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歌》 001:怎么能是他 难得没有任何工作行程的週日晚间,霍珝舒服地窝在沙发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手里的草莓优格,双眼紧盯着前方六十吋的液晶萤幕,神情专注,甚至微微屏住了呼息。 『第二届〈singup〉季军——恭喜!93票,余柏纬!』 「yes!」 季军是余柏纬,代表她从开播以来就一路支持的许心宁拿下了争夺冠军的最后门票。 许心宁的竞争对手则是从海选开始舞台表现都十分稳健的申靖允,两人自进入三十二强的比赛开始就始终是冠军呼声最高的人选,开赛以来成绩都维持在前段班行列,甚至有好几次互换领先,时常节目一播出,两派粉丝就会在各大论坛上发文称颂讚扬,相互至彼此的贴文下斗嘴互懟更是常态。 然而,就当全世界都谣传许心宁与申靖允私下有心结,在后台碰了面也不会打招呼时,两人竟破天荒地在八强赛的双人舞台上携手合作,申靖允为许心宁高中时期写的一首词谱曲,并且一改过往使用木吉他表演的习惯,改以钢琴演出,与许心宁在和声部分更是完美配合,当週两人就以这首自创曲拿下了评比最高票,双双提早确定晋级总决赛。 从八强赛之后,原先水火不容的两路粉丝有半数以上互粉对方,甚至出现了不少cp粉,更有传闻一向以吉他创作的申靖允是特地为了偏好钢琴曲的许心宁特地学琴谱曲,两人先前王不见王的形象只是节目为了提高收视而刻意透过剪接製造的假象。 随着二人秘恋的谣言甚嚣尘上,决赛当日的收视率突破节目开播以来新高,更超越了第一季总决赛的成绩,跃升为同时段收视第一,网路声量更是来到了第二季的最高点。 『心宁与靖允这两位选手一直是我们几个导师心目中认为本届最优秀也最有潜力成为职业歌手的人。老实说,要投下今天这一票,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地困难。刚才在后台,我和严博还有gina崩溃了好几次,gina甚至一度吶喊说她不要录了。』 作为节目固定导师的资深音乐製作人,同时也是曾经三度获封金奖歌王的萧力杰坐在评审台前的深棕色沙发上,手里拿着最终票数的信封,神情与口吻虽是笑意满佈,眼底却有无尽为难与感慨。 『不过比赛就是这样,终究要有个输赢,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和两位说,在我心中,在我们三个导师心中,你们都已经是最棒的了。』 这席话出来之后,导播将镜头带到了一旁的同是歌唱选秀节目出身,如今已成叱吒各大音源榜的当红歌手严博,以及十三年前以四人女子团体出道,三年前单飞推出独立创作专辑就一举入围金奖歌后及最佳专辑的gina,两人皆是抿着苦涩笑容点头附和,显然最终结果对三位导师而言都是十分艰难的选择。 听闻此语,站在舞台中央的两位选手深深地鞠了躬,表达最诚挚的感谢。 『那么,就由我来揭晓最终的答案。』 语落,萧力杰俐落撕开对折黏合的信封,一见字卡上的名字,忍不住闭了下眼,薄唇扯开笑容,拿起麦克风莞尔低喃:『两个人就只差了一票,你们说难不难?』 紧接,他昂声宣布:『第二届〈singup〉冠军——112票!申靖允!』 「shit!为什么是申靖允啊!明明就是我们心宁唱得比较好!」 霍珝瞪着电视中那个一脸震惊错愕的男人,气得差点把手中吃剩一半的优格给摔出去,一张好看的小脸气得扭曲,当看见萤幕上打出了「第二届singup冠军申靖允」的字幕,她实在气不过,一把抓过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为什么冠军是那个成天只会抱着吉他唱抒情歌的申靖允? 他的歌路从海选到决赛这天始终都没什么变化,和勇于挑战唱跳这类自己不擅长曲目的许心宁相比,他就是个只愿意打安全牌的人而已,怎么能拿冠军?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抢走心宁和雷斯国际签约出片的机会? 霍珝太气了。 她咬牙切齿地捞来手机,登入了荒废许久的小帐,开始把论坛上那些与她同仇敌愾的同派粉丝抱不平的发文和留言一一按讚,嘴上更是唸唸有词地不断反驳,好似如此才能一解心中不平的怨气。 「什么情歌王子、吉他男神?这年头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当王子男神了吗?」 「实至名归?归你个鬼!每次就刷几个破和弦而已!」 「买爆新专辑?拜託!钱多也不是这样花的!丢路边给狗叼走都比买他专辑好!」 「预约金奖最佳新人歌手?你以为金奖这么好拿?凭他?我看这句拿笑话冠军的机会都还比较高!」 # 三个月后,霍珝被她的经纪人卖了。 她成了那个被她用小帐骂了整晚的男人首张同名创作专辑主打歌mv的女主角。 「小优!你怎么可以趁我拍戏的时候答应这个约?你甚至没问我!」 一下戏坐上保姆车就从好友口中听见下星期多了行程,而且还是和那个以一票之差抢了许心宁冠军的申靖允一起工作,霍珝顿时间忘了自己已经连续拍了十个小时的戏,甚至为了赶在八点前完成所有拍摄好让后面还有其他拍摄行程的对手演员能顺利赶场,她连晚餐也没吃就一路忙到现在,整个人气得吼了出来。 「你明知道从〈singup〉开播以来,许心宁跟申靖允就是死对头,你也明知道我支持的是许心宁,听见她没拿冠军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你怎么可以让我去拍申靖允的mv?」 「我知道、我知道。但申靖允现在是雷斯重点栽培的歌手,雷伯伯甚至亲自指名要ryan带他,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人都拿金奖最佳专辑了。」黎优虽知理亏,还是努力想把话说得义正严词,「昨天晚上我跟ryan一起吃饭,然后??」 「然后你就因为ryan哥一句话答应了!」霍珝心底气不过,直接闹起了脾气,「小优,你这是见色忘友!因私废公!每次遇到ryan哥你就没原则!」 黎优的母亲黎燕华是七零年代的当红女演员,当时更被媒体誉为已故影后林娟的接班人,却在拿下首座金奖影后的隔年与结褵八年的丈夫离婚,同时也离开了一手栽培她的经纪公司,自立门户创立muse娱乐。 如今二十年过去,muse娱乐已经与雷斯国际、群星艺能、mec娱乐及太阳娱乐并驾齐驱,成为演艺经纪业界五强鼎立的王者之一。 黎优的男友雷恩扬则是雷斯国际创办人雷正明的次子,六年前大学毕业后就正式进入雷斯国际,在父亲的培养下成为新世代的王牌经纪人。 现今,他手下的艺人个个都是雷斯国际的看板明星,包含去年的新科金奖视帝陈禾以及金奖影后李庭颖,今年初靠着偶像剧〈两万赫兹的想念〉跃升成为国民男友的大势演员许立晨也是由他一手打造的超级新星。 二十多年来,muse娱乐与雷斯国际的主理人都是王不见王,两家公司旗下的艺人也几乎和电视台分派一样少有交集,偏偏未来要接班两大公司的第二代却是自大学时期就不顾父母反对交往至今,儘管爱得不高调,业界人士对于两间公司间这乖张微妙的关係也多有耳闻。 原先黎优与雷恩扬在公事上都是谨守分际,然而,去年年末,雷斯国际老当家雷正明宣布将自隔年开始慢慢将公司交棒给儿女后,雷恩予与雷恩扬两姊弟对于公司与muse娱乐间井水不犯河水的竞争关係却有不同的想法,前前后后透过黎优接线拋出不少合作邀约。 起先两边都从小活动或小节目开始让旗下的艺人有机会与对方艺人同台做起,而这回黎优之所以敢点头答应让muse旗下最受瞩目演员的霍珝与雷斯国际未来栽培重心所在的申靖允合作,正是因为她母亲这星期开始放长假,飞到了罗马尼亚说要来一趟心灵净化之旅,把整间公司暂时交由她作主,她才敢在天高皇帝远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胆大的决定。 当然,亲爱的男友软硬兼施地说服她也是原因之一。 「哎哟,两间公司合作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而且你想想,申靖允现在人气正高,上星期一新专辑才刚开放预购,没两个小时就被抢空,你出演他的mv,不仅是替他宣传,同时也是替你自己宣传。何况下一部戏梁导都和雷斯谈好了,要用申靖允的专辑当片头片尾,我们这样也算是提前给梁导做面子嘛。」 黎优知道霍珝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好好和她讲道理、分析情势,她就能听进去。 两人从高中就认识,至今已经十三年的时间。 于公,她是她的经纪人;于私,她们情同家人。 当年考大学的时候,霍珝原先是要依照家里的安排去念商学,可是因为黎优一句想要两个人一起站上舞台发光发热,她不惜与父亲闹翻,把戏剧系填上了第一志愿序,结果后来黎优因为母亲的安排不得已放弃演员梦想,进入公司学习经纪与管理,霍珝则把她来不及实现的梦一肩扛起,乘载着两个人的愿景进入了演艺圈。 四年前,年仅二十三岁的霍珝首次出演戏剧就同时入围金奖最佳女演员及最佳新人,儘管最终只拿下最佳新人奖项,她在台上发表谢辞,把所有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前辈、公司以及一同合作的工作人员都感谢完之后,红着眼眶说要把这份荣耀归于她,说是因为有她,因为有她的梦想,所以她才能坚持下去,也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说,那是她们一起拿下的奖,因为她们的灵魂是一起的。 因为她们的灵魂是一起的,所以霍珝知道,黎优所做的每个决定都必定是从她的立场深思熟虑,确保她的最佳利益。 她不会真的意气用事,不会拿她的未来开玩笑。 看着黎优劝哄的温柔眼波,霍珝歛下光火,闷声妥协:「知道了。」 002:搁浅 上午九点,霍珝抵达mv拍摄现场,与黎优一同和导演打过招呼后才进休息室梳化。 目前现场正在进行申靖允对嘴部分的拍摄,整个片场不断重复播放着同一首情歌,由于专辑还没有正式发行,影音串流平台也尚未把音源上架,所以这是霍珝自週末收到剧本及歌词以后第一次听见〈搁浅〉这首歌。 舆论谣传,雷斯国际早在十六强时就已经决定,无论第二季〈singup〉最终比赛结果如何,都一定会签下申靖允。 三个月前,总决赛播出后,雷斯国际旋即于隔日宣布与申靖允正式签约,更邀请资深作曲家林恕担任申靖允首张专辑的製作人,不但向圈内几个着名的作词人邀歌,专辑同时也收录了三首申靖允在比赛期间曾公开发表过的自创曲。 然而,〈搁浅〉这首歌却是连在〈singup〉中都没有公开过的创作,词曲皆出自于申靖允一人之手,编曲及製作则由林恕老师负责,歌词描述相爱的两人在歷经时间的洗礼过后,一方热情逐渐冷却靠港,另一方却还努力回游,最终却搁浅于岸,两败俱伤。 过去〈singup〉每週释出新集数,霍珝几乎没能准时收看首播,只能趁着工作的空档在节目官方的youtube频道看精彩剪辑,而大多时候她也只会观看许心宁表演的部分,加上许心宁与申靖允一直以来高度的竞争关係,所以她从来就不曾好好看过他任何一次表演。 总决赛播出的那个週末,是她第一次把长达两个小时的节目全程看完,也是她第一次看申靖允的表演,当然那个时候她也是没认真看。 一见轮到他上场,她立刻就走进厨房,先是煮水,接着又翻橱柜看有没有东西能吃,后来实在懒得开火,就从冰箱里拿了草莓优格出来,还偷偷吃了一颗巧克力,等到回客厅时早已换下一个选手上台。 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听申靖允唱歌。 儘管,唱的是音响。 老实说,他的歌声和他那张有些稚气未褪的少年面孔不太搭,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也和他的脸不搭。 申靖允的声线低沉,不是过分沙哑成熟的沉,却似每个音色都带了点磁,若是近在咫尺地听着,耳梢就会被那频率震动出细微的痒意。 一字倾心,一句销魂。 霍珝记得申靖允的粉丝们都是这么形容他的声音的。 当然也有简单粗暴的形容,「卵子衝脑」、「耳朵怀孕」、「听着就高潮」这类的词汇在总决赛当日的直播聊天室中不断刷屏,就连他表演结束之后也没停下,气得其他选手的粉丝狂按检举,整个聊天框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以前她总觉得粉丝多半都是眼盲心也盲的,遇上喜欢的歌手演员,什么样浮夸的讚美都说得出来,就像她的粉丝也总喜欢左一句女神右一句仙女地夸她,也像她每次听见许心宁的歌声就觉得她是自天堂坠入人间的天使,所以她从来就不觉得申靖允这个人多有实力,总认为他就是靠着风向与长相才能从比赛之初就一路顺遂,甚至平步青云。 然而今天,即便是因为工作的关係才有机会听见他的歌声,即便听的是已经歷经后製修饰,最后被收录进专辑中的最终版本,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实力在。 但还是比不上她喜欢的许心宁。 梳化定装后,霍珝从被挪做休息室的房间里出来,恰巧申靖允也结束了最后一颗对嘴的镜头,导演宣布现场休息十五分鐘,让他去把身上的打歌服换掉。 申靖允向导演及现场的工作人员欠身道谢后,迈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一见到面,男人立刻朝她頷首,恭敬问好:「霍珝姐好。」 霍珝真的没想过他会是这么有礼貌的一个人,和在节目上温柔却话少,隐约之中总带了着点距离感的淡漠形象相差甚远,怔了半秒才向他点头。 「你好。」 「今天麻烦您了,不好意思。」他又说,说完又一次和她欠身。 「devin!赶紧过来把衣服换下,你还得补妆呢!」 休息室里传来化妆师催促的喊声,男人连忙应声,与她擦肩,走进房内。 devin是申靖允的法文名字,他曾在节目中提及,他父亲因为公司外派的缘故,婚后没多久就与妻子搬到了巴黎长住,他和小他五岁的弟弟都是在巴黎出生。 高一那年,他的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们俩兄弟回台湾。 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他一句中文也不会说,花了一年的时间在语言学校学习中文,然后才重新进入高中就读。 他也曾在节目的赛后访谈中解释,自己在镜头前话不多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中文不好,深怕说错话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与人相处。 这些有关申靖允的事情,过去全被她忽略,若不是因为这次的合作,她甚至不会点开任何有标题有他姓名的新闻或影片。 一直到前一秒,霍珝都还认为中文不好不过是申靖允用来搪塞自己性格乖僻的藉口。 但当真的与他说上话的这一刻,她才发现,也许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就连隔着休息室的门板,她都还是听见了他在每一次与人交谈的最后都会说上那么一句:「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 〈搁浅〉的mv为了配合歌词,脚本设定男主角是校园中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大大小小的表演舞台上都能看见他弹着吉他歌唱的身影,女主角则是潜心于课业,未来准备出国留学的资优生,原先毫无交集的两人因为一次在图书馆里偶然的邂逅而相爱,最终却因为对理想与未来的蓝图不同而渐行渐远。 前半段在图书馆中的相遇与互动因为场地租借的关係,安排于下午三点至五点间进行拍摄,上午剧组则在租借来的小公寓中拍摄两人同居后的剧情。 第一场戏,少年在厨房准备午餐,女孩在一旁看得无聊,于是凑上前故意捉弄。 拍摄开始之后,镜头先是拍摄申靖允专注垂首切菜的身影与俐落刀法的分镜,接着拍摄霍珝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前托腮等待的模样,而后霍珝起身走上前,随手自流理台上抓来一支青葱,刻意搔痒申靖允的侧顏。 「devin,把刀放下,然后转身去抓霍珝的手腕。」 申靖允听着导演的指示,将手中的料理刀放下,转过身笑睨着顽皮捣蛋的小姑娘,伸手去捉她拿葱的右手,霍珝不断侧身闪躲,最终还是被他捉了回去。 男人的大掌虚圈着她手腕,嶙峋的指节将她的手包覆,温热自肌肤渡入血液,熨上了一抹烫。她抬眸看他,稍微收敛了笑想要求饶,下一秒,手里的葱苗就被取下。 然后,男人微微倾身,在她颊上落下亲吻。 『别玩了,还是你想饿肚子?』 磁哑的嗓音捲上耳梢,有陌生的热渲染开来,霍珝抿唇眨了眨眼,投降:『好嘛。』 「cut!很好!」 语声方落,申靖允立刻松手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低道了句:「不好意思。」 那口吻光是听着都能感觉到他是真心觉得抱歉。 霍珝一怔,抬眼就见他微微别开了脸,眼底似有几分不知所措,与刚才演戏时泰若自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们接着拍几个特写,devin你能不能再笑得开心一点、灿烂一点?然后眼神再温柔一点,可以吗?」导演沉厚的嗓声再次传来。 申靖允立刻恭谨頷首,「好。」 拍摄继续进行。 相同的动作重复了几次,相同的台词也重复了几遍,然而导演却始终对于申靖允的表情不甚满意,不是觉得不够灿然愉悦,就是觉得不够深情宠溺,频频喊卡重来。 一连重拍了十次之后,连霍珝都有些笑僵了。 「cut!devin,你怎么回事?第一颗镜头不是表现得挺好的吗?」 「不好意思。」申靖允垂首道歉,眸光已经褪去光泽,表情难堪。 「李导,能不能先让大家休息一会?我带devin到休息室沉淀一下,酝酿一下情绪。」身为经纪人的ryan一眼看出了自家艺人的问题,立刻上前与导演沟通。 「又不是拍哭戏,酝酿什么?」导演烦躁地碎嘴了句,还是高声宣布:「现场休息十分鐘!」 「谢谢李导。」ryan微笑致谢,紧接就往厨房走去。 「devin…」岂料声音才刚出口,连个字都还没说到,申靖允就打断了他:「ryan哥,抱歉,我想一个人待一下。」 话说完,他匆匆朝霍珝頷首道了句不好意思,快步走入休息室,更把门给带上。 「ryan哥,他??没事吧?」 儘管心里对申靖允这个人还是称不上好感,霍珝仍不免担心,毕竟是要和自己拍摄一整天的对手,要是他状态不好,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她的表现,甚至可能拖迟整个剧组工作的进程。 何况申靖允是个新人,要是知道自己拖累了整个团队,恐怕心里的压力更大。 「没事,就是要发片了,又是第一次演戏,不太适应而已。」ryan微笑着把问题轻描淡写带过,紧接就把话题转到了小姑娘身上:「对了,我后来听小优说才知道,原来你是许心宁的粉丝,那我还邀你来替devin拍mv,真是不好意思了。」 听出他话中不带恶意的调侃,霍珝微赧地抿了抿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总决赛播出之后那两个星期,许心宁的粉丝在网路上吵得兇,说节目黑箱的谣言也满天飞。我能理解粉丝看见自己支持的选手没能成为冠军的那种气愤和失落,但实际上许心宁早在八强赛过后就已经和群星签了约,我们雷斯是真的没和製作组打过任何交道,对于比赛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干涉。」 听闻这席话,霍珝心一慌,连忙澄清:「ryan哥,我没有这样想??」 话是这么解释,但她心里其实清楚,自己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 在冠军结果出炉的那一晚,她赞同了无数支持许心宁的粉丝对于申靖允的批评和谩骂,赞同了他是靠黑箱走后门才获得冠军的言论,赞同了那些詆毁他人格的恶言。 「我知道,毕竟你也在这个圈子里,这里的生态你比外面那些粉丝都明白。」ryan笑了笑,轻拍了下她的肩,温声道:「我去看看devin,他这一个月状态不是太好,今天就请你多包容了。」 望着那没入休息室门后的背影,霍珝紧抿着唇,心情有些乱了。 003:错得离谱 十分鐘后,休息室的门再次开啟。 申靖允在ryan的陪同下前去向导演道了歉,并表示自己的状态已经调整好,可以继续拍摄。 「前天我才听ryan说,这几个月申靖允的instagram天天被许心宁的粉丝私讯洗版,有些人骂得很难听,甚至把他还在念大学的弟弟也肉搜出来。跑去他弟弟的帐号下留言也罢,有的还找到他住的地方去,弄得他压力大到必须去看医生吃药才能睡??」 黎优坐在霍珝身旁,遥望着那垂首听训的少年,语声感叹。 即便已经入行了多年,但亲眼看着一个好好的年轻人为了站上舞台,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刻,成功加冕,却被对手粉丝质疑实力,公然于网路平台上辱骂霸凌,甚至影响了生活和健康,实在让人感慨。 「刚才导演要他笑得开心一点,他应该是真的尽力在笑了,不然遇上这种状况,换做一般人怎么有办法笑得出来?」 听着这些话,霍珝内心的罪恶感越来越深,胀满了胸口,哽在喉中窒塞了呼息。 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那些她以为只是单纯发洩情绪的言语,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烙下这么深的伤痕,她甚至不知道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成为眾多加害者里的其中一人,即使她没有在网路上留下任何字句,但却以按讚的方式认同了那些指摘与攻訐。 四年前获得最佳新人奖时,她也曾经受到部分网友的质疑与批评,儘管那时候有许多粉丝发言为她平反,声量甚至几乎盖过了所有负面舆论,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看见那些说她过誉或不配拿奖的评论时,她依旧觉得受伤,仍然感到心碎。 曾经,她也是恶劣言论的受害者。 如今,她却反过来成了加害人。 她三个月前的所作所为,与过往那些不曾看过她作品就出言谩骂,对她这个人毫无所知就大肆批判的网友,没有任何差别。 他们不知道她为了演好一场戏做了多少努力,就像她也不晓得申靖允为了完成一首歌的演出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可以不喜欢他,可她不该在不认识不瞭解的前提下就因为好恶恣意批评他。 她不该这样。 「来!所有人员就位!」导演宏亮的指令再次传遍片场。 黎优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看在他也挺辛苦的份上,你就多忍耐一点吧。」 霍珝没有答话,只是勉强抿起笑,起身往片场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耐什么。 真正忍耐着悲伤,压抑着情绪,逞强着保持笑容的人,是申靖允,不是她。 许是在休息室里沉淀的十分鐘起了效果,后续的拍摄即便偶有失误需要重来,但节奏大抵算得上顺畅,申靖允的表现更是渐入佳境,有不少需要一镜到底的镜头他都能一次完成。 少年将煮好的两盘义大利麵端上桌,替女孩拉开座椅,在她坐下时于颊边偷了个吻。 后来女孩撒娇着要少年餵她,他听话地捲了麵条,把食物送到了她嘴边,却在她张口之际将叉子收了回来,一口吃下。女孩气得越过餐桌想打他,却又一次被捉住了手。 少年站起身,侧首亲吻喋喋不休骂着他的柔唇。 场景转换至客厅。 两人窝在沙发上,电视拨放着女孩爱看的戏剧,少年却趁着她看得入迷时悄悄拿过遥控器,在剧情正精彩时转了台,女孩气急败坏地尖叫,立刻起身想抢回遥控器。 争夺到了最后,少年躺在了沙发上,女孩撑伏在他上头,伸长了手想要去搆他举得老远的遥控器,直到几秒后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姿势曖昧。 霍珝抿着唇,杏眸与男人邃深的眼相望,曖昧悄然而升。 申靖允凝着小姑娘泽光闪烁的秋瞳,屏息半晌,仰首轻轻吻了她唇角。 而后,她回应了他。 唇瓣相贴,柔软的触感交叠,情意渐浓。 申靖允松开了手,遥控器落于地毯。他缓慢收掌,轻捧起小姑娘的脸庞,加深了吻。 灼热的呼息交缠着,男人的眼底似是星火漫天,而她如同。 「cut!ok!」 闻声,申靖允立刻退开唇,同时也把触碰着她的双手全收了回来,别开眼后又是一句微沉而愧疚的:「不好意思。」 霍珝抿唇自沙发上起身,心底对他整个上午下来和自己说了无数次的抱歉感到焦躁。 该觉得内疚的人,该说声抱歉的人,是她。 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听着申靖允因为害怕造成旁人的困扰而不断重复着道歉,一次又一次被这些不该是由他口中说出来的抱歉折磨着,无处可逃。 她好想告诉他不要再说不好意思了,不要再和她道歉,不要再觉得自己成了别人的困扰。 可是每一次她都没有说出口。 她没有勇气说出口,没有勇气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曾是那么恶意地看待他,没有勇气承认她是如此卑鄙恶劣的一个人。 「演员休息二十分鐘,待会上二楼卧房,美术和灯光先去准备。」 导演宣布休息后没多久,黎优就接到一通电话,说是今日下午预计在台中举办专辑签唱会的女团,褓姆车在快速道路上遇上小车祸,其中一名成员受了伤,目前正送往医院治疗。 与女团的经纪人将相关情况大略掌握后,黎优转过身和霍珝简单交代了几句,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问题,小艾不是也在吗?」霍珝微微一笑,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你快去吧,开车小心,如果赶不回来我就自己回去,没关係的。」 黎优拧着眉点了点头,无声感谢她的体谅,与导演打过招呼后就匆促离开。 目送黎优离开后,霍珝和助理小艾一同去了休息室,进门之后她忽然觉得嘴有些馋,就让小艾去附近的咖啡厅替她买杯拿铁。 小艾出去之后休息室里只剩她一人,她也就趁着这段空档把后面几场戏的剧本再看得熟一些,毕竟待会在卧房中的场次有争吵也需要落泪,对于情绪的收放也更加要求。 正当霍珝看得专注时,休息室的门再次开啟,她循声侧首看去,进来的人是申靖允。 一见有人在里头,男人一怔,下意识地頷首道歉,「不好意思。」原先走进的步伐也往后退了半步,语声低微地问:「我能进去吗?」 「可以。」霍珝轻点了下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拿着剧本的手不自觉攥了攥。 「打扰了。」申靖允又朝她欠了一次身,然后才走入休息室内。 由于剧组只是把一楼的客房当成休息室,整个房间内只有一张化妆台与椅子。 霍珝坐在座椅上,房里自然只剩靠墙的单人床能歇息,申靖允走至角落拿起放在木柜旁的背包,在离霍珝最远的床尾坐了下来。 这间客房的格局不大,约莫只有四坪左右,纵使背对着,也能藉由镜射看清房内的所有景象。 霍珝表面上看似垂首专注于剧本的阅读,眼神却不自觉地瞄向了梳妆镜。 镜子里,申靖允坐在床边,手里和她一样拿着剧本,隐约还能看见纸页上有着不少画记和註解。男人上身坐得挺直,垂眸盯着剧本,薄唇无声喃喃,神情认真。 今天以前,她是真的没想过这种画面的。 〈singup〉第二季开播以来,网路上有不少人都称申靖允是难得一见的音乐奇才,他在舞台上总是看起来从容优雅,丝毫不怯场,也鲜有失误,彷彿天生下来就是为了站在聚光灯下的那种人。 对比申靖允的天赋异稟,许心宁就是努力型的选手,儘管她自中学时期就尝试创作,但因为没有受过正规的乐理训练,纵使写出了一首好的词,也都只能把心中的弦律哼出来,让其他人协助她谱曲。 节目花絮中也时常拍摄许心宁在家里反覆按着电子琴,想亲自弹一遍自己的自创曲,甚至她也曾多次在赛后受访时表示,未来希望有机会能在舞台上挑战自弹自唱。 然而,她真正鼓起勇气挑战的那一次,因为紧张而失误,最终的成绩并不理想,当週就被以零点三分紧追在后的申靖允再次超越,甚至跌到了第五名。 当所有人都说,申靖允是天才,许心宁是地才,她也信了。 她是真的以为他每一次的表演都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地就能过关斩将,而在看见那些他与许心宁不合的传言后,她也曾在心里想过,说不定在后台或是私下碰面的时候,申靖允曾对许心宁冷嘲热讽过,甚至也许打从心底看不起她,根本不把她当成对手。 可是现在,霍珝觉得她错了,错得离谱。 「??申靖允。」 孱弱的语声溢出唇角,当霍珝从镜中的反射对上他投射而来的讶然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开口喊了他,她微微一怔,顿时哑然。 「霍珝姐,你??叫我吗?」申靖允问得有些迟疑,似是没预料她会主动与他说话。 霍珝抿了抿唇,想着既然都开了这个口,乾脆一鼓作气,于是她放下手上的剧本,转过身面向他,唇角扬起了几许弧度,轻声啟唇:「我听其他人都叫你devin,我如果喊你的中文名字,你会不习惯吗?」 「不会。」他摇头,「你觉得方便就好。」 「那??我们之后还要工作一整天,稍微聊个天,认识一下吧?」她又接着拋出问句,语调轻盈,想藉此舒缓自己心中过分沉重的情绪,也为接下来要出口的道歉铺陈。 申靖允怔了怔,表情意外,好半晌都没有应声。 见他不答话,霍珝以为他是不愿意,顿时有些困窘和挫败,唇边的笑容歛下了些。她看着他,咬了咬唇,「??你如果不想说话也没关係。」 听出她误会了,申靖允连忙解释:「不是,我只是??没想过你会想跟我聊天。」 「我以为,大家都不太喜欢我。」 他垂下眼睫,眸中是一片黯然,语声里承载了数不清的苦涩,沉的像是溺在海里。 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罪恶感如浪潮般袭捲而来,吞没了她。 004:我会好好认识你 今日的拍摄团队中有一部分的工作人员是〈singup〉的忠实观眾,但不巧的是,他们大多都是许心宁的粉丝。 一早,申靖允抵达拍摄现场,从梳化开始就听见了不少窸窣窃语。 那些质疑这三个月来他其实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只是听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有习惯。 不管是文字的锋利,还是言语的尖锐,他始终都没习惯。 当初他之所以参加〈singup〉,为的不是成名,为的不是圆梦,不是那些在节目访问中按着製作组编撰的脚本说得冠冕堂皇、激励人心的理由,全都不是。 他之所以参赛,是因为他母亲在去年年初时过世,身后未留下任何财產,而他的弟弟申澄允目前还在就读医学院,除了支应他的学费外,他更要负担两人的生计。 他原先只是盘算,倘若能撑到最后的舞台,不论是前五名中的哪个名次,都能拿到至少十万元的奖金,加上节目宣传的效果,他在音乐餐厅里驻唱的小费也能拿得多一些。 他从来就没有想要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没有想要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没有想要把私生活摊在阳光之下,没有想要如此赤裸裸地活着。 早在那些关于节目排名黑箱的质疑以及谩骂他私下刻意製造与许心宁不合以藉此抬升人气的谣言出现时,他就已经向製作单位表达退赛的意愿,可是製作公司及电视台为了节目收视和周边效益,多次让製作人亲自与他沟通,希望他能配合节目演出直到赛季结束。 他害怕造成所有人的困扰,所以咬着牙撑到了最后,最终却因为许心宁早已和群星艺能签了约,製作方考量与主要赞助商雷斯国际的合约,只好在八强赛后透过票数的控制让两人间竞争始终维持在一定张力,实际上却早已底定冠军是谁。 关于那些靠黑箱加冕的指摘,他无从反驳,儘管他从来就不是自愿。 他不晓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和他当初想像得不同。 至今走来的每一步,于他而言都是偏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这个位置,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走,就能拥有人人称羡的美好未来,即便是象徵音乐人至高无上荣誉的金奖也是指日可待。 可他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 他只觉得自己在这短短半年内丢失了自我,在这趟偏航的旅途里遗失了初衷。 「对不起??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申靖允攥拳捂着唇,语声里是如释重负的喟然,喟然之中却又掺入极沉的懊恼,眸中是一片苍淡,好似此刻世界在他眼里只剩下灰。 他抬起手,以剧本遮去所有表情,苦笑着啟唇:「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不知足吧?签了一份大合约,公司找来那么多老师替我出了一张专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心力替我塑造出创作歌手的形象,我却什么都不想要??」 霍珝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只知道在听见他藏在嗓音里的哽咽之后,她的眼眶红了。 这一路走来,他是这么辛苦的,安静地承受这些不在预期之内的光环与负面声浪,明明无辜,明明只是任人支配的棋子,却不能多为自己辩解一分。 选秀节目黑箱操作在业界早已不是新闻,儘管对这领域不那么熟悉,她也多少明白製作单位为了收视率和点阅率会在檯面下做出某些无法见光的安排,而在这些手段中,选手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存在。 无论有再远大的梦想、再多不为人知的心酸,在权力面前,他们都只能低头。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幸运能够遇到伯乐,也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嚮往这个舞台。 她真的觉得自己太糟糕了。 此前的自己,在面对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是如此卑鄙的。 「我没有这样想。」霍珝自椅子上起身,走到了他面前,轻轻将他举着剧本遮掩的左手拉了下来。「我没有这样想你,申靖允。」 男人诧然瞠目,望着她的眸里碎光颤晃。 「我承认,我也是许心宁的粉丝,我也曾经很生气拿冠军的人是你,我也曾经在心里偷偷地骂过你,可是今天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我错了,我不该在不认识你之前就对你这个人妄下评论,不该去相信那些谣言和猜测,不该把你想得这么不堪。」 「对不起,申靖允。」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恶劣,只是自然而然地开口把话说了。 