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雅勃乐思,然后才缓缓开口。「是、是因为这个。」他左手拉起我披在他身上那件外套的左侧剑领,右手指向上头那个被砍去了一半的胸章。 「这个?」 雅勃乐思疑惑地盯着那枚胸章猛瞧,一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在她发现我同样不解的眼神之后,猛地恍然大悟—— 「原来是『碧思丹』!」她毫无「武圣」风范地掩嘴偷笑了起来。 「『碧思丹』?那是什么东西?」 毫无头绪的我开口问道,同时看向了身旁的欧库尔妲,但他却连正眼都没瞧我一眼,只是有些尷尬地咬了咬嘴唇。看到这副情景,雅勃乐思忍俊不住,为我揭晓了答案。 而我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碧思丹」是二阶时空魔法阵「思念附着」在贵族女性之间的俗称,效果是让施术者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得知对象所在的方位,一种类似指南针的概念。虽然是罕见的时空魔法,但由于「碧思丹」只能知道方位而没有确切的位置、无法区分复数对象,加上製作的成本太高,所以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应用。 「——而且啊,」雅勃乐思一边为我解释,一边饶富兴致地打量着欧库尔妲,「虽然『碧思丹』耗费的魔力很少,但要啟动它可是一点都不容易。你想想看,那可是时空魔法哪!就算只有二阶,这世界上也没多少人能唤醒它。 「所以呢,当初发明『碧思丹』的人就把唤醒机制改成了两个限定条件:第一个条件是『赠与』,也就是必须要由施术者亲自赠与给施术的对象;而第二个条件呢——」 我回想起欧库尔妲下午在房间里帮我别上胸章的场景,顿时有了答案,「——是血?」 「答对了,就是『滴血』。施术者必须把自己的血滴到刻着『碧思丹』的物品上,才能唤醒这个魔法阵。」雅勃乐思点点头,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能发现这点,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这??」我不禁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把我们当成还没确认关係的情侣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说得好像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 不过,相较于在乎我的感受,雅勃乐思放在欧库尔妲身上的心思显然更多一些。 「好啦,今天这样一闹也算是因祸得福,既然这小子明白了你的心意,以后这『碧思丹』就别再用了。」眼看被自己揭了底的欧库尔妲一直沉默不语,她开始温言安慰起这个「痴情女子」,「来,跟前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我叫欧库尔妲。」 「欧库尔妲呀,我记得你是帝埃尔拉的安全人员对吧?帝埃尔拉向来是穆埃博雷邦联中最尚武的国家,从军的贵族也算不少。年纪轻轻就能被交付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有你的气质??你应该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姐吧?还是说,你就姓帝埃尔拉?」 「啊?不、不是,」或许是因为被误认成王族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被暗暗称讚了一把,欧库尔妲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连忙否认道:「虽然以前和贵族联姻过,但我们艾斯巴达斯家并不算帝埃尔拉的贵族。」 「哦?艾斯巴达斯?」听到这个姓氏,雅勃乐思坐直身体,将双手拢进袖中,先是朝我瞥了一眼,然后再次询问欧库尔妲—— 「那么,费埃罗?艾斯巴达斯是你的什么人?」 ===== l,你可以想像我们两人当时的心情吗? 打从进到学院任教的那一天起,我的真实身份就被视为帝埃尔拉的机密。此时突然从雅勃乐思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再加上她那有意无意的一瞥,我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就是我不知何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骗你,当时我吓得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好在我身边还有欧库尔妲,身为间谍这方面的前辈,他的表现可就比我沉稳得多。 「费埃罗伯伯?大师认识费埃罗伯伯吗?」欧库尔妲轻快地问道,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了既惊讶又雀跃的笑容。由于他从小和我一起接受父亲的训练,此时表现出来的情感十分中倒也有七分真挚。 「呵,看来你和他挺熟的嘛!」看到欧库尔妲难掩惊喜的表情,雅勃乐思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和蔼,「我刚才不是说,我觉得阿榭洛很像我一位帝埃尔拉的朋友吗?我说的就是你那个费埃罗伯伯了!」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了我,「怎么,阿榭洛,看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难道你也认识费埃罗?」 听到这样的问句,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当然,鼎鼎大名的『大剑骑士』费埃罗?艾斯巴达斯,整个帝埃尔拉有谁不认识?」 「喔?看来那个热血笨蛋干得挺好的嘛!」雅勃乐思抖了抖眉毛,呵呵笑道:「『大剑骑士』,嘿,听起来不错,不枉老太婆当年陪他练了几招。」 ——「热血笨蛋」? 想起记忆中父亲那爽朗到近乎幼稚的笑声,我不禁莞尔。而欧库尔妲显然把重点放在了后半句,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追问道:「难道,大师当年曾经教过费埃罗伯伯?」 「也说不上『教』,只不过是碰巧路过,然后给了他一点建议罢了。」 雅勃乐思说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开始为我们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雅勃乐思刚刚辞去「八臂」身份,成了王家研究院战技开发部的部长。在初任部长的那几年,每逢席亚学术交流会,她都会以瓦吉亚战技代表队指导教练的身份随队参加;而其中有一届的交流会,正好轮到帝埃尔拉主办。 在雅勃乐思的指导下,连续三届,瓦吉亚都在战技项目以压倒性的三比零获得胜利;而穆埃博雷邦联代表队的成员虽然实力都不弱,但从未出现足以让她眼睛一亮的选手。然而那一年,交流战当天清晨,习惯早起的雅勃乐思趁着人潮还未聚集,一个人在帝埃尔拉学院中间逛,却被一个在练习场中独自挥剑的毛头小子吸引了目光。 「——坦白说,他当时的实力非常普通,和我们瓦吉亚的学生完全没得比。」雅勃乐思瞇起眼睛,视线的焦点逐渐飘向远方,「但是,那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剑里面同时看到那么多矛盾的东西。」 「矛盾的东西?」我皱着眉头追问道。 「没错。虽然还未臻完善,但他的剑带着确实磨礪过的锐利;但与此同时,他的剑却又像背负着什么一样的沉重。不仅如此,他的剑既透出一股坦然无畏的坚强,但又隐然有一种徬徨而纠结的挣扎——要说的话,就像是一隻毛毛虫,拼命想要破茧而出,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否羽化成蝶的那种感觉。」 雅勃乐思缓缓说道,同时露出了一丝笑意,「当时我出于好奇,就走上前去和他聊了几句,甚至还打趣地问他,这种大日子还在练剑,难道他是等一下要参加交流战的选手、趁着比赛前出来暖身一下吗? 「他明知道我在取笑他,但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自己还差得太远,所以得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行。而我听他这么说,便反问他觉得自己哪里不足?又是在做什么训练?结果,我从他口中听到了很有意思的答案——」 一般来说,如果我们问学生这个问题,大概会得到「力量不够」、「速度太慢」、「剑技还不熟练」这一类的答案。但父亲给出的回答并不是这些。他告诉雅勃乐思,自己最大的不足,是「成为剑士的觉悟不足」,至于他所做的训练,都是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而也就因为父亲的答案,在交流会进行的那几天里,好奇的雅勃乐思每天都会去看父亲练剑,偶尔聊上几句,甚至点到为止地练个几招。 「在那过程中,我逐渐明白了他心里的那些迷惑与纠结。于是,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我留给了他一句话,希望能帮他有所突破。至于结果嘛??」说到这里,雅勃乐思咧嘴一笑,「『大剑骑士』是吧?这样看来,结果应该还算不错吧! 「对了,阿榭洛,我刚才不是说你和他很像吗?你们两个最像的地方,就是那种好像差一点点就可以破茧而出的纠结感。想不想知道老太婆我当年和他说了什么?」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立刻答道。 「我留给他的话很简单,就是八个字:『剑之为剑,你之为你』。」 听到这八个字,我不禁当场愣住——原来,当年父亲之所以能够一举领悟七阶剑技、并将「剑术」进化成「剑法」,幕后的推手竟然是「武圣」雅勃乐思? 而她看我傻住了的模样,大概以为我正在思考,所以又给了我更多的指引。「阿榭洛,如我我没看走眼的话,你应该是『剑法』天赋的持有者吧?」 「是。」我机械般地答道。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剑法』再次进化后的天赋,为什么叫做『剑道』?」雅勃乐思问道,然后在略作停顿之后,没等我回话就继续说了下去,「所谓的『道』就是『道路』,而『道路』背后的意涵,就是『为了一个方向而捨弃其他方向』,换句话说,也就是『选择』。 「你和当年的费埃罗一样,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剑。但与其在剑上寻找,你们首先应该做的,是作出选择。」 我吞了口口水,艰难地重复了那最后两个字,「选择?」 「对,选择,也就是『决定你是谁』。」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和法尔卡塔的对话,于是问道:「意思是,我要先找到自己热衷的兴趣吗?」 「兴趣?」雅勃乐思哑然失笑,「不,不是那么轻松的东西。我在说的是,『我究竟要为了什么奉献此生』,或者说,『我究竟愿意为了什么而死』,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当你作出选择,明白『你之为你』的时候,你为此所挥出的每一剑,自然而然,就会是属于你自己的剑。」 ===== 当我和欧库尔妲走出研究院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夜。 带着疲惫却又轻松的微妙心情,我搀扶着腰上有伤的欧库尔妲,让他靠在我的右肩上,慢慢走向我们投宿的旅馆。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抱歉,」我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的缘故,不但让你受了伤,就连任务也搞砸了。不过,既然知道了术式,要回推魔法阵的架构应该——」 「搞砸?你在说什么啊?」欧库尔妲转过头来,白了我一眼,「你摸摸看你外套内侧的口袋。」 「口袋?」由于外套还披在他的身上,为了保持平衡,我先用右手搂住了他的腰,然后才将左手伸进了外套里面。然后,我摸到了原本不存在那儿的几张薄纸。「这是??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就在我衝上去抱住你、然后我们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雅勃乐思的推论,「好哇,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冒死救我呢!」 「你少臭美了。我会那么做,只是因为那是最合理的选择。」欧库尔妲解释道:「你想想看,要是你死了,雅勃乐思一定会怀疑我是间谍,然后就会搜我的身,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把图纸带出去。 「不过相对的,因为打从你走进研究院开始,雅勃乐思就一路盯着你不放,所以他绝对不会怀疑你;只要我能够把图纸塞到你身上,就算我真的怎么样了,你也一样可以把图纸带回国去,对不对?」 「我的天!我刚刚还在想雅勃乐思的演技超强,没想到你才是最会演的那一个,居然连她都被你给骗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被欧库尔妲白了一眼。「别说这个了,刚刚临走前我不是叫你找机会使用『洞察』吗?结果怎么样?」他问道。 「嘖,超级恐怖。」我收起笑意,舔了舔嘴唇,「雅勃乐思已经52级了,而且她不只等级高,持有的天赋还一个比一个夸张,『武道』、『神速』、『坚毅』、『直觉』——」 「『直觉』?」欧库尔妲彷彿想到了什么,突然打断了我。 「是啊,就是『直觉』。怎么了吗?」 听到我的疑问,欧库尔妲只是咬着下唇看了我一眼,然后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隔天,我们就带着瓦吉亚新型飞空艇的核心技术——包含术式与魔法阵——和你们一起,搭上了回国的船。 l,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回国后不久,欧库尔妲就获得晋升,从一名普通的侍卫队队员扶摇直上,成了侍卫队的第三支队长。当时有一些人因为眼红,对外造谣说是你们打败了瓦吉亚,让帝埃尔拉扬眉吐气,所以担任随队安全人员的欧库尔妲才因此沾了光,不过现在你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至于我嘛,虽然没有获得什么额外的奖赏,但一想到能够用那个技术给甲人种迎头痛击,心里也是非常痛快。而且,当时雅勃乐思的那一番话,也确实是我三年后带你们去罗多支援时,之所以能够在生死一线间领悟七阶剑技的关键。 不过,那就留到下一封信再说吧! 