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人》 楔子 一切的开端,在一个天还未亮的早晨,山间云雾繚绕,大地仍在大片的阴影之中沉睡着。 俐栩站在家屋外门的内侧,一身轻便行装的她,脚边放着收拾好的简单行囊,她闭着眼睛,像在等待什么,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在山间遥远的另一头,位居深处的古老森林里,草丛沙沙作响,松鼠才刚探出头来,就被俯衝而下的鸟儿惊吓而又仓皇躲了回去;鸟儿叼起了小虫,拍打着翅膀,向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展翅高飞。 微风轻拂,漫天的树叶摇曳了起来,那从天而降的沙沙作响,就像是某个人的叹息声。 俐栩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伸出了手握住门把。 石板的街道仍在沉睡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经过无数的家户门前,穿过条条熟悉的小径,这一路上她没有任何停留,很快来到了交叉路口的大榕树前。 从这边开始,就是下山的路了。 依稀间,她的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声音,那人呢喃地问着「真的要走吗」,她并没有动摇,背对榕树笔直的站着,向前迈出了脚步。 「这个时间,你是要去哪里?」 俐栩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回过头来,看见榕树后走出了一个人。俐栩那一瞬间表情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静下心来注视着那个人。 在她身后,东边的山头已逐渐亮了起来,达拉也的一天即将开始,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当下无从选择,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于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你要一起来吗?」 1-1 第一章城市 第一回 达拉山外围有一条兴建不久的环状道路,但俐栩跟穆还是选择了走山路下山。说起来,两人都出身山林,也是在山林长大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崎嶇不平的地形、潜在的山禽猛兽并不足以畏惧。 一路上走走停停,主要也不是为了休息,而是沿途在树上做记号。从阳光稀疏到艷阳高照,真正休息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几分鐘,他们就远远看见山脚下散落的民宅踪影。 「最后了。」俐栩对穆说着,穆从宽松的袖子里抽出刀来,在树的气根附近划下平行的横线。完成后,他转头看向俐栩,见她点了头,便熟练地收起刀,站起身来。 「走吧。」 俐栩抬头确认太阳的位置。临去时两人加快了脚步,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出了达拉山。 山脚下,在简单竖了牌子作为站点的候车处,趁着等车的空档,穆稍微跟俐栩说明了一些都市的规则。跟他不同,俐栩是第一次离开达拉也,就连公车都是第一次看到。 这里的公车两个小时只有一班,末班车只到下午三点,一旦错过就只能等明天。他们等了将近三十分鐘,终于看见公车远远地驶来,乍看之下那种交通工具有着庞大沉重的车身,但移动起来倒是相当快速,俐栩不自觉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公车才刚接近,从排气管喷出的废气就迎面而来,让她马上呛得咳嗽了起来。俐栩不禁敬佩起身旁面不改色的穆,他神色自若地放下举起的手,从口袋中掏捞出几枚铜製的硬币,分给了她其中两枚。 穆告诉她,如果到了城市,「钱」将是生活的必需品。没有钱的人在城市会无法生存,她必须趁早对这件事情有所认知。 于是,俐栩接过硬币后牢牢握在手心里,以防不小心丢了。 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门砰地打开,里头窜出寒冷的空气。车门才刚打开,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司机就不耐烦地催促他们赶快上车,俐栩的后脚一踏上去,车门就又砰地在她身后关上。 将硬币投进铁製的箱子内,在摇晃不稳的车厢内,她跟着穆往里头走,车窗外的景色在快速流逝,早已没有她熟悉的景物,又过不到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他们正在逐渐远离达拉山。 就像在提醒着她,她所选择的这条路,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戴着老花眼镜的女人来回打量了他们好几次,镜框下的眼神逐渐从猜疑换成不耐烦,「没有工作证明,甚至连身分证件都没有,是欠了债在跑路,还是非法移民?一男一女的总不会是在私奔吧?我说你们是不是太天真了?真以为我会把房子租给那么可疑的人?」 俐栩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对方很快撇开了脸,对他们嫌弃的搧着手,「快走吧,别让我叫警察来抓你们!」 俐栩跟穆对看了一眼,知道大概没望了。俐栩带着歉意的朝那人点头致意,便告辞离开了。 跟刚才的公寓拉开一段距离后,俐栩回头朝穆微微笑着,她的手上拿着刊登多家租屋广告的免费报纸,「走吧,我们去下一家问问看。」 穆不发一语,似乎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跟上她的脚步。 屡次遭拒后,算一算,这是他们今天看过的第五间屋子。 透过路边的公共电话,他们与第六间屋子的房东直接约在租屋的门口会合,有了前面累积的经验,他们很快就到达指定的地点附近,随着距离拉近,映入在眼前的是一个老旧的住宅区。 这一带放眼望去,各户门窗紧闭,不只路上没有任何行人,从窗户看进去也都没有人居住的跡象,两人一路往更深处走,走着走着俐栩忽然停了下来。 走在前头的穆跟着停下来,他回过头,发现俐栩凝视着地面,神情专注地听着动静,他跟着沉默一会儿,出声问着: 「要回头吗?」 俐栩露出微笑,镇定地摇了头,「也许这是我们找到住处的唯一机会了。」 于是两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抵达了对方指定的地址,俐栩跟穆对看了一眼后,俐栩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口黄齿的中年男子从里头探出了头,看到他们两人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来了啊,可等你们很久了。」 俐栩正要开口,却听见从后头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就这样观察起眼前的人,从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来看,看来并不是真的打算要租房子给他们。 「女的别弄伤脸,男的不用手下留情。」 听着那人的话,俐栩的神情益发凝重,但嘴边却露出了微笑,她直视着眼前的人,对着身后的穆说着:「穆,只能动手了。」 「好。」穆应声。 周遭气氛微妙的变化着。 夜晚降临,弯月高掛在天上,云层淡薄,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一间位在住宅区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附近,俐栩正独自坐在随处可见的长椅上,等着穆买完食物回来。 稍早前,两人在那个老旧社区遭人暗算,对方似乎专挑难找房子的社会弱势族群,藉由「低价入住、免手续」的噱头来诱骗人上鉤,这件事大概已经行之有年,在一开始电话接洽的时候也听不出有什么明显问题。 俐栩并不知道,如果落入对方手中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因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变成现实。 仰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她的眼神寧静,偶尔经过的行人都会多看她一眼。 「俐栩。」 穆的到来,让一直在附近徘徊的青年自己走开。 听见叫唤后,她调过头来,见到穆站在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手上提着塑胶袋。 穆沉默着,眼神有些挣扎,好半晌才继续说着: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也许可以见到我一位认识的人。」 俐栩安静地看着他。 「你想试试吗?」不确定她怎么看,穆显得踌躇,「这时间可能还不行,要再更晚一点──」 俐栩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能见到就好了呢。」 1-2 第二回 两人徒步走了将近一个鐘头,终于到达穆记忆里的地点,这一带是密集的学区跟住宅区,正值深夜时间,街道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周遭很安静,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也已经很久没有一句交谈。 从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开始在外奔波,到现在不知不觉也已经接近二十四小时,俐栩是第一次离开故乡达拉也,也是第一次如此长时间操劳,她眼中的倦意明显,但她没有怨言,毕竟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两人在附近绕着圈子,俐栩正想开口问他有没有什么头绪,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时,见到三个染着头发的青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后面,被发现之后也完全没有难为情,甚至亢奋地对看一眼。 「哎呀,被你们发现了。」 「请问有──」俐栩的话才说到一半,意外的发现穆主动挡到了她的前面。 「立刻离开。」 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看向正背对自己的穆,但看不见他的表情。 男人们不怒反笑,其中一个两手插在口袋的人懒懒地开口:「小哥,何必这样?你们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的人,难道是出来玩迷路了?」 「哇,这可不行啊!天暗了外面可是很危险的!」旁边的人答腔着,怪模怪样的挥着手臂。 「干嘛还跟他们废话这些啊,直接说不就行了。」跟在后面的小个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挑衅地将刀锋指向穆跟俐栩。「好了,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穆将手探进袖子里,对方顿时眼睛一亮,俐栩低声叫了他的名字,他这才作罢,默默地收回手。 「做什么停了?」 前面的人这句话刚出来,就冷不防地被推倒在旁边,穆一个回身,又俐落地肘击旁边的那个人的下巴,转眼间就来到高举小刀的那人面前,那人惊吓地开始胡乱挥舞刀刃,但在穆看起来杂乱无章,他一个低身就闪过攻击,一瞬间就反抓住对方握刀的手举高,刀啪答的在地面翻滚一圈。 「该死!」那人用另外一隻手挥来一拳,穆一个侧身躲开,也顺势扭了对方的手,对方一吃痛大叫,他才放开手,顺带又踹了那人的膝关节一脚,那人立刻扑倒在地。 俐栩默默地退后几步,最开始被穆推倒的那个人正朝她靠近,但另一边穆早解决另外两个人,他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小刀,箭步间就站在他身后,伸出手,刀锋就顶在他脖子上,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厘米之间。 「收手吧。」 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稀疏平常到甚至有些看透世间一般的冷淡。冷汗缓缓自那人的额头上滑下,他缓缓举起手,自己手上的刀就这样掉在地上。 这时候,俐栩抬起头,视线望向他们身后,另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人从阴影里探出身来,穆微微回头。 「本来想帮忙的,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三人组落荒而逃之际,穿着黑色短t-shit的青年悠然走进他们的可见范围。那人个子不高,戴着深灰色的鸭舌帽,脸上掛着一抹慵懒的笑容。 「这一带最近晚上都很不安寧,聪明人还是别在外面走动的好。嘛,不过你们大概也不会知道。」 他主动摘掉帽子,露出一头蓬乱的短发,耳朵上的十字架耳饰在夜里闪烁银光,他微微抬起下巴。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里斯穆。」 黑衣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个人跟上自己,他的步伐向着不远处停在路边的一台银色轿车前进,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后,不一会儿车窗就降了下来,「上来吧。」 穆走了两步但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还停在刚才位置的俐栩。 俐栩望着旁边无人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车上的那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俐栩才跟上穆的脚步。 黑衣青年用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随意摆在身旁,就这样行驶一段路程后,他主动打破这份异样的沉默。 「我没有要害你们,只是要劝你们还是最好别在那附近待太久。」他熟练地转了方向盘,车子向着目的地稳定的前进,见两人都不说话,他只能自己继续说:「我现在要带你们去的地方只是我其中一个落脚处。」 「那里该有的都有,看得到的东西都可以随意使用,你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个一晚。我待会还有别的事,早上会再来找你们。」 话及此,他透过车内的后照镜瞄着,见俐栩出神的望着窗外,一旁的穆闭着眼睛,两个人对于他说的话都毫无反应,似乎也没有很在意他要带他们去哪里。 他顿时无言以对。停下来等红绿灯时,他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着:「你们,不是光明正大出来的吧。」 他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两人移来注意力。 他笑了笑,却没继续说下去,专心地开起车。 又过了十分鐘,车子抵达了目的地。那人放他们下车后,从车窗丢了钥匙给穆,显然也没打算跟着上楼,他跟他们简单告知位置,临走前,像想到什么,又重新摇下车窗补充: 「我是梁禄。房子可以先借你们一段时间,你们可别太过火。」 俐栩朝他微微一笑,便跟上毫不理会地往里面走的穆,两人开了一楼的门锁,就这样走了进去。 梁禄的房子位在这栋楼的三楼,这一带就是城市里四处可见的那种公寓,每栋楼都是五层楼,一层有两户,没有电梯,同样构造的屋子成三排排列,以此作为一个社区,并紧邻一座社区型的小公园,刚才在移动的时候,俐栩有注意到社区的入口处写着「万明里」。 进屋后,穆摸索着在门边的墙上找到灯的开关,便一间一间打开房间的门来看,一回头,才发现俐栩还杵在门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门。 客厅里摆着一张矮桌跟沙发,墙上掛着一台液晶电视,伸手可及之处都没有灰尘,电源跟水源都正常供应,乍看之下这栋屋子是有人在维护。 他转开桌上的水瓶,又顺手拿起桌上倒放的两个杯子走进厨房。好一段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稀哩哗啦的水声,穆洗完杯子走回客厅,俐栩才慢动作在沙发坐下,穆在她面前放下杯子并倒了水。 「喝点水,休息一下吧。」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在她身旁坐下,俐栩用两手捧起马克杯,看着热水的热气慢慢上腾。「我刚才看过房间,两间房间里都有床铺,厕所也有热水,不如今晚就先休息,明早我们再来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觉得如何?」 好一会儿她都维持这个动作,既没有喝,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眼望向他,「刚才,你在跟那些地痞流氓打架的时候,那个人一直在远处旁观。」 「在试探吧。那个人就是这样,你不用太介意。」 俐栩沉默了一下。 「好。」 1-3 第三回 时近凌晨四点,俐栩简单冲洗后,坐到窗边的桌子前,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桌上放着穆帮她翻箱找出来的吹风机,听着门外的动静,她知道穆现在人在客厅里。 她站了起来,拉开窗帘,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右手握紧收在袖子里的短刀,左手轻轻在窗户玻璃上写字,最后头靠着窗户闭上眼睛。 天亮了,窗外的景色整个明亮起来。 城市里有着密集的建筑,道路上无数车辆行驶着,人们奔赴着前往各自的岗位。 客厅里响起开锁的声音,门一开,俐栩跟穆两人几乎同时间走出房间。 一进门就看见两个人走出来,梁禄挑了挑眉,他捧着一个箱子进来,用背将门关上后,他走进来将箱子放在矮桌上。 放完东西后,梁禄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豪迈地盘起脚来,他用下巴比了一下,「姑且帮你们带了点东西,自己看吧。」 穆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有刚做好的早餐、新买的毛巾、盥洗用具、矿泉水跟一些罐头,生活要用到的必需品应有尽有,甚至连女生用的卫生用品都附在里面。 「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捞出两个手机放到桌上,「我猜你们应该没有吧,虽然是用过的,但就将就着用吧。如果还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可以吗?这么贵重的东西……」俐栩受宠若惊,她当然知道手机,虽然在达拉也不需要,但是也多少有听过这种在都市常见的通讯设备。更何况,虽然他说是用过的,但看起来却很新,应该也没用过几次。 「当然,也不是白给你们。」梁禄两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嘴角扬起,白天后变得有神的双眸直揪着两人看。「手机可以送你们,房子也可以借你们住,不过我有个条件,里斯穆要帮我做事。」 「要做什么?」 穆问得很快,俐栩倒是有些迟疑了,她看了看穆,又看了看梁禄。 「你是知道的吧,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梁禄瞇眼笑了起来,「做不好也许会受伤,不过,以你的身手,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穆看向俐栩,但俐栩只是朝他微笑,言下之意是尊重他的决定。 「如何?」 穆沉默片刻,「好。」 梁禄大力按住他的肩膀,笑得眉开眼笑。 「那就好办了,吃完早餐就跟我走吧。小姐也不用太担心,今天才第一天,晚上前我就会让他回来的,」虽然有点在意两人的关係,但他没有多问,「来吃早餐吧!」 临走之际,梁禄主动先下楼去把车开过来,留给两人一点独处时间。 「我不会一个人离开的。」俐栩开口就说,朝凝视着她的穆微微一笑。「我应该也会出门走走,你不用太在意我,如果有事,就用那个手机打给我吧。」 「如果……」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梁禄那边不行,我们就换地方吧。没问题的,一定可以找到新的地方,我也会多留意。」 「不急。」他扬起了一抹微笑,虽说稍纵即逝,但让俐栩愣了一下,他淡淡地说下去:「你没什么睡吧,脸色不太好,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休息。」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不说话,直到楼下传来车子叭叭的喇叭声。 「我走了。」他先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俐栩目送他离去,关上门后,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确实得休息一下。」她喃喃自语。正如他所言,她整晚睡不着,即使躺在床上闭上眼,身体疲倦不已,但脑海里会自然浮现事情,以至于实在难以入眠。 她知道,那位叫做梁禄的人是个危险人物,在深夜徘徊街头,冷眼看着他们遇险,到事情结束才露脸。那个人的持有物也可以看得出财力雄厚,一个晚上就可以张罗这么多东西,身分怎么想都不会单纯。 不过,即使明知有危险,穆还是承担了,承担了本来她理所当然要肩负起的一切。 俐栩倒在沙发椅里,仰起脸望着天花板,身体一放松下来后,倦意马上涌了上来,她闭上了眼睛。 俐栩花了两天时间熟悉附近的环境,便开始试着往更远的区域扩展。 穆开始在梁禄底下工作后,每天一大早就会出门,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过后才会回来,回来后基本上也准备睡了,两人少有交流。 不过对他们而言,这种距离或许才正常,毕竟在来到这里之前,两人并不是会往来的类型。 艳阳高照的中午,天气酷热,她的额顶已经冒着一层薄薄的汗。俐栩在市立公园找到阴凉处,在树荫的遮蔽下,她仰起脸来看着眼前的建筑,心里暗自讚叹。 这座位在公园深处的建筑,外墙是由玻璃製成,由外朝内可以看见木头色的书架层层排列,挑高的屋顶上还设有天窗,即使没有开灯,里面的光线仍充足而明亮,围绕樑柱的座椅上零零散散坐着看书的人。 俐栩走近玻璃门,门无声地自动滑开,一股挟带书卷味的清凉空气迎面而来,吹散了热气,让她不由自主地踏了进去。 一进门,首先迎面而来的是服务台.她继续往里面走,走上螺旋状的阶梯,就这样一路往上走,到了最高楼层的三楼后,眼前的画面焕然一新,大片的落地窗引进了阳光,木质的地板隐约闪闪发亮,不同于其他楼层,三楼的空间更为宽广舒适,人也相对更少。 她的步伐在窗边停下,从这里看出去的视野,正好可以将公园的景物一览无遗,都市里难得见到的密集树林,以及大片鲜绿色的草皮──原来都市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俐栩把手贴在玻璃窗上,凝望着树林站了好久。 1-4 第四回 自从那天起,俐栩就开始频繁地前往那间图书馆。打开一本书后,她就陷进去了,都市的知识包罗万象,图书馆更是集结了从古至今的智慧,对她而言,有很多在达拉也学不到的事物,如果不趁此机会,也许一生都学不到了。 她的故乡达拉也位居达拉山上,不算是完全封闭的部落,除了从小接受汉字教育之外,也会有人定期接收来自都市的资讯传达给族人。除此之外,生活物资充裕,也有农田自给自足,族人之间感情深厚。 达拉也的人自幼习武,不分男女,在成年之前,锻鍊都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至今儘管处在和平世代,每个族人身上也几乎都还是会随身带着武器。 俐栩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达拉也而选择离开,基于某些原因,她必须暂时离开达拉也,在事情结束之后必然就会回去。 这天,俐栩刚离开图书馆,正打算回去藏身处,不料就在这时候.从附近传来了一声尖叫声。 她几乎反射地停下脚步并屏息倾听,附近的民眾也面面相覷,似乎也有在考虑是否要去察看,但一直没有人有动作。她低头思付片刻,同时悄悄确认摸得到外套袖子的刀柄,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了脚步。 接近后,她没有贸然直接现身,绕了点路好隐身到旁边的树干,眼前的画面让她蹙起了眉头。 一个牛皮色的女性单肩包掉在地上,口红等女性用品洒满一地,一名女人瘫坐在不远处,正用力摀着嘴,惊恐地看着年轻的男人踩着另一名趴卧在地的中年男人的背,年轻男人手上握着锋利的小刀,刀锋还滴着血,顺着落下的血珠一看,倒在地上的男下身下有着一大滩血。 俐栩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却见那名年轻男人缓缓地转过头来,无神的视线投了过来,她绷紧神经,随即发现男人是在看那名瘫坐在地的女人。 只见那名年轻男人甩了一下手上的小刀,收回踩在男人身上的脚,转而向着女人的方向移动── 「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女人哭了起来,使劲力气地在颤抖,却止不住那个男人靠近的脚步。 男人握着刀的手举高──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俐栩发出了声音,止住那个男人的动作,没想到下一秒,男人锐利的视线射向她,并转而朝她直衝过来,速度异常飞快,十几步的距离一下就近在眼前,俐栩迅速转身回避,刀锋划到身旁的树干,削下薄薄的一片树皮。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俐栩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杀意,但没有容她丁点犹豫的时间,刀锋就再度挥来,这回她立即蹲下身,让刀锋从头顶划过,随即她伸出手用力一推,让两人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男人踉蹌了几步,站定后重新抬眼看向她,眼中流露出些许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復一片冷意,这回他笔直朝她扑了过来,刚才的招式势必是躲不开了──俐栩当机立断认定着。 下一波攻势很快又再度袭来,这回俐栩一动也不动的留在原地,接近的瞬间她左脚猛地后踩,并侧身抬高右手,刀锋瞬间划破外套的袖管,却落在坚实的触感上,在男人反应未及时,俐栩笑了一下,空气中响起了金属的碰撞声,刀出刀落,落下的,是对方的刀。 四周一安静下来,由远而近的警铃声便清晰了起来。俐栩伸直手臂,手中握着的猎刀就顶在对方眉心前不到一公分之处,对方一动也不动的瞪大眼睛盯着她看。 「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说完话后,俐栩收回刀,没想到对方忽然伸手就抓住她的右手腕一扭,俐栩握紧刀柄,抬起左脚就是一踢,趁着对方松手之际,她转动刀柄划过对方的手背,一道血痕浮现,对方总算是放了手,俐栩立即退开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在俐栩的身后,那人伸起手来舔了一下,眼神从冰冷变得混沌。 俐栩返回位在华明里住宅区的临时住处时,已经接近傍晚,她把提袋放下,开始检查手腕的伤,那人的手劲很大,她的手腕已经肿了起来。她解开藏在外套袖子下的系绳,拿出猎刀放到桌上,动身去浴室准备湿毛巾。 这时,外门的门锁声说巧不巧地响起,俐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顺手将刚捲起的袖子拉了回来,便关掉水龙头走出浴室。 穆开门进来,一如往常的一身轻便服装,为方便行动,他向来都不会带多馀的东西出门。 「吃了吗?」 穆看了她一眼,将带回来的塑胶袋放到桌子上,「今天提早结束,有帮你带一点回来,要吃吗?」 不待她回答,他便坐到沙发上,将口袋里的手机随手放到桌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俐栩在他旁边坐下,在她正要打开塑胶袋的同时,他忽然问道:「手怎么了?」 俐栩拉回无意间掀起的袖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拿出晚餐,打开塑胶盖,热腾腾的白烟瞬间从碗里窜出,她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麵,拿起塑胶汤匙勺起一点,便嗅到一股海鲜的香气。 「今天在路上遇到一起事件。」她搅动着汤匙,口吻像谈论天气般平常,「有人遭到攻击,我干涉了一下,所以才会受了点伤。没事,过几天就会好了。」 「是吗。」穆望向她,「下次如果有需要,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你说用手机吗?」 「对,你会用吧?尽量带着,有事比较好联络。」 俐栩拿出当时梁禄给的手机,跟穆的是同一款。虽说知道有很多功能,但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不太熟悉的机器,相较之下,穆就显得熟练多了,三不五时都会察看讯息,输入速度也很快。 「简单的可以。」 她收起手机,用右手将麵碗拉近,逕自吃了起来。 「好,有问题你也可以问我。」 穆看着新闻,俐栩则吃着麵,两人之间陷进了沉默。 2-1 第二章动盪 第一回 「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天还未亮,窗外景色仍一片暗沉,俐栩送着穆到门口,两人简单的道别后,穆便转身离去,将沉沉的门关上。 这样的景色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油然成了一种他们的日常。 穆出门工作后,俐栩便简单地煎了蛋,配着烤吐司吃。利用刚起床的这段时间,她读一些书,距离上次遇见的事件已经过了两天,今天,她打算要去图书馆还几本书,如果顺利的话,她打算就在那间图书馆待个半天再回来。 大概是这阵子过得相当安逸,她比预期中更早习惯了都市生活,除了那受污染的空气还是会让她感到不太舒服之外,现在她搭公车不会有所迟疑、走路也不太会在意身边经过的陌生人了。 然而,在图书馆大门外等待开馆时,俐栩就察觉到一道让人不太舒服的视线。时间到入馆后,她就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她被人盯上了。 对方似乎是没见过的人,她无法辨识对方的身分。「不好意思今天还是先不还了」,退出图书馆后,她装作没发现,若无其事地向着闹区慢慢走,试探对方,果然那人跟了上来。 这间市立图书馆位在公园里,这时间附近有很多前来运动的居民,她料想那个人不会轻易在这边动手,一路上人来人往,俐栩没有回头,边走边打开手机定位。公园的另一边就是市区,也许对方会因为人潮而退步。 比起人类,森林里的动物更擅长隐藏气息,牠们面对的是肉食性动物甚至人类所带来的生命威胁。达拉也的族人在孩子小时候就会教育他如何分辨敌意,也会引导他学会在森林中应变任何可能发生的状况,包括必要时需要判断该逃走还是战斗。 现今都市开发,人类科技进步,相较于古早社会,肉食性动物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已经不具有太大威胁性,但与之相对,歷经不同种族间的资源争夺与经常随之而来的战争后,人类的头号威胁早已与过往不同,也更加复杂危险。 过了一个大马路的十字路口,进入了市区,人来人往,但那人仍不死心地尾随在后。俐栩走了走停下来,学着旁边的人面向一家商店的透明橱窗低头滑手机,藉此想确认对方的长相,用眼光馀光,她从透明橱窗内看见的是对街有一名三、四十岁的陌生男人,那人穿着格子衬衫,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右脚按捺不住地微微抖着。 确实是她没见过的人。 是随机犯案?还是有其他人在背后唆使? 俐栩的眼里一闪而过了什么,她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收起手机,大步向着街区的方向前进。隔着一条马路,但她能注意到随着自己的动作,对方马上大动作的跟了上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面确认对方有确实追上来,一面衡量了双方的距离。不想引起周遭骚动,她不想显露出任何仓皇的跡象,尽量走在规律的节奏上,然后,在经过一条小巷时,顺其自然地拐了进去。 等了一个格外漫长的红绿灯,那人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终于过了马路,他一路狂奔终于衝进了巷子,但哪里看得到那名女子的身影。 就在他着急地准备打电话时,一道声音悠悠从他身后的角落传来。 「请问,您是在找我吗?」 那人连忙回头,张大嘴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俐栩,俐栩朝着对方微微一笑,但对方似乎不太领情,仓皇地掏着口袋拿出一把折叠的小刀。 俐栩轻叹一口气,随即收了右手握住了刀柄,与此同时,另一阵脚步声响起。那人惊慌地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两脚发着抖。 「原来是你。」 伴随着俐栩的低喃,从黑暗中现身的是当时在公园里持刀的青年。那人一步一步接近,大半张脸都遮在外套帽沿的阴影里,隐约露出的眼神冰冷且无神。 「没你的事了。」 他朝着旁边的那个男人冷声道,一把摘下帽子,同时间从口袋里拿出了刀。 俐栩放下了装书而沉甸甸的提袋,面对着眼前袭来的威胁,她显得格外的冷静。 只能动手了呢。她默默地想着。 在一处附近杂草丛生,早已废弃的工厂里,回盪起阵阵脚步声。戴着鸭舌帽,刻意把帽沿压低地独自走着,穆直视着前方,脚上的运动鞋踩过一片片碎裂的塑胶片后,他伸手握住了一扇门的门把却又突然停住。 「怎么?」 他抽回了手,仰起头往左上方看,只见昏暗的室内中深蓝色的耳环闪烁了一下,梁禄将上半身攀在二楼的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无视着那生锈的栏杆柱子不怀好意的吱喳声响。 「有点无聊,不如你来陪我聊天吧。」梁禄懒懒地开了口,声音在空盪盪的空间里回盪。 穆没有回应,随意地找了墙壁靠着,将帽沿压低,两手环起胸来。 「别这样,还有时间嘛。」梁禄露齿笑了一下,也没有管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我真的觉得你这个人很可惜。」 穆不说话。 「我从认识真正的你以来就一直很看好你。」梁禄笑说,微微垂下眼,似乎真的感到有些惋惜,「你根本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命格,却诞生在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真是枉费你的一身才能啊。」 「最让我不能谅解的是,都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没想到你当时最后还是选择回去了,啊,现在是又过来了──但也不是真正想回来吧。」 时间到了。梁禄瞄了一眼窗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铁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敲着,叩、叩、叩。声音一起,穆睁开眼睛,但没有做下一步动作。 「那个女生是你的什么人呢?」 2-2 第二回 乍看之下这个问题梁禄问得心不在焉,从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梁禄就这样一边敲着铁片,一边又蛮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你们似乎不是那种亲密的关係吧?」梁禄微微歪着头,时不时地瞥向底下那人,穆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叩……叩、叩。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来了。 穆从怀中抽出了武器──一把锋利的刀,紧接着,一楼的空间里,进来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们个个拿着手枪。 梁禄停下了敲打的动作,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地笑了一下。 「看来,我们依旧被爽约了呢。」 梁禄的眼里透出了寒意,两手攀着栏杆咻地就跳了下来。 「开打吧。」 一边低身闪着子弹,一边顺手掐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反折,在惨叫声中,梁禄仍是掛着那漫不经心的笑容。 「哪天,你告诉我吧。」 穆撇了他一眼,一个漂亮的转身,刀锋便划过其中一个敌人的手臂,惊叫声啟,他踹了一脚,让那人与同伴相撞。 「你的真正理由。」梁禄从后两手勒住一人脖子用大腿撞了他肚子。 穆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便专心迎接扑面而来的对手。 那人朝她直攻而来,不同于上次的更加兇猛,强烈的杀气伴随在一次又一次的突刺之中,俐栩专心地闪躲着,乍看之下处于弱势,但她没有因此躁动,反之,她显得相当沉着镇定,对方的攻势并没有伤到她。 她明白,单凭力量她是不可能赢得了对方的,绝对不能硬碰硬,那么,就只好靠技巧了── 「所以?」 应付着剩下的敌人,梁禄显得特别有馀裕,话匣子继续讲个不停。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係?」 穆没有说话。 引着对方到了墙角后,俐栩忽然猛地踩了墙,整个人就跳了起来,刀锋落下同时,她旋身闪过攻击,两手握住刀柄刺穿了对方的肩膀。 鲜血四溅,对方一阵震惊,但俐栩一落地后,就被对方猛烈地踹了一脚,她险险退后,只承担部分的力道,稳住身体后,她迅速一个回身向前用全身的力道衝撞对方,对方重撞墙壁,她举起刀锋挨到他眼前。 「够了吧?」俐栩并没有一丝退却,「我能在这座城市待的时间并不会很长。也许,一生就仅次一次,就请你别来打扰。」 两人目光对视,青年愤怒的眼中写满难以置信,与之相对,俐栩相当的平静,即使赢了他也没有任何胜利感,反倒在压抑的神情里透出了一丝懊恼。 两人僵持了几分鐘的时间,这时候从背后忽然袭来一股杀气,刚才的那名穿格子衬衫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不知从何找来的木棍,朝着她就是使劲地挥下,俐栩即时躲开,眼看局势就要演变成二对一,俐栩正在迅速思考对策,不料突然地一声「砰」巨响,让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烟硝瀰漫,青年举直的手臂里握着的手枪正对准那个格子衬衫的男人,那男人连哀号都没有,闷哼了一声便摀着腹部倒地。 「碍事。」 烟硝味还未散去,浓厚的血腥味就瀰漫在空气里,俐栩脸色一青,才刚回神,那人手中的枪管已经对准了她── 这是俐栩第一次见到这么小巧而灵活的「枪械」。 从抽出手枪到子弹发射,几乎不到几秒鐘的时间,就能造成猛烈的伤害。 俐栩几乎是反射间屏住了呼吸,同时握紧刀柄。然而,就在这样惊险的处境下,她仍很快就恢復了镇定,凝视着对方驀地抿唇一笑,让对方一时之间有些闪神,不过,对方还是毫不留情扣下了板机── 砰── 子弹发出,却未打中。一秒,她就只需要对方那闪神的一秒,子弹刚发完枪口还冒着烟,对方震惊地看着她扣住枪管的手,那隻纤细的手的动作改变了子弹的路径,让枪管朝下而未能伤及任何人。 然后,俐栩使劲地抬起膝盖撞击他的肚子,同时间用力扯开他的手枪。手枪啪地掉落在地,在粗糙的地面滑行一段距离,俐栩没有犹豫,在对方一阵吃痛时就迅速跳开,一抓起书袋转身就往巷口方向跑。 顺利离开了这沾满血的是非之地。 警车与救护车在马路上疾驶而过,就在附近切掉声音,俐栩没有回头,一步步远离刚才的小巷。 头顶阳光正烈,缺乏树荫的城市地面铺满沥青,面对太阳毫无招架之力,使得周遭气温格外酷热。 俐栩的头顶也冒了汗,已经穿过两条街,在确认没有追兵后她才逐渐慢下脚步,缓解胸口的剧烈起伏,喉咙里那份想呕吐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她摀住嘴的同时,一辆急驶的轿车与她擦身而过,她才突然惊醒自己竟然走进了车道,连忙停下脚步。 血,满地的鲜血。 大太阳底下,身边的行人都匆匆走过。周遭是陌生的人,眼前是陌生的情景,空气里充满着闷热的气息,一直到乱糟糟的脑袋稍微冷却,她意识到自己停在这里的举动很引人注目,也不确定那人会不会过来,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鲜红而怵目惊心的血跡、刺鼻的血腥味,一个个都勾起她脑海里深藏的记忆。 对俐栩而言,是她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过去。 