「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地认识你,好好地了解你这个人,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在一开始就认为所有的人都讨厌你。就算有很多人骂你,也还是有很多支持你的人,对吧?」 「不要只去看那些批评的言论,去看看那些为你加油打气的留言吧。」 现在的她只想要让他知道,他没有他想得这么糟。 # 昏暗的卧房只剩下床头鹅黄色的小夜灯亮着,满天漫地扉页纷乱,曾经相爱的两人如今对峙着,女人的颊上有泪水的踪跡,男人红着的眼眶里沉痛漫漶。 散乱在脚边的乐谱皱褶了,一如他们之间的分裂了的关係,回不去平坦。 只要他往前一步,她就退后一步。退到了无路可退,他抱住了她,她哭着挣扎,哭着推开他,哭着说出那一句:『分手吧。』 申靖允苦笑着摇头,再次伸手挽留,她却躲开了。 两人擦身,她走向了门口,身后传来心碎至极的倒数。 『三??』 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二??』 他们约好了,即使吵架了,即使气得不想看见对方,只要数到三,就要回头。 『一??』 他转过身,她却不在了。 她没有回头,就这样走出了他的世界。 没有停留。 『??』 他笑了,也哭了,崩溃的。 黑暗袭来,撕裂心脏。悲伤如浪,浸湿灵魂。 「cut!ok!」 导演喊声方落,房内的灯瞬间亮起,习惯了幽暗的瞳孔一缩,申靖允反射地瞇起眼避开光线,抹去眼角的泪滴后才自地上起身。 甫抬眼,就对上了霍珝弯着笑的眼眸,他一怔,唇角也微微提起了浅淡。 「上午的戏结束了,大家先休息吃个中饭,两点准时t大集合!」 霍珝回到了休息室,将身上的戏服换下,出来时正巧听见导演在和申靖允谈话。 由于导演的嗓门大,几乎整个片场的人都听见了他毫不吝嗇给予的称讚,比起第一场戏时的不耐,导演对于他的表现刮目相看,不仅讚誉有加,更说他这样的天赋若只单纯当歌手太过可惜,表示要替他引荐戏剧出演的机会。 申靖允对于导演的厚爱显然是不知所措,只能不断道谢,后来ryan哥回来,以要换下戏服为由让他先去休息,接下了与导演洽谈的工作。 走入休息室前,他又一次碰见了霍珝。 这一次,她不只对他露出了笑容,还主动和他说了话。 「我说的是对的吧?」 关于他其实没有那么糟这件事,关于不是每个人都讨厌他这件事,她说的是对的。 申靖允看着她,看着她澄澈明亮的眼眸,看着眸里没有丝毫掩藏的笑意,感觉心底那处塌陷下去的地方似有微小的光悄悄探入了几吋,渡入了些薄暖。 薄唇隐隐勾了下,他朝她轻轻頷首,低说了声:「谢谢。」 005:带来笑容的人 午后的图书馆是一片静謐寧和的暖,女孩左手抱着一叠厚重的原文书,右手拿着便笺,按着上头写着的索书号逡巡于廊道间寻觅。 找了一会,她终于在最上层的书架找到了最后一本书,无奈即使极力垫高脚尖,依旧搆不大着书角。她懊恼地抿了抿唇,转眼探了下四周,也没看见图书凳。 霍珝叹了口气,想着还是自力自强,于是重新仰起头,垫着脚跳了跳,尝试了几回以后,指尖勉强把书从架上勾了几吋出来,红唇微扬,她打算再加把劲,落地时脚步却意外踉蹌。 她惊吓瞠目,还来不及叫出声,后背就抵上了一堵温暖的墙,她一怔,眼角馀光瞥见一抹頎长的身影,腰间隐约传来了微微的热。 少年虚揽着眼前的小姑娘,以半边身子作倚靠,稳住了她险些跌倒的步伐,同时伸出了空着的右手,替她把那本远在天边的厚重原文书拿了下来。 『你要这本,对吧?』 霍珝看着他弯着笑的眼眸,怔怔地点了下头:『??谢谢。』 她伸手想要接过书,他却把书向后收,她讶然瞠愣,下一秒,怀里抱着的三本书也全被他拿了过去,她还来不及问他做什么,少年如春阳煦暖的嗓音再次捲上耳梢。 『我替你拿吧,免得你又跌倒了。』 窗外洒落一片澄澈的光,把那穿着白衬衫的背影衬成了纯白无瑕的画。 光是一眼,心下都是怦然。 后来,只要霍珝到图书馆念书,没过多久对面的空位就会被拉开,随之坐落的总是他的身影。 起初她以为只是巧合,直到第三次遇见他。 少年在她准备离开前给了她一张纸条,纸条上头写着一行简短的邀约,说是今天晚上七点他在音乐学院的圆形广场有个表演,希望她能来看看。 她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只见他勾着唇微微一笑,无声地用唇语说:『一定要来。』 霍珝最终还是去了。 然而,圆形广场里一个观眾都没有,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椅上。 她心怀忐忑,步伐迟疑。 当她终于走到舞台前的那刻,少年修长的指拨动琴弦,轻柔的乐音流淌于月色之间,温沉暖煦的歌声繚绕于耳畔之际,而他眸光含笑,把所有想对她说的字句写成音符,温柔传递。 他说:『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她红着眼眶笑着说好。 少年一改向来只窝在音乐教室里创作的习惯,总是陪着她去图书馆,她念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写词谱曲。女孩一改日日夜夜埋首书卷的习惯,开始在有他演出的日子里到舞台下欣赏他的表演,让生命都随着他的歌声摆动。 他们在图书馆的座位上,在一本厚重的原文书后,献出了青涩的第一次亲吻。 他们在观眾散场后的舞台上,在满天星光闪烁的夜晚,并肩以星相描绘两人的未来。 「cut!ok!我们收工了!」 随着导演爽朗的语声落下,现场响起一阵掌声,所有的工作人员互道着慰问,紧接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场地设备。 霍珝接过助理递来的外套,侧首朝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今天辛苦了。」 申靖允轻頷首,「你也辛苦了。」 两人各自从舞台前缘起身,男人甫转身,纪录mv拍摄的娱乐台随行记者已经拿着摄影机上前,开始一连串简单的採访。 「devin,首张专辑第一支mv就邀来霍珝演出,能分享一下与霍珝合作的感想吗?」 「很荣幸,也很感谢。多亏有她,不然我可能会搞砸这支mv。」申靖允抿着浅笑,口吻清和,字面听似客套,温哑的嗓音却把字句圆融,反而成了真心诚意的回答。 在一旁听着他受访的霍珝又一次感到意外。 申靖允在面对记者的时候并不像上午刚开始拍戏那样藏着勉强,儘管看得出来还有些不适应,有时记者的语速快一些或是用字比较艰涩的时候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整体而言称得上是处之泰然,以初入圈子的新人来看,他对镜头几乎没有太多畏怯生疏。 她想,或许是因为他先前已经参加过歌唱比赛,习惯了有无数的镜头对着自己拍摄,加上出道以前经纪公司肯定在公关与媒体应对上下了不少工夫,替他安排了相关的课程,才让他即使承受着鉅大的舆论压力,还是能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得宜。 这些心境她其实也都明白的。 作为一个表演工作者,即使现实生活中承受着再多的伤痛,即使前一秒生命经歷了剧变,只要回到镜头前,所有的欢笑都必须继续,因为这是他们工作,为观眾带来娱乐是天职也是使命,因为镜头下的世界是每一个表演者终其一身热爱并且奉献一切的舞台,是他们必须好好珍惜的羽毛。 作为带来笑容的人,灵魂都必须坚毅而勇敢,必须顽强而无坚不摧。 # 由于许久没有回来学校,收工以后也没有其他行程,霍珝于是让助理小艾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校园里回忆过往求学的那段时光。 当初考大学的时候,父亲原先是要她把t大所有商学科系放在前十志愿,打算让她大学毕业之后出国攻读商管硕士,好为将来接班家族企业做准备,但为了一圆梦想,她一意孤行地在缴交志愿表的前一晚将第一志愿改成了t大戏剧系,最终如愿走了自己喜欢的路,却也因此和父亲闹僵了关係。 好在后来父亲在她拿下金奖戏剧最佳新人的金盃后与她言归于好,也不再坚持要她按照他先前规划的蓝图走,更在看见她在热爱的这份工作里逐渐发光发热后倾尽全力支持。 她很感谢父亲对于她任性的体谅和理解,真心感谢着。 慢步在林荫大道上,许是夜晚光线不若白日明亮的缘故,即使只是简单戴了顶渔夫帽和口罩遮掩,也没有人认出她。 霍珝缓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沿途有不少骑着单车兜风谈笑的人们经过,看着这样的光景,记忆无声浮上心间,徐徐流淌,丝缕层叠铺成了怀念。 大学的前两年,她幸运地和黎优抽到了同间寝室,她们的另外两名室友则是化学系的女孩,由于两个科系是八竿子打不着,加上化学系时常需要留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戏剧系在夜间则常有举办于校外的表演课程或讲座,四人几乎鲜少在房间里碰见。 后来大三的时候,四人两两分道扬鑣,她和黎优也没能再续前缘,两人分别抽到了女子宿舍一舍及五舍,在校园论坛上徵了许久的换宿没成,只好一同买了台单车,平时就轮流载着对方一块去距离女宿千里远的戏剧学院上课,晚上偶尔骑着车在校园里兜转,偶尔沿着河岸骑到c大看夜景数星星。 但后来黎优和ryan哥陷入热恋之后,她就时常得一个人骑车。 大学时期霍珝其实也交过一任男朋友,对方是医学系的学长,某一次戏剧系公演时恰巧路过,看见了她的演出后主动追求,殷勤地替她送了一个月的早餐、午餐和晚餐,不仅翘了许多医学系的必修课只为了去看她的表演,甚至为了她花时间读了莎士比亚的文学集,最后还用十四行诗和她告白。 可惜两人交往不到半年,对方就因为开始了医院实习的繁忙生活而聚少离多,感情逐渐转淡,最后和平分手。 行经了男子宿舍前的红砖道,霍珝看见了不少勾肩搭背着嘻笑打闹的少年,看见了牵着手继续往女子宿舍方向漫步的小情侣,也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遥望着那站在宿舍门前街灯下的男人,他垂首敲打着手机,看起来是以讯息在与某个人对话。 没多久,宿舍里走出了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而那五官竟与他有几分相似。霍珝微微一怔,想起上午在片场黎优说的话,而后顿悟了少年的身分。 那少年应该是申靖允的弟弟。 两人交谈了一会,申靖允最后从后背包里拿了个信封袋出来,递给眼前的少年,光是远远看去都能看出那信封有些厚度。少年皱着眉推拒,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太开心,最后却还是被男人强势摊开了掌,被迫将东西收下。 然后申靖允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目光却意外与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相撞,两人同时一怔。 006:我们是朋友了吧 夜半将近,校园里的松饼店准备打烊,户外的座位区已经没有什么客人。 霍珝和申靖允各自点了一杯饮料,由于经纪人和助理都不在,霍珝没能忍住诱惑,多点了一份巧克力松饼。餐点送上来后,她并没有自己独享,而是选择分出一半给对座的男人。 这样如果事后被抓包了,她还能拖着一个人下水,甚至说是他提的议,届时黎优追究起来她还能演几分无辜,少点骂挨。 申靖允的公司其实没给他下太严苛的禁食令,毕竟他的身分是创作歌手,不是演员,即便当今的歌手出个专辑都还是要卖点顏面,但对身材管理的要求并不像演员这么严格,他也就没有拒绝她实则心怀不轨的好意。 只不过一整天下来,这女人给了他不少鼓励和信心,如今吃了一口松饼就满足地笑得像小猫的模样反倒和先前工作时专业的形象有不小的落差,让他挺意外的。 申靖允抿了口红茶,主动开啟话题:「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离开?」语落,见她唇角沾上了巧克力酱,他抿唇莞尔,从背包里拿出了面纸给她。 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霍珝皱眉睨了他一眼,这才接过面纸擦拭。 「我以前是t大的学生,想说很久没回来了,就稍微逛了一下。」语声半吨,她捻起吸管喝了一口奶茶,把同样的问句还给了他:「你呢?怎么还没走?」 「来找我弟弟,给他生活费。」申靖允的回答也没保留,看见她眼底的疑惑之后,想着她大概是认为他给出的信封厚度远超过一个大学生日常所需的数额,又接着解释:「刚开学,他需要买原文书,还有一些必要的交际活动,需要比较多钱。」 霍珝理解地点点头。 照他上午在休息室里的说法,当初他拿下〈singup〉冠军,製作公司给了一笔五十万元的奖金,扣了税也还有四十多万,这笔钱除了自己日常生活的开销之外,他应该是打算全拿来支应他弟弟的学费和各种支出。 纵然签进了大公司,近十年唱片市场景气每况愈下,他一个刚出道的新人,纵然分配给预购额度的专辑在预购活动开始的一周内就已经抢购一空,在发片初期能拿到的收入也不多,之后的版税还得扣除唱片公司与经纪公司抽成,即使上了节目宣传,宣传期的通告费也不高。 何况签了经纪约与唱片约之后,他就不能继续留在原先工作的音乐餐厅里驻唱,怕是得继续过上好一阵子省吃俭用的时日。 这样想一想,她在这个时间点拉着他一块吃松饼,好像不太对。 见她皱眉,表情还有些懊恼,申靖允轻喊:「霍珝姐,怎了么吗?」 第二次听见那称呼,霍珝抬眼看向他,眉心的皱褶加深了些。 除了上午初次见面时他曾这样喊她之外,整日下来他其实都没有再主动喊过她,反倒是她为了给他建立自信,每一回都主动上前和他说话,带着他讨论每一颗镜头的走位和动作,一整天下来,不晓得把申靖允这名字喊了几遍,似乎都有些顺口了。 「你能不能别在我名字后面加个姐啊?听起来好老??」霍珝皱着脸咕噥,语声哀怨,睨着他的眼神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幽懟。 申靖允一怔,以为她生气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张着口哑然。 见他一脸懵然无措,霍珝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 「生日什么时候?」她又接着问。 「九月二十。」他乖乖照答。 「那你下个月就二十六了。」霍珝勾唇一笑,原先幽怨的表情转瞬染上了几分得意。「我是二月生的,严格算起来我只大你一岁多一点,算是平辈,以后你就叫我霍珝吧。」 申靖允听完她这套说词,原先还想坚持礼仪与分际,下一秒却又意识到和女人争执年龄似乎不是什么太明智的行为,于是话在齿间转了一圈,出口只剩一个好字。 见他格外配合,霍珝颇是满意地笑了笑,又接着说:「既然我们都一起工作也一起吃宵夜了,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男人看着她,思绪是一片空白,不自觉顺着语意轻点了下头。 「那我们留一下联络方式吧。」女人边说边把手机拿了出来,点开通讯软体,进入了新增好友的页面,然后把手机转向推到了他面前。 申靖允心里是意外的,对于一个人这样赤诚的善意。 在人际交往的领域他并不是太过主动的性格,加上有些时候语言上轻微的隔阂,儘管在参加〈singup〉的赛季期间认识了不少人,但与其他选手之间多半都是因为有合作的必要才会建立联络,合作舞台结束后就少有联系。 外界总认为他和许心宁之间有瑜亮情结,私下没有过多交情,但实际上,许心宁是少数在整个赛季结束之后都还与他维持着联络的人。各自签约之后,他们也约过一次饭局,上星期她推出数位单曲,上线影音平台的第一时间他就传讯息给予祝贺。 整个赛季期间,一直到节目播毕,再到正式出道前的备阶段,甚至直到今日,他都还深陷于网路舆论的谩骂之中,那些关于靠着节目黑箱上位、关于他性格孤高自负、关于他仗势天赋蔑视对手的指摘,把他世界里的光亮吞没殆尽。 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听不进任何劝慰鼓励的言语,看不进任何加油打气的讯息,他认为自己无法融于这个世界,无法融于任何人的眼中。 没有人了解他。 没有人喜欢他。 没有人。 他只是因为不希望再给任何人添上麻烦,所以强迫自己按部就班,照着公司所有的安排一步一步继续往下走,灵魂却早已绝望。 可是在这么绝望的时候,却有人朝他伸出了手,说他们是朋友。 对于一个自小生活于异国的人而言,在这块不熟悉的土地上,要找到一个朋友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不像弟弟一样天生性格开朗,也不懂得怎么说好听的话留住想留住的人,他会做的就只是抱着吉他唱歌,用他父亲幼时教会他的琴键和弦,与他教会他的中文词汇,用音符写下内心里难以言表的想法,用音乐传递他想说的话。 可这一次,他甚至都还没有亲自唱一首歌给她听,她就先朝他伸出了手,说他们是朋友。 「申靖允?」 小姑娘轻柔的声音盪入耳里,他回过神,就这么撞进了她波光粼粼的眼眸。 她的眼是一弯如月温柔的湖泊,是能柔软接纳一切伤痛的寧海。 申靖允垂眸拿过她的手机,迅速键入自己的通讯软体id,然后把手机还给她。 霍珝接过手机,点选了加为好友的钮,男人也自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接受了她的好友邀请,然后他们同时传了一张贴图给对方,两人同时抬眼,看见后都笑了。 再然后,霍珝提出了疑问:「申靖允,你的头贴为什么是空白的?」 「其实这个软体我是来台湾之后才开始用的。在法国,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简讯在联络,一般人也不会特意给联络人设定头像,所以其实通讯软体我也不是用得很习惯。」 「用简讯不会很花钱吗?」 「法国的电信公司都会免费提供讯息寄送的服务,不会有额外的费用。不过这几年网路和通讯软体拓展得很快,也有不少人改用whatsapp和messenger联络。」 霍珝轻点了点头,抿唇犹豫了一会,转而问他:「还是我也用whatsapp跟你联络,这样你会不会习惯一点?我其实也有帐号的。」 「没关係,对我来说都一样。」男人勾唇,「你赶快吃吧,松饼冷了就不好吃了。」 语落,他也执起自己手边那半份松饼,慢条斯理地开动了。 然后霍珝又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这男人好像也喜欢吃巧克力,嚐到会露出笑容,眼角也会微微弯起。 至于第二件事则是?? 镜头之外,他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有一点太好看了。 007:我们曾是我们 发片日在即,结束完第一首歌的mv录製后,申靖允马不停蹄地接续拍摄下一部mv。 第二首主打歌歌〈我们曾是我们〉,歌词同样出自于他一人之手,灵感源自于法国诗人雨果的〈puisquej’aimismalèvreàtacoupeencorpleine〉,是一首描写爱情降临之际,愿拋弃大把时光,只要与所爱之人相依的情诗。 申靖允曾经在四强赛时表演过这首歌,也在那集的赛后访问中提到,因为自幼受父亲影响的缘故,他最欣赏的作家是雨果,最喜欢的作品则是《悲惨世界》。 相较于雨果原诗的烂漫癲狂,〈我们曾是我们〉收敛了不羈,却多了豁达与洒脱,在一段感情结束以后,比起不甘心蹉跎,更庆幸彼此曾经相爱,即便分别也依然微笑祝福。 负责本次mv脚本的导演在了解歌词背后的创作意境后,选择以高中时期的青涩却没能走到最后的恋爱来詮释,女主角则是由去年以电影〈奔跑〉出道就一举夺下金奖电影最佳新人奖项的韩卓琳担纲演出。 韩卓琳今年十七岁,目前也仍然在学,原先导演还有些担心她和相差八岁的申靖允站在一起,画面可能会凸显出年龄差距而导致剧情失真,无法让观眾投入,但申靖允那看上去总比实际年纪小几岁的少年相貌却轻易地弥平这份顾虑。 故事的最初发生在校园的围墙边。 那是午休的时段,女孩上午请了病假,去诊所看完医生,正准备回学校上课,却在距离校门口二十几公尺的地方被从围墙内飞跃而出的书包给打住了脚步。 她怔看着那落在手上的黑色后背包,再循着墙沿向上看去,就见少年攀上了墙,翻墙的姿势颇为熟稔,即使被人撞见了也没有丝毫惊慌。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吼声自校门口传来,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身穿绿色军服的教官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他们这处,嘴里咆哮着男孩的姓名,要他过去。 男孩自墙上一跃而下,紧接二话不说,拉着女孩往反方向跑。 教官被他气得拔腿就追,沿途不断扯着喉咙高喊着要他们不准跑,但终究,少年的脚程与体力赢得这场追逐战的胜利。 他拉着她越过无数的路口,穿过熙来攘往的街道,最终在巷弄转角的杂货店停下。 女孩终于有机会能好好喘口气,突如其来的逃亡不但暖了身子,似乎也驱散了脑袋里的昏沉。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拉着翘了课,顿时有些气愤。 『你干嘛拉着我跑?』韩卓琳斜眼瞪他,质问的语调颇为气闷。 『不跑,难道乖乖给教官记过吗?』申靖允微微皱眼,笑着反问,神情是不明所以。 『翻墙翘课的人是你,我干嘛要跑?』她才不懂他的逻辑,整个人更气了。 『我翘课,你替我拿了书包,是共犯啊。』他还是笑着,朝她轻扬下頷,口吻出奇地理所当然,听着都让人觉得有些道理。 闻言,女孩垂眼,就见自己紧抓在手里的黑色后背包,顿时哑口无言。 『我请你吃冰吧。』他说,逕自转身走进身后的小杂货店。 直到少年转身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一秒前,他们的手都是牵着的。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女孩告白的,时间是某一天的放学后。 歷经了那次逃亡,男孩变得收敛许多,儘管有大半的课堂时间都在睡觉,还是为了女孩乖乖来学校,也不再翻墙或故意跑给教官追。 女孩放学后总习惯留在教室里温书,他总喜欢坐在隔壁位置的桌上,看着窗外球场上追逐的人们,静静陪她。 那一日,夕阳斜下,光辉灿烂。 申靖允如故坐在课桌上,目光眺望着远方。 正当他觉得今日的球赛有些无聊,转头想看看温书的小姑娘,回身之际,视线却撞进了少女皙白里透着点红的脸蛋。 他怔了眼,开口想问,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轻轻吻上。 『??』 韩卓琳紧闭着双眼,嘴唇碰上他的之后就立刻退开,握拳的手心把裙襬都皱摺了。 她忐忑地睁开眼,看见少年眼中诧异的流光。 然而,她还没读懂那光里的意含,也还没能来得及开口问他,他就伸出手,如同初见那日一样圈住她的左手腕,把她拉向了自己,垂首回以一模一样的亲吻。 然后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走过操场、路过绿茵、徜徉蓝天,笑着在时光里漫游。 然后他们发现彼此不同,有了分歧、有了争吵、有了眼泪,哭着在时光里迷航。 然后流光逝尽,分别在即。 他们站在相遇的围墙前,身穿同样的制服,胸前是象徵成长的别章。 他最后一次牵起她的手,笑着和她说:『毕业快乐。』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凝着两人交叠的手心,最终还是把手松开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独自走入将沉的斜阳。 少年的眼里有泪,却依旧笑着。 「卡!ok,我们收工了!」 当导演喊出这话,申靖允闭上眼沉吁了口气,把眼眶里泪收回。 再次睁开眼时,早已完成拍摄的韩卓琳却又出现在眼前,身边跟着她的经纪人,同时耳边传入了一声恬淡有礼的道谢。 「devin哥辛苦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很高兴可以跟你合作。」 他怔了下,连忙扯开微笑,口吻却是抱歉:「你太客气了,我今天状态不太好,让你重拍了好几次,还弄伤你的手,真的不好意思。」 韩卓琳一听见这道歉,整个人都有些慌了,以为是自己今天一整日拍摄下来不小心说错了哪句话或是无心做了哪个举动让他误会她有所责怪,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 「嘿,vivi,我们多久没见了?」 vivi扯开笑,朝来者扬了扬眉,「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 「ryan哥好。」韩卓琳一认出男人的面孔,立刻礼貌地頷首,语气格外恭谨。 「你好。」ryan朝小姑娘微微一笑,目光重新回到了老同学身上,玩笑道:「你都让卓琳来替我们家devin拍mv了,我不亲自来跟你见个面、请你吃顿饭,说得过去吗?」 「说得好听。是谁直接找上梅姐卖脸皮、讨人情,还顺道拿酒局贿赂的?」vivi笑睨了他一眼,直接戳破这席客套话。 「谁叫梅姐从小看我长大呢?」ryan抿着笑耸了耸肩。「待会的饭局黎优也会去,我载你一程,顺道替你把卓琳送回去。」 儘管只是刚出道的新人,韩卓琳也对眼前的男人多少有耳闻,哪里敢让他送? 听见这话,她吓得瞠大眼,连忙想要婉拒,可这回连口都没能开,她的手机就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抱歉地向三人轻点了下头,退至一旁。 然而,一接通电话,话筒里砸来的讯息一瞬间将她所有思绪都夷为平地。 「请问是韩卓琳小姐吗?这里是盛宇医院急诊室,您母亲在路边晕倒,被路过的民眾送来医院,目前正在急救,可能要麻烦您过来一趟。」 「好??我马上过去??」 韩卓琳整个人颤抖得不像话,眼眶在通话结束的瞬间就成了汪洋。 她紧咬着牙,用尽全力忍住泪意,转过身走回vivi身边。她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却还是下意识拉住了她外套衣角,眼神里透着无助,连喊她的声音都哑了。 「vivi??」 「卓琳?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原先还在和ryan谈话的vivi立刻察觉了小姑娘的异状,连忙握住她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浸着慌张的冰凉和颤巍。 「我妈??我妈妈她??她现在在医院??」 她以为她能忍住眼泪的,可是一开口,就什么都没忍住了。 见状,ryan立刻出声:「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我送她去吧。」一向安静的申靖允却罕见地发话,见眾人的目光投向自己,讯号全是讶异,他淡淡解释:「现在是下班时间,开车太慢了,我骑车载她过去比较快。」 语落半晌,他又道:「而且,待会的饭局对三间公司而言,重要性不低吧?」 ryan一怔,没料到他连这个也考虑进去,心底的诧异更深。 没等他们给出反应,男人朝着泪光粼粼的小姑娘轻声道:「赶快去把衣服换下吧,我送你过去。」 韩卓琳含着泪怔怔地点了几下头,快步跟上了他。 008:他没有资格 黑白配色的轻型重机迅捷而驰,行如流水,俐落穿梭于走走停停的车阵之中,最终弯入医院车道,在急诊室入口不远处停下。 车才刚停好,后座的少女便急忙下车,提步就往门口跑。 「韩卓琳。」申靖允眼明手快地捉住她。 韩卓琳回过头,看向他的眸底转满了泪,水光里写满徬徨,一副只要开口就随时要哭了的模样,那表情说多委屈就多委屈,彷彿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辜负了她一样。 男人看着她这模样,轻叹了口气:「安全帽。」 小姑娘一怔,意识过来,赶紧把安全帽拿下还给他,「谢谢你??」 「快去吧。」 韩卓琳抿着唇忍着泪点了几下头,转身往急诊室奔去,背影全是慌忙。 申靖允把车停入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乘着电梯上楼,先是去了一趟急诊室,问过之后才知道韩卓琳的母亲已经被转往病房,他按着护理师的指示上楼,觅了一会才找到501病房。 他站在房门外,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看见了里头的景象。韩卓琳背对着门坐在病床边,一双小手紧紧握住了她母亲的手,垂着头,背影透着隐隐的颤巍,而她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触在门把上收了回来,他转身退到了门边的白墙,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降。 还好赶上了。 # 韩卓琳不晓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直到听见背包里传来了震动声才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抬手胡乱抹去颊边的泪痕,重重吁了口气,勉强把心情平復,这才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定睛一看,是vivi来了电话。她于是起身,一边擦泪一边往外走,直到出了病房关好了门,才把电话接通。 「卓琳,我这边结束了,现在过去医院,阿姨的状况还好吗?」 韩卓琳正要开口回应,眼角馀光却瞥见了左侧有道身影佇立,她立刻过转头,就见那个好心载她赶到医院的男人倚在墙边,目光正好对上了她,喉咙一时没了声音。 「卓琳?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话筒里的叫唤拉回思绪,她连忙收回视线,低声回应:「医生说我妈是因为过度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所以才昏倒的,打过营养针、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你在医院等我,我带点吃的过去给你。」 通话结束之后,韩卓琳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要是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回病房,显然是太过无礼,可若要她主动开口,她又不晓得该怎么问起他还留在这的原因,顿时进退两难。 她抿着唇,重新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还没想好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他问:「你妈妈还好吧?」 「嗯。」她点点头。「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就好了。」 听到她的答覆,申靖允轻吁了口气,「那就好。」 韩卓琳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但就是隐约觉得他的叹息里隐约带着一点如释重负,可明明今天只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而已。 儘管在这次合作之前,她就已经认识他,甚至还是从〈singup〉第二季开播以来就一路支持他的粉丝,但她从未曾在vivi以外的人面前谈论过这件事,就是连在网路上,也只敢用私人的社群软体帐号追踪他的官方帐号而已。 即便在得知将与他合作拍摄mv的当下,她都没有把内心的欣喜洩露出一丝一毫。 彻日工作下来,她极力压抑着身为歌迷见到喜爱的歌手时难免出现的激昂情绪,潜心专注于拍摄上,与他相处的过程中也把那些网路上谩骂他自恃骄傲的传言推翻,她原先就相信他不会是那样倨傲性格的人,可互动之中也感觉得出他与每个人都保留了一些距离,所以怎么样都没想到他会愿意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 甚至,还留在这里等候。 韩卓琳觉得自己没有支持错人,更庆幸自己能有机会亲身证实那些谗言的谬误。 「devin哥,谢谢你。」 少女的眼里是诚挚的流光,如舖满夜空的月河,纯粹澄澈。 男人勾了勾唇,转而问她:「你还没吃东西吧?」 韩卓琳不明白他为什么问,依然诚实地摇了摇头。而后,就见他从后背包里拿出一条未拆封的巧克力,递到了她面前。 她微微一愣,还是接下了。 「虽然工作很重要,但有空的话,多陪陪你妈妈吧。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看着那逐渐隐没在转角的背影,韩卓琳的眼眶似乎又热了。 这个世界,偶尔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 连续拍摄了一整日,还在医院待了近两个小时,身体是疲惫的,脑袋却是清醒的。 薄曦渡入窗内,没一会,晓色漫天。 申靖允已经忘了这是他这三个多月以来第几次夜不成眠,也忘了这是第几次坐在床边看日出,只记得每一次当光逐渐把屋里的夜色驱散时,却好像总是忘了把囚着灵魂的黑带走。 六点的闹鐘响了。 他以指尖关掉嘈杂,画面重新跳回了看了整晚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绿草如茵,男人一手搂着妻子,另一手牵着已经上小学的男孩,肩上还坐着不满三岁的孩子,孩子双手抓着男人的发,笑得开怀灿烂,而男人与妻子脸上噙着同样优雅的清浅。 这样看似幸福的光景,背后却隐藏着足以毁掉一切的谎言。 可即使幸福早已在多年前分崩离析,他依然只能在这些看不见光的深渊里,从谎言里寻找短暂的救赎。偏偏,灵魂却又在获得救赎的下一秒,被无尽的懊悔给吞没。 每当看见母亲的模样,他总是后悔,后悔当时为了追求心仪的女孩而漏接了那通电话,后悔为了陪那女孩走回家的那段路而没有回拨,后悔在听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告白以后带着笑容返家,却在打开家门的下个瞬间看见洒了满地的白色药锭及斑斑血跡。 当他回去的时候,屋里什么也没了,全是空的。 只剩死寂。 然后他才终于回拨了那通电话,从警察口中听见了母亲的死讯。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担架床上已经被盖上白布,弟弟就站在病床边,白色的制服上有乾涸的血色,一双眼空洞无神,像是早已把所有的泪都哭乾,连灵魂都失去。 他没有赶上。 他母亲的最后一面,他没有赶上。 似乎从那天开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调了。 母亲离开以后,他为了扛起家计而奔波于街头与音乐餐厅之间,即使去了学校,也没有多馀的心力专注于课堂,更别提要空出时间陪伴另一个人。 于是,在那之后没多久,那曾经接受他告白的女孩有了新的对象。 