【作者间聊】不想用脑命名 之 地名篇 『你知道吗,l,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晓得像夜鹰这种夜行生物,只有在我们比索大陆才看得见——在北方的瓦吉亚王国,愈是往北,冬季愈长,野外生物因缺少阳光导致体内魔力凝结的现象也就愈为显着。尤其是这些昼伏夜出的夜行生物,凡是平均寿命超过三年的,几乎都难逃因此狂化变成魔物的命运。』(1-5〈选择〉) 『在东西跨幅极大的比索大陆中,冬天是中央地带的雨季,位在帝埃尔拉西南方的皮埃德拉虽然雨量较少,但偶尔也有大雨滂沱的日子。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中,只有极少数不工作就没饭吃的狩魔者会坚持继续狩猎——比方说,我。』(2-4〈伙伴〉) 『在梅萨大陆的严寒北境,有一片绵延千里的森林,自西向东,直入亙守在巴席欧海峡旁的山脉之中;而森林与山脉的交会地带,就是森人族千年来世代定居之处。』(3-9〈演戏〉) 『从地图上来看,牛角屿几乎就位在爱斯基纳海峡的中线上,虽然为了掩藏行踪不能以「浮游」的最高速度前进,但往北方巴列德大陆的直线航道大约也就三个小时左右。』(4-4〈遗物〉) ===== 上次提到,这篇故事里,从地名到人名,命名的时候都套用了一个专门用来节省脑力的方式。在揭晓这个秘密之前,先跟大家说说另一个秘密(欸): 风靡全球、改编无数、大家多少都听过的《绿野仙踪》(thewonderfulwizardofoz),原本是作者李曼?鲍姆(lymanfrankbaum)讲给自家小孩听的床边故事。而作为故事舞台的『奥兹国』(oz)是怎么命名的呢? ——据说,那是李曼在讲故事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小孩问他『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他转头一看,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两个按照字母排序分类的文件柜;第一个是『a』到『n』,而第二个,就被他拿来当作故事舞台的名字了。 这种别人用过的老招数,虽然不好直接抄,但是也给了我不少啟发。四个月前,趁着女儿睡午觉的空档,我在家里客厅的茶几上打开笔电,准备在正式动笔前先把一些地理、歷史、文化、宗教等基础背景先架构好,于是画下了一个类似一个甜甜圈被等分成左、右、下三大块的世界。 该怎么为这些不同的地方命名呢?我抬头看着安静的客厅,突然有了想法——所谓日式轻小说的异世界嘛,要来个有点洋味的名字还不容易,通通音译成西班牙文就好啦! . 【地名系列】: . 1.『加萨大陆』:一千两百年前还没被切成三块的甜甜圈大陆 加萨=casa=家 . 2.『比索大陆』:切成三块后下面(南方)横的那块甜甜圈 比索=piso=地板 . 3.『梅萨大陆』:切成三块后左边(西北方)的那块甜甜圈 梅萨=mesa=桌子 . 4.『巴列德大陆』:切成三块后右边(东北方)的那块甜甜圈 巴列德=pared=墙壁 . 5.『席亚海峡』:西南方分隔比索大陆与梅萨大陆的海峡 席亚=silla=椅子(椅子出现在地板和桌子之间,很正常,没毛病) . 6.『爱斯基纳海峡』:东南方分隔比索大陆与巴列德大陆的海峡 爱斯基纳=esquina=角落(地板跟墙壁之间??嗯,你懂的) . 7.『巴席欧海峡』:北方分隔梅萨大陆与巴列德大陆的海峡,得名切开海峡的巴席欧国王 巴席欧=vacio=空/虚无(不好意思我家桌子跟墙壁之间没啥东西??) . 8.『德拉露丝海』:三块大陆中央的海洋(甜甜圈中间那个洞),不过故事里没提到 德拉露丝=delaluz=ofthelight=光(辉)的(看来那天下午的天气不错) . 9.露丝系列之『露丝女神/露丝捷纳王国』:宗教/分裂前的古王国 露丝=luz=光(不用说了齁) 捷纳=llena=(充)满(所以一个『充满光辉』的国家就被『空/虚无』的国王搞掉了) . 10.『穆埃博雷邦联』:比索大陆上十七个国家组成的邦联 穆埃博雷=mueble=傢俱(地板上的傢俱??) . 11.『帝埃尔拉/罗多/拉得里尤/皮埃德拉』:比索大陆上的各个国家 帝埃尔拉=tierra=土 罗多=lodo=泥 拉德里尤=ladrillo=砖 皮埃德拉=piedra=石 (各种地上系列,不过我家地板是很乾净的,特此澄清) . 12.『黎密德密林』:帝埃尔拉和皮埃德拉边界的森林地带 黎密德=limite=边界,界线 . 13.『穆斯苟洞窟』:皮埃德拉境内由自然洞穴形成的魔窟 穆斯苟=musgo=苔蘚 . 总之,大guy4john。 至于人名嘛,逻辑也是一样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猜猜看囉。 【本文2022/10/02刊载于个人脸书专页&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zeevec&lt;/a&gt;</a>】 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1) 支援 l, 昨天那封信,让我想起了很多事,也发现了很多事。 比方说,原来这十几年来,我几乎没有好好地回忆过我们一起经歷过的那些事情。 比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从何时开始察觉,我和你原本崇拜不已的欧库尔妲虽然不是情侣,但却有着另一种不能宣之于眾的秘密。 你后来那隐然针对欧库尔妲的敌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而你原本对我的排斥和不满,又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呢? 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发现。就如同我从来没有发现,即使领悟了七阶剑技,但直至今日,我还是无法回答「武圣」雅勃乐思当年的那两个问题。 那一年,当我在s的协助下潜入暗杀甲人种先锋舰队指挥官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明白了自己愿意为何而死。但是,现在我却带着七阶魔法「禁錮」,在s为我准备的房间里独自等待三日后的死期。 我不禁想问,这一路走来,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 在那一年的席亚学术交流会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接到那种特别的任务,日子也过得愈来愈像个「正常」的老师。 因为你们在交流战中打赢了瓦吉亚王国的缘故,带队的我在学院内的评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于是除了代表队的指导老师之外,从隔年开始,我平时教授的课程也从「剑技」一门,增加到了包含「魔物狩猎」、「统合实战」的三门。而多亏了我之前在「圣女之盾」那些年累积的经验,这两门课教起来也算游刃有馀,并没有造成我太大的负担。 只不过,当时有一点让我感到很意外的是,你和s这两位「学院双星」不仅出现在「统合实战」这门高级应用课程的课堂上,居然还选修了「魔物狩猎」这门主要为初级与中级学员所开设的课程。尤其是s,对实力远远超过一般学员、而且当年度就要毕业的他来说,不论是「统合实战」也好、「魔物狩猎」也罢,我所教的一切对他而言大概都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所以要我猜的话,s应该是为了陪你,所以才选修这两门课的吧? 我记得我当时还问过s,虽然学院的修业年限是六年,但以他的条件早就可以提前毕业,为什么还要留在学院。他那时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不是每个人都想毕业的」,然后才莞尔一笑,告诉我,那还是因为遇上了你这个有意思的后辈。 不过不管缘由为何,有你们这两位认真的资优生在场,倒是给了其他同学不少激励,也让教学效果提昇不少——虽然也同样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别的不说,就是因为s在毕业前,居然以「从此不能用全名称呼」为赌注拉着你一起联手挑战我,才让后来选修「统合实战」的学生们个个有样学样,每次学年结束时总是抢着要和我打上一场,到现在几乎都快变成一种惯例了。 只是,s的实力固然强得没有话说,但身为高年级生的他却没有办法代表学院参加公开竞技;否则,有你们两人领衔出战,那一年在帝埃尔拉主办的穆埃博雷双年会上,我们绝对可以压过向来以魔法着称的拉德里尤学院,同时拿下战技与魔法两个项目的优胜。 相较于在学生之间被称为「无冕王」的s,你的运气无疑好得太多了。包括我们主办的那届双年会、还有隔一年的席亚交流会,你连续四年拿下优胜的战绩不仅辉煌,而且在往后几年内都没有人可以达成——因为再隔一年,由于罗多与甲人种绵延多年的战火再次激化,原本轮到他们主办的穆埃博雷双年会就这样停办了。 而也就因为这样,才牵扯出了之后的那些事: 首先,由于罗多当时已经打了超过十年的仗,在军事、经济乃至于民间的精神士气都降到了谷底,于是,在表明无力举办双年会的同时,罗多也开口要求邦联中的其他友邦能够再次提供更多的援助。站在其他友邦的立场,援助的意愿当然是有的;毕竟这场仗虽然是打在接邻罗多的爱斯基纳海峡,但实际上,罗多等于是为整个邦联挡下了甲人种的侵略。 只是愿意是愿意,实际上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那又是另一回事。在各种军备及民生物资上的援助没有问题,但要继续派遣军队的话,对这些年来同样蒙受不少军力损失的拉德里尤与帝埃尔拉来说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是因为,同为穆埃博雷邦联中国力最强的三个国家,拉德里尤与帝埃尔拉在援助罗多之外,长期以来也都会给予周边一些关係密切的友邦持续性的兵力援助(比方当年我父亲受命到皮埃德拉协助探查穆斯苟洞窟)。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要继续增加派往罗多的部队,所造成的军力缺口势必影响对周边国家的支持,甚至影响本地的防务;但如果因此而开始大举徵兵,又可能会造成国内民心的动盪,连带损及国家的经济发展。 结果,就是因为这样的两难,所以在两国王室背后的授意下,才出现了你们当年那个「学院特派支援队」——由拉德里尤与帝埃尔拉两大学院中具有一定实力程度的学员,藉着「铭记穆埃博雷双年会」的名义组成自发性的组织,在学院与军方的协助下前往支援罗多的基础防务,以彰显各国民间友好的深厚基础,鼓舞罗多当地军民的士气。 l,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件事情当初在学院教师们的内部引起了很激烈的争论。包括我在内的反对派认为,让你们这些还没有毕业的学生前往第一线,这不是教育者该做的事情。但是,我们这些老师终究只是少数,而且赞成派支持的理由中,还有一个我们无法反驳的论点,那就是这两间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和你一样,不是平民,而是来自各国的世家贵族。 而在穆埃博雷邦联中,各国王权赖以维持至今的统治正当性,就是源于一个千年来不曾改变过的原则——每当灾祸来临,贵族永远必须站在人民的前面,成为保护人民的最后一道屏障。 说来奇妙,当我听到院长在台上缓缓陈述这番言论时,我的脑中先后闪过了三个人的形象:父亲,艾琳,还有雅勃乐思。虽然这三人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贵族」,但是—— 「能够获得『坚毅』的,都是发自内心想要保护别人的人。」 「『我究竟愿意为了什么而死』,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虽然一个谈的是天赋,一个谈的是剑技,但随着这两句话从我的记忆深处涌现,我又再一次想起了艾琳的身影。然后我好像突然瞭解了,为什么父亲会在遇到雅勃乐思后觉醒了「坚毅」,还有,为什么不论贵族或平民,只有持有「坚毅」天赋的人,才有资格被国家授与「骑士」的称号。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一些你当然是很清楚的:在帝埃尔拉学院总计三千多名学员中,报名自愿加入支援队的人数超过了两千人;而其中通过实力考核获准加入的有三百多人。而在这群人中,身为贵族,同时又是在s毕业后接过学员中「当代第一人」这个称号的你,理所当然成了这支特派支援队的学生指挥官。至于那个陪同你们一起前往罗多、所谓「学院」与「军方」的协助,其实就是我、蔻尔蒂和欧库尔妲。 然而,除了这些之外,也有一些你当时可能不完全明白的事情。比方说,我和欧库尔妲这对在你们眼中早已见怪不怪的搭挡之所以又一次携手合作,是因为在协助你们执行支援任务的同时,我也收到了帝埃尔拉军方指派的另一个特别任务。 而这个特别任务的起因,来自于那三年中发生在我身上的另一个秘密,也就是第三次的「条件进化」。 l,我在昨天那封信里有跟你提过,我在突破30级时获得的第三个后天天赋,是毫无效果、作用不明的「空白」。而一直等到第三次条件进化发生之后,我才明白了这个「空白」的意义何在——虽然实际发生进化的并不是「空白」,而是已经进化过一次的「模拟」。 或许就是因为教授「统合实战」这门课的缘故吧? 当时在课堂上,除了基本的授课内容,像是各种技能的优缺点、个人该如何将其组合或弥补这些一般性原则之外,我也仿照了之前「圣女之盾」依学员个人特性设计战术的作法,为你们每个人提供了建议和示范。如果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在「圣女之盾」时,由于基本队形固定,所以我是从「如何发挥团队整体实力」的角度出发,为他们在团队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定位;但在学院里面,由于你们所谓的「实战」都以个人战为主,因此我在个人战术与技能搭配的设计上,自然也就更偏向于「如何最大化个人特色」这个方向——换句话说,相较于你们使用的「技能」本身,我在指导你们的时候,往往更偏重于发挥你们既有的「天赋」。 而在学院中,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得到的事情。你们之所以会觉得我的指导比其他老师更加有效,那只不过是因为——就像我在昨天那封信里提过的那样——你们每个人的「天赋」都是学院的机密资料,除了拥有「洞察」的我以外,大部分的老师根本无从得知。 于是乎,为了给你们每一个学生做出最符合自身条件的示范,我在课堂上同时大量使用了「模拟」和「洞察」,好配合你们各自的天赋,为技能的发动速度、威力、射程等细节进行调整。而根据我和欧库尔妲的推测,这很有可能就是默默导致了进化的原因。 因为在这第三次的进化后,我的「模拟」变成了「拟态」。相较于复製技能的「模拟」,「拟态」额外赋与我的能力,就是可以从对象身上复製一项已知的天赋,并与自己的一项天赋进行交换。 换句话说,在那之后,不只技能,我连天赋都可以「偷」。 l,读到这里你应该也明白了,我那个毫无作用的「空白」,根本就是为了「拟态」而生。