额顶持续冒着汗,她抬起头来,瞇着眼看着正折射强烈太阳光的高楼大厦玻璃。 2-3 第三回 一大清早,俐栩刚盥洗完走出房间,发现穆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她一走出来便睁开眼看了过来。「早。」 「早安。」 昨晚穆很晚才回来,回来时俐栩已经睡了,所以两个人没有打到照面。 「你晒伤了?」 闻言,她摸了摸微微刺痛的脸颊,「很明显吗?城市的阳光真的很强烈呢。」 「是啊,跟达拉也不同。」他点头表示有同感,提议道:「你需要防晒用具吗?我可以让梁禄准备一些。」 「谢谢。」她莞尔,「不过我还是减少出门时间好了。」 也是为了避免再碰上那个人,这么做也许是必须的。更别说去图书馆,那里已经落入对方的掌握中,她如果又再跑去有点像是自找麻烦、自投罗网。 经过昨天的事,她可以确定对方不只一个人,他还有其他同伴,而且──那人是危险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是吗?」 穆自然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但似乎也没有特别提及的必要。 俐栩看了看墙上的时鐘,转移着话题:「你还不用过去吗?平常穆都是这时间出门吧?」 穆点了头,「不急,你有没有想要出去走走?」 俐栩诧异地眨了眨眼,但没有马上回应。 「我指得是去玩的那种。昨天完成一个不小的任务。梁禄应该会准我休个假。」 「听起来是不错,但下次好吗?今天想好好休息。」 「是吗?好吧。」他微微垂下眼,并没有为难她,「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下週二梁禄有事情要到别的城市去,他想要我跟他同行,不过这一趟可能会需要好几天……」 「我没关係,照你的想法做就好。」她微微一笑,「如果穆想去就去吧。」 他沉默半晌,看着旁边的墙壁,像在思考什么,「好,我明白了。」 不久,穆的手机便响起。 「……是吗?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就像每天早上一样,俐栩到门口送他,穆在玄关穿好鞋后,临去前回头望了她一眼,神情欲言又止。 「路上小心。」俐栩主动说道,朝他露出微笑。 穆点了头,「好。」 门开啟又关上。 自那天起,穆开始会彻夜未归,除了不会事先告知之外,也未曾拨来一通电话,到了隔天晚上回来时都是满脸倦容,不太说话,都早早就睡了。 俐栩并没有为此感到任何不满,也并没有过多的猜疑,对她而言,大概是穆的工作最近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必须这么做。身在异乡,生活开销跟住宿完全都是对方供应,她确实并没有立场多问。 算了算时间,他们来到都市已经两个星期了。 这段时间里,俐栩都是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出门也会避免与附近的住户打到照面,此外穆也都是早出晚归,附近邻居几乎不知道两人的存在。 迄今尚未有任何达拉也的消息。然而虽说距离遥远,俐栩仍能「感觉」到达拉也的气息。 实际上再过不久,就是达拉也的一个祭仪日子──雅拉祭。雅拉祭是半年一次祀奉祖灵的祭仪,相传在特定的日子前夕,祖灵会在七天内降临,人们为了随时能迎接「祂」的到来,这七天都必须在门口与屋内各放一枝带有新芽的树枝及盛满的小酒瓶,然后在第七天举行恭迎仪式。 俐栩坐在桌前,看着纸条上列的清单思考着。 「俐栩。」 早晨,俐栩刚出房间,被这声叫唤喊住,她诧异的转过头,见到了穆。 穆就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如常地已着装好外出的装扮,但没有像平常一样直接出门,令她感到有些疑惑。 「你最近……」见她一脸困惑,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是在准备雅拉祭?」 俐栩先是惊讶,随即想到自己似乎曾把用具放到客厅里,虽说隔天一早就收起来了.但还是被他注意到。为避免影响他工作,她本来是没有打算要特别告诉他这件事。 他微微扬起嘴角,淡然道:「你还真是达拉也的人啊。跟我不同。」 他说得云淡风轻,俐栩微微一笑,「你好像以前就没有很喜欢这种仪式?」 「是啊。」他不置可否。「不过,如果你有需要帮忙什么再叫我吧,像是要买什么东西之类的。」 「你工作辛苦,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她笑说,「你赶快出门吧,不然梁先生又要打电话来催你了。」 开始筹措雅拉祭之后,已经进行了三天。 以往在这时期,达拉也家家户户都会开始准备雅拉祭要用到的东西,通常都是平常家里就会放着的东西,消耗性资源如果真有缺少,顶多在跟隔壁邻居或家族血亲借一点来用,基本上不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全部备齐。 然而,场景换到都市,难易度就大不相同。俐栩再次深刻的察觉到,原来乾净纯粹的泉水、檜木製的小酒瓶,十字绣的手巾,在城市里都不是常见的物品,要取得有一定难度。 刚从卖厨具的商店走出来,一踏上人行道的石砖路上,俐栩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混杂着土壤跟森林的气味,达拉也的气味。 然后,在她眼前绿意稀薄的人行道树上方,闪动起浮动的光,俐栩心中油生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提起步伐决定加快离开,然而就像跟随她一样,她走经之处那道光就跟着闪烁,从树梢开始蔓延,待她停在红绿灯的路口时,她四周都开始浮动光点,在她身旁的行人却像浑然不觉异状般,没有人有特别的反应。 等待红绿灯倒数,三十几秒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俐栩看着时间终于从三十出头,变成十、九、八…… 「您这是要上哪去呢?」 俐栩瞬间屏住呼吸。 2-4 第四回 「您这是要上哪去呢?」 眼前的灯志号转为绿灯了,身边的行人匆匆前进,唯独俐栩一动也不动。 她回头,见到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黄褐色衣服的男子,她缓缓地回过身,面对了那名不请自来的人士,定睛一看后,那人没有影子,身躯还隐约透着光,整个人的存在没有份量。从斑马线另一头走来的行人跟她擦身而过,有人瞄了她一眼。 「许久不见,俐栩?卢文小姐。」 炽热的阳光下,她的背微微沁湿,但她的神色镇定,「祭司大人特地以这种方式找来,是有什么事呢?」 黄褐色衣服的男子──达拉也祭司模慎,闻言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您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俐栩跟着微笑,但没有回答。 「请您回来达拉也。」不再拐弯抹角,模慎瞇起眼看着她,「您一点都不适合待在都市,已经开始觉得难受不适了吧?达拉也才是您应该要待的地方──」 「模慎祭司。」她毅然打断他,「我不会回去,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您可知您这句话的涵义?」模慎的眼神发寒,悠长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如果您不肯顺从,那么我们就算是要採取比较强硬的手段,也要把您带回去了。」 「尽早放弃那个计画吧。」她淡淡道,「现在你们在做的事情,早已违背祖灵的意志。」 「很遗憾,已经回不去了。」 俐栩肩头一僵,抿起了唇,见模慎扬起满意的笑容走向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但她的无动于衷让他只能放下手,「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时间快到了。俐栩默默想着,这个术想必是没办法维持得很久,从他现身到现在,縈绕在身边的光芒早已淡去,他的声音也愈来愈模糊不清。 「里斯穆……可是跟您一起?」 俐栩没有回答,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他时间到了。本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身影快速地消淡,然而从他阴沉起来的面孔里,他似乎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他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俐栩把目光移开了。 达拉也的气息已远去,周遭也不再浮动异样的光点,取而代之的是废气、沥青与日晒的炎热。 俐栩抬头望向红绿灯,转眼又成了红灯,周遭三三两两地站了等着过马路的陌生脸孔。 她拿出了手机,滑动解锁,滑开了手机中唯二之一的联络人。 费了一番功夫抵达指定地点后,俐栩见到了前来迎接的人。那人皮肤黝黑,比穆还要沉默寡言,个子瘦瘦高高,见到她时示意地简单点了头,就带着她进去一边转角处的ktv店。 一进门,刺鼻的菸味及香水味便迎面而来,门前的柜台空无一人,负责带路的那人熟门熟路的领着她走进电梯,一路搭到三楼,出电梯门后,菸味就更加浓郁了,长长的走道里,一扇扇紧闭的门后传来各种不同的歌声与说话声,与此相对,走廊的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深入走廊,那人带她停在一间门上写着「a56」的包厢门前。那人伸起手,先在门上以不规律的节奏敲了几下,随后耐心地等了几秒,直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从里头开门的是戴着眼镜的男子,他先是开了细微的门缝由内往外确认门口的人身份,随即才把门敞开,让出路来让他们进去。 一直到进去后,俐栩才发现,原来门里面还有一扇门,门跟门之间有一个只容得下三、四人的玄关,再开了门进去就是大厅,大厅里或坐或站了几个人,每个人都直盯着进来的他们看,房间尽头还有两扇门,一间是厕所,另一间似乎是独立的小隔间,看起来她要找的人是在里头了。 不待她开口询问,那扇门就自己打开,走出了她熟悉的人。 穆回头与跟在身后出来的梁禄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向俐栩开口:「我们进去里面说。」 在无数道视线的紧迫盯人下,俐栩缓步走向那间小隔间,经过门边的梁禄时,礼貌性地向他点了头,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目送着她走进门。 俐栩进门后,穆就很快把门关上,才终于隔绝了那些视线,狭小的隔间里有座沙发跟矮桌,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抱歉。」他一开口就说道,微微蹙了眉,「现在暂时走不开,只能跟你约在这里。」 看着他卸下刚才的面无表情,脸上有了些微的情绪,俐栩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 「没事,我才该跟穆道歉,在你工作时来找你。」 穆的神情稍微放松下来,「俐栩,你特地来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耽误你,我就直说了,有两件事,第一件事,雅拉祭仪式所需之物我已经准备好了,我预计在后天凌晨实行,穆如果想参与可以一起来。」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观察他的反应,但他只是点了头,没有多做表示,「第二件事──」 「有达拉也的消息。」 穆的神情一沉。 「那件事会如常举行。」俐栩抿唇一笑,眼神里带着觉悟,「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打算参与。」 他沉默不语。 「穆。」她凝视着他,轻声说着:「接下来,他们可能会使出一些手段,设法要让我回去,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以自己为优先考量。」 3-1 第三章何为信念 第一回 俐栩后脚刚踏出隔间,梁禄就直接走了进去,也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她无语地看着隔间的门在面前再度关上,刚才那个沉默的青年很快就走上前来要带她出去。 一进门,梁禄劈头说着:「走吧,对方开始有动作了。」 穆背对着梁禄站着,见他缓缓回过头来,一脸压抑的表情,梁录微微挑起眉。 俐栩终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坦白告诉穆。她并不是刻意要隐瞒,更不是要欺骗,而是背后的脉络要解释起来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更何况,以她的立场而言,她也不适合让他知道太多。知道得愈少,对穆来说也是好事。 在离开那家店没过多久,俐栩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被跟踪了。 对方应该不是梁禄的人,梁禄的人只送她出门,之后就折返回去了。 说起来她也没有很清楚穆跟梁禄的工作内容,只约略知道并不是檯面上能讨论的事情,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显然她的贸然造访,为她带来了危机。 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这附近是一座公园,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很多人,但还是有一些零星的商店跟住宅。俐栩本来以为对方不会轻易的露出马脚,但对方看起来根本不在意周围有没有路人这件事,没过多久,她就被人前后拦截,进退不得。 对方人数眾多,目测后方有三人,前面有四人,但根据附近可疑的车辆来看,实际人数可能更多,对方是有一定规模的组织,不是那种临时兴起的三流混混,也许不好对付。 俐栩一停下脚步,那几个人就立刻现出身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许是俐栩的反应太过于镇定,面前的人反而显得惊讶,几个人互看一眼。 「小姐啊,你跟梁禄是一伙的吧?」 「梁禄?」 「小ㄚ头你别装傻了!」旁边的人叫嚣似的喊着,「我都看到了,你从他那间包厢出来,可别说你不认识梁禄!」 俐栩安静下来,观察着眼前的局势,默默盘算着。 「把人带走不就什么都招了?」那人冷笑,用眼神示意一下,其他人纷纷围上前来。「带走!」 俐栩决定先不做任何抵抗。 对方动作粗暴把她拉上车,幸运的是,虽然他们很快把手机连同随身的包包收走,但没有检查她的衣服,没有发觉她藏在袖子的武器。 即便如此,随着车子逐渐离远那间店,她的心中仍油生不安。 她太大意了。城市里还是存在着很多危险因子,她本来以为目前最大的危机是达拉也的人,但没想到自己竟然马上就身陷另一个险境,甚至也会让穆跟梁禄陷进险境。 俐栩刻意忽略坐在前面副座上的人频频投来的不怀好意视线,将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景色,试着平復不安的情绪。 她唯一确信的是,必须尽快让这件事情平安落幕。 毕竟,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车子驶过无数街道,接着开进了山区,路程颠簸,左拐右弯,车上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马上开门下车,连带也催着她赶快下车。 映入眼前的,是一座位在山腰的透天厝,附近荒郊旷野,没有看到其他民房。 「要上绳子吗?」 「不用吧,这种地方她跑不掉的。」 听着他们在旁边讨论,俐栩张望着周遭环境。载着她来的那辆车有四个人。附近还停了另一辆车,透天厝势必还有其他人。 这附近是產业道路,上山时车辆很少,认定她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大概无法向外求援,也难怪他们对她掉以轻心。 「别看了,快进去。」 在他们催促下,俐栩进了屋子,她身后的人把门关上,进屋后首先是常见的客厅,客厅里有一些老旧的家具,登上楼梯后,就是一间间相邻的房间,她被押着进了其中一间小房间。 「你在里面乖乖待着。」 就这样,她被一个人留在这间房间,房间里堆了几个箱子,一张板凳被放在角落。再拉开窗帘,窗户没有护栏,她推开纱窗探出头去,从二楼的高度可以清楚看见外面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名男人正在抽菸,菸味很快就窜了进来,她默默地把窗户关上。 半个小时过后,俐栩坐在板凳上,这期间没有人进来过,对方似乎不急着找她,房间门外偶尔会传来活动的琐碎声音,似乎是留了一个人在外面留守。 从窗外的光线来看,现在大概已经接近四、五点,但云层厚重,气温闷热,以她的经验来看,大有晚点会降雨的趋势。 他们会利用她来做什么呢?穆如果知道她被抓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那一天,两人一起离开达拉也的时候,她问他: 「你真的要一起来吗?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时他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虽然两人找到居处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开行动,互不干涉,各过各的,乍看之下似乎有些疏远,但俐栩一直认为,这对他们两个人都何尝不是好事。 离开达拉也之前,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同行。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俐栩从窗边望下去,已经没有人影,刚才约十五分鐘前,有辆车载着三个人出去了,楼下刚才还有传来说话的声音,算上门口留守的人,房子内应该至少还有三个人。俐栩在门边继续听了一下动静。 是时候该行动了。 3-2 第二回 俐栩悄然把窗户打开,衡量了一下自己跟树之间的距离,随即深呼吸了一口气,攀着窗框就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将身体重心拋向树梢,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掉进树顶的瞬间发出了沙沙作响,她没有犹豫,迅速敏捷地爬下树,也在落地的同时,注意到头顶有一道视线,抬起头时与三楼窗边探出头来的男人四目交接。 那人先愣了几秒鐘,随即大喊:「在做什么?快点!人跑了!」 俐栩没有犹豫,立刻提起脚步就往山里跑。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追了上来,她没有回头,专心地前进。 她没有走產业道路,而是向着更深的山里去。虽是不熟悉的山,但她有种以往在达拉山奔跑的既视感,因此,即便脚程远不及那些男人,但她还是靠灵活的身形补足。 不料,前方突然窜出人影,她连忙蹲下身来藏到草丛后,对方似乎没发现她,一边咒骂一边四处走,从缝隙间俐栩瞄到对方握着手枪,那时在巷弄里见到的衝击画面在她脑海里再次浮现。 得小心子弹──那个武器非常危险。 这座山面积不大,他们三、四个人一起找想必迟早都还是会找到她。她握住藏在袖中的刀柄,随时做好出刀的准备。 这时候,从不远处忽然响起枪响,惊动了周遭栖息在树林的鸟,也吓了她一跳,她一动,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大叫:「找到了!在这里!」 她立刻离开藏身的草丛,拔腿就跑,那人在身后紧追在后。眼看就要被追上,她用身型优势矮身穿过一枝档在眼前的树枝,才稍微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然而过不久,她前方就迎面出现另一名男人,「只能开打了」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在瞬间抽出短刀,直接向那男人衝了过去。 那男人本伸手想抓她,一见到她抽刀吓了一跳,本能反应地后退几步。俐栩三步併作两步紧追上去,避开他胡乱挥动的手臂后,伸手就是一刀。刀锋在对方手臂划下一笔,让对方瞪大眼睛:「该死!」 跳开后,后面那人追了上来,那人飞快从后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压制在地,不敌男人的力道,她挣脱不开,虽然使尽力气挥出了一刀,然而刀锋只有浅浅划过对方的手掌,就被对方一把挥开,掉到一个她捡不到的位置。 「你再嚣张啊?」对方用力跩住她的头发,她痛得紧皱眉,「没想到你竟然藏了武器啊?」 手臂被划伤的男人抱着血流粼粼的手走过来,面色狰狞,「我要教训那个小丫头!竟然敢弄伤我!」 三、二……俐栩在心中倒数着,随着数字到一,天空瞬间下起了大雨。吓了他们一跳,趁着对方移开了注意力,她用力把头往后靠,连着抓着她的手一起衝撞对方的脸,然后在对方吃痛松开的瞬间,很快地爬了起来往前跑。 两人紧追在后,天雨路滑,她也一度脚步踉蹌,稍微稳了身体又赶紧往前跑。天际一阵刺眼的亮光,下一秒雷就劈了下来,在不远处轰隆作响。 在回头确认对方有没有跟上来时,俐栩不小心失足绊了一根树根,顿时整个人拋了出去,重重跌在地板上。全身上下传来刺痛,勉勉强强爬了起来后,回头才发现后面的人不见了。 她轻喘着气,整个人淋得落汤鸡。没过多久,大雨间隐约传来了枪响,这次不只一声,且距离又离她更近了一些,连续的枪声作响伴随威吓声。有人正在附近进行对战。 有人来了。是梁禄的人吗?还是其他人? 俐栩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料,扶着树干刚站起不久,刚才追着她的其中一个男人就出现在眼前。对方一看到她,立刻朝她扑了过来。她迅速躲开,对方迎头撞上树干,吃痛间迅速从怀里抽出了手枪── 枪声巨响,阵痛着耳膜。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化开。 俐栩抱住的手臂沁出了鲜血,她站在那里,凝视着对向自己冒着烟的枪管。对方露出得意的表情,一听到附近又传来枪声,脸色变得铁青地拿着枪朝她快速逼近。 「再敢轻举妄动,小心我杀了你,给我转过身去!」那人恶声恶气的命令她,手上的枪仍对准着她。 俐栩的脑海里闪过了「死亡」这个词,那人刚才射出的子弹只有稍微擦破手臂,但灸热的伤口提醒着她,也许下一发就不会这么幸运。 她没有犹豫的时间,在对方接近的时候,猛地抬起脚来就是一踢,踢掉了那人手上的手枪,再一个旋身用手肘重击对方的肚子,且用力踩了对方的左脚,连续动作后她飞快退开,眼前那人弯下腰抱着肚子痛苦呻吟着。 俐栩捡起脚边的枪,那沉甸甸的重量让她有些意外,她没有迟疑,伸手把那把枪扔到更远的位置,不让对方有机会再拿回来。 早已被雨水淋湿的身体一阵哆嗦,她转而往山下的方向跑,远远地发现敌方的人影后,她迅速往树干后一躲,嘈杂的雨声中隐约传来踩过碎石子微乎其微的声响。 一股气息逼近,接近时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她注意到另一道身影很快逼近那个男人,将手上的猎刀刺进那人的后背后又拔出,男人大骂了一句脏话,慌忙回过头去,还没看到来人就先被一脚击中了脸,整个人摔了出去,迎面摔进一滩积水里。 一地血跡跟泥水混杂在一起,俐栩看见那个倒地的男人背后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可见刺得多深。鲜血不断从伤口溢出,那人全身发抖,但仍不死心,颤抖着手想从怀中拿出手枪,然而这小动作早被看穿,一隻脚踩上那人的手背,在响起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同时,那人痛得哀号起来,没过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来人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俐栩缓缓地抬起头,大雨中,他也跟她一样全身溼透,眼神比落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冷。他也看向了她,两人目光交接的那一刻,他眼底的杀意才渐渐退去,稍微有了一点温度。 「久等了。」他声音沙哑。 3-3 第三回 大雨仍持续下着。 穆俐落甩掉猎刀上的血跡,用刀割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取了一小块布,走上前来帮她包扎起手臂。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 还好,他除了浑身湿透之外看起来是毫发无伤,跟他比起来,她头发凌乱、全身沾了泥水、有多处擦伤,左手臂被子弹擦过的伤口还渗着血。 然而,对她而言,这样的他却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穆,结束了,可以撤了。」 是梁禄的声音。俐栩回过头来,看见梁禄带着另一个人走来,梁禄也已经湿得彻底,他把两边的袖子随意捲起,露出结实的手臂,其中一隻手臂上还有着刺青。 梁禄先是看了眼穆跟俐栩,再瞥了旁边倒在地上昏厥的男人一眼,回头与跟随在后的人说着什么,那人垂下眼专心听完,便迅速调头回去。 见两人还无动于衷,梁禄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再次扬声:「走了。」 「如何,还动得了吗?你有办法自己走吗?」这句话是在问俐栩,但梁禄并没有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随口问问。 「可以。」 「现场我的部下会收拾,我们尽早彻吧。」话一说完,梁禄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俐栩没有看身旁的穆,步伐缓慢地跟了上去。临走之际,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地方,眼神复杂。 摇晃的车上,除了梁禄偶尔会以电话与部下通讯外,一度陷进沉默之中。他们三人共乘一辆车,梁禄坐在副座,俐栩跟穆则分别坐在后座的两边,负责驾驶的是梁禄那位沉默寡言的部下。 「你们……会如何处置那些人呢?」 俐栩出奇不意地打破了沉默,她的身上披上一件临时借来的乾外套,脸上的血色仍然还未完全恢復,声音也有些嘶哑。 「你这么问,是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吗?」梁禄没有回头,慵懒地靠着椅背。 「不。」有别于身体的状态,俐栩无论是神情、语气都一贯平静,话语也有条有理:「只是想知道我们的落差在哪里而已。」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对达拉也的你来说,有什么,是你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吗?」 俐栩安静了一下,正要回答,他却一口打断她: 「好比──杀人?」 俐栩的话语戛然而止,少见的显得有些怔忡。 梁禄笑了一声,笑声在安静的车内回盪,他两手抱胸,漫不经心道:「这就怪了,明明据我所知──达拉也以前不也是个出草的部落?」 这回俐栩真的沉默下来。 她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一直到数十年前,达拉也的「出草」都还在进行。 既短暂的一笑后,梁禄的神情若有所思,车内再度安静下来,他瞄了眼后照镜,看见的是保持沉默的穆正望着窗外,神情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景色,俐栩回想起一段遥远的儿时记忆。 当时,那名已经有了相当年纪的男人揹着自己,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前行,一步一步坚定的步伐,让年幼的她备感安心。 「俐栩──」那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轻唤着她,她抬起头时,见到的是他眺望着远方道路的眼神,「这样的你,今后势必还是会遇到许多挑战吧。」 「爷爷?」 「但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男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即使不惜一切,也要改变现在的环境──」 「希望你长大以后,在达拉也能够更加自在快乐。」 送她回来之后,穆很快又出了门。当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后,俐栩感觉到身体的疲倦很快涌了上来,于是她很快冲了澡,帮伤口简单上过药后,便早早入睡了。 这晚,俐栩再度做了那个梦。 放眼望去,视野朦胧,无法看清方向的浓雾中,很多双手朝她伸来,她想逃跑,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来吧,俐栩?卢文──」 同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不断震动着耳膜,那些人唤着她的名字,伴随着尖锐的笑声。 「为我们祝祷吧──」 「卢文──」 「为我们祝祷,不……成为我们的祭品吧──」 声音突然间消失,迷雾散开,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从达拉山顶望下去,已经陷进一片火海的达拉也街道,在燃烧不尽的炽热焚火间,无数人倒在血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懊恼、悲伤、悔恨、痛苦……顿时间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是令她痛心不已的情绪。 即使明白这只是场梦,她也几乎要无法呼吸。 而同样的梦,在离开达拉也之前,她几乎每晚都会梦起。 本以为已经逐渐遥远了起来,但原来仍一直都在,始终缠绕在她的内心里。 俐栩辗转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濛濛亮,她单手扶着刺痛的头坐了起来,一抬头第一眼就看见摆在一边桌上的短刀。就像在等待她似的,短刀静静躺在那里,在她稍微伸手就可以取得的位置。 她伸手拿起,握住刀柄时左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的动作稍微停顿片刻,便把刀收回衣袖的暗袋里。 门外没有半点动静,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屋内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穆还没回来。 俐栩转身走回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虽然身体还是很沉很疲倦,但她却感觉自己意外地清醒着。 决心不够的一直是她,她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3-4 第四回 在屋内各处放上晒过半天阳光的瓷製小酒瓶,倒满澄澈泉水,在每杯酒瓶旁边放上预摺好的十字绣製白色方巾,并在门口掛上带着新芽的树枝,俐栩一一合十默祷过一次后,完成布置后以冷水净身,换上简单乾净的衣服,最后一次确认了时间后,她在客厅中心面向门口的位置跪坐下来,双手交握。 开始吧。 「雅拉神,请原谅俐栩以这身姿态恭迎您。」俐栩对着空气喃喃着。「俐栩?卢文跟里斯穆现在人不在达拉也,基于一些原因我们必须暂时待在外面,请您宽容我们。」 接着,俐栩便开始低头默祷,进行半小时左右,大门开了,穆站在门外,额顶冒着汗,像是从远方赶了回来,他先在门外观望了片刻,随即脱鞋进门,绕过俐栩,在她身后不远处同样跪了下来。 仪式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在寂静昏暗的屋内,忽然亮起了阵阵的光。穆抬起头来,在他眼眸中映入的是,从酒瓶里倒映出来的泉水波光粼粼,萤火虫般的光点从水面浮现,致使整个屋内亮了起来。 祖灵降临了。即使是他也能意识到这点。 穆将目光移回俐栩,俐栩凝聚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眼神澄澈清亮,心思与默祷合为一体后,现在的她浑然忘我,心无旁鶩。 即使没有换上达拉也的传统祭服,现在的她仍旧是无庸置疑的达拉也人。 在那一刻,穆的神情柔和,却压抑着垂下眼帘。 仪式结束后,已经天亮。两人一起收拾,收拾的时候两人都一言不发,相较于前置的冗长,后续的收拾就快得多了,两人一起,没过多久就把屋子变回原状。 穆离开后,俐栩本来想要出门买点东西,但倦意涌了上来,让她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这是她这段时间睡得最沉的一次,仪式结束了,就像是放下了心中一个包袱。 此时,在达拉山上的聚落里,云雾繚绕,石板的建筑沾染湿意。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名提着提篮的妙龄女子正拉开庭院前栅栏的木栓走进来,她有着一头柔顺的中短发,嘴唇画着淡淡的胭脂,移动间不时留意手上提篮,像是看待珍视的宝物。才刚带上门转过身,她就一眼看到一边平躺在庭院草地上的青年。 青年穿着单薄的长袖及裤子,两手平摊伸直,也不在意头发混进了树叶,衣服上沾上了泥土,专注地眺望着天际。 女子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提篮放到地上,大步走向前去,「你还在想那个人?」 青年很快地看了她一眼,逕自又看着天际一吭不响。 「再不好好去工作,小心被骂喔。」女子在他身旁蹲了下来,两手撑着脸看着他。 「不明白啊,不明白。」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才开口,他的嗓音里带着特有的慵懒,他缓缓瞇起了眼睛,却藏不住撇下的嘴唇,「吶,为什么偏偏是选他呢?」 女子先是沉默,随即哼笑了一声。 「又来?」她刷地站起来,两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他,「你除了这句丧气话,就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了吗?」 青年撇了她一眼,随即一个大动作地撑住地板站了起来,转眼就离她有了几步远的距离。 「清纆!」女子连忙叫住他,「天黑前要回来喔!」 青年只是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地向着森林方向走了,女子没好气地叹了口气,重新拎起提篮,向着屋子走去。 越过公寓密集的社区,穿过绿意稀薄的社区公园,俐栩一路向前走,直到走过几条街后,才在商店街的橱窗前阴影处站定。 「您要继续跟着我吗?」俐栩对着跟在后头的那人微微一笑。实际上那人也并没有试图隐藏什么,从她离开住处就一直大方地尾随上来。 在她眼前的是──梁禄部下里那名高高瘦瘦,皮肤黝黑又沉默寡言的青年,从梁禄的话里听来,似乎是叫做万里? 「您是万里先生吧。是梁禄要您跟着我吗?」 那人倒是也直截了当的点了头,仍是一言不发,目光只有一瞬间放在她身上,就又移向别处。 俐栩垂下眼望着地板,轻柔的话语像是要融进炽热的天气里一般,却也一字一字清晰明瞭,「虽然很感激梁先生的好意,但我并不想劳烦你们。」 「请回吧。」再次抬脸时,她脸上再度扬起微笑。 万里抬起了眼看向她,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眼里映出她的身影,沉默一会儿,又移开了目光,平板地应着:「抱歉。但我只听梁先生的话行事。」 俐栩怔忡片刻,颓下肩膀后,反倒发自内心的扬起嘴角来,轻声道:「是吗?」 得到答案后,她也不打算强求他,但是,他有他的原则,她也自有她的想法。 俐栩回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万里也理所当然地停了下来。 「万里先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俐栩没有回头,直视着前方抿唇笑着,也不待他有机会回应,又自顾自喃喃说着:「一位远在达拉也,值得信赖也让人掛心的同伴。」 万里没有表情地听着,随着她再度起步,很快地跟了上去。 「看你前几天翻覆敌穴时多凶狠,现在倒又恢復平常的样子了?」 在高速公路上疾驶的车辆上,梁禄坐在后座,正漫不经心地对着副驾驶座位置上的穆说话。「现在的你多无趣啊。」 穆将头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中带着一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即使梁禄再怎么调侃他,脸上也从未掀起任何波澜。 「那时你真的生气了对吧?」说着说着,梁禄自顾自地眉开眼笑,两手抱起胸来直盯着他看,「果然,是因为俐栩?」 见穆微微皱了一下眉,梁禄笑得更开心了。 「看起来,只有牵涉到那个女生时候,你才会显露出『你』真正的模样。」与话语相对的,是梁禄的眼神冷了下来,「这该说她对你来说有益呢,还是有害呢,我是不是该为你做些什么呢──」 梁禄的话戛然而止,却不是因为他自己开窍,而是穆的刀锋直逼他眉间,他瞇起眼直视穆眼中的杀意。 「里斯穆!」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警告地瞪了穆一眼,同时间左手收进口袋作势要掏枪。 「还行。」梁禄淡淡地阻止部下,随即无视着穆的刀,两手环起胸来靠向椅背,闭起眼睛,懒洋洋地接着说:「穆,劝你还是早点听我的劝告,远离她。不如就来我的世界吧,不然你迟早会害死你自己。」 穆收起了刀,一吭不响地转回身。 梁禄笑了一下,便也不再说话,驾驶座上的男人狠瞪了穆一眼,继续专心开车。 车内陷入沉默。 4-1 第四章困境 第一回 车子开下了交流道后,很快地停靠一处住宅区。由梁禄搭乘的车作为领头,后面紧跟着的两辆轿车也跟着一起停下。 穆先下了车,梁禄正准备下车,这时手机响起,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问:「怎么了?」 电话那头说了些话,梁禄注意到穆投过来的目光,朝着他示意了一眼,「是吗?你跟丢她了?」 穆皱了眉。 「到处找不到人?算了,万里你归队吧。」梁禄掛掉电话后,耸了肩,知道穆大概也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再多说明什么,逕自把手机扔给了一边的部下。 「我们先行动吧。」 巷弄的阴影里,俐栩藏身在砖瓦堆成的围墙上,远远观望着万里讲电话,俐栩猜想他大概是回报给梁禄了。万里讲完电话后,也没有在附近逗留太久,就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离开了──俐栩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一切都在她的设想中。 对俐栩而言,要甩掉万里并不是难事。虽然对他的职责或许会有些抱歉,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想连累其他无关的人。 「模慎祭司。」俐栩跳下围墙时,顺势抽出了袖子里的刀,「你真的认为我会毫无抵抗吗?」 幽暗的巷弄深处,墙角里一棵不起眼的老榕树周围,悄悄聚集着微光。 因为是死巷,附近又都是半废弃的老旧四合院,这一带恰巧是不太会有人经过或到来的地方。 对俐栩而言,也许也正好是适合他们这样的人的阴暗之处。 此时,明明正值不会有风的时节,在她跟榕树的周围却起了阵阵的凉风。属于达拉也的湿意伴随这阵风而来,那是她既熟悉又感到陌生的故乡气息。 她其实知道,在那天送她回去后,穆转过身的背影里,写了穆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心声,那是── 希望你能待在我能够为你遮蔽之处。 俐栩望着逐渐成形的模慎身影,脸上短暂地浮现了一抹复杂的微笑,随即握紧了刀柄。 下一秒,幢幢的黑影突地将她包围,同时间四面八方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孩子们的打闹嘻笑声、拍打乐器的声音、酒瓶碰撞的特有声响,层层堆叠的声音洗捲起来,那是她已经感到非常遥远的祭典场域。 她闭上了眼睛,让心底放空,用全身的五官去感受周遭的变化。 阵阵宜人的风拂面而来、草地的清新香气、树木的浓郁气味、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及清脆悦耳的虫鸣鸟叫,与此同时,一个记忆自然在她脑海里浮现── 「听说吉野家的孩子不见了,吉野家的夫妻很着急呢。」 「什么时候不见的?那孩子还那么小,会不会只是跑去哪里玩?」 「昨天晚上就不见了啊,一直没有回来,长老会说今天工作结束后,大家一起去找找,你也把这件事情传下去吧。」 「我先去找她吧。」 「咦?俐栩小姐?」两人惊讶的看向碰巧从旁经过的那人。「你要现在去找吗?」 「我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毕竟,我也希望能尽早找到她。」 「是吗?我们明白了,等我们工作一结束,我们也会去帮忙找,就先麻烦你了。」 俐栩跟吉野家的孩子并不是很熟悉,只约略知道是个害羞不太爱说话的小女孩,于是她先去询问吉野家的夫妻,了解那孩子平时会去的地方,便立即出发了。 