起先谣言传入耳里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他甚至也没过问,就是一如既往地在每晚下了班之后传讯息问候,哪怕她的音讯来得越来越晚,哪怕有些时候她只是已读了讯息却没给回覆,甚至哪怕有时她连看都没曾看过。 他始终是相信她的,就像他父亲一直以来信赖他母亲一样。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根底。 小的时候,他父亲总是这么和两个孩子说,说如果一个人希望得到另一个人的真心相待,首先要做的便是掏出自己的真心,唯有赤诚,才能换来稳固且长存的情谊。 但这曾是他们坚信不移的道理,这曾被他们奉为一生圭臬的信仰,在多年后被他父亲亲身经歷的失败敲出了裂痕,最终被他自己的切身遭遇摔碎成狼藉。 他想,他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 女孩生日的那一天,他特意和驻唱的餐厅请了假,用了已经忘了饿了多少个日子才勉强存下来的钱,买下交往前两人第一次单独相约那日在经过某扇玻璃橱窗时,她抿着唇鼓着颊软着声说喜欢却捨不得买的洋装,还请店家替他把礼物包装得精緻。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请假的事,只为了在她回家时给她一个惊喜。 那一晚,他在她家门口等了许久,在那盏冷蓝色的街灯下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午夜过后才终于等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另一个男人的机车后座,拥抱的依偎远比最初他载着她时还要来得亲暱许多。 后来他们下了车,在那个他们也曾经捨不得轻易道再见的家门口前,以恋人般亲密的姿态耳鬓廝磨,用亲吻诉说没人能听清的离情絮语,最后深情吻别。 那是他此生最痛恨自己骨子里拥有浪漫血液的一刻,也是他此生最痛恨自己还愿意相信一个人的一刻。 但在这么痛苦的时刻里,他恨的也只是他自己。 在母亲与父亲摊牌的那段期间,家里没有一日是安寧的,所有的争执都被放大成了剑拔弩张的碰撞,那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在母亲心目中真正的定义。 「当初我就只是想利用这个孩子和你结婚,让你更心甘情愿地资助我的事业。如果不是因为你说你喜欢孩子,留下他对我有好处,早在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我就想把他拿掉了!」 「你知道每当听见他喊我妈妈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噁心吗?」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都不爱你了,你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爱?」 「别再说他也是我的孩子了!在我心里,只有小澄才是我的儿子,至于他,什么都不是!」 连这说出这些言语的母亲他都能相信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恨那些让他相信的人? 他没有资格。 009:你也请我喝咖啡吧 申靖允的首张专辑在他生日当天正式发行。 凌晨十二点时,首波主打歌〈搁浅〉的mv上线,霍珝的演出成功拉抬了网路声量,不但让两人的姓名登上了搜寻引擎的即时热门搜索关键词,也让外界更加期待muse娱乐与雷斯国际未来的合作走向。 然而,同日午间,八卦杂志紧接刊出他与韩卓琳于拍摄行程结束后私会的照片,报导内容直指相差八岁的两人疑似因为合作擦出爱火,工作结束以后就避开双方经纪人的耳目驱车离开,一路幽会至深夜才分开。 报导一出,旋即引发大量讨论,但雷斯国际及太阳娱乐在与论发酵以前就先后发出声明稿,说明当天仅是因为韩卓琳的母亲因身体不适而送医,加以双方经纪人当时均有要务在身,最后才由申靖允陪同韩卓琳至医院,两人之间并无私交。 一个星期后,韩卓琳也在一场公开的代言活动记者会上亲自澄清了误会,表示当时事出紧急,才会在经纪人的同意之下请申靖允送她去医院,他们之间并非报导说的曖昧关係,更在镜头前公开表达对申靖允当时伸出援手的感谢,以及她其实是他歌迷的事实,以婉转迂回的方式把週刊上对他所有莫须有的指控给消弭。 由于韩卓琳在萤幕前的形象一向良好,且这份声明背后更有经纪公司背书支持,舆论风向在她受访的新闻画面播出以后便转了弯,雷斯国际趁势将两人合作的mv提前上架,并上传拍摄现场的幕后花絮剪辑,公开了申靖允与韩卓琳在工作期间的真实互动情形,证实拍摄当天是彼此第一次见面,两人又都是慢热的个性,除了拍摄以外的时间几乎感受不出任何的火花。 证实两人之间不存在火花后,反而让观眾注意到了申靖允的演技。 申靖允这次的创作专辑总计只收入六首歌,其中仅有两首歌会推出mv,而这两部mv分别邀来刚夺下电影最佳新人的韩卓琳与今年度有望二度入围戏剧最佳女主角的霍珝演出,话题性虽然十足,但对于并非科班出身也不是专攻戏剧表演的新人而言却是把双面刃,稍有大意都可能弄巧成拙。 然而,两部都以剧情为导向的mv播出以后,网路上几乎是一致的好评,有不少粉丝戏称他就是没了这副好歌喉也一样能靠顏值行遍天下,有的歌迷则称讚他明明是初生之犊却没被两位演员的锋芒盖过,反倒把表演的力度和氛围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有些原先不认识他的观眾本是衝着霍珝和韩卓琳才点阅,在看过mv以后反倒认为他挺有潜力衝击当今的戏剧市场,儘管看得出还有些生涩之处,但若有心栽培,成为下一个影歌双栖的男艺人也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于是,在这些声浪推波助澜之下,申靖允接到了正式的戏剧邀约——梁宇贤导演执导的新戏〈日出之时〉的男配角任淮。 〈日出之时〉故事叙述一对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任淮却在一次露营中因暴雨失足坠落山谷,从此邵雨背负着独活的罪恶与愧疚,远离了最爱的山林与旷野,成了庸庸碌碌的水泥丛林里穿梭于巨大交叉路口人群中的微渺存在。后来,邵雨在一场无人伤亡的小车祸中碰上了热爱四处旅行、以天地为家的男人向阳,最终在向阳陪伴下,她寻回面对过往的勇气,在当初失去任淮的山里与自己和解。 早在戏剧正式开拍前,製作公司就已经释出重磅消息,〈日出之时〉除了由三度问鼎金奖最佳导演的梁宇贤导演执导外,更找来许立晨及霍珝出演男女主角,正式为雷斯国际与muse娱乐的合作敲响晨鐘,此外也有不少演艺圈的资深前辈客串演出,无论是幕前还是幕后,团队阵容都是星光熠熠。 作为演员群里少数非科班出身且是初次参与戏剧演出的人,这项工作对于申靖允自然是有难度,加上发片宣传期与拍摄行程重叠,即便在他的部分开拍以前公司已经安排了不少表演课程给他,製作公司也为了磨合主要演员群间的默契而安排了几次读本会议,可当站在镜头前时,他仍是有些不适应,甚至抓不到拍摄的节奏。 尤其当遇上拍摄行程衔接于唱片宣传通告或是签唱会之后,歌手与演员间的角色转换更令他无所适从,一旦开始失误,就得耗上好几颗镜头的机会重来才有办法把眼神、情绪和台词都兼顾,拍出让导演满意的画面。 儘管任淮所有的戏份都仅只出现于邵雨的回忆当中,和他演对手戏的人并不多,但也因为如此,最常和他对戏的霍珝成了最容易被他拖累的对象。 相较于他,她的戏份更重、台词更多,角色必须不断在回忆与现实里变换,也必须在摄影棚与外景之间不断往返,据说是连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是奢侈,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每一次演出时都拿出了最好的模样,大多数重拍的镜头都不是因为失误,而是她主动与导演讨论想尝试不一样的呈现方式。 进剧组的时间越久,申靖允越能深刻感觉他们之间的差别,不单单只是演技之上,就连心态层面他都远远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她对她的工作是如此的敬业与热忱,即使身心再怎么疲惫,一旦上了镜就是全力以赴,哪怕前一晚才从南部赶回来进棚拍摄,也从未有人听她喊过累,在片场里总是带着笑容,和剧组的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话,在特别冷的天里甚至还会自掏腰包请工作人员喝热咖啡,整个人温暖得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只知道越是看着这样的她,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他既没办法次次都达成导演的要求,也没办法落落大方地与剧组里的工作人员们自在相处,更没办法时时刻刻笑脸迎人,装作一切的疲倦都不曾存在。 所有她能轻易做到的事,他一样都做不来。 甚至,因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是如此遥远,他也不再敢主动传讯息给她。 那晚她说他们是朋友的那句话,他当真了。可他也清楚,像她这样如春暖温润和煦的女孩,必定会受人爱戴,如眾星群拱的明月,如行星环绕的恆日。 他更清楚,不是每一处阴暗都能有机会被光照亮。 申靖允坐在石砖砌成的矮垣上,看着那在和导演讨论完上一颗镜头后又笑着与上前补妆的化妆师聊起天来的女孩子,无声叹了口气,敛下眼,把目光摆回了剧本上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分心的,毕竟早上的几场戏他又失误了不少次,已经不晓得和她道歉了几回,若是待会和她一起拍摄的部分再出差错,他们之间除去台词以外的对话就会全被抱歉填满。 他不想要这样,好似除了道歉以外没有其他话能和她说,生疏得一点也不像朋友。 「申靖允,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 男人怔了眼,认出了她的声音,立刻从剧本里抬头。 见他眼里淌着明显的诧异,霍珝莞尔失笑,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侧首探了眼他手里的纸页,发现他正在看下一场戏的内容,又一次啟唇:「要陪你对戏吗?」 申靖允默了几秒,指间微微攥紧,「??你不休息一下吗?」 「那你要陪我聊天吗?」她笑着问,弯着眸里全是暖意。 他一怔,视线停在她唇边微扬的弧度,过了一会才轻轻点了下头,「好。」 见他答应,霍珝便主动开啟了话题:「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啊?」 「为什么这么问?」 「这几次我买了咖啡来,大家都拿了,就只有你没拿。」她看着他,口吻平淡和缓,不带半分责备。 申靖允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心里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不明显的悦然。 见他不答话,霍珝想着他大概是不好意思明说,便主动开口:「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和我说呀,我可以请小艾买其他的饮料给你。」 他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所以你真的不喜欢喝咖啡?」她笑着反问,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格外开心。 望着她的笑眼,申靖允哑了几秒,喉咙才勉强挤出孱弱的解释:「??我只是不习惯平白无故地给别人请客。」 霍珝有些意外这个答案。 但更令她意外的是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回答。 「那下一次,你也请我喝咖啡吧。」 010:格格不入 那天之后,只要两人有同一场戏,霍珝都会得到一杯来自申靖允的咖啡。 起初她以为只是自家助理换了间咖啡店,怕她不晓得,所以才会请店员在纸杯上署名,但收到第三次后,她就发现每回的字跡都是相同,而且那字看着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后来在和申靖允对戏时借了他的剧本看才发现原来那是他的字。 知道咖啡是他送的以后,她就提议让他每次都在杯子上写一个法文单字,然后趁对戏的空档教她怎么唸,于是单字教学成了两人等戏期间的小游戏,两个星期下来,她已经学会了日期和年月、早安和晚安,还有谢谢和对不起。 但法国人运用于数字上那独有的加减乘除概念,她暂时还没办法搞明白。 后来剧组收录幕后花絮的摄影师拍下两人私下的互动,法语教学的事在镜头前曝了光,更随着开播前的最新预告释出,有不少粉丝在〈日出之时〉粉丝专页下留言盛讚申靖允说法文时的口吻格外温柔、腔调也特别迷人,而霍珝认真学习法文发音却遭遇瓶颈而丧气的模样意外的孩子气。 也有一部分的网友认为,比起和许立晨之间一见如故的打闹斗嘴,霍珝和申靖允私下一教一学的互动搭上拍摄时的时空背景设定,意外地在原先剧本设定的青梅竹马关係中增添了几分曖昧氛围,反而让前导片中出现的那些回忆片段更引人入胜。 预告首映当日,长达十二分鐘的精彩片花引起热烈回响,媒体联访时,一家娱乐台的记者向主演群拋出了现实生活中是否有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提问。 「我父亲是职业军人,小时候住在眷村里,街坊邻居都玩在一块,时常到对方家里串门子。后来搬了家,彼此间就比较少联络了,就是逢年过节会见个面、吃个饭,简单聚一聚。」 作为男主角的许立晨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而后将目光转向坐在他右侧的小姑娘。 霍珝微微一笑,接续回答:「我认识最久的朋友就是我的经纪人了,不过我们是高中的时候才认识,这样算吗?」 记着们默契地高呼当然不算,其中一个和她比较熟稔的女记者揶揄地说青梅竹马顾名思义指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异性朋友,要她别老是搬出经纪人把问题都呼弄过去。 霍珝被他们气笑,玩笑地说了句:「你们就挖八卦的时候特别团结。」 「我没有什么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小时候就是和亲戚的孩子们一起上学。」她噙着笑认真回答,见一干记者难掩失望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 「那么devin呢?」记者们反应也快,立刻把目标转向下一个人。 忽而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安静了好一阵子的申靖允轻愣了下,旋即扬开面对镜头时一贯的清浅,慢条斯理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他一向不太喜欢提起过往,因为大多时候,回忆二字所乘载的重量都是沉甸的。 至少于他而言,大多数的回忆是如此。 无论是来了台湾的这几年,还是过去生活在巴黎的那些日子,他都没能有机会拥有能深入交心的朋友。 过去,在欧洲世界里顶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孔,日常里的歧视是随处可见的,即便他从一出生就接受了那座城市与那个国家一切文化的薰陶与洗礼,他们也从不把他看作是同类,求学过程中的排挤与退避更是常态。 即使来到了他们认为他该回去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仍然认为他的血液里早已注满了不属于这处的思想,既不能流利地说出这地方通用的语言,也不明白长居于此的人们独有的情怀,充其量也只是空有相类似表象的存在。 好像无论在哪个地方,他永远是格格不入。 至今,他的生命里绝大多数的时光都是灰败的,灵魂是孤立而不被接纳的,包括在他母亲心中都是如此,不存在所谓爱的例外。 有些时候,连他都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值得存在。 # 首映会结束后,剧组马不停蹄地继续前往外景拍摄。 今日的剧本是多年后邵雨在一次因缘际会下返回高中母校,结束工作以后,她独自慢步于校园中,看着与往昔如同的景色,想起了曾经与任淮并肩走过的那些时光。 他们是青梅竹马,家住对门,两家父母当了十多年的邻居,打小就常往对方家里跑,年纪小的那几年也曾一块睡一张床过,从幼稚园到大学念得都是同一所学校,甚至一直到国中毕业以前都是同班同学。 上了高中,他们终于不同班了,邵雨起先是开心得很,谁料开学以后,任淮三天两头就往她的教室跑,即使没同班,照样在下课时间里缠着她,好像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个朋友似的。 邵雨觉得任淮烦透了,成天跟在她身边打转,害得她不管走到哪都被人误会他们在交往,国中时第一次情竇初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隔壁班的男孩告白,对方就是拿她和任淮感情太好作藉口拒绝了她,气得她那阵子好几天不跟他说话,甚至差点脱口要和他绝交。 任淮小的时候个头矮,模样总像个小毛头,上高中那年的暑假却长高了不少,一眨眼就比她高出了一颗头。开学以后,反倒换成了其他女孩子嫉妒他们之间那层情谊,就是午休时间走去福利社买午饭的路上都能听见各种窸窣碎语。 然而,也有一些女孩反其道而行,为了接近他,开始尝试与她打好关係,总是拐着弯旁敲侧击,想从她口中套出更多有关任淮的事情,只是每一回被问起时,邵雨总说她不知道。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潜意识里就是不怎么想和其他人分享关于他的任何小事,不论是他爱吃的零食、喜欢喝的饮料,还是放学回家以后最常做的事情、假日最常出现的地方,又或者他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 任淮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其实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她都没想过要去问他这个问题,在十六岁以前,邵雨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她需要关心的问题,谁要管任淮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怎么知道十六岁以后,当被旁人问起时,她才发现自己好奇的不得了。 『喏,有人让我拿给你的。』 傍晚时分,结束了第八堂的辅导课,邵雨和任淮走在前往侧门的石砖道上,少女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封素雅的信笺递到他身前,却没看他半眼。 『邵雨,你现在还兼职当信差吗?』少年好笑地睇着她,接过那封信,拆开拿出了里头的信纸,瞥了右下角字跡娟秀的署名,眉宇微微一挑。『谢妤欣是谁?』 『十二班的副班长。』 『十二班?你不是三班的吗?怎么认识十二班的人了?』任淮边问边把信折了回去,没打算细看内容,将信纸塞回信封后就随意往书包里一放。 邵语没有回答,只是暗自在心里腹诽,要不是因为他,别班的女同学哪会想认识她? 『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少年从制服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张摺得方正的信纸,直接拉过她的手,交进她手心。 『这什么?』邵雨瞟了他一眼。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给的。』任淮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 闻言,少女拧了下眉,把目光摆回了手里的信纸,犹豫了几秒才慢慢打开。 在她拆信的同时,身旁那原先还装得一副事不关己的少年默默把视线斜下探去,把信上简短的几行字句都收入眼底,邃深的眸微微凛起。 看见开头第一句自我介绍,邵雨便问:『林语泽是谁?』 『杜宇堂的直属学长。』少年把眼神转往前方,答得轻描淡写,口吻更似漫不经心。 『杜宇堂又是谁?』邵雨抬起头看他,一边沿着纸条上原先的摺痕把信纸对折。 『我们班的风纪股长。』话答完,任淮接着追问:『他写了什么?』 『我干嘛跟你说?』邵雨睨了他一眼,把信收进了书包里。 少年咬了咬腮帮子,默了几秒后又重新扯开笑,话锋一转:『欸,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侧门口,输的人请喝饮料!』 『我不要。』少女冷声拒绝,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 他扬了扬眉,『那就直接算我赢了?』 『你很无聊。』邵雨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往前走。 『乌龙拿铁,微糖正常冰,谢啦!』任淮跟在她身后,朗声点餐,眸底笑意漫天。 邵雨这次连应声都没有,馀光瞥了眼他的得意忘形,下一秒便拔腿就跑。 被摆了一道的少年狠狠一怔,连忙迈开步伐追上,嘴上更不忘骂她:『邵雨!你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喜欢趁人不备啊!你懂不懂什么叫运动家精神?』 少女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回过身继续往前跑,就在离门口只剩几步距离之际,脚下却意外踩进了砖道上不平坦的小坑里,步伐一拐,踉蹌地跌了下去。 『邵雨!』 少年立刻跑上前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见她摔得满手擦伤,掌心甚至破了个口,排山倒海的愧疚旋即在眉目间渲染开来。 『有扭到吗?』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替她拍去伤口周遭的沙尘,低着没让她看见的眸里隐约透出了点温柔。 邵雨没有隐瞒,诚实地点了下头。 少年默着把身上的运动外套脱了下来,绑上她腰间,接着就将她打横抱起。 走了两步,受了伤的少女便囁嚅了句:『这样算谁输?』 任淮垂眸凝了她一眼,唇角上扬了几许,眸光看似无奈,底下却压着没人能看清的宠溺:『我输,你要喝什么?』 「cut!」导演的喊声透过大声公传来,紧接又追加了句:「人先待在原地,待会我们补个long就可以收工了。」 申靖允稍微弯身把怀里的小姑娘放了下来,服装师立刻上前替两人把制服上的皱摺拉整好,又替霍珝调整好腰上的外套,而后导演喊了预备,他又重新把人抱了起来。 由于这次的镜头只是拍他们走出校门的远景,也不收音,霍珝乾脆和他聊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没买咖啡?不打算教我了?」 申靖允被她斤斤计较的口吻逗笑,「早上首映会前你明明已经喝了一杯了。」 「又没人规定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她轻声反驳,换了个话题:「我会很重吗?」 男人轻摇了下头,「还好。」 「还好的意思是虽然没有很重,但也没想像中来得轻,是吗?」霍珝瞇起眼,口吻颇有质问的意味存在。 见她这模样,他无奈莞尔,换了句回答:「你该多吃一点。」 「那待会收工之后,要不要一起吃饭?」 「??」 看见他眼里的讶异,霍珝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得太直接,抿了抿唇,立刻改口:「我就是昨天看见一家新开的餐厅,想找人一起去吃而已,你没空也没关係,我就自己去。」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导演宣布收工的声音传来,才给出回答。 「一起去吧。」 011:挑食跟年纪无关 收工以后,霍珝找了个理由让随行的助理先离开,自个儿搭着计程车前往和申靖允相约的餐厅,抵达时他人还没到,她便先进了餐厅,请服务生替她安排了隐密一些的座位。 菜单送上没多久,申靖允就来了。 「不好意思,刚才回公司时在停车场遇到了几个粉丝,耽误了一些时间。」男人边说边拉开她对座的椅子,微敛着的眉目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歉疚。「你等很久了吗?」 霍珝摇摇头,「我也刚到而已。」 点好了餐,服务生送上热茶,霍珝先喝了一口暖暖身子,这才重新开啟话题:「你今天还没教我单字呢。」 闻言,申靖允一顿,放下手里的陶杯,抬头看向她,「你今天想学什么?」 「嗯??」她偏头思忖,目光巡视了店内的陈设一圈,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最终把目光摆回他身上,脑中忽而闪过上午首映会上记者的提问,红唇轻扬起笑:「青梅竹马怎么说?」 「法文好像没有这种说法??」男人蹙眉,似乎有些被问倒了,「比较接近的单字应该是amourd'enfance。」 「amourd'enfance?」霍珝立刻重复了一次,腔调模仿得唯妙唯肖。 「嗯。」申靖允勾了下唇,垂眸抿了口热茶。 见他心情看上去不错,她顺着这话题,把藏在心里一整天的好奇问出口:「早上记者会的时候,你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真的吗?」 男人一怔,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与其说是不记得,倒不如说是不想记得。」 「??」 看见他眼底逐渐漫漶的灰,霍珝知道自己问错了话,顿时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人缓着声,眸光半暗,语声却出奇平淡。 「小的时候,因为长相不一样,没什么人愿意和我们玩在一块,也没有人愿意主动和我们说话。有一段时间,我弟弟变得非常讨厌去上学,说学校里的人总是欺负他,总是把他的午餐打翻,总是把他的书包藏起来。」 「有一次,那群孩子把他从溜滑梯上推下来,害他摔破了头,当我下了课去小学里找他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倒在游乐区里,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怎么样都叫不醒。」 「后来,手术虽然很成功,我父亲却意外发现小澄的是b型血,但他跟我母亲都是a型。那天晚上,我母亲向他坦白,小澄是她先前在工作上重新遇见初恋情人时怀上的孩子,说她并不是因为爱才和我父亲结婚,说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想再继续演戏下去,她要离婚、要带着小澄离开,去和她真正爱的男人生活。」 「她说,她只要小澄,不要我。后来是小澄哭着求了好久,她才让我跟着来台湾。」 男人邃深的眼对上了她震颤的眸光,薄唇始终扬着浅淡,口吻轻的像是叹息:「是个不怎么样的童年,所以才不想记得。」 「??」 霍珝从没想过会听见这样的故事,也从没想过他的故事会是这样的。 他的人生一直到现在,经歷了好多好多她不曾想见的沉重,沉重到在经歷了以后却能云淡风轻地笑着和她提起,云淡风轻的让听见的人都心疼。 「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安慰他,服务生却在这时送上餐点。 申靖允没察觉她细微的举动,只是在餐点送上的下一秒就皱了眉,目光左顾右盼了一会,似在寻找什么。 那时收工听见她说想吃的餐厅是间咖哩专卖店,他其实就有预料到这情况,但又想着在拍最后一颗镜头时,她说了这是她想嚐鲜的口袋名单,已经应下的约他也不好再临时变卦,如今似乎得想个好办法才行。 他轻叹了口气,重新抬眸看她,缓慢啟唇:「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心境还尚未自心疼他过往遭遇的情绪里抽离,霍珝想也没想地就点了头。 然而,她没想到,他的请求会是这样。 「??」 看着盘里多出的那几块红萝卜,再看看对面那还埋头在挑下一块红萝卜的男人,霍珝差点都要为自己前几分鐘过分投入感情的事给气出火来。 这世界上哪里来像他这样的人? 前一秒鐘还说着浸满悲伤的回忆,下一秒鐘就忙着挑盘里的红萝卜,这是什么操作? 眼看他又把一块红萝卜移驾她的碟子里,她忍不住低骂:「申靖允,你都几岁了,竟然还挑食?」 「挑食跟年纪没有关係吧。」男人答得满口无辜,把最后一块红萝卜搁到她那,满意地笑了。「好了,可以开动了。」 霍珝:「??」 就当她同情心过度氾滥吧。 霍珝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汤匙开始用餐。 怎料对面的男人却有话说。 「我给了你那么多红萝卜,你是不是应该也要给我一点什么?」 霍珝被他气得,忍不住瞪他:「你把自己不吃的东西丢给我,还要我给你什么?」 「开玩笑的。」他轻笑了下,眸色重回了平时的模样,甚至多了几分柔软。「我刚刚说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觉得自己说错话,是我自己想告诉你的。」 「??」 霍珝轻轻一怔,有些意外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过了半秒,她才顿悟过来,也许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为了紓缓她心里的愧疚,否则以他的个性和这些时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若是没她主动,彼此就是连说上一句话都是不常见的事,更遑论这样的互动。 原来他是这样在体贴一个人的。 她微抿着唇,望着他的目光不自觉柔了几许,好半晌才低声道:「我也跟你分享我的故事吧。到目前为止,这件事只有小优知道。」 闻声,男人停下了手边进食的动作,看向她的眸光淌出了几分讶异。 对上他诧然的目光,霍珝微微一笑,「你知道dreammall吗?」 他轻頷首,她便接着说:「那是我爷爷创立的,我爸爸是dreammall现任的董事长,我叔叔则是执行董事,我名下也有dreammall的股份。」 「原本我爸爸希望我可以和叔叔的孩子们一样,一起念经营管理、一起进入集团工作,但我这个人的就是耳根子硬,考大学时没听他的话,大学毕业之后也还是不听他的,就这样跟他吵了好几年的架。」 「刚毕业的那几年,他把我所有帐户都锁了、卡也都剪了,一毛钱都不给我,也不准家里面其他人帮我,我就搬到小优家住,和她挤一张床,熬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拿奖了,我爸爸才气消,肯让我回家了。」 「回家之后,我三个堂哥狠狠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跟他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明明约好了每个人都要承担家族的责任,我却自己一个人跑了,枉费他们以前对我那么好、拿了糖都分我吃,简直是忘恩负义。」 想起当时三个大男人一见她回去,立刻围上前,连鞋也不让她换,嘴巴一张就你一言我一句地责备着她的不是,滔滔不绝地唸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光景,霍珝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他唇边的弧度也稍稍上扬了些,「你跟他们感情很好吗?」 「嗯。」她点点头,眼中有了怀念的流光。「我叔叔结婚得早,三个孩子年纪都比我大,我又刚好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大家都比较疼我,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们过度保护了。」 男人勾了勾唇,「真好。」 「还是有不好的时候。」她笑着反驳,接着舀起一块红萝卜,揶揄道:「比如,他们就不会允许我挑食,什么都得吃。」 申靖允一怔,立刻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咕噥:「明明就答应要帮我的??」 听见他闷着声的抱怨,也看见了那驀然显得有些孩子气的侧脸,霍珝不禁莞尔失笑。 她好像总是能发现一些镜头上看不见的他。 这感觉挺好的。 012:Bonne nuit 为了拍摄邵雨与任淮在攻顶途中意外碰上暴雨的片段,剧组特意选了冷锋面来袭的週末上山,趁着上午天气还晴朗时先拍摄一部份的场次。 午后,山区下起大雨,导演抓紧时间,希望赶在天暗以前把任淮失足坠谷以及邵雨心碎崩溃的哭戏全拍完。 为了捕捉多一点的分镜供剪接时选择,申靖允反覆在陡坡上演绎踉蹌滑落后单手攀在崖边挣扎的戏码,儘管工作人员已经做了充足的防护措施,但因为雨势并不小,在拍摄最后一颗镜头时,流水松动了攀附之处的土石,他意外失重跌出防护垫外,粗糙的木枝意外在四肢划出几道破口。 为了赶完预定的拍摄行程,剧组只能先替他简单地清理伤口,让他待在临时搭起的布棚下休息。 待女主角部分的镜头全拍摄完毕,一行人移动到了半山腰的山庄,剧组替霍珝和申靖允分别安排了独立的小木屋,供两人及随行助理休息,其馀的工作人员则入住四人房。 晚间,雨势暂歇,大伙群聚在山庄中央的草坪上一块野炊,恰逢寒流来袭,入夜的山间气温更显寒凉,导演便请山庄准备些热红酒让大家暖身。 霍珝想着自己方才那场在大雨中哭得撕心裂肺的戏结束后其实已经有些疲倦,加上隔日下山后还得进棚拍摄,于是把自副导手里接来的酒杯交给了自家助理小艾,用完餐后再和导演寒暄了几句,便先回自个儿的木屋里休息了。 沐浴过后,她才正准备上床歇息,就听见门外隐约传来了叩门声。 她一怔,点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不久前外头的喧闹也慢慢散去,大伙应该已经各自回房了才是,这个时间还有谁会来找她? 眉间拧着几许困惑,她带着迟疑走上前应门。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张格外清俊的面容,有别于平时工作时上了妆发的造型,墨色的黑发平顺地覆于额前,一身简单乾净的帽tee长裤,手里端了个红铜色的咖啡杯,模样看上去格外温顺,像极了早已融入于她日常中的风景。 霍珝徐缓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申靖允?」 「我??打扰到你了吗?」