那么,以你的脑袋,是不是也已经猜到我在罗多执行的那个秘密任务究竟是什么了呢? 说到甲人种最值得「偷」的天赋,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比「坚毅」更胜一筹、真正最强的防御天赋:「刚健」。 只不过,这个任务可一点都不比前一次窃取瓦吉亚飞空艇技术简单。 如你所知,就像「鑑定」和「模仿」需要「直接接触」一样,要发动赋与系天赋的能力,通常都有一定的限制条件;而「洞察」之所以格外得到重视,有一部份也是因为它的发动条件(唸出「洞察」两个字)特别简单的缘故。 相比之下,要发动「拟态」复製天赋的能力,所需要满足的条件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困难——因为我必须亲手将对方给杀死。 而我虽然猎杀过无数魔物,但在那之前,我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2) 他乡遇 l,说到罗多,你第一个想起的会是什么呢?是那名闻遐邇的高耸城墙?还是当天入城时,夹道迎接我们的罗多居民? 我还记得,那天你、我、蔻尔蒂和欧库尔妲四人,在罗多卫戍城防队长毕比尔的陪同下,骑马走进城门的场景。而那个时候,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座城市瀰漫着的「死气」——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毫无活力、阴鬱沉闷的那种气氛,而是他们不论男女老幼,哪怕欢欣鼓舞,但脸上还是自然而然流露出那种已经习惯「死亡」常伴左右的坦然??或者说麻木。 坦白说,我在那个当下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不可讳言,在前往罗多之前,我对那里的人们确实怀着一股怨气与憎恶,因为即使我知道发起侵略的是甲人种、罗多人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是那里,毕竟是我父亲丧命的地方。可是,在亲眼看到他们、发现战争究竟如何改变了他们之后,我心里的愤怒便再也烧不起来。 你知道,虽然不是正规军队,学院特派支援队毕竟也是应罗多的要求而来。不过,在那些群眾望向你们的眼神中,我既看不到「久旱逢甘霖」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喜悦,也看不到「胜券在握」那种大受激励的欢腾,唯一有的,只是一种安心——就像是严冬之际,回头确认家中还有存粮、还可以继续支撑下去的那种安心。而当我看到沿路有几个十岁左右的罗多孩童为你们「加油」、彷彿你们只是上擂台而不是上战场的样子,更是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那是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战争,而十岁,已经不是对「死亡」毫无概念的年纪。这些在战火中出生的孩子,打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不知道是经歷了多少次「从此再也看不见某人」的分离,才让他们对于他人在自己生命中的来和去都如此淡漠。 相较之下,当年因为父亲阵亡而大受打击的我,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吧? 于是,那天我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和你一起跟着毕比尔走进了罗多军部的战情室。 身为这支特派支援队的学生指挥官,我知道你早在出发之前,就对你们这次的任务瞭然于胸。从军方到学院,帝埃尔拉之所以没有派出具有正式官方职务的大人领军,就是因为他们早已与罗多协调好,让你们这个「自发性组织」在到达之后,可以被直接纳入罗多的指挥系统之中;而你这个「学生指挥官」的头衔,一来是为了满足对外宣传的需求,二来则是作为传递罗多军方指令的窗口,藉由你在学院学生中的地位与声望,让特派支援队内部的成员愿意听令行事。 想当然耳,罗多看重的是你们这支部队的宣传意义,而非在战场上的实质意义——甚至,如果要说实话的话,他们甚至不敢把你们派上战场。让罗多人民亲眼目睹你们制式盔甲上那来自邦联各国、五花八门的贵族家徽,藉此巩固他们「邦联与罗多同在」、而「贵族与人民同在」的信心,那是一回事,但要让你们亲临前线身先士卒浴血奋战,那又是另一回事。正如「贵族永远是人民的屏障」是一回事,而「让别国贵族子女阵亡在自家战场」又是另一回事。 况且,罗多与甲人种的战斗以海战为主,而非陆战;帝埃尔拉与拉德里尤两个学院的支援队加起来也不过七百多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中全军覆没,几乎就一眨眼的事情而已。 所以打从一开始,罗多的计画就是让你们待在相对安全的罗多城,在卫戍城防队主要干部的指挥下,负责协助罗多城日常的巡逻、警戒、补给、医疗等等后勤工作。要说参与战斗的话,顶多也就是教你们如何操作城墙上的砲塔,好在海战发生时可以提供一些远程火力的支援。而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把原本卫戍城防队的军力转往真正的「前线」,也就是爱斯基纳海峡上,以牛角屿为中心的海战战场。 只不过,这样的安排虽然合理,却不见得能获得每个人的支持——比方说你,还有卫戍城防队的副队长穆里安多,对此都颇有微词。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相较于专心在如何巩固城防、让罗多城内人民得以维持正常生活的队长毕比尔,担任副手的穆里安多在会议中却对自己的职务相当不满;在他看来,与其留在罗多城指导你们熟悉城内的防卫及号令系统,他更巴不得立刻带着自己的人马直衝牛角屿要塞,与其他罗多弟兄并肩作战。 当时我并不是很理解,将帅不合、不服号令明明是兵家大忌,但在这危急时刻,面对穆里安多言语中的多番顶撞,毕比尔为何却是百般地安抚与包容。直到我们离开之前,我才知道,毕比尔的女儿是罗多学院刚入学的新生,而穆里安多的弟弟却是当年度的毕业生——而早在我们帝埃尔拉学院特派支援队抵达罗多之前,罗多学院的本地高年级生,就已经全部被动员投入第一线的海战了。 话说回来,当时正是由于穆里安多的连番抗议,所以我们才会在战情室的会议桌上得知那个资讯:早在我们抵达的一週之前,波尔博的第二王女s就已经率领波尔博最新派来的增援部队进驻牛角屿要塞,并在三天前击退了甲人种先锋舰队的又一波攻势。而你一听到s不仅人在这里,而且还已经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之后,更是按耐不住,立刻表明率领特派支援队开赴前线的意愿。 那是出于竞争意识,还是由于身处未知的地方,于是出于本能地想和熟识的人结伴而行呢?我当时在心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按照你那不服输的个性,我绝对相信是前者;不过,一想到s在学院时不仅是你的挚友,有时候更是像你的姊姊,我也不得不考虑后者的可能性。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感慨——在这样一个生死之地,无论是谁,无论是想要逼近或远离死亡的中心,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理由;而也正是因为求生困难,但求死却很容易,所以我们才更加不得不面对「为了什么奉献此生」、「又是为了什么而死」这样的问题。然后,不论我们愿不愿意,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必将会被打磨得更加清晰。 于是,我又更了解了雅勃乐思所谓「选择」的意思。彼时罗多城周围的军队约有六万多人,在这六万多人中,像你、像s、像毕比尔、像穆里安多,甚至像我,无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选择」、或是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选择」,但我们每个人,的确时时刻刻都在作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不同的选择,自然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正如我之前所说,由于罗多与帝埃尔拉对于学院特派支援队的用途早有默契,所以你想要率队开赴前线、在s的指挥下投入作战的提议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允许——如果没有甲人种后来那场夜袭的话。 而正因为我们所有人都不希望那场夜袭的发生,所以在那之后,也就没有人能阻止你了。 ===== 我记得很清楚,那场夜袭发生在我们抵达后第四天的夜里, 那几天,当你忙着带领同学熟悉罗多城内外的各个要地、了解卫戍城防队的传令系统、编成战术小组时,蔻尔蒂、欧库尔妲和我的任务,就是负责观察统整罗多当地的军情,并分头回报给学院和军部。而藉着「观察军情」的名义,我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上城头,拿起望远镜搜寻我的任务目标。 然后,我就发现了自己之前有多么天真。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虽然我可以「洞察」目光所及的一切人和物,但这个「目光所及」显然并不包含透过望远镜所看到的视野。 得知这一点后,我和欧库尔妲面面相覷。 「那个,甲人种是不是人人都有『刚健』啊?」我有些尷尬地问道。 欧库尔妲白了我一眼,「怎么可能。要是那样,别说一个罗多,可能我们肤人种早就整个被灭掉了。」 「那??比例大概是多少?」我心存侥倖,「如果我们乱枪打鸟,或许有机会遇上——」 「根据军部情报的记载,大概一千个里面会有一两个吧。」 「一千个!」 「还嫌啊?跟我们肤人种万中选一、甚至十万中选一的『坚毅』相比,千分之一的比例已经超级高了好吗?」 坦白说,或许是因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拥有「坚毅」的远远不止一个,所以不论万分之一也好、十万分之一也罢,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实感。不过仔细想想,即使塔比斯当时的人口已经逼近十万之数,但除了艾琳之外,也从没听说其他的「坚毅」持有者;所以这「十万分之一」的数字恐怕也不是欧库尔妲随便说说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千分之一的「刚健」持有者,确实已经足以让甲人种成为公认「平均个体战力最高」的种族了。 「那怎么办?」无奈归无奈,我还是认份地开始规划起了执行任务的各种方案,「只有千分之一的话,我就一定得先到前线去,用『洞察』锁定目标才行。可是如果用潜入的方式,我们不见得会遇到持有『刚健』的对象,而在混战之中,就算发现了目标,我可能也无法接近??」 「总之,」欧库尔妲摇摇头,长吁了一口气,「我们待在城里是无计可施的,还是先想办法,找个藉口混进牛角屿要塞吧。」 坦白说,我们能有什么藉口呢?无非就是利用「认识s」这一点罢了。而那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夜袭,便以我最不希望见到的方式,为我创造了机会。 那天夜里,正好轮到拉德里尤的学生在城内巡逻,帝埃尔拉支援队则负责城外岗哨,所以你带着一队学员在罗多港口驻守警戒。而身为老师的我虽然不属于支援队的成员,但也不可能丢着你们这群学生在冬夜里站岗,然后自己跑去睡觉。于是,我便和蔻尔蒂带着几壶热茶,一起去港口慰劳你们,让你们可以暖暖身子,轮流休息一会儿。 ——而后来的事情,l,你都知道了。 毫无预警地,远方海面上,牛角屿东西两座灯塔的灯光突然大亮,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砰砰砰的闷响,无数砲击的火光从要塞中喷涌而出。在略微吓了一跳之后,你语带骄傲地告诉我,那是因为甲人种趁夜夜袭的小船触动了海中预先设下的「扰动感知」魔法阵;而罗多本来只在牛角屿前方设了一层,但s在前几天抵达后又为他们在后方增设了第二层,以防甲人种藉着第一波船队的掩护偷袭后方的罗多城。 于是,当看见牛角屿射出的第二波砲火开始转向后方时,我们也讚赏起了s的未雨绸繆、高瞻远瞩。 说其来,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大意了。当我们认为敌方落入s设下的陷阱时,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拼着用两波船队的牺牲,来掩护他们对罗多城的夜袭。而最让我追悔莫及的是,如果我不是早早放弃了使用「洞察」来监视敌情,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从那不断翻腾、倒映着火光的海浪中,发现那一个个藉着炮声掩护、悄悄攀上码头的黑影。 那么,我们也就不会等到敌人用长刀从后刺穿一名同学的胸口之后,才发现了敌人的夜袭。 「敌袭!快拉警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蔻尔蒂。然而,即使她在第一时间出声示警、甚至直接衝了上去,即使你们早已做过小组配合的快速反应演练,但第一次亲临战阵,终究不免愣了那么一拍。而也就是那么一拍,随着三四十把雪白刀光在夜幕里闪过,又有不少同学受到了攻击。 以初次上阵的指挥官来说,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当我和闻声而来的欧库尔妲联手,好不容易杀退埋伏在警鐘旁的三个敌人,将警报拉响,你已经组织起了剩下的同学,阻敌、包围、救伤,该顾及到的层面一个没少。不仅如此,你甚至还预判到他们破坏码头、阻断补给、孤立牛角屿要塞的目的,率领以战技代表队为主的十来个同学突入敌阵,在对方引燃火线之前将其斩杀——而也就是因为敌方眼见任务已经无法达成,才在卫戍城防队赶来支援时果断撤退,结束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然后,隔天清晨,当我们在卫戍城防队的协助下清点伤亡之后,你就提出了要求,想要前往牛角屿要塞参加统合作战会议,同时参与前线作战任务。 而面对一夜之间从「警备人员」变成「作战人员」的你们,毕比尔也没有再出声反对,只提出了两个条件,就是只有那十来位与你一同杀进敌阵的队员可以一起前往,然后,你必须指派一位代理指挥官带领留在罗多城的其他队员。 现在的你,是否可以理解毕比尔当时的用意了呢? 他原本以为,只要将大部分人员继续留在罗多城内,我们这些真正代表帝埃尔拉官方的「大人」们就会跟着留在城内;而你们这群拦也拦不住的极少数份子,就算之后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可以推说是你们自发性的个人行为,从而降低自己以及罗多的政治责任。 