跟大部分达拉也孩子一样,俐栩很熟悉达拉山,她一开始就锁定了后山,一开始她先搜寻着附近有没有足跡,接着她静心倾听周围的动静,一边走一边思考,最后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那孩子。 不过,她才刚走进那个山洞,就发现这里不只有她跟那孩子在,从山洞阴影里传来一阵阵示威地低吼,待双眼习惯黑暗后,她看见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嘶嘶的对着她吐着舌。 俐栩顿时明白了那孩子离开不了这里的原因,大概是误闯到这条蛇的地盘,而不知道该如何出去。她凝望着那条蛇,判断着牠对自己有多少敌意,没有贸然抽出刀来。 蟒蛇本身并没有毒性,但只要被牠缠身就只有死路一条,所幸那孩子看来毫发无伤,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而显得有些虚弱。 「谢谢你没有伤害她。」俐栩轻声说着,紧绷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我也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只是想带这孩子回去。」 俐栩不动声色向那孩子移动了一步,那条蛇猛地将头往后伸,作势要展开攻击。 发现那条蛇的举动后,她便不再动作,专心地注视着牠。 那天傍晚,俐栩揹着吉野家的孩子回聚落时,在路上遇到了其他前来搜寻的族人,把孩子交给其他人后,她说着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一个人折回了山里。她在路上捕猎了一隻野兔,将野兔扔至山洞的洞口,便转身离去。 待她回到达拉也后,天色已暗,几个等着她的族人迎上前来,围绕在她身边,眾人有说有笑的走在街道上。 此刻,暗藏在那份单纯的愉快感里面,却有一丝丝的敌意。 俐栩捕捉到了那抹敌意,随即举起刀刺了进去,她命中了,虽然感觉上并没有刺中任何实物,但她确实刺中了核心。 所有宜人的声音或气息瞬间远去,她再度回到了城市的巷弄间,面前的是正怒视着她的模慎。 眼前的模慎没有影子,身影淡然接近透明,现在的他依旧只是来自达拉也的残影。被她突破之后,他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白皙的面孔上叠着重重阴影。 俐栩寧静地望着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当初把头目杀害的人,是你们吗?」 模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深意的笑容,「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呢?」 俐栩整个人一僵,与此同时,模慎的身影消失了,周遭的氛围恢復正常,原本遥远的的车声再度清晰起来,吸进肺里的空气也变得混浊。 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的俐栩,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4-2 第二回 俐栩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儿,将心情重新安顿好,正打算要回头时,才察觉到周围的氛围又变得不太对劲。 没有贸然行动,她仔细观察着,达拉也的气息确实已远去,但在这一带区域已经不再只有她一个人。狭小的暗巷里,堆放着不少废弃的箱子与大型家具,而那些人就隐匿在这些东西后面,在她浑然不觉的时候混了进来。 她大意了。 俐栩再次握住衣袖里的短刀,不巧的是,怀中忽然传来阵阵震动,让她一时间呼吸慢了一拍,也就在这时候,一抹人影从堆叠箱子后面悄然现身,从她视线死角处快速逼近── 俐栩先是注意到那人,但身体却来不及反应,骤然间就被扣住了左手朝后一扳,虽然她立刻挥刀,刀锋却在对方的脖子前戛然而止。 对方衝着她一笑,在她迟疑时迅速伸手抓住她握刀的右手,现在,她的两隻手都已经被限制住行动。 「您应该不会认为只有模慎祭司一个人吧?」 带着侵略性的气息近在咫尺之间,对方站在她后头,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覆住,俐栩尝试动着双手,但显然只是徒然无功。 除此之外,从周围的脚步声听起来,还有两个人正在朝她靠近,她已成了瓮中之鱉。 「放弃吧,俐栩。」压低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在此刻听来就像是毒蛇的私语,她盯着地面看,轻轻抿着嘴唇。 「有看到他吗?」旁边有个人问着。 「不,似乎不在。」 「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正好,省得他来碍事。」 「我们走吧──」 刀锋闪烁,血液四溅,抓着她的人反射性地松手,俐栩立刻用全身的力气撞开他,然后直直地向着旁边的死巷衝去。 「血?」 「你被划到了吗?」 「怎么会?」 困惑的低语间,唯独那名青年眼神一变,提起脚步就迅速追了上去。 俐栩感觉右手臂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然而此时她也无暇顾及伤口,硬着头皮撞开了三合院入口处老旧而半脱落的门,向着更深处跑去。 她没有时间犹豫了,以那个人的脚程她一定很快就会被追上。向前跑时她也在留意周围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随着失血,体力消耗得很快,跑没多久她就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这时候,她看见了佈满灰尘的布帘后有楼梯,她立刻踩上了阶梯── 「俐栩──」那人的声音自空荡的屋内回响着,身穿宽大外套的青年踩过的地面发出木头磨损的吱喳声响,他扬声喊着:「你出来吧!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伤害你。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话一喊完,屋内寂静无声,他瞥见楼梯前有一滩还未乾涸的血跡,他抿了抿唇,迅速登上楼梯。 「电话也联络不上她?」 听完部下的回报,梁禄看向一边坐在地上的穆,穆正在帮自己简单包扎伤口,从刚才为止都一言不发。 「她该不会连手机都没带出门吧?」他怀疑着,将手撑在下巴上短暂的思考后,他显得烦躁地用手随便抓了抓头发。「没想到你竟然会因为闪神而受伤!算了──」 穆抬起眼来,见梁禄正睨着自己,「你去吧。给我想清楚你到底想怎么做再回来!」 令他诧异的是,他话一说完,穆立刻起身转身就跑,就像等候这句话已久一般。 移动的过程里,穆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不知道为何,他现在迫切想确认俐栩的安危,他的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俐栩── 俐栩登上阶梯后,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于是,在他也跟着上到二楼后,看见的是她就站在走道的中央,沉着的目光凝望着自己,右手受伤后,她只能用左手握住短刀。 「你,这是要跟我对决吗?」青年先是诧异,随即瞇起眼一笑,顺势朝楼梯喊了一句:「亮,你们在那等着吧。」 「先说好,我可是不会再大意了。」他从怀中抽出了短刀。 俐栩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握紧短刀举到身前。 他势必也已经从她的举止得到了回应,跨出步来站稳了脚步,进入战斗模式后,他整个人的气场就改变了,就像一股气凝聚在周遭,神情专注凛然,浑身散发让人难以接近的氛围。 在达拉也,津梁的实力是被大家公认的。即使是经验老到的猎人,碰上他时都会有所忌惮,几乎没有人敢跟他正面决斗。 「我会尽量不伤着你。」 津梁拋出的话语很轻,但做出的行动却非常的猛烈。剎那间对方就逼近眼前,刀锋交会,俐栩几乎要握不住刀柄,惊险地划开一波攻势后,第二波交锋马上到来,津梁低下身来作势挥刀,俐栩伸手阻挡却反被抓住了手,这时候她的右手立即飞快地抽出手机,手机的镜头照出了强光,强光一照,津梁反射地伸手阻挡,俐栩趁机用刀柄重击他手上的刀。 他手上的刀啪地掉落地面,几乎同时间他也伸手挥开了她的手机,手机重摔到地面后,萤幕就碎裂开来,光芒黯淡下来再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好像暂居上风,但她却完全来不及反应,他一抓住她的左手腕,就把她的手臂扭到背部且施力一压,转眼就把她整个人按压在墙上。 「很遗憾。」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但是我赢了。」 4-3 第三回 儘管试着要抽回左手,却被他紧抓着压在身后,右手则从刚才就刺痛不已,她很快就认知到挣扎只是徒劳无功。她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激烈的起伏,只能靠着深呼吸来试图调整自己凌乱的气息。这时候,他跟她同样静默着,就像在等着她缓过气来。 「津梁你,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吗?」 被压在墙壁上,俐栩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很快就听到他肯定的回覆。「是。」 「你也支持他们的计画?」 这回津梁就没有马上回应了,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离自己很近,按压她的手一瞬间紧绷了一下,她跟着他沉默,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就在这时候,津梁忽然大动作地动了一下,一颗子弹穿过破裂窗户的缝隙,直直落进他身旁的墙壁里。 下一秒,那扇窗户应声破裂,一抹身影从外面跳了进来,光线一暗一亮间,那人才刚落地就迅速拔刀,转眼就朝着津梁挥刀过去,津梁及时跳开,对方紧咬着他持续进行猛烈攻势,几道攻防后,两人拉开了距离,俐栩趁这机会退到旁边,眼前的画面让她倒抽一口气。 现在,比较靠近内侧的津梁,两手握拳在前,而他面对的另一边,靠近外侧楼梯的,是手上握着刀的穆。 室内静悄悄,连外面都没有半点声音,两人的目光都带有敌意。 「你终于出现了。」津梁捞起脚边的刀,在尖锐的刀锋闪烁下,他的神情异常冷静,站稳脚步后压低身子,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 经过刚才的骚动,跟他同行的另外两人也跑上来了,他们不约而同都是先注意到穆,且迅速拔刀。 相对还游刃有馀的对手,赶来的穆头发散乱,擦破的外套上带着淡淡的血跡,似乎刚经歷一场硬战,他紧抿着唇,整个人紧绷着身子。 「老实说,里斯穆,我并没有想跟你打。」津梁平淡地说,即使在说话,也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接俐栩回去。」 俐栩凝望着穆的侧脸,见穆的表情随着这番话益发阴沉,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 「看来我跟你是不会有共识的呢。」津梁已经明白了。 两人开打,穆靠着敌意的势头展开一波波攻势,然而刀锋不断落下,津梁却看来闪躲的游刃有馀,摸了一下对方的攻击路线后,津梁就开始反攻,他在以刀会刀的时候出其不意的挥出拳头,命中穆的腹部,趁着穆退步,又马上踢了一脚,虽然这回被硬生生躲开,但他又马上跟进,一连挥出好几刀,转眼间就扭转形势,变成穆单方面在接招。 津梁认真了。从旁看着的俐栩看得很清楚,即使心中浮现了不安,但她仍打自心底敬畏了津梁所拥有的实力。 儘管避开了大多数的攻击,但穆被刀划伤的次数愈来愈多,此外,穆的行动不如以往敏捷,从远地赶来可能是其中一个因素,带伤前来想必也是一个原因。 就在这时候,津梁忽然压低身子,举刀刺向穆的腹部,穆连忙回身躲避,不料,津梁就像看穿他的动作一般,在他转过来时,一脚重踹他的肩膀,又一个箭步划伤了他的手臂,显然刚才只是洋攻的假动作。 穆的脸色刷地变得难看,脚步不稳的退后了几步,摀住肩膀蹲了下来。但津梁并没有就此作罢,继续向他走去,穆只能咬住牙撑着地板再度站了起来。 穆会输──一旦开打,必然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不是那个人的对手。然而,她如果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只会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力,让情况更为不利,俐栩快速地思考着对策,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也许也不是坏事,她本来就不是只能任由他人保护。 俐栩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一鼓作气从内侧衝向了楼梯。她突然的动作惊动了楼梯边观战的两人,也惊动了正在对打的两人。 既然她的左手还可以动── 俐栩衝向其中一人,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卯足全力把他撞开,本来俐栩只是想让他先离远一点,但那人脚步踉蹌间就整个人摔下了楼梯,让她一瞬间有些动摇,但她终究还是继续了,她直接迎上已经举起刀来防备的另外一人,对方的刀刃插进她扬起的头发里,她高举的刀柄击中他的后脑勺,那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成功解决掉这边后,俐栩回过头来,发觉那两人停在那里看她,似乎遗忘自己也正同样处于战斗之中。 俐栩驀然伸直手,将刀刃对准了津梁。 「继续吗?」 这一刻的津梁看起来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倒地的同伴,垂下眼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再看向俐栩时,他已恢復平时冷静的表情。 「亮,我们这次先撤吧。」 他一开口,从楼梯下面就传来了一声错愕的「咦?」 津梁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快速收刀,也不再多看穆一眼便转身往楼梯方向走,经过俐栩身边时,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蹲下身扶起同伴,就这样带着他们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终于逐渐远去,俐栩松了一口气,她赶紧向前确认穆的伤势,除了刚才被划伤的位置,在肩膀上显然还有旧伤,她正想要翻开他的外套细看伤口,本来默不吭声的穆忽然开口: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俐栩的动作止住,她的手还抓着他的外套,低声回应:「说,我很乱来。」 穆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苦涩,明明没被打中的胸口处却在隐隐作痛,好久好久,他才艰涩地说着:「对不起。」 俐栩摇了头,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她垂着眼沉默着。 「我们先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俐栩想着津梁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您也真乱来」。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其实津梁大可用一打二之姿来对付他们两个人,他是有胜算的,她跟穆都已经受伤,且身手都远不及他,即使他们两个人联手也未必是个威胁。 那么他为什么会选择撤退呢? 俐栩凝视着右手那道鲜明的血痕,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津梁是同伴,就好了。 4-4 第四回 「津梁是透过模慎祭司来确认位置。」 一回到公寓,各自简单处理过伤口后,俐栩跟穆两人就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在桌子上摊开地图。 「刚才的地点大概在这附近。」俐栩用左手握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模慎祭司从现身到消失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鐘,在那之后我在原地停留了三分鐘左右。也就是说,津梁他们只用不到十五分鐘甚至更少的时间,就到达我所在的位置。」 「他们有使用到交通工具?」穆问。 「不确定,但如果他们是开着车来停在附近,我应该会察觉,他们走的时候也是用步行。你来的时候有看到可疑的车辆吗?」 「没有。」 「了解,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三个人应该是不会开车或骑车的。比较有可能的是,有其他人接应他们到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地方,他们再步行过来。」 「我想问,像我们现在在这里。模慎是有可能找到我们的吗?」 「也许会比较困难,但应该还是可以。」俐栩想了想,继续说:「模慎祭司倚赖的法术本身有限制,不是无所不能,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目前还没有直接找上门来。不过,如果长久待在同一个地方,被找到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要是他们三个人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会再来更多人,那么她跟穆现在所待的地方铁定会成为战场。更何况,只是来一个津梁就已经难以招架了。 也就是说,情况对他们相当不利。 两人短暂的陷入沉默后,俐栩再次开口:「我们要避免跟津梁碰上面,跟他打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为此,我有想到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我们对付不了津梁,但我们也许可以对付模慎祭司。」 「这种事情也能做到吗?」穆有些诧异。 俐栩点了头。 从上路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鐘头,车窗外风景不断流逝,逐渐脱离市区,驶进了地广人稀的道路。 「模慎祭司的法术,原理上是利用树在进行连结。」俐栩陈述着,为了帮助穆能理解,又要让他理解到什么程度,她思考了一段时间。 「树跟树之间要產生连结,靠得是达拉山上古老神木本身拥有的力量。所以,即使是模慎祭司以外的人还是有可能做到。」不待他回答,俐栩继续说下去:「而我想做的是,中断模慎祭司跟『这边』的连结。」 「为此,需要有一棵树。只要能够找到跟达拉也神木有共鸣反应的树,我们就可以阻止模慎祭司了。」 「成功机率有多高?」 他的这个问题,让俐栩安静了一下,她垂下眼,「也许,在一、两百棵树中至少会有一棵。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毕竟是个机会。」 见穆不说话了,俐栩继续说: 「时间是有限的,必须在津梁他们赶到之前就离开。虽然有些困难,但只能试试看了。你不去梁禄那边没问题吗?」 「暂时请假了。」穆頷首,淡淡地说:「他身边能够代替我的人多的是。」 俐栩莞尔一笑。「多亏他的相助,我们才能请来万里先生帮忙。」 前头的驾驶座上,万里仍一如既往保持沉默,专心地开着车。万里似乎把所有城市地图都熟记在脑里,一路上完全没有用到卫星导航,甚至不时会驶进那种不为人知的小巷子里,直接走上最短捷径。 正如穆所言,梁禄底下有很多人才,每个人都有自身擅长的事情,而梁禄让他们能够各展其才。 「他有问我要不要再多带两个人,被我回绝了。」穆瞥了万里一眼,知道他一直有在听他们说话。「人多不代表就有用。」 俐栩有同感,但顾虑着万里而没有直接附和。 「这件事是我们这边的问题,如果可以,我希望别给他添太多麻烦。毕竟,我们也已经受他帮助不少。」 如果没有梁禄,他们现在也许还流落街头,不只如此,他还大方地资助他们在都市里所有的开销,也没有过问他们在达拉也的事情。对俐栩而言,他的确是他们在城市生活的重要恩人。 「不用太顾虑他也没关係。」穆两手环胸,「那个人只会做他不需要费太多心力的事情,必要的时候还会弃人情于不顾,最好别太相信他。」 俐栩看向穆,见他用着深沉的双眸望向窗外。也许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俐栩没有多问,不过,虽然穆是这么说,但她是打从心底地为穆能认识梁禄感到庆幸。 跟她不同,穆有他在都市的立身之地。 「快到了。」万里出声提醒了他们,穆跟俐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确认了下随身的武器。 他们第一个目的地是选在生态公园。为了能更有效率地接近大多数树木,所以前面选定的地点都是直接挑树多的地方。根据俐栩的说法,一棵树平均要花五分鐘到十五分鐘不到的时间,所以,显然他们会需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万里将车驶进附设的停车场,停车场中已经停了不少车辆,看来今天游客并不少,车子最后停在靠近出口的位置,他按下开关将门锁打开。「那就照你们说的,我会在车上等你们。」 「好,待会见。」两人没有再多说,迅速地下车。 他们时间不多,为预防那人随时出现,必须尽快结束。 于是,寻找与达拉也的神木有相同频率的树,作战正式开始。 5-1 第五章作战 第一回 正值週末假期,生态公园里有不少前来游玩的亲子,俐栩戴上鸭舌帽,穆揹着后背包,乍看之下两人就像是其他游客。为了避免太过醒眼,两人也放慢脚步。 乍看之下两人像是不经意地走到树前,接着,就是俐栩伸手接触树皮,穆负责遮掩,或是假装在跟她说话,或是注意着周遭的变化,两人配合得还算不错。 在与树木接触的时候,俐栩一静下心来,脑海里就会自然浮出流水声,有时候,她会想到森林──比起达拉山的环境更古老更遥远的原始森林。 树木掉下种子,在地壳还不稳定的那个时代,落地生根,生命的契机都是从一刻开始萌芽的。 忽然间回过神来,俐栩吓了一跳,发现自己陷进去太多了,暗自提醒自己正在进行任务。 收回手后,她感觉心头空了下来,她让自己不去在意,抓紧脚步移动至下一棵树。 她必须速战速决。 大概进行了六棵树,俐栩已经感觉到有些疲倦。生态公园里有很多树,但截至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追踪到任何一棵树存在达拉也的气息。 「已经一个小时了。」俐栩刚结束第七棵树时,穆告诉她时间。「还好吗?」 没有马上回答,俐栩还有些恍惚,这时候,她忽然瞥见一棵树的树梢闪烁着异样的光。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确实看到了。 「我们走吧。」听她这么一说,穆也没有多问什么,应了声「好」,两人便迅速向着停车场走去。 他们刚上了车,关上车门。一辆灰色的轿车正好驶进了停车场,虽然因为玻璃反光,看不见里面人影,但两人都绷紧了神经。 「万里,快点发车。」穆催促着,万里一吭不响地迅速催动油门,将车子驶离。 「似乎没跟上来。」 与生态公园拉开距离后,穆从后照镜里确认,并没有看到刚才那辆车尾随上来,路上也没有其他可疑的车辆,他回过头来时,发现俐栩望着后头恍惚着,「俐栩?」 她立即回过神,「抱歉,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去远一点的地方好了。」 「好,你先休息吧,我会注意。」 俐栩没有应声,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这次的她果断到让穆蹙了蹙眉。 在俐栩睡着前,就抵达了第二个地方。下车时,呼吸到车外的新鲜空气,俐栩才稍微缓和在车上想吐的感觉。 这个地点就在上次俐栩被绑架的那座山附近,因为偏僻,几乎不太会有其他车辆经过,所以相对如果有人接近也容易察觉。 有了前面的经验,俐栩已经比较懂得拿捏时间,这里的树也很多,甚至比刚才那里更多,但她这次只抓了个二十分鐘左右,就决定要离开了。 时间愈长相对风险就会提高,因此,还是得做取捨。 两人上车后,穆递来了水,俐栩说了声「谢谢」,接过后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 第三站,是越过那座山后的另外一座山,也是偏僻不太会有人经过的地带。 这回穆也试着去做了,刚才在车上他有问俐栩诀窍,虽然她没有办法给予肯定而具体的答覆,但也尽可能地去描述那种抽象的感觉,穆表示想试试看。 俐栩刚结束一棵树,正要走向另外一棵树时,看见穆站在一棵树前,手贴着树闭着眼睛,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她莞尔一笑,不禁短暂的忘却疲倦,继续这趟属于树的旅程。 在不知道第几棵树时候,俐栩脑海里模糊浮现了故乡人们的身影。无论男女老幼,他们不约而同都是对她说着同样的话语:回来吧。 俐栩摇了摇头,有意识地选择忽略,继续往下一棵树前进。 二十分鐘到了,上车后,俐栩问穆有没有收穫,问他有没有从中感受到什么。 她这次有接触到九棵树,穆则是实验性地只找了两棵树。 穆沉吟了一会儿,神情看起来很认真,他得出了结论:「有一点点什么,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存在。我一开始是想着达拉也去做,但久了就会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然后就忽然醒悟所以它才不是。」 穆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让万里都移来了目光,俐栩安静地听完后,朝着他笑着点头,眼里闪烁些什么,「谢谢你,穆。」 穆怔忡片刻,随即也朝她微微笑着。 从彼此交换的眼神里洞悉对方的心情,并彼此理解,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 她是被穆摇醒的。 睁开眼醒过来时,穆跟万里都在看她,表情有些古怪。见她醒过来,穆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问:「还是今天先结束?。」 也许刚醒来的关係,俐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迟疑地用手抚着自己的脸颊,「我现在,看起来很累吗?」 穆沉默一会儿,淡淡地说:「你刚才怎么都叫不醒。」 事实上,平时的俐栩是只要有人接近就会自己醒来了,更何况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现在的她脸色不是很好,倦意都溢于表面。 「好吧。」俐栩垂下眼,「那么今天到这边结束好了。」 穆本来想说什么,挣扎了一下最后作罢,「好。」 两人正要下车,万里的手机就响起,他们没有多在意的开门下车,只听到他接通时毕恭毕敬地说了「梁先生」。 碍于地形因素,这次他们走得比较远,手指一碰触到树,俐栩忽然就蹲下身且乾呕了起来,注意到的穆立刻从另一边朝她跑来,而几乎同时间,万里忽然间打开门,朝着他们大喊着:「你们快上车!」 5-2 第二回 穆跟俐栩才刚朝万里看过去,道路的另一端几辆车就疾骋而来,挡住了车子的去路,其中一辆还直接开往穆跟俐栩的方向。见状,穆立刻不假思索地把俐栩挡在身后,而车子就在他们正前方停下。 「你们快走!」 万里再度喊着,俐栩跟穆对视一眼,立刻向着山的另一端跑起来。相较于树,这一带多得是长满蔓草的荒田,走到哪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园。 当初他们会选择这个地点,不是为了树够多,而是离其他地点够远。 眼下为了避免被车追击,他们只能越过小水沟,走进崎嶇的田地里。 「他一个人不要紧吗?」俐栩有些担心地回头,从车辆里下来的是眾多没见过的粗壮男人,下车的约莫十个人左右,其中没有看见达拉也的人。 「不确定来歷,但明显是针对我们来的。」穆皱了皱眉,「我们被追踪了。」 刚才那辆车下来的其中一人指着他们,好几个人朝这边追了上来。 两人低下身混在蔓草田里前进,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着电话,电话另一头很快就接通了。 「对,有人来了,万里被困住了,你有办法派人来接我们吗?」穆对着电话低声说着,儘管在说电话,他仍不时留意敌人动静。 穆走在前面,俐栩则跟在他后面,两人虽面色凝重,但尽量保持着冷静,以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状况。 梁禄似乎对穆说了些什么,穆沉默了一下,才说着:「好,我知道了。」 掛掉电话后,穆转头看了看俐栩。 「我们得撑半小时,你还可以吗?」 从刚才跑了一段路到现在得避开障碍物匍匐前进,俐栩的气息一直不太稳定,脸色也很难看。 俐栩抿着唇,朝他露出一抹微笑。「不要紧。」 穆皱紧眉头,眼里流露了复杂的情绪。 「穆,我们达拉也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这句话,既是骄傲,也是一种誓言。 虽这么说,但俐栩明显是在压抑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没有办法走得很快,胃里不断翻涌着想吐的感觉。 穆必须配合俐栩的移动速度。也因此,即使那些人慢了一拍才追上来,他们也势必很快就会追上。 两人持续前进了一段距离,经过路边的树时,俐栩看见了树上点点的微光──这大概正是呼应屋破逢漏雨的谚语?目前还不清楚那些开车来的人来意,眼下另外一个问题似乎也要随之而来。 这时的俐栩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就是不是所有事情都理所当然应该被连结在一起。 前方敌人现身,后方也紧追在后,看来他们是沿着道路把车开到另外一边,藉此来从前后包夹他们。 「穆──」刀锋出鞘,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会。明明是剑拔弩张的紧急状况,俐栩却对他微微笑着。「没事的。」 穆很快瞥了她一眼,也来不及他说话,两人很快陷进了战斗。 「不要大意了!」 有人在后头喊着。一人本来要扑向穆,看见穆眼中的浓浓战意畏惧地退了一步,穆趁势箭步向前,一个俐落地翻身,刀子直直划过对方背部。 俐栩这边,两个男人衝了过来,对方一见她身形娇弱,没有挥棍太大力,让她有出手的缝隙,轻巧地闪开攻击后,她锁定了对方握棍的手,几刀突刺,溅出了鲜血,对方吃痛地抱住了手。 乍看之下,这是场轻松的战斗,对方的动作跟临场反应都稍显不足。穆漠然的神情与攻击时捲动的气势不断激怒对方,让大部分人都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另外,那些人对于俐栩的轻忽怠慢,也弥补了俐栩现在行动上的迟钝。 人群密集下混沌的空气里,俐栩感觉四肢愈发不听使唤,一个转身,映入眼前的是一人中刀倒地的画面,从那人背部的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周遭。 她的背部一阵发凉,从无法确认的方位有一道视线始终紧盯着她,在盘算着什么的深沉里,有她不想直视的黑暗。 从后头伸来的手突然抓住俐栩,她正欲挣脱,穆一脚踹中那人的手,逼得那人痛得放开。穆回到了俐栩身边,出手帮俐栩阻挡掉一些攻击。 「你们找我们有什么事?」穆把俐栩护在身后,冷着脸大声地问着。 不难不注意,有一人始终躲在后面指挥,应该就是他们的头领。这番话也算是直接对着那人喊,但对方显然不打算领情,恶声恶气:「别理他,他在拖时间,继续动手!」 乱斗持续。 「怎么办,他们好像处于劣势……」 一边的草丛后,不知何时开始旁观的三人阵线按捺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 「里斯穆那小子在搞什么,不赶快把他们收拾掉!」亮看不下去地嘟嚷着,被旁边的人用力拍了一下头。 「小声一点啦,你想被发现吗?」 「可是──」亮虽然识相地压低声音,但仍相当不甘心,「要是他们真的被干掉了不就完了吗?」 「他们两个不至于吧,这些人一看就只是门外汉……你说对吧?津梁。」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一边不发一语的那人,跟他们相比,显得炎热的天气里津梁不只穿得住外套,一滴汗都没有流,还能在这种状况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观察了一下局势后眼神显得有些凝重。 「不太乐观。」 5-3 第三回 津梁的话让两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听着他说的话。 「上次跟穆打的时候,里斯穆身上就已经有了旧伤。看起来根本还没有痊癒多少。」他一语道破,然后皱了眉看向俐栩,「俐栩她,大概撑不久了。」 随着两人同样看去的视线,他继续说着:「里斯穆应该也发现了。所以,为了顾及俐栩,他没办法专心战斗。」 「不是吧,难道他们很快就要输了?」亮瞠目结舌。「俐栩小姐是怎么了啊……」 「那津梁,我们要上吗?」另一人歪头问,「我们的目的是要把俐栩带回去吧,里斯穆就算了,可不能让俐栩被杀吧?」 这番不祥的话让亮更是瞪大眼睛,他忐忑地看向津梁,只见津梁稍微把目光移向旁边的树,再看回来,凝视着俐栩挥刀时的右手。 其实俐栩掩饰得还算不错,一般人应该是看不出来有任何破绽。在他看来,她的右手应该还是很不舒服,挥刀时候力气不够到位,伤口都很浅。除此之外,身手迟钝了很多,脸色也很不好。只是──现在的她在想什么? 「津梁──」 也罢,现在这时机点,多想无益,只能做了,即使是配合着她的想望。 「我们上吧。」津梁露齿一笑,另外两人眼神随之一亮。「照这情势,用作战四。」 「收到!」 「了解。」 一声回应后,亮跟另一人分头往不同方向衝,压低身子快速地穿梭在草丛间,在移动时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的作战计画,向来都是以津梁作为主力,另外两人作为辅助来架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与弱点,团队组合讲求的不是一个人的一枝独秀,而是截长补短,确实发挥出每个人该有的能力。 从对角线杀出的两个人扰乱了对方人马的注意力,让对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混乱中,穆跟俐栩趁机突破重围,同时间穆扳倒了两个人。 一阵兵荒马乱下,对方人马好不容易适应多了两个人的战场,俐栩跟穆却在这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人要来了。两人悄然准备退场,不料才移动几步,他们的退路前方,津梁的身影凛然而立。 天空里一朵云都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里蔓草丛生,现在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属于这里,为了不同的理由而停留,与这里格格不入。微微的风拂来,带走一点酷暑的热意,穆跟俐栩的额头冒着薄薄的汗,在这混乱间试着维持住自己的平衡。 事态总不会尽如人意。 混战仍持续着,挡去他们退路的那个人是他们现阶段最大的危机,突破那人,或者回头在乱斗中求生机,眼下他们面前只有这两个选项。 津梁并没有打算给他们时间做选择,他们后方紧跟上来的敌人也没有。穆再次与津梁对上,而俐栩对上了两名粗壮的男子。 在交手时,津梁明显在俐栩身上留了一点心,与此相对,穆紧咬着他猛攻,浑身绷紧着明显在压抑着怒火,这猛烈的攻势逼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移回来。 侧身避开一记攻击后,津梁驀然伸手抓住穆的手腕,「冷静点,你现在可是破绽百出。」 穆立刻抽回手又挥出一刀,还是被他轻松躲开,穆一跳开拉出距离,就被人介入,只能又接连挡着攻击。 津梁一手劈在攻击他的那人的颈部,顺势将昏厥过去的那人踢向另一人,再看向穆时,穆在攻防间整个人已经满头大汗。 「真狼狈啊。」津梁淡然道,随即转身往俐栩那边走,这时,一阵疾风呼啸而来,他低身躲开刀,一个突然地转身,用刀柄重击上穆的肚子,穆单手捂着肚子跪了下来。 「搞什么鬼啊,这小子不是他们的同伴吗?」 「看起来好像不太像……」 身边喧嚷起来,那些人再度混乱,也不敢再轻易攻击,纷纷退了开来。 而俐栩这边,也受微妙的氛围影响,对方阵营也分心不少,从人群散开而露出的缝隙中,她看见穆跪在津梁前面,表情极为痛苦,握刀的手发着抖。 「怪了,跟我预想得好像不太一样?我们不是来帮忙的吗?」 虽是小声的嘟囔,但确实从周围的人之中传来了这样的话。俐栩认出那是亮的声音,看过去时却没看到亮,只看到一道道陌生的身影。 俐栩的心沉了下来,眼前的画面实在让人不忍直视,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不管是现在发生的残酷事情,又或者后头的那个人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因她而生。 虽然在情感上,她会想不顾一切地推开面前的人,赶紧到穆身边,但在理智上,她知道津梁等在那里,她只能快速地环视着周围,寻找着危机的出口── 她看见了。 几辆车从道路的另一头驶来,她认出其中一辆是梁禄的车。看来梁禄终于带了人赶到了。 「您不适合待在那种地方。」 「回来达拉也吧。」 「里斯穆……可是跟您一起?」 「您还是想留在这个人身边吗?」 悠然在耳边响起了那人的声音,俐栩没有回头,在枪声示警响起的战场里,提起脚步衝往安全的地方。 看着俐栩的身影已然远去,津梁的刀还停在穆身前,一动也不动。在他前方的穆咬住牙,正撑着地板试着要重新站起。 津梁收回飘远的思绪,回头来由上往下看着穆,一直以来平静的眼神第一次有些起伏,涌起一股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情绪,「你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他抬起刀,朝着穆的脖颈挥下,但在击中之际,又骤然收刀。 见状,穆迅速站起,津梁没有拦他,任他跟着俐栩的脚步远去。 我们也撤吧。 他示意着悄悄靠过来的另外两人,随即三人就迅速从现场抽身,不再管接下来战局会如何发展。 5-4 第四回 梁禄带着两人就近到另一个隐身处暂时安置,这是一栋高耸的大楼,位在豪宅集中的住宅区,一楼还有两名受过训练的保全驻守。 在看见他们一票人现身时,保全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既没过问他们的人员资料,还毕恭毕敬地朝梁禄行了礼就放行他们。 搭着电梯一路上到十二楼,梁禄只带着三名部下出电梯,另外两个人又搭着电梯下楼。穿着衬衫,头发梳成西装头的男子开门迎接,恭敬地称呼梁禄为「少爷」,随着梁禄进门,另外两名男人扶着穆跟着进去,俐栩则跟在后头,最后是由俐栩身后的长发女子关上了门。 梁禄让那两个男人带穆进其中一个房间,见状,俐栩也识相地不再跟上去,长发女子问她要不要去隔壁房间休息,她摇了头,说她待在客厅就好。 俐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女子熟门熟路地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俐栩说了谢谢,但也没有喝,接过后就直接放到前面的矮桌上。 这间房子的装潢精緻,用上的家具看来都格外高贵奢华,连杯子都是有精美雕刻的陶瓷杯,她置身在这个环境中,自觉格格不入。 她短暂的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梁禄正好从房间出来,两人目光交会。 她的面色疲倦,连维持表面的平静都难以做到,只能将目光移开,「我确实错估了那个人。他想毁掉穆,让穆不能再继续跟我在一起。」 「你说当时也在场的那个人?」梁禄环起胸来,也没有打算靠近,逕自靠在旁边的墙上。 俐栩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他说明白,但终究还是坦承:「他的确在场,但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她低垂着视线,手指握住右手的伤口,早已裂开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我想,那不是津梁的本意。不过,我们还是输了。」 对于那个人已深至骨子里的黑暗。 对于津梁无懈可击的强大。 对于她无法逃避的,自己的弱小跟无能。 「梁先生,我想继续我们原来的计画。」俐栩重新看向梁禄,振作起来的眼神透露出决心,「但我需要你的协助。」 「喔?不如你先说来听听?」 「我打算跟穆再度分开行动。然后,需要设法引开他们对穆的注意,让他们只注意到我,我一个人的能力势必是有限的,会需要梁先生的帮忙。」 「这么做的用意是?」 「很多事,穆其实是不知情的。」俐栩短暂的笑了一下,「其实穆不该涉足太深。然后,我得从『他们』那边釐清一些事情。」 「那是我得面对的事情,所以,暂且先让穆休息吧。」 这夜俐栩难以入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做着那个噩梦而辗转醒来。