男人站在门外,询问的语声很轻,眼神还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霍珝摇摇头,外头忽而扬起一阵风,颳得待在室内已久的身子一阵哆嗦,再仔细一看,便发现他的唇色有些白,看起来似乎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她立刻侧开身把门拉开了些,「外面很冷,你要不要先进来?」 「不用了。」闻言,申靖允立刻摇头,紧接把拿在手里的杯子递上前,「我只是不小心煮了太多巧克力牛奶,过来问你要不要喝一些??」 话说到了最后,声音几乎没在了空气中,低微得难以听清。 「??」 霍珝垂眸看着那杯还冒着些许热烟的巧克力牛奶,似有什么悄悄淌过心涧,扰起了轻浅的涟漪,在胸口渡上了一层暖意。 她扬起笑,伸手接过了杯子,「谢谢。」 看见她笑着接下,男人抿了抿唇,眼底闪过极浅的笑意,原先递上前的左手下意识地抚上了侧颈,就这么与她对视了好半晌,才又开口说了第三句话。 「那??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霍珝微微一笑,「bonnenuit.(晚安。)」 男人轻怔,也笑了,「bonnenuit.」 回到房里,霍珝坐在床边,先是轻抿了口杯里的温热,浓郁的香气自舌尖蔓延开来,甜味漫漶而至,把身子和心窝都捂热了。 之前才听申靖允说法国人的每一餐都必须用甜点来作结,对甜品的品质更是讲究,但碍于工作时的限制,他只能在背包里准备几个不同牌子的巧克力解馋,这两个月拍戏下来,她倒也趁着等戏的空档向他讨了几次来吃,没想到这回还能喝到他亲手煮的巧克力牛奶,看来傍晚那场雨是没白淋了。 她笑了笑,拿过摆在床边的手机,才打算点开社群软体看看动态顺道回覆些粉丝的留言,就看见上一部戏曾一起合作的演员今天去了巧克力展览的贴文。 霍珝连忙上网查了下展期,紧接就传了封讯息给他。 霍珝:这两个星期有巧克力展,下週六我们一起去好吗? 霍珝:顺便教我怎么煮巧克力牛奶吧? 申靖允:好。 收到他肯定的回覆,霍珝勾唇轻笑,捧着那杯巧克力牛奶靠在床头,继续和他聊天。 没多久,结束沐浴的小艾从浴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摆在霍珝床边矮柜上的咖啡杯,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她盯着手机就时常出现在她脸上的恬然笑意,心中原先还只是模糊轮廓的臆测越来越鲜明。 小艾在自个儿的单人床边坐了下来,又打量了好一会,才默默出声:「霍珝姐。」 「嗯?」忙着回讯息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压根儿没发现自家助理是以如何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唇边的笑意不仅不减,反而还有更灿烂的趋势。 见她这模样,八九不离十了。 小艾勾了勾唇,悠悠地道:「你老实说吧,你和devin走一块了?」 「??」 闻言,霍珝狠狠一怔,拿在手里的手机就这么掉到了被子上。半秒后,她佯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拿了回来,故作没听清楚地反问:「小艾,你刚刚有说话吗?」 「你演得很烂你知道吗?」小艾悄悄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没给她再有机会反驳,直接戳破:「下午devin拍完在休息时就是拿这个杯子喝薑茶的,我那时候还亲眼看着他请eric把杯子拿去洗呢。」 「??」霍珝訥訥地瞥了那杯子一眼,乾咳了声,转而理直气壮地解释:「这的确是他的杯子,但他就只是把杯子借给我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放心,我不会跟优姊告状,但你总要让我知道,我才好帮你cover啊。」小艾直当她是嘴硬不愿意承认,反倒开始劝了起来,毕竟要替她瞒两人也得口径一致,否则届时被老闆各个击破,她这个小助理反而跟着遭殃。 「就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见她一逕说得开心,霍珝忍不住喊冤。「我跟申靖允只是朋友。」 「我跟他只是朋友。」小艾怪腔怪调地模仿她申冤的自白,又笑着继续说:「我就没看你和许立晨感情好到传讯息都眉开眼笑的,何况只要和devin一块拍戏,你那一整天心情就特别好,跟谁说话都会笑,虽然我是没见过你谈恋爱长什么样子,但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 「就真的没有!」霍珝气赧地瞪着她,耳根子都有些红了。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小艾笑望着她的一脸无奈,口吻格外调侃,投射过去的眼神更是曖昧。「无论如何,我是挺看好他的啦,人长得好看不说,还会唱歌,拿来当男朋友多适合。说不准还会给你写几首歌当礼物呢,光用想得都浪漫!」 霍珝:「??」 他们就真的只是朋友。 至少此时此刻,他们都还只是朋友。 至于以后?? 霍珝垂下眼,下意识攥了攥手,意外被人看穿了心思,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013:再碰一次运气看看 如果你问霍珝,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申靖允的,她的答案是她不知道。 在进入同一个剧组工作以前,他们严格上来说只见过一天的面,一起拍摄了六个小时左右,若不是那天夜里意外在t大校园里巧遇,他们甚至不会留下彼此的联络方式,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交集。 她都还记得自己之前是多么讨厌他的,她甚至也都还记得〈singup〉决赛结果出来的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骂他的,可也就一天的时间,她几乎就对他完全改观了。 那日早上在休息室里,听见他说他以为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听见他说他只是为了多赚一些钱才站上舞台,听见他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要夺走属于其他人的机会,听见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往哪去,她竟是心疼得想哭。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承载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谁都一样,可她无法不自责,也无法不愧疚,关于此前对他所有的恶意和批评,她没有办法假装那些想法不曾存在过。 在他的世界里,她曾经是个坏人,她曾经站在高墙上,与持弓的人并肩而立,朝着手无寸铁的他射出一支又一支锐利无比的箭,她曾经也是拿着锋利无笔的刃,往他早已遍体鳞伤的身躯添上一道又一道新疮口的恶徒。 她曾经是这么坏的一个人,曾在心里咒骂他千万遍,可是在相识的第一天,他却向她道歉,愧怀自己的失误拖累了她,歉疚自己的碰触冒犯了她,认为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她。 她曾是对他心怀恶念的人,可他却在听见她说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抱歉以后,没去过问她过往是曾如何看待他这个人,反而回以微笑、和她道谢,甚至在那不期而遇的夜里,在听见她唐突地拋出邀约以后,答应了和她一起当在理应禁食的时刻里偷吃巧克力松饼的共犯。 他是她见过最善良的人,明明被各种恶劣的言语重伤,明明承受着不理解真相的人们无端的抨击与谩骂,却还这么轻易地在她说了抱歉以后就相信了她,相信她不是坏人,相信她不会出卖自己,在初识的那晚就和她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他说大学四年,他偶尔会去街头弹弹琴、唱唱歌,偶尔会去音乐餐厅里驻唱,赚些额外的生活费。有一回,他在餐厅里碰上了上了年纪的饕客,指名要他唱一首怀旧的闽南语歌曲,他是真的不会唱,婉拒了好几回不成,最后只能看着歌词上字体极小的罗马拼音硬是把歌唱完,然后他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法文和中文更艰深拗口的语言。 他说小的时候,週末的午后只要他父亲有空,就会带着两个孩子到附近的公园里走走,然后他们会在偌大的草坪上席地而坐,他父亲会教他们弹些简单的曲子,说当初他就是靠着那把吉他才成功追求到他母亲的。 后来她问他,有没有曾经写过情歌给喜欢的女孩子,他苦笑着说其实〈搁浅〉这首歌就是当初和前女友分手时写的。 听见这句话的当下,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冷不防拧紧心尖,似乎也把空气稀薄了。 那时,霍珝还搞不太清楚心里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念头,彷彿出演角色的自己成了那个已经和他分开的女孩,莫名地让人难过。 直到几个星期后,她从黎优口中听见他加入〈日出之时〉剧组消息,第一时间,她最直觉的反应是庆幸他们又有了见面的理由。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他有些好感。 她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又或者是哪一句话或哪一个举动让她喜欢上他的,也许比那个她最先觉得特别好看的笑容还要早,又也许比那还要再晚一些,也许是从在片场里感受到他的信任开始,又也许是在和他一起分着吃一份松饼以后,或者其实都不是。 入行的这几年,她也演过一见钟情的剧本,所以也明白对他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什么能长篇大论的理由,就是忽然之间意识过来有些感觉出现了,很难去釐清,也很难去解释。 她本就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那种个性,所以从读本会议开始就主动找他聊天,进组以后只要有同一场戏,等戏的空档她也都会主动提议要和他对戏、跟他说话,知道他喜欢吃甜,所以买了咖啡要请工作人员喝时都还特意交代助理要把加两倍糖的那杯咖啡留下来,别让人拿错了。 她原先是没有想要让他这么快发现这些的,却没想到在问他为什么都不喝她买来的咖啡时没管好嘴巴,意外地提了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她原以为他会拒绝,可他没有,反而在她更进一步提出要学法文之后顺应了她的请求,每次同场的戏都替她买一杯咖啡,也每一回都教她一个新的单字。 她想,他会愿意这么做,就算心里对她称不上是好感,至少也不算排斥,所以过了几天又主动约他单独吃晚饭,抓到他挑食的把柄以后,她甚至又问了他愿不愿意陪她去附近走一走,他一样没有拒绝,明明隔天一早还有个宣传通告,还是陪着她在商圈里散了一个多小时的步。 当时在街头听见有人翻唱他专辑里的歌,她故意嚷嚷着要过去看看,趁机拉了他的手,直到歌曲结束以后才把手松开,佯装自然地回过头和他说,她还是觉得原唱比较好听。 那时候,他也只是微笑着说如果她真的喜欢他的歌,下次见面他可以送她一张专辑。 对于她每一次的试探,他的反应始终是这样,回以笑容、不曾拒绝,却也没有更多。 那天上山拍戏,见他意外受伤时,她心里比谁都还要紧张,可偏偏他的镜头结束以后紧接就轮到她上场,她连好好关心他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走进雨里,开始整部戏里最撕心裂肺的哭戏。 一连在冻雨里待了快一个小时,即使衣服里贴了好几个暖暖包,戏拍到最后她还是有些受寒了,整个人被冻得止不住抖,连上了保姆车捧着热薑茶都还觉得冷,到了山庄以后又吹了点风,整个人疲惫到连饭都不大想吃。 那时候见他身边围着几个喝了酒之后稍微放开性子主动去找他聊天的工作人员,她也没想打扰,想着他如果能够在圈子里多交几个朋友也不是坏事,和导演寒暄了几句话后就回屋里休息了。 原以为那一天大概就是没机会能和他说上话了,却没想到他竟来敲了她房门,还特地煮了一杯巧克力牛奶给她。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要把握机会,所以才又约了他一起去看巧克力展,还要他顺道教自己怎么煮巧克力牛奶,她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要见机行事,随时和他告白了。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展场上被粉丝认出来,落得一块逃跑的下场。 看着那前一秒把自己拉近巷弄里,把食指竖于唇前示意她别发出声音,而后又回过头不断探看是否还有人追来的男人,霍珝顿时觉得这氛围有些逗趣了。 一般这种在街头被人追着跑的光景只会出现在剧本里,甚至连他们躲着的这条巷弄都还是她上一部戏和男主角在一场被仇家追杀的戏码时一块躲过的地点。 其实他们也不需要这样躲的,就是被粉丝认出来一同看展,只要用是和剧组里几个演员相约而来,只不过每个人有兴趣的摊位不同所以暂时分开走,这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就行,顶多再配合粉丝的要求开啟营业模式给几张合照就能打发。 但她想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在休假日里被路人给认出来,身边又正好有她在,才会慌得下意识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一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逮个正着似的,殊不知这样反而更容易落人口实。 她其实也不介意他的慌张和唐突,甚至认为他手足无措时的直觉反应是带着自己逃跑这点特别可爱,儘管不晓得今天过后这件事会被人写到网路上传成什么样子,但至少这一回他还主动拉了她的手。 「申靖允,他们有追来吗?」为了配合他逃亡的情境,霍珝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又带点不知所措的神情更是入戏。 「应该是没有??」申靖允没敢确定,又往外头看了几眼,确定附近没人经过,这才回过身看她,满目懊恼地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换顶帽子再出门的。」 十分鐘前他们之所以会被认出来,就是因为有眼尖的歌迷发现他今天用来乔装的帽子就是他平时收工后习惯戴着的那顶黑色鸭舌帽,若不是因为他,他们也不会才进入展场不到五分鐘就被识破了身份,没逛上几个摊位就匆匆离开,甚至在街头狼狈奔走。 「你就是换了也还是会被认出来的。」霍珝轻笑了声,口吻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真的观察入微的粉丝就是你只戴过一次的耳环首饰是什么款式都会记得,我甚至还遇过连我口红色号都一清二楚的粉丝,每次出门吃饭被记者拍到,隔天粉丝专页上就会有她的贴文。」 申靖允有些不可思议地瞠了瞠眼,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一时哑口。 见他有些稚气的反应,霍珝不禁失笑。 「在这圈子里工作就是这样,也不可能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就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不出门,所以就当碰运气囉。运气好的话,偷偷和人约会也不会被发现;运气不好的话,就只是去出门遛个狗都能写成新闻。」 话说完,她顿了半晌,徐缓举起被他牵着的手,唇角扬起一抹甜淡。 「像我们现在就满幸运的,牵着手也没人看见。」 「??」 男人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踰矩,才想着要把手松开,女孩子却转而捉住了他,一双如星河闪烁的眸含着笑意直直望进了他眼底。 「申靖允,我们要不要再碰一次运气看看?」 014:你太迟钝了 拋出一句充满冒险精神的话之后,霍珝胆大地带着男人去了进口超市,买了法国牌子的巧克力和可可粉以及牛奶,然后带着他回了自己家,把家里整座开放式厨房交给他,要他兑现上星期和她在讯息里的约定。 儘管她嘴上说要学怎么煮,实际上却也只是把厨具拿了出来一字排开,然后就一派悠间地坐上了中岛柜另一端的高脚椅上,好整以暇地欣赏他下厨时格外专注的模样。 男人将身上纯白色的帽tee衣袖拉至下肘处,露出了半截前臂,将拆了包装的巧克力砖摆上砧板,以刀切成了碎块后盛入碗中备用,而后便将买来的牛奶倒入法瑯锅中以小火加热,待牛奶热了以后,他接着倒入可可粉,搅拌均匀后又加了点盐末和少许的砂糖,最后再将巧克力碎片放入锅中。 若是按照道地的法国食谱,热牛奶时通常都是会加肉桂在里头提点香味的,但因为买食材的时候她说了自己不太偏爱肉桂独特的香气,他也就从善如流地遵照了她的口味。 「巧克力全部融化以前要一直维持搅拌,否则焦了会有苦味。」 男人的视线始终停驻于锅中,拿着木勺的左手规律地画着圆圈,叮嚀的口吻和煦如清晨时的薄曦,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夹藏在眼角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霍珝第一次看见他这模样,褪去了忧鬱的灰,温柔和暖。 她顺着话提问:「这也是你爸爸教你的吗?」 「嗯。」申靖允勾了下唇,眸光染上了几许回忆的斑驳。「小的时候,只要我和小澄睡不着觉,他就会煮巧克力牛奶给我们喝。」 「你爸爸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和此刻的他一样。 闻言,男人的手滞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画圈,笑意却染上了几分苦涩,话音似是叹息:「这好像也是他的缺点。」 关了火,他抬起头,视线与她始终凝望的目光走上了同一条轨道。 「就像他明知道我妈并不爱他,到了最后一刻都还是成全了她想要的一切,放手让她离开,明知道小澄不是他的孩子,却还是心疼他的眼泪,没有把我留下。」 他父亲无非是他所见过最温柔的人。 但其实在他心中,他最后一刻的温柔也是残忍的。 对十六岁的他而言,对亲耳听见母亲从未曾爱过自己的他而言,对一直以来相信爱存在的他而言,父亲当时的放手与成全,就和亲口说他也不要他一样令人心碎。 他都还记得那时出关以前,父亲交代他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小澄年纪还小,最依赖的人就是他这个哥哥,要他无论如何都好好照顾他、好好保护着他,不要让外头的孩子有机会再欺负他。 就连要分开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曾问过他一句他想不想留下,不曾问过他好不好。 「他真的很温柔吧?」男人轻笑了下,转身自后头的杯架上拿过一只马克杯,将煮好的巧克力牛奶倒入杯子里,递给了她。「喝喝看吧,小心烫。」 「??」 霍珝伸手接下,抿着唇半覷着他,裊裊白烟朦胧了视线,也把他唇边的笑给柔化成了让人心疼的弧度。 为什么就连一杯该是象徵着温暖的巧克力牛奶,在他的回忆里都是苦涩的?又为什么明明所有的回忆过往都是苦涩的,他却还是这么善良的模样? 明明就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了,在提起他们的时候他却一句恶言也没有,半点都不责怪,总是平铺直叙地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就连难受也不愿彰显半分。 他为什么要善良成这样?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好好心疼他? 这世界真的太坏了。 太坏了。 她放下杯子,自椅子上起身,绕过中岛柜来到他身旁,想也没想地就伸手拥抱了他。 申靖允狠狠一怔,眼底有无措的碎光颤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霍珝?」 他垂眸望着身侧环着自己的女孩子,平放于中岛柜上的双手僵硬着不敢移动,甚至连呼息都缓了下来,喊她的嗓音既沉且哑。 「申靖允,我不想等了。」她抱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才缓缓把头仰起,与他四目相接。「我不想等你发现我在追你了,你太迟钝了。」 「??」 男人哑着口,瞳孔震盪,左胸口下的心跳乱得一塌糊涂。 见他怔着没反应,霍珝皱着眉睨他,「你不会到现在还听不出来我在跟你告白吧?」 他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而后又闭上口把字句都吞了回去,反覆了几回以后喉咙才终于滚出了一点声音,「你是??认真的吗?」 「??」 霍珝额角一抽,被这话气得不轻。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她昂着脸瞪他,眸色沉了大半,语气都咬牙切齿了。 被女孩子气势逼人的目光瞪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申靖允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掌上侧颈,指尖在颈后反覆攥了几下,最后才缓慢地伸出右手将人搂近了些。 这回,反倒换霍珝没能反应过来。 目色还来不及换上讶异,耳边就传来了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喃:「你也很迟钝啊。」 听见这话,她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眸里透出了几分不明白。 「送你咖啡、教你法文、和你传讯息、跟你去吃饭、煮巧克力牛奶给你、答应你所有的约??」男人低声细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示好的举动,搂着她的掌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明显了。」 「??」 温缓的语声将空气熨上了一层暖热,燥意绕上耳根,也把心跳拨乱了节奏。 霍珝下意识地咬住唇,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贴在了他怀里,才想着要退,他却早已侧过身,双臂轻轻收拢,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圈进了怀中。 申靖允低眸望着她,把她的讶然与赧然都收进眼里,终于稍稍平反了刚才被她抱怨的不平衡,薄唇微微扬起了清浅。 「??哪里明显了?」莫名被反将了一军的女人不甘示弱地回嘴。 送咖啡和教法文的事明明也是她先起了头,传讯息也都是她主动找话题聊,更不用说每一次约吃饭的人都是她,至于那杯寒风中送来的巧克力牛奶,她虽然是有些意外,但也没敢多想,收下之后反而还被自家助理看出了端倪,害得她以为她的喜欢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只有他这个当事人还搞不明白状况。 明明就一点也不明显。 她扁了扁唇,微扬起脸睨他,却看见了那始终压抑于深眸尽处的不安。 「我担心是我自己多想了,怕你其实和每个人都这样,也怕要是再多做一些会造成你的困扰。」他温声解释着,口吻很轻,徬徨却深。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可以交付信任的人,最后她却也离他而去。 他更怕,怕如果自己和上一段感情一样先把喜欢说出口,就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不想要重蹈覆彻,不想要总是在任何一段关係里成为被丢下的那个人,不想要总是只能看着在乎的人的背向自己越走越远,远到怎么眺望怎么追赶都看不见,永远走出他的世界。 听出了他藏得极深的颤巍,霍珝心一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把他抱得更紧。 「申靖允,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怕了。」 男人勾了勾唇,轻轻頷首。 「好。」 015:我想你了 确认了关係以后,两人也达成暂时不公开的共识,最主要是考量〈日出之时〉才播出了前半段的集数,剧情在网路上讨论的热度也高,要是在这时候曝光恋情,反而模糊了作品的焦点。 至于那日在巧克力展上被粉丝认出的事,虽然事发经过还是被po上了网,但因为没有照片佐证的缘故,并未造成太大的话题,后来即使在受访过程里被记者问及,霍珝也只笑着用应该是误会一场带过,让传言随着时间过去不了了之。 几个星期后,申靖允的戏份率先杀青,两人少了能在片场碰面的时间。 然而,儘管专辑宣传期和拍摄工作均已暂告段落,他也没能间着,出演戏剧打开了知名度,陆续接下了几支代言广告,行程依旧满档。 这段期间,他们只碰了两次面,地点全是在霍珝家里,一次两人烤了伯爵茶口味的玛德莲,另一次他则煮了晚餐给她。 不过两次在家的约会,霍珝就发现这男人的厨艺特别好,好到让她在这套公寓里住了三年,终于觉得没白费了屋子里这么漂亮的开放式厨房,于是那天吃完红酒燉牛肉以后,她就把家里的钥匙备用钥匙给了他,还有些厚脸皮地和他说希望某天工作完回家,能在冰箱里看见烤布蕾或柠檬塔。 又过了两个星期,剧组全员杀青,在週末举办了杀青酒会。 身为女主角的霍珝不免喝了些酒,她的酒量不差,但也称不上特别好,开席时先是和特别拨冗出席的几个前辈敬了酒,席间又被剧组里一干工作人员敬了一轮,走回自个儿的位置上时已经有些醉了。 她拿了手机,传了封讯息给黎优,说自己已经快不行了,让她派司机过来接她。 黎优收到讯息时正巧要离开公司,眼看时间也晚了,索性开着车去餐厅接人,结果才一走进店里,就见已经喝开了的年轻演员凑在霍珝身边,热情地邀她再和大家喝上一杯。 她正想上前替小姑娘婉拒,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hellen,小骆姐好像在找你。」申靖允自一旁走来,喊住了兴致高昂的女孩,而后往以副导为中心围成圈、玩得正开心的人群轻扬了扬下頷,示意她大伙儿都在等她过去。 闻言,hellen扯开笑和他说了声谢谢,连忙端着酒杯过去了。 人走了以后,男人在她座位旁蹲了下来。 见这画面,黎优饶富兴致地挑了挑眉,停在原地安静地看着,静观其变。 「霍珝,你还好吗?」 认出了这声低语属于他,霍珝勾起笑点了下头,知道自己还在外头,周遭也都还有其他人在,忍住了想偎入他怀里的想法,只是稍稍伸出了手,轻碰了下他摆在膝上的掌,摩挲了一会后又贪心地勾住了他的指头。 见她撒娇,申靖允无声莞尔,「我扶你去外面等车,好吗?」 「嗯。」 小姑娘点点头,就着他的手从座位上起身,费了一小段时间把外套穿上,将带来的随身包揹上肩,才转过身,就见黎优站在不远处,唇边掛着笑,望着她的目光似还带了几分促狭,一脸看穿什么了的模样。 「??」顿时间,霍珝的酒醒了大半。 申靖允见她的经纪人出现,心下一怔,不着痕跡地把搀扶的手给放了下来。 见对方终于察觉自己的存在,黎优提步上前,先是和霍珝说了要替她去和导演、副导和编剧打声招呼,接着又和极力装没事的男人道:「devin,麻烦你扶霍珝上车,我的车就停在门口。」 话说完,甚至把车钥匙交给了他。 看着那走入人群的背影,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秒,听话地出去了。 霍珝一颗心悬在半空,想着待会回家这段车程大概是避不了被拷问了,心里一阵焦虑,在路上赶紧交代他如果待会黎优问起也什么都别说,上了车以后便把车门关上,鸵鸟心态地继续做着无用的掩饰。 待黎优出来,申靖允把钥匙还给她,「我先回去了,开车小心。」 见他刻意装得淡定,黎优勾唇一笑,没有拆穿,頷首后便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子上路以后,黎优分神看了眼后照镜,见后座的小姑娘闭着眼、颊边还晕着红,看上去是真的喝多了,也就体谅地让她休息。 直至距离抵达公寓约莫剩十分鐘的路程,黎优才悠悠地开口:「你和devin在交往?」 闻言,假寐的女人微微一颤,心下一阵慌乱,估量了半秒,决定假装自己睡着了。 黎优淡瞟了眼后照镜,冷哼:「别装了。」 「??」 霍珝抿着唇,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闷声咕噥:「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知道?」黎优勾了勾唇,又自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在一起多久了?」 「??两个月。」 闻言,黎优扯唇低笑了声,「算你会瞒。」 「公司没有禁止你谈恋爱,但记得,不要影响工作。」认识多年,黎优深知她的个性不会出什么乱子,也只是温着声叮嚀,末了还开了句玩笑:「但别给我搞什么未婚怀孕或闪婚的事出来,不然我妈肯定杀了你。」 霍珝也笑了,「才不会。」 # 沐浴过后,霍珝回到房里,完成了睡前保养后便拎着手机窝上了床。 才点开通讯软体,就见申靖允半个小时前捎来了讯息,说自己已经回到家,还要她若是累了就赶紧休息,不用回他讯息了。 她抿起笑,十分不配合地拨了通电话过去。 没多久,电话接通,男人温沉的嗓音透过声筒徐缓传来:「还没睡吗?」 「要睡了。」霍珝舒服地偎上枕头,又把棉被拉实了些。「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 「黎优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了。」她软着声坦白,怕他担心,又接着说:「她说戏播完以前先别公开,还有要我们别突然和她说要结婚了。」 他轻笑着说了声知道了。 「你明天活动几点结束?」霍珝稍微侧过身,把手机垫在了耳下。 明日她休假,而他早上有个活动代言,结束以后下半天都没有其他工作。 「大概一点左右。」申靖允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答完后也顺应着问:「傍晚过去找你,想吃什么?」 被他看穿了心思,霍珝甜甜一笑,故意装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你过来?」 男人笑了,「是我想去找你。」 温热捲上了耳梢,染红了皙白的颊,霍珝抿了抿唇,眼角弯成了月牙。 「想吃什么?」他的声音又传来,同样温柔的。 「都可以。」她答得乖巧,顿了几秒鐘,把红了的脸庞又往棉被里藏了几寸,藉着还残留了些的酒意囁嚅道:「申靖允,我想你了。」 闻言,男人勾了勾唇,「我也想你了。」 016:你现在有我了 结束了运动品牌一日店长的活动,申靖允返家简单的沐浴过后,换了套衣服出门,确定没有记者跟拍后便打了车,前往上回和霍珝一块逛过的外国超市。 买好晚餐的食材和调味料,他徒步走入她居住的社区大厦停车场,自地下室的电梯上楼,抵达她家门口后拨了通电话给她。 一见他打来,霍珝立刻前来应门,把门带上以后就先抱了他一会,松了手才问:「不是给你钥匙了吗?怎么不自己开门进来?」 「你就这么放心我?」男人笑着反问,走进厨房,将手里的袋子摆上了中岛柜。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跟了上去,捱在他身旁,伸手翻了翻塑胶袋里的食材,见里头是琳瑯满目的蔬菜,眼睛都亮了:「今天要做什么?」 「普罗旺斯燉菜,还有马赛鱼汤。」 男人捲起袖子,把手洗过,先将鯡鱼拿了出来,接着又从橱柜里拿了刀具和砧板。 霍珝也学他洗了手,又凑到了他身边,软着声道:「我想帮忙。」 申靖允轻笑了声,「那你替我把蔬菜洗一洗,好吗?」 接收到任务,还是厨房新手的女人不敢怠慢,慎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就把袋子里各式各样的蔬果全拿了出来,一个个拿到了水槽里清洗。 她在忙活的同时,男人已经将鱼去好了骨和头尾,也把平底锅预热,放了点橄欖油,将鱼头和鱼骨放入锅中煸了几分鐘,盛盘备用。 随后,他换了另一把刀,以纸巾将砧板擦拭过后翻了面,把番茄、洋葱、西洋芹、柳橙皮、葱、蒜都切成细末,依序下锅翻炒,直至煸出了食材的香气后才往锅里加了水和现成的蕃茄糊,最后放入茴香叶及鱼块,盖上锅盖,以细火慢燉。 忙完了手边的事,申靖允以湿布擦过手,这才发现小姑娘早已把他交代的事情完成,站在一旁看得无聊,扁着唇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忍着没说,就是安静地直盯着他瞧。 他勾了勾唇,「怎么了?」 「你说要让我帮忙的。」霍珝闷着声答,一双眼睨着他,显然很是不满。 知道她是不开心难得两人碰了面自己却被晾在一旁,男人抿唇莞尔,伸手搂了搂她,温哄道:「那下一道菜你来做,好吗?」 霍珝扁着唇,表情仍有几分不开心,还是点了头。 「那你先把茄子去掉头尾,然后切成片状。」他把位置让了出来,也把刀子交给了她,知道她不諳厨艺,不晓得该从哪里先下手,也把步骤告诉了她。 手里拿着刀的感受十分生疏微妙,霍珝抿了抿唇,想着自己也不是没拍过做菜的戏,虽然是出道没多久的事,但横竖也算有些经验,在心底给自己说了几句打气的话后,左手便捉着茄子的尾端,往蒂上下了刀。 不晓得是她这套刀具高级,还是买来了都没用所以特别新,又或者是她真有那么点天分,总之第一刀就成功去了蒂头,她信心大增,把茄子转了向,仿着几秒前的步骤,把尾也给去掉了。 「切成片状要多厚?」她接着发问,模样像极了认真向学的孩子。 「大概一公分。」 一公分?? 霍珝皱了下眉,深觉这个数字太过难以具现于现实中,她瞇起眼,缓慢移动刀身,目测了许久才缓缓下刀,却是切厚了。 申靖允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姑娘懊恼的侧脸,眼底全是笑意。 处理完茄子,她依样画葫芦地把櫛瓜也切成片,最后才拿来看上去十分棘手的甜椒。 霍珝盯着那看起来格外难应付的对手,抿着唇沉吁了口气,接着又用刀尖轻戳了几下,最后挫败地垂下肩,转身求救:「申靖允,我不会。」 申靖允哑然失笑,走上前,自背后环住了她,大掌覆上她拿不出主意的小手,一步一步地教:「先把头和尾去掉,然后从侧面划一刀,沿着内侧慢慢地把籽去掉,最后再切成块就好了。」 