只是,或许是因为他是一名军人,而我却是一个老师;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死亡,而我并没有。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在昨夜那场夜袭之后,不论是一百个还是十个——甚至哪怕只有你一个学生,身为老师的我都绝不可能,再让你们隻身赴险。 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3) 他乡遇 早上的城防会议结束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你、我、欧库尔妲与其他几个学生就搭上运送补给的船隻一起驶向了牛角屿要塞。在我知道当天就是例行补给的日子时,我猛地醒悟了对方选在昨夜进行夜袭的用心,同时也了解到,s率领的增援部队一定造成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空满是乌云,就连海浪都是混浊的灰色,而你和我一起站在甲板上,手按船舷,看着那状似牛头双角的岛屿从海平面彼端愈漂愈近。 你知道吗,l,据说在一千多年的第三次加萨战争之前,「牛角屿」原本是古加萨大陆东南方最高的「牛角山」。只是,在巴席欧王用「破天之剑」切开北方巴席欧海峡、将鳞人种和羽人种的联军彻底击溃之后,节节败退的鳞人种因为害怕被从南北两方夹击,所以便有样学样,将用魔法将东南方的爱斯基纳河流域轰塌,引海水流入后成了今日的爱斯基纳海峡;而原本高耸入云的牛角山,也就变成如今只剩一颗头从海面上的「牛角屿」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们在前往瓦吉亚参加席亚学术交流会后,第二次一起出海。然而,即使是同样的冬季,看着你的发丝在那彷彿带刺的凛冽海风中四散飞舞,我的心情只有更加沉重。在瓦吉亚,无论任务成败,冒险的最多也只有我一人而已;但在这里,无论我的任务能不能成功,都不见得有办法保得你们的周全 为了保全补给,当我们逐渐驶入牛角屿周围的战区时,岛上部队也派出了两艘船舰前来护卫。而从他们的口中,我们得知了我方与敌方的交战从昨夜一直持续至今,从未停歇;哪怕在我们安全抵达牛角屿港口的时候,s也正率领着一部份增援部队,协同罗多海军在海面上奋勇作战。 多亏了s与帝埃尔拉学院的渊源,刚走下甲板的我们一亮出学院的徽记,便立刻被岛上的卫戍部队请进了要塞主堡,连来意也没有多问。于是乎,我们才有机会在那高耸的塔楼上,亲眼见证s在战阵中的凛凛英姿,还有她为那场战斗画下句点的豪迈一击。 那是你、我、甚至不少同学都相当熟悉的一招。因为,由天上落下的火系六阶「火流星」,与由地面昇起的风系四阶「旋风」,将这两个术式「编织」而成、宛若炎灵用一双巨掌上下拍击的七阶复合魔法「炼世」,正是s和你两人在「统合实战」课堂上联手开发出来、把我打得束手无策的杀手鐧。 而s在战场上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其威力与当年和我对战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当炙人热浪从几里外朝着要塞中的我们直扑而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与其夸讚s如鬼神般睥睨苍生的威势,反倒更应该夸讚我方那些与她同行的魔法师们——要不是他们默契绝佳、即时张开了对应的防御结界,这一招下去,恐怕在给敌方造成伤害之前,我方的几艘船舰就先被击沉了。 看到自己在学院见过的招式能在实际的战场上横扫四方,我想对你和其他几个同学而言,应该都是很大的鼓舞吧?只不过,正当你们一扫脸上的阴霾,准备迎接凯旋而归的s时,我和欧库尔妲在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反而更坚定了绝对不能让你们亲歷战阵的决心。 因为,l,我不知道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你是否有留意到,前一夜发生在罗多港口那场夜袭,即使是仓促应战,但当时学院学生以将近两倍的人数应战,在伤亡将近二十人之后,居然只留下了两个甲人种的尸体——而其中一人还是在和我交手时,被欧库尔妲藉着「隐身」一击刺中要害而亡。原本我和欧库尔妲还以为,那是因为你们临敌经验尚浅、外加和我一样没有杀过人,反之对方会被选中成为夜袭的主力,必定都是阵中精锐,所以才会有这么悬殊的战果。 但是,当我们看到甲人种的舰队在受了s那一击「炼世」后虽败不乱,先是组建起防御阵式避免追击,接着才缓缓后彻退却,我和欧库尔妲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判断并不正确。l,或许你并不清楚,但像战舰那种大型船舰,如果没有一定数量的船员加以操控,是根本无法航行的;而甲人种在操控船舰稳稳后撤的同时,还有馀力组织暂时的防御阵式,就表示他们受到的伤害虽然巨大,但并没有到足以瓦解战力的程度。 可是,毫无疑问,以我对s的了解,她的「炼世」绝对是以全歼敌军为目标。 所以,哪怕甲人种不是人人都有「刚健」,但他们天生披覆在体外那些大大小小的硬甲,显然也已经大幅提升了他们在物理和魔法两方面的防御能力。而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喜欢全胜的s才会放任敌方退去而不加以追击。于是,所谓「一击为战斗画下句点」这个表象,说穿了,也只是敌方不欲再战而s不愿追击、双方在两相妥协之下达成的结果。 =====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当s兴高采烈地与你重逢时,瞥向我的眼神中竟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味——想必,那是因为她很了解你的脾气、知道我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拦住你的缘故吧? 看着此时的s,我的心里也有些百味杂陈。虽然s只比你大了两岁,但从学校毕业两年之后的她,在原本沉稳的性格之外,举手投足间更散发出了一股庄严之气,即使只从外表看起来,也确实已经是个足以担当一军统帅的大人了。而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年去塔比斯找我的欧库尔妲。 甫从战场归来的s并没有多做休息,与罗多将领阿尔希斯塔下达完各部军士的休整指示后,他们两人便立刻和我们一起开了一次简短的军情会议,交换双方掌握的情报。也就是在那个会议中,我们才知道,相较于帝埃尔拉与拉德里尤两所学院象徵性的特派支援队,s代表的波尔博可是货真价实地,派了整整八千人的部队前来助阵;除了分头进驻爱斯基纳海峡上各个军事基地的五千人之外,在牛头屿上的三千名官兵,全部都由s直接指挥。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原本也惊讶了一下,但仔细想想之后却也觉得不无道理。从国力来说,波尔博在邦联十七国中位居第五,在拥有相当常备兵力的同时,却也不像三大国那样有长期支援其他小国的需求;因此,如此大手笔地抽调出八千部队,虽然对他们来说不无影响,但也并非办不到的事情。再者,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波尔博位处帝埃尔拉和罗多两个大国之间,虽然和两方的关係都维持得相当不错,但真要说的话,无论是出于王家血脉的连结、还是国家整体战略的需求,恐怕还是和罗多更亲密一些。至于以军事行动的需求来看,由于这场战争打了十年有馀,波尔博的军队在后勤补给、关键隘口的警戒巡逻、敌情的侦查分析等等,早就都与罗多有过多次的交流与合作,所以双方在战场指挥上都有一定的默契,在协同作战时自然也就比其他国家的援军更加顺手。 因此,如果把这几点都纳入考量,波尔博在唇亡齿寒的状况下,选择派出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统领大军前来支援,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在s指挥的那三千人中,有两千五百名步兵负责巩固牛角屿要塞的防卫——所以我们在码头上才会受到那样的礼遇——让擅长海战的罗多驻军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扬帆出征,而剩下的五百名,则是由s亲自挑选、一手训练的魔法师兵团,负责与罗多海军一同出击,以魔法为其提供医疗、防御与攻击火力的支援。 这也就难怪他们能够抓准s打出「炼世」的瞬间,准确无误地张开防护结界了。 那场会议上,因为你代表十几名学员表达了强烈的出战意愿,所以在讨论之后,s便将你们编入了她的近身护卫队,陪她一起出战。而这无疑是一个顾及了各方需求的决策。 从客观上来说,正如你和s对彼此的战斗方式都很熟悉,甚至有过联手作战(虽然对手是我)的经验,其他几名同学的状况也大抵如此——他们要不是战技代表队的成员、就是我「统合实战」课堂上的学生,相较于让他们融入罗多或波尔博的任何一方,要他们以s为中心整合出一套战斗系统,难度自然是低了许多。而从每个人的主观角度来看,阿尔希斯塔既不需要分神思考如何让你们这几个陌生的成员融入罗多的作战体系,你们几人也不必担心自己在以百人为基础的舰艇战斗中无所适从,而s在将你们纳入自己的眼皮底下照应之后,自然也就不用时时掛怀你们的安危。 不过,这其实只是檯面上的决议而已。 l,直到今天,或许你都以为我当时趁夜潜入甲人种的先锋舰队、想要暗杀他们的指挥官,只是我自己(或是我在欧库尔妲的怂恿之下)临时起意的鲁莽行动吧? 但实际上,当会议结束,你们跟着s身边几名亲卫去找地方安顿的时候,我就已经和s私下交换了彼此的想法。而「暗杀」,虽然不是我们所达成的共识,但却是一个我们两人都无法否定的选择。 因为亲身与甲人种交战过数回的s,不仅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敌方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悍,在得知昨夜的夜袭之后,她也更加担心对方指挥官是否会拿出更具侵略性的战术,对她与她所率领的部队进行针对性的打击。而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她就会面临和我一样的难题,那就是即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甚至得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在眼前丧命。 面对这个难题,身为老师的我能做的,反倒比身为波尔博指挥官的s还多。站在我的角度,既然我不能在险境中保护你们,也无力阻止你们自陷险境,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险境远离你们。于是,虽然困难重重,虽然即使得手也很可能无法脱身,但「暗杀」对我来说,也就成了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选项。 况且,我还有一个不能对s明说的理由。 那就是,当s用「炼世」打退敌方舰队时,和你一起站在塔楼里观战的我也没忘了使用「洞察」。而我非常确定,那个站在敌方旗舰甲板上、即使在败退时依然指挥若定的傢伙,就是那整支舰队里唯一一个「刚健」的持有者。 所以当天夜里,在熟记罗多斥侯关于甲人种驻军港口的情报后,趁你们正在熟睡,我便和欧库尔妲一起搭上一艘几乎不能算是船的小舟,一路往那显有肤人种踏足的巴列德大陆飘了过去。想当然耳,为了穿越甲人种在海面佈下的警戒线,我们少不了需要s的协助;而s仅仅只花了一个下午,便用她的「编织」量身打造出一个堪称「暗杀专用」的八阶魔法阵,甚至还将其附上了两件斗篷,供我和欧库尔妲使用。 「风系『浮游』、水系『波动吸收』、光系的『光线折射』与暗系的『气息遮蔽』??」看着那个成品,我不禁讚叹,「s,你真不愧是学院首屈一指的天才。」 而s闻言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抬手将被海风吹得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老师客气了。我要提醒老师两件事情:首先,虽然在仓促之下,这个魔法阵还未臻完善,但是为了避免被甲人种学去,我还是用了一些小技巧,让它变成无法被魔力再次灌入的『一次性魔法阵』;这也就是说,当我唤醒魔法阵之后,魔力一旦耗尽,这个魔法阵就等于废了。」 我和欧库尔妲对看了一眼,「那我们有多久的时间?」 「大约四个小时。」s说道,同时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四个小时够了。」我抬头看向牛角屿要塞,迎风挺起胸膛,然后故作坦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说那是甲人种的『前锋舰队』是吧?那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四个小时以后,前锋舰队的指挥官就要换人做了。」 「可是在那之后——」 「没问题的。」欧库尔妲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向s露出了笑容,「反正到时候天也快亮了,整支舰队几千隻眼睛瞪着我们两个人看,管他『波动吸收』、『光线折射』还是『气息遮蔽』,还不都是一样?」「对啊,就是这样。」我出声应和道:「总之,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只不过,如果看见我们抢了艘小船一路逃命回来,可千万别忘了派出舰队,赶快来救我们啊!」而s闻言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老师客气了。我要提醒老师两件事情:首先,虽然在仓促之下,这个魔法阵还未臻完善,但是为了避免被甲人种学去,我还是用了一些小技巧,让它变成无法被魔力再次灌入的『一次性魔法阵』;这也就是说,当我唤醒魔法阵之后,魔力一旦耗尽,这个魔法阵就等于废了。」 我和欧库尔妲对看了一眼,「那我们有多久的时间?」 「大约四个小时。」s说道,同时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四个小时够了。」看到她那副模样,我故作坦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说那是甲人种的『先锋舰队』是吧?那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四个小时以后,先锋舰队的指挥官就要换人做了。」 「可是在那之后——」 「没问题的。」欧库尔妲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向s露出了笑容,「反正到时候天也快亮了,整支舰队几千隻眼睛瞪着我们两个人看,管他『波动吸收』、『光线折射』还是『气息遮蔽』,还不都是一样?」 「对啊,就是这样。」