穆还留在那间大楼里,她自己一人回到了原来的公寓,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身体感到异常的疲倦,她解开右手上的绷带,看着肿胀起来的伤口,眼神再度沉了下来。 早上八、九点左右,大门开了,梁禄部下中少见的女子探进了头,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俐栩。 「早安,俐栩小姐,今天继续吗?」 俐栩早已做好外出的准备,她很快站起身来朝对方微笑着:「当然,今天也麻烦你了。」 雅茗开着车载俐栩前往新的地点,一路上两人聊起天,车内氛围难得轻松愉快,雅茗很擅长聊天,问得问题也都恰好到位,既不会过分深入也不会太过浅白,让俐栩也稍微放松下来。 到了目的地之后,虽然已经是第二天,但看着俐栩跟树接触的模样,雅茗仍觉得新奇有趣,不过好奇归好奇,也没有打断俐栩,在知道时间有限的前提下,雅茗尽忠职守,也多少为俐栩排解一些外在的不必要麻烦。 俐栩本来预想津梁他们可能很快又会出现,但这两天倒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甚至连模慎的徵兆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会是她太累了吗?俐栩不禁这样怀疑过,但她也没有时间多想,很快就陷进一棵又一棵树之中。 俐栩仍在寻找与达拉也有连结的树,自从累积的次数逐渐多起来后,她愈来愈上手,可以大致透过几棵树,就能区分这一带区域有没有继续搜寻的价值。 「你也真不容易啊。」 某一回,俐栩结束后上车,她才刚坐进去,就听见雅茗突然说着。 「我虽然对你们的事情不太懂,但做着现在这种事情,你其实还是很在乎你的故乡吧。」 这是俐栩来到都市后,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她有些诧异,但还是朝着对方微微一笑。 「我从小就没有家人,自然也没有所谓故乡,所以可能无法理解那种感觉。」雅茗一边开着车,一边逕自笑着,语气有着豁达的开朗,「对你来说,撇开那些事情,你会想回去吗?」 「我有我现在该做的事情。」俐栩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为此,就算不回去也没关係。」 「是吗?」雅茗从后照镜看了她一眼,本来正欲再开口问些什么,但看到她的表情后就索性作罢。 「雅茗小姐是自愿留在梁先生身边的吗?」俐栩问道。 「是啊。」雅茗熟练的转着方向盘,一提到这件事,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灿烂的笑容,「毕竟梁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非常仰慕他。」 「这样啊。」 6-1 第六章立场 第一回 达拉山是周遭一带最高的山,四面环山,海拔有三千多公尺,有丰富的环境面貌。气候上,一年四季少有阳光直晒,潮湿凉爽,终年云雾繚绕。 自有歷史备载以来,达拉也人就一直生活在达拉山上,远超过几百年没有与外界往来,是一直到最近近十年才逐渐与外界有交流。 话虽如此,至今也还未到真正的开放。两年前,政府曾有意将达拉也作为观光景点开放,却遭到当地居民极力反弹,最后只能先作罢。 不过,就在今年年初,达拉也的现任村长里斯莫尔作为达拉也代表,向政府提案申请了一个计画── 是的,那就是这件事的开端。 正午时分艷阳高照,公园里也看不太到什么人在活动,俐栩站在阴凉的树荫下,一手撑着树干,正在安静地观察着周遭。 一段时间过去,她拿起怀錶,看了看,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鐘。不过,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模慎要现身的徵兆。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几天俐栩在外面行动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模慎,也没有津梁他们的踪跡。 他们难道已经放弃了吗?她并不觉得是这个原因。也许他们正在筹备其他计画,又或者──也有可能是这段时间达拉也发生了什么事。 俐栩正在想要不要在等等看,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这次有收穫吗?」 俐栩朝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时,袖子下的绷带露了出来。 梁禄挑了挑眉,两手环胸靠到树的另一边,「达拉也人的身体构造跟我们不同吗?伤口恢復得这么慢。」 俐栩也差不多要习惯他三不五时的挑衅了,她把外套的袖子拉回来,「梁禄先生真的很看不惯达拉也呢。」 「没错。」他倒是爽快地承认,动了动筋骨,「在我看来,杜绝外面社会,不肯改变,人的脑袋就会永远留远古时代,一点都不思长进。」 俐栩失笑,他的这番话要是真被达拉也那些长老们听到,他肯定被臭骂一顿。 「我们也不是不求进步,即使在那样的山上,我们还是有自己接收新知的管道。」 「太慢了。现在这时代,科技每分每秒都在进步。再说,尽是从别人那里取得的资讯,过于缺乏客观性,到头来也只是在被洗脑而已。」 「确实,你说得是有道理,不过,达拉也的人有自己向来熟悉的生活方式,不该被一味否定。再来,我们也是人,会判断是非善恶,即使是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习惯,只要是不适合现在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愿意去尝试改变。」 「达拉也最强大的,是达拉也人深爱那块土地。」话及此,俐栩表情变得温和,不知不觉流露出笑意,「人们的关係相当紧密。也许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但对我来说,族人们其实都像家人一样。」 「但你的家人却在迫害你们?」 他的话让她的心揪紧,神情也黯然下来。她沉默了一下,才平静说着:「对达拉也来说,现在的局势是不可避免的。也许……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流血,但唯有这样的痛,能让达拉也更加强大。」 梁禄看向她,俐栩望着远方,虽然带些惆悵但神情很坚定,他摸了摸下巴,勾起的唇边流露微妙的笑意,没有再说话。这时,他的口袋震动起来,他逕自走到旁边接电话。 「梁先生真的很重要呢。」俐栩笑说,这是他今天的第五通电话了。 她,想尽可能降低伤害。 而她还在努力避免事情往更不好的方向发展。 穆暂时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但他也只休息了两天就离开床了。穆醒来时,并没有见到俐栩,梁禄是告诉他,她在做她的事情,要他先专心协助自己那边的工作。而穆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还有事要先处理,你继续吧。」梁禄回来时很快说道,随即招了招手,雅茗快速走了过来,「把车开过来。」 雅茗点了头,快步离去,梁禄瞇起眼望向一边专心看着树的俐栩,「你知道的吧?你可别真的被抓走,让我不好对穆交代。」 「我明白。」俐栩微微笑。 目送他们离开后,俐栩在一棵树前蹲了下来,将额头轻靠着树干,她压抑着心头的阵阵激动,手指握了拳。 确实有,这棵树上确实存在着一丝达拉也的气息。 周末假日,商店街人来人往。商店前年轻的店员小姐正热情发送给路人传单,「您好,我们是新开幕的饮料店,有优惠喔!」 一名穿着宽大的外套,身形挺拔的青年接过了传单,走没几步,忽然被人从后亲密的搭住肩,「欸,刚才那个女生是不是超正啊?」 「还好吧。」津梁随口回着,看了他一眼,「柚天呢?」 「不知道欸,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亮耸了耸肩,但看起来没有很在意,「喔!那边也有好多穿短裙的女生!」 亮的眼睛一整个发亮,像是小狗摇着尾巴直盯着人家看,让津梁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随手将手上的传单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没有收到讯息。 「怎么样,津梁,指令来了吗?」柚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吓了亮一跳。 「柚天你干嘛都不发出声音啊!」 无视着亮的抱怨,心境上完全是不动如山的津梁对柚天回着:「目前还没有,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想去哪里看看?难得来一趟都市,现在也还在待命。」 「那我想吃吃看冰淇淋!」柚天立刻指着前面的摊贩,亮也马上凑上前去看,「我也要!津梁我也要!」 「太好了,这里热死了──受不了,好想赶快回达拉也啊!」 看着两人欢快地跑向摊贩,津梁笑了笑,脑海里盘算着他们还剩下多少钱。 马路的对面,躲进巷弄里的俐栩一手摀住胸口,到现在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6-2 第二回 没想到反而会在这时候在这种场合不期而遇──这个发展着实让人吃惊。好在因为人潮眾多,她又是在马路对面,他们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她。 看见他们三个人悠悠哉哉地在城市里逛街,俐栩心里涌现一股非常微妙的感觉。同样是达拉也的人,在这样陌生的大城市里相遇,只能说非常的巧合。 俐栩目前是自己一个人行动。她不是很确定如果他们看到她了,会有什么反应,假设他们真的来追捕她了,势必会马上引起注目,造成附近的混乱,甚至还可能招来都市的警察,也许反而是对他们不利。 如果是现在,或许是好时机。 俐栩悄悄探出头来,看见亮跟柚天正开心地吃着冰,两人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而一边背对着她的津梁似乎也在笑,现在的这三个人就像普通人,完全没有之前遇上她跟穆的氛围。 不过,其实她很清楚,现在的他们才是平常的他们。 俐栩有了一个念头,是她也许不该打扰他们。 就在她准备要悄悄离开时候,忽然发现亮在转身的时候意外撞上了一个人,本来也只是小事,但她看见他撞上的那个人之后,瞬间脑海警铃大作。 有一个人,是她曾经认知到,会在都市里肆无顾忌的乱来的人。 而且那个人轻视着他人的生死。 俐栩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衝出隐身的巷弄,待津梁一下就注意到她,她立刻大喊:「小心那个人!」 几乎是同时间,枪声作响,一声就响彻云霄,周遭有人尖叫,人群马上就陷入混乱,也让俐栩没办法看见状况如何。 马路上车流很多,并没有因为枪声而减少,让她也无法马上过去另外一边。因为隔了一条马路,所以她这边的人并不如那边骚动紧张,反而有很多人围了上来,好奇地站在路边旁观,一下就把她挤到后面。 她在试图绕过那些人的时候,听到人们的耳语:「怎么办,好像有人中弹了,要不要帮忙叫救护车啊?」 「不要吧,小心被盯上……」 「要不要紧啊?」 她屏住呼吸,才刚从人群间缝隙窥看到一点情况,就听到有人惊讶地大叫:「那个人被压制住了!」 在她眼前,津梁已经把那个戴着连身帽的年轻男人压制在地,年轻男人的双手被反制在身后,枪已经掉在一边地上。 那个人似乎还在挣扎,但却被压制到动弹不得,帽子掉下来时,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满是愤怒。 亮中弹了,他摀着右手臂的伤口,瘫坐在旁边,面色有些难看,看他的情况,势必是需要马上止血送医。然而,在柚天帮忙津梁把那人绑起来后,从柚天左顾右盼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想赶快离开这里。 救护车跟警铃声远远地传来,津梁已经扶起亮准备要撤退了。临去前,津梁看了过来,那是非常迅速的一眼,不确定是不是有看到她,但是站在人群后面的俐栩却低下头,很快的思考后,迅速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俐栩是明白的,她其实应该趁乱赶快离开,但她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虽然为了过马路而一度跟丢,但因为亮受了伤,试想他们三个人非常引人注目也无法走太远,所以她还是很轻松就在附近的巷弄里找到他们。 一走进巷弄,刺鼻的血腥味就迎面而来,让俐栩皱了一下眉,进去后还没多久,她的脚步就戛然而止,因为,她注意到津梁就站在她身后。 「你不该来的。」 她没有转过头,而是专心地看向里面,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后,她终于看见在巷弄里围墙边,柚天正在帮亮包扎伤口,面向着这边的亮睁大眼看她。 「亮需要送医院。」俐栩逕自说着,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她一脸镇定,很快观察完亮的状态,明白亮失血过多,已经是有点缺血的状态。 「跟里斯穆待久了,你也分不清楚了吗?」她看不见津梁的表情,但听出津梁的语气带着一股压抑的情绪,「在达拉也,任务归任务。」 俐栩静默了一下,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我知道的,津梁。」 她在亮面前蹲了下来,亮仍瞪大眼睛看着她,咬住下唇颤抖着左手掏出了刀,俐栩却朝他摇了头。 「但是,在你们需要帮忙的时候,我无法坐视不管。」 她回过头,看见身后的津梁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冷静地说:「我有认识的人可以提供医疗资源,我会要他们不要通知穆。」 「先处理亮的伤吧。」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俐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雅茗。她先是联络了雅茗,简单说明了情况后,雅茗也直接回覆她,会先询问梁禄的意思再做安排。 然后过不久,雅茗就单独开了车来接他们,载着他们到了附近的公寓,然后医生就过来了。 俐栩在跟雅茗说话的时候,津梁都站在她旁边很近的地方,本来雅茗似乎有想说什么,但俐栩都笑着说没关係,雅茗最后也只是瞪着他,斟酌着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间公寓非常狭小,进去后先是客厅,再来里面也只有一间房间,亮用了那间房间,柚天跟着医生进去,进去前还多看了俐栩一眼。倒是雅茗说她要再连络梁禄就出去了,最后是俐栩跟津梁两个人单独待在客厅。 一看之下,客厅里空空荡荡,连一件家具都没有,更别说有半点生活过的痕跡。俐栩逕自在墙边坐下,再看向站在门边的津梁时,津梁没有看她,安静地看着关上的门。 「如果我们再多出一点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你呢?」俐栩抱着膝盖,笑着开了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津梁没有说话,就像没有听到一般静默地站着。俐栩也没有觉得尷尬,只是默默地心想:大概还是很难吧。 他们在讨论对策时,之所以不会想要用人海战术来对付津梁,就是从俐栩这里,得知穆跟俐栩两人合作也打不赢津梁这件事。就算他们不知道俐栩的实力,但穆的实力他们是心里有谱的,据说,在梁禄的部下里,还没有人能够跟穆单挑打得赢他,都是被压着打的份。 以梁禄的性格,要冒着牺牲这么多人的风险来保全她并不值得。说来直接,他本来就只是因为看重穆才来帮助她的。 用枪吗?那个狂妄高傲的青年,也只有一秒被压制的份。如果那人当时是直接对着津梁来,大概早就输了也伤不到他一根寒毛。更何况子弹不长眼,不利于团队战,她也对这种武器非常反感。 然而不知为何,俐栩却觉得现在心情很平静,即使接下来可能会面临到她最不想要的发展,她也没有一丝不安。 又不知道为何,虽然津梁已经做了很多让她无法接受的事,但看着现在沉默的他,她也有一点庆幸,还好来得是津梁。 6-3 第三回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狭窄的客厅里寂静无声,俐栩将脸埋在膝盖里,身子大半陷进阴影里。 她辗转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她抬头望去,发现津梁现在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计画,已经进行到哪个阶段了呢?」她出声问着,见他看了过来,夕阳前的眼神微微闪烁。 「内部决议已经通过了,就在你们离开不久。」 俐栩怔忡片刻,「是吗。那么不同意的人呢?」 他沉默了一下,但并不是为了想谎言或打马虎眼过去,而是在想要怎么跟她说明。 「原则上,我们是尊重每个人的想法。」 听见这句话,俐栩抿紧了唇。足够了──他的这句话里言外之意非常清楚。 顿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看来,那些人的处境现在不比她好多少。 「俐栩。」津梁走到她面前,「不论你是怎么想,计画已经是不会终止了。」 俐栩别过了脸,眼神黯然失色。 「既然如此,你们何必再多花心力在我身上?」 「答案,你是清楚的吧。」津梁笑了一下,神情变得柔和,他蹲了下来,凝视着她,「您是现今达拉也中,唯一一位具有正统头目血统的人。」 「另外我们也认为,这是避免达拉也族人分崩离析的最好方式。」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柚天探出了头,「津梁,医生说亮已经没事了。」 「好。」津梁站起身来,「俐栩你先走吧。」 「咦?」 随着柚天的讶异,俐栩也有些困惑地皱了眉。 「是你救了亮。」津梁向着柚天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没有回头继续说着:「今天,我们就当作是被好心路过的都市人相助,不过,没有下次了。」 闻言,俐栩不再动摇,她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柚天立刻想追上去,却被津梁阻止,「这样真的好吗?放跑她搞不好下次就抓不到了啊。」 津梁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仰起脸笑了笑。 「她是不会躲起来的。」 他心想,也许以他自己个人的角度来看,他还是多少希望能拉拢她的吧。 俐栩离开那里没多久,就在附近遇到了前来找她的穆。 两人碰上面后,她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告知津梁他们的所在位置后,两人便相对无语地一同加快离去。 「真是的!本来以为这次真的能顺利把俐栩小姐带回去了──没想到津梁你竟然会放跑她!天真是要崩了!」 很快也离开公寓的三个人走在路上,此刻的亮完全没有刚才病懨懨的模样,除了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外,整个人活绷乱跳的。 「不过我们真的太大意了,以为都市很安全,没想到会突然被人攻击。」柚天仔细回想起来,当时真的千钧一发,还好有俐栩的示警,津梁及时把对方的手枪打偏,不然以对方的射击角度来看,根本直往要害攻击,也许现在亮已经被对方杀了。 「啊啊啊,别说了啊,太丢脸了。」亮单手摀住眼睛,劈哩啪啦又讲了一串话:「身为达拉也的人竟然连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可别告诉其他人啊。而且别让我想起我明明被俐栩小姐救了一命,还拿刀想攻击她的事情啊,虽然是为了任务但我还是有点觉得于心不忍啊……」 「是喔?」柚天本来想说什么,但注意到津梁停下脚步,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来看他。 「指令来了。」津梁脸色凝重,「要我们先回去。」 「咦?」 「接下来决定要用别的手段了。」 两人面面相覷,津梁也不说话了。 夜色凝重。 回程的路上,俐栩故作轻松地打破沉默。 「穆,有些话,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话?」 穆有回应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天津梁对他的威吓,让他一直鬱鬱寡欢,俐栩本来以为他可能会好一段时间都不肯开口说话了。 「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俐栩微微笑着,「真的。」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离开达拉也,铁定一时之间会不知道下一步路该怎么走。穆很了解城市,让我备感心安。」 「你也清楚,以我们的战力是不可能跟津梁相提并论的。我们还是在做我们能做的事,也还是化险为夷了。」 衝击的事很多,但这只是开端而已,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是更深的黑暗。她希望穆也能明白的是,如果他们就此一蹶不振,路不会变得更好走,而是会更加艰辛。 事实上,在达拉也,也还有支持着他们的人。 縹緲的云海间,能隐约见到深不见底的山谷。 被唤作清纆的青年正坐在高耸的千年古木树梢,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景色。 他依旧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裤,两手扶在两侧,姿态有些慵懒。乍看之下他在观景,事实上他其实在注意停留在附近监视他的人。 那两个人也没有在避讳什么,甚至还大方地跟他喊着话:「清纆,你再不去工作,就要限制你今天的晚餐了喔!」 「你今天的早餐不是也没得吃吗──」 对方在威吓,清纆却连甩都不甩,继续悠然地看向前方。说真的,他其实想直接翻一个大白眼,顺便丢一点果子给他们吃,但想到三花每次都会苦口婆心劝他别去招惹他们,他只好暂时先欠着。 不巧的是,他这个人记性还不错,也很擅长区分他人是敌是友,所以,这个「欠着」他一定会择日归还。 「唉。」他叹了好大一口气,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低语着:「要不是怕三花也被盯上,我早就也过去那边了。」 「真麻烦啊。」 6-4 第四回 自那天之后,津梁他们三人就在城市消失了踪跡。即使透过梁禄主动去搜寻,也没有找到他们。 他们也许回去达拉也了。一方面是有点在意亮的伤势,一方面是在意接下来的发展,俐栩感觉到有一点不安。 以当时在公园寻获的线索为头,俐栩跟穆重新开始一起行动。 这天一早,穆出房间时没有看见俐栩,看了眼时鐘还没到约定要出发的时间,他便打开电视,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过去,已经超过时间十五分鐘,俐栩还是没有出来,察觉到不太对劲,他皱起眉走向俐栩房门前,举起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于是他打开门,发现棉被什么都叠得整齐,却没有俐栩的人影。他立刻拿出手机,并往门口方向走。 电话响了好几声,俐栩没有接电话,他当机立断地转拨给梁禄,并伸手打开了大门── 梁禄正巧站在门外,看见他后挑了挑眉。 「早啊。」 穆的眼神明显问着:你怎么在这里? 他正欲开口说俐栩不见了,从楼梯方向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他一转头,看见俐栩现身在那里,正对着他笑着,她的手上不偏不倚地拿着一个蛋糕。 穆无语片刻,「怎么回事?」 「这还看不出来?」梁禄没好气道,随即露出得逞的笑容,「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啊。」 相对无语地一起吃了生日蛋糕,氛围有些微妙,梁禄看起来是不怎么在意,穆绷紧着脸,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俐栩也跟着安静了一下,开口时带着一丝愧疚: 「是我找梁先生一起的。抱歉自作主张,没有先问过穆的意思。」 她话说完,三人又安静了一阵子。 俐栩想着似乎要开啟别的话题,但他们三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共通话题,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延续着刚才的话: 「我之前听雅茗小姐说,都市里会透过这样的形式来过生日,觉得满有趣。因为在达拉也,我们并不会特别去过生日,生日只有在成年礼的仪式上会有意义。」 沉默。 看着他们两人的反应,俐栩苦笑,放弃地吃起自己的那块蛋糕。 梁禄离开后,俐栩留在客厅收拾善后,穆还是帮着收拾了,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俐栩忽然停下动作,看着水龙头流动的水说着:「我很担心,在达拉也的其他人的处境。」 这是她在跟津梁单独谈完话后,第一次对穆提及达拉也的事情。 「尤其是穆的父亲。莫尔先生一直是最支持开放达拉也的人。」 穆垂下眼,「他要贯彻自己的信念,就要承担后果。」 虽然是说着这样疏远冷漠的话,但俐栩看见他的肩头一瞬间僵住。当初在跟随她一同离开达拉也之际,他是否也意识到自己离开了需要帮助的父亲呢? 「听说当初,政府第一次派人来达拉也的时候,只有莫尔先生热情接待了那些人。」 那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所以事情的经过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从他人口中描述这件事时,能明确感觉到其他人对这件事的顾忌或不满。 「那时大部分族人都是对外人充满敌意,所以不能理解莫尔先生的行径。也因此,在政府说要帮达拉也立一个村长时,莫尔先生理所当然就成为了『村长』,然后就延续至今。因为当时还有头目的制度,所以莫尔先生普遍被认为是想贪取权力,破坏达拉也歷史悠久的头目制度。」 说到这里,俐栩沉默下来。 因为,再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她噩梦的根源。 也就是,她当时还是达拉也头目的爷爷,在跟大家宣布想废除头目制度后,一夕之间就被人杀害。 有很多人怀疑是里斯莫尔做的,而背后撑腰的就是政府,也怀疑她的爷爷当初是被人要胁,不得不说出「想废除头目制度」这种荒谬的话。但因为没有证据,而本来应该要承袭头目之位的大伯也表示想尊重亡者遗愿,不想造成族人间的嫌隙,所以也顺其自然的废除了头目制度。 然后,姑且还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半左右,大伯就因病过世了。有人说,这是违背祖灵意志,颠覆达拉也传统的诅咒,大伯唯一的孩子在这一串事件发生前就疑似是离家出走而消失了,族人们也逐渐习惯达拉也没有头目的生活,靠着长老会熬过了各种无法排解的纷争,就再没有人公然讨论是否要再立新头目的事。 到头来,里斯莫尔的村长一职还是有名无实,对达拉也的人来说没有实际权力,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过去了。 直到,近年来政府开始推动部落转型,里斯莫尔又积极在配合,成为了所有事件的引爆点,也点燃了「计画」的火苗。 「不知道莫尔先生的情况如何。」这一点,俐栩实在还无从得知,津梁是不可能洩漏的。而在他们离开之前,计画还在草拟,里斯莫尔也还只是跟以前一样只是遭人孤立漠视。 穆是里斯莫尔现在唯一的亲人,想必是会比任何人都还要担心他。 「那个人曾经对我说过。」穆抬起眼来望向她,「要我按照自己的意志来选择人生,不需要顾虑他的存在。事实上,我的确认同他的这番话。」 换成俐栩安静下来。 「所以,我也在做自己的选择。」 7-1 第七章乌云垄罩 第一回 哗啦啦啦。 从莲蓬头涌出的水迅速将周遭染上水气,水温逐渐上升到合宜的温度后,俐栩伸出了手,裸露的肌肤一接触到水花,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她一节一节解开了缠绕住手腕的绷带,随着底下的刀伤露出来,俐栩的眼神愈加凝重。她目视着至今仍未痊癒的伤口,轻轻地抿了抿唇。 深夜的万明里社区里,寂静无声。 在两个小时的辗转难眠后,俐栩坐到了床边。此时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跳得好快,心里面涌现不好的预感。 她坐起来没多久,穆就来敲门了,她走到门边打开门,两人的目光一交会,俐栩就嗅到浓浓不祥的气息,俐栩低声问了一句:「来了吗?」 穆点了点头,眼神凝重。 「梁禄的人二十分鐘后到。」 俐栩起身进厕所迅速洗完脸,穿上外套,并绑起头发,「穆的伤还好吗?」 「没事,前阵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俐栩微微一笑,「那我们出发吧。」 时间有限,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接向着门口移动,穆靠在门边听了一下外面动静,然后开了缝隙让两人都能出去。外面也是暗的,从屋内到楼梯间都没有开灯,两人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让他们通行无阻。 门外没有人的踪跡,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直往公寓的顶楼。这个社区公寓有三十几年的歷史,当初是整排一起建造,楼顶都有互通,他们打算透过屋顶到其他栋楼再下去,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尽量放轻脚步。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穆从内而外拉开铁门,两人成功出到一楼,由穆走在前面,俐栩随后,就在他们刚出来没过多久,忽然一道人影就从天而降,下一秒,就是刀剑相撞的声音响起。 「被我料到你们会从别的地方出来啦。」 左手握住右手以加重力道,穆挡下攻击后,对方马上朝后跳开,眼下周遭只有那人一人,看来那人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行动。穆跟那人很快就再次交锋,与此同时俐栩转身就跑,那人大吃一惊,却在分神之际被穆制压住。 穆以接连的主动攻击清楚地表明:对方不该有分神的馀地。 照着他们原先计画好的路线,俐栩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这一天的到来比他们预期得还要早,但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从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听来,自达拉也来的追兵已经有人追了上来。事实上,以她的脚程来说,在达拉也只能说是普通程度,比她脚程快的子弟比比皆是,被追上似乎是迟早的问题。 不过,对于这附近一带的熟悉度,他们是远不及她的。她的路线包括二十四小时都有车流的国道,跟夜猫人口集中的小巷,她甚至还穿进便利商店,从事先敲好小费的后门出来,透过这些方式,让她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 一个路口的转弯,忽然面前有人从天而降,她反射地跳开了一大步,那人一落地,抬起手上的枪,对准她就是一枪,她惊险避开,听着「咻」的细微枪声似乎不是一般手枪。 麻醉枪。 俐栩当机立断往另一个方向跑,在差点被车撞上后,她躲开第二发子弹,稍微与那人拉开一点距离。 撇开现在的危机情境,深夜的街道真的格外有滋味。白天时候人来人往,到了这时间却几乎没有人跡,在热闹与孤寂的强烈对比之下,更凸显城市里人们之间的疏离感。 离开达拉也这将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俐栩几乎无时不刻会回想起在达拉也的生活,这也让她总是会意识到自己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不会在此停留过久。 随着持续的前进,俐栩气息逐渐凌乱,步伐也就慢了下来,在很快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位置后,她停在路边喘了口气,抬头望去,距离她的目的地大概还剩下两个红绿灯,她得加紧脚步。 走吧。在心里面默默唸着,她再度提起脚步。 至今为止,她已经无从选择。 进到偌大的生态公园后,视野变得开阔了起来,这座生态公园在这一带犹如与世隔绝的孤岛,有着宽广的湖泊、绿地与繁多的树木。 穿过公园中心的桥后,俐栩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逐渐慢下了了脚步。几道身影紧跟着她踏进了这座公园,而她却像浑然不觉般,整个人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些往事,在与里斯穆这个人几乎没有交集的过去,也曾有过一点点的共有时光,毕竟达拉也就那么大,人就这么多,在每个人都彼此相识之下似乎也总会有这么一两个故事。 那时候,穆的父亲,也就是里斯莫尔想让穆到城市留学一年,虽说受到族人质疑,但仍一意孤行地做了安排。而在那更早之前,在还没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俐栩曾在自家附近意外遇上穆。 他们并不是会间聊什么的关係,然而礼貌性打过招呼后,穆却没有马上离开,逕自沉默了一段时间,虽然疑惑着,但她还是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他。 「部落里一大堆人都讨厌平地人,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俐栩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 「并不特别讨厌喔。」她这么回答着,「听说城市有很多我们这边没有的新事物。」 「如果有机会,有朝一日我想去看看。」 听完她的话后,那时的穆没有再说话,却默默扬起了嘴角。从他的眼里,她看见了一种近似宽慰的情绪,但她不确定是出自什么原因。 说来奇妙,此时此刻,她跟他两个人一起踏上城市的土地,还一同生活着。 俐栩走上小山丘,停在大榕树旁,她回过身来,手指轻触着树干,目光凝视着那些逐渐接近的身影。 7-2 第二回 「长途跋涉辛苦了。」 她的声音划破空气,鏗鏘有力,掷地有声,连附近的虫鸣声似乎都削减了许多。底下的人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没有再快速接近。 趁此机会,俐栩仔细看过一张张面孔,每个人都是她认识的人,在人人疏远的城市,这种感觉让她格外怀念。 带头的人示意其他人绕到另外一头去,以确确实实将她包围住,拦截去路。从现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人数接近十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佩带自己的武器。 时候到了。 俐栩举起左手,四周围出现了将近二十个人的人马──梁禄跟他的部下。看得出来这次他有精挑细选,每个人都有一番架式,也都小心戒备。 没有看见穆,大概是还在过来这边的路上。 势必是也有发现附近藏了人,达拉也的追兵没有显得太过吃惊。空气中火药味十足,剑拔弩张之下,俐栩的神情平和镇定,她悠然抿唇一笑,视线轻巧地越过带头的那个人,看向空气中的一点。 「我们来谈谈吧。」 夏天已经快结束,微风徐徐吹来,吹散了城市的热意,俐栩迎风而站着,发丝轻扬,隐约感受到来自达拉也的气息正在空气中凝聚。 「如果开打,双方势必都会有人受伤。我希望各位能撤退,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达拉也的人不会畏惧战斗,我们都是抱着觉悟而来。」 俐栩安静了一下,「如今卢文一家已然脱离头目身分,你们又何必穷追不捨?」 「您只是年纪尚轻,还未明白您的血脉在达拉也的意义。」 「那么,各位这是在否决当初瓦洛头目的决议?」 「那绝对不是瓦洛头目本人真正的意思!那个行为可是在褻瀆达拉也,您岂可轻易认定!」 话语如刃,刺痛着俐栩,但她压抑了下来,现在她必须保持冷静,才能够顺利传达她想说的话。 「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否真清楚,瓦洛头目被杀的真相。」 「瓦洛头目不就是被里斯莫尔杀害的?绝对是他伙同政府做的!最让我们不明白的是,您明知如此,却还跟那个人的孩子一起行动!」 俐栩看向发话的那个人,那个人年纪比她还小上几岁,眼里充满着强烈的僧恨。她的心里一阵寒意,却不是因为那个回话的少年,而是为在背后唆使他们的人浓厚的恶意。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明明就没有人亲眼目击爷爷被杀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拿得出兇手是里斯莫尔的证据,但里斯莫尔却被人一口咬定,成了人们僧恨的标靶。 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这些年来,里斯莫尔在被人们刻意漠视之下,身心憔悴,变得沉默寡言,也几乎不会现身在眾人面前。 还是会有人看不下去而想挺身而出,但只要有人帮他说话,就会备受舆论谴责,甚至受到长老会约谈,说出的话也自然也不被重视。 「俐栩小姐,您这是想要挑拨离间吗?」 在俐栩思索着话语还没再次开口前,一句凉凉的话便响起。在俐栩刚才注视的位置,浮现了模慎的身影。 「我们也不是要怀疑里斯莫尔先生,就是想要保护达拉也而已。」模慎两手交叠握在胸前,诚恳的话语里夹带着一股刻意的惋惜,「这是达拉也人的意志,希望您能够不吝嗇的支持我们。」 他开口闭口的「我们」,在她听来格外讽刺,明明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他却一直在滥用大家的名义。 「不该是如此!现在的时代已经跟以往不同了。」心中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俐栩不再压抑,大声而坚定的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达拉也的安寧不该践踏在他人的牺牲之上!」 模慎瞇起了眼,笑容变得怪异,「您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为求我们一族的兴旺,杀戮只是一种过程。大家不用担心,城市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尽管上吧。」 激战的号角响起,俐栩唯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模慎祭司的存在才是达拉也的灾难开始。 「硬碰硬,有胜算吗?」 「不要紧,只要津梁不在,都还是有机会。」 那天的战斗直到天濛濛亮时才落幕。 在公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俐栩双手交握,安静地闭着双眼。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穆走到她身旁,与她一同站在那棵树旁。 「还好最后是我方胜利。」 一边就是车道,梁禄靠在停在路边的轿车旁,懒洋洋地开了口。他跟穆两人身上都有多处挫伤,还好都伤得不重。 倒是梁禄底下有好几个人送进医院,只是他们似乎都很习惯这种场面,冷静的处理善后,就各自回自己该回的地方了。 他们,算是险胜吧。虽然具人数优势,但达拉也的战士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难对付,俐栩也难以倖免,一度陷进战斗里。 俐栩睁开了眼,把手贴在树干上,她的手在一瞬间像触电似地抖了一下,不到一会儿便收了回来。 「可以了。」 她又凝视了那棵树一会儿,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微笑。「达拉也的连结已经中断,暂时没事了。」 穆点了头,也许是战斗过后使然,他的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 「看不出来你的身手也满好的。」梁禄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称讚了俐栩。「我一直觉得你只是在依靠里斯穆。」 「我确实在依靠穆呢。」俐栩也跟着微笑,「因为有穆一路相伴,我才能够到现在。」 穆望着她,眼神变得柔和。 睨了穆一眼,梁禄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係?」 「我们是同伴。」 面对俐栩不假思索的回答,梁禄挑了挑眉,「是吗?穆也这样觉得?」 穆不说话,整个人若有所思,也不待他回答,梁禄耸了肩。 「你不答就算了。刚才那人讲的话,让我这个外人都或多或少能猜到你们的关係有多复杂了,放心吧!我不会再问了。」 本来这个话题会就这样结束,但梁禄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后,停在原地的穆却突然开口:「我才是真正从这段关係受益的人,俐栩。」 俐栩显得有些诧异,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穆朝她微微一笑,便跟着梁禄的脚步进车,在他身后,俐栩却逐渐退去脸上的笑容,只是安静凝望他的背影。 