「??」 男人温沉的嗓音近贴于耳边,煦暖的气息围绕于身畔,霍珝下意识地咬住了唇,耳边只剩下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他说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 甚至,她的目光不晓得从哪一刻开始转移到了他的侧顏。 看着那因耐着性子慢条斯理解说而反覆啟合的薄唇,她颤了颤眼,燥热自骨里深处翻腾而上,在心口掀起了一阵大浪。 她嚥了下喉,闭上眼,纵放了那出自本能地亲吻。 「??」 感受到唇上一闪即逝的温热,申靖允一怔,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见了她眸底灼然的星火。 「霍??」他啟唇想问她怎么突然吻了他,然才开口,她又一次吻了上来。 男人颤着眼,虚握着她手的掌不自觉攥紧了些,唇却还是本能地回应了她的亲吻,与她浅浅廝磨了好一会才分开。 两人默着对视了几秒,霍珝终于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一红,立刻垂下脸,轻轻抽开被握着的手,哑着说:「我会了,我自己来。」 男人听话地退了半步,左手下意识地掌上侧颈,轻拧了自己几回想转移注意力。 待霍珝把甜椒切好,申靖允替她起了另一个炉,热好锅后加入了两匙的橄欖油,放入洋葱和蒜让她以小火煸出香气,而后再放入茄子,转成大火炒至软化,接着放入櫛瓜和甜椒,改以中火拌炒,最后加入提味用的奥勒冈、百里香及茴香,并撒上盐和黑胡椒,再放上罗勒叶,宣告完成。 将燉菜起锅以后,男人又试了下汤的咸淡,补上了点盐和胡椒,拌匀后便把火关上,拿了汤碗盛了些给她,温着声要她趁热喝。 见他收工以后还为了自己忙了一个多鐘头,下厨还得被她缠闹,霍珝忽然有些过意不去了,在他盛好自个儿的汤来到桌边,把碗和餐具都放下以后,又一次抱住了他。 儘管有些讶异,申靖允还是伸手回拥了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就是在想,你会写歌、会弹琴、会演戏、还会下厨,而且还比我年轻,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太浪费了?」 他失笑,垂首吻了吻她的发,眸光柔成了月色的模样。 「跟你在一起怎么浪费了?」 「我不会做饭啊,也不会写歌、不会乐器。」她仰起脸看他,把话换了个方式重复。 「你不用会这些就很好了。」男人笑着,满目都是温柔。 见他笑,霍珝也笑了,「这样怎么很好了?」 「你喜欢我,就很好了。」 「??」 看见了他藏在眼底的不堪,也听出了他话里苦涩,霍珝心一疼,垫起脚吻了他。 「申靖允,你现在有我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有我了,你不是一个人了,不会再被丢下了。 心疼在她眸里渲染出一圈氤氳,却在他心里漫漶成一片温海。 他勾了勾唇,拥紧了她。 「嗯,我有你了。」 017:专心听我说了什么 随着〈日出之时〉播出进入尾声,收视率屡创新高,为回馈剧迷支持,製作公司与剧组在近期的週末分别举办了两场大型的见面会,以现场抽籤的方式邀请粉丝上台与演员群进行游戏互动。 其中一项环节,三名主演分别与一名粉丝组成队伍,以两人三脚的方式竞速,抵达定点后各持桌球拍,在维持球体平衡的前提下回到起始点,秒数短者胜出,获胜的一组粉丝除了可以与同队演员合照,还能获得限量的周边商品。 抽籤结果出炉,许立晨和申靖允都是抽到女粉丝,霍珝则是抽到了男影迷。 为增进演员与粉丝间的互动,主持人自然是尽责地要求双方互相搭着彼此的肩,霍珝的身高有一米六七,与上台的男影迷之间落差不大,没碰上什么难题,反倒是两名男演员和女粉丝间都存在不小的身高差,最后只能让粉丝搂着他们的腰。 三名演员猜拳决定的出赛顺序,许立晨第一,霍珝第二,申靖允最后。 先前上节目跑宣传时,许立晨在任何游戏环节都是出了名的有胜负欲,哨声一响,他便直接单臂搂起女粉丝,把两人三脚走成了个人竞速,直到抵达定点才把人放下,过程引得台下粉丝惊呼连连,幸运上台的女粉丝更是彻头彻尾红了脸,导致后来的关卡因为害羞而频频掉球,最终花了一分四十三秒才完成。 紧接上场的霍珝倒是不慌不忙,早在准备时就和粉丝讲好策略,玩起来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过程中只各自发生了一次失误,时间比第一组还少了七秒。 最后登场的申靖允平时连自个儿的代言活动和歌迷玩猜拳都不曾赢过半次,上节目宣传玩游戏也成同门师兄许立晨以及前辈霍珝的团欺,倒是这回登台的歌迷比他有野心,跑两人三脚时不断催促他走快一些,端着球走的同时还能给他口头上技术指导,一见他掉球,粉丝直接扶额,一整个恨铁不成钢。 见状,不仅台下的观眾,连台上的演员群和主持人都笑了出来。 毫无悬念地,不諳游戏到连自家歌迷都嫌弃的男人直接坐实最后一名的宝座,花了超过两分鐘才走到终点。 活动最后,由申靖允献唱片尾曲作结,曲音落下,现场一片掌声,至于在线上观看的粉丝们则是纷纷留言,说上帝还是公平的,让他拥有这么好的相貌和歌喉,要是连玩游戏也在行的话,那就是不给其他人活了。 结束了见面会活动,霍珝晚上还有个杂志採访的行程,和一同出席的人们及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就乘着电梯下停车场。 出了电梯,小艾去拿车,黎优则说要去一趟化妆室,她就留在停车场与电梯口间的出入口等候,趁着空挡检视了下手机里的讯息,见小堂哥霍璿传了语音来。 「小公主,我爸爸也就是你叔叔说他哥哥也就是你爸爸前些天老在他耳边叨念,说大半年没见到宝贝女儿了,要我问问你这週末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和大家一块吃顿饭,不然家里全是一堆臭爷们,他看得不开心啊!」 听见那二十多年来始终如一的浮夸口气,霍珝忍不住笑了。 「还有还有,我前几天看新闻,你和那许什么晨的怎么回事?工作完就各自回家啊!吃什么饭呢?你最好回来解释清楚啊,不然我哪天就找人打他了,听见没?」 第二则语音的语气除了原有的浮夸外,还掺了几分醋意在里头。 她三个堂哥中,就属长她一岁的霍璿性子最野,皮得听不懂人话,但偏偏从小就最爱管她,她要发生什么事,霍璿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知道了不打紧,还老爱耍流氓,上高中以前不晓得打跑了多少想写纸条给她的男孩子。 至于他说的和许立晨被记者拍到结束宣传通告后一起吃饭的事,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剧组提高剧情结尾讨论度,才刻意要他们两人营造曖昧氛围,实际上那场饭局双方的经纪人和助理都在,过程中谈论的也多半是公事。 真要说有人假公济私偷谈恋爱,也是黎优和ryan哥,她和许立晨才是幌子。 「喔对了,霍璟要我和你说,之前大哥跟大嫂的婚礼你当了伴娘,这回他结婚你也得当,当然你的伴郎是我本人,你可别想带其他男人出席,别说我不准,大哥跟霍璟也不会准。尤其我们未来的二嫂可是那个许什么晨的粉丝,你要是敢把他带来,不用我出手,霍璟都会把他打得半身不遂。」 霍珝戴着耳机听这些话,感觉都像霍璿在她耳边嘮叨,甚至连表情都能想像了。 「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明森食品的总经理夫人特别喜欢你,最近董事会希望能邀周董事长谈谈森川在我们mall设柜的事,你能不能帮个忙,给我寄几张你的签名海报啊??」 霍璿一连传了四则语音,每一则都不算短,最后一则更谈到了公事,霍珝听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才点开输入框要回覆,忽而被人从后面勾住脖子。 她吓得尖叫出声,手机摔在地上,声响回盪不绝。 霍珝回过神,发现自己被人紧箍着身无法动弹,眼前是一把锋芒锐利的美工刀。 「喂!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刚从化妆室走出来的黎优见状,顾不得惊吓,立刻出声斥喝,紧接就拿出手机,「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她一分一毫,我黎优绝对不会放过你!」 「给我闭嘴!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刮花她这张脸!」 男子戴着鸭舌帽,向着远处的女人挥刀咆哮,话说完,又把手里的女人勒得更紧,低首贴在她耳边,嘶哑着问:「霍珝,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假戏真做?你不是成天在镜头前说很谢谢我每个节日都给你送巧克力的吗?这五年来,我这么爱你,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湿热的气息挟着胁迫捲上耳稍,恐惧渗透肌肤,渡入血液,流窜四肢百骸。 霍珝红着眼,极力忍住惊慌,尝试和他沟通:「先生,你误会了,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可以吗?」 「我没有误会!」见她否认,男子恼火更甚,扯着喉咙不断怒嚎:「记者都拍到了!你不要再骗我!不要再说谎了!你就是背叛了我!」 「我现在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以后怎么去招惹别的男人!」 男子高举着刀,眼看就要挥下,霍珝吓得闭眼,黎优再也镇静不了地尖叫出声。 下一秒,电梯恰巧抵达,发出一声叮响。 男子一怔,视线往前看去,就见电梯里走出了两个男人。 走在前头的ryan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一见眼前的画面,立刻止住了正在交谈的言语,随后而来的申靖允瞳孔一缩,眸色沉了下去。 「不准过来!把手机放下!你们谁要是敢报警,我就杀了她!」男子见又有人出现,深怕寡不敌眾,立刻举刀向着他俩威胁。 ryan立刻切断通话,把手机举起,让男子看见萤幕画面,表示配合。 申靖允攥着手,垂眼沉了口气,再抬眼,面色已是平静。 「霍珝。」男人轻喊,「从现在开始,专心听我说了什么。(apartirdemaintenant,écoutez-moiattentivement.)」 018:绊脚石 「从现在开始,专心听我说了什么。(apartirdemaintenant,écoutez-moiattentivement.)」 男人的眼里是一片寧海,风浪不起,波澜不惊。 霍珝颤着眼,轻点了下头。 「你们在说什么!」男子见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心底愈发焦急,咆哮斥声。 申靖允没有理会,只是继续说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待会我数到二,你就用力地踩他的脚,然后肘击他的腹部,他一松手,你就往我跑来。你可以做到吗?」 霍珝仔细听着他的每一字一句,最后点了点头。 「不要怕,我在这里。(n'aiepaspeur,jesuislà.)」 「喂!你要是敢再说一句,我就立刻刮花她的脸!」男子瞠红着眼,再次高举刀刃。 申靖允止住话,顿了半秒,又再次啟唇,却是无声。 ——un。 ——deux。 霍珝深吸了口气,迅速抬脚,使劲往男子脚背上猛踩,男子猝不及防,痛得高吼,勒着人的左手松了半分,她紧接屈肘往他身上横去,肘心恰巧打在了男子的胃上,一阵热辣涌上,疼得他不支踉蹌。 霍珝抓紧机会,立刻挣脱束缚,申靖允连忙上前,一把将小姑娘往身后拉,随后横身而出,抬手扣住朝自己急挥而下的利刃。 肌理撕裂,刀锋挤出了血,男人咬牙,屈肘往对方颧骨一横。 男子被打得脑子一晕,痛得松手,申靖允夺下刀,掌心一放,染血的刀身坠落于地。 他跨步上前,接住迎面而至的拳头,反手一折,箝制了对方所有举动,紧接再往前走了两步,顺势旋身,将男子的手臂反折至背后,直接把人压制在车辆的引擎盖上。 「ryan哥,麻烦帮我报警。」 # 见面会结束后还有几家媒体留在电视台没离开,霍珝在停车场碰上疯狂粉丝狭持的事迅速传开,霍珝和黎优做完笔录,才走出警局大门,在外头守候多时的媒体立刻拥上前追问。 「霍珝,听说devin为了救你受伤了,能和我们说说事发经过吗?你现在心情如何?」 「对方过去曾经出现在其他见面会或是公开活动场合吗?还是你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你会对他提起告诉吗?有没有什么话想和他说的?」 「事发之后,网路上开始谣传你这两年收过不少骚扰信件,也有粉丝截图多个匿名帐号在后援会社团里发表恐怖言论,甚至扬言曾在你休假期间包车尾随你的私人行程,知道你平时都和谁见面,这些事情你清楚吗?」 一见麦克风就要敲上小姑娘的脸,黎优立刻抬手阻拦:「所有的事情,明天muse会召开记者会说明,时间很晚了,现在请先让霍珝回去休息,谢谢。 黎优一路护着霍珝,挤开人潮,把人送上了保姆车,迅速驶离。 记者们见状还不死心,立刻跑回警局前,如法炮製地把接着出来的申靖允也包围。 「devin,听说你为了救霍珝受伤了,当时你怎么会在现场呢?」 「对方手上有刀,你当下怎么会选择挺身而出?能说说你当时的想法吗?」 「手部的伤势会影响未来的活动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男人以未受伤的右手压低帽簷,低说了句辛苦了,就再也没有回话,在助理的护送下上了车,ryan则是走到了车边,才回过身客套给了回覆。 「各位,谢谢你们的关心,devin的伤势确定后会再向各位说明,今天大家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车子上路后,没有任何人说话。 直到上了高架桥,负责开车的eric实在沉不住气,訥訥问了句:「ryan哥,要听电台吗?」 ryan掀开眼皮,透过后照镜睞了他一眼。 eric:「??」抱歉,我闭嘴。 车内再度陷入诡譎的静謐。 半晌,ryan终于松口:「待会到我家,我换辆车,送你去霍珝那。」 申靖允一怔,侧首看他。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她一样也担心你。」男人冷着声,语调没半分起伏,一副在谈公事的口吻,紧接话锋一转,眉目多了肃穆:「但你下午衝动行事,我很不满。」 「我??」 「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有个差错,不是你完了,就是霍珝完了?」ryan冷声打断,「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安危,不在乎你的前程,那是你的事情,但霍珝呢?你知道她花了多久的时间、多少的努力,才走到今天的吗?」 「她要是有个闪失,后果你承担得起吗?要是让记者知道了你们的关係,影响到她的发展,你能负责吗?」 「??」男人敛下眼,攥紧双手,没有反驳。 「想保护人,也先搞清楚状况,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分,她又是什么身分。私底下,你们要交往、要谈恋爱,我不会多管。但在镜头前,她是muse未来十年、二十年的招牌,懂吗?」 男人紧咬着腮,血腥丝缕蔓延。 「devin,这个圈子很现实,一旦跌跤了,就会被人取代,你别成了她的绊脚石。」 申靖允回到家时,手机里全是霍珝传来的讯息和未接来电。 他闭上眼,抬手捂着额,指尖按着脑穴,沉吁了口气才又重新睁开眼,回拨了电话。 「申靖允!你还好吗?刚刚怎么都不接电话也不看讯息?你现在在哪里?」女孩子焦急的声音砸入耳膜,整个人像是惊魂未定那样,语声里还揉着哭腔。 男人无声喟叹,勉强提起唇角,「我刚回到家,刚才在车里,ryan哥在交代这几天的工作,对不起,没回你讯息。」 听见他的声音,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稍微能安放,霍珝身子一软,跌回了床铺上。 她拉过枕头抱在怀里,咬着唇囁嚅了好一会才开口:「你的手真的没事吗?你那时候流了好多血??」 「没事,只是皮肉伤,别担心。」男人低应,「你呢?还好吗?」 霍珝摇摇头,过了几秒才意识到男人看不见,「没有,我没事。」语落,被狭持的恐惧却又陡然回笼,心一颤,呼息断拍,成了短促的抽音。 「霍珝?」 他一喊她,霍珝眼眶就红了。 她抿着唇极力忍住哭,好不容易才把哽咽的声息都吞了回去,「??嗯?」 申靖允本来想问她要不要过去陪陪她的,可才张口,他又想起了方才在车里ryan哥和他说的那些警告,到口的话哑了声,最终绕成了最无用的那种安慰。 「已经没事了,赶快休息吧。」 他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019:恶梦重回 昨晚新闻一出,隔天一早霍家三兄弟就找上门了。 「小公主,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和我说?还让我们三个看了新闻才知道?你还有没有把哥哥放心里了?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 一进门,霍璿劈头就先开骂,把人抓着上下左右看了好几回,就怕她哪里伤了。 「公司说要怎么解决?提告还是和解?」担任公司法务部副总的霍璟实事求是,面上看着冷静,眉目却是难掩焦躁,没等她回应又接着表明立场:「我不同意和解,案子进地检署后我直接找承案检察官聊一聊。」 「对!聊!关死那王八羔子!」霍璿连声附和。 「霍璿,注意你的措辞。」霍珣沉声警告,同时在单人沙发那侧落座,抬眼看向小姑娘,「霍珝,回家吧,这工作别做了。」 霍珝:「??」 霍珝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我倒水给你们。」 霍璿连忙跟了上去,抬手阻止,「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倒什么水?去那边坐着!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把她手里的水壶和杯子全抢了过去。 被抢了东西的霍珝:「??」 「等等,你换杯组了?」霍璿提杯才正要倒水,立刻发觉不对劲。 男人把水壶一放,从杯架上捞来另一只藕粉色的马克杯,与手上这只灰蓝色的马克杯一块摆到了眼前,看了两秒,脸色遽变。 霍珝见状,这才想起自己之前逛超市时见这套对杯在特价,看了喜欢,想着申靖允偶尔也会来家里陪她,于是就买了,而她至今还没和家里任何一个人说自己有男朋友的事。 闻言,客厅里的两个男人纷纷抬眼看去。 「霍珝,你真的交男朋友了?」霍璿着凛眸,脸上没了笑容。 他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候才叫她霍珝。 此话一出,霍珣和霍璟同时起身,长腿一迈,没几秒的时间就到了厨房。 霍璟:「姓名、职业、年龄、家庭成员、年收入?」 霍珣:「现在,立刻,回家。」 大难临头的霍珝:「??」 霍珝被三兄弟疲劳轰炸式地轮番拷问了整个上午,连吃中餐的时候都还得回答问题。 「不是,你不是前两天还在和那个许什么晨的约会吗?」霍璿听了老半天,发现对象不同一,心里始终纳闷,吃了一口虾后又忽然瞠大眼,一脸惊恐:「你不会劈腿吧,小公主?」 「??」霍珝暗暗翻了个白眼,转头看了霍璟一眼。 霍璟心领神会,左手一伸,往弟弟后脑勺搧去。 霍璿被这么一打,一张脸差点往桌上撞,立刻捂头哀叫:「喔!霍璟!你干什么啊?拿律师牌的人还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告你!」 「验伤流程你会跑吗?」霍璟哼笑,慢条斯理地往口中送了一捲麵条。 「好了。」霍珣喜静,出声制止。 霍璿沉气,不愿吃亏,暗地在桌下踩了霍璟一脚,痛得他差点把叉子摔了。 「总之,那位申先生已经来过这了,是吧?」 霍珣沉默了大半日,最终给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同时,这也是三人最在乎的问题。 霍珝攥了攥指,抿唇点了点头,「??嗯。」 霍璟接着问:「过夜了?」 「??」 霍珝抿唇求饶,奈何三人全站一边,都不心软,她被看得没底气,闭上眼,点头。 三个男人脸色黑了大半,霍璿直接捧心,哭腔都出来了:「他睡你房里了?」 话都说到这了,霍珝也没能再瞒,直接坦承,「对啦。」紧接就抱怨:「我都要二十八岁了,跟男朋友睡怎么了?你们会不会太夸张,连这都要管??」 霍璿一脸不可置信,眼眶红得出泪,「小公主,你变坏了!」 「霍珝,你怎么能这样和哥哥说话?」霍璟脸色也难看,打击不小。 最年长的霍珣双手环胸,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一双剑眉却拧得死紧,好半晌,薄唇才挤出一句:「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霍珝:「??」谁说要结婚了? 霍珝觉得这三个男人真的没法沟通,她放弃了。 好不容易送走上门兴师问罪的三兄弟,霍珝回到屋里,就见黎优来了讯息,说记者会已经结束,近期的工作能延的都替她延了,让她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调整心情,晚上下班她再晚餐过去陪她吃。 她打了通电话回去,和黎优说了谢谢,也说了对不起,出了事总是要她处理。 黎优:「你傻了?我不处理谁处理?你别胡思乱想,累了就去睡一下。」 霍珝说好。 收了电话,她坐在沙发上,想着其实大家真的挺疼她的,无论是工作上的伙伴,还是身边的亲友,一出事,全都护着她。 甚至还有个男人愿意为她挡刀。 想起申靖允,霍珝就又掛心他的手,上网看了几篇新闻,ryan哥今天一早接受媒体访问时说申靖允手部的伤势不严重,不影响未来几天的工作行程,今天上午手机品牌专柜的一日店长活动他如期出席,下午也照常参加音乐节目的录製。 就像个没事的人。 她知道她不该任性的,在这个圈子里工作,即使身体再不舒服,只要还没到不能走不能动的地步,就该以工作为重,公司愿意以她的安全和身心状况为优先,是她的幸运,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待遇。 可纵然昨日她没有伤到一分,心里还是害怕,还是希望能有他在身边。 事发至今,他们也就只讲了昨晚那通不到五分鐘的电话,夜里她反覆做着恶梦,梦里一而再地回到那时被狭持的现场,一次又一次地被无尽的恐惧凌迟,吓得不断醒来。 甚至在梦里,她彻底感受了刀锋划入脸颊的剧痛,彻底感受了鲜血淌湿肌肤的寒凉。 她以为自己流出来的泪都是血,最后连哭都不敢哭,也不敢睡,抱着枕头呆坐在床上,直到薄曦漫天,直到门铃响起。 她好害怕。 在很遥远的记忆里,也曾经有人这样抓着她,拿着刀抵在她颈上。 曾经,她也在同样的绝望里,看着一排警察举着枪不敢妄动,看着父亲为了换她回来,在尘土飞扬的废弃仓库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那个抓了她的人下跪,用着她从没听过的卑微语气,求他把孩子放了。 事情久到她以为自己全忘了。 结果恶梦还是回来了。 又一次,回来了。 020:你在躲我吗 「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黎优穿上鞋,再三确认。 「不用。」霍珝笑着加强了语气,把皮包交到她手上。「好了,时间晚了,你赶快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不是吗?」 「真的不用?霍珝,你别逞强啊。」黎优还是不放心,「我看我还是打个电话跟我妈说今晚不回去了??」 霍珝幼稚园时发生的事黎优也清楚,高中时听她说了一回,她心疼得不行,甚至还特地去学了跆拳道,承诺以后要是有坏人靠近她一步,她绝对把对方打得不成人形。 结果这次,她还是没保护好她。 「真的不用。」霍珝握住她准备拨号的手,想让她安心。「你赶快回去吧,和黎老师说一声,我很好,请她不用担心,明天就能正常工作了。」 黎优瞪她,「工作什么?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哪都别想去!」 「我待在家,工作怎么办?你替我去啊?」霍珝笑她,又说:「真的没事了。」 「??」 黎优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交代了几句话,回去了。 门一关上,霍珝唇边的笑就垮了。 她是在逞强没错,可她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把所有人的事情都搞砸,黎优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经纪人,身上还有其他重要职务,公司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出意外就不运作,世界也不会因为她碰上的状况而停摆。 一切都得继续。 她也得赶快恢復状态才行。 回到客厅,霍珝窝在沙发里,蜷着腿,盯着手机萤幕上的时间发呆,直到十一点了,她才点开通讯软体,敲了几个字过去。 霍珝:还在忙吗? 等了几分鐘,男人读了讯息,也给了回覆。 申靖允:到家了。 唇角略微上扬了几许,霍珝拨了电话过去,想听听他的声音。 「霍珝。」 「嗯。」她轻应,声音闷着,软糯得听不太清。 「还好吗?有没有吃东西?」 「有。小优晚上过来和我一块吃。」她答,然后接着问:「你呢?吃晚饭了吗?」 「刚刚在车上吃了。」男人把手机开了扩音,放在书桌上,脱下身上的外套,掛上衣帽架,然后走至衣橱前拿换洗的衣物。 霍珝抿了抿唇,「你明天??有工作吗?」 「嗯,早上要去电台,下午有场商演。」男人边说边解开衬衫的袖釦。 「那??结束之后,要不要??一起吃饭?」小姑娘犹豫了很久,所以的词句都斟酌了,就怕一不小心透露得太多,也影响了他。 男人解釦的手一顿,沉默了。 「??申靖允?」 他回过神,昨晚在车里的警语又绕上了耳。 ——你别成了她的绊脚石。 男人闭了下眼,关了扩音,把手机贴回耳边,「晚上要和顏製作开会,对不起。」 「??」 心,一瞬间沉下去了。 霍珝没能忍住,低抽了口气,拿着手机的手颤得不行。 是她任性了。 是她任性了,才会没和他说好时间,却要他来陪她。 是她任性了,不是他的错。 她在心里反覆说着,眼眶红了一圈,死咬着唇不出声,呼息渐渐乱了。 申靖允也听出了她的不对劲,说了谎的罪恶感扼在喉上,他攥着拳,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最后出口的还是那句:「时间晚了,早点休息吧。」 霍珝不傻,知道他这两天通电话都隐约在避着她,泪掉了两滴出来。 「申靖允,你在躲我吗?」 「??」 「为什么?」 「??」 「你在怪我害你受伤了,是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两天总是急着掛电话?」霍珝,不要再说了。 「??」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要再说了。 「??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什么意思?」心里一直有声音在阻止她。 「??」 「申靖允,你以为我没受伤,就真的没事了吗?」可是情绪还是主宰了一切。 # 霍珝和申靖允再一次见面,是两个星期后〈日出之时〉完结篇线上直播。 直播开始前,他们在梳化室外的走廊碰了面,霍珝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他打招呼时点了头,逕自走入梳化间。 后来直播过程里,她虽然坐在两位男演员之间,却始终把身子侧向了许立晨,除非主持人点名要她接续在申靖允之后说话,否则她连一次都没有把目光往他身上摆。 儘管霍珝说话的语气和笑容看上去还是和平时无异,时常一块跑宣传的许立晨也察觉了些端倪,虽然不清楚缘由,还是尽力在镜头前配合掩饰。 直播结束以后,霍珝以明日还有工作为由婉拒了剧组的聚餐邀约,离开摄影棚以后就直接上了黎优的车。 黎优平时看她没什么异状,今儿个一早就怪里怪气,下午一到电视台就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发现她直播时也不愿意主动和申靖允互动,这才意识到她最近在车上似乎很少传讯息,收了工也没再和她提过申靖允的事,估计是小俩口闹矛盾了。 于是,车子开入她家停车场后,她下了车,从另一侧上了后座。 「你跟devin吵架了?」 霍珝转头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黎优知道她那点脾气,平时活泼开朗,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真要不开心了,见了人还是笑,回了家就一句话都不吭,自顾自地鑽牛角尖。 「怎么了?为什么事吵?」 「??」霍珝咬着唇,指头攥得老紧,把脸别开,眼角有些红了。 黎优继续哄:「他的错?你和我说,我去教训他。」 霍珝哭了,抬手掩住了脸。 黎优见她掉泪,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抱进怀里,温着声问:「怎么了?他不开心你和许立晨的新闻,对你发脾气?还是他嫌你工作太多,没时间能见面?」 「都不是??」霍珝摇头,眼泪落了黎优满肩。 「那是怎么了?嗯?」黎优轻拍着她的背,听见她吸鼻子,又补了一句:「我这套装昨天刚从乾洗店拿回来,给我管好你的鼻涕。」 霍珝被她逗乐,笑了一秒,接着又继续哭,还哭得更兇。 黎优拿她的眼泪没輒,投降:「好好好,你要怎么哭都好,我再买一套新的就行。」 情绪堆积成浪,溃堤而出,成了千流氾滥。 黎优的米色西装外套湿了一大片,上头除了小姑娘的涕泪,还有残妆。 她就觉得自己该拿乾洗店的vip卡。 霍珝哭完,红着眼睛偎在她肩上,哽咽着嘀嘀咕咕地说话,不外乎是反省自己反应过度,都几岁了还哭成这样,不仅幼稚还吵,弄脏了她的外套,十足过意不去。 说了半天,就是没说一句申靖允的不是,也没说他们究竟为什么闹不愉快。 她知道霍珝护他。 有时两人吃饭喝了点酒,霍珝就和她说他有多辛苦,多希望世界能好好对他,说他这么好一个人,大家都应该待他温柔,见有网友骂他,她比谁都生气。 霍珝谈起恋爱的时候多半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对方,什么都愿意包容,心里委屈了还先反省是不是自己错了,老是担心从小到大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宠,被人让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向着对方耍性子。 她就不知道,谈恋爱时,谁偶尔都能和对方耍性子的。 她也不知道,谈恋爱时,不能永远都只是她反省、她退让,对方总也有要改的地方。 「所以你和devin怎么了?」 「??」霍珝一顿,暗下眼,没了声音。许久,才动了动唇:「我想要他陪陪我。」 黎优轻拍着她,「然后呢?」 「可是他??好像在避着我,总说有工作,不能过来。」她囁嚅着,话说完,停了半秒,仰起脸问:「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哪里任性了?」黎优屈指敲了下她额心,帮着她骂:「发生这么大的事,谁都会想要人陪的,我也忙,还不是照样抽得出时间陪你吃饭,他有比我忙吗?我都做得到了,他凭什么做不到?」 「可是??」 「霍珝,你要是再帮他说话,我会先揍你。」 霍珝抿唇,不说话了。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能总是只有你体谅他,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也知道你愿意为他付出很多,但他经歷过的那些事不能成为你们之间付出不对等的理由,谁都有过去的,你也一样。你会心疼他,难道他不该反过来心疼你吗?」 「我没有跟他提过??」霍珝闷着声,还是忍不住替男人说话了。 「过去没提就现在提,你如果希望他能给你相应的陪伴,你也该对他诚实。」黎优说,「他信任你,你也要试着信任他。」 「如果有件事你会想瞒他一辈子,那你们也许没办法走到最后。」 021:是我不好 交往的这几个月,两人都是在霍珝家里约会得多,只有一回霍珝说想去他家里看看时来过一次,那天是他弟弟的生日,三人一块吃了饭,申靖允把她介绍给对方。 少年见到她反应也不大,只问了一句:「你不会骗我哥吧?」 霍珝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摇头说不会,给了承诺,希望少年能相信她。 申澄允:「你要是没做到,就算我哥原谅你,我也不会。」 霍珝没有男人家的钥匙,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等,也没传讯息,怕传了他就躲。 住对门的老奶奶见她在那待了好一段时间,问她要不要先到她家里坐坐,说着对面的小伙子当了演员,时常工作到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清晨了才到家,偶尔要进门时和准备去早市的她碰上,总是有礼貌地和她问早。 奶奶问她是小伙子的什么人。 霍珝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只说了两个字:「朋友。」 后来时间晚了,霍珝不好意思再叨扰,又回到了男人家门前。月光照入楼梯间的小窗,把影子拖得斜长,晚风把凉意渡上了肌肤。 霍珝蹲了下来,把指头藏进袖口,觉得有些冷了。 又过了一会,梯间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视线盯着楼梯口,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忐忑。 最终,脚步声在前一层楼停住。 开门,关门。 她失望地垂下眼,想着自己这样究竟是在做什么? 泪转上眼眶,侵蚀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霍珝想逃了。 当这个念头出现,一切都要完了。 霍珝咬着唇,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不断反覆说着要自己别任性,说他不是故意要躲她,只是工作推迟了,是不得已的。 可这些话始终没有说服她自己。 那座好不容易才推倒的城墙又重新筑起了,她想要躲在里面,谁都不想见。 霍珝站起身,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深吸了口气,打算离开了。 然而,才向前走了一步,就撞进熟悉的胸怀。 「??」 