我出声应和道:「总而言之,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只不过,到时候要是看见我们抢了小船一路逃命回来,可千万要赶快来救我们啊!」 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4) 遗物 l,要说我和欧库尔妲究竟是怎么到达先锋舰队驻守的港口,其实我也已经记不清了。 我唯一记得的,只有我们两人肩併肩地平躺在那如薄叶般的舢舨上,用斗篷罩着身子动也不动,既是为了让「浮游」、「波动吸收」的效果可以涵括整个船身,也是害怕让船或身体的哪个部分超出了「光线折射」与「气息遮蔽」的范围之外。 从地图上来看,牛角屿几乎就位在爱斯基纳海峡的中线上,虽然为了掩藏行踪不能以「浮游」的最高速度前进,但往北方巴列德大陆的直线航道大约也就三个小时左右。可是,如果你问我,那段漂流具体到底花了我们多少时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因为在四顾茫茫的海面上,听着波涛与海风不断重复着低哑而单调的呜咽,仅仅靠着手中的简易罗盘,还有偶尔从高高的云后露脸的月光来调整航向??那过程中的每一秒,就连回想,都彷彿是场永无止境的煎熬。 你知道吗,l,如果不是身在海上,我可能早就已经逃跑了。 我知道,我在s面前那副慷慨赴义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但是,那辽阔的海、无边无际的深沉夜幕,还有那偶尔高起、带得船身微微晃荡的阵阵波浪,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一点一滴、一寸一寸地慢慢碾碎了我的意志。那种恐惧,与面对鎚尾龙蜥、面对雅勃乐思时的感受完全不同,反而有些像是我十岁时走下马车、第一次踏上塔比斯的心情——然后再放大一千倍。 或许,那是因为我所面对的,同样是未知的命运吧。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大浪之后,我害怕得几乎想要转身抱住我身旁的欧库尔妲,向他寻求哪怕一点点的慰藉。不过,从我掌心传来那一阵阵冰凉的颤抖,唤回了我最后一丝的理智。 我侧过头去,看到噙着眼泪的欧库尔妲对我露出了微笑。印象中,他那微微翕动的双唇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却被低鸣的波涛给盖了过去。他那几乎从未显露于人前的娇弱,彷彿将我带回了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在那个瞬间,我眼前所见,既非帝埃尔拉侍卫队的第三支队长,也不是艾斯巴达斯家的「月影剑士」,而是五岁那年,「剑技入门」课堂上那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于是,我微微收紧右掌,同时也感受着他的回握,然后我们就这样,坚持到了巴列德大陆。 ===== 我们运气不算太糟,但也不算太好。 说「不算太糟」,是因为虽然仅凭着月光和简易罗盘,但我和欧库尔妲登陆的地点并没有偏离太多,甚至光靠目视就能确认敌方港口的所在之处。至于「不算太好」,则是因为我们距离先锋舰队停靠的码头大约还有三公里远,而我们必须在没有任何情报的状况下,徒步穿过这段佈有层层岗哨的路程。 事非经过不知难,在明白自己当下处境的同时,我也更加了解到,前一天甲人种的那场夜袭究竟是经过了多么縝密的事前规划;而所谓「藉着两波船队的掩护」云云,想必也绝对没有字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而在那三公里的路途中,除了甲人种的军事佈防,书本外「真实」的巴列德大陆,也让我惊讶不已。 歷史书上说,古爱斯基纳河流域土壤肥沃,南边与一座横跨百里的巨大岩山以峭壁相隔(也就是后来罗多城落脚的那片岩岸),而北方那一大片包含了无数湿地与沼泽的平原,则是许多鸟禽类与淡水鱼类的栖息地。于是,湿地丰富的生态资源,加上爱斯基纳河两岸发达的农业,便构成了甲人种部族世代繁衍的所在之处。 只是,当时我眼前的景象与书上的记载完全不同——既无湿地,也无沼泽,只有无边无际、同时也毫无半点绿意的沙滩。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了解这背后的原因:原来早在一千多年前爱斯基纳河陷落的时候,那片湿地就因为海水大量灌入而受到了极为严重的盐化。首先死亡的是无数淡水鱼类,然后是水草,再来,失去了食物与栖身之所的各种水鸟也逐渐消失,而曾经的湿地和沼泽,也就变成了一整片的沙滩。 当时的我无力深思这其中的深意,只是更加有感于甲人种那庞大的军事力量。罗多城所在的岩岸岬角遍佈,处处是湾阔水深的天然良港,无论要发展海上的渔业或军力,都是得天独厚;反观甲人种先锋舰队所驻扎的港口,分明是用人力在这片由沙岸构成的浅滩上硬生生挖凿出来的,这背后所花费的成本只怕不止百倍。这么庞大的港口工程,再加上这一路上一层又一层的军事岗哨,天晓得为了这一场战争,他们到底准备了多久? 而如果他们对这场战争是如此的势在必得,那么,即使我成功地暗杀了先锋舰队的指挥官,难道,就真的能够让你们免于战火的摧残吗? 怀着这样的忧虑,我和欧库尔妲朝着港口的方向,一个岗哨一个岗哨地「摸」了过去。在s的魔法阵失效之前,我们只要抓准空隙,或是来点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就能趁守卫不注意的时候快速穿越。只是,在s的魔法阵失效之后,我的眼前依然剩下最后两道警戒——而我们都很清楚,能够「隐身」的欧库尔妲也还罢了,但如果不搞出一些大动静来,我是绝对无法顺利潜入的。 于是乎,在仔细观察那两道岗哨的佈防之后,欧库尔妲便开始了他的「花式表演」。因为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 首先是内层岗哨的魔法警戒陷阱突然亮起了红光,然后不出片刻,外层岗哨的卫哨也随即接到了魔法通讯。出乎意料的是,原本看到警示亮起也依然保持冷静的四名士兵,在接到通讯后反而开始慌乱了起来。只见一名士兵在与同僚草草交谈几句之后,便在其他三人的目送下急急忙忙地往内层岗哨的方向跑去,于是趁着他们放松警戒、所有视线都往内层岗哨望去的那一瞬间,我便按照欧库尔妲之前留下的指示,用模拟来的「鬼步」穿越了外层岗哨,然后保持距离,跟在了那名士兵的后头。 在抵达内层岗哨之后,我看到一位显然是军官之类的人物,后头跟着两名卫哨,并肩站在那个紧邻内层岗哨、红光大亮的警戒陷阱旁边;与此同时,陷阱中则有几隻体型硕大的鸟类,虽然已经被闪着红光的魔法丝线给缠得严严实实,但仍然在不停挣扎。而那些鸟类之所以会平白无故地撞进陷阱里面,是因为有一只甲人种士兵腰上常见的水壶,壶盖大开地落在了陷阱旁边。 虽然我也不知道水壶里到底流出了什么能够吸引那些鸟类的东西,但水壶是哪来的,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从外层岗哨被叫来的那个卫哨,就是那只水壶的主人。眼看那个卫哨还想辩解,军官怒火更盛,直接当着其他内层卫哨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就在这个时候,欧库尔妲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回了我的身边,朝我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可想而知,既然始作俑者的欧库尔妲这么说,那我当然也只能乖乖地等了下去。可是等了半天,眼看那名口沫横飞、兴致高昂的军官终于骂了个痛快,一个转身就要拂袖而去,而欧库尔妲却依然不动声色,我终于忍不住朝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但就在那一瞬间,移开目光的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名军官居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那个设在沙地上的陷阱里头。 l,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那个画面:一身戎装的军官倒在自家的陷阱里,在被魔法丝线捆了整身的同时,还不断遭受那几隻鸟禽拍动双翅的扑打;而在他的旁边,三名——不,因为原本留在岗哨内的两名卫哨也跑了过来,所以一共五名兵士在面面相覷了几秒之后,便在长官的怒骂喝斥之下,手忙脚乱地开始了「援救」的工作。一时之间,该抓鸟的抓鸟,该扶长官的扶长官,而该切断魔法丝线的,也赶忙跟着切断了整个陷阱的运作。 然后,我和欧库尔妲就在那宛如闹剧般的场景中悠然通过最后一道警戒,进入了港口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当时的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欧库尔妲用计切断警戒陷阱的行动,同时也悄悄地触动了另一个陷阱。 在通过港口外的层层岗哨之后,无论是要避开港口内的巡逻,还是要从那八艘军舰中找出先锋舰队的旗舰,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而从巡逻的路线与人员配置,我和欧库尔妲也基本确定了敌方指挥官就在旗舰上的事实。但真正的考验,却是在我们登上了旗舰之后才开始。 因为在趁着夜色,避开瞭望台夜哨的视线,登上空无一人的甲板之后,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朝通往船舱的梯间迈进,一道淡红色的魔法屏障突然瞬间升起,将整个旗舰包裹在内;而在我和欧库尔妲反应过来之前,无数手持火把或小型夜燐灯的士兵就已经从船舱内蜂涌而出,一层又一层地将我们围在甲板的中央。 「反魔法结界。」我和欧库尔妲异口同声地提醒彼此,然后强压下心里的惊恐,背靠背站到了一起。 如你所知,l,「反魔法结界」的原理是抑制术式的构成,所以只会妨碍内部的人使用魔法,对于已经施放、或是在外部施放的魔法——比方s的那一击「炼世」——完全没有效果;换句话说,他们在此时啟动「反魔法结界」,百分之百是针对潜入舰上的我们。而在那悬殊的人数对比下,没有魔法可以使用的我们既不可能对船身造成多大的损害,就连想要逃出生天都是痴人说梦。 「这下搞笑了。」 我苦笑道,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然后听见耳边传来了欧库尔妲的咒骂。 「该死,」他说,「等等我用『隐身』衝进去,想办法製造一些空隙,然后你立刻——」 「立刻什么啊!」 我在听到欧库尔妲提及「隐身」的瞬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而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根本没打算让他说完,「在这种情况下还衝进去,你是当自己是雅勃乐思,还是当我是雅勃乐思?」 「可是——」 「可是什么?」我哼了一声,「要说剑技,从小到大,你可是连一场都没有赢过我。等等我们并肩朝一个方向杀过去,一有空档,你就赶快跳进海里。你有『隐身』,一定可以逃得掉的。」 「你才是在说什么傻话!我——」 「废话少说,你比我更有机会逃掉,所以当然是你先逃,」欧库尔妲正想反驳,但却又被我给从中打断,「反正我又没机会『拟态』他们的『刚健』,不是吗?」 ——l,有时候,话真的不能乱说。 因为我话音刚落,甲人种包围我们的阵势中央就让出了一条通道,一名身穿蓝黑甲冑、肩披灰白大氅的魁梧身影在左右两名侍卫的护卫下缓缓走了出来。而从那样的排场,还有那熟悉的身形,我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先锋舰队的指挥官。 至于他之所以会在此时现身的理由,倒也不难想像:一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二是想在眾人(包含我们)的面前说上几句话。 而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跟欧库尔妲才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眼看他站定脚跟,张嘴吸了一口气,还没出声,我们就已经二话不说直接拔剑衝了上去。 在那种生死立判、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招的场合,只要出手,自然就是毫无保留的绝对杀招。不得不说,这么多年下来,欧库尔妲和我的默契还真的不差——我前一拍刚打出「龙爪」,逼得那两名侍卫赶忙抽刀相抗,下一个瞬间,擅长刺击的欧库尔妲便在「鬼步」的爆发加速下射出了凌厉的「星耀」。 就算不说那两名侍卫的实力远远不如雅勃乐思,经过了几年的淬炼,就算还未顺利领悟七阶剑技,我的「龙爪」无论在速度或威力上,也早已远远不是对阵雅勃乐思时的那个「龙爪」可以相比。只见那两名侍卫正想挺刀格挡「龙爪」的剑芒,欧库尔妲如流星般璀璨的「星耀」却后发先至,将他们逼得左支右絀,仓促之下,纷纷被「龙爪」的斩击给破开防御,直接劈中了前胸——而与此同时,「龙爪」最后最凌厉的那道刺击,也从他们两人之间那条缝隙一穿而过,直奔敌方的指挥官而去。 只是,或许是因为身穿护甲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甲人种天生披覆于体表的硬甲的缘故,即使是我的「龙爪」,也仅仅是将那两名侍卫击退了几步,但却没有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至于那道刺击,更是被那指挥官从背后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武器,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打了那么多场海战,终于又有肤人种敢到我的船上来送死。」 那名指挥官冷冷地说道,我虽然听见了,却没有心力搭理他。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那两名侍卫又挥刀衝了上来,而对此早有预料的我们,也立即採取了行动。欧库尔妲摆出正面对决的姿态,挺剑直奔向前,而我则站定脚步,手中长剑连闪,用「浪袭」从四面八方缠住那两名侍卫,然后—— 「就是现在!」 随着我的呼喝,欧库尔妲使出了他自上船之后就一直没用过的「隐身」,然后可想而知,在「鬼步」之后,就是朝那指挥官刺出致命的一击! 可是,事情终究没有那么简单。 只听见「鐺」的一声响起,那指挥官右手再次挥动那把漆黑的武器,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欧库尔妲的刺击,然后左手一伸,竟然直接抓住了他的脖子,将解除了「隐身」的欧库尔妲举到半空之中。 「放开你的手!」看到这副景象,目眥欲裂的我大声吼道,但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喔?」 