7-3 第三回 那是,他们离开达拉也的前夕── 在微微的阳光照耀下醒来,简单的洗簌后,换上衣服到集会所报到,长老会例行性简单报告后,人们就各自前往自己的工作岗位。 一早的工作结束,领完餐点,他不经意的瞥见长老会的人又在找寻那个人的身影。视线一交会,长老马上移开目光,就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继续热切询问着另外一位族人:「早安,昨天睡得好吗?工作还顺利吗?你有看到俐栩小姐吗?」 早已习惯族人──尤其是长老会待他的这种态度,穆撇头离开,向着他所熟知的那个地方前进。 穿过蔓草丛生的小径,越过潺潺溪流上由砍倒的树干简易搭成的小桥,在树林的一处有个不起眼的树洞,在那里,他得以享有一个人的空间与寧静。 不料,今天有个不速之客佔据了那里。 看见他出现,南参马上跳了起来,脸上堆起了笑容。 「太慢了啦,等你很久啦。」 南参是津梁的弟弟,小了穆一岁,是穆在达拉也少数的同伴之一。 从小到大,在津梁的光环之下,南参不太受到家族重视,也因此自由了许多,即使跟穆交好,也不太会有人说嘴。南参很有自己的原则,不喜欢与有身分地位的人来往,倒是对不常跟人说话而显得有些神秘的穆特别感兴趣,来找穆几次之后,两人都渐渐熟悉了起来。 见他热情的迎上来,穆也不说话,逕自往树上面爬,南参歪了歪头,也跟着爬了上去,于是两人就一起坐在树梢上。 「你心情不好?」 即使自己不太表露情绪,南参仍总是能一眼看穿。穆不禁瞥了他一眼。 南参一手扶着树枝,站了起来,身子大半悬空,看起来格外危险,「长老会又在找你碴?」 「也还好。」穆淡淡地说,姑且给了回应。 「穆啊,你别太逞强喔。」南参看起来不经意地说着,随即像想到什么,大动作回头来看他,这动作让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跌下去,但他似乎不怎么在意,继续用力地看着穆:「刚刚我看到俐栩了喔。」 穆皱了下眉,感到有些疑惑,不明白他没来由说这个是要表达什么。他又不是长老会的人,没有特别在找俐栩。 「她看起来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南参在笑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小酒窝,「也许是做了什么决定了。」 南参对人的洞察力,真的非常的擅长,这部分甚至比津梁还要优秀。他一说这样的话,穆基本上是完全相信,因为父亲的影响,穆平常是不容易信任别人。 但是,他话中的言外之意,穆不太明白。在南参直盯着看之下,穆不怎么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说,那个俐栩做了某个决定。 穆的心中浮现了很多种可能。 俐栩?卢文,是一个与他几乎不会產生连结的人,无论是她的身分地位,她的社交圈,或者她的立场。种种都导向他跟她不太会有交集机会。 然而不知为何,南参的话让他格外在意,以至于那晚他整个睡不着觉,特别想要去见她── 于是,在那天还未亮的早晨,他出现在她面前,拦下了她的去路。 在俐栩的房门前佇足许久,穆难得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回来后未过多久 他就被梁禄使唤走,临去时,俐栩的模样有些不太对劲,但他还是跟着梁禄离开了。 也许她正在休息。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提起手敲了敲门。规律的敲门声回盪在屋内,一段时间过去,仍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 「我进来了。」他开门进房,这才发现房间内没有半点人影。 天亮后的「天景公园」换上了崭新的面貌,四处都看得见前来晨间活动的居民,笑声、说话声带来的人气取代了夜晚的清冷,树叶与满地的青草都更显绿意盎然。 在经过第二组遛狗的民眾时,俐栩忽然被那隻狗狂吠不已,主人慌张的拉住自己的爱犬直道歉,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凝视了那隻狗一会儿,便转身继续前行,在她身后仍传来激烈的狗叫声。 她一路专心一意的走,直到抵达稍早前的那棵树。她停在几步远的位置,忽然间又裹足不前。 与达拉也的连结已经中断,这意味着模慎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无法掌握他们的下落。在那为切断连结而短暂交会的几秒鐘间,俐栩的意识受到强烈的悲伤衝击,有好一段时间都影响着她的思绪,那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里吶喊着同样的一句话── 回来吧。 那并不是出自模慎所为。说到底,人类是不可能有能力控制大自然,模慎是借用了达拉也本身召唤她的意志。 切断后,她有种力气被抽离的感觉,整个人空荡荡的,现在更是全身乏力、头晕目眩。她在树前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 「小姐,你还好吗?」 陌生的声音自身旁响起,她抬起头来,正欲摇头示意,忽然间整个人僵了一下。 「小姐?」 没有再理会那个人,俐栩浑然忘我地望向那棵树,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确实听见了。 她走近树,颤抖的手指抚上树干。 「是吗……」她失神地喃喃自语,「时候已经到了啊。」 对不起,清纆、三花,要让你们担心了。 虽然知道无法完整将话语传递过去,但她仍将额头贴在树上,在心里说着。 「小姐!你振作一点!」 身上的力量大量流失,已经到了极限。俐栩缓缓地靠着树干倒下了。在逐渐下沉的意识里,她远远地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但已经无法分辨声音来自于何处,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沉得就像另一个人的身体,完全无法掌控。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同时间胸口发闷,渐渐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也许,她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死去。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的东西,除了身体里彷彿沸腾起来的血脉不断提醒着她。 她是达拉也的人。 她死去的时候,计画会就此终止吗?如果能够如此,也许她的死亡还是有些许意义的吧。 7-4 第四回 透过梁禄的人脉,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找到了俐栩的下落。待穆再看见俐栩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整个人异常的憔悴。 「检查不出病因?」 辗转送到梁禄有交情的医院后,医生把梁禄带到门外说明状况。 「梁先生,您也清楚我们这里医院的规模,像我们这种医院在医疗技术上必定还是有所限制。依我多年的经验看来,那位小姐的情况很危急,建议还是立即移送到正规的大医院做检查,当然为此,就必须与她的家人取得联系,也需要提供身分证明。」 梁禄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恶化。他很快往门内瞥了一眼,穆站在俐栩身旁,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放在身侧的手指缩了拳。 俐栩身上除了右手的旧伤明显有裂开且发肿之外,并没有其他足以掛齿的外伤,然而她整个人虚软无力,意识迟迟未恢復,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让医生在考虑帮她装上人工辅助呼吸器。 「穆!」梁禄走进里面,大声说着:「你也听到了。你打算怎么做?」 穆仍旧背对着这边,整个人沉默不语,梁禄接近后,才注意到他竟微微发着抖。 「穆。」 穆转过了头,却没有看梁禄,而是面无表情地向着门口走去。「帮我联络达拉也。」 梁禄吃惊地瞪大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穆神色凝重,握紧的双手颤抖着不停。 「我想与我父亲联络一下。」 电话很快通到了达拉也的对外办事处──也就是达拉也唯一有与外界连线的地方。电话响了好几声后,迟迟没有人回应。也许这意味着里斯莫尔早已经不在那里。 穆屏气等待,直到拨了第五次电话,总算有人接通了── 『喂。』 听到这个声音,穆的心更是悬了起来,发不出半点声音,电话那头的人不是里斯莫尔。 见穆迟迟未回话,在旁边看不下去的雅茗伸手抢过电话,「喂,您好,请问里斯先生在吗?」 她听了一下,随即把话筒递还给他。 「说是会转给他。」 穆哑然接过,沉默了一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他的胸口翻动了汹涌的情绪,像是要掩饰什么快速低下了头。 『喂您好,我是里斯莫尔,不好意思刚才在忙别的事情,请问哪里找?』 确实是里斯莫尔的声音。 「父亲。」穆刻意压低声音,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沙哑与颤抖,随着电话另一头安静下来,他直盯着地面,紧抓着电话的手像是要持把它捏碎。「俐栩她倒下了。」 许久之后,电话那头才传来重重的叹息声,像是乘载着千万年的无奈般的叹息。 『我明白了。』 达拉也的人很快就到了。俐栩被带走之后,穆陷进了自我怀疑的混乱里。 现在的他听不进身边的人讲的任何一句话,脑海里尽是临别时,长老劈头对他的痛骂,还有一言不发的津梁看待他的眼神。 你没有留在她身边的资格。 津梁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再一次深刻地浮现出来。 稍早前,在房间里没见到俐栩时,他甚至没有太过于在意。因为战斗已然结束,达拉也的人都撤退了,那时的他认为并没有需要特别戒备的事。 他真的相信,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 然而眼前的事态急遽变化,本来才终于化险为夷,如今却又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明明就在俐栩身边,他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也难怪津梁会不信任他。 叮咚。门铃声响起。 「梁先生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见到面后,省去客套话,雅茗劈头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并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穆沉默的接过后,翻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是俐栩的字跡,註明要给里斯穆,只简单写了一些话:很抱歉,一直瞒着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协助,但愿你今后的人生能更加顺利。 「这在什么时候拿到的?」穆马上追问,雅茗只是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太清楚。 反覆确认过内容后,穆将纸条捏紧在手中。 俐栩在令她感到熟悉的气息环绕下醒来,睁开眼时,她看见了凝望着她坐在一旁的津梁。 她怔了一下,环视着周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达拉也后,反而很快就平静下来。她缓缓地闔上了眼,呼吸很轻很浅。 「在那之后,伤口一直没有在癒合吗?」 听着这番话,俐栩感受着自己的右手,右手上的刀伤被经过重新处理后,不可思议地似乎没再那么疼痛了。 「很遗憾。」津梁的声音再度悠悠地响起,「您是不能离开达拉也的。在达拉也以外的地方您的身体会无法负担。」 「而您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吧?」 俐栩再次睁开了眼,望向窗外的神情错综复杂。那时候的心情在她心中已沉淀许久,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放下,没想到只是埋得更深。 「这些年来,看着那个计划逐渐成形,而我却无力阻止时候,我心中有一个想法。」她的右手轻抓住底下的床单,痛的感觉让她意识自己还活着,「我不愿达拉也继续崩坏,那么是不是有种可能,是透过我的死来传达些什么呢。」 「虽然,这么做相当恣意妄为吧。」她扬起一抹虚弱的苦笑。「津梁,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根本不够资格做头目呢?」 津梁沉默,却未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即使您不是头目,您仍是人们心中的核心。」津梁的声音很平静,「您的决心固然坚决,但绝对会有人出来阻止。」 「毕竟,包含我在内,都希望您能够好好活着。」 俐栩望向他,轻轻抿住了唇。 「辛苦了,但到此为止了。」 津梁朝着她淡淡一笑,「你就好好休息吧,俐栩。」 8-1 第八章处境 第一回 津梁用毛巾沾水,帮她擦拭着脖子、手臂、脚踝,动作一气呵成,很快就结束。洗过毛巾后再回来,他将动作放轻放慢地帮她擦起脸,近距离凝视着她昏睡的脸庞,他观察着她的脸色,俐栩已经回来待有三天了,但看起来脸色还是很苍白,醒来时就连自己坐起来都办不到,双手也使不上力来。 俐栩的身体异常疲倦,即使已经回到了达拉也,要恢復似乎也得花上好一段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俐栩几乎都是昏睡的状态,只要她昏睡着,即使是他为她换着伤口的包扎,或用毛巾擦拭着身体,她也完全不会醒过来。 在看着这样的她时候,他不自觉地会将视线停留很久,或许是出自于对她的一种怜惜,也或许,是他确实衷心期盼她能早日恢復。 即使会与他再度兵刃相向。 木头製成的窗户外一阵风吹来,津梁抬起了眼,放下了手中的毛巾,收回了右手。不到几秒鐘后,忽然一道人影踢开了窗户跳了进来,津梁迅速出刀,第一刀被对方用手挡掉后,他又接连补了几刀,两人很快拉开了一段距离。 「清纆,你果然来了。」 看到眼前的人,津梁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他摆出了应战的姿势,磨亮的刀锋闪动着银光。 清纆身上穿着单薄的长袖上衣,自然捲的短发微微翘起,瀏海微微盖住眼睛,站稳脚步后,他一个转身就是汹涌的一拳,津梁回身避开,手起刀落,几个精准的刀法逼得他退了几步。 清纆自觉遇到强敌,双眸闪动,转动左手抽出了猎刀,集中注意力,再度迎击着津梁。 俐栩醒来了。她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窗边笑脸盈盈的熟悉面孔,有着一头中短发的女子从窗边灵巧地跳了进来,一落地就迅速往外套口袋里掏捞些什么,最后是拿出一包装了粉末物的小纸包,迅速倒进随身的小水瓶后,盖上盖子用力摇了摇。 「把这个喝下吧,俐栩。」 她笑着将瓶口递向了俐栩的嘴唇,却几乎同时间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凉意。不知何时,津梁已经站在她身后,举起的刀刃对准她的后脑勺,一边,清纆抱着受伤的左手靠坐在墙边的地上,表情不是很愉快。三分鐘不到的时间,胜负已定。 「离开吧。」津梁淡漠地说着,「长老会明令,间杂人等不能靠近这里。」 没关係。三花用着唇语跟俐栩说着,坚持着让她把药喝下后,才默默地退了开,跟清纆站在一起。 「说什么间杂人等,真过分的说法啊。」三花将双手插进口袋里,顺势把水瓶收了进去,她眨了眨眼,语气显得很无辜:「说到底,你为什么是站在长老会那边啊?」 津梁不语,他挡在俐栩前面,没有一丝退让之意。 「清纆,你小子是跑到这里来了吗──」从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三花脸上流露出不妙的神情,看了看津梁,又看了看身旁臭着脸不说话的清纆。 「我们该走了。」三花坐立不安的小声对清纆耳语,并对俐栩投以愧疚的眼神。不料,清纆却慵懒地开口: 「就凭你,想拢络她的心,势必是不可能的吧。」清纆撇了撇嘴角,挑衅地露出笑容,「你也不过是身手比别人好一点点而已。」 清纆生气了。三花无奈想着,但她还是跩着他往窗边走去,这回清纆没有反抗,只是一个劲的盯着津梁看。 津梁依旧没有说话,目送他们从窗户离开不久,就有人开门进来,问着津梁有没有看到清纆。 津梁看了看敞开的窗户,那人赶紧动手关上,嘴里嘟嚷着「清纆那不受控的小鬼」,快步的追了上去。 临去前,那人快速地看了俐栩一眼,俐栩安静地回望,随着那人步伐离远,津梁收回刀,关上了门,回头来走向她。 即使是被如此挑衅,在津梁的脸上也看不见一丝懊恼,但他在她身旁坐下的时候,俐栩仍察觉到他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清纆确实戳中了津梁。 观察了一下喝下药后的俐栩状况,津梁紧绷的脸色这才稍微放松。 「你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吧。」津梁看着俐栩,抿唇笑了笑,「你想知道原因吗?」 两年前,政府在达拉山施作了道路工程。那时候,因为工人的疏忽,破坏了地基造成土石崩坏,意外就此降临,落下的土石葬送了当时碰巧在附近进行狩猎的津梁父亲。 为了这件事,津梁曾随同里斯莫尔和亲戚一起到都市求偿。然而,地方法院却以过失为由,只判给那名工人轻刑;民事部分,在里斯莫尔的居中协调下,工人的家人予以赔偿,但收到一大笔钱的津梁并未感觉自己有被弥补到什么。 一条命岂能用这种物质之物来予以补偿。对他来说,金钱既无实质用处,无法挽回血亲性命,对方甚至还用委屈的表情说着:「我已经尽力补偿,你们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他想杀了那个人,唯有那个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一命偿一命,这在达拉也来说很合理。里斯莫尔非但没站在他这边,反而极力告诫他绝对不可乱来,他无法容忍。 虽然当下没有爆发,但这件事终究深植在他的记忆里,在决定今后走向时影响着他。 「如果是你会选择怎么做?」津梁神情平静,「假设有天你真的找到杀害瓦洛头目的兇手,却没有人能够帮得了你,你会怎么做?」 俐栩安静了一会儿,随即虚弱地笑着说了什么。 那一刻,津梁愣住了,一时半载间说不出话来。 「即使你杀了他,也已经挽回不了已失去之人的性命了,不是吗?」 8-2 第二回 「如何,津梁,还是没有说服她的可能吗?」 津梁才刚入门,里头的人就马上问起。他冷静地摇了摇头,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找了张椅子坐下。 「看来这个作法已经行不通了,必须执行备案。」 「那俐栩?卢文要如何处置?」 「不能让其他人跟她接触,在『达姆姆』之前得看好她。达姆姆之后,即使她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那名长老笑了笑,「津梁,她的部分你会负责好吧?」 「是。」津梁言简意賅,「没问题。」 「话说,俐栩小姐是不是连下床都不行?是不是应该安排个女族人帮忙照料比较妥当?」 「不必。」津梁一口回绝,「为避免骚动,现在是尽可能对外保密,愈少人知道俐栩小姐回来的事愈好。必要的时候我会请亮跟柚天来帮忙。」 「津梁真可靠啊。」 「那她的部分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 「太好了,把人交给你,我们也很放心。」 「那我们继续来讨论达姆姆的细节吧!」 还未进到屋子,津梁远远地就听到从里头传来的笑声,随着步伐逐渐接近,说话的声音也愈加清晰。 「我真的快被吓死了,没想到会突然被人开枪!」亮怪声怪气的喊着,还刻意学着枪的声音,「我还以为小命不保了,难道我都还没跟漂亮的女孩子交过往就要死了吗!好险那时候津梁把他的枪打掉了,喔──津梁真的超帅的!」 「唉,都已经有人示警了,亮那时候还傻愣在那里,我才要被吓死了吧?」柚天故意叹了一口大气,直摇头,「亮是福大命大,才能够活到今天啊。」 「嘖嘖嘖,太丢脸了别在俐栩小姐面前提了啊!柚天你这臭小子!」 「是亮先提起的吧──」 在旁听着两人说话的俐栩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人几乎同时间看向了她。 「话说,俐栩小姐是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啊?」 俐栩想了一下要怎么说,才慢慢说起当时跟那个人第一次相遇的故事。从最初她搅局他的杀人现场,到后来被他盯上差点陷入险境── 「这么说起来,我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她不禁感慨了起来。 「哎呀,那种人不用知道也没差啦。」 「对了,最近达拉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我讲给你听吧──」 亮说话很有趣,跟柚天之间也很会一搭一唱,让整间房间的氛围轻松明亮了起来,俐栩主要是听他们说话,偶尔也会附和几句,能跟俐栩聊天,亮似乎显得特别雀跃,柚天也很高兴。 话题进行到一半,俐栩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她抬起眼看向门口的举动,让两人也跟着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津梁。 「津梁,你回来啦。」 「欢迎回来。」 津梁朝着他们笑了一下,「差不多要放饭了,你们先去吃吧。一样帮我带两份回来。」 「好喔。」 两人跳起来,柚天衝第一个,亮前脚刚踏出去,忽然又回头对俐栩笑说:「待会见啦。」 俐栩以微笑回应,目送两人蹦蹦跳跳跑走,直到动静消失后,她才歛起了笑容。随着两人离开房间,房内再度恢復了原有的寂静。 津梁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逕自走至墙边背对她卸下外套,在整理外套时他如此问着:「累了吗?」 俐栩抬起了眼,半空间两人的视线交会。 「吃饭前先休息一下吧。」 俐栩没有说话,津梁伸手将外套掛上衣架,他的表情稀疏平常,浑身上下几乎可说是没丝毫破绽。 看着这样的他,她将本来想要问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因为她知道那些问题註定不会得到答案。她将视线移向窗外,想着在遥远之地的那个人,不知道在没有她之后,他的生活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稍早前,傅姜长老来见过她。傅姜长老是长老会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以前曾是辅佐瓦洛头目的能将,其他长老都对他格外尊敬,以此为前提之下,「达姆姆计画」就是他在幕后主导的。 「好久不见,您看来过得不是很好。」 一见到那个人,俐栩心一沉,但脸上还是掛上淡淡地微笑。「傅姜长老。」 津梁也在场,自然是听到了傅姜长老接下来对她说的话── 「您跟里斯穆出走的事早已在达拉也传遍,为了您的名节着想,劝您还是不要再做这种任性行为。」明明脸上掛着笑容,但那人的话语却严厉且锐利,「您可知道,倘若在更早以前的达拉也,这种行为可是要被当眾处刑。」 「您的这话,难道是想重操旧习?」俐栩淡淡地问着,房内的氛围凝结着,她凝视着傅姜,没有显露出一丝丝畏惧。「要将我处刑吗?还是打算直接在这里让津梁把我除掉?」 傅姜长老笑了笑,未做正面回应。「不用多说,您明白我的意思。」 「即使您污染了他人的双手沾了血,我想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俐栩笑着,「反弹的声音只会更加坚定,达拉也的人没有那么愚蠢。」 「您这是认定自己不足轻重吗?」 俐栩正欲开口,忽然被津梁打断,津梁低声对傅姜长老说着:「长老,时间差不多了。其他人可能已经到了。」 「是吗?那我们得过去了呢。」傅姜长老挑眉,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临去前,津梁很快地看了俐栩一眼,眼里带了警告意味,「其他人很快就会过来。」 门在她眼前关上,俐栩被独自留在房间。确实就如津梁说的,他们刚离开没过多久,几乎是后脚才刚踏出门,亮跟柚天便来了,应该是很早就在门外等着。 而现在,在只剩下津梁跟俐栩两人的房内,俐栩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疲惫不已。 8-3 第三回 「俐栩,怎么了吗?」 在卢文家的书库里,瓦洛看着年幼的俐栩脸色愈来愈难看。听到这句关怀,她缓缓从手上的书里面抬起头,用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紧咬着下唇,一度欲言又止后,才低声说了出来: 「昨天晚上,我梦到那个前阵子被掛上猎首台的人。」 瓦洛显得有些惊讶,一时之间没有马上回话。 「他问我他为什么得死呢?」 「孩子,因为他做了坏事,他盗猎了我们珍贵的山林资源,还进入了人类绝对不可冒犯之地。」 「我知道这些,祭司有说。」俐栩无助地垂下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着:「爷爷,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非得死呢?没有别的方式处罚他了吗?他一直在哭,他好痛,好害怕,明明在远方的家人还需要着他,但他却必须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这本书上写得也是。」她摊开来手中的书页,那是前人留下的纪载,「我不懂啊,明明就有人死了,为什么大家却在庆祝呢?」 瓦洛头目沉默了,凝视着她像在思考什么。 但年幼的俐栩误以为他是没清楚她说的话,又重复地说了一次,最后终于红了眼眶,「爷爷,我们一定要杀死那个人吗?」 在断断续续的雨声中,俐栩辗转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时候,房间内一片昏暗,无法分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津梁似乎不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艰难地坐了起来,掀开遮住窗户的竹帘,从窗户望出去,现在应该是晚上,雨下得很大,地面已经积了一些水,树叶低垂着不断落下水花。 她眺望着窗外许久,就像是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进来的津梁一般。 津梁的身影站在门边,用着跟她相同的眼神,凝望着她。 白天,柚天送来了早餐,一如惯例,津梁在房间里跟俐栩一起吃饭。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两人无语地吃了几口后,津梁无预警地开了口: 「再两週就是达姆姆了,虽然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还是再说一次。」他停顿片刻,见她没回应才继续说:「达姆姆您不用出席,您只需要待在这里,到那天结束后,就有机会能够回到您原来的生活。」 「如果达姆姆失败了,你们打算怎么做?」 津梁端详着俐栩镇定的神情,仰着脸答道:「达姆姆计画不会失败,一切都已经在轨道上运作。」 「另外,」他笑了一下,「这地方将会很安全,您不用担心什么。」 「不好了津梁──」 有人打开了门,匆匆衝了进来,是刚刚才离开没过多久的柚天。进门后,看见俐栩,他显得顾虑的刻意绕到另一边,跟津梁耳语着,津梁不动声色地听完,向柚天点了点头,同时若有所思地看了俐栩一眼。 津梁与柚天两个人出了房间,接着便传来了外门开门的声响。俐栩放下手中的碗,移动着变得有些迟钝的双脚到床边,手撑着墙壁,深呼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然而双脚有些无力,她才刚站起来又马上跌坐回去,她按摩了一下双脚,再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 多试了几次后,她总算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光是站起来的这个动作就消耗了她许多体力,她的气息明显变得有些不稳,她继续尝试跨出脚步,不料,才刚跨出两三步,她就忽然之间脑袋晕眩,整个人使不上力来,双手也无法支撑,下一秒就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肩膀撞上了旁边的矮柜,发出一声巨大声响,最后重摔在地上。 声音一发出,客厅的大门立刻响起开门的声音,津梁一进来看见俐栩倒在地上,瞬间就意会到发生什么事,马上三步併作两步向前来察看。 俐栩闭着眼睛用手摀着胸口,额顶直冒着冷汗,压抑地喘息着。因为刚才撞到了矮柜,肩膀的衣服有些擦破,露出微微的瘀青,手臂到手掌也有多处擦伤。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抱起她放到床上,帮她重新拉好棉被,顺便用湿抹布清了一下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溢出来的早餐。 俐栩已经卧床满一週了,这期间见她的脸色终于慢慢有好转,他不是没想过要让她下床走走,但俐栩很擅长压抑自己,所以他寧可晚一点,也不要太过于着急。 「晚点我让三花来帮你换件衣服,顺便洗个澡吧。」津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着,「我还有事要处理,待会柚天跟亮就会过来,你还是别再逞强比较好。」 俐栩听到了,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被窝里蜷缩起身子。 亮跟柚天到了之后,津梁带着歉意请他们顺便处理掉俐栩剩下的早餐,便很快离开了。 坐下后,亮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俐栩缩在被子里紧闭着眼睛,最后还是只好作罢。 倒是刚送完餐具回来的柚天一进门就说道:「你还是别给津梁添太多麻烦得好。」 「柚天!」 无视着亮的抗议,柚天继续执着地说下去:「虽然知道你也很辛苦,但是津梁为了你而承担很多不是他该负责的责任。更何况,你是不可能违抗长老会的。」 话已至此,俐栩仍没有半点反应,两人面面相覷,只好都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睡着后,俐栩再度做起那个梦。 冰冷的双手自四面八方伸来,紧紧抓着她,与此同时,有人在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 「俐栩?卢文,放弃吧,成为我们的祭品吧──」 紧接着在她眼前出现的是,已经陷进一片火海的达拉也街道,在燃烧不尽的炽热焚火间,无数人倒在血泊中,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她卧倒在地,整个人不停地发着抖。 却不是畏惧不断吞噬着她的火吻,而是他人的杀戮跟死亡。 8-4 第四回 时近傍晚,俐栩在熟悉的声音呼唤下醒来,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近在眼前的笑盈盈的三花。 「我来了。俐栩你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俐栩的视线越过三花的肩头,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津梁三人,他们三个人同时间在这里,看来是在提防三花。 三花歪头看向后面的人,「津梁你是不是没好好照顾她?为什么俐栩的脸色还是这么差?」 津梁笑了一下,「还请你速战速决。」 三花叹了一口气,只好回头对俐栩说:「我们走吧!洗个澡应该会舒服一点。对呢,也要再帮你换些药才行。」 俐栩微微笑。见三花要扶俐栩起来,柚天跟亮也立刻向前来帮忙。 进入沐浴间后,三花马上把其他人都赶出去,虽说他们会留在门外等,但至少有了两人能稍微独处的空间。 俐栩坐在矮凳上,让三花帮她脱衣服。 「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了吗?」俐栩低声问,见三花听到话后眼睛一亮,她先是张望一下四周确认他们都不在这里后,才小声地回应: 「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三花眉开眼笑,「你知道现在通讯所基本上是被长老会控制,我们是不能够随便进去的,结果今天早上,清纆那傢伙跑进去了。。」 通讯所的正式名称是「达拉也对外办事处」,达拉也人自己都叫那里「通讯所」,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连结网路、对外通讯的地方。 「长老们可是大发雷霆,但清纆才不在意那些。他趁其他人赶到之前,跟里斯穆取得联系了喔。」 久违的听到穆的名字,俐栩有些诧异,「为什么他有穆的联络资料?」 「你不知道吗?」三花也有些诧异,「当初是里斯穆主动跟达拉也联络,他们才有办法找到你,所以那里应该还留存了一些当初他找上来的资料。」 津梁他们并未提起过这件事,俐栩自己也有想过这种可能,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什么被触动。 穆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处境下,才让他最终决定跟达拉也联络的呢? 「总而言之,目前我知道的就这些,实际情况还是要问清纆。」 「清纆现在?」俐栩皱了皱眉,清纆擅闯通讯所的事既然闹到全达拉也都知道,那他一定会受到长老会惩罚。 「有目击到的人说,清纆被打了一顿,关进了小仓库。」说起这些话时,三花看起来也没有很担心,语气相当轻松:「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了,因为再来就是达姆姆前祭了,达姆姆前祭的准备作业很需要人手啊。」 说话的同时,三花也忙着帮俐栩净身,俐栩连站起来都没办法,她一个人确实费了一点功夫。为避免外面的人偷听或起疑,她刻意把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双手忙碌的动作着。 对于让三花操劳,俐栩有些歉意,她轻抿着唇。「今年的达姆姆,你们都已经知道情况了吗?」 当初她离开达拉也的时候,达姆姆计画还在筹划着,详细内容都被视作机密,在达拉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情。如今很快就要展开了,这么大的计画,长老会的人不太可能还会继续瞒着达拉也的人。 「嗯,已经知道了喔。」三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忙着,「包括我在内,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多人都吓了一跳。」 三花说,大概是在俐栩跟里斯穆消失的两週后,长老会就在一次集合时间宣布这件事。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反对的,但是长老会把反对的声音全压下来,还会派人去监视那些对他们来说有疑虑的人物。 清纆就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之一,他每天包含睡觉在内都会被人轮番监视,想必是顾虑到他是最有可能去找俐栩的人,不过俐栩回来后,清纆还是被人持续监视着,所以他闯入通讯所才会一下就曝光。 现在每天在同样时间,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被召集起来加强训练,训练内容是因人而异,但是足以让达拉也人心惶惶,有人说,就像回到了以前旧时代的达拉也。 「俐栩,即使到现在,我们还是相信你。」三花笑着,「相信你有办法带领我们去把这件事情解决。所以请你一定要回来,我们都在等你,一起让达拉也恢復以往的和平吧。」 叩叩。有人在敲门。看来是在提醒她们时间差不多了。 三花很快地看了门口一眼,随即又更压低声音对俐栩说着:「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津梁。」 安静地听完她接下来说的话后,俐栩在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段时间后,敲门声又响起,三花开始紧张了起来,赶紧加快动作。津梁之前跟她说过,如果敲了第四声她们仍没有出来,就会直接开门进来。 「抱歉,会有点痛。」三花在俐栩肩膀的伤口上了药,伤口碰到药后就灸热起来,俐栩微微皱眉,但忍住而没有发出声音。 熟练地上完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三花迅速帮俐栩穿上衣服。 穿好衣服后,三花犹豫片刻,眼神飘移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她咬了咬下唇,挣扎着说了:「也许对你来说也不尽然是坏事,你先想想吧。」 在第四声敲门声响起时,三花主动打开了门,她两手插腰地瞪视着津梁。「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直接开门进来吧?」 津梁很快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确认俐栩确实好好地待在那里后,才稍微放松。 「如果有需要,我会。」 津梁逕自往里面走,亮跟柚天跟了上去。 「三花,你可以回去啦。」亮回头看到她仍站在那里,笑说:「辛苦你了。」 「津梁!」无视着另外两个人,三花朝着里头大喊,亮不禁露出了有点受伤的表情。 津梁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过脸来。 「你要是伤害了她,我可饶不了你,我跟其他人都不会善罢干休。」 他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了一下另外两人,亮跟柚天立刻向前拉住三花。「走吧走吧。」 走到俐栩面前后,津梁蹲下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有好一点吗?」 俐栩也同样凝视着他,并没有说话,然而他就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笑。 「嗯,谢谢。」 9-1 第九章前祭 第一回 达姆姆,在达拉也的族语里,有着「头目、贵族」的涵义,这其实不算是很大的祭仪仪式,就是一个庆祝头目传承或是长老上任的日子,在几年前都还只是「达拉」的前祭之一。继瓦洛头目离世后就停办了很久,今年是第一次復办,且即将壮大举行,背后的原因跟里斯莫尔有关。 最开始,是里斯莫尔跟政府提案,要藉由达姆姆的祭典,来促进达拉也人与外地人的交流,并透过邀请外地人前来观光旅行的方式,来为达拉也创造经济利益。 事实上,达拉也自古以来最盛大的祭仪仪式是几个月后会举行的「达拉」,而之所以没有选在「达拉」,是里斯莫尔的好意,毕竟是第一次与政府合作并成案的计画,为了减少对达拉也族人们的刺激与衝击,才选在相对来说比较不重要的达姆姆。 然而,备受达拉也内部争议的达姆姆计画,仍一度被要求取消,本来在多方交涉无效后,里斯莫尔已经决定要放弃,就在这时候,长老会突然宣布要支持达姆姆计画,条件就是具体细节将交由他们全权负责。 这是一个注定没有「头目」的达姆姆,当初里斯莫尔就是以一个「缅怀先人,多元包容」的意义来提报。延续了最初的提案,长老会增加了开放民宅借宿、全程供餐,并订立为期三天两夜的旅游行程,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报名额满,将有将近八十个人远道前来。 而对外开放的只有达姆姆主祭,达姆姆前祭会在前一週先举行,对达拉也人来说,达姆姆前祭才是原来庆祝达姆姆的日子。 在俐栩表明不愿配合之后,长老会已决议今年就以长老会的新旧交替为主,并且将继续对族人隐瞒:俐栩早已回来并受到监禁的事实。 随着日期接近,达姆姆的准备作业很快展开。俐栩所在的这间屋子位在达拉也的边缘地带,紧邻山谷,远离其他民房,以往是用作隔离病人的用途,是不太会有人经过的区域,再加上长老会的明令,所以基本上不会受到准备作业的影响。 达拉也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有时候即使在屋子里,俐栩也能远远听见族人吆喝的声音。亮说,这次为了迎接达姆姆的到来,还会特别设立一个专属的舞台。 津梁也跟着忙碌起来,在白天,柚天跟亮过来的次数变多了,晚上也不时会突然间换人。俐栩再没看见到三花跟清纆,不过不时会从亮口中听闻他们两人在白天活跃的事蹟──即使亮往往没说到几句就被柚天出声阻止。 俐栩发现,只要不轻举妄动,她的身体状况确实有在稳定的好转,虽然还不能够久站,但她已经可以倚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洗澡了。 她右手上的旧伤也已经大致恢復了,那天津梁帮她拆绷带的时候,明显看起来相当高兴。除了会留下一些伤疤之外,她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右手。 