她不敢抬头,只是捏着手,垂眸瞪着鞋尖,努力想忽略他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申靖允见她出现也是意外,话问出口,馀光就看见门前的地砖上有破碎的湿痕,意识到是女孩子掉的眼泪,眸光狠狠一颤。 镜头之外,她总是笑着,从未哭过。 「我要走了。」霍珝还是没看他,匆匆丢下一句话,绕开了他。 「霍珝。」 男人本能捉住了她,语声泛颤,像是感受到了失重前的悚然,指间攥得紧,在女孩子白皙的手腕上勒出了印子,看着格外怵目。 霍珝被抓得疼,却也没示弱,扯着手想抽开。 她一挣扎,男人更慌,几乎是想都没想,直接把人拽回面前,张了口想说些什么,项颈却像被人扼着,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句警语又出现了。 ——你别成了她的绊脚石。 申靖允觉得自己要疯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好好爱他了,他的存在却是会害了她。 男人笑了,苦涩的,连眼眶都红了。 霍珝看着他,看见了他眼底压抑着没说出口的挣扎和自责,看见了那些她好不容易驱赶走一些的黑又重新捲土归来,把他世界里的光亮都吞噬。 「申靖允,你??」 「对不起。」 他最终还是说了那句话,那句她曾经和他说过别再对她说的话。 申靖允松了手,别开眼,不敢再看她。 现在,就连看着她,他都觉得自己是有罪的,是会害了她的。 任何可能被人发现他们之间关係的举动,哪怕只是她捎来一句短讯、打来一通电话、和他说一句话,只要给了回应,他心里都是罪恶。 他总是害他在乎的人得不到幸福。 他母亲是这样,他父亲是这样,他弟弟是这样,如今霍珝也是这样。 他在谁身边都不对。 他在谁身边都不好。 他根本就不该存在。 「时间晚了,我替你叫车。」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还来不及拨号,就被人捉住了手。他狠狠一怔,没能反应过来,女孩子抢过他拿在另一手的钥匙,开了门,把他带进了屋里。 门一关上,她就抱住了他。 「申靖允,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任性了,是我闹脾气,我没有不要你,你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霍珝开了口就不敢停,拼命地说,就怕男人不愿相信,把他抱得好紧。 她刚刚看见了,他陷在了绝望里,灵魂不停下坠。 即使再委屈、再难受,她还是捨不得看他又跌回过往的渊谷里,她好不容易才让他学会多笑一些的,他好不容易才会笑了。 女孩子一道歉,男人心里罪恶更深。 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把所有的光暖都给他,他却如此伤她。 申靖允收手抱紧她,摇着头,否认她所有的话:「你很好。霍珝,你很好。是我不好,是我,我会拖累你,我会害了你,是我不好??」 霍珝听得一头雾水,想着这段时间舆论没一则说他不是,她的粉丝更是一面倒地感激他,说当时要是没有他在,后果他们全不敢想,就连她的经纪公司发表的正式声明里也都和他道了感谢,事发那几天的新闻报导也都正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轻拍着他的背,温着声哄:「申靖允,怎么了?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男人还是摇头,重复说着同样的话,像溺水的人,不断呼救,却听不见旁人的声。 霍珝被勒得难受,拧眉低哼了声痛。 申靖允听见了,连忙松手退后,脚根撞上了玄关前架高了的木地板,身子踉蹌,跌在地上,拿在手里的手机也落了地。 霍珝被他吓得,立刻上前想把人扶起,就见手机的萤幕亮起。 是通讯软体的讯息通知。 ryan:记者拍到霍珝去了你家。 「??」霍珝一怔,下一秒,电话就来了。 她早先一步伸手,拿过手机接听。 「我不是让你最近小心一点吗?muse正在替霍珝谈瞿导的电影,我也在替你找下一个剧本,这新闻要是爆出来,你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她。」ryan平声而语,字里行间却是清晰的指责。「让你忍几个星期不见面就这么难?替她稍微想一下,替两间公司稍微想一下,就怎么难吗?」 没人可以这么责备他。 「是我自己来找他的。」霍珝沉声,反驳了他所有指控。 电话那头的ryan沉默了几秒,最后叹息着开口:「霍珝,你在想什么?」 霍珝始终见不得有人责怪他,低宕的情绪堆叠了几个星期,想着自己误会了他,甚至还差点想逃离这段关係,最后却把他逼回深渊里,她就气得想骂人。 怒火屏蔽了理智,出口成了尖锐。 「我的公司不反对我谈恋爱,先前小优也和我说了雷斯不管申靖允的私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他避着不见我?被记者拍到又怎么样?我跟他在一起妨害谁了?」 「霍珝,你别意气用事。」ryan没被她的情绪影响,口吻依旧平淡。 「对,我是意气用事!」霍珝哽咽着吼,气得都要哭了。「今天换作是你莫名其妙被人这样对待,小优也会跟我做同样的决定!」 男人揉了揉眉心,「我们的状况不一样。」 「不管一不一样,我不准你这样对他。」她红着眼,坚持护着男人。 ryan不想处理女孩子的拗脾气,「把电话给devin。」 「我不要。」 语落,霍珝直接把电话掛了。 「霍珝??」男人怔怔地看着她,没见过她发脾气,眼里全是不知所措。 「笨蛋,别人让你不见我,你就真的不见我吗?」霍珝哭着骂他,跪着把人抱进怀里,眼泪又掉了。「那我要你来见我,你怎么不听我的?」 「对不起。」 他还是道歉,犹豫了几秒,把头靠上了她的肩。 「你知不知道,我那几天一直做恶梦。」女孩子抱紧他,揉着哭腔的语声听起来格外可怜,其中却又带了几分倔,是完全示弱以前最后的挣扎。 男人抬手回抱,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我想要你陪,是因为小的时候??」霍珝抿唇,闭上了眼,哽咽着开口:「也被人这样抓着过。」 听闻,申靖允一怔,心被字句拧过,立刻抬头看她。 女孩子眼眶红了一圈,眸里全是眼泪,唇抿得死紧,是极力隐藏恐惧的模样。她看着他,搁在他背上的小手攥着他的衬衫,所有颤索都透过衣料传递到他身上。 「霍珝,对不起。」男人哑着声,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后悔至极。「对不起,让你一个人。」 霍珝摇头,泪落了几滴下来,在男人肩上灼出烙痕,「??不是你的错。」 见女孩子都哭了还是不愿责怪他,申靖允愧疚更甚,把人抱得更紧。 怎么会不是他的错? 没察觉她的情绪,没过问她的想法,他错得彻底。 022:我们都不要道歉了 后来,申靖允把人带到沙发上坐着,倒了杯水给她,然后替她擦泪。 在今天以前,他从没见过霍珝在拍戏以外的时间掉泪,弄哭了她,一颗心悬在空中兵荒马乱,男人拼命道歉,不晓得还能做些什么才足以弥补她的心碎。 霍珝听他说了一整晚的对不起,比谁都还心疼,拉下他拭泪的手,哽咽着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申靖允。你没有做错事。」 男人看着她,眉目间全是自责,觉得她不该原谅自己。 「是我不好,没告诉你原因就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们公司给你那么大的压力,还和你冷战。是我要说对不起。」女孩子握着他的手,把所有道歉都还给他。 申靖允摇头,说她没有错,又要道歉时,女孩子倾前吻了他一下。 「??」 许久不见的柔软拂掠而过,申靖允屏住呼吸,墨眸瞠颤。 退开后,她说:「我们都不要道歉了。」 男人攥紧手,低应了声好,紧接就起身往厨房里走,「我拿点冰块给你。」 霍珝怔了一秒,没弄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要拿冰块,又为什么站在冰箱前好一会没动。 申靖允拿着冰袋回来,抬着手犹豫了几秒,还是让她闭上眼睛。 霍珝这才理解,他是担心她眼睛哭肿了难受。 冰袋贴上眼瞼的瞬间,低温冻得身子一颤,「唔。」女孩子闷哼了声,下意识伸手捉住了男人的衣襬。 「弄痛你了?」男人立刻把手拿开。 霍珝睁开眼,见他慌着,不禁笑了。她摇摇头,「只是太冰了。」 「那,我去拿毛巾。」 「没关係。」女孩子拉住他要起身的动作,挪了身子偎进他怀里,侧首轻靠上男人的肩,伸手牵住了他空着的左掌。「这样就不冷了。」 申靖允顿了几秒,意识过来她在撒娇,无声勾唇,把人搂紧。 霍珝今晚没打算再离开,男人拿了套轻便的衣物给她换洗,还把床单跟被套都换新,又说怕她睡得不习惯,问要不要叫车送她回家。 霍珝被他气笑,「哪有人让人洗好澡又走的?」 「??」申靖允抿唇,抬手捂着颈侧,略微别开视线。「真的要在这过夜?」 女孩子点头,「嗯。」 「可是记者??」 「申靖允,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她伸手去牵他的手,温着声安抚:「待会我打电话和小优说一声,她会处理的。」 见他还是拧着眉,霍珝抬起手,轻轻抚平他蹙拢的眉宇,「不要担心。」 申靖允垂眸看着她,女孩子笑得恬淡,眸光清亮,没像这些天在梦里看见的那样无语望着他,眼底全是怪罪。 他点点头,听她的话,去梳洗了。 男人离开房间后,霍珝看了手机,里头有几通未接来电。 她回拨了电话,接通以后,黎优却先问她:「你和devin没事了?」 心里暖着,霍珝勾了下唇,「嗯。」紧接就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对着ryan哥发了一顿脾气,他很生气吧?」 黎优轻笑,「没事。他有他的考量,虽然这回没和我讨论,但也是想到了我,也想到了你。他做事就是这样,凡事以大局为重,害你和devin吵架,他也很抱歉。」 「那??被拍到的事??」 「新闻已经发出去了,所以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进公司再说。只是你和devin要先讨论好,打算公开到哪个程度,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天天被跟拍了。」 霍珝抿唇,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道歉:「小优,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这点程度就说麻烦,你会不会太看不起我黎优了?」黎优笑骂了声她客套,「当初我说要和雷恩扬在一起,被我妈拿着棍子在后头追,我都不怕了,天底下没有比我妈打人更可怕的事了。」 霍珝被她逗笑,「你还敢说,那时还抓着我挡在前面,把黎老师气的。」 「谁叫我妈疼你?你比我还像她亲生的。」 两人又稍微聊了一下天,直到听见浴室门锁开啟的声响,霍珝才把电话收线。 申靖允回到房里,见女孩子坐在床上,想她刚才说最近都做恶梦,许是没怎么睡好,便问:「要不要喝巧克力牛奶?」 霍珝已经许久没喝他煮的巧克力牛奶,被这么一问,想念了。 「好。」 两人一块进了厨房。 男人自橱柜里拿了小锅,把牛奶加热,再放入巧克力片,慢条斯理地画着圈搅拌。 霍珝喜欢看他下厨,每次看着,都觉得幸福就是这种模样。 她绕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男人一顿,手上的动作没停,无声莞尔,「怎么了?」 「想抱抱你。」女孩子靠在他背上,语声软糯,温热的呼息隔着衣料贴上肌肤。 方才他沐浴完出来,把屋里大部分的灯都熄了,这回出来煮巧克力牛奶,想着用不着花太多时间,也只点了中岛上那盏吊灯,如今整个空间只有这层鹅黄色的暖光,反而把氛围曖昧了。 申靖允下意识攥紧手指,动了动喉结:「煮好了。」 霍珝松开手,退了一步。 男人把热牛奶倒进马克杯里,递给她时还是叮嚀,「小心烫。」 霍珝接过杯子,就见他拿着锅子急忙转身,挑开水清洗。她抿唇,眼珠子转了一圈,把牛奶搁在桌上,提步朝他走去,又一次自背后抱住了他。 男人身子一僵,所有动作都停下,连呼息都静止了。 屋子里静的只剩流水声。 女孩子的双手圈在他腰腹上,属于她的体温不断渡进血液里,催化了心跳。 他沉着气,琢磨着该不该开口,就听见她喊:「申靖允。」 男人气息一哽,「??嗯。」 「你为什么又躲我?」女孩子软着声,语气听不出是质问还是指责,圈着他的手又扣紧了几分,像怕他逃了似的,掌心隔着上衣若有似无地抚过他的肌理。 男人张口,哑了半秒,「??没有。」 申靖允把视线自腹前皙白的柔荑移开,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手边的工作。 霍珝察觉他全身紧绷,心里的臆测更确实了些,抿了抿唇忍住笑,继续抱着他,「那你今天别去小澄的房间睡,好不好?」 听闻,男人瞳孔震颤,声音乾涩:「为什么?」 「我要是又做恶梦了,醒来看到你,就不怕了。」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解释,偏偏声音软腻的像是灌了蜜,横竖听都像把撒娇包装在话意后头,拐着弯说要是他不留下,她没睡好就是他不对了。 申靖允也不是没遇过这状况。 上一回在她家过夜,她也是这样,说怕做恶梦,要他留在房里陪她。 隔天清早,他怕让女孩子看见男人晨起时都会有的反应,躡手躡脚地下床,跑进厨房里做早餐转移注意力,最后却把她吵醒,还被唸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他回想了一下冰箱里还剩了些什么,然后才说:「好。」 023:我想他了 隔日,两人分别和各自的经纪公司通了电话,达成公开恋情的共识。 上午十点,muse娱乐和雷斯国际同步发表官方声明,表示霍珝和申靖允因为合作拍摄音乐录影带结识,后来共同出演戏剧〈日出之时〉,在拍摄后期逐渐发展恋人关係,希望外界能给予两人祝福,也为他们保留一些空间。 声明发布后,网路上旋即出现大量讨论,大多数〈日出之时〉的剧迷对这段恋情都是大方支持,甚至还有不少人敲碗希望两人能再次合作,拿着好剧本公费恋爱,赏粉丝们大把狗粮吃。 午后,霍珝出席保养品代言活动,受访时不免被问到恋情曝光的事。 「昨天晚上是在男友家过夜了吗?」 「两位现在是半同居的状态吗?」 「之前你被拍到和许立晨单独吃饭,devin有不开心吗?」 「两位未来还有机会合作吗?会不会排斥对方和其他演员有比较亲密的对手戏?」 霍珝看着眼前虎视眈眈各家记者,苦笑求饶:「早上才请你们多给我一些空间的。」 「简单回答一下就行了,我们总点写些东西跟主管交代嘛。」其中一位和她熟识的记者笑道,又再问了一回:「和男友现在是同居了吗?」 霍珝笑叹,「没有。」 # 两週后,霍璟结婚,儘管霍璿再三阻止,霍珝还是带着申靖允出席了家宴,正式把男人介绍给父亲认识。 「霍董事长,您好,我是申靖允。」申靖允恭谨頷首,举措格外小心。 霍桓却不拘谨,主动伸出了手,「你是vénus申谨行执行长的儿子,对吧?」 男人一怔,就听见对方接续着说:「我和申执行长是大学同学,昨天我们通了视讯电话,确认vénus正式进驻dreammall的时间,后来我们稍微聊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他和我提起了你。」 听见这席话,连霍珝都是讶异,从没想过两人的父亲竟会认识。 申靖允回过神,轻握住对方的手,声音有些哑了,「我和我父亲很久没联络了。」 「是吗?」霍桓轻笑,「我倒是听他说了很多你的事,连你和我女儿在一起他都晓得,也才几天前的新闻。」 「??」 眸光轻颤,申靖允松开手,重新提起唇角,没有回应。 「爸。」霍珝低喊,稍微往前了一小步。 她知道男人不大喜欢旁人提起有关他父母的事,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偶尔她提起家里的事或是和家人之间的相处,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听,有时工作受访碰上了记者提问,他都是用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太得之类的话轻描淡写带过。 过往与亲人间的回忆越是美好,现在回想起就越是煎熬。 霍桓自然看得出来女儿护着他,莞尔摇了摇头,玩笑喟叹:「好几个月没回来给我看看,一回来就带了男朋友。女儿长大了,就不要爸爸了。」 霍珝脸一红,赧着轻喊:「爸!」 「带他去和你叔叔还有堂哥们打个招呼吧。」语落,霍桓看向他,微微一笑,「做好心理准备啊年轻人,我女儿那三个哥哥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不过几分鐘时间,申靖允就彻底明白霍桓所言为何。 霍珝才刚把人带到他们面前,连口都还没开,霍璿就率先上前,塞了威士忌杯到他手里,要他什么话都别说,先乾三杯以表诚意。 儘管女孩子说不用理他,申靖允还是听话地把酒喝了。 三杯之后,新婚的霍璟慢条斯理开了瓶全新的红酒,让霍璿替两人各添半杯,执着高脚杯悠悠地说了句:「cheers。」然后把自己那杯喝了。 申靖允见对方如此,也跟着喝了。 眼看霍珣从酒柜里拿出叔叔珍藏多年的龙舌兰,霍珝立刻求饶:「大哥??」 「小公主,你乖,我们旁边坐着。」霍璿拦住正要起身的小姑娘,拿过桌上的水杯递到她手里,好声哄着:「女孩子别喝酒,伤身体,你喝水就好。」 霍珝:「??」 于是,酒过三巡,申靖允一句话都还没能说,就先吐了一回。 「嘖,酒量差成这样。」霍璿扛着男人走回客厅,手一松,直接把人扔沙发上。 霍璟好整以暇地轻晃杯中的红酒,抿了一口,「吐过应该清醒多了吧?」 申靖允捂着耳鬓撑起身,沉吁了口气,重新端正身子,看向面前三个男人,眼神格外清亮,出口的却是:「bonjour,jem'appelledevin.j'aivingt-cinqanscetteannée.jesuisheureuxdevousrencontrer.」 霍家三兄弟互相交换了眼神,而后一致看向小姑娘,霍璿发问:「他说什么?」 霍珝是听得懂一些法文没错,但如今男人喝醉了酒,字词全含糊在一块,除了一开头的bonjour和他的名字之外,其馀的她全没听清。 「我不知道??」 霍璿嘖了声,屈指敲了敲桌板,「喂,臭小子,别尽说些听不懂的话,说中文。」 男人皱眉,一脸茫然,「qu'est-cequetudis?」 霍璿:「??」 安静许久的霍珣略微瞇眼,沉着声把每个字都磨礪成冰刃:「再装下去就不像了,申先生。」 申靖允缓慢地转过头,视线最终落在在霍珣脸上,停格了十秒后,薄唇扯开笑,恭恭敬敬地欠身頷首:「ravidevousrencontrer,monsieur.(很高兴认识您,申先生。)」 霍珝终于听懂他说了什么,才知道这男人醉得有多厉害。 连自己的姓都不认得了。 她扁唇瞪着三个把人灌醉的罪魁祸首,眼神颇是怪罪,三个大男人见小姑娘有了脾气,收敛了锋芒。霍珣轻咳了声,下令:「霍璿,送申先生去客房。」 「又我?我刚才已经扛他去厕所了??」霍璿瞠目叫屈,转头推了霍璟,「你去。」 「我老婆在等我了。」霍璟摆手,自沙发上起身,看也没看霍璿一眼,向兄长轻頷首道了晚安,长腿一迈,上楼了。 霍璿:「??」 该死的人夫。 费了一番劲才把男人带上二楼的客房,霍璿累得像条狗,走前还不断耳提面命。 「小公主,你照顾完人就回自己房里睡,我半夜会查房的。要是让我发现你不在自己房里,还是他不在这间房里,我就把这傢伙从二楼扔下去,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霍珝连声敷衍,把人推出房外,关门。 「真的不准和他过夜!听见没!」 霍珝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走回床边坐了下来,想替男人松领带,怕他勒着难受。 然而,才伸出手,男人就睁开眼,与她对上了视线。 霍珝一怔,指尖停在领结上。下一秒,男人抬手,温热的掌心环上她纤细的手腕,指腹的细茧若有似无地磨过腕骨,撩起细微的酥麻。 「??」女孩子微张着口,呼息有半秒沉促,紧接就抿上唇,眸光颤晃。 男人望着她,眸底捲着浓墨般的夜色,狭长的眼微弯,薄唇轻轻一勾,成了她此前从未见过的魅然。他笑着,所有的话音都压在喉里,沉的像能醉人。 「我演得还不错吧?」 霍珝听不出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实,她嚥了下喉咙,「??你没醉?」 男人低笑,拇指沿着腕骨向上,轻轻摩挲她软腻的掌心,女孩子被他撩拨得气息不稳,下意识想抽手,却又被捉了回去。 她轻睨了一眼,耳根烫得像在燃烧。 申靖允重新闭上了眼,唇边仍是清浅的笑,「你的家人都很爱你,真好。」 「??」 霍珝原本还想唸他居然连自己都骗,可是他一这么说,她就心疼了。 她记得第一次和他提起家人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说他们都疼她,真好。 「霍珝,我想他了。」 男人唇边的弧度垮了,世界的光也灭了。 「我想他了。」 024:还是爱他 清晨,申靖允醒来,视线里是陌生的房。 他抬手揉了揉脑穴,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记忆片段拼凑,最终组成了大致的模样,没想到初次与霍珝的家人见面就喝醉,着实有失礼仪。 申靖允坐起身,长叹了口气,转头见女孩子睡得沉,于是放轻动作下床。 床尾的长椅上摆了一套衬衫西裤,他看了下标籤,尺寸与自己相合,也就明白是霍珝让人替他准备的。男人轻笑,凝了熟睡的女孩子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沐浴完,霍珝还没醒,男人想她昨晚和亲朋好友交际,夜里还照顾他,估计累了,也就让她继续睡,下楼打算为自己昨晚的失态和霍桓及三位堂兄道歉。 走下阶梯,申靖允远远就见客厅里坐了个男人,正用着平板看早报。 听闻脚步声,霍珣抬眼,见下来的人是他,将平板往桌上一搁,「申先生,早。」 「霍总,早。不好意思,昨晚给您们添麻烦了。」申靖允頷首致歉。 霍珣点头收下这声抱歉,转而问:「霍珝还没起?」 「时间还早,我想让她多睡一会。」申靖允直觉回答,却在看见对方略微勾了下唇后才意识到被套了话,眸色闪过一瞬惊慌。 「申先生,不介意的话,和我到外面走走吧。」 语落,霍珣自沙发上起身,逕自提步。 申靖允抿唇,跟上了他。 霍家的宅邸广阔,四周皆是绿荫,绿植与百花错落,大理石色的方砖镶嵌于草坪之中,与主屋建材相互辉映,落地窗前是浅木色的栈板,上头摆了一套浅色系的藤编沙发,光是看着都能想见他们一家团聚谈笑的模样。 霍珣站在池边,双手抄兜,回身看向缓步而至的男人,眼角微扬,眸光却是深沉。 「说说看,你喜欢霍珝什么?」 晨光拂晓,熹微漫天,男人背光而立,没有闪躲他的注视。 「她很善良,也很温暖。」是他世界里不曾有过的人。 「还有呢?」 男人攥了攥手,迟了几秒才说:「??她愿意让我留在她身边。」 听闻,霍珣想起昨晚从旁观察时,当他听见家父提起他父亲时的反应,心里大概有了底,面上犹不改色,平声接续:「下星期三申执行长将代表vénus来台和dreammall签约,签约仪式结束后,我父亲希望能招待申执行长一顿饭,你知不知道申执行长偏好什么样的料理?」 「??」呼吸凝滞了半刻,申靖允垂下眼,「我不清楚。」 离开法国以后,父亲一次也没和他联络。 而他也不敢打扰。 霍珣淡瞟了眼,没说什么,迈步与他擦肩,「进屋吧,差不多该用早饭了。」 进了屋,佣人已经打点好早膳,霍璟替妻子拉了座椅,又替她添了杯热牛奶,最后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这才坐下,紧接下楼的霍璿撞见这幕,翻了个大白眼。 「霍璟,你够了,大哥新婚时可没这样。」 「那是你没看到。」霍璟冷哼。 「好像有人在说我和霍珣坏话?」楼梯上传来女人略沉的调笑,霍珣见妻子下楼,勾唇上前,牵过她的手,眼神一改冰冷,连口吻都柔了几分:「不是说这几天要赶剧本,怎么下来了?」 李絮侧首在丈夫耳边低语:「房里没东西吃了。」言下之意,她只是下来简单觅个食,东西拿了就要回去闭关了。 「家里来了客人?」见家里出现了陌生面孔,李絮先是发问,尔后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写稿时对装扮不甚上心,说白话点,就是见不得人,连忙藏到了丈夫身后,暗暗拧了下他腰侧,「你怎么不早说?我好几天没洗头了。」 霍珣失笑,「你都关在书房里,我怎么和你说?」 申靖允即使没听见这些话,多少也知道自己给人带来困扰,稍微侧过身将视线移开,礼貌地打了招呼:「您好,我是申靖允。」 「你好。」李絮自丈夫身后探出一双眼,轻轻点头表示致意。 过了几秒,她瞠目低呼,轻拉霍珣的衬衫,「申靖允怎么会在我们家?」她上星期才和製作人讨论,手上正在写的这部剧本男主角有几个考虑的人选,其中一个就是申靖允。 「霍珝昨天带他回来吃饭。」 李絮恍然大悟,紧接又想自己身为编剧,之后还得和演员谈合作,用这副模样见人实在有失专业,只好请丈夫晚点替她把食物送上楼,自己则先撤退了。 「申先生,别站着,请坐。」 妻子一离开,霍珣面色旋即恢復成平时的寡淡,迈步走回饭厅。 「我能上楼叫霍珝起床吗?」男人啟唇,口吻恪慎。「她说这阵子常做恶梦,醒来看到我会比较安心。」 听闻,三个大男人眼神一凛,都明白是什么事情。 霍璿立刻起身,「我去叫她。」 「让申先生去吧。」 闻言,霍璿错愕愣怔,霍璟也是意外,纷纷看向兄长。霍珣没多做解释,只是端起自己那份早餐,拿过餐具,「申先生,麻烦你了。」语落,提步上楼。 申靖允向餐桌上的三人轻点了下头,随后上楼。 霍珣刻意等在楼梯口,见他出现,默了几秒,「霍珝和你提过小时候的事?」 「提过。」 霍珣頷首,「去叫她起床吧。」话说完,继续迈步上了三楼。 男人进了客房,小姑娘依旧窝在被子里,许是回到家的缘故,整个人放松许多,他下楼这段时间也没翻身,眉心的皱褶也浅了一些。 他沿着床缘坐下,抬指拂开落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缓着俯身去吻她的眼角。 「霍珝。」 「??嗯?」小姑娘微微动了下,嚶嚀软糯,听着格外让人怜惜。 「起床了,大家在等你吃早饭了。」男人轻哄着叫唤,说完,又吻了吻她的耳。 温热的呼息缠上耳梢,刮出细微的痒,霍珝轻颤了下,稍稍拉高被子,把耳朵遮住。 申靖允低笑,「不起来吗?」 小姑娘摇摇头,藏在被褥下的手悄悄探到他手上,勾住了嶙峋的指,「你洗澡了?」 「嗯。」 「头会痛吗?」 「不会。」 「会想吐吗?」 「不会。」 「那??」霍珝抿了抿唇,指头鑽入了他手里,轻轻扣住。「还难过吗?」 男人一怔,眸光沉下,半刻后就扬起唇角:「不会。」 霍珝知道答案了。 他还难过。 她从床上坐起身,朝他张开了双臂:「过来。」 「??」 申靖允敛眸,垂首抵上了小姑娘的肩。 他喜欢她善良,喜欢她温暖,喜欢她总是张开双手,接受他所有的模样。 即使所有人都不要他,也还是爱他。 025:只有那时候 vénus是法国歷史悠久的彩妆品牌,创办人fran?oisdubois出身于农村,十九世纪初于巴黎研读药剂学期间尝试开发个人化香水,随后更被皇室钦点为御用调香师,品牌遂随法国征战各地而声名远播。 除了稳固既有的女性香水市场外,vénus更积极另闢新战场,1958年研发世界首款专为男性打造的香水,十九世纪末更在旗下创立眾多新品牌,依据性别及经济阶级专项打造全套彩妆及保养產品,至今仍于竞争激烈的全球彩妆市场上拥有强大竞争力。 近年,vénus为了拓展亚洲市场,不但积极拓点,更在总公司管理阶层中引入不少亚裔人才,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即是去年年底正式上任集团总执行长的申谨行,他的出任更被许多政经专家及学者视为文化兼容的象徵,意义非凡。 在申谨行积极推动下,vénus选定故乡台湾及韩国首尔、日本东京、中国上海为品牌进驻亚洲市场的四个首要据点,台湾部分由于市场较小,并未如其他三国成立分公司,而是以异业合作方式,于商场内设置品牌旗舰中心。 一年前vénus正式啟动拓点计画后,国内三大连锁百货业者就积极接洽,dreammall虽然分馆数少于独佔鰲头的京城百货,但由于主馆与分馆都设立于首都圈重要交通节点,与转运站及机场结合,人潮流动率高,且依据各分馆腹地消费习惯积极区别分馆特色,与vénus集团的行销策略类同,自竞争列中脱颖而出。 国际品牌进驻一向是大新闻,记者会当日,包含经济部长及商业司长等重要官员都受邀出席,媒体区内架设了数十台摄影机,不少记者来回测试採访设备是否正常运行,国内几家主要的新闻台更出动sng车,以现场连线的方式进行播报。 十点整,dreammall负责人霍桓与代表vénus出席的申谨行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上台,于此起彼落的闪光灯及掌声中正式签署合约,并合影留念。 签约仪式结束后,各家媒体轮流提问,霍桓逐一回应。 「霍董事长,能否和我们透露一下旗舰馆目前的进度?」 「vénus旗舰馆的工程已经正式进入招标程序,预计明年年底前能顺利完工,届时还请各位多多捧场,若是可行,我也诚挚地邀请申执行长出席剪綵活动,让他亲眼看看全台湾最大的彩妆旗舰馆是什么模样。」 听闻,申谨行轻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申执行长,您长年居住于国外,这次难得回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念的食物?」其中一名网路媒体记者举手发问,想为报导添些轻松有趣的内容。 「我挺想念t大后门的黑糖冰的。」申谨行微微一笑,「还记得以前念书时,下了课就和霍董事长约在那,一边吃冰,一边问对方追到心仪的女孩了没。你们大概不晓得,现在在镜头前风度翩翩的霍董事长,那时连和女孩子说话都会结巴。」 霍桓也笑了,「谁让你提这事了?」 现场笑声一片,记者又接续着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记者会顺利落幕。 记者会结束后,霍桓作东,邀请申谨行及三名随行助理至dreammall顶楼的景观餐厅用膳。席间,双方相谈甚欢,申谨行尤其欣赏霍珣出色的应对。 饭局结束后,霍桓与申谨行说要叙旧,其他人便先行离开。 霍桓让餐厅再砌一壶热茶,亲自替两人各斟一杯,这才把憋了一天的话问出口:「真不和两个孩子见一面?都难得回来了。」 申谨行轻笑不语,慢条斯理地执杯,慢闻茶香,而后浅嚐,细品茶韵。 霍桓见此,不禁叹息:「你儿子那个性就和你一个模子印的,话都藏在心里,不晓得让我那宝贝女儿吃了多少苦。要不是看在她那三个兄长都疼她,真要结了婚也不怕被你儿子给欺负,我还真捨不得。」 申谨行莞尔,「我倒是意外有个女孩能让他信任。」抿了口茶,眸色含笑,「那孩子心细,我和他母亲离婚那段时间伤了他不少。」 「当初你就该把他留在身边。」 男人低笑,摇了摇头,「那时澄允还小,需要人照顾。」 「那时他也才念中学,怎么就不需要人照顾了?」霍桓反问,叹了口气,又言:「没有人像你这样当父亲的,为了别人的孩子,把亲儿子也送走。」 「澄允也是我的孩子。」申谨行敛眉,声色沉了几分。 霍桓知道这话题是他的禁忌,却还是决意去捋虎鬚,「谨行,你认为让孩子留在母亲身边对他们才好,但孩子们真这么觉得吗?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们也许依赖你更多?」 申谨行沉了口气,「靖允和你说的?」 「还说你关心他。」霍桓看了老友一眼,想起前几日的光景,内心更是感慨。 「这些话是他之前参加比赛时,在节目上说的。他说他的吉他是和你学的,最后一场比赛上表演的也是你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会来台湾也是因为这是你希望的。」 申谨行不语,只是攥紧手里的陶杯,不出几秒,指腹便被高温灼红。 「你要真的关心他,就和他见一面吧。」 # 『在法国最怀念的时光?』 申谨行和方盈是在一次联谊活动上认识的,当时申谨行大四,在外商顾问公司里实习,设计系的方盈则是不断寻找出国深造的机会。 二十七岁时,申谨行幸运外派至法国总公司见习,深受上级赏识,朝他递出橄欖枝,方盈从前就嚮往赴法国发展,又意外怀孕,于是说服申谨行机会难得,希望在法国落根。 初到法国的前两年,方盈积极创业,处境却是艰困,申谨行虽有稳定收入,但事业正逢上升期,时常跟着上司出差,夫妻俩忙于工作,只能把孩子交给保姆照顾。 后来,申谨行在一次合作案中崭露头角,客户公司欣赏他的能力,高薪挖角,他正式进入vénus,有个固定的上下班时间,看顾孩子的工作大半落到了他肩上,夜里也总是和孩子一块睡。 假日时他偶尔会带着儿子出门走走,有时在街上碰见了邻居家的孩子,他总是躲到父亲腿后,问他怎么不和对方打招呼,他就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起初申谨行没多想,认为孩子只是内向了些,也只是好声教导他待人处事的基本礼仪,孩子听了以后,常常连话也不和他说了。 隔年,次子申澄允出生,申谨行认为过去几年没能好好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补偿的心念全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只要时间允许,他凡事都亲自照料,更时常对将要上小学的大儿子耳提面命,要多照顾弟弟一些。 六岁的申靖允还是和从前一样安安静静的,放学回了家就待在弟弟身边,寸步不离。 申谨行认为孩子在幼儿园里受了教育,愿意听话也懂事,心里颇是欣慰,偶尔给他买糖奖励,偶尔在他说睡不着时煮巧克力牛奶哄他。 『应该是和我父亲学吉他的时候吧。』 小儿子上小学那年,申谨行升上主管职,熟悉了异国的节奏,也更懂得安排生活,休假日就带着孩子出门,有时带他们去看看展览,有时沿着河岸骑单车,有时则在公园草坪上教他们弹吉他。 小儿子好动,又喜爱小动物,每次去了公园就到处和路人的狗玩,有时还喊不回来。 于是那段时光,多半是他与大儿子相处。 『我的父母工作都忙,但假日的时候,我父亲偶尔会带着我和弟弟到公园去,我们会一起坐在草地上,我父亲会弹些中文的曲子给我听,教我怎么按和弦。』 孩子很安静,每一回都乖乖坐在他面前,专注地看他拨弦,不吵不闹。 也不怎么笑。 直到有一回他问了想不想学,孩子才缓缓开口,问如果要学的话,能坐到他怀里吗? 『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离他近一些。』 026:他们必须是对的 十六岁的申靖允以为,当时在戴乐高机场的道别,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他没想过,二十六岁时,他们会在台湾相见。 「您好,为您送上餐前麵包。」 「您好,为您送上番茄海鲜清汤。」 「您好,为您送上马赛海胆米型麵佐香煎干贝。」 「您好,为您送上乾煎鸭胸佐红萝卜和蒔萝沙拉,两位请慢用。」 眼看桌面逐渐被菜色填满,餐桌上的两人却是无话,负责送餐的服务生觉得尷尬,匆匆走至厨房窗口,向主厨反应甜点和饮料可以晚些再开始製作。 申谨行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先吃饭吧。」 