那名指挥官闻言,先是饶有兴致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做出了我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仿佛浑不在意似地,居然真的一个甩手,将动弹不得的欧库尔妲扔回了我的脚边。 「区区两个人就敢来送死,看在这个勇气的份上,就当是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他冷笑一声,彷彿缅怀什么似地缓缓说道,「想想十几年前的那次突袭,你们肤人种可是派出了整整一个连队的兵力,结果不仅没有得手??嘿,据说那个叫毕比尔的副官已经从前线退下去了是吧?当时要不是那个领头的将军留下来断后,他们那群人早就整批被我给灭了。 「不过,那也是我的疏忽,没想到那个将军确实能打。」他一边说道,一面挥手让那两名侍卫退下,同时慢慢地走向了我,「就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能打?」 随着他逐渐靠近,在周围火光的照耀下,我总算看清楚了他的脸孔:铁灰色的鬚眉,浓墨般的瞳孔,薄如利刃的双唇,还有颧骨与下顎三块浮凸于皮肤外的三块蓝黑色硬甲。而看他那隻握着剑柄的手,从手背到指节也同样被珍珠般成串的硬甲所披覆,可想而知,他身上的硬甲铁定只多不少。 ——对,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终于看清楚了他手中那把漆黑武器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剑,但却又不是一把剑,或者说,不是一把正常的剑。 而看着那把不是剑的剑,我忍不住心生疑惑,「这是??我们穆埃博雷的剑?」 「你说这个啊?」他举起手中的剑,对我笑了一下,「没错,这就是当年你们那个将军留下来的剑。虽然他用一招七阶剑技『不破』单枪匹马挡住了我们一百多人的围攻,甚至还凿沉了我原本的旗舰,但最后还是只能落得一个剑断人亡的下场。 「不过,为了纪念他的武勇,加上这把断剑确实坚固耐用,所以我不仅把它留起来当我自己的武器,还把我的新旗舰命名为『断剑号』,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无论你们肤人种锻铸出什么样的宝剑,最终都必将熔毁在我们先锋舰队的面前、必将被世界所遗忘!」他得意洋洋地说道,丝毫没发现我的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所谓成王败寇,我想除了我之外,恐怕连你们肤人种自己都早就忘掉了那个将军——」 「闭嘴!」我怒吼一声,将欧库尔妲紧紧抓着我的手奋力甩开,站了起来,「我要跟你决斗!」 「决斗?凭什么?」或许是说话被我打断了的缘故,那名指挥官嘲讽的语气中显然多了几分怒意。 但我丝毫不惧。 「就凭你们甲人种的律法,」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有多少把握,只是凭着一股义愤,一字一句地吐出了我在书上读过的记载,「『父母身亡,长子有权向仇人提出决斗』——你刚才说的那个将军,」我平举右手长剑,握紧左拳抵在胸口,「那个人称『大剑骑士』的费埃罗?艾斯巴达斯,就是我的父亲!」 第四封信:关于罗多与牛角屿要塞 (5) 断剑之 l,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口中那位「将军」就是我父亲吗? 首先,是因为那把断剑。由于父亲向来没有特定的配剑,每次上阵时,他总是拿着帝埃尔拉军方制式的黑铁双手大剑,说那便宜、耐用,而且重量长度都很趁手,甚至万一捲刃了还能当棍棒使 其次,是因为时间和细节。从我十一岁接到父亲的讣闻,到我陪你们一起去罗多,中间相隔了十三年;而当时讣闻上写道,父亲是为掩护部属撤退,所以才会不幸殉职。 最后,是因为那个七阶剑技的名字。 l,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为什么魔法有七、八、九、十阶,甚至超越十阶之上的「超魔法」,但不论哪种武技,最高却只有七阶?而且,明明学院中教授七阶以上魔法的老师比比皆是,为何独独七阶武技的教学却被明令禁止,只允许学生自行摸索?再者,就算你们想要自学七阶武技好了,为什么所有关于那些知名武者的纪录中,都只记载了他们领悟七阶武技的来由、七阶武技的名字,但却对具体招式长什么样子、魔力如何搭配武器运行的技巧隻字不提? 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是很清楚的。不论魔法或武技,所谓的「阶」,向来都不是以招式的威力或效果为区分的标准,而是依施展及学习的难易度而定,也就看「在客观条件具备的状况下,一般人能在多少级的时候学会」,5级一阶,10级二阶,以此类推。 换句话说,即使没有「剑术」、「剑法」这种天赋适性的加成,被视为所有武技巔峰的七阶武技,对体力、魔力等基本身体素质的要求也不过就在35级左右而已。坦白说,这虽然不是谁都能够达到的等级,但也不是什么非常高的门槛。 可既然如此,学院不仅有着眾多拥有各种适性的学生,更有像你这样兼具「灵巧」与「剑术」、堪称天才的学生,要说能像我父亲一样在30级就领悟七阶剑技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才对,为什么还要禁止老师教授七阶武技呢? 这个答案很简单——别说绝大多数的老师自己也不会,就算会了,他们也无从教起。 根据塔比斯领主府书库的文献,在很久以前,各个武术流派的宗师都曾经试图将自己的七阶武技传授给学生。但是,七阶武技不仅在威力上与六阶武技有着天壤之别,就连施展的要诀也完全不同,所以无论学徒们再怎么努力摹仿、老师们再怎么努力解释,最终不仅学成的人寥寥无几,而且即使学会了,相同的招式也发挥不出原本百分之一的威力。更有甚者,在那些没有学成的学生们里面,有超过一半的人,就连原本已经掌握的武技都受到影响,造成实力大幅衰退。 而随着失败经验的不断累积,「七阶武技只能领悟而不能传授」这点,就和「七阶武技是触发天赋进化由『法』入『道』的关键」一样,慢慢变成了各个武术流派,乃至于现在各个学院信奉的真理,连带也使得图书上相关的记载被全部删去,以免给后人带来不良的影响。结果到了后来,因为七阶武技都是由个人领悟而来,哪怕亲如师徒,所掌握的七阶武技往往也各不相同,所以对领悟了七阶武技的武者来说,武技的名字,几乎也就等于武者的代名词。 而母亲告诉我,父亲在战场上纵横不败的七阶剑技,就叫做「不破」。 ===== 不过,对甲人种先锋舰队的指挥官而言,我是不是他口中那位将军的儿子,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律法?」他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儿子,你凭什么以为,一个卑贱的肤人种,有权利跟我主张我们甲人种的律法?」 随着指挥官的话音响起,包围我和欧库尔妲的几百名甲人种士兵同时訕笑了起来,而我却迎着他的目光往前踏了一步。 「就凭你怕我。」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但却让指挥官的笑容瞬间凝结,而周围士兵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笑声变得有些稀稀落落。而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指挥官左看看右看看,瞪着眼睛,似乎恼火了起来。 「我怕你?」他脸上的笑容益发狰狞,「凭你们两个,恐怕就连我的两个近卫都打不过,我还会怕你们?」 「如果真是那样,那你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设下陷阱埋伏我们?」 「哼,你以为这是因为我怕你?那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罢了。以最小的风险确保战果,这本来就是我身为将领的职责!」 眼见士兵对自己的信心可能真的要被我给撬动了,指挥官不得不回答我的质问。但他不知道的是,愈是回答,他就愈是掉进了我的陷阱——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决斗?」 我反问道,「如果你有把握胜我,一对一的决斗,不正是你所谓的『最小风险』吗?还是对你来说,拼上几个士兵的命,让你可以好好躲在后面,才是你自己的『最小风险』?」 「混帐!」他暴喝一声,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随手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士兵。 可想而知,话说到这个份上,什么律法也好、权利也罢,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身为舰队指挥官的他,要想巩固自己在部队中的权威,就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挑衅。否则,万一真的在麾下官兵的心里埋下了「长官贪生怕死、寧可拿我们当挡箭牌」的种子,未来遇到战况激烈的场合,难保不会对士气和统御有所影响。 他单手倒提我父亲的断剑,昂首而立,「我迪耶斯密尔?布林达赫?托尔杜嘉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死在你父亲的剑下!」 「哼,废话少说。」 面对他的威吓,我寸步不让地瞪了回去,然后长剑一抖,摆好架势。而此时终于喘过气来的欧库尔妲踉踉蹌蹌地站了起身。 「阿榭洛??」她在我背后小声地囁嚅道,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虚弱,「??他,很强??」 「我知道。」 我说,但却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欧库尔妲犹豫着不敢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可是,就算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看着迪耶斯密尔手中那把断剑,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与之截然不同的预感。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和欧库尔妲在他九岁生日上比试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神奇的体验,也就是那种眼前景象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然后就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你倒底该做什么一样,虽然毫无来由,但你知道「这样做就对了」的感觉。而当我在面对迪耶斯密尔时,我所感受到的,甚至更胜于此。 l,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如果放在别的任何一个时刻、任何一个地点,或许我都会承认欧库尔妲是对的,我是赢不了的;不过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赢不赢得了的问题—— (「阿榭洛,你要永远记得??」) 我的耳中彷彿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没错,我告诉自己,正是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剑术』,所以打从四岁——不,或许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所经歷的一切种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在这里,超越我一直不断追逐的那把剑,还有那个背影。 「我会赢的。」 我这么告诉欧库尔妲,虽然依旧没有回头,但心里的恐惧与愤怒都已经消失无踪。然后,我看着迪耶斯密尔,唸出了「洞察」。 ——42级,持有的天赋是「勇猛」、「刚健」、「斧法」、「水下呼吸」和「气息感知」。 与「剑法」同等级的「斧法」,加上「勇猛」和「刚健」的辅助,迪耶斯密尔在天赋这方面可以说是完全凌驾于我,加上比我还高出了5级的等级,客观上来看,确实不是我能匹敌的对手。不过,这些资讯,我早在牛角屿要塞和你一同观战时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使用「洞察」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 准备就绪,我往前踏了两步,同时屈起右手,剑尖直指迪耶斯密尔,然后,藉着脚步的加速率先出击。 「看招!」 「哼!」 我低声喝道,三道闪电般的刺击不分先后袭向前方,正是五阶「连闪」。而迪耶斯密尔没有闪避,只是抓起断剑在身前猛力一扫,便格开了我这起手的一招。眼看他没有使出技能,我趁势一个矮身窜到迪耶斯密尔的右方,抓准他大力挥击后露出的空档,一剑挥出,开始游斗。 如你所知,l,从「圣女之盾」到帝埃尔拉学院,为了指点你们这些各有专长的学生,我对各种武器都多有涉略,而大开大闔、气势雄浑的斧、锤自然也不在话下。毫无疑问,有「勇猛」、「刚健」、「斧法」三项天赋的加持,哪怕只是朴实无华的横劈竖斩,在迪耶斯密尔手中都有横扫千军的威势;而我的「连闪」也好,各种趁隙而攻的斩击或刺击也罢,都是一触即溃,根本不能构成威胁。 但我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出于两个目的。 首先,斧不同于剑,所有的攻势都以「斩击」为基础;而正如我教你的第一堂课,就算都是「斩击」,「剑」和「斧」之间还是有着巨大的区别。虽然那把黑铁大剑既阔且长,断掉之后被迪耶斯密尔当成单手斧使用,乍看之下也彷彿浑然天成,但剑终究是剑,以斧的方式运使,无论他自己是否察觉,都必然有其破绽。 所以,我看似毫无意义的攻势,其实是为了观察迪耶斯密尔是否真的只会斧法,不会剑法。 接着,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引诱他使出「斧技」。 毕竟,相较于迪耶斯密尔信手挥洒、没有定式也无法捉模的斩击,技能的威力虽然更大,但无论多么变化万千,总有个套路可循。而就像你当年一招击败阿斐拉多那样——虽然甲人种的武技与我们不尽相同,但只要有套路可循,就有方法可破。 于是,在互相试探了几十招之后,我仰身避开一道紧贴着鼻尖掠过的斩击,在他来得及反手压下剑身之前,抽身拉开距离重整态势。然后,在围观士兵的鼓噪与欧库尔妲的惊呼中,迪耶斯密尔终于使出了我等待已久的斧技—— 只见他左脚前跨,朝我退却的方向迈出一步,两手同时握住剑柄,以弓箭步的姿势向右扭腰旋身,然后带着万钧之力,向前横扫。而与此同时,我的「洞察」也读出了这一招的名字:「焚野」。 想当然耳,面对这个我此前从未见过的招式,光是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用;不过,出于对斧技原理的了解,我立刻看出了这一招的厉害。