俐栩有时候会坐在床边,看着亮跟柚天练刀。最初是柚天开始觉得在这里待着有些无聊,提议要跟亮练刀,津梁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不太赞成,但后来也就默许了,只勒令他们绝对不可以让俐栩拿到刀。 跟津梁相比,亮跟柚天的刀法其实还未到位,俐栩只是在旁边看,就能看出他们在出刀时有很多破绽。但她也清楚,自己卧床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也已经无法再像以往那样挥刀了。 俐栩已经不会再像刚回来达拉也时那么疲倦了,睡眠变浅后,她在睡着后会不时就突然醒来,每回在半夜醒来,她都会听到从客厅里传来猛烈刀锋划开空气的声音,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津梁一直顾着她却未曾生疏身手的背后原因。 一次又在半夜辗转醒来后,她索性也不睡了,在床上坐了起来。她才刚坐起来没多久,津梁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睡不着吗?」津梁靠在门边,左手的刀还未收起,胸口明显起伏着。 俐栩朝着他微微一笑,「听说,你跟你的婚约者已经解除了婚约,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津梁微微低下头,额顶冒着汗,显现刚才做了相当激烈的动作。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淡淡地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俐栩安静地凝视着他。 津梁的婚约很早以前就订下了,这件事在达拉也眾所皆知。津梁是他们家族的长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婚约也是家族订下的。 三花说,津梁是从都市回来之后,就提出要解除婚约,当时在达拉也造成一些骚动,不过因为长老会并没有表态什么,这件事没有下文了,也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当时三花就猜测了几个原因,像是长老会另有安排,决定要推举他加入长老会,并跟某个长老的女儿结婚之类,而现在她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俐栩。 津梁没来由地笑了一下,接着便朝她走了过来,将手上的刀放到她面前,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她。 「要不要试试看?」津梁的眼中闪烁了一下,「你已经可以站了吧?」 俐栩望着那把刀。 她并没有透露出她已经可以站的讯息给他们,现在要去沐浴间或去厕所,都还是靠着他们搀扶,但的确,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练习到可以独自站立的程度了。 她伸手握住刀柄,将两脚放上了地板,紧接着就马上抬头朝他挥出一刀。 久久未碰触到刀,握住刀柄的感觉、刀的重量都让她感到怀念。但也因为生疏,她几乎无法控制住刀法,被津梁轻易地躲开后,她还是举刀向前,又接连挥出几刀。 让俐栩持续挥刀一段时间,津梁的眼神逐渐改变,在俐栩挥刀又落空后,他忽然间抓住她的右手腕,硬生生地将她翻身过来,转眼间她就整个人被压制在床边。 底下是柔软的床单,她面朝下地被压在那里,俐栩微喘着,试着挣扎但完全动弹不得,她放弃地松开了握住刀的手。 「您明白了吗?这就是我跟您实力的差距。」津梁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一股具侵略性的冷漠。「不论什么时候,您都不可能赢得了我。」 他说完话后,没过多久便放开了她。在他放开手的瞬间,她快速伸手抓住了刀就是一挥,刀锋划过津梁的脖子,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津梁诧异了,虽然他很快就出手夺下了刀。俐栩仍是喘着气,但凝重的目光直盯着他看,她的手指因为他刚才夺刀的力道而颤抖着。 「我是不会放弃的,津梁。」俐栩的脸上没有笑容,剥掉笑容后,剩下的就只是一种执着,「我会保护达拉也。」 津梁脸上的诧异渐渐退去后,换上了一种近似于悲伤的情绪,他在笑,却不像是在笑。「看来我跟您注定是走在平行线的两端。」 他站直身体,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恢復了平常冷静的表情。 「那就没办法,必要的时候我也只能杀掉您了。」 9-2 第二回 前祭的日子就在明天。根据达拉也的习俗,祭仪仪式的前一天每个人都会提早结束工作,因此大概中午过后,就没有什么人在外面了。 津梁一大早就出去了,换来了亮跟柚天,大概是前几天忙着赶工的关係,两人都显得疲倦,亮直打哈欠,柚天乾脆就靠在墙边小睡片刻。 时近傍晚,外门的开门声响惊醒了两人,柚天直接跳了起来,亮则是把哈欠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进门的不是津梁,而是傅姜长老,两人明显吓了一跳。 「傅姜长老,您怎么来了?」亮脱口而出,被旁边的柚天打了一下背。 见两人立刻站直身子,恭敬到表情都有些紧张,俐栩看出想必都是由津梁在负责跟长老接触,他们似乎是没什么机会像这样面对面碰到。 傅姜长老显然很清楚这时间津梁不在,看了看在场的三个人后,就命令亮跟柚天出去外面。 亮跟柚天交换了一个眼神,由柚天负责开口:「不好意思长老,津梁有吩咐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留在这里……」 「出去。」傅姜长老冷冷地说,没有一丝通融馀地,「你们现在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在对方强烈的威严下,柚天缩了回去,亮倒是鼓起勇气接了话:「津梁有交代过,如果您坚持要我们出去,那我们就会去叫他回来。傅姜长老,这样可以吗?」 傅姜长老瞇起眼来,显得不太高兴,亮不禁紧张地咬住下唇,手指纠结在一起。柚天也是低下头,完全不敢抬起头来。 「随你们。」 傅姜长老的话一出,两人立刻点了下头,就快步转身离开。 于是,房内剩下了俐栩跟傅姜长老两人。 「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傅姜长老锐利的目光射向一旁的俐栩。跟亮跟柚天不同,俐栩一直是冷静沉着的表情,面对这种情况,刚才也适时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俐栩朝着他微微一笑,也没有开口说话,专心地观察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如果对方真要出手,她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不如先静观其变。 算一算,明天就是达姆姆前祭了,如果不打算让她有丝毫干涉机会,现在正是他除掉她的最后期限。 揪着她直看,傅姜长老没来由地笑了笑,「你现在的眼神,倒是已经有瓦洛的痕跡了。」 在达拉也,直呼头目名讳是相当失礼的一件事──即使头目已经离世。俐栩听出他语气中的傲慢与蔑视,心头悄悄一紧。 「也跟他一样愚蠢,竟然会自己想拋开头目一个这么好的位置。」 俐栩忽然间想起,当年瓦洛头目被杀害时,也从未看见傅姜长老为他掉过一滴眼泪,瓦洛头目是在达拉也歷史上非常杰出的一位头目,他的讣闻让大部分族人悲痛落泪。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傅姜长老当初最亲近的左右手。 「原来模慎祭司也只是被使唤的那个人。」俐栩笑说,右手悄悄抓住了被单。 「那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傅姜长老冷笑,话语蔑视着:「必要的时候就只会碍手碍脚。够了,不要再提到不重要的人了,接下来谈谈你的处置吧。」 「上次你也说得头头是道是吧。这回你再说说看,我留着你,你能给我什么价值?」 俐栩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她便露出笑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能够阻止您的计画──这就是我最大的价值。」 「狂妄的小丫头!」傅姜长老大怒,他抽出了猎刀,朝着俐栩大力挥下。俐栩没有闭上眼睛,正面迎接着对方的攻击,心里却觉得意外地平静。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抓住了傅姜长老的手,津梁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傅姜长老本欲挣脱,但被紧紧抓住竟动弹不得。 「津梁,你这是在违抗我吗?」 津梁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他神情凝重,用单手紧抓住那人的手。 「长老,这跟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吧,您不是把俐栩交给我处置了吗?」 津梁冷静的发言,让傅姜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傅姜松了力后,津梁也顺势放开他,然而接下来傅姜却抬眼看着他下了命令: 「那好,津梁,我现在就要你立刻把她给杀了。」 房内的空气充斥着肃杀的气息,俐栩看见津梁的目光移了过来,那一刻,她意识到他是真的会动手。 「怎么了?难道你要跟我说你对她下不了手?」傅姜故意问道,好整以暇的退到一边,让他能够靠近俐栩。「再说一次,我要你现在就杀了她。这个丫头的存在就只是计画的阻碍,没有必要留着了。」 津梁缓缓地抽出了刀,向着俐栩走去,傅姜毫不掩饰愉快地大幅扬起嘴角。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一定可以成为未来达拉也的重要支柱。」 俐栩看着津梁一步步接近,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一丝温度,比起平时的他更加冷酷决然。然而比起恐惧或悲伤,俐栩心中涌现的是另一种情绪,惋惜。 如果津梁选择的不是这条荆棘之路,放下復仇的仇恨,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更温柔、更自由也更强大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在任人操弄。 「我会让你一刀毙命,你不用担心。」 在她眼前,津梁如此说道。 俐栩却苦笑回着:「津梁,你不用再顾虑我也没关係的。」 津梁眼神一厉,举起手上的刀,朝着她挥下── 9-3 第三回 疼痛开始是一点点,但逐渐蔓延而强烈了起来,由上而下,俐栩胸前被重划了一刀,她倒下后,大量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周遭的白色床单。 俐栩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这样像是失去控制的人偶般倒了下来。 「真难得,你竟然砍偏了吗?这不是致命伤吧?津梁。」傅姜的声音再度冷了下来,他不太高兴地催促着:「再多下几刀吧。」 津梁却动也不动,他淡淡地说着:「这样就够了吧。您不是只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干涉达姆姆吗?这种伤就足以让她好一段时间动弹不得了。」 「你在说什么?我刚才是要你『杀了她』吧?」傅姜不屑地看了倒下的俐栩一眼,「不只是达姆姆,我要她永远都无法干涉达拉也。」 「算了,你也不过如此,我直接找其他人来把她处理掉。」傅姜烦躁地抓着头,随即大步转身走掉。「你可以回去了。」 傅姜出了门后,津梁手上的刀瞬间掉落地面,发出啪地声响,然后他向前察看了俐栩的状况。 俐栩的伤势严重,他的刀从左边的肩膀直直地划下,虽然避开了心脏的位置,但是以这样的出血量足以在短时间内就致死。 没错,在关键时刻,他是砍偏了。 现在就算不等傅姜带人来,只要不尽快处理伤势,俐栩还是会死。此时她的表情非常痛苦,整个脸都纠结在一起,冷汗直流,背部跟头发都被汗水沾湿,全身上下沾满了炽热的鲜血。 傅姜长老命令他回去,既然刀都已经挥出,也没有什么挽回馀地。在他的认知中,他确实已经可以回去了。 然后,俐栩会就这样死去,死在他的刀下。 津梁这时候抬起了头,看见了当时清纆跟三花闯入的窗口。 黑夜,在看不见其他人的达拉也街道里,津梁揹着俐栩向前跑着。 因为不确定傅姜长老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回来,他只稍微帮俐栩做了止血,就背起她从窗口离开。 在他的背上,俐栩全身发冷,她不断瑟瑟发抖,气息相当微弱。 追兵势必很快就会追来,在找到暂时的藏身之处前,津梁不敢大意的停下来,他迅速判断着接下来要往哪走,最后还是就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快速地拿了需要的药物跟物资。 「津梁哥?」一脸惊讶的南参站在厨房门口,看见坐在旁边的俐栩后,眼睛睁得更大了。「发生什么事了?」 津梁看了弟弟一眼,垂下眼轻声说着:「南参,妈妈就交给你保护了。」 拿完最后一样东西后,他就迅速背起俐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了南参愣在原地。 只要一发现他带人逃走,傅姜一定会马上下令封锁下山的道路,至少之前建好的公路是行不通的。津梁果断带着俐栩往下山的山林走──也就是穆跟俐栩之前离开时利用的通路。 所幸,因为俐栩的存在是被隐瞒着。所以傅姜势必是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动用有限的人力。 在山林里找到一个树洞,津梁暂时停下来帮俐栩处理伤势。俐栩的体温降得很低,即使他脱下外套包覆着她,也丝毫不见帮助。 他该怎么做? 津梁抬起头来,看向黑濛濛的天空,天空乌云垄罩,很快又要下雨了。 「俐栩、俐栩。」他轻声唤着,却不见她的回应,俐栩紧闭双眼,浑身颤抖,生命跡象愈加薄弱。 津梁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无助,他将手放在树干上,凝视着虚弱的俐栩,低声祈祷着:「达拉神,拜託您不要把她带走。」 他还没能为她真正做上什么。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伤害她。 下雨了。冰冷的雨滴不断自天上落下,让津梁的心也跟着凉了。 这时候,在雨声中有脚步声传来,津梁顿时提高了警觉,做好应战的准备。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滂沱的大雨中,已浑身湿透的清纆喘着气站在那里,看到他后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激动不已。 「找到你了──」 随后,三花的身影也跟着从草丛出现。 三花立刻接手处理俐栩的伤势。在达拉也,三花战斗能力弱,但的确是治疗方面的能才,如果连她都做不到,大概也没人可以救得了俐栩了。她从身上随身携带的袋子里一个一个掏出相对应的药,检查过伤势后,她对另外两人保证,即使有些棘手,也一定会设法救回俐栩。 津梁跟清纆两人站在树洞前待命,到现在清纆仍未完全平復凌乱的气息,看来刚才他们一路赶了好一段路。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津梁低声问。 清纆耸了肩,仰望着天空,「不确定你会不会相信,但是事实上,我跟俐栩之间有着『连结』。」 「即使俐栩今天人不在达拉也,也不会影响我们的『连结』,我能感受到俐栩任何强烈的情绪,有时候甚至能感知到俐栩的所在位置跟环境。」 说着说着,清纆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他用力抓住了津梁的衣服,极力压低声音,却掩盖不住怒火,「所以,刚才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 津梁不语,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也任凭他抓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伤害她?你明明知道那一刀下去就足以让她致命,你为什么还砍得下去?你是真心想杀死她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也无法压抑,清纆伸手挥了他一拳,津梁没有躲开,被击中后退了几步站稳身体,并冷静地伸手擦了嘴角的血。 「那么,当时的她是什么心情?」 清纆愣了一下,随即拳头微微发着抖,挣扎了一会儿后,他垂下了眼,露出了哀伤的表情。 「她宽恕了你。」清纆冷漠地回着,「为你感到不捨。」 津梁沉默了。 「好了啦你们别打了。」从里面都嗅得到一股火药味,三花探出了头,「现在伤药要省着点用了啊。」 三花才刚把头收回去,忽然又探出来,「对了,她已经没事了喔。」 9-4 第四回 在一一击退所有追兵的前提下,津梁、清纆跟三花带着仍昏迷的俐栩出了达拉山。这一路倒是格外顺利──因为他们战力十足。三花几乎都不需要动手,对方就已经被击退了,她嘖嘖称奇地看着身旁的两人,尤其是佩服背上还额外背负着俐栩的津梁。 到了山下后,天气就豁然开朗,除了仍被大片的乌云垄罩外,已经没有下雨了,不过四人也早已浑身湿透。 「好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三花尷尬地问着。 还在生气的清纆别过脸,一句话都不肯说,津梁则看起来像在思考些什么。 说起来,先撇开俐栩不论,他们三个人里,只有津梁出过达拉也。但津梁其实也不太了解城市的规则,之前还是透过聘雇的专车接送,根本也没搭过公车。 「津梁,你是说俐栩不能离开达拉也太久?」见他们没半点回应,三花转而问着另外一个问题。 「对。」津梁頷首,「她的身体不是很能适应都市的环境,离开达拉也会有负担,对她的伤势其实也不好。」 「这还用说,她本来就身体不好,一直以来是因为受到达拉山的庇佑才没事。」清纆没好气,「你跟里斯穆根本都不懂她的情况,还老想带她往外跑。」 「清纆你够了喔!」听着这番话,却是三花生气了,她两手插腰,劈头就骂着清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挑衅津梁了?这个人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你不需要再对他恶言相向了吧?」 清纆明显不高兴,但倒是没有直接回嘴,赌气地撇过了脸。 「那么该怎么做呢?」三花叹了一口气,烦恼的搔了搔脸,「不能离开达拉也,不过就算想离开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移动,移动后又要去哪里。」 津梁朝着她笑了一下,「我想有三花小姐在,即使到再远的地方,短时间内俐栩应该是没太大问题。」 这样明显的称讚,让三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旁的清纆听到后哼了一声,三花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我突然想到,津梁你走了,那亮跟柚天会怎么样呢?」三花忐忑了起来,虽然对那两人也没什么好印象,但那毕竟是津梁的同伴。 津梁沉默了一下,淡淡地回着:「我有跟他们两人说过,如果哪天我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只管保护自己。」 「是吗?」三花歪着头,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好继续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候,津梁背上的俐栩忽然间皱了眉头,整个人抽动了一下,三人几乎同时间将视线移了过来。随即津梁就蹲下身,把俐栩放了下来,清纆立刻过来接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俐栩?」 俐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起初双眼迷濛着,在意识渐渐聚焦后,伤口的剧烈刺痛也跟着紧随而来,让她痛苦地再度闭上眼睛。 「俐栩,你还好吗?」 俐栩缓慢的呼吸着,她的呼吸很轻很浅,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三花跟清纆都屏住了呼吸,又一会儿过去,三花再次出声试探: 「俐栩?」 「三花……」俐栩的眉头皱紧了一下,声音微弱且充满了倦意。「我还活着吗?」 「对。」三花回得小心翼翼。「你还活着,俐栩。」 伤口疼痛难耐,俐栩轻轻地吐着气,好不容易稍微适应了一些,她才再度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丝苦笑:「你也会失手呢。」 在那瞬间津梁整个人僵直,他没有说话,目光幽深的凝望着她。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然而满腔的情绪已将近溃堤,他抿住乾涩的唇,眼里透出了悲伤的情绪。 「我很抱歉。」津梁垂下了眼,「但已经,真的已经,我可以保证,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一旁的三花忽然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俐栩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看向早已红了眼眶的清纆跟哭个不停的三花,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还好,你们都安然无恙。」 一行眼泪自津梁脸上静静滑下,像是自己未察觉般,他只是看着她淡淡笑着。「跟你之间的战斗,我输得彻底,俐栩。」 趁着俐栩还有意识,三花赶紧问了接下来的事情,经过她简单说明后,三人了解了要如何才能够搭公车,并如何转往里斯穆所在的城市。俐栩很快就再度昏睡过去,但既然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也确认到俐栩没事后,他们多少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在等车的期间,已经完全恢復镇定的津梁说出了他对于接下来的想法。 他们必须在下週的达姆姆主祭到来前回到达拉也,才能够阻止达姆姆计画。也就是说,他们能够调整的时间并不多,在外面实际待上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而相对的,长老会也会在这时间去设想要怎么对付他们。 到了都市后,其实也不用担心会遭到敌袭,因为达拉也的人忙着准备达姆姆,前祭结束后,主祭的前置作业就要开始了,现在这时间点,是不太可能抽得出人力来找他们。 他们要有基本认知的是,对方知道他们会回去,而且很有可能会再次对俐栩下手。不过,在这点上长老会内部其实有分歧,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要除掉俐栩,只要能够利用这点,也许有翻转机会。 他还有一些想法,但需要跟俐栩讨论,所以至少等他们先暂时安顿下来,俐栩醒来后,再继续规划接下来的作战。 而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保护好俐栩。 「不过说真的,我们这边有了津梁,真是多了一大助力啊。」 「能不能帮上忙还不知道吧。」 「你再说什么啊!他这么强你能有什么不满?」 「我不能接受他伤害俐栩,即使只是曾经。而且你为什么老要护着他?你不是应该站在我这边吗?」 「这还用说吗?还不是你老针对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是打不赢人家,就只能死鸭子嘴硬了吧?之前也是,一知道是里斯穆跟俐栩一起走,就老在背后说里斯穆坏话,你真的很幼稚。」 「你──」 「被我说中了吧?清纆就是幼稚!」 「……」 见着放松下来后,两人就开始打打闹闹拌着嘴,一旁沉默听着的津梁不禁莞尔。他回头看着背上的俐栩,向来习惯保持着冷静的神情变得很温柔。 也许,这条路未必会比较好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达拉也里最有权势的一群人,而那些人紧盯着俐栩,随时都想将她吞噬。 但至少现在他还能够留在她身边,不需要再对她挥刀相向。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现今所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 10-1 第十章梁禄 第一回 进入万明里社区后,眾人皆提高了警觉,虽说长老会再派人的可能性低,但是他们毕竟带着伤患,安全起见还是要未雨绸繆,多提防一些。 他们决定,让津梁先去那栋公寓附近查看状况,清纆跟三花则带着俐栩先在附近藏身。 津梁很快就回来了,他摇了摇头。「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指他出门了?」 「不。」津梁回头看了一眼,「他应该已经换了房子,里面现在是空屋。」 三花愣了一下,不禁苦恼地皱眉。「这样我们还找得到他吗?」 「我还知道另外一间,不过有一点距离。清纆,她的状况如何?」津梁看向清纆,那人正蹲在靠坐着树干的俐栩身旁,听见他的话而抬起了头。 「还行。」清纆懒懒地回着,「她睡得很沉。」 津梁点了头,「那我们出发吧。」 见津梁顺势走了过来,熟练地要背俐栩起来,清纆皱了皱鼻子,「要换我吗?你已经揹她一整天了吧。」 「没关係,这是我应该做的。」津梁笑了一下,「你空出双手也比较方便吧?」 清纆停顿片刻便撇开头,伸手拎起他们的行李背到肩上,转身向出口方向走,一旁的三花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提起步伐跟上前,走在最后的津梁回过头看了刚才的社区一眼,神情悠远了起来。 津梁知道的第二间屋子,就是当初亮受伤时借用的那间。大概在下午一、两点左右,他们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那栋公寓位在一处拥挤狭窄的住宅区,他们走路的过程中三不五时就会迎面碰上这里的住户,他们四个人显然非常醒目,不断引来其他人的侧目。想来也是,他们既是附近的生面孔,再来即使俐栩身上穿着津梁的外套,不至于让人看见她的伤势或血跡,但他们在大白天里背着一个昏睡的人行走──这件事本身就格外突兀。 不过,这倒是一个好的宣传效果,让他们来过的事实被留在这里,假设这次还是找不到人,只要里斯穆有回来这里,就会有机会得知这件事。 公寓的另一面是防火巷,防火巷相当狭窄不易通行,从正面的窗户窥看又太过于引人注目。津梁提议这次不如就直接按门铃,于是眾人一同走上楼梯,站在那户人家门前。 叮咚。 伴随着门铃声响起,三花吞了吞口水,表情有些紧张。清纆的左手也悄悄握住刀柄,随时做好抽刀准备。 门在他们眼前打开了。 虽然只开了一些缝隙,但可以看见有一名长发的女子站在里头,那人看到他们时一开始显得有些困惑,但随即她看见一旁的津梁,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皱紧了眉头。 「里斯穆有在这里吗?」津梁问着,对方防备地直盯着他看。 「有什么事吗?」 津梁这时候才稍微侧过身来,让她看见他身后的俐栩,对方倒抽了一口气,用手按住皱紧的眉头,「好吧,你们先进来吧。」 一如之前他们所看见的模样,这栋公寓里几乎空无一物,客厅里没有半点家具,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床跟一张椅子,唯一的不同是,客厅的地上多了一个军绿色的后背包,旁边还摆着一个明显吃到一半的便当,屋子里只有雅茗一个人。 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后,快步走进来的雅茗劈头就说着:「我就明说好了,你们现在是见不到里斯穆的。」 雅茗一路往里面走,从房间里把椅子拎出来,放到三花面前,然后又向津梁招着手,示意他把俐栩放到床上。 津梁没有动,只是冷静问着:「为什么?」 「梁先生到外地去处理事情,里斯穆也跟着去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雅茗靠到旁边墙壁上,两手环胸,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 「你说他现在人不在这个城市?」三花瞠目结舌,她看了看清纆,又看了看津梁,最后沮丧地乾脆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果你们找他是需要房子或物资,我可以帮你们张罗。」雅茗倒是大方地承诺,「这栋房子也可以借你们住,当然,要医生我们也有。」 她说话速度飞快,三花听得频眨眼。 「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们?」清纆开口,语气带着他特有的慵懒,「明明素昧平生。」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俐栩。」说到这里,雅茗明显犹豫了一下,语速也慢了下来,「梁先生如果人在这里就会这么做。」 三花明显被说动了,她用眼神询问着其他人:要不要先这样订,再来讨论下一步对策? 清纆似乎也这么想,向三花点了头。 「既然如此,先让我们跟里斯穆联络。」 津梁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雅茗,见雅茗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他意有所指说着:「这里的通讯很方便吧?」 「办不到。」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认真地注视着他,「现在他们正在执行的事情很危险,为了避免被敌人窃听或锁定位置,现在就算是我也连络不上。」 「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我出去买个东西就回来。」雅茗朝他们点头,便拎起客厅里的后背包,向着门口走去,开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俐栩,见津梁注意到她的举动后,她低声说着: 「请好好休息。」 雅茗开门离去。 雅茗离开后,清纆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那个人给人的感觉还满好的。」三花笑着,「看起来也很关心俐栩。」 「姑且不提那个人怎么样,反正我们也是要先找地方住,应该可以暂且先假装信任她。」清纆打了个哈欠,本来想要再说什么,但瞥见津梁仍站在那里后,改口问道:「你不这么想吗?」 津梁微微頷首,回头看了看门后,他压低声音: 「那人明显在说谎。」 「什么?」「咦?」三花跟清纆异口同声,不禁对看了一眼。 「不尽然是全部。」津梁淡淡地说,「但有一部分是编造的,还是别太大意得好。」 三花本来放下的心又忐忑了起来,「那么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津梁想了想,转头看向俐栩,「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需要先找地方让俐栩休息。那个人虽然不能信任,但我看起来是对俐栩留有一点心的,这部分可以先保留。我们就先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好。」 津梁笑了一下,「另外,我们刚才过来这边的路上被人跟踪了。我认为那个人早已经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有事先准备好台词。由此可推断,现在大概是去会合或是跟某个人进行联络。」 清纆跟三花沉默了。没想到短时间内已经暗藏玄机,明明在同样时间内接触同样的人,津梁这个人实在也相当深不可测。 「对方可能也事先在这里装好监听或监视设备,现在也知道我们发现到了。小心起见,武器千万别离身,随时都要做好应变准备。这里毕竟不是达拉也,不是我们的地盘,还请两位务必要慎重行事。」 这下两人真的哑口无言。 10-2 第二回 在陌生的气息笼罩下,俐栩辗转醒了过来,她听见了车子引擎发动的声响、遥远的某处传来了陌生的音乐旋律,除此之外,三不五时会响起开关门的声响,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这些属于城市的声音,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有一点点的熟悉。那些与穆共度的岁月,儘管只有短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残影。 俐栩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坐在床边的津梁交会,见她醒来后,他朝着她微微一笑。 「其他人呢?」 「不用担心,他们在房间外面休息。」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他主动向她说明起现在的状况:「俐栩,我们按照你的话到了指定的地点,但是里斯穆已经不在那里。现在的这个地方,是那位叫做雅茗的女性借我们使用,她说目前无法联络上里斯穆。」 见俐栩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态,津梁更进一步询问着: 「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俐栩移开视线,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清楚穆的动向。不过,也许有人打算阻止我们跟他见面。」 「你是指那个人在刻意阻拦我们?」 俐栩点了头,短暂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没有能说服他的理由,梁禄那个人是不会现身的。津梁,帮我个忙好吗?」 狭小的巷弄间──城市里照不进阳光之处,阴暗潮湿,空气中还瀰漫着一股压抑的火药味,继几声细微声响后,随着重物倒地,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也跟着响起。 一名掛着银色耳饰,穿着黑上衣的青年脚踩在另一名中年男子肚子上,挥舞着拳头已将近十分鐘,他的眼神冷酷到一种接近疯狂的程度,底下的那人已经痛得昏厥过去,彷彿浑然不觉自己的手也受了伤般,他仍持续不断地挥着拳,直到一旁的人看不下去地连忙向前拉住他。 「梁先生,够了,不能再继续了!」 罔顾万里跟另一人的阻止,梁禄又使力踢了对方好几脚,才冷着一张脸退开,让他们两人向前收拾善后。 有人朝他递来了湿毛巾,但梁禄没有接过,而是扭头就走。 「梁先生。」那人追了上来,手上拿着一台手机,「雅茗来电找您,说是要跟您报告关于俐栩跟她同行人的事。」 梁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来时,眼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让她晚点再打。」 「是,知道了。」 梁禄继续往前走,在后头有着好几双眼目送着他离去,任谁都看得出梁禄格外反常──他们的老大今天心情并不是很好。 梁禄一路往外走,才刚走出巷口,忽然就被从天而降的水珠滴上了脸。他抬起头来,看到满天的乌云后脸色更加阴鬱。紧接着没过多久,天空就开始下起雨,没有给他任何闪躲的时间,细长的绵绵细雨瞬间在地上留下点点水渍。 他就这样站在街道上,无数惊慌的行人匆匆经过他身旁,没有人停下来多看他一眼,很快的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沾湿,他闭上眼睛,仰着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恢復了理智。 他重新睁开眼睛时,眼神冷静了很多,而就在他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一对父子从他面前走过去,孩子大概十几来岁,父亲也很年轻,他们并没有撑伞,走在雨中却有说有笑,从容得像是漫步在午后阳光下,眼前的画面让梁禄的胸口一紧,眼神瞬间又降了八度,但却维持不到很久,他很快就变成面无表情。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一个白天却没有阳光的日子。 一滴、两滴,从微乎其微的绵绵细雨,到天际降下滂沱大雨只有短短几分鐘的时间,当时的他完全成了落汤鸡。 刺骨的寒意从脚趾迅速往上爬升,待他意识到时,他全身都在发抖,已然到了一个无法抑止的程度。 在年少的他面前,冰冷的躺在地板上的,是他曾经的「父亲」,十多年来未曾萌芽的父爱,今后也注定不会存在,他知道他需要尽早抹灭的,不是渴望关爱的年幼无知,而是懦弱且脆弱的自己。 十四岁时,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天之后,他短暂的进入了青少年矫正机构,但没过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当时迎接他出门的母亲满脸笑容,温柔的告诉他已经没事了,他也笑了,却只感到满心寒冷。他很清楚母亲家族之所以会保他,只因为他是继承人,而他们并不需要那个吸毒酗酒的男人。 说到底,他们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更不在乎他这个人的想法,只要他肯照他们的意思,就不干涉他任何事。 于是,他拋开了身分跟财富,混进了黑暗的世界里,靠着自己的手腕结交人脉、化险为夷,在屡次遇险,且不断游走在法律边缘后,他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领域。 他,已经是没有人能够取代,没有人能够褻瀆。 「你,就是你,你说你从哪里来,达什么拉?」 那人撇开了脸,冷冷地回着:「不重要,你也不用记得。」 「是吗?」他忽然笑了,「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的世界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搞不好也挺适合你,我看人的眼光很好的。」 眼前这个人,跟他一样不在乎自己过去的身分,也同样被周遭的群体长期漠视。他第一眼见到里斯穆的时候,就有种「这个人适合当同伴」的直觉。 穆对人很防备,他是下了一些功夫,才终于让穆稍微信任他。然而一年后,穆还是选择回去达拉也,那时他可说是非常难以置信,也实在想不明白穆为什么还要回去,明明那里早已没有容身之地,在这里他也适应得很好;明明那里荒僻无聊,而这里充满了有趣刺激的事物。 当时的穆告诉他:在达拉也,他有必须解决的事情。 「如果你待不下去,就回来吧。」在双方大打一架后,面对穆的执着,他终究还是妥协。「我这边永远留有你的位置。」 没错,梁禄并不想放里斯穆回去。 即使后来见到了俐栩,又参与了一些事情,他或多或少猜到了穆的理由,但他还是不打算要再放他回去,里斯穆一点都不适合达拉也,这里才是他真正应该要待的世界。 无论是谁来,这回他已经不打算妥协。 10-3 第三回 回到了其中一个住处,梁禄一进门鞋子也没脱,就直接大步走进客厅,倒进沙发里,半闭上眼睛大声嚷了起来:「雅茗,饿了,我要吃麵!」 跟着进门的人一脸尷尬,「梁先生,雅茗不在这里,她按照您的指示去工作了。」 梁禄脸部抽搐了一下,随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然,你来帮我煮个麵吧。」 那人更显困窘了,「梁先生,我可从来没用过瓦斯炉啊,还是要帮您叫个外卖……」 梁禄无语的睨了这名部下一眼,叹了口气,搧搧手让他先走,那人如释重负般快速开门走人,他一出去,就换万里进来了。 「梁先生,雅茗有急事找您。」 梁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哪方面的?」 「跟俐栩有关。」 见梁禄皱了眉,脸色有些难看,万里仍不动如山,也不待他许可,就直接用平板的声音报告着: 「他们只留一人,其他包含俐栩在内的人都不见了。留下的那人要雅茗跟您带口信:已经知道里斯穆的位置,会直接去找他。」 梁禄危险地瞇起了眼。 很好,他的心情更差了。 「这样可以了吗?」 雅茗回过头来,狐疑地见那两人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做坏事该有的模样。 「先说好,我可不是惧怕才照你们的意思做,我大可也可以选择死命挣扎,而且真打起来我也未必会输。然后我绝对不会洩漏任何梁先生现在的讯息给你们,即使你们──」 「好啦,不用再多说了。」清纆不客气地打断她,顺手把刀收了回去。 一旁靠在床头的俐栩露出微笑,「谢谢雅茗小姐帮了忙。」 「光凭那种电话,我就不信你们就找得到你们在找的人。」雅茗两手插起腰来,眼神游移了一下,硬是摆起臭脸。 雅茗自认现在的处境有些尷尬,不久前,她刚从外面回来,客厅里没看见人,整个屋子静悄悄,她察觉不对劲而连忙进屋,第一眼看见俐栩带着歉意的表情,没想到下一秒就被突然现身的清纆跟津梁强迫地逼到墙角。 现在清纆是把刀收起来了,而津梁是一开始就没把武器拿出来。但多年来的经验清楚告诉她,这四个人当中最要提防的人就是津梁。 