申靖允垂着眼,摆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dev?」 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了,在听见父亲喊出他名的那一刻。 申靖允颤着眼,呼息凝滞,胸口被灼出了大洞,火光把记忆烧燃,成了血肉模糊。 「dev,能替爸爸找找marc的色铅笔放哪吗?」 「dev,marc喜欢吃布丁,明天放学你买一个给他,也顺便买一个给自己。」 「dev,週末爸爸得加班,你带marc到公园里走一走,看好他,别让他受伤了。」 「dev,明天是marc生日,晚点你和爸爸一块去挑个蛋糕给他,好吗?」 「dev,你不是答应过爸爸会好好保护marc的吗?为什么还让他发生这种事?」 「dev,你跟着妈妈一起去台湾,替我好好照顾marc,好不好?」 记忆里,父亲每一次喊他,都和弟弟有关。 所以他想,这次也是一样的。 「你和marc很久没见了,我联络他,让他过来一趟。」 申谨行一怔,见儿子起身,连忙开口:「我中午已经和marc见过了。」 「??」 薄唇轻扯,申靖允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期待了。 他坐回位置上,执起叉子,顿了几秒才挑了离手边最近的餐篮,取了一块麵包放入自己盘中,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避开了所有与父亲对视的可能。 儘管气氛僵冻更甚,申谨行还是扬着笑,主动把汤碗挪到了儿子面前,「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海鲜了,这汤趁热喝吧。」 申靖允攥指,声音哑了几分,「喜欢吃海鲜的是marc。」 「??」 空气凝结片晌。 申谨行眼色僵震,还是扯着唇角努力保持微笑,改口:「主厨说这鸭胸搭配旁边的红萝卜泥特别爽口,试试看好吗?」 无形的裂痕不断扩大,申靖允闭了下眼,放下餐具,「我不吃红萝卜。」 他知道,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忘了,毕竟都那么久了。 都那么久了。 「??」喉咙一涩,男人的眸光染上歉疚,「我请他们把这道菜换了吧。」 「没关係。」 没关係的。 这些他都习惯。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所以没关係的。 谁都不需要对他感到抱歉,不需要给他弥补,更不需要承认他们曾经是错的。 谁都不要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又用着愧疚的语气和他说,说他童年时的心酸有理,说他这么多年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成了为他们开脱的藉口,说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不被关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们必须是对的。 因为只有这样,只有他们是对的,他才能告诉自己,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 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只是与他想像的不同。 是他太过狭隘,所以才不明白。 在过去的每一刻里,他仍然被爱着。 # 隔日,vénus团队离台,霍珣代表合作方前来送行,抵达机场时,在第二航厦大厅碰见了申靖允与申澄允兄弟。 办理好登机手续,申谨行让助理们替他买杯咖啡到候机室等他。 明白对方希望支开不相关的人,霍珣也让助理先去拿车,向申谨行道别:「申执行长,一路顺风。下次有机会,我再招待您到处走走。」 申谨行轻笑,「一定。」 霍珣离开后,站在远处等候的两兄弟才走上前。 申谨行看着憋红一双眼的小儿子,莞尔失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marc,好好念书,之后去医院里实习,脾气收敛一些,别莽莽撞撞的,老让你哥哥担心,知道吗?」 申澄允倔着脸不语,忍了一会,还是张口:「你就??不能带我们回法国吗?」 申谨行当儿子是在撒娇,笑着调侃:「我看你法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哪有。」申澄允闷声反驳。 申谨行看向始终安静着没说话的大儿子,眸光成了更温润的流泽,「dev。」 听闻,申靖允瞳孔轻怔,垂在腿边的手攥紧了些。 父亲只是站在原地,没再上前一步,语声是记忆里相同的温沉,话语却是相反。 「好好照顾自己。」 他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替他好好照顾marc。 「现在的工作如果做得不开心,你随时回来,想学什么,爸爸都教你。」 男人宽广的背影隐没于出境的人潮。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申靖允轻道,转身往停车场走。 跟在兄长深厚走了一段路,申澄允想来还是有些不平衡,啟唇嘀咕:「哥,为什么爸只跟你说可以随时回去?那我呢?我也想回法国啊。」 申靖允没有答话,继续往前,收在口袋里的掌掐得死紧。 「哥,你会回法国吗?你要是回去了,工作怎么办?霍珝姐怎么办?我怎么办?」 步伐停下。 申澄允反应不及,撞了上去,「喔!」 「我不会回去。」男人啟唇,字句平淡如常,藏起的掌心却扎出了血痕。 他不会回去。 不会去记得他的转变,也不会认为那是应得。 那些都是错的。 是错的。 027:你不用很好 农历年后,霍珝接下由前年获得金奖电影最佳导演的瞿孝安及韩籍导演朴昇俊共同执导的爱情电影〈花开那年〉剧本,将与早年以男团出道,近三年两度夺下百想人气大赏的朴浩准共同出演。 〈花开那年〉剧情讲述一名韩国少年金承在父母离异后跟随母亲来台,转学后认识了从小梦想能到韩国与生父见面的女孩梁书恩,两人在一次爱校服务中被分配到打扫同块区域,聊天时达成了交换语言的约定,却在相处的过程里渐渐萌芽了感情。 升高三那年的暑假,梁书恩的母亲去世,梁书恩的父亲来台要将女儿接回韩国,两人在机场告别时约定将来要再见面。 三年后,金承毫无预警地失去音讯,当梁书恩完成大学学业再次踏上故土,才从高中同窗口中得知,金承在去年春天因为车祸去世。 事发当时,他身上带着护照本与一张去首尔的单程机票,日期正是梁书恩生日那天,而他外套口袋里则装着早说过要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的耳环。 电影正式开镜后,霍珝先是和剧组一同前往韩国,将电影后半段的剧情拍摄完毕。 在国外的那两个星期,没了记者和狗仔打扰,收工后她便和助理一块在首尔街区里到处走走看看,看见了适合的东西就拍照传给申靖允,问他喜不喜欢。 申靖允在年前接下新戏,年后进组拍摄,忙碌程度不亚于她,能回覆她讯息的空档也少,有时戏一拍就是三十多个小时没闔眼,她捨不得他累,就也没主动打电话给他。 男人倒是一改往常的被动,有时下了戏就传讯息给她,问能不能听听她的声音,她不过是读了讯息,都还没来得及打字,电话就来了。 这是两人正式交往以后第一次分隔两地,即便男人表现得不是太明显,霍珝还是多少感觉出他心里不安,若不是真的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每天都至少要和她传几句讯息才肯去休息,像是要透过这样的联系不断确认自己没被拋下。 她回台湾那天,申靖允和剧组请了假,即使她劝了好几日,他还是坚持来接机,一见她出来,也没管大厅里人来人往,剧组的人也都还在,走上前就抱她。 那晚,男人煮了一桌的菜给她,冰箱里更有上午烤好的甜点,睡前甚至还煮了巧克力牛奶,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了,却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说。 关于他心里的徬徨,他隻字未提。 「申靖允。」霍珝吻他,小心翼翼的,呵护备至。「我回来了啊。」 男人拥着她,垂首埋进她肩窝,「嗯。」 霍珝摸着他的发,眼神染上几分苦涩,觉得自己真的不会哄人,好像怎么做都给不了他更多安全感,哪怕她什么都给他了,他都还是觉得有一天她会走,只是没说。 就连他们紧密相依的这一刻,他都还是觉得她会走。 「申靖允。」 听闻,男人抬眼,女孩子眸光清亮,若如倒映了月色的湖潭。 「我爱你,知道吗?」 「??」 「知道吗?」 呼息凝滞,申靖允颤着眼,张口想说他知道,却又不敢肯定。 她爱他吗? 她会一直爱他吗? 她会一直爱他,不丢下他,不让他去远方吗? 她会吗? 他不答话,她也难受。霍珝抿唇,抑下漫上喉间的酸涩,提起笑:「以后我每天都说一次,这样你就知道了吧?」 申靖允看着她,看见了她藏在眼底水光,知道自己伤了她。 他越想确认她的存在,就越害怕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确立了她的不存在也可能发生,确立了将来某一日他也可能再次被捨去。 「霍珝,你为什么??」爱我呢? 男人别开眼,把后半段的话吞了回去,害怕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原因,害怕她眼中的他太好,好得他无法符合,最终理想破灭,然后她失望了,就会离开。 霍珝没让他躲,抬手捧住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 「因为是你啊。」 你不用很好,我就爱你了。 # 申靖允隔日要回剧组,霍珝原本以为醒来时他就不在了,结果却是相反。 他不仅还在,甚至留在房里,哪都没去。 霍珝睁开眼时,眼里都是他的轮廓。男人侧着身,见她醒来,稍微收了手,把她往怀里搂近几分,转醒的哑音格外低沉,「醒了?」 「几点了?」她靠上他,没忘记他要工作的事。 「七点。」男人低头吻她的发,指掌若有似无地隔着衣料轻碰她的肌肤。霍珝脑袋刚醒,分不清他是在哄她继续睡还是有其他意思,软哼了声,「你不是八点要出门吗?」 「嗯。」申靖允应声,女孩子怕痒,稍微躲了一下,他低笑。 霍珝很久没看他笑了。 自从他和他父亲见过面之后,他只有在镜头前才笑。 心里没安全感,看似黏着她,实际上也避着她,总是说想听她的声音,碰面了就时常想抱着她,亲亲她、碰碰她,可当要再更亲密一些,他就又退开。 他害怕真的得到她。 可是今天,他却留在房里。 霍珝抿了下唇,仰起头试探地吻了他唇角,男人身子一顿,眸光轻颤,却没避开她的视线。两人四目交接,呼息近的像是缠在一块,没人退开。 他没说话,也没反应,她只好又吻了一次。 第二次,男人的眸色暗下,喉结滚动,攥指想忍,没忍住,翻身把人欺在了身下。 霍珝睁着眼,颊边染着薄緋,原先的主动收敛得不见踪跡,温顺的不可思议。 男人俯身,她以为他要行动了,闭上了眼,他却只是伏在她耳边虚抱着她,大部分的身体都没碰着,只有跨间的挺立微微抵着她的腿。 良久,他哑着声:「我该早点叫醒你的。」 「??」 霍珝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脸红更甚,他晚点要出门工作,她就不该乱起头。她抿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缓缓挪手,隔着裤子碰了他,「还是我??」 女孩子软腻的手心贴上,男人一震,立刻抽身,几乎是用跳的下床,慌张地背过身说不用,耳根和脖颈全是红的。 霍珝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顿时也不知所措了。 「申??」她从床上坐起,才想喊他,男人立刻阻断:「我去梳洗了。」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霍珝抿唇,最后忍不住偷笑。 他这反应,她都要以为他们是高中生谈恋爱了。 028:没有挣扎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三月中旬。 十四日上午,霍珝出席保养品代言活动,现场记者满席。 由于上个月情人节时她人在国外,申靖允那时也忙着戏剧拍摄,几乎没有其他公开活动,记者会上,各家媒体全抓紧这次机会,想探探两人间的消息。 「今天两位有特别安排要怎么过吗?」 霍珝微微一笑,「我们都有工作,应该见不到面。」 「上个月生日,devin有准备惊喜给你吗?」 霍珝还是笑,轻摇了摇头,「准备惊喜就不像他了。」 「那生日是怎么过的?」 「剧组替我过的。」霍珝答得诚实,见记者们一片不满,又配合地补了句:「他有打电话给我,说生日快乐。这样有题材可以写了吗?」 几家媒体不愿放弃,继续追问,无奈问题全被经纪人挡下,只能收手。 晚间,霍珝结束拍摄行程,搭黎优的便车返家。 月初时muse娱乐旗下首组男团正式出道,黎优忙得昏天暗地,两人有一阵子没见,黎优跟着一块上楼,一边交代明日的行程,一边用手机点外送。 下单前,她还再三确认:「上次我放你家那瓶红酒还有剩吧?没了的话,我就去楼下便利商店随便买一支了。」 「我一个人的时候又不喝酒。」霍珝轻笑,拿钥匙开了门。 门一开,满室通明。 「??」 进门的两人一怔,在炉火前的男人也停滞了。 「??你不是说他今天夜戏?」黎优暗暗横了身旁的女人一眼,面上笑着,嘴里却是咬牙切齿,「我下酒菜都点了。」 霍珝尷尬地抿着笑,闷声喊冤,「他没跟我说会来嘛。」 瞥见男人困窘还略带抱歉的神色,黎优勾唇微笑,泰若自然地开口:「下午和你说的代言提案你考虑一下,明天进公司讨论。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即使没套好招,霍珝也不慌不忙地接下,「好,我晚点再把企划书看一次,你开车小心。」 「devin,改天有机会一起吃饭,先走了。」黎优把戏演好演满,连告别都没省略。 男人礼貌地朝她轻頷首,黎优心里还是不甘心难得的姐妹时光被破坏,又笑着补了一句:「对了,霍珝明天一早得进公司开会,你可得让她早点休息啊。」 听闻,申靖允瞳孔一颤,无措地别开了眼。 「小优!」霍珝横眼,连忙把人推出门外,低骂:「你别乱说,他会当真的。」 黎优訕笑:「当真才好,不然你打算跟他滚一整夜的床吗?」 霍珝一秒红了脸,「黎优!」 「好好好,我不打扰了,去约会吧。」黎优适时收手,道别后便进了电梯。 送完人,霍珝回到屋里,就见男人还是维持着刚才的模样,一步都没动。她关上门,提着笑走上前,隔着中岛与他相望,「怎么来了?」 申靖允抿唇,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菜餚,「??今天是情人节。」 霍珝轻怔,心底有几分讶异他把这种日子放在心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他接续道:「我原本以为能给你惊喜的,对不起,没事先告诉你我要过来。」 见他眸光暗下,霍珝立刻解释:「我没有怪你,申靖允。」 男人扯了下唇角,眼底没有半分笑意。他搁下手里的汤勺,也把炉火关上,然后才重新看向她,苦笑:「这样很不像我吧?我以为你喜欢。」 霍珝一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指的是她早上受访时说过的话。 男人拆掉了围裙的绳结,她连忙绕过中岛,伸手捉住了他转身欲离的步伐,「申靖允,我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只是你,我都喜欢。」 柔软却坚毅的嗓音融化了夜凉,往空荡的壳里注入了温暖。 申靖允停在原地,掌心里是女孩子传递过来的温度,是扎扎实实的存在。 只要是他,她都喜欢。 男人稍微收紧指尖,确认她真的在手里,眼角灼灼,「真的喜欢?」 霍珝点头,「嗯,喜欢。」又上前半步,抱住了他,低诉所有思念:「原本我以为今天没办法见面了,谢谢你来。」 几日不见的徬徨被暖热蒸发,申靖允轻勾着唇,把人搂进怀里,垂首亲吻她的发。 「再等我几分鐘,汤快好了。」 「好。」 吃完饭,两人收拾好厨房,就窝进沙发里。 申靖允担纲主演的新戏上週末开播,霍珝那时忙着拍戏,没能跟到首映,恰巧今天是週六,有线频道有重播,她就拉着男人说想一块看。 听说是上次那部戏他扮了高中生,引起广大影迷回响,新戏的製作方才找上他,让他接演学霸男主。申靖允没有近视,过去拍摄或採访也不曾以眼镜做配件,这回因为角色设定的缘故,多半的场景都带着细框眼镜上阵。 这男人长得好看的事人尽皆知,戴了眼镜还穿了制服之后,反倒有些禁慾感出现了。 霍珝懊恼地咬唇,反省自己这阵子忙于工作,连有关他的报导都没看,白白晚了好几天才见到他这么好看的模样。 场景切换至泳池边。 男主角许汛是标准的金字塔顶端人类,不仅书念得好,运动能力也不差,自幼习泳,每天晚自习前都会先去体育馆里游一千公尺再进图书馆,每当他下水,池边就是万千少女围观,上岸时馆内就尖叫四起,一身肌理结实俐落,人人都垂涎。 尤其把泳帽脱下然后拨发的动作,连坐在萤幕前看的人都想吶喊。 在一起几个月了,霍珝都没看过他这模样。 她闷着脸,斜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在心底腹诽,好端端的青春校园剧,没事裸上身做什么? 感觉小姑娘逐渐捏紧自己一隻指头,反覆地扳,申靖允垂眸瞥过,而后把视线转向她,见她微微拧着眉,表情看上去有几分烦躁,于是问:「怎么了?」 「没有。」她答得快,反倒成了欲盖弥彰。 申靖允皱眼,几许不安自心深处鑽出,「霍珝,你不开心吗?」 「你为什么没??」 霍珝侧首迎上他的眼,本还想稍微撒个气,让他哄哄自己,半秒之后却又想,她也是个演员,要是连这点事情都要计较,未免太小孩子气,滚到唇边的话戛然而止。 男人听见了前半段话,忐忑在思绪插旗,也把眸光暗淡。 他做错什么了。 他做错什么,才让她不开心的。 「对不起。」 「??」 月色稀微,夜幕沉沉,闃暗自每一处隙缝潜入,把光驱赶。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患得患失,永远没有一刻敢肯定她承诺的不离去,总是前一刻安心了,后一刻就徬徨,对她的信任飘忽不定,灵魂与她忽远忽近。 霍珝知道也许是她做得还不够多,也知道这种事情无法怪罪,可是一来二回了几个月,她偶尔也会觉得无力,偶尔也觉得累。 有时候,再平凡不过的话,入了他的耳,全都扭曲成要离开的讯号。 然后她就得重复安慰,不断给他相信不了的承诺。 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或者其实她什么都不该做。 她好累。 「申靖允,我们要不要??」话音半顿,霍珝悄悄攥紧指头,把勇气在胸怀之间酝酿足够,缓缓开口:「分开一阵子?」 空气凝滞,窗外的寒凉透入屋内,把气氛冰冻。 申靖允愣怔着,喉头彷彿被什么綑绞,窒息感张狂压境,像是濒死前的感受,他瞠着眼,瞳孔震颤,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没有挣扎。 如同过往的每一次。 好半晌,男人点头,表态他的明白,被动地接受她的提议。他站起身,原先下陷的沙发因为压力释放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代替告别的台词。 霍珝呆坐在沙发上,耳边是门板关上时的闷音回盪,心沉入了深海。 029:如果可以 霍珝提那句分开时从没想过,原先佔据自己大半时光的人,会就此消失在她的生活。 第一个星期,她忍着思念狠下心不去联络,却还是忍不住透过新闻报导和各种影音去参与他的一切,开心他的新戏广受好评,也为他感到骄傲。 第二个星期,她在得知他在拍戏过程里意外受伤的消息之后没能坚持住,传了讯息关心,却迟迟等不到回音,最后只能透过黎优打听。 第三个星期,〈花开那年〉杀青,她在庆功宴上喝了酒,睡前趁着醉意打了电话给他,他没有接,隔天也没有回拨。 第四个星期,他主演的偶像剧也杀青了,她传讯息说了恭喜,像过去他们还是朋友那样想和他有些互动,却发现两个星期前传给他的讯息依旧是未读的状态。 过几天,她在前往电视台的路上才从黎优口中得知,他已经正式和雷斯解约,也赔给戏剧製作方一笔违约金,往后不但不会出席任何戏剧宣传的活动,也不会继续待在这圈子里,而是打算回法国了。 当她透过ryan问到了班机时间,却又因为工作而没能去成机场,错过了最后一面。 最终,她成了被离开的人。 # 申靖允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 幼时成长的郊区公寓被父亲买了下来,成了他独自一人的空间,那是父亲当时在电话里问他需要什么,他唯一的答案。 再一次被拋下的那天,他想起当时在机场父亲说过的话,说只要他想,随时能回来。 他赌了一次。 十年来不敢打去的那支手机号码依旧能接通,电话那头依旧是他父亲。 他其实也不怪霍珝,甚至明白她总有一天会厌倦,只是没想过那一天来得那么早。他一直以为,也许那么温暖的她能够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也只是他以为。 她把他想得太好,他也把她想得太好,所以才忘了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世界上不会有一个女孩子希望喜欢的人像他这般。 门铃响了。 「申先生,您的午餐送到了。」 申靖允坐在窗边角落,视线停在地砖上的光点,「放着就好,谢谢。」 「申先生,您已经两个星期没出门了,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我陪你到附近走走?我听执行长说您会下厨,我们可以去超市买些食材??」 「joseph,你可以回去了。」 门外的男人一怔,不禁叹息:「??是,先生。」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男人闭上眼,靠着墙睡了。 直到日阳西下,申靖允才醒来,他拖着步伐走至玄关,开了门,把掛在门把上的餐点拿进屋里,正要关门时,joseph又出现了。 「申先生,您没吃午饭吗?」joseph提着另一份餐点自楼梯走上来,拧眉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男人,没等他回应就走上前,把两人手中的餐点交换。「您吃这个吧,执行长说您喜欢吃燉牛肉,今天还特地提早下班回家准备,让我拿过来给您。」 「??」申靖允垂眸盯着袋子里的餐盒,心里是陌生的酸涩。 「申先生,不介意的话,我陪您一起吃晚餐吧?」 申靖允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进门,见他没说反对,joseph也跟着进屋。 两人分坐在餐桌两端,各自用餐,没有交谈。 直到对方吃得差不多了,joseph才缓声开口:「申先生,明天上午要是没下雨,我们到市区走走吧?我是南锡人,前几个月才刚到巴黎,我听说您从小在这长大,能带我稍微逛一下吗?」 申靖允抬眼,默了几秒,「我爸要你带我出去,是吗?」 joseph扬唇轻笑,「不,是我想带您出去。巴黎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只透过一扇窗欣赏太可惜了。您这么久没回来,应该很想念这里的景色吧?」 男人面色漠然,没相信他的话。 儘管如此,joseph仍是临危不乱,笑着坦承:「您一直待在家里,执行长很担心。」 听闻,瞳孔轻颤,他下意识别开眼,捞过餐具起身,走进厨房清洗。 「申先生,我可能有些多嘴,但这些年我跟在执行长身边学习,看见的都是他认真工作,竭尽心力为公司付出的模样。这是我第一次看他为了一个人下厨,也是我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除了公事以外的事情。」 「即使过去他称不上是个及格的父亲,至少现在他肯为了你努力。」 「只要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也许你能试着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 申靖允不想再给任何人机会。 包括他自己。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相信了,结果碰上了说不会离开他的女人,他还是相信了。 相信了,却还是被捨去。 他卸载了当初和她互换联络方式的通讯软体,也把手机里的合照删除,断掉两人之间所有的关联,像过往每一次被捨去时那样。 他以为可以不想她的,以为做到这样,就能不想她了。 可当每一次入睡,在梦里,他就又能见到她。 是初识的场景,是相互请喝咖啡的片段,是在片场打闹斗嘴的画面,是确认彼此心意的拥抱,还有每一次交换体温的亲吻。 后来他变得贪婪。 为了能见到她,他开始强迫自己睡去,在房里睡不着就换到客厅,然后是书房,然后是窗台下的阴影,然后是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再睡不着的话,他就吃安眠药。 他想把梦跟现实交换,或是把时光倒转。 他想一直待在她身边,假装自己不曾被她捨弃。 后来他成功了,在吞了大量的安眠药以后,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梦。梦里,她牵着他的手,在他的世界最黑暗的时刻,用纸短情长的亲吻承诺,说会永远爱他。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030:你自己的生活呢 时间的脚走得快,兜兜转转,两年过了。 霍珝主演的电影〈花开那年〉票房大卖,更有幸被提名角逐金奖最佳电影女主角,儘管最终败给息影多年后又为了导演丈夫重返大萤幕的影后钟晓君,也成功将她的演艺事业成功推向高峰,如今光是手上的代言就超过十项,出演戏剧的价码水涨船高,更是每个製作人抢着想合作的对象。 两年下来,她一共拍了三部电视剧,收视率稳坐同时段第一,就连网路平台的点阅率都是百万起跳,戏剧版权在海外售出后,人气扶摇直上,更成为韩国和东南亚地区的影视论坛上话题度最高的外国女艺人。 上个月,甚至一举拿下釜山国际影展的最佳女演员奖。 事业上的成就无疑是一片璀璨,即便几个月前和三位堂哥见面的饭局遭狗仔跟拍,意外曝光了未曾想要张扬的身分,也只是为她萤幕前的形象增添光环。 生活看似事事顺遂,她理应感到满足。 「霍珝,这套怎么样?」 闻声,霍珝回过神,抬眼看去,黎优站在前方,身上是一袭背部鏤空的手工白纱,她小心翼翼地托着纱襬转了半圈,又问了一遍:「怎么样?好看吗?」 霍珝稍稍扬起唇角,点头,「好看。」 黎优见她一脸心不在焉,没好气地道:「大小姐,我已经换了五套,你每一套都说好看,要我怎么选?」 霍珝抿唇,「??就真的都好看。」 「算了,你难得可以放假,我还拉你来陪我挑婚纱,是我不对。」黎优没计较,更贴心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最后想想不对,又改口:「喔不对,是雷恩扬不对,求完婚之后什么事都丢给我处理,自己成天就睡在公司,搞得好像我自己跟自己结婚一样,早知道不答应了,这年头谁三十岁就结婚的?」 听她满口抱怨,口吻却还是藏不住甜蜜,霍珝不禁笑了,这人就口是心非。 「会笑了?」黎优扯唇,松了一口气,缓步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现在只有对着镜头才知道要怎么笑。」 笑容一僵,霍珝敛下眼,「我哪有。」 知道她心里的伤始终没好,黎优也不和她争,主动换了话题。 「晚点我妈让我带你回家一趟,说很久没一块吃饭了。她这趟飞智利,又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哪有当妈的人女儿都要结婚了出国还归期未定的?」 霍珝又被她逗笑,「黎老师大概在抗议吧。」 「抗议什么?」黎优翻了个白眼,「雷恩扬哪里不好了?就是脾气怪了点,把工作看得重一点,还爱碎唸了一点,不是都和她一样吗?她哪里不满意了?」 「黎老师就你一个女儿,当然捨不得了。」 「她最好捨不得。昨晚要我今天带你回家吃饭,千交代万叮嚀的,早上在公司见面讲一次,回到家吃饭又讲一次,我都关灯要睡了她还传讯息过来,说她明天一早要去买你爱吃的那家柠檬派,晚点进公司。」 语落,黎优睨了她一眼,「你才是她女儿吧。」 霍珝轻笑,「那不然你来当我爸的女儿,迎娶那天,ryan哥估计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把你带回去,到时候天大概都黑三遍了。」 一想到霍家三个爱妹成痴的男人,黎优一身鸡皮疙瘩,「不用了。」 这种万眾宠爱她可消受不起。 # 父母谈离婚的那段期间,父亲就已经搬出家里,当演员的母亲不在家是常态,黎优早已习惯自己生活,放学了和朋友到处玩乐,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家。 高中时她认识了霍珝,两人志同道合,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当时黎燕华离婚不过两年,自立门户的事业也才正要起步,几乎天天在外头奔波,鲜少返家,那时霍珝三个堂哥都被送到国外念大学,霍桓则忙于公事,两人偶尔就住在一个屋簷下生活。 后来黎燕华的经纪公司逐渐上轨道,有心力回归家庭,见女儿交了个性格不错的朋友,就也把女孩儿当自己孩子照顾,知道她年幼丧母,更是百般疼惜。 「今天的菜色吃得还习惯吧?」 用完餐,黎燕华一如既往地让黎优收拾,把霍珝带到客厅,开啟久违的对谈。 「嗯,很好吃。」小姑娘笑得恬淡,模样乖巧。 听闻,在流理台前洗碗的黎优翻了个白眼,嚷声抱怨:「妈,你亲生女儿在这好吗?明知道我不吃苦瓜还买,满桌都是霍珝爱吃的,说实话,我是你外面捡回来的吧?」 「黎好美,专心洗碗,今天这套碗盘是义大利进口的,你要敢磕出个角来,下个月薪水就别领了。」黎燕华却是半点也没内疚,回话仍是刻薄。 黎优气得尖叫,「黎燕华女士!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叫我那个名字!」 霍珝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里又没别人,鬼吼鬼叫什么。」黎燕华笑骂,回过身,接续被中断的话题:「我听黎优说你这两年工作排得满,都没什么休息,bc那部戏推掉吧?」 霍珝原以为黎燕华只是想和她聊聊近况,这些年黎优逐渐接手人员管理的业务后,她几乎没再过问旗下艺人的工作安排,登时没了反应。 半晌,她意识过来不对劲,反倒有些紧张了,「黎老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黎燕华勾唇,「你做得很好,甚至做得太好了。」话锋一转,成了语重心长,「但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一部戏拍完,没几天空档又投入下一部作品,角色一个演过一个,那你自己的生活呢?」 「??」 心下一颤,呼息微窒,霍珝下意识掐紧手心,垂下眼睫避开了视线。 见小姑娘闪躲,黎燕华不禁叹息,孩子看了十几年,那点心思她怎么会不晓得? 「我已经让黎优把你之后所有的行程都排开了,给你放三个月的假。」 霍珝一怔,慌忙开口:「黎老师,我不需要休??」 「这事就这样定了。」黎燕华冷声打断,「今晚你就留在这休息,明天一早我让黎优送你回去。这三个月看你是要出国,还是离开台北到处走走看看都好,就是不准想工作的事。」 「黎老师??」 「我说就这样定了。」 031:他不在 申靖允离开以后,霍珝用无数的工作填满生活,再细碎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怕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他,想起曾经在一块的时光,也想起他的不告而别。 她知道怪不得他的。 是她自己先放弃了,在明知道他徬徨的时刻里,是她先松开手的。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害怕被丢下,却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在他最需要安全感的那段时间,在他好不容易逐渐相信自己以后,却被自己的疲惫和脆弱给击垮。 她以为自己给得起他要的,不论他要多少。 可最终,她却让他们都失望了。 如今,拿掉了工作,她什么藉口都没有,就连坐在沙发里,或是站在窗台边,甚至只是走到厨房倒一杯水,脑海里全都是他的身影。 她去了超市,按着他的食谱买了材料,回到家里站在炉子前尝试煮他曾煮过的巧克力牛奶,所有的步骤她都照做了,却煮不出记忆里的味道。 她不晓得哪里出了错,尝试了好几遍,却全都失败了。 看着焦了的锅底,霍珝心想,也许在她开口说要分开的那瞬间,一切就出错了。 可是她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他不会回来了。 霍珝苦笑,把锅具和木勺全堆入洗手槽里,蹲下身,把眼泪藏进桌台下的阴影。 # 休假的第一个星期,霍珝基本上都是这么过的。 早上醒来梳洗好,就去超市採买,买完东西就回家,按着印象里的步骤做那些他曾经为她做过的料理,失败了就把东西全倒掉,然后蹲在流理台旁哭着想他。 哭完了她就起身,从冰箱里随便找点东西吃,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睏了就直接睡。 日復一日。 直到週六上午接到霍璿的电话,说这天是二堂嫂的生日,霍璟希望一家人能替妻子庆生,要她晚上回家一趟,收线前还叨唸了一句:「公司给你放假怎么没和我说?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啦?还是交男朋友了,不想让哥哥们知道?」 霍珝笑回,「我哪有时间。」电话掛了以后,眼泪就掉了。 晚上的生日宴,霍家成员全到齐。 晚餐最后,霍璟让佣人拿了蛋糕出来,被多嘴的霍璿出卖是他花了两个星期在半夜里和家里的厨子学怎么烤的,袁舒心知道丈夫向来不諳膳事,当下眼眶都红了。 散场后,两老各自回房休息,霍璿神秘兮兮地躲到房里和女友煲电话粥,霍璟偕着妻子到庭院散步,霍珣则留在客厅里和许久没回来的小姑娘聊天。 间话家常了好一会,他才转而谈起上星期接到的消息。 「下个月十四号,vénus要正式发表新品,这次的產品是亚洲限定款,台北是全球唯一举办新品发表会的城市,双方都希望能以台湾的模特儿作代言人,我们推荐了几个适合的人选过去,但vénus那边明确表示,希望代言人是你。」 听闻,霍珝一怔,思绪停了几拍,「??vénus?」 「原本公司是打算星期一正式通知muse,洽谈后续的签约事宜,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和你说一声。」霍珣神情淡然,口吻平和的像是在谈一件平凡不过的公事。 霍珝攥了攥指,略微提高唇角,「知道了。」 霍珣没有戳破小姑娘的若无其事,只是温声道:「时间晚了,早点休息吧。」 那天晚上,霍珝做了一场梦。 梦里,申靖允站在当初比赛的舞台上,而她则是台下无数的观眾之一,周遭的人全都指着他骂,说他自恃,说他无理,说他只不过是靠着会一些评审也不懂的外文歌曲才有好成绩,说他若不靠黑箱根本什么也不是。 