虽然看似双手一上一下地握住了剑柄,但在前劈的过程中,迪耶斯密尔双手同时运用了斧技中「滑把」的技巧——在左手脱离剑柄的同时,右手握持的地方也从靠近剑鍔处的顶端一口气滑到了剑柄的尾端,藉此让斩击的距离向前延伸。不仅如此,从他双臂夹紧、双手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的姿态看来,我几乎可以预见,当第一道自右而左的斩击结束后,迪耶斯密尔会立刻跨出右脚,然后左手抓住剑柄的顶端,以相同的方式再来一道反方向的斩击。 而这就是我的机会。看准断剑剑刃上气芒扫及的范围,我催动从欧库尔妲那儿模拟来的「鬼步」,利用两道斩击间转瞬而逝的那个空隙,一退,一进,窜到了迪耶斯密尔的面前。 相较于运用手腕的剑,虽然斧头最佳斩击位置的范围更大,但为了追求威力,加速距离也就更长——所以,一旦被我衝进了比斩击位置更近的范围之内,那就是剑的地盘。 而在这样的距离,斩击也好,刺击也罢,全部都不需要。兔起鶻落之间,我倒转长剑,反手一带,在剑锋划过迪耶斯密尔右肋的同时,手上也传来切断了什么东西的实感。 只可惜,或许是由于身穿护甲,也或许是由于甲人种体表天生大大小小的硬甲,我这一招并没有给迪耶斯密尔造成多大的伤害。吃了一惊的他顾不得施展完「焚野」的下半招,两手握着剑柄,弓身屈肘,将断剑硬生生地拉回身侧,同样抓准我出剑后的空隙,想要来个以牙还牙。 不过,「剑」和「斧」的微小差异,在此时显露无遗。如果他拿的是斧头,在这个反手拉回的过程中,斧刃就已经划过我的背脊,将我砍翻在地;但是剑不同于斧的地方,就是在剑柄与剑刃之间,还有一个东西叫做「剑鍔」。所以我不退反进,用左肩抵住了剑柄与剑鍔的交接处,然后才藉着迪耶斯密尔那有「勇猛」加持的力量顺势飞了出去,虽然吃痛,但并没有受到损伤。 而我的攻势还没结束——飞出去的同时,我在半空中转过身来,举剑朝着向我怒目而视的迪耶斯密尔,唰唰地挥出了两道气芒。 「哼!还来?」迪耶斯密尔不假思索,扬起断剑就要格挡。 但就在那个瞬间,那两道气芒却在空中各自划出了一道锐利的弧线,闪过断剑,直朝迪耶斯密尔的双眼飞去。 「——『飞燕』!」 伴随着欧库尔妲的惊呼,我翻身落地,而迪耶斯密尔的额头与右脸上各自留下了一道伤口,鲜血从中缓缓滴下。 「你这该死的混蛋!」 暴怒之下,迪耶斯密尔不再给我先出手的机会,举起断剑,朝我直奔而来。 ===== l,读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这样慢慢将局势引导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所以最后才能将迪耶斯密尔斩于剑下? 可惜并非如此。 不管怎么说,迪耶斯密尔有「勇猛」和「刚健」两个天赋而我没有,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即使用尽了我所学的一切、将「洞察」发挥到了极致,在不能使用魔法的状况下,我也只能勉强维持战局而已,根本不可能翻转局面。而随着战斗时间逐渐拉长,我在力量与耐力的弱势也就更加明显。 只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依然没有会输的预感。反倒是随着手中长剑被砍出一个又一个的崩口,我的思绪也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之所以站在那里的原因,也想起了当年欧库尔妲在塔比斯和我说过的那句话。 「想帮伯伯报仇,就跟我回去。」 他是这么说的。而曾经,在我盗取了瓦吉亚的飞空艇技术之后,我以为我已经报了仇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为父亲报仇的机会居然会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想到这点,我的心里忍不住充满了感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迪耶斯密尔手上那把断剑,我却忍不住想起了雅勃乐思对我说的话。 「你应该要作出选择,也就是『决定你是谁』。」 「『我究竟要为了什么奉献此生』,或者说,『我究竟愿意为了什么而死』,这是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父亲当年也是听了这番话,所以才领悟了七阶剑技「不破」的吧? 所以,父亲的选择到底是什么?十三年前,父亲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甲人种士兵的包围下,傲立在迪耶斯密尔的面前?那么,他在那个时候,又是为什么决定孤身断后,自陷死地? 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恨起了父亲——我恨他为什么寧愿为了麾下的将士而死,也不愿为了与我重逢而生,否则,我就不会直到今日依然不知道他作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但是,突然之间,我想起了母亲和我说过的话。 「——获得『坚毅』的,都是发自内心想要保护别人的人??」 「——然后,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人,可以一直、一直保护更多的人??」 接着是法尔卡塔。 「要活着。我不想去帮你报仇。」 然后是艾琳。 「保重。」 最后,看着东方那即将破晓的天空,我的思绪回到了你那被海风吹散的发丝。而下一秒,我手中的长剑也断成两截。 「阿榭洛!」 面如死灰的欧库尔妲大声尖叫,而微微喘着气的迪耶斯密尔则露出了笑容。 「我说过了,今天你会死在你父亲的剑下。」他说道,同时用双手将断剑高高举起。 而或许就因为他是那样篤信着自己已经获得胜利,也或许是因为破晓朝阳倒映在剑刃上的耀眼光芒,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到,我那断掉的剑上正闪耀着截然不同的色彩。 同样是双手,但我倒转了剑柄,将断剑的剑刃朝下。 「不,」我说,「这个,才是我父亲的剑。」 然后,驾着飞空艇赶到的你,就和s一起见证了我领悟七阶剑技的瞬间。 「『定海』!」 l,凡人皆有一死,但人之所以会追忆逝去的生命,就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平白失去生命,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然而,即使是凭着这么单纯的信念,一柄断剑,也足以斩断一艘巨舰。 这就是七阶剑技的威力。 =====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身歷其境的你都很清楚了。 或许是因为全部的士兵都在关注我和迪耶斯密尔的决斗吧,你和s驾驶飞空艇靠近的时候,整个先锋舰队居然完全没有响起任何警报;直到我一剑击沉「断剑号」,而s也同时砸下了「火流星」,「敌袭」的喊声才此起彼落地蔓延开来。 在「断剑号」上所有士兵都忙着逃生的乱军之中,绑着套索的你从飞空艇上跳了下来,将两手手中的套索分别掷向了我和欧库尔妲,把我们拉上空中。于是,看着迪耶斯密尔那即使已经断气却仍然带着愤怒、震惊与不甘的表情,我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飞出了敌方的视野。 坦白说,当初你把套索丢向我的时候,我还真的犹豫了那么一下,深怕你一个人撑不住我和欧库尔妲两个人的重量。但在抓住套索的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有你和s两个天才在场,根本轮不到我担心。因为s早就把「浮游」魔法阵「编织」进了那几个套索之中,否则就算你们三个女人再怎么苗条,一个单人座的飞空艇也根本承载不了四个人的重量。 之后,由于先锋舰队受创甚深,对牛角屿的攻击也逐渐放缓,所以你们学院特派支援队的任务也就暂时告终。也多亏了这样,罗多军方也才没有追究你和s违抗命令擅自抢夺飞空艇前来救援的罪责。 然后,在几个月之后,当食髓知味的s率领新型飞空艇大军从牛角屿起飞,那场「牛角屿战役」就彻底地结束了罗多与甲人种长达十几年的战争。 你还记得吗,l,当我们并轡而行,从罗多啟程返回帝埃尔拉时,你百般追问,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领悟了七阶剑技,而我总是不肯回答。结果你一气之下,也不肯告诉我你究竟如何得知我和欧库尔妲的暗杀行动,又是怎么和s一起「违抗命令」。 我不肯告诉你实情的原因,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因为如果我随意编造一个故事,都有可能害你误入歧途;但是要告诉你实情,就等于是要我将自己的身世、和雅勃乐思相遇的经过、甚至是我的天赋通通摊在你的面前。 况且,「我最后想到的是你」,身为老师的我,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句话的。 八年过去,我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当时的真相。 只不过,你当时不肯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我想我大概也永远听不到了吧。 l,你知道吗?波尔博今天的夕阳很美。 说真的,虽然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但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我为此感到万分后悔。 不过,八年前,当我一剑「定海」,知道不必眼睁睁看着你上战场的时候,或许我这一生,就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第七封信:关于你,L l, 终于,这是第七封,也就是最后一封信了。 虽然不知道你打开这封信是多久以后的事,但我还是要先跟你说声谢谢。因为光是写信给你、想像你读信的表情,就已经给了我一种你正坐在身边听我说话的感觉。 而那怕是想像的也好,就像过去十二年一样,你的陪伴,总是给了我很大的慰藉。 在前几天的信里,从我的身世、我和艾琳相识的过程、我得以领悟七阶剑技的原因到我为什么跑来波尔博窃取s新开发的十阶魔法,那些你曾经问过、或未来可能会问的问题,我应该都已经回答了。 那么,这最后一封信,我该和你说些什么好呢?我想了一想,不如就聊聊你和我,还有你那些你曾经想问,但却迟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吧。 比方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带你们去穆斯苟洞窟进行毕业测考,让你因而认识了艾琳;在我们回程的路上,你一如既往地与我并轡而行,而当时的你明明想问我一个问题,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只是,虽然你没有问出口,但我不仅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甚至也知道你为什么想问那个问题。 l,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关係,或者说,你对我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是我在第一堂课打赢你之后,还是你在席亚学术交流会上战胜阿斐拉多之后?是你在横渡席亚海峡的甲板上看到我和欧库尔妲併肩而立之后,还是你在爱斯基纳海峡上、不顾一切驾着飞空艇去救我之后?坦白说,即使这几天这样一路回想下来,我也依然没有答案。 但是,当你在毕业典礼上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是明白你的意思的。 你问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愿不愿意再喊你的名字。 而身为贵族的你,与身为平民的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说出名字而不能光以姓氏代称的场合,其实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露丝女神的祭坛之前。 只是,你是贵族,而我是平民;你是学生,而我是老师;你无论到哪都是万眾瞩目的新星,而我只要出了学院,就只是人们口中的「废物老师」。无论出于哪一点,我都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就像我对艾琳、对欧库尔妲,也都是如此。 ——是的。我知道当年你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就是我到底知不知道艾琳喜欢我。 其实,就连你这个刚认识她不到三天的女孩儿都看得出来,和她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的我,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可是,她是塔比斯的「圣女骑士」,是「圣女之盾」金冠上的宝石。 正因为艾琳是艾琳,所以从「圣女之盾」成立的那一天起,她、我和法尔卡塔之间的问题,就已经註定永远不能得到解答。 而欧库尔妲更是如此。 虽然在塔比斯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在瓦吉亚的那一夜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因为雅勃乐思所拥有的天赋中,有一个玄之又玄的「直觉」;而拥有「直觉」的人,在「看透人心」这一点上的才能,从某方面来说甚至比我的「洞察」更加可怕。 可是,正因为背负着艾斯巴达斯家族的他绝不可能离开帝埃尔拉,而在后来那些任务之后,我也不可能再毫无保留地为帝埃尔拉效命,这之间的矛盾,基本上就已经註定了我们不可能走到一起——更何况,从血缘上来说,他可还是我的堂妹呢。 说实话,这十几年来,看着你,看着艾琳,看着欧库尔妲,有个问题我始终都想不透。像我这样一个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路的凡人,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才会在某个刚好的时间点闯入你们的人生。否则,或许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能够得到像你们这种天之骄女的垂青。 那么,既然如此,我又怎么有资格期待艾琳、期待欧库尔妲、甚至期待你,愿意为了我而捨弃什么东西呢? 可是,即使我连回应你都不敢,你还是为我做出了选择。 在带着自己的小队完成攻略穆斯苟洞窟之后,你不但婉拒了莫斯特拉尔代表狩魔者公会高层的邀请,也拒绝了包含瓦吉亚王国研究院在内无数国家级机构的延揽,甚至还放弃了贵族的身份,将继承家族的资格让给了小你两岁的弟弟。 