此时的津梁站在门边,双眸深邃的看着这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光是这种举动就让雅茗背脊发凉。 「时间有限。」无视着雅茗的话,清纆用着一贯带着慵懒的语气提醒。 津梁跟三花点了头,津梁走向俐栩,在床边背靠她坐了下来,三花则向前帮着俐栩移动到他背上。 雅茗诧异地睁大眼睛,「俐栩也要去?你们傻了吗?她现在是重伤病患,伤口会裂开的这可不能开玩笑!」 清纆挡到雅茗面前,毫不客气地开口:「这不关小姐你的事吧。」 「不关我的事?」雅茗很生气,「虽然她之前一直是跟里斯穆行动,但有阵子我也有跟她一起相处,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哪里不关我的事?」 他们在对话的时候,俐栩已经顺利的攀到津梁的背上,过程中让伤口摩擦确实有点疼,让她一度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我们都很清楚。」 津梁一出声,那沉稳有力的声音,让眾人瞬间安静下来,正忍着痛的俐栩也缓缓睁开眼。 「但我们时间实在不多,只能用这个方法。」津梁淡淡地说着,「我会保护俐栩。」 「我也带足伤药囉。」旁边的三花笑着补充。「多亏雅茗小姐帮我们带来一些药物,帮上大忙了。」 雅茗吃惊地看着他们,装着漠不关心但大概是最担心俐栩的清纆;看似柔弱但意外得可靠的三花;背负了许多总是隐忍坚强的俐栩;还有强大到几乎没有破绽却一心一意庇护着俐栩的津梁。这四个人,的确都很不容易。 雅茗忽然觉得心中涌现一股感动,她夸张得吸了吸鼻子,就像快哭出来一样。即使被梁禄知道后可能会想杀了她,她还是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们去吧,我什么都没看到,加油啊。」 目送着他们离开,雅茗深深吐了一口气,心中懺悔不断,她这才开始苦恼要怎么跟梁禄解释,一想到梁禄不高兴的脸,她就觉得真的有点想哭。 她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来回踱步着,这时她却看见一双脚仍在那里,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清纆抱着手臂慵懒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吗?」 「为什么?」没想到这个人还反问她,让她一时间好气又好笑,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场白日梦,梦到她竟然会觉得这个人也还不错。 「当然啦!连俐栩都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当然是监视你。」清纆一脸莫名,露出懒懒的笑容,「可不能让你跑去告密。」 雅茗惊讶的是自己竟然觉得确实有点道理。她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 而这时的清纆所想得是── 他之所以会答应留下来,而不是理所当然地跟着俐栩走,当然是为求两边能够有办法进行联系。 津梁说,也许不是他们那边有收穫,而是雅茗这边会有意外的收穫──好比更早一步见到里斯穆。清纆还没有完全信任津梁,也对他怀恨在心,实在不是很想听津梁指挥,但毕竟俐栩也同意了。 清纆索性在地上再度躺了下来,无顾雅茗错愕的样子。见他放下了防备,雅茗一步一步缓慢地绕过他向入口移动,不料,走没几步,眼前忽然有黑影划过,转眼间尖锐的小刀就插在她脚跟前,她立刻看向清纆。 「跟达拉也的其他人不一样,因为我这个人弱了点,所以不喜欢只用一种武器啊。」 坐起来的清纆,单手同时握着数把迷你的小刀,朝她露出自信的笑容。 10-4 第四回 万里感到有些困扰。 他困扰得是,一旦碰上跟里斯穆有关连的事,梁禄有时候会显得特别容易按耐不住。 眼下经过那通雅茗的来电,梁禄接下来就完全不按照表订行程行事了。 万里默不吭声的开着车,从后照镜瞥见梁禄的表情相当难看,只要一碰上红灯而不得不将车停下来时候,梁禄就会开始不耐烦的敲着手指,车内充满压抑的气息,只待他随时爆发。 车内一路静寂地驶上一段距离后,终于缓缓地靠路边停下,然而,车子才刚停下,万里就马上绷紧了神经。 本来在靠近时还没发现,但一停下来,就会让人马上注意到那藏在阴影处的人影。梁禄缓缓抬起了眼,从车窗看出去,与那人四目交接。 「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下了车的梁禄与眼前的人面对面,此时的他冷静且留有馀裕,直挺挺地站着,毫不退却地与那人对视,趁说话之馀打量着对方,评估对方的能耐。「我挑过的人应该是不会背叛我才是。」 在他眼前的只有津梁一人。 津梁也正在评估对方,即使未拔刀,站在那里的他浑身散发的气息已然不同。梁禄见过很多种人,但能够将杀气驾驭得如同寧静湖面上的一点落叶,倒是只有这个人真正办到,而在戒备梁禄的同时,津梁似乎也正在盘算着接下来要做到什么地步上。 「我之前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两个人口中的津梁吧。」梁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本来还在想是穆太久没回来后刀变钝了,但你好像真的有点实力的样子。好了,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找得上门来的真正原因?」 津梁微微頷首,平静地回着:「是俐栩的想法。我们这边没办法找到里斯穆,但只要找到你,就等同于找到他。」 「但你们要怎么找到我?」 「我们在询问里斯穆的事情时,雅茗小姐无意间说了『你如果人在这里就会这么做』,当时以她的态度来看,我们推断是您在背后指示,并且人就在离我们相对不远的地方。」 「再来,听见我们要去找他,您会到这里来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里并不是一般的社区。」见梁禄不说话了,津梁微微一笑,在他身后,有个牌子写着「万明里」,这里正是他们一开始找上的社区。「这里还有你的人留守监控,而俐栩说你并没有在这个社区里落脚过,想必是有着某个你所重视的人。」 梁禄神情阴沉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扬起了嘴角。 「如果我不肯放人呢?」 见梁禄暗示性地看了一旁的万里一眼,万里回应的点了头且手上握着手机,津梁没有任何动摇,他平静地回应着: 「要不要走,不该是你来决定,要做选择的是他自己。」 而事到如今,穆也应该要懂得什么时候该遵循自己的意志了。 穆见到俐栩时,俐栩正独自靠坐在社区里稀有的大树前,仰着脸凝视着头顶的树叶静默着。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套,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弱了一些,她的脸色很差,让他回忆到当初不得不送走她时的状态,事隔了一段时间,她却看起来仍虚弱无力。 他就这样佇立在一段距离外注视着她,待他察觉到胸口发闷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要呼吸。 「快去啊。」他身后的三花催促着,三花的声音让俐栩移来了视线。 俐栩朝着他微微一笑,但笑意很快就变得苦涩,她几乎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试图遮掩着衣服底下的伤口。 「对不起,穆,让你留下很多不好的回忆。」 包括津梁的,包括她的,也包括所有跟达拉也有关的人事物。俐栩并不是打算寻得他的原谅,就像津梁当初对她流泪道歉的时候,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从她那边获取什么。 因为真正的救赎,从来都不在他人身上,道歉的意义,是坦诚面对自己的过错,从中让自己有继续往前走的机会。 「我没有为你做到任何事。」穆的声音沙哑,他自己移开了目光,肩膀微微颤抖着。 「这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俐栩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扶着树干想站起来,三花慌张得想向前阻止,却也因此让穆注意到俐栩用力摀着外套的手指在颤抖。 穆的话还没问出口,俐栩就全身瘫软地跌坐回去,她的额头直冒冷汗,脸色更加惨白,但她仍极力要好好面对他,三花只能紧抿着唇,在旁帮忙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达拉也吗?」 津梁回来时,三花马上投以求救的眼神,见状他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而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的梁禄,则是来到了穆身边。 津梁迅速由外察看了俐栩的状态,与此同时,梁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决定好了?」 津梁这才抬眼看了一眼穆,见站在那里的穆直直地望着这边,神情压抑且复杂。穆对他们在达拉也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想必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敌人」的位置,然而即使是穆大概也从这情景察觉到什么,所以才没有马上贸然攻击。 津梁用眼神很快地示意三花,三花则严肃地点了头,下一步他直接抱起俐栩,打算先带她回去刚才的地方。 「你考虑好再跟我们联络。」虽然没有看穆,但津梁的这句话明显是对穆说的。就在这时候──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早该已经有答案了吗?」 一句响彻云霄的大吼夹带着汹涌的怒气兇猛地突如其来,把除了津梁在外的人都吓了好大一跳,俐栩也颤了一下。 梁禄用力地扯住穆的衣服,继续衝着他大吼:「里斯穆不要再给我窝囊了!明明就有人在等你回去,明明你还有未交代的故乡啊!就算你想继续待在这里,也给我去把一切都解决了再回来啊!」 「这位大哥好激动啊……」三花小声地说,却瞥见一旁那个人的部下反而露出了笑容。她不禁怀疑都市人都这么奇怪吗? 「你的回答呢?」梁禄用力地推了穆一把,穆踉蹌地退了几步。 盯着地板的穆缓缓抬起了脸,他看了看一旁的俐栩跟津梁,看了一眼三花跟万里,最后再看向梁禄时,从苦瓜脸慢慢转变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明白了,梁禄。」 「我会去把一切都解决再回来。」 梁禄露出了笑容。 11-1 第十一章昨日至今 第一回 距离达姆姆还有七天。 时近晚间八点,藏身在狭小巷弄的老旧公寓中,唯一的房间门紧闭着。俐栩跟三花独自在里头已经待了一个小时有,在这期间,客厅里的氛围压抑到了一个极端,清纆、津梁跟穆三人各佔一角,三方有好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任何交谈,也没有多馀的眼神交流。 本来,三人过去在达拉也就不是同一个圈子,如今又因为不同的理由,关係又一度陷进剑拔弩张,能够让他们在同一时间聚集在这里,大概也只有俐栩能够办得到了。 三花才刚开门就想马上把门关上,诡譎的气氛迎面而来,让她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不过,屋内厕所只有一间,从房间出来,一定得经过客厅才能去厕所,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三花,俐栩的伤口现在还好吗?」清纆慵懒地开了口,让躡手躡脚不想惊动他们的三花整个人僵直。 她回头瞪了他一眼,那眼里带着浓厚的哀怨,多亏他的话,让三人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伤口有裂开,现在还是暂时不要再离开床比较好。不过,也已经有止血跟重新包扎了,你们用不着太担心。」 「所以,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穆的问题一出,三花跟清纆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清纆就撇过脸不讲话了,三花则是神情复杂地垂下眼。而沉默坐在一旁的津梁将视线放远,站起身来,「我来回答吧。」 津梁并没有试图掩饰什么,也没有为自己圆话。在津梁呈述的时候,穆一直沉默听着,过程中脸色一度变化,待他说完之后,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时我跟清纆并不在场,不过我想实际情况就如同他说的。」三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作证。 穆沉默了很久,才睁开眼睛问着:「俐栩有说什么吗?」 三花苦笑了一下,她双手交握着摀在胸前,「俐栩笑着说,希望我们可以原谅津梁。说真的,由我们来生气有什么用呢,不过这傢伙倒是一直还在闹彆扭啦。」 清纆小声抱怨了什么,三花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听完话的穆不发一语的垂下眼,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三花跟清纆都再次安静下来。津梁背靠墙壁,冷静地再次开口: 「既然我已经决定要留在俐栩身边,今后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津梁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在场的三人后,才语气平稳的继续说着,「你们继续讨厌我也无妨。当然,为了不久后的战斗,我还是会回避不必要的耗损,这点还请谅解。」 在警告你呢。三花揶揄地看向清纆,后者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穆的神情复杂痛苦,愤怒、悲伤、自责等各种负面情绪一度侵袭着他,但衝突的是,他知道现在任何情绪都是多馀的。 而且说到底,如果当初他有能力保护好俐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能保证,今后不会再伤害她?」 「这点一定。」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穆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终究点了头。 「那么今后──至少到这件事落幕为止,我们就是同伴了。」 深夜,俐栩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意识清醒着。她听着从附近邻里传来的狗吠声,以及不时响起车子驶过的引擎声,此时的她感觉心情特别平静。 真不可思议,即使现在不在达拉也,但达拉也的气息却并未从她身边远去,这种感觉与之前截然不同,现在的她更自由也更放松。 她不禁睁开眼望向坐在旁边的那人,清纆正在打瞌睡,两手交叠在胸前,低垂着头,她一看着他,不到几分鐘的时间,他的眼皮就抖了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他双眼仍迷濛着,待他回过神后,他才注意到俐栩正看着他在笑,他脸颊微微燥热的撇开了脸。 「抱歉呢。」俐栩放轻了声音,「还让你跟着我跑到这种地方。」 他看着别处,眉头微微锁紧,眼神有着压抑的沉痛,「您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是自愿来的,我唯一不能谅解的是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里斯穆呢?」 「清纆,你也知道原委不是吗?」 他短暂沉默,「那么,今后您打算如何做呢?」 「阻止达姆姆计画,虽然我也不是全然支持里斯莫尔,但是这种杀戮行为是不正确的,这样下去,达拉也迟早会毁灭,我不打算放任不管。」 「我明白了。」 「我一定会,全力支持您。」 那是在遥远的一头,达拉也的过去── 刚下过雨的空气里还有一些湿意,在午间寧静的达拉也街道上,俐栩独自一人走着,她的手中怀抱着一块裹着物品的布。 「俐栩小姐这是要上哪去呢?」 她闻声听下脚步,回过头来时,见到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刚从门口出来,一见到她就招呼着:「要不要来我家坐坐呀?上次我们家那好动儿子在山里乱跑还受伤,多亏你帮了他,我都还没好好跟你道谢呢。」 俐栩朝对方微微一笑,「不用太在意,换成其他人见到也会出手相助,我只是刚好经过罢了。」 「哎呀,你真客气啊,你别这么说,上上次我们家小女儿在半夜迷迷糊糊跑出去,也是你帮忙才找回来的。」 俐栩停顿片刻,正想说什么,却被对方热情挽住了手,「来吧来吧,我先生也正好在家呢,不如开瓶好酒──」 「不然下次吧。」俐栩歉意地打断对方,神情寧静的说道:「我正要去给我的父母上香呢。」 「俐栩小姐真坚强啊。」俐栩离去后,那人看着她的背影感慨地自言自语。 俐栩的母亲在怀着她的期间,意外染上了当前无法治疗的疾病,虽然最后有顺利把孩子生了下来,但终究没能熬过,在当晚就离开了人世。 在当时,俐栩的爷爷是达拉也的头目,父亲在部落里也担任着无可取代的要职,工作繁重,只能靠着左右邻居相互扶持,才顺利把幼小的俐栩带大。 俐栩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让身边的人多担心,在她十几岁时有一次,俐栩在送父亲出门的时候,她的父亲对她苦笑地说过:家里都靠你打理,俐栩比爸爸还要可靠呢。而俐栩笑着回他:毕竟爸爸对达拉也太重要了,爸爸是要做更重要的事。 那天过后没过几天,在一个天空疯狂下着雨的夜晚,她的父亲就意外过世了。她的父亲为了要阻止土石崩坏,自己却来不及闪避。 事后在达拉也慎重举行的丧礼中,俐栩被爷爷牵着站在眾人的面前,她红着眼眶,却死命地忍着眼泪,她知道在默祷中,大家都在跟父亲说话,她不能影响到任何人。 又过了几年,瓦洛头目被杀了。 俐栩从未感到寂寞,因为在达拉也,许多人都很温柔,而为了回报人们的温柔,她也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俐栩是在十八岁成年礼后,才开始跟清纆產生了「连结」。 当时清纆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直以来辛苦您了,您真的独自承担了很多痛苦。 他的话让俐栩收起了笑容,但她微微偏了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清纆给人的感觉比以前更加亲近。」 「我也是这么觉得。」清纆向她露出笑容。 11-2 第二回 距离达姆姆还有六天。 「我这样好看吗?会奇怪吗?」 按照惯例帮俐栩换完药后,三花换上了白色上衣及牛仔裤、运动鞋,整个人显得有些彆扭,她拉着缺乏弹性的裤子,既困惑又困扰地皱了下眉。 同样换上类似的休间服装,清纆两手环胸地站在一旁,打量地上下看她,一副看着奇怪生物的眼神。 「大家都穿这样啊。」雅茗也有些莫名其妙,「好啦,你们好了吗?时间宝贵,我可是要走了喔!」 三花跟清纆对视了一眼后,三花朝旁边的俐栩露出笑脸。「那我们就出发囉,俐栩。」 「好,路上小心」坐在床头的俐栩跟着微笑,「不用在意我们,你们好好玩。」 「好!」 于是,他们三人便一同出了门。 继穆昨晚有事先回梁禄那边之后,现在三花跟清纆也跟着雅茗出门,所以,屋内就只剩下俐栩跟津梁两人。 让三花跟清纆也能看看城市长什么样子──这是俐栩的想法。对他们这些在达拉也长大,从来没离开过达拉也的人来说,城市的世界就像是宇宙,充满着各种惊奇有趣的事物,既然难得有这个机会造访城市,不去体验城市生活实在有些可惜。 津梁也同意她的想法,并承诺他会负责照顾俐栩。三花本身对看世界这件事充满浓厚兴趣,敌不过三花半强硬半拜託的怂恿,清纆才勉为其难的答应陪她一起去。 他们走后,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屋子就瞬间空旷了起来,俐栩注视着房门的方向安静着,感觉到津梁的目光,俐栩的嘴角浮现淡淡一笑。 「我以为,你会要我跟他们一起去。」伴随着这句话,津梁缓步走了过来。 梁禄有答应随时可以加派人手过来,而津梁自己也说了现在的时机点不会有追兵。照理说以俐栩的个性,应是不会坚持要留下任何一个人,因为对她来说,这只是一种任性的行为,她也未必一定需要有人陪伴。 然而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俐栩却隻字未提他的部分,只说了清纆跟三花,甚至之前也鼓励着穆先做现在力所能及的事。 「津梁也想去吗?」俐栩反而笑着问他。 「这倒不会。」津梁回答得不假思索,看来是早已经有了答案,「说实话在这里要看的要做的,对我来说之前就已经足够了。」 俐栩垂下眼来,神情有些凝重,「不知道亮跟柚天现在是否安全?」 「他们在达拉也,也许反而会比我们更安全。」津梁的眼眸深邃,他的话语有份量,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出口,「达拉也不大,做什么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族人之间,考量到今后的安定,他们无法轻易地动手。我稍早前也跟你提过,里斯莫尔至今其实也还只是被禁足而已,短时间内并没有生命威胁的疑虑。」 「当初傅姜长老之所以敢动手,就是篤定我不会说出去,而他一定会完美善后,在他的认定中,是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件事。」 「有些事,即使明白了也还是会让人担心。」俐栩凝望着地板,「毕竟凡事都有万一,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在乎。」 「遗憾的是,在乎就会成了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一旦过于在意了谁,只要敌人掌握住那个人,自己就会立刻处于弱势,只能任凭宰割。 津梁正是因为太明白这一点,才会把母亲完全託付给弟弟南参。他已经做好觉悟,即使南参最后没有保护好母亲,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这么做的同时,也是给了自己留下来的家人最大的信任跟自由。 俐栩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但我想有在意的人并不完全是弱点。」 「因为,人类只有在保护他人的时候,才能拥有比原来还要更强大的力量。」俐栩抬起眼笑望着他,「津梁不也是,重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了吗?」 而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因为她。 曾经,津梁身教了穆,让穆明白当自己能力不足时,是无法顾全其他人,那种担心只会让彼此都陷于不利状况,并无任何的实质帮助。 虽然津梁当初会站在长老会那方,不全然是因为支持他们的理念,但是同理的是,现在津梁留在这边,也不是完全认同俐栩的和平思想。他只是从两者之间,重新取得了自身的平衡,然后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曾经背负着使命的你,却没有将早已形成威胁的我杀掉呢?」这回俐栩没有笑,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有任何一丝胆怯,「我相信你不会认为只要能够把我关一辈子就没事了?」 被她这么一说,津梁一时间竟哑口,俐栩反而惊讶了。 原来他真的这么想过。 「我确实并没有打算要杀你,不──正确来说,是曾经有,但后来打消了。在出发去找你之前,我想过无数次可能会需要在亮跟柚天面前动手的情况──」津梁垂下肩膀,用手摀住了眼睛,嘴边抿出了苦笑,「你总是让我很意外。」 「没想到,一次次,需要知难而退的人,会是我。」 「因为来的人是津梁。」 津梁放下手,两人的目光交会,俐栩凝望着他,「面对你不能够有任何犹豫,否则就一定会输。在这个世界上,津梁是我见过最难对付的人。」 说最后一句话时,俐栩露出了笑容。 津梁再次意识到自己输了。 他又一次输给了俐栩。 不知不觉间,津梁完全放松了下来,见他一副无话可说、拿她没辙的模样,俐栩偏头想了想,笑问:「那么,你现在如何打算,要跟他们去吗?也许还可以请雅茗小姐回……」 「事情结束后。」他出声打断她,让她有些惊讶,他却逕自移开了目光,「如果还顺利,您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 这回换俐栩愣住了,她发现他的耳朵微微泛红。 「一来,您身上的伤毕竟是我造成的,我有义务要负责。」津梁淡淡地说着,却仍避开目光没有看她。 俐栩皱了眉,「那不──」 「二来。」他再次打断她,同时眼神变得柔和,那是至今为止她见过他最温柔的眼神,「我希望能一直留在您身边。我大概,已经对您有了其他的情感。」 他终于移回了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本来,那是出自对您的敬意。但果然,如果得以选择.我寧可暴露弱点,也想在您心目中成为特别的存在。」 「您又是怎么想呢?」他问着安静下来的俐栩。 在他看来,清纆跟俐栩并不是那种层面的关係,里斯穆比较像是碰巧目的地相同的同伴。在达拉也中也似乎没有其他跟俐栩更为亲近的人。 不过他也清楚,她还是可能会拒绝他。 沉默了许久后,俐栩黯然地笑了一下。 「津梁,我,是活不久的。」她悠悠道,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我离开达拉也太久,已经无法挽回了。光是现在清纆不在身边,即使像这样坐着,也感觉到力气在不断流逝。」 跟以往相比,她整个人消瘦了很多,想必即使拿了刀也使不上什么力了吧。 「我随时都可能会死,回去达拉也之后,我也是不可能再离开的。你不需要执着在我身上。」说到这里,俐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并不畏惧死亡,相反的,如果能够就这样成为达拉也的转捩点,倒也没有不好。延续着瓦洛头目的遗志,达拉也将会一点一点地往更好的方向改变,已经再也不需要有继承头目血脉的人存在了。」 俐栩的话刚说完,津梁驀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压在墙上。这猝不及防的举动,牵扯了伤口,让俐栩痛得脸色一变。 津梁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这并没有让他就此收手,他的胸口中有着满腔的陌生情绪,他逼近在她眼前,却从她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一丝犹豫,这令他感到痛心。 「听好了,俐栩?卢文,你真的明白吗?你的这种觉悟,是不可能救得了达拉也的──」津梁的话语饱含着怒火,冷冷地说:「用死来当武器,只是懦弱的人的做法,你怎么能确定你死了之后不会反而助长火苗,造成更多人因此陷入危机?」 他说的话确实是事实── 俐栩的平静瞬间崩坏,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神情变得茫然,眼泪不停地掉了下来,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愣着流泪。 见到俐栩的反应,津梁沉默了,他收了手,就近在床边坐下,然而就像是水龙头坏掉了一般,俐栩仍在流泪,本来就气色不好的脸蛋变得更加苍白,除此之外,她一动也不动,空白的像是随时会消失。 这让津梁明白一件事,俐栩之所以能够保持轻松心态的面对死亡,只是因为她打从心底无论如何都想拯救达拉也──即使她自己也清楚这么做不一定有用。 从未想要倚赖他人,俐栩从一开始就打算靠自己来解决这一切。 也许,她甚至有想过要杀掉傅姜长老,让人们对自己有疑虑后,再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她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面对现况是多么的无力,只能用这种卑微的方式来守护自己珍视的事物。 「已经足够了。」津梁的声音恢復平时的冷静,「俐栩,你不需要再自己承担一切了。」 津梁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直视着她的双眼。在达拉也,这个举动只有对亲密的人可以做。 「想想珍惜着你的人们,一旦你死了,即使达姆姆计画以失败告终,也不会有人为此高兴。」迟疑了一下,他终究还是把她揽进了怀里,「现在,放弃那个念头吧。」 俐栩没有反抗,眼泪很快沾湿了他的衣服。 「让我成为你的助力吧,俐栩。」津梁在她耳边温柔的低语,「一点点也好,你可以试着接受我吗?不过,你不也是为此,才留下我吗?」 在他怀里的俐栩没有说话,于是津梁揽紧了她。 11-3 第三回 在瓦洛头目过世后,俐栩就从未在他人面前流泪,更别说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子。这些年来,即使笑着面对人们,但俐栩的心中却不断承担的无法诉说的痛,在夜里亦反覆做着恶梦,让她的心沉重得几乎快被压垮。 津梁一直抱着她,直到她再无动静,昏睡在他怀里。他的眼神有着彻悟的决心,放下她后,帮她盖好棉被,就这样坐在床边思考着今后自己该怎么做,还能为她做什么。 也许,早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大概就已经深深爱上了她吧。 三花跟清纆回来时,津梁挡住了门不让他们进去。三花觉得有些在意而跟津梁僵持,倒是清纆耸了耸肩,就到客厅找位置坐下,自己一个人吃起了带回来的饭后点心,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进门无果,三花只好从清纆的反应来推测俐栩的状况,看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索性就跑去清纆旁边跟着吃了起来。 两人没有任何交谈,三花一直瞄着津梁,清纆整个人若有所思。屋子里又陷入奇怪的氛围。 晚上轮班时,津梁才放三花进去,门才刚关上,他就马上问了清纆:「真的没有办法解决俐栩的身体状况恶化问题吗?」 似乎料到他早晚会问这个问题,清纆没有任何诧异,只是睨着他一会,才冷冷地说:「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顶多减缓速度。」 「那么还能撑多久?」 清纆的表情明摆着不想说,但却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很快回达拉也,其他什么都不做,大概剩下四、五年。」 「如果能够趋缓?」 「再加两、三年,她是不可能活过三十五岁的。」 津梁想了一下,最后点了头。 「我明白了。」 清纆盯着墙壁一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乾脆不说了,他撇过头走到一边坐下。 外头天色已暗,整个屋内静悄悄,两人相对无语,津梁走到窗边望着城市的夜景,眼神深沉的逕自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是津梁再次开口打破沉默: 「你一直知道她有那种想法?」 清纆睁开眼睛,「你想问,为什么我不去阻止她吗?」 津梁不语,算是默认了。 「站在离对方最接近的位置,愈是了解那个人的价值观跟想法,就会变得愈来愈难开口说些什么。」清纆笑了一下,他的眼里有着早已想通的豁达,「这些年来我很清楚,我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仅此而已。」 言下之意,无论俐栩做了任何决定,他都不会过度干涉。对他而言,津梁能够让俐栩将那份压抑已久的心情宣洩出来,即使不甘心,他还是心怀感谢的。 他得承认这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事。 「即使我们是这种特殊的关係,但其实一直以来,俐栩都不太会主动来找我商量什么事情。」清纆难得主动透露些什么,这种坦率像是对津梁打开了心房,「也许你会觉得有点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其实并不让人意外。」津梁微微一笑,了然于心道:「因为俐栩就是这样的人。」 「是啊。」 两个小时过后,津梁叫醒趴在床边睡着的三花,让她到外面休息,自己接替了俐栩旁边的位置。房内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津梁知道俐栩是醒着的,她的呼吸很浅,只要呼吸都会伴随着伤口的疼痛,再加上伤口让她无法翻身,她无法好好入睡,在那之后,即使好不容易睡着又会辗转着痛到醒来。 他势必会一辈子记得当时的画面──就算想忘也忘不了。那是他的罪过,是他的伤害造成她现在折腾的痛苦。 彷彿感受到他复杂的心情,俐栩缓缓睁开了双眼,两人四目交接,她安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后,就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 「你知道吗?过去有一段时间,在我身边很常有人提起你的事情。」缓解着气氛,俐栩回忆起往事,这股怀念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后期的孩子们会两眼发亮的说着,津梁今天在对打中又击败了谁,又刷新了什么纪录;长辈们会不停称讚,如果自已也有这样的孩子多好,他们说津梁是注定要成为大人物的孩子,佐因家是受到先灵的祝福注定要蓬勃发展。」 「其实只要认真观察就能发现。」她停顿了一下,移回目光笑望着他,「你只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所以才能够一直维持着强大。亮跟柚天之所以会跟随你并不是因为你比谁都强,而是因为你是津梁,相信你会一直注视着更远的地方,带领他们前进。」 津梁沉默的听着。 「当时的你也只是遵循了自己的选择。我们都同样挣扎过、同样困惑过,既然能够明白,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怨恨或不满。」俐栩微笑着,「至于那件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再重新考虑。我会先当作没有听到,可以吗?」 「如果这是你现在的回应,我接受。」津梁眼眸深邃的笑了笑,「不过,你不觉得,正是因为是这样的你,才能让我深陷其中吗?」 面对着显得有些怔忡的俐栩,他拿出了怀中的刀,逕自拉起了她的左手,将刀柄放进她的手中,然后用双手将她的手连同刀一起握在了手中。 「我不会动摇。」津梁握紧她的手,「俐栩,你明白我的意思。」 也许一般人无法理解,但刀在达拉也的意义,就是如同生命般的存在。 俐栩抿住了双唇,从她的眼里望进去有着无数的复杂思绪,她深呼吸又吐气,在理解了这样的觉悟后,挣扎的心也柔软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露出苦笑,微微回握他的手。 「好吧。」 津梁也跟着笑,这是至今为止,他最好的笑容了。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能为今后要前往的道路点亮一盏明灯。从今往后,两人的世界已注定要紧系在一起,无法分割了吧。 他们很快就要回达拉也。过了今晚,距离达姆姆到来,只剩下五天。 他们预计要在达姆姆主祭的前一天,跟着旅行团一同踏上达拉也的土地。 也许这是暴风雨到来前,最后的寧静了。 11-4 第四回 穆知道,他早已经输给津梁。 而这不单只是指战斗的实力。 虽说一开始确实是要回梁禄那边做事,但工作早早结束后,穆就被梁禄拉去喝酒。 梁禄一口气喝乾一瓶啤酒,像是积压了各种压力般,痛快的哈出一口气后,他开心地开着另一瓶啤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着:「已经成定局了对吧?」 穆没说话,逕自喝着自己的那瓶啤酒。 「我不是说回达拉也的事,而是俐栩的事。」梁禄不客气的直说,他晃着手上的啤酒,「你跟她应该不会有可能了?」 穆撇过脸,难得淡淡地回着:「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她吧。」 显然,他说这句话是用肯定句而非询问句。穆又沉默。 「那个叫津梁的人确实有一点工夫。」梁禄神情悠然,「当时我有稍微跟他交手,不到几分鐘就觉得自己大概要输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有这么清楚要败北的感觉。」 「你就放弃吧。」梁禄事不关己地说着,随意地将脚放上桌子,身子靠在椅背上,又喝了一口啤酒,「这种不会赢的战斗还是趁早放弃省事。」 穆垂下眼,望着自己手中的啤酒,神情格外复杂。 梁禄瞥了穆一眼,叹了一口气,沉默地喝着啤酒一会儿,才淡淡地说着:「虽然我是认为你应该要留在这里,但我不希望你是为了逃避什么才留在这里。」 「现在的你跟之前不同了,那边你有了其他在意的人。所以,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回去把事情做个了断,就顺便处理一下这件事吧。」梁禄又喝完了一瓶啤酒,用力放到桌上,「别留下后悔,穆,人只能活一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着:「好。」 距离达姆姆的到来,只剩下三天。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回达拉也了。接下来势必会有需要战斗的时候,从昨天起,津梁就在加强训练三花跟清纆两人。 至于俐栩的部分,俐栩目前的状况已经比预期的还要好一些,至少已经能自己下床了,津梁把俐栩的刀还给了她,但毕竟伤口才刚要癒合,他不让她参与训练,只先让她熟悉一下握刀的手感,并安排她在旁边观看他们练习。 他倒是没有太担心穆,毕竟这段时间穆比他们更常在实战。待穆回来后,他只是稍微提点了一下穆战斗上需要注意什么、挥刀时有什么问题,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他们五人一起待在客厅里,一边吃着雅茗带回来的咖哩饭,一边进行着作战会议。比较特别的是,这次梁禄跟雅茗一起在旁边听。 「我不打算参与你们在达拉也的事情。」梁禄一开始就不客气的明说,「不过如果是在都市,就是我们的地盘,要一点点的协助倒是可以。」 三花跟清纆用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这个都市人,穆似乎习以为常的没有特别反应,俐栩则是微微笑着,津梁点了头,接在那人的话后说着: 「你们切记绝对不能跟其他人硬碰硬,只要是对我方不利的情况,就要以自保为优先考量。当天详细的部分,我今晚跟俐栩确定后,明天会告诉你们。」 「因为梁禄先生明天有别的事,这部分我先讲。」俐栩微笑着,「当天会请雅茗跟万里协助我们上达拉山,梁禄则会确保我们之后的逃跑路线──如果事情没有顺利结束。达拉也只有在通讯所才能与外界联络,其他地区并没有讯号,所以手机派不上用场,假设真的碰到需要撤离的情况,最后就在这里会合,这里随时会有人待命。」 「这部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眾人异口同声。 简单的作战会议结束后,穆说有话要跟俐栩说,津梁很快看了他一眼,俐栩则点了头:「好,那我们到房间说吧。」 房间里只有俐栩跟穆两人。俐栩在床边坐下,却见他仍站在门口,「穆,你要不要坐?」 穆不说话的看着她,她决定不勉强他,而是安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你还记得,以前在达拉也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吗?」 俐栩眨了眼,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跟我说,虽然不容易,但不用害怕做决定。毕竟,人生是自己的,寧可依凭着自己的意志走,也不要任人摆布。」 当时,在达拉也备受漠视的他,心中其实一度有着迷惘。是她的话,让他找回一些前进的动力。 「所以,听闻你的事情后,我才会决定要去找你,并跟你一同踏上旅程。」 穆微微笑着,但眼中带着一些苦涩,「而在离开达拉也之后,我的心里其实摇摆不定,才会选择相对来说更省心的梁禄那边,让你一个人我很抱歉。」 俐栩摇了头,歉意的笑了笑。「我才该跟你说抱歉,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体状况.以前看着穆能够到外面游歷,我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不过,真的在都市待过之后,我才知道我果然应该要在达拉也才行。」 而这不单只是她的身体需要达拉也,而是因为她的心也需要达拉也,她想要守护她珍视的达拉也的人们。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俐栩故作轻松的笑着说着:「穆以后,要待在城市对吗?」 穆点了头。 「那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很难有机会再碰到面了。」俐栩想了想,转而认真的说:「不过,就算不是现在,我想莫尔先生的想法还是有意义的。如果未来达拉也有所改变,也许还能够再见面。」 「在那之前,我们都得在这次的达姆姆活下来才行。」她握紧袖子里的刀,悠远的眼神里有着不畏惧的决心。 