所有的谩骂在眼前具象成文字,最后磨成利箭,毫不留情地往他飞去。 她眼睁睁看着他被万箭扎得遍体鳞伤,血染全身,上前想要去替他挡下所有攻击,却发现自己手上也拿着一把刀。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绝望。 她拼命摇头,想告诉他这不是真的,她没有伤害他,他却只是笑,眼角滑出了泪。她丢掉手里的的刀刃,朝前往他奔去,他却离她越来越远,远到没办法追上。 「申靖允!」 霍珝吓得从梦里醒来,惊坐而起,额边全是冷汗。 窗外晨光熹微。 她惊魂未定地抬手摸了摸脸,指尖触到泪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身旁的位置。 他不在。 # 国际彩妆品牌即使选用亚洲代言人,大多是以专业模特儿为主,若是歌手或演员出身,除非名气真大到能为品牌拓展市场,否则多半只以赞助的方式让商品能多些曝光度。 对muse娱乐而言,与vénus合作无疑对公司和霍珝本身而言都是双赢,即使自家母亲前一週才下令要她短期内都别再替霍珝接下任何工作邀约,黎优还是在收到dreammall的正式提案后和霍珝提了这件事。 「站在公司的立场,这个代言对你而言是很好的机会,我们没理由拒绝。」 霍珝其实也明白黎优的考量。 出道时她和muse签了十年的约,公司在她身上投入大量的资源,短短几年内就成功缴出了完美的成绩单,眼下这份代言不但能将她推向国际,同时也能让muse在业界的声望更上层楼,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公司,她都没有理由说不。 但偏偏她也清楚,vénus现任的集团执行长就是申靖允的父亲。 年少时,他父亲的选择伤害了他,后来她的决定也同样伤害了他,要是她真的接下这份代言,与他父亲有了连结,会不会在他眼里看来,她就真的成为拿刀的人? 在不认识他的时候,她已经卑劣地躲在网路里朝他扔过石头,要是在分开以后,她还选择和曾经伤过他的人站在同一阵线上,他还能像过去那样谅解她吗? 还是说,他会像在梦里那样,苦笑着,绝望地看着她,认定她也是他们的一员? 要是他真的这么想了,她在他心里是不是永远就是个坏人? 那些曾经美好过的记忆,曾经说过的喜欢,是不是就全都不算数了? 032:Le Rêver 九月十四日,vénus新品发佈会如期举行。 vénus、dreammall及muse娱乐签订三方协议,对一切消息保密到家,在今天的记者会开始以前,包含所有媒体在内,外界没有任何人知晓本次新上市的亚洲限定款唇膏是由何人代言。 当主角跟随工作人员引领走入记者会现场时,媒体席惊呼四起。 「让我们欢迎本季vénus亚洲限定lerêver系列代言人,霍珝小姐。」 霍珝优雅走上台阶,向着台下十数台摄影机微笑挥手,一袭淡粉色长裙礼服搭配精緻坠饰,将肤色衬得格外皙白,更突显了新款唇膏的柔泽与质感。 待媒体拍完照片,主持人接续流程。 「相信各位媒体朋友都知道,vénus是拥有百年歷史的彩妆品牌,近年集团不仅积极拓展欧洲以外的市场,更重视不同文化间的兼容并蓄,本季lerêver系列正是vénus首款专为亚洲女性量身打造的唇膏,无论是在色调和光泽上,都力求切合亚洲女性的肤色特性,以突显亚洲女性独有的东方美。」 「vénus为了展现对于亚洲市场的重视与珍惜,更特别将lerêver系列作为本季唯一推出的新款產品,并且将集团执行长申谨行先生的故乡台北定为亚洲所有据点中唯一举办新品发布会的城市,也就是说,今天蒞临现场的各位,将会是抢先全球体验lerêver系列的对象!」 现场,掌声四起。 「今天除了非常荣幸能够邀请到霍珝小姐参与新品发表,负责操刀本次lerêver系列行销活动,同时也参与產品设计过程的重要人物,vénus亚洲区新任行销总监也来到了现场。」 「让我们掌声欢迎——devinshen,申靖允总监!」 语落,原先坐在媒体席上的各家记者全数起身,张大着眼四处张望,窸窣窃语。 譁然之中,男人一身西装革履,从容进场。 霍珝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闪光灯此起彼落,耳语如雪片纷飞,掀起惊涛骇浪,把身处于暴风圈中的他们淹没。 她惊慌失措,被巨浪捲起,高高拋上了天空,再重重坠落于海平面,然后沉入海里,四周冰冷无光,只有不断的下沉,她无力挣扎,想呼救却发现他站在岸上冷眼旁观。 「感谢各位百忙中拨空蒞临今天的发佈会,我是vénus亚洲区行销总监,申靖允。」 男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慢条斯理地谈吐,字字清晰,却句句疏淡,咬字比起过往掺入了更多的外国腔调,却比过往都还要优雅自信。 「lerêver在法文里是梦的意思,象徵着每位女性理想中的自我,希望每一个选择lerêver的你,都能找到最梦寐以求的自己。」 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比过往来得更适切。 「申总监,这次挑选霍珝作为代言人,是您个人的私心吗?两位是否旧情復燃?还是说,两年前分手的讯息是假消息,两位其实一直维持着恋人的关係?」 听闻,男人微笑,转头看了主持人一眼。 主持人立刻出声:「请各位媒体不要发表与本次发表会无关的问题。」 「申总监,两年前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决定放弃在台湾的演艺事业,回到法国的呢?申谨行执行长向来备受vénus高层重视,手中也持有vénus的股权,您进入vénus是为了后续接替他的位置吗?」 见状,主持人再次开口,「各位,请不要发表??」 「很有趣的问题。」男人轻笑,没再多给任何回答。 对方摆明缄口,仍有记者不死心,转而把矛头指向一旁的霍珝:「霍珝是不是已经知道合作对象是申总监?两位现在还是朋友吗?这两年有联络吗?」 「??」 霍珝面上保持着笑容,却下意识捏紧收在腹前的手,掌心微湿,馀光看见身旁的男人面不改色,一派淡然,彷彿这些问题都与他无关。 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原来这些日子,只有她惦记着过往。 酸涩胀满了心口,她攥紧手忍着不让眼泪翻出墙,微笑啟唇:「我和各位一样,今天才见到申总监。」她对他的出现毫不知情,他们也不再是朋友,更没有联络。 剩下的这些话,她没办法笑着说出口。 # 发佈会后,霍珣代表dreammall作东,邀请三方共同用餐。 除了霍珝以外,黎优也代表muse娱乐出席了餐叙。至于vénus方面,身份贵重且远道而来的申靖允自然是座上宾,此外,身旁还跟着vénus在台湾的总负责人。 席间,眾人间的互动皆是客套有礼,交流也都点到为止,不过分攀谈。 对于这类的商业饭局,申靖允没半点兴趣,主餐上桌后,他就拿着刀慢条斯理地把牛排切成相同大小,却没动过半分,好似只是在消磨时间。 切完了牛排,他放下刀叉,转而执起酒杯打量,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桌边的任何一人。 霍珝正巧就坐在他对面,把这一切都看入眼里。 男人修长的指节因常年按弦结下的厚茧仍在,杯梗在指腹间来回转动,杯里的红酒随之荡晃,转出了涡圈,在暖色的光线下色泽更显丰厚。 好半晌,他微微一笑,搁下酒杯,「抱歉,我接个电话。」 对上他的视线,霍珣轻頷首表示无妨。 申靖允自座位上起身,走出了包厢,门关上后,噙在唇边的笑旋即消失无踪。 男人抽出手机,按下接听。 「总监,发佈会的新闻已经出来了,网路声量及反应都和先前预估的数值差不多,不过您和霍小姐的事情也同样被写进报导里,总公司那边也收到了相关消息,董事们并不是太满意出现模糊焦点的花边。」 他安静听着,没有回应,缓步走至廊道尽处。 「另外,下星期首尔、东京以及上海的旗舰门市也将同步开始贩售新品,依照先前会议的安排,这週日我们会先飞首尔,隔日再飞东京,第三天则去上海,所有行程结束后,将从上海返回巴黎。」 「您的行李已经送至饭店房间,晚点我过去接您。」 申靖允切断通话,收起手机,转而自西装内袋中摸出白色的小药罐。他倒了一锭出来,捏在指尖,反覆翻转,视线凝驻于药锭上的英文字母与数字。 吃了,他能在梦里见到还没开口说要分开的她。 不吃,他能在现实里见到真正的她。 他是该吃,还是不吃呢? 033:太好了 最后,申靖允还是选择吃了药。 比起现实,他更想停留在过去的时间线上,假装他们仍然相爱,不曾分开。 两年前他第一次把自己关入梦里,最后是在医院里醒来的,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不知为何消瘦了面容的父亲,听每日来巡房的护理师说,在他昏迷的那阵子里,他父亲几乎是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 主治医生听了旁人的话,认为他是服药自杀,在诊断过后,对他下了抑鬱的结论。 他们是错的。 他并没有想死,他只是想一直待在梦里,和她在一起。 就像过去刚到台湾的那段时间,他希望能待在梦里,永远活在不知真相的年岁。 他得活着,才有办法作梦。 这回,他是在傍晚醒来,总统套房内墙壁上的掛鐘日期向后翻了两页,意味着他睡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拥有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好梦。 申靖允自床上下来,捞过矮柜上的手机,进了浴室。 两日下来,信箱里多了几封公务邮件,他没点开,反而去看助理传来的讯息。 joseph:韩国分公司尹尚勛代表来信,诚挚邀请您参加分公司举行的中秋餐叙,时间是这週日的晚间七点。请问总监是否出席? joseph:上海子公司刘赫总经理致电表示,上海环球港将于明年二月举办国际彩妆节,为争取与我方合作,环球港于昨天正式提出合作意向书,有关活动行销规划部分,刘总经理希望能听取您的建议,视讯会议安排在十七日上午十点。 joseph:总监,我按着执行长的推荐买了些道地的台湾小吃,晚点送去给您。 他烦躁地拧眉,简短地给了回覆。 d.s.:不去。 d.s.:不吃。 梳洗过后,申靖允开着车出门,目的地是t大。 他去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松饼店,点了一份曾一起吃过的巧克力松饼,放在对座的空位上,就这么发呆了两个小时。 后来他又去曾一起拍摄的圆形广场,坐在曾经并肩的舞台上,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夜空,想着如果当时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现在的他又会是怎样? 肯定不怎么样。 他笑了,摇着头,忽然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 两年前的九月十四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日子,她大概不记得了。 甚至后悔,曾经遇上他这么一个人,虚耗了一部分的青春。 后来没有了他,她变成更好的模样,有了辉煌的成就,站上了山巔,不再会有人成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不再会有人阻扰她的发展,腐败她应有的光芒。 每一个捨去他的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太好了。 # 在接到那通自称是申总监助理的电话时,霍珝原以为是场恶作剧。 直到听见话筒里隐约传来记忆里的沉哑着喊她名字的嗓音后,她才终于相信,电话里头那个名为joseph的外国男人真的是申靖允的助理。 霍珝没再多问,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在接近深夜的时点赶到了饭店。 「霍小姐。」 房门一开,霍珝连招呼都没能给,步履焦急地走入里头,「申靖允呢?」 「总监在房里,刚刚睡着了。」joseph简短回答,领着人进到了里头的卧房。 看见他的时候,霍珝几乎要哭了。 半个小时前,joseph在电话里告诉她,他接到医院的通知,说t大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学生结束晚间的练习后在院馆旁的圆形广场发现有人倒卧于舞台上,走近细看,发现男人手里握着一瓶空药罐,人却怎么样也叫不醒。 几名学生见状,赶紧将人送医,医护人员透过手机里的通联纪录才辗转联络上他。 joseph赶到急诊室时,就见男人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口中始终喃喃地喊着霍珝两字,所以他才拨了电话给她,希望她能过来一趟。 这是自两年前的事件以后,申靖允第二次被送进医院。 两年前那天,也是因为他工作上耽误了时间,晚了好一阵子才带着晚餐上门拜访,才让他有机会如此伤害自己,把执行长对他的信任全数辜负。 joseph有时真恨不得直接掐死他这样不愿好好珍惜生命的人。 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生存拼死挣扎,有多少人渴望家庭温暖却不可得,而他分明拥有这些他所没有的幸运,却还贪婪死亡。 若不是为了一路提拔他的执行长,他不会守在这位置上,跟前跟后,活像个保姆。 他厌倦不已,早想把这恼人的重担扔下,不管谁来接手都好。 「那么,总监就交给您了。」 joseph一离开,霍珝强锁在眼眶里的泪就掉了。 她真的从没想过这两年来他是这样过的,心里真的生病,甚至有过离开的念头,世界成了一片黑暗,景色远比她所见识过的还要更加绝望,照不进半点光芒。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够不告而别,还想永远离去? 而她又为什么在当初没有发现,他其实远比她所想像得还要脆弱得多,反而在他早已经残缺不堪的灵魂上增添更多伤疤,却还盲目地责怪他一句话也没说就退出她的生活? 她怎么能这样? 霍珝伸出手,泛颤的指尖触上了男人沉睡的侧顏,冰凉的。 情绪没能忍住,哭出了一声,她赶紧收手掩住唇。 男人皱眉,眼瞼微动,霍珝以为他要醒来,连忙起身想躲,却在转身的剎那看见了床边矮柜上摆放的药罐和残存几许酒精的玻璃杯。 「??」 逃离的步伐被冰封,心一沉,呼吸像灌了铅,有什么快把灵魂淹没。 溺毙的前一刻,有人抓住了她。 「对不起。」 034:我是真的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 「??」 霍珝回过身,男人还是闭着眼,嘴里说着含糊的道歉,捉着她的手攥得死紧。 她记得这句对白,知道现在他梦里的时间是他们第一次争吵,冷战了好几个星期,在工作场合上见了面也像陌生人,最后说开了,他就拼命道歉。 他总是在和她道歉,永远害怕她难过,害怕到即使分开了,在梦里还是不断道歉。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比想像的更在乎她。 他有多害怕失去,就有多在乎她。 霍珝重新坐回床边,由着他掐着自己的手心,被泪灼红的眼里满是愧疚,心疼漫漶边际。她伸出空着的右手,轻轻抚过他深锁的眉宇,泪落了几滴在腿上。 「申靖允,我在这里。」 梦境裂开了缝,光自缝隙间硬生撬开封口,照入不见五指的深谷。 「我在这里,你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申靖允闷吭了声,挣扎着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 见他醒来,霍珝眸光轻颤,下意识把手心贴实他的脸,「申靖允,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男人闭上眼晃了晃脑,重新睁开后,才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真的是她。 他忍不住笑了。 一瞬间,霍珝眼眶又红了大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人摇头,抬起手接住她眼角的泪,「对不起。」 即使醒来,他依旧和她道歉。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认清,当初不够爱的人是她。 强忍了一整夜的悲伤决堤,霍珝哭得兇,比过去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还撕心裂肺,眼泪不管不顾地拼命掉,哭到最后嗓子哑了,哭不出声音了,泪还是掉个不停。 申靖允把人抱在怀里,衬衫湿了一片,不管怎么安慰都是徒劳。 后来他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哄,同时又怕做得太多踰矩,始终没敢低下头吻她。 最后,女孩子哭累了,窝在他怀里,憋着一双红通通的眼吸鼻子。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霍珝?」 「嗯。」女孩子哭过的嗓音软糯,掺着泪,听着格外怜人,甚至有几分孩子气。 感觉出她情绪消缓,申靖允犹豫了半晌,稍稍把手松了,然而不过半刻,怀里的女孩子立刻伸手捉住他手腕,将他往自己拉。 他一怔,慢半拍地意会过来,她还要他抱。 男人莞尔,收拢双臂,把人搂紧,「还想哭吗?」 霍珝摇摇头,温顺地偎着他,好一会才开口:「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安眠药?」 墨眸颤凛,申靖允抿唇,略微移开了停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不答话,她心里的猜测更加确实,有了前一次争吵的误会,霍珝没打算再避开不把话说清,她抬起手,轻轻把他的脸转了回来,仰望着他,不让他躲。 「是因为我吗?我让你很痛苦吗?」 男人沉气,攥紧了手,好半晌才摇头,嗓音若被冰川磨砥而过,哑得难以听清。 「睡着了,我才能见到你。」 「??」 霍珝好后悔,后悔当初伤了这么爱她的一个人。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在这里,你随时都看得到我,不要这样了??」她心疼地抱住他,用力的像要把两抹灵魂相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次湿了眼眶。 男人笑了,回手拥抱,「好。」 # 晨光落入房内的那一刻,霍珝从睡梦里醒来,看见身旁的人时,竟觉有几分不真实。 当初说的暂时,一分离就是七百多个日子。 还好她昨晚来了,没再错过他,没再让他继续溺于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昨夜睡前,她把男人行李箱里所有的药全丢了,也把他向饭店要来的烈酒全退了回去,还和他拉勾约定,即使往后分隔两地时再怎么想见她,也不能用这样的方法实现想望。 她说了好几次:「想见我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再晚我都接,就算睡了也会起来。」 男人失笑:「好。」 其实她心里还是不安,也知道这类的药吃多了,多少有些依赖性存在,担心他没能戒断,又或者当情绪陷入焦躁时,会忍不住去寻求药物慰藉。 两年没见,他瘦了许多,瀏海上梳的发型让颧颊稜线更显凌厉,眼下堆积着厚重的阴影,若不是那天出席活动时上了妆,任谁一眼看了都会知道健康状况出了问题。 当年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类似的情况,现在甚至更糟, 霍珝看了心疼,俯身去吻他的眼。 申靖允醒来,睁眼就见小姑娘瞳里映着自己的模样,眸色柔软,他仰首去寻她的唇。 唇瓣相贴,是与梦境类似的碰触。 申靖允克制地浅嚐着,始终没有伸手把她拉入怀里,深怕做多了,梦就成真了。 过去两年,偶尔他会梦见过往不曾有过的场景。 现实里,他害怕完全拥有她。可在梦里,纵使他依然顾忌,却还是放任了本能,成了失去良知和善性的恶兽,不择手段地佔有她。 结束以后,她哭着说出那句要分开的话,把他一个人留下。 一旦他拥有了她,就终将失去她。 霍珝也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回想起过去每一次亲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刻意地保持距离,亲吻和拥抱都克制,即使动情了也选择躲开。 他恐惧的事始终是一样的。 「申靖允。」 在他又一次退开时,她倾下身,重新吻住了他。 男人没有预料会有后续,女孩子的舌已经探了进来。室内的气温不断攀升,衣物与被单摩挲,与凌乱的呼息交织出一片旖旎风光。 热吻半歇,霍珝垂下眼睫,主动去解他衬衣的钮扣。 眸光骤凛,申靖允立刻捉住她的手,想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她立刻仰首吻他,唇抵着唇廝磨:「我之前答应过你了对不对?每天要说一次爱你。」 男人一怔,就听见她说,「我爱你。」 「申靖允,我爱你。」 她沿着稜线吻过他的頷颈,然后是锁骨,最终停在心口处,深深印上。 这些全与梦里不同。 申靖允沉了口气,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抱着人坐起身。霍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垂眼一看才发现男人仰着脸望着她,眼底有忐忑也有歉疚。 「怎么了?」她抬手轻抚了抚他的脸。 他滚了滚喉咙,声线哑了好几度,「??我梦过。」 霍珝没听懂,他又接着说:「你哭了。你不想要,可是我没有听。」 她意会过来他说的梦,那些源自于他内心深处害怕被人拋下的恐惧,总在每个微小的细节里扎根,支配了他所有举措与念头,把他折磨得无法轻易再去相信任何人,也击垮了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但这一次,她不投降。 「那是梦啊。」霍珝笑着吻他,一点一点轻轻碰着,温柔安抚。「梦是假的,可是我是真的。我吻你、抱你,都是真的。想要你吻我、抱我,也是真的。」 申靖允颤着眼,无助地看着她,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我没有哭,也没有不想要,所以你不要怕。」 她耐着性子哄,牵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胸口,要他感受她的心跳。掌心触上柔软的那剎,他慌张地想要抽开,却被她紧紧按住,无处可逃。 「申靖允,我想要你,全部的你。」 035:我不后悔 梦境成真了。 申靖允俯望着那盈满水光的眼眸,在里头看见了自己,他倾下身去寻她的唇,女孩子柔中带媚的软哼细吟交融于低沉却愉悦的喘息里,成了他此生听过最美的旋律。 他有些失控了,反覆抵弄,不知收敛,她却始终张开双臂,承受他的所有。 她的目光始终都停泊于他。 没有一刻移开。 一遍又一遍的,用亲吻,用拥抱,倾诉迟到了许多时日的告白。 「申靖允,我爱你。」 「我爱你。」 霍珝醒来时,落地窗外暖阳灿烂,她拿过手机,点亮萤幕一看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她拉着棉被稍微坐起身,就见两个小时前还缠着自己不放的男人如今坐在远处客厅角落的办公桌边,换了一身正式的衬衫西裤,正在开视讯会议。 早前九点四十分时,他的助理来了电话,提醒他十点要和分公司开会,迫在眉睫的公事打断了良辰,申靖允闷着脸不愿分开,最后还是她哄了好几句他才肯去洗漱更衣。 没多久,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告终,男人闔上笔电,转头就见女孩子已经醒来,立刻动身来到床边,将人拥入怀中。 「吵醒你了?」 霍珝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就是醒了。」 申靖允俯首轻吻她的额,大掌握上她的手,指腹摩挲过女孩子软腻的掌心,动作和语声都是怜惜,「要吃点东西吗?」 霍珝点头,「好。」 两人简单叫了几份餐点,等待的期间,霍珝进浴室梳洗,出来时餐点已经送到,男人牵着她在沙发上落座,把热汤端到她手里,要她先喝一些。 霍珝才正想叫他也吃一点东西,那不久前才听过的铃声又一次响起。 申靖允接起电话,她也放下了手里的汤碗。 「总监,我替您准备了午餐,已经在您的房门外了,方便进去吗?」 听闻,申靖允才想起这两年多来一成不变的事,剑眉微敛,他平声回应:「不用了,我和霍小姐正在用餐。」 电话那端,joseph有些意外,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是。」他恭谨回应,又接着询问:「晚点需要备车送霍小姐回去吗?」 申靖允转眸看了身旁的女孩子一眼,犹豫了半秒才开口,「不用,我会送她回去。」 「是。」 收线后,joseph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提袋,头一次觉得没把东西成功送到他手里,好像也不是太糟的事情。他昨晚衝动之下做出的选择,看来结果并不坏。 两年的时间没有他在身边,霍珝如今能听懂的法文也只剩一些简单的词句,她认出了话筒里的声音,知道来电的是他的助理,自然也就认为两人谈的是公事。 「怎么了?有事情要忙吗?」 男人回过头,薄唇轻勾,「没有,joseph只是打来提醒我要记得吃饭。」 霍珝听了立刻皱眉,伸手悄悄地勾住了男人嶙峋的指节,「你去法国之后,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不然怎么会连这么小的事都要人特别提醒? 幽眸微敛,申靖允别过眼,将被握住的手抽离,拿起汤碗重新放回女孩子手里。 「快吃吧。」 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回答,霍珝听明白了。 心口拧得疼,眼角隐隐发热,她抿唇忍下酸涩,笑着继续问:「现在这个工作,是你父亲安排的吗?」 男人单薄的身躯一顿,点了下头,「嗯。」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餐叉,视线凝于桌沿,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我得找一个理由,一个足够让人放心的理由,才能把想你这件事合理化。」 所以当那一次在医院里醒来,父亲笑着和他说不如就和小时候一样跟在爸爸身边学习时,他答应了,更在后来主动争取参与新產品的设计与开发过程,拿这些数不清且无人起疑的正当理由,不受阻拦地在每个想见她的时刻进入梦里。 甚至,有机会真正地再见她一面。 lerêver所承载的,是这两年来每一次想见她的渴望,和无数个深夜里的乞求。 「我第一次这样,明知道也许不会成功,却还是用尽了所有方法想回到你还在的时间,不是偶尔做一次梦就满足了,也不想承认那已经过去了。」 视线逐渐模糊,落入了空洞的象限,不再有确切可循的目标。 好几百个日子追寻的梦实现了,彼此间是伸手就能碰着的距离,他却在确实拥有了她以后,在诚实提起那晦暗不堪的轨跡时,又一次感觉到可能被拋下的恐惧。 如果知道他是这样,如此病态,拿她当所有裂缝与伤疤的成因和藉口,她会走吗? 他不知道。 但起码也是种理由,让他能再一次回到梦里,把时间停滞于昨日的理由。 如此恐惧又庆幸。 「霍珝,我好像没办法好了。过去让你觉得疲惫的那些事情全都还在,我还是和那时候一样,问题从来就不在你身上,问题是我,是我。」 「所以这一次,你还是可以后悔。」 那些说不会走的话,那些说永远都在的话,那些说爱他的话,全部都能后悔的。 只要她开口,他会像过去每一次一样,安静地接受。 反正只要回到梦里,她永远都在。 早在听见他第一句话以后,锁在眼眶里的泪就已经掉了。霍珝紧咬着唇忍着没哭出声,直到他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完了,才伸手去抱他。 「我不后悔。」 这一次,他可以不相信她,可以恐惧也可以犹豫。 但这一次,她会信守给过的每一句承诺,每天都和他说一遍爱,也永远都在。 036:因为是你 结束新品宣传活动,霍珝和申靖允一同返回巴黎,把馀下的假期都用来陪伴他。 平日她就待在他独居的郊区公寓,偶尔出门探访他幼时成长的足跡,然后在傍晚前去一趟超市,买点新鲜的食材,简单地做些看着影片学来的法式料理给两人当晚餐。 她的厨艺远不如她的演技,调味时常出错,但他总说她做的每一道菜他都喜欢。 上个星期,申靖允带她去见了他父亲。 一碰面,申谨行就和她说了声抱歉,过去他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害得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少年必须承担婚姻失败的支离破碎与他慈爱却残忍的请託。 当年他亲手把他送离他身边,最终让他成了谁也不敢相信的模样。 「我是个很自私的父亲,过去是,现在也是。」 离开前,在他去拿车这短暂的空档,满头苍发的男人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红着眼眶,哽咽地把他的馀生全交付进她手上。 「能不能请你,当那个永远不会让他失望的人?拜託你了。」 # 十二月初,黎优和ryan的婚礼在週末举行。 霍珝先前已经给两位堂哥当过伴娘,加上这次就是第三次,在新娘休息室里陪黎优等候时,新娘本人直接表明了典礼重头戏要黑箱作业:「老一辈的都说伴娘只能当三次,所以我的捧花就直接给你了,加把劲啊。」 霍珝笑睨她一眼,「你就是想搏娱乐版头条的版面而已。」 「外头那么大的阵仗,总得给他们点东西写啊。」被拆穿了心思,黎优倒也坦然,甚至还抱怨了起来,「你休息那么久,飞了半大个地球才把男朋友找回来,结果伴郎却不是他,让我怎么和那些记者交代?」 霍珝气笑:「谁叫你要乱放新闻,我明明说了他年底才能回来。」 黎优嘖了声,忍不住数落几句:「我就不懂,天底下哪来他这种男人,放着女朋友给人家当伴娘,成天只知道工作,难道不怕你跟人跑了?」 霍珝听不得有人说他一句不是,立刻反击,「早上是谁在抱怨她老公昨晚睡公司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结婚前一天还满脑子只有工作,就不怕新娘跟别人跑了?」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门外的婚秘柔声提醒:「新娘准备进场囉。」 黎优:「??」 好好的一场婚被说得都不值得结了。 # 年末,霍珝和剧组请了几天假,和专程回来陪她过节的男人待在一块。 往年平安夜霍家所有成员都会团聚吃饭,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这回长桌边多了两位新成员,一个是申靖允,另一个则是霍璿的未婚妻。 时隔两年,消沉许久的小姑娘又重新把当初交往的男人带回家里,脸上也有了与当时同样的笑容,霍家三兄弟自然是替她高兴,更在她百般叮嘱千般威胁下端出好脸色来迎接,说起话来字斟句酌,就怕惹小公主不开心。 一想到她前些天亲自回家一趟,就是为了要他们不准责怪她的男人,要是让她听了,她往后要是休假就往法国飞,寧可花上十几个小时只去见男朋友一面,也不回家和他们吃饭,即使是最纵容小姑娘的霍璟也觉得头疼。 小姑娘怎么就不想,如今申靖允的身分不仅是她的伴侣,同时也是dreammall最重视的合作方,就是最不喜欢在会议桌上看人眼色的霍璿都知道胡来不得,谁还敢说他一句不是? 相较之下,霍桓反倒乐见申靖允再次以同样的身分出席,盛情款待之馀也和他喝了几杯酒,谈了几句公事,晚餐过后更邀他到院子里走走。 「你父亲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 「那就好。」霍桓轻笑,举头仰望,明月高照,星点熹微,是再好不过的夜景。「那你呢?有霍珝在身边,有能一块吃饭的家人,一切都好吗?」 男人轻怔,看见他眼底的笑,以及藏在笑意之下的暖。 「今天一早,你父亲给我打了通电话,他知道霍珝会带你回来吃饭,特别嘱咐我和你喝上几杯,说这阵子你工作多,时常睡在办公室里,都没机会和你说上话,要我代替他陪你聊一聊,问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语落,霍桓回过头,对上那逐渐发红的双眼,微微一笑。 「所以,你过得好吗?」 薄唇紧抿,申靖允点点头,被酸涩浸润的喉勉强挤出了声音:「??很好。」 「有按时吃饭吗?」 「有。」 「累的时候有好好休息吗?」 「有。」 「半夜里我家那任性的丫头给你打了电话,接了吗?」 「接了。」 霍桓失笑,喟叹着摇了摇头,「连你也宠她。」 申靖允立刻解释:「我打去的电话,她也都接了。」像当时承诺的一样。 霍桓抿笑,馀光看见小姑娘自屋里出来,低笑了声,朝他扬了扬下頷,「来找我讨人了。难怪都说女儿长大了就是别人的,有了你,这丫头都不陪我散步了。」 「对不起。」 「是你我也放心,用不着觉得抱歉。」 「爸,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霍珝走来,柳眉轻蹙,嘴上叨念着,紧接挽上男人的臂弯,也对他说:「申靖允,你也是。」 霍桓见小姑娘来了以后眼神也就分给自己这做父亲的一秒鐘,不禁调侃:「我这么宝贝你有什么用?带了男朋友回来,看都不看爸爸一眼,白疼你了!」 霍珝脸一热:「爸!」 「好好好,不说了,再说下去你又和我发脾气了。」霍桓摆了摆手,又看了始终眸底还有愧疚的男人一眼,温声叮嚀:「上楼后早点休息吧,你们今晚都酒了酒,明天醒来估计头疼,我让人准备些热汤早上送去你房里。」 「谢谢爸。」女孩子甜甜一笑,乖巧多了。 霍桓勾唇,又补上一句:「还有,你这丫头以后别再半夜给他打电话了,他没睡好我看了心疼。真的想他就和我说一声,买机票给你就是了。」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申靖允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能归属的地方。 曾经害怕被拋下,让灵魂万念俱灰的明天,不会再来了。 清晨,霍珝翻身探手想抱人却扑了空,立刻从梦里醒过来,一睁眼就见男人佇立于落地窗边,伸指勾开帘幕一隅,任由曦光照拂。 「申靖允。」 听见女孩子哑软的喊声,他立刻回到床边,把人搂进怀里,「吵醒你了?」 她摇摇头,将身子偎近他,「在想什么?」 男人略微扯唇,似笑非笑,眼睫半垂,小心翼翼地执起女孩子柔腻的手,反覆摩挲纤细的指节,许久才回答:「在想你为什么爱我?」 他的提问不再像过去带着清晰可见的徬徨,像是被晨光冲淡了某些情绪。 在不断反覆的探询里,他渐渐相信了她给的答案。 霍珝一笑,仰首吻上他的唇。 「因为是你啊。」 他相信,往后的每一个有她在的明日,都是风和日暖,春色斑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