你在捨弃了这所有的一切之后,回到了帝埃尔拉学院。 以一个平民,一个老师,一个菜鸟的身份,回到我的身边,一待就是五年。 l,在我此生的最后一天,我想我终于有勇气回答你的那个问题。 是的,打从你十四岁那年,当我在爱斯基纳海峡上,看着你的发丝在凛冽的海风中四散飞舞,你那微微蹙着眉头、眺望着远方的侧脸,就已经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仔细回想我这一生,l,能够认识你、有你陪在我的身边,似乎都是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 ——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自以为是地指导欧库尔妲,和他一起练剑,或许我就不会在十岁之前觉醒「剑法」。 ——如果不是因为那么早就觉醒了「剑法」,或许我就不会那么早去塔比斯,也就不会在因缘际会下认识了艾琳、教她如何狩猎,最后,可能也就不会获得「指点」这个天赋。 ——如果不是因为「指点」这个天赋,我就不会被「圣女之盾」委以重任,进而引发了「洞察」与「模拟」的进化。 ——如果不是因为「洞察」与「模拟」,欧库尔妲也就不会找我回学院任教,让我认识了你。 ——而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就不会觉醒七阶剑技,那么,也就很可能无法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只是,而今我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永远与你分别。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不敢请求你的原谅。 但是,明天,当我迎来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你的名字,还有所有关于你的回忆,都将会是我最大的安慰。 爱你的, 阿榭洛 后记:传说 「妈妈!妈妈!」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j坐在自家的阳台前,正端着一杯热茶,欣赏屋簷下那对正在勤奋筑巢的燕子不断来回奔波,却听见了孩子兴奋的呼喊,还有那双小脚从屋里一路跑出来的啪嗒声。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宝贝,为了怕热茶烫到孩子,j先将端着茶杯的左手微微抬起,然后才伸出右手,轻轻擦去孩子额头上的几滴汗珠。 「我、我刚刚看到了这个!」孩子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泛黄的信笺。 「哦?」j扬起眉毛,微笑道:「你是从哪里拿的呀?」 「就是??」孩子小脸一红,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我本来想从妈妈的梳妆台上拿一个发夹,然后看到旁边那个外婆送给妈妈的小木盒,忍不住就把它打开了??」 「你呀!」 j宠溺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好啦,偷看都偷看了,还跑来找妈妈做什么?」 听到j的问话,孩子突然想起了自己方才迫不及待想要问妈妈的问题,「妈妈!这些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是啊,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外公写给外婆的信。」 「那,」孩子吞了口口水,「不是应该有七封信吗?为什么第五跟第六封信不见啦?」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呀。」j轻轻啜了一口热茶,「外婆说,因为那两封信里面写到了太多关于拉德里尤和波尔博两国的秘密,所以她看完之后就直接把信烧掉了。」 「原来还有更多秘密!光是这几封信里面提到的东西,就已经吓死人啦!」孩子先是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然后随即又沮丧了起来,「可是??都被外婆烧掉了??」 「是啊,都被烧掉了。」j耸耸肩,有些无奈地应和道。 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对了妈妈,」他问:「在写完这些信以后,外公也没有死掉对吧?因为写这些信的时候,外公跟外婆还没有结婚啊!」 j莞尔一笑,「什么还没结婚,外公当然活得好好的!你不是去年才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波尔博看外公外婆的吗?」 孩子羞赧地抓了抓头,继续追问:「可是,为什么外公会没事啊?」 「这是因为啊,当时波尔博的王女提出了三个条件,说只要外公接受,就可以免除一死。」 「哪三个条件?」 「第一是从此改名换姓,第二是终生不得在没有王女指派人选的陪同下离开波尔博,至于第三个嘛??你猜猜看?」 「第三个??第三个??」孩子的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但又立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听别人说,外公以前在波尔博都被人称为『盲剑圣』——可是我们上次去的时候,外公好像都看得见啊?」 「没错。」j讚许地点了点头,「波尔博王女提的第三个条件,就是要剥夺外公的视力。你既然已经看过信了,应该也可以想得到:只要外公看不到东西,那么『洞察』也好、『模拟』也好,基本上也就失去了作用,自然也就不会再对波尔博有什么威胁??」 j一边说道,一边爱怜地拨了拨孩子的瀏海,心知王女当时背后的用心并不只是这么简单。 首先,让外公失去视力,不再对波尔博构成危害,这样才能在保全外公性命的同时平息波尔博国内的异音。 其次,没有「洞察」和「模拟」的外公,对帝埃尔拉来说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手? 最后,没有利用价值是一回事,外公早年在各种间谍任务中获知的帝埃尔拉机密,那又是另一回事。考虑到这点,王女在外交上的折衝想必也没有少过,甚至可能还得以「不揭露帝埃尔拉对同盟的间谍行动」为条件,来换取对外公的豁免。而「指派人选陪同」这点更是体现了王女的用心——毕竟,考量到外公的处境,这与其说是监视,反而更像是保护。 再说了,当时王女眼前,不就有一个最适合负责陪同外公的人选吗? 「可是,外公的眼睛后来为什么又恢復了呢?」孩子追问道。 「没有喔,外公的眼睛并没有恢復。」j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不过在告诉你这个秘密之前,你先回答妈妈一个问题: 「外公写的信那么难,你怎么这么厉害,居然都看得懂?」 「喔!」听到妈妈的夸讚,孩子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因为艾登爷爷除了教我魔法之外,也都有教我读书识字!我也都有认真学!」 「真棒!」j将茶杯轻轻放在身旁的小茶几上,给了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你先和妈妈一起去把信收好,我们再来说外公和外婆后来的故事吧!」 于是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进了屋内。一边走,j一边说起了那个只在狩魔者之间流传的故事—— 那是关于一对男女,为了获取感知系的天赋,在歷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功狩猎了带有天赋的魔兽,也就是「魔妖」的传说。 虽然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其中或许难免有些后人杜撰的成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在明媚的春光中,燕子轻轻拍动翅膀,再次离巢。 【作者间聊】不想用脑命名 之 人名篇 前几天才有朋友说『保持神秘感可以维持魅力』,没几天就在我家人妻身上得到了验证。 前一天:『你这些名字到底怎么取的啊?赶快告诉我我好想知道~~~』 后一天:『你真的很随便欸!』 ladonnaèmobile(音乐请下)。 好啦,在人妻『赶快从实招来,你取人名是不是也这么随便!』的威胁之下,只好接着来揭晓谜底。至于揭晓谜底后的命运究竟如何—— 我只能说,如果你还没看完故事,『千万、千万、千万(有说三次了喔)不要看后面章节的人名』。 ===== 【人名系列】: . 帝埃尔拉(第一封信)相关人物—— 1.『艾斯巴达斯』:主角父系家族 艾斯巴达斯=espadas=剑(复数) 附带一提,在西班牙文里面espada和『背』espalda只差了一个字母,所以不管主角还是母亲都会常常想起父亲的背影(误) 2.『梅尔库里欧』:主角母系家族 梅尔库里欧=mercurio=水银 又是水系魔法师谱系又擅长经商,『水』加『银』,嗯,很正确。 3.『费埃罗』:主角父亲的名字 费埃罗=fierro=铁 所以主角老爸喜欢拿一把黑铁大剑不是没有道理的?? 4.『阿榭洛』:主角的名字 阿榭洛=acero=钢 人是铁饭——不是,老爸是铁期望儿子锻鍊成钢,合理吧? 5.『欧库尔妲』:主角的(堂)妹子,第_女主角(请自行排序) 欧库尔妲=oculta=隐藏/掩饰的 躲猫猫专家,不仅擅长躲藏也擅长掩饰喔! 6.『寇尔蒂』:帝埃尔拉学院的老师 寇尔蒂=corte=切割 主角前一任的剑技教师,切切割割自然不在话下。 . 皮埃德拉(第二封信)相关人物—— 7.『莫斯特拉尔?皮埃德拉』:皮埃德拉贵族、狩魔者公会(后来的)塔比斯分会会长 莫斯特拉尔=mostrar=展示、揭露、显示 所以在剧情里专门为初出茅庐的主角提供各种情报。附带一提,上次说过『皮埃德拉』是『石头』,所以『mostrarpiedra』=『showstone』,其实也就是『水晶球』的古称啦。 8.『马努埃尔?罗赛洛?塔比斯』/『戴奥朵拉?梅约尔?塔比斯』:塔比斯领主父女 誒,这个比较没什么,manuel/teodora都是常见的西班牙文名字。附带一提,teodora(theodore的西班牙文阴性变体)的意思是『神的礼物』,这位小姐对阿榭洛和艾琳来说也算是个神的礼物了。 然后——罗赛洛/梅约尔(ronceromayor),偷渡一下,感谢我的西班牙文老师。 9.『法尔卡塔?伊贝里恩』:「猎鹰」aka「色狼」 法尔卡塔=falcata=一种古罗马时代伊比利半岛人民爱用的反曲刀 伊贝里恩=iberian(peninsula)=伊比利(半岛) 『falcata』的字元是『falcon』,也就是「猎鹰」,得名于刀的形状。这种反曲刀真的很漂亮喔,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询一下。 10.『阿苏尔』/『马德隆』:「圣女之盾」第一期学员之二 阿苏尔=azul=蓝色 马德隆=marron=棕色 写到这段的那几天正好和人妻聊到穿搭,说到『蓝色配棕色是一种经典组合』——所以就给这对好朋友来个经典组合了。 11.『艾琳』:主角的第一个队友,第_女主角(请自行排序) 艾琳=erin 配合人设,这是少数不是用西班牙文取名的名字,为了对应『森人族来自北方』的设定,『erin』这个名字源于爱尔兰神话中的女神『eriu』,意思是『peace』。 12.『艾登』:艾家(?)姐弟俩 艾登=aiden 这个名字也同样是来自爱尔兰,源于凯尔特神话中的火神和太阳神『aed』,意思是『littlefire/bringeroffire』。搭配森人族背景还有艾登的人设,刚刚好囉。 . 瓦吉亚王国(第三封信)相关人物—— 13.『萨格拉多?阿尔塔』:传说中的「圣光骑士」 萨格拉多=sagrado=神圣的 阿尔塔=altar=祭坛 就??嗯。 14.『雅勃乐思?格朗德斯』:「圣焰骑士」aka「武圣」 雅勃乐思=arboles=树(复数) 格朗德斯=grandes=大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代武圣不但庇荫一方,还教出那么多厉害的学生,来个『大树』之名也不为过吧! 15.『盖尔?阿伦布拉尔』:王国研究院院长、「八臂」之一aka「奥秘」 盖尔=caer=降下、坠落 阿伦布拉尔=alumbrar=点亮、照亮 请搭配『永耀结界』段落服用。 16.『塔拉德罗』:瓦吉亚将军、「八臂」之一aka「穿刺」 塔拉德罗=taladro=鑽子 附带一提,他儿子『阿斐拉多』=『afilado』=尖锐的,不仅仅是鑽子,还是尖锐的鑽子喔! 17.『博尔布哈』:瓦吉亚将军、「八臂」之一aka「轰鸣」 博尔布哈=burbuja=泡泡 我家人妻不只讨厌气球破掉,也讨厌对取名抱有浪漫幻想的粉红泡泡破掉。 18.『弗拉克席翁』:瓦吉亚将军、「八臂」之一aka「破断」 弗拉克席翁=fraccion=部分、碎片 『fraction/fraccion』和『fracture/fractura』(破断)是同一个字源,不过当初不知道为什么选了前面这个,我也忘了?? 19.『穆涅尔』:瓦吉亚飞空艇计画总工程师 穆涅尔=munir=提供 这其实是法文。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嘛??请看剧情。 20.虽然不是人名的『碧思丹』:二阶时空魔法阵「思念附着」在贵族女性之间的俗称 碧思丹=bisdent 『bis(两个)-dent(牙)』=『bi-dens』,也就是我们知道的『鬼针草』啦! . 罗多(第四封信)相关人物—— 21.『毕比尔』:罗多卫戍城防队队长 毕比尔=vivir=活(着) 所以努力地活着?? 22.『穆里安多』:罗多卫戍城防队副队长 穆里安多=muriendo=(正在)死亡 所以赶着上战场?? 23.『阿尔希斯塔』:罗多牛角屿海军统帅 阿尔希斯塔=alcista 这个倒不是直接对应中文意思。『alcista/alistar』这个名字源于希腊『亚歷山大』(alexander),本身就有『保卫者』的意思;不过这个词的另一次字源的意思就是『牛』,大概跟希腊神话中牛牛总是守卫着迷宫有关,所以西班牙文的『牛市』叫『mercadoalcista』,然后英雄联盟里面的alistar直接就是一头牛牛?? 24.『迪耶斯密尔?布林达赫?托尔杜嘉』:甲人种先锋舰队指挥官akaboss [重要提醒]如果你还没看完故事,但是已经看到这里了,你有三秒鐘的机会立刻停下。 3 2 1 迪耶斯密尔=diezmil=万(十个千) 布林达赫=blindaje=(盔)甲 托尔杜嘉=tortuga=龟 对,意思是说这个boss很耐打,就像是穿了一万个盔甲的乌龟一样,绝对不是什么龟甲万?? . 好啦老婆我今晚睡沙发 【本文2022/10/03发表于个人脸书专页&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gt;<a href=" target="_blank">/zeevec&lt;/a&g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