「我会跟你一起。」穆神情凝重,「一起了结这件事。」 俐栩微微笑着,「嗯,绝对不能让他们杀掉那些人。」 「俐栩,我──」他犹豫了片刻,像是有话有说,但却自己打住了,他终是移开了目光,「没事。」 俐栩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没有戳破,只是笑着说: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跟我一起来,穆。」 12-1 第十二章达姆姆 第一回 天还未亮的早晨,城市仍沉睡着。秋天悄悄降临了,即使白天阳光出现时还是显得闷热,但秋意逐渐在阳光的背后酝酿着,让晨间多添了一些寒意。不过,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位居达拉山峰,终年云雾繚绕,阳光罕见,即使是白天温度也很低,达拉也远比这里要来得寒冷许多。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出发前最后一次帮俐栩检查伤口并上完药,三花露出满意的表情。在三花忙着收拾药箱时候,俐栩穿上了长袖的衣服,套上了御寒用的厚棉质外套,最后又再一次确认藏在袖子里的武器没有任何问题后,她与已经准备好的三花交换了眼神,两人便一起走出房间。 房间外,其他三个人也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次确认了作战内容后,俐栩露出笑容说着:「我至今仍觉得很幸运,能够在达拉也与各位相遇。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达拉也的孩子很坚强,每个人从小就学会拿起武器。但我相信,我们的武器并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守护更重要的事物。」 三花跟清纆相视一笑,三花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受到俐栩帮助,这是我们的荣幸。更何况,我们也都是达拉也的族人,也想守护从小生活的土地。」 穆点头。津梁环视了他们一眼,接着开口: 「再提醒一次,请务必小心谨慎,遇到棘手的情况而逃走也没关係。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们还有备案。」 「那么,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他们的行动兵分两路,俐栩、津梁及穆三人将混入旅行团进入达拉也,清纆跟三花则是会循下山时的山路回去。 前往达拉也的旅行团在很早以前就报名截止,他们是透过梁禄的门路,找到本来要去但临时取消的一户人家,以他们的身分来混入旅行团。 入山需要入山证,而申请入山证就需要经过身分验证,但撇去复杂的前置流程之后.主办单位在活动日对参加者的管制倒是很宽松,集合报到时只简单验了缴费证明,再签过名就放人上车了。 上了游览车后,俐栩观察了一下车上的团客,发现有带小孩的家庭、年轻情侣、退休年龄的老人、学生及自己单独前来的背包客。 听着孩子们的嬉笑声,俐栩入座后眼神变得有些凝重,发现这点的津梁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抬起头与他对望了一眼,才重新露出微笑。 坐在一边的穆瞥了他们一眼,神情复杂的移开了视线。 这次旅行团有八十人左右,共分成两辆游览车,车上分别会安排一个当地的嚮导,换句话说──他们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就被认出来。 一旦被认出来,就等于瓮中之鱉,即使在车上没事,只要一下车就会立刻被拦截,面临进退两难的处境。另一方面,为了避免暴露计画的风险,长老会一定会慎选嚮导,他们很快就将迎来了第一个难关。 俐栩跟津梁、穆三人屏息以待,终于,在人数差不多到齐之后,一人缓步走上了游览车── 那个男人个子不高,年纪在三十出头、皮肤黝黑,眉头低垂,有着一张生来就忧愁的脸。俐栩跟津梁一看到他几乎同时间紧绷起来,不过他们也很快掩饰下来,穆没有他们这么明显的反应,倒是显得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那人的名字叫做文殷,穆不太认识他很正常,因为文殷不是族里醒目的人物,不只不醒目,还可说是没没无闻,但他绝对不是个小角色。 文殷曾经直接参与过「猎人头」,而且是担任刽子手的角色,当时他的年龄只有十八岁──刚成年未过多久。 当时头目本来是反对的,认为他年纪还轻,未见过世面,但因文殷表现积极,最后还是破例让他担任。 文殷在实施仪式时,没有任何一点点对于那人的同情,甚至露出了笑容,表现得格外愉快。因为猎人头的仪式相当低调从简,见证的人也不太会到处宣扬,所以这件事并不是很多人知道。 会挑选文殷来当嚮导,显然长老会是满意文殷当时的表现。 文殷上车后,将目光拋向了里头,但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三人,只是蜻蜓点水的晃过眼,就在他们意识到他可能会走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又回头看向了门口。 「抱歉迟到了,我们还可以上车吗?」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学生,文殷很快露出了笑容。 「当然可以,请上来吧!」 俐栩心底涌起一阵寒意,不过他接着说了:「既然刚才旅行社的人点过人数,我就不再耽搁大家时间,祝大家接下来有个美好旅程,我们即将上路──」 看来,他们逃过一劫,暂时不会与对方直接对上。 不过,两个小时的漫长车程也才刚要开始── 清纆跟三花这边,也不能说是很顺利。 在雅茗跟万里的接送下,他们顺利抵达了达拉山下,但是一开始上山就很快遇到问题。不同于人工开闢过的道路,达拉山其他地带几乎保留了最原始的面貌,环境错综复杂。 他们既没有从山底下上去的经验,也找不到当时穆跟俐栩特地留下的记号。于是,才刚开始不到十几分鐘,就在山上迷失了方向。 在同个地方打圈了一阵子后,清纆的脸色愈发难看,三花倒是随地坐了下来,快速清点了一下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 「没问题的,我们身上的乾粮跟水,可以撑上两天不是问题。」三花眨了眨眼笑着,见清纆瞪了她,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她不禁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说:「你平常老爱去爬树,现在怎么不去爬了?」 清纆被点醒,立刻动身寻找附近最高的树,看着这一幕三花笑得很开心。 12-2 第二回 伴随着引擎发动,车子很快驶上了高速公路──长达两个小时的车程就这样展开。旅行社製作的旅游手册上,清楚写明了从这边到达拉也需要的时间,预计在前面一小时都是高速公路的稳定车程,一直到后来上了山路后,道路就会逐渐变得颠簸,还贴心的提醒旅客最好先吃晕车药。 车子才刚上路,文殷就没再继续露脸,他似乎坐到了司机旁的位置,从俐栩等人的所在位置看不见他。车厢内充斥着说话的声音,从谈话内容听起来,最后上车的两人似乎是大学生,跟随指导教授前来做田野调查,这一组人只有教授看起来经验丰富,其他三个学生都显得坐立难安、躁动不已,从一上车就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坐在他们隔壁的中年妇女正在责备哭闹的孩子,那孩子大约十岁出头,一直吵着要吃零食,一被骂之后就哭淂更大声了。 就这样吵吵闹闹长达了四十分鐘左右,文殷终于再次走了出来。 文殷一现身,气氛就骤然改变,俐栩跟津梁悄悄压低了身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太醒目。站在前面的文殷用力的拍了拍掌,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来,大家注意我这边喔!」 待眾人逐渐安静下来后,文殷才继续说着: 「我叫做文殷,是你们这次的嚮导。我先简单跟你们介绍一下达拉也。达拉也的歷史悠久,可以说是在你们汉人定居之前就在这里了……」 「导游,这个手册上面写的达姆姆是什么?」有人出声打断了他,他愣了半晌,那一瞬间眼神有些不悦,他很快就用笑容取代。 「不行喔,我还没说完,那个部分要等等!」文殷大声地回着,宏亮的声音响遍整个游览车,靠近他的人有人小声抱怨着。「达拉也的人非常爱好和平,外面在谣传什么出草、猎人头啦都早已经落伍,还请大家千万别担心。」 「另外,达拉也的人比较害羞怕生,请大家千万不要随便打扰人家、动别人的东西喔!」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了起来,以至于他后面的声音几乎都被淹没。 在俐栩看起来,光是说几句话,文殷就破绽百出。他们一定有训练如何当嚮导,但这显然也不是缺乏训练的问题,而是经验的问题。 「所以达姆姆到底是什么?」 「达姆姆是我们感谢上天的一个仪式。」 文殷盯着那人看,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着,他就这样回答完,再用眼神盯到那个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后,又拍了拍手,「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经过刚才那人的举动,现在眾人鸦雀无声。 「那休息吧。」文殷说起话来已经完全不用敬语,在走下去之前,想到什么又回头说道:「趁现在你们还可以休息,待会可有你们受囉。」 他的身影在眾人面前消失后,车厢内瞬间又炸成一片,对那人的评价一面倒的负评,没有人对这个嚮导有好感。 俐栩等人无语了一会儿,津梁开口对两人说道:「我们趁现在休息吧。」 俐栩苦笑地点了头,穆则是看向车厢内大肆谴责着那人的眾人,眉头深锁了起来。 希望,灾难不会提早到来。 上路一小时后,正如旅行手册所写的,车程逐渐不稳了起来,山路崎嶇曲折,不时会突然转弯或剎车,停停走走,很多人都面有难色。车内陷入一片安静,夹杂着让人不舒服的气味,津梁看向轻轻皱起眉的俐栩,从背包里拿出具止痛效果的晕车药给她,她默默地接过,接过时手指有些颤抖。 「再撑一下。」津梁低声说,「应该不用很久,我们已经在达拉山上了。」 俐栩点了头,手指握紧着变得难以下嚥的水瓶。 值得庆幸的是,这过程中那人都没再出现。看来他们基本上还能顺利地熬过车程。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周遭的风景愈发熟悉起来。跟之前被强制带回来的感觉不同,她这次是依凭着自己的意志,与重要的同伴一起重新回到了达拉也,无论是心态上、形式上都有了新的詮释,也比过往的自己更加坚强。 车子就这样开进了一块平坦的空地上,车上的民眾重新躁动了起来,许多人从窗边探头探脑。俐栩也从透明的车窗望出去,远远就看见数名等在那里的族人。随着这辆车停下,另外一辆游览车过没多久也跟着开了进来。 车子停下,他们走下车的时候,文殷正好在跟旁边的族人说话,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 为避免被认出来,俐栩等人稍微做了乔装,俐栩戴着口罩跟毛帽、津梁则是口罩加上高领的衣服,穆则是戴上了鸭舌帽及墨镜,因为天气冷,周遭比他们穿得更厚的比比皆是,所以他们在这群人之中并没有特别突出。 「欢迎来到达拉也。」 站在群眾面前的族人开口了,那人满脸笑容,「远道前来辛苦了,祝各位接下来有个美好的体验。」 「接下来要请大家跟上我们的脚步,前往我们的聚落。」 作为停车场用途的空地是临时开闢出来,实际上这里距离达拉也真正的聚落还有一点距离。显然,旅行社并未事先告知需要爬山这件事,接下来进入步行上山的阶段后,就有人开始抱怨了起来。 也是从这里开始,俐栩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看,这让她意识到他们的身分可能已经曝光。不过,并没有人特别靠近过来,也许对方还停留在猜测的阶段。 二十分鐘后,终于正式进入达拉也的聚落,除了特定的人之外,其他族人似乎维持着原来的生活作息,这群团客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个个兴奋不已,拿起手机到处拍照,即使嚮导在说话,也几乎没人在听。 居民们显然感到困扰,纷纷闪避,但这没有影响到团客们的好奇心,好几个人甚至试图上前去攀谈,刚才同辆车上的教授虽喝止了跑去人家家门前窥看的学生,但自己似乎也在蠢蠢欲动,声音都高亢了起来。 在这里又待了一点时间后,嚮导带着眾人前往下一个地方,逛大圈般绕了一阵子后,最后才进到了集会所,打算让人们在这里先稍做休息。 「在我们开始休息之前,我先来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达拉也的重要人物──」 一旁的门打开了,光线透了进来,而站在那里的人,是傅姜长老。 12-3 第三回 「今天到访此处的各位之中,似乎有着我们寻觅已久的尊贵之人。」 傅姜一开口,就让他们三人如履薄冰。与此同时,傅姜的视线扫过前方的每张脸,低着头的俐栩眼神一凝。 「因为某些缘故,那个人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傅姜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我衷心期盼能够让那人重新理解我们。」 「请问,这关我们什么事呢?」有人举手发问。没想到下一秒,那人就脸色大变──因为他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有人抬着什么从傅姜长老身旁的门走进来。 那很明显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个男人四肢都被綑绑着,被硬生生摔到地上,他面露惊恐,仔细一看头顶渗着大量的血,整个人抽搐不断。 那个人正是刚才在俐栩他们那辆车上,不断跟文殷唱反调的男人。 「这是在做什么,演戏吗……」 「那个人是我们车上的耶。」 「要叫警察了吧?」 人们再度交头接耳的说了起来,直到傅姜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冷酷冰冷,脸上再没有任何笑容。 「接下来,在我同意各位说话之前,请不要再轻举妄动。」傅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的出入口涌进了族人,族人们个个手持武器,很快就包围了在场的团客。 紧张的气氛瞬间就扩散开来,有人摀住嘴忍住尖叫,有人吓得后退还撞到身后的人,也有很多人拚命按着早已经没有任何讯号的手机。 「那么,请您自己出来吧。」 傅姜长老冷笑着,人们的恐惧使他眼中的杀意更高了,「您再不出来,我不只是杀了这男人,还会在现在多杀两个人。」 他的这番话,让团客纷纷看了其他人,下意识地开始找寻那人口中的「尊贵之人」,人们心中的惶恐已提高到了某种程度,现在没有人不相信傅姜长老的话。 俐栩一开始是反对的,不,正确来说,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反对的──除了三花。 本来混入旅团的风险就高,等同于自投罗网一样,只要被对方掌控住就几乎没有其他对策,所以原本是要让清纆跟穆一起负责搭游览车。 但是,三花认为,俐栩身上的伤势不容她再辛苦攀山,即使津梁说了可以背俐栩,她也觉得有很多潜在风险。 要是对方瞄准他们攻击又要怎么办呢?为了顾全俐栩,津梁势必无法拿出全部实力,发挥空间是有限制的,这样可能会让他们两人一起陷入险境。另一方面,对方真的没料到他们可能会走山路吗?要是在那种没有人的地方被困住,那俐栩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这样的话──倒不如尽可能让他们能够保留体力。 双方僵持了很久后,最后是俐栩提出了一个想法,并且说服了其他人。 为了能掌握住团客现在的状况,必然要有人一起上游览车,至于如果是清纆或穆遇上麻烦,他们其他人势必也不能坐视不管。 既然如此,如果上了游览车的他们能够翻转局面,就没问题了。 如果对方掌控了人质,并且以人质的性命来做威胁,你打算怎么做? 为了回覆津梁关键的提问,俐栩考虑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俐栩缓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她的举动让她瞬间成为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焦点,接近时,她果断拉下毛帽,拿掉口罩,步伐停在那人面前,面向他挺直的站着。 「您,应该不是自己来的吧?」傅姜瞇起眼瞅着她看,他的视线里有着对人的强烈压迫感,即便如此俐栩仍露出淡淡的笑容。 「抱歉,要让你们对这里留下不好的回忆。」她的话却不是针对傅姜,而是对着在场从外地前来的那些人,「如果可以重来,我比较想让你们看到的,是达拉也真实美好的地方。」 傅姜的脸色明显一沉,感觉到身边有人在接近,俐栩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多说了,最后,她只能笑着说道:「只有你们有办法保护自己,相信自己吧,撑下去,就还有机会。」 然后,她迅速从衣服里拿出了一颗黑色手心大的球体投掷至地面,她的身影瞬间就被大量喷出的烟雾淹没,烟雾扩散飞快,很快就把整个集会所团团垄罩,伸手不见五指之中,有人尖叫,也不断响起混乱的脚步声。 在一片雾濛濛之中,俐栩注意到眼前伸来一隻手,她无动于衷的凝望着,就在对方要抓住她的时候,驀然从她身后出现了另一隻手,硬生生地反扣住那人的手腕。 「你竟然背叛我。」 朦胧的视野里,偶然窥见的傅姜长老,脸色极度阴沉难看,他欲挣脱被那人抓住的手,手腕都冒出了青筋。 「是您先背信了我。」津梁淡淡的回着,「您之前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您却毁约了。」 「但出刀的可是你?」傅姜讥讽的冷笑,「真遗憾,明明差一点就能送她去跟瓦洛陪葬,没想到竟然还活了下来,真是命硬的丫头。」 俐栩安静地望着他,津梁猛地伸手把她拉开,她的眼前有一刀挥过,紧接而来的第二刀被津梁用刀挡下。 该撤了。 趁着津梁帮她阻挡攻势,俐栩向着反方向退开,津梁很快跟上,两人一同消失在烟雾里。 临走时,俐栩听到好几道惨叫声,让她想起傅姜轻蔑的笑容,不过,她已经没有迟疑的时间。 烟雾很快就散开。 俐栩、津梁跟穆三人顺利会合,并迅速从集会所撤离,他们成功的打通了一条路,让不少人趁乱衝出那致命的牢笼,博得一线生机──本来,这已经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跟在穆的步伐后向前跑着,俐栩的思绪一度陷入混乱,以至于不小心失足绊到一颗石头,差点整个人向前扑倒,好在跟在后头的津梁及时拉住了她。 津梁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用唇语问她还动得了吗,她垂下眼点了头,回头继续跟上穆的脚步。 12-4 第四回 达拉也陷入了混乱。 本来长老会预计是要在集会所控制住前来的旅客后,直接在里面执行仪式。但没想到会因为第三者的介入,让大部分人都逃出了集会所,乱窜在各地。 旅客的认知是两极的,有人还认为其他居民会帮助他们,而频频挨家挨户求助,有人认定达拉也的人都是敌人,一看到人就害怕的连忙逃走。 达拉也的族人也陷入混乱,因为不如原先的达姆姆计画,又有消息在说消失已久的俐栩出现了。在长老会的人高喊着先把人抓住时,大多数的人还是选择关上门静观其变,只有少部分人配合。 「没关係,他们跑不远的。」其中一名长老显得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感到紧张:「不懂山性的人,即使进了山林,也找不到出路。」 「天黑了,自然就会自己出来了,我们就派人在附近等就可以了。」 「还是要尽早抓住那几个孩子比较好。」另一名长老眉头深锁,「尤其不能放跑俐栩小姐。」 「怎么样,傅姜,你有什么想法吗?」 听见这个问题后,一旁的傅姜露出深意的笑容,在他身后阴影处站着一个默不吭声的人。 「各位用不着担心,今晚的达姆姆一定可以顺利执行。」 清纆跟三花这边,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后,他们在达拉山里继续前进了一段时间,走着走着,清纆忽然停下了脚步,三花疑惑的回过了头。 「有什么了?」三花偏着头问。 清纆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神情凝重地望向远处,他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回应:「开始了。」 三花眼神也一凝,不自觉把手握成了拳头。 「他们成功了。」清纆才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就注意到旁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们本来想先躲起来,但已经看见那几个人的三花立刻拉住了他。 身影接近后,他们也看清楚了那三个人,三人之中有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跟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的右手跟左脚都受伤了,必须要经由他人的搀扶才得以走路,一男一女的年轻人之中,女生满脸惊慌的泪水。 那三个人一直到距离很接近,才注意到清纆跟三花,第一时间的反应几乎是整个人要跳起来,女孩子马上放开男人的手拚命往后退,男孩子则是硬着头皮挡在男人面前,似乎是想保护男人的样子。 三花跟清纆交换了一个眼神,三花露出示好的笑容,「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是──」 「你不要过来!」女孩子尖叫着打断她后,又哭了起来,「拜託你们放过我们,拜託你……」 三花愣住了,满脸困惑的再回头看向清纆,清纆也只是站在那里,看起来什么都没做。 「小姐你先冷静,不要再大声叫了,不然可是会……」引来其他人这五个字还没说出口,在三花面前,那个女孩子就忽然间跪倒在地,甚至就这样趴了下来,整个人不停颤抖,只不停说着: 「拜託你,拜託你……」 在场的人们都沉默了,清纆也注意到,那个护在男人前面的男孩子也红着眼眶,看着他们的眼神只有畏惧跟不安。清纆正想对三花说什么,忽然间又听到附近传来阵阵脚步声。 这回跟刚才不同,是有规律的脚步声──追兵来了。 三花跟清纆有志一同,一人用力拉起跪倒在那里的女孩子,一人去推另外两人,费了一番功夫后,总算让所有人都躲进了旁边的树丛后,一直到脚步声十分接近了,那三个人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傻傻愣愣的,让清纆跟三花直捏冷汗。 「那三个人应该是往这方向来没错,肯定躲起来了,在附近找找看吧。」 「刚才好像有听到尖叫声?」 「我去那边看看吧!」 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女孩子伸起手用力的摀住嘴,男孩子低头像在拚命祈祷,中年男人虽然比其他人冷静,但也不停冒着冷汗。三花看着这样的他们苦笑了一下,发现清纆在专心的听着动静。 一段时间后,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他们松了一口气。清纆率先走出去察看,一听到他说没问题后,三花也想跟着出去,不料却被人拉住。 她回头,才发现那个女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着她,哽咽的问着她:「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吗?」 三花愣了一下,随即再次苦笑。 「不是喔,我们就是来帮助你们的啊。」 那个女孩子又低头哭了起来,甚至连旁边的男孩子都跟着哭了,让三花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的看向清纆,但他却只对她耸了耸肩。 明明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岁数,但却相差很多呢。 三花跟清纆不约而同想着。 俐栩三人并没有进入山林,因为在他们的路线上,正好碰到在山林边看守的族人,为了避免把追兵吸引过来,他们只能改变路线,暂时躲进了附近的屋子。 他们快速检查了一遍,发现屋里没有半个人,这间屋子是亮的姑姑跟姑丈的屋子,据津梁所知,那两个人是支持长老会的那一派,也许现在还待在集会所附近。 屋外依旧骚动不断,他们小心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津梁跟穆分别从不同方向的窗帘缝隙察看情况,伴随着外头不断传来的声响,达拉也已经陷进混乱,现在到外面徘徊,只会马上成为猎物。 他们决定先静观其变,在这里先暂时待下来,如果真的有万一,屋子的主人在这时候回来了,那他们就只能使用强硬手段。 俐栩在窗边的墙壁靠坐了下来,穆则是默默地坐到她旁边。津梁站在另一边的窗户旁,专心地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继又传来一声惨叫后,屋外忽然间安静下来。屋内的气氛压抑着,俐栩望着地面,穆看着天花板,津梁则是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后,才缓步走了过来。 「旅客之中似乎也有会一些防身术的人。」津梁低声说着,「不完全都是单方面在承受攻击。」 穆点了头,「接下来就看晚上了。」 现在时间大概两、三点左右,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熬过这几个小时,然后在这之中要设法跟清纆和三花会合。 穆跟津梁一起看向了俐栩,俐栩仍安静地望着地面,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吗?」穆这句话是对着津梁提问,但很快就将目光移回俐栩身上。刚才一团混乱的时候,他负责协助旅客疏散,所以并没有留在俐栩他们附近。 津梁想了想,但最后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俐栩。 又过几分鐘后,俐栩抬起头看向他们两人,「清纆他们已经到附近了。」 「好,那我们十五分鐘后出发,先再休息一下。」 12-5 第五回 清纆跟三花遇到了难题。 眼前的这三名旅客,其中一人已经受伤了,另外两人都还很生涩天真,他们无法放着不管。但是,如果为了顾全这几个人,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无法主动去跟俐栩会合,就连离开这附近都有些困难。 两人的意见也有些分歧,清纆认为现在首要任务,还是应该要赶快回到俐栩身边,但三花觉得放着他们就等于让他们被杀死,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残忍。 「不好意思造成你们的困扰,我还可以走──」被另外两人称为教授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经过三花的简易包扎,他的伤口是没有再继续出血了,但是走起路来一跛一跛,还是需要有人搀扶。 「那个,我们也已经明白你们不是坏人。」男学生支支吾吾说着,「如果可以,我们愿意跟着你们一起行动。」 「拜託了清先生,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你不要丢下我们……」女学生吸着鼻子也跟着请求,两眼红肿着,看起来可怜兮兮。 「我的姓氏才不是清。」清纆皱了眉,同时斜瞪一旁偷笑的三花,「清纆是我的名字。」 女学生跟男学生面面相覷,女学生紧张的低下头直搓着手。旁边的教授叹了口气,用没受伤的那隻手揉着揪紧的眉头,「希望你们别见怪,这两个孩子毕竟是在都市长大,都还在读书,没看过什么世面。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种情况,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被杀,他们会无法安下心神是正常的。」 教授镜框下的双眸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温和的说着:「你们两位看起来就已经很独当一面,已经是优秀的成年人了,不像他们还只是个孩子。」 「这是当然。」三花不禁笑了,但也没有任何自满,只是单纯在呈述事实,「在达拉也,十八岁就已经算成年了。我们从小就在学怎么正确拿刀,战斗的方式很早就灌输在我们脑海里。」 教授看起来有些惊讶,两个学生露出了害怕的眼神,让三花有些后悔说出来。 「现今的世代已经这么和平了,达拉也人为什么还要学习战斗呢?」 教授的疑问,让三花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确实正如他所言,已经很久没有爆发战争了。达拉也跟都市政府也相安无事了很久,至少她从有意识以来,就从来没有遇到过战争。 那么为什么达拉也的人还要继续教育子女战斗方式呢?达拉也人也从游耕转农耕,有自己的农田可以耕作,虽然还有持续在上山打猎,但是有了猎枪之后,山禽猛兽早已不是他们最大的生命威胁。 既然如此,难道一直以来达拉也都是在为今天这种局面做准备吗? 「也许学习战斗的目的会因人而异。」清纆悠悠地开口,「但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拿起武器,之所以想要变得更强,是为了有能力守护我们珍惜的人事物。」 「你说得对。」 这句话不是出自三花,而是从另一边方向传来的,三花跟清纆吓了一跳,在连忙拿出武器的时候,他们都看见了,多达十几人的族人一起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别紧张,清纆、三花,我们不是长老会那一派的。」 带头的那个人露出笑容,他们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当中包括了亮跟柚天,亮还对三花热情的招手。 「请问那些人是?」教授有一点紧张,连忙低声问着。两个学生慌忙躲到他们后面。 三花惊诧的看着那些人,发现其中还有几个已经卸任的前长老、津梁的母亲跟眾多他们认识的熟面孔。她的眼眶悄悄红了。 清纆情不自禁微微笑着,「他们是,我们的家人,你们在达拉也的同伴。」 俐栩,你绝对不会是孤单的。 清纆在心里面说着。 「俐栩?」 本来欲出发的津梁跟穆,忽然发觉到俐栩不太对劲。 俐栩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似乎无法呼吸,痛苦的捂着喉咙,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地上。 几乎同时间,有人开了门走了进来── 那露出阴暗笑容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模慎祭司。 13-1 第十三章宿命 第一回 「好了,把你们的刀收起来吧。」模慎祭司毒蛇般笑着,「难道你们想这样看俐栩小姐死在这里吗?」 俐栩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气息微弱,连捂着喉咙的手都愈发无力,一看就让人知道是因为外来的因素造成。 穆紧蹙的眉头透露出他心中的困惑,津梁望着对方的神情冷了下来,手指悄悄的握了拳头。 「你做了什么?」 模慎依旧黏腻的笑着,看到津梁反常的动怒,让他心情格外愉快,他两手一摊,无辜的说着:「我只是稍微动了手脚,让她能够听话一些。只要你们肯乖乖把她交给我,我现在不会杀了她。」 津梁伸手拦下正欲向前的穆,眼神逐渐冷静下来,津梁的心中动摇着,既清楚模慎是真的敢杀俐栩,也知道以他们的能力并无法帮助现在的俐栩解除痛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俐栩要是真这样断气,一切就都结束了。 「穆,抱歉了。」津梁忽然说着,然后转身就是突然的一拳,他击中了穆的肚子,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抱着肚子缓缓地倒下了。 两手环起胸的模慎笑得很开心,「你现在想回来,我也许还可以帮你说服傅姜长老。」 「不。」津梁淡淡地回绝,「我把她交给你,不过作为条件,你们不能以她要胁里斯穆。」 似乎没料到津梁还会敢跟自己谈条件,模慎瞇细了眼睛盯着他看。 「这倒无所谓。」模慎耸了肩,「对我们来说,里斯穆这个人本来就无关紧要。」 模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名部下立刻向前去扶起俐栩。 临走时,模慎偏头过来,看向手上仍握着刀站在原地的津梁,「你如果想一起来,倒也是可以。」 津梁眼神凝重。 俐栩感觉肺部被不明的异样气息挤压,空气逐渐从身体里消失,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她对周遭的变化已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可能就快要死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她已逐渐麻木无感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回来了,同时间伤口撕裂般的痛苦伴随而来,让她浑身上下剧烈的发着抖,然后又再度昏厥了过去。 「睡吧,安心地睡吧。」模糊之际,彷彿听见了毒蛇在耳边嘶嘶的低语,「你已经不需要再醒来了。」 摇曳的烛光下,点亮了狭小的祭坛。无数个日子里,模慎祭司把自己关在里面,只靠着少量的水就活了下来,日復一日,他不断的翻着古老的法术记载,最后从里面找出了他要的东西。 能够把俐栩推入绝望深潭里的法术。 晚间七点,天色已全黑。在充满肃杀气息的集会所内,成员都已经到齐。 八十名旅客,其中有十二个人已经成为了冰冷的尸体,被砍下了头高掛在木头的架子上,抓回来的只有三十三人,也就是说还有不少的人并没有被抓回来,这点让有些长老不太满意,但傅姜承诺在达姆姆祭典结束后,会继续处理剩下的人。 被活捉回来的三十三个人现在被綑绑着坐在那里,不少人身上已经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个人都同样面如死灰,眼神无任何光芒,猎首台就近在眼前,他们已经彻底清楚自己会面前怎么样的下场。 除了旅客之外,达拉也的族人也大多都到齐了,包括长老会的人在内,每个人都准备好要迎接达姆姆的正式开始。 在一片寂静之中,傅姜走了出来,在眾人面前站定。 「我很遗憾,不是所有族人都有出席这场重大的祭仪仪式。」傅姜面色严肃,笔直的站着,「但我希望在场的族人们能够一同见证,这重拾达拉也兴旺的重要时刻。接下来,我们将请我们这次的主祭者出场──」 一旁的门打开了,在只点燃部分烛火的昏暗集会所内,透进了微微的月光,一人站在模慎祭司的身后,跟着他的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 伴随着那两人的身影逐渐接近,底下的达拉也族人之间开始骚动了起来。 「是俐栩小姐?」 「怎么会?不是已经有传闻说她已经死了吗?」 「死了?不是只是失踪很久吗?」 「那样的俐栩小姐竟然会是这次达姆姆的主祭者,真让人难以置信……」 长老会的人刻意清了清喉咙,下一秒,全场又陷入了安静。 俐栩的眼里没有光。她甚至没有知觉跟意识,就只是麻木的跟在模慎后面走着,此刻的她身上换成了传统的白色祭袍,让她整个人的身形更显消瘦。 就这样,她跟着模慎祭司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紧接着两名族人跩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过来。 那个孩子脸上还有泪痕,想必曾经哭闹不断,身上更是有很多瘀青,他被硬生生的扔在舞台的正中央,双手双脚都被綑绑着,无助的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 一名族人向前,他手上的木製托盘里放着一把锐利的猎刀,人们很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模慎回头看了俐栩一眼,俐栩缓缓地伸手去拿了刀。 站在暗处,一个声音传达不到的遥远角落,双手被绑在身后,身旁还站着两名壮硕族人的津梁忽然间明白了──他们是想要毁掉俐栩。 只要让俐栩手中沾上了鲜血,她就再也回不去了。本来信任她的族人会对她有疑虑,她会再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活下去,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了自己绝对不会认同的事,对俐栩来说,这么做等同丧失了自己活着的信念。 津梁打从心底感到寒冷。 如果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发展,那他寧可当初就不要把俐栩带回来。 这样至少,俐栩还可以在别的地方活完剩下的人生,即便再没有安稳,也不会再有笑容。 而达拉也的另一边,穆跪倒在自己家的屋子里,在他的面前,里斯莫尔已经化成了一具再也不会动的尸体。尸体还微温着,显然是趁刚才一片混乱的时候动的手。 他已经来不及挽回了。他再也没办法为父亲做些什么,就连生前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既然如此,他特地回来达拉也到底是为了什么? 13-2 第二回 俐栩拿起了猎刀,锐利的刀锋在昏暗的屋内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请动手吧。」 模慎祭司满脸笑容地说着,并低下身退到了一边,两名族人则是重新抬起了那个小孩,以方便俐栩下刀。 俐栩举起了刀,但却不如模慎原先设想的果决俐落,而是停顿在那里。她用没有灵魂的目光凝视着刀,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模慎的笑容愈发僵硬,显得有些按捺不住了起来,但碍于自己祭司的身分而不敢出声催促,只能够瞇起眼直盯着俐栩看。 终于,俐栩向着那孩子走了过去,让模慎松了一口气。 在眾人面前,俐栩用双手抬起了刀,朝着那孩子的脖颈用力砍去── 血花瞬间绽开。 但却不如人们一开始设想的,那孩子的脖颈仍毫无外伤。俐栩的刀朝着自己,用力刺入了肩膀后很快拔出,鲜血很快染红了白色的祭袍,她的眼眶里掉出了眼泪。 即使双手颤抖着,她还是毅然决然再次抬起手,这次是瞄准着自己的心脏── 在刀锋刺进她胸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及时徒手抓住了她的刀。 清纆额顶直冒着汗,整个人气息凌乱着,他粗喘着瞪着俐栩,也不管自己的手被刀锋划破,只是死命地紧紧抓着刀。 「已经够了吧,这样大家还不明白吗?」 在一室的寂静里,津梁缓缓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两名族人已经倒下,他的眼中散发着带着杀意的寒光。 「俐栩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在清纆死死地抓着刀之下,俐栩终于缓缓放开了刀,刀很快地掉落地面,她整个人也脱力的倒下,清纆连忙拉住她。 津梁举起手上的刀,指向了一边的傅姜,「这种只会用尽手段逼迫别人去达成自己想要的人,真的有需要存在于达拉也吗?」 「你们也看见了,俐栩可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也想要阻止这一切──达拉也的人不是应该要依凭自己的意志,来决定接下来的道路吗?为什么你们却任由这种人摆佈?」 津梁的话响遍了整个集会所,震盪着人们的心。 「津梁你这是在说什么?」一个长老大声斥责着,「达姆姆计画可不是傅姜自己一人决定的,是长老会──族人们共同决议的。」 「是吗?」津梁冷冷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达拉也真是一个丑陋的地方,只是仗着自己的强大来欺压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人罢了。」 傅姜的表情愈发难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族人,但那几个族人却一动也不动,反之,大门开了,三花跟其他人一起走了进来──所有没来出席的族人都到齐了。 「你们──」 「傅姜长老,我们终究认为长老会的想法是错的。」其中一人开了口,他跟其他人一样有着坚决的眼神。「自始至终都不该把这些普通人捲进来,这是我们达拉也本身无法适应社会的问题。」 「愚蠢!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才是达拉也的耻辱!」 「愚蠢?您真的认为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吗?亮跟柚天都跟我们说了,你们一直在胁迫俐栩小姐,甚至想把她杀掉──」 那人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几个长老激动了起来,「傅姜,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绝对不能杀俐栩小姐吗?」 「我当初就想说为什么津梁会突然背叛我们,原来是你伤害了俐栩小姐──」 在被眾多长老指责之下,傅姜愤怒到了极致,他压抑着怒火冷笑着:「说什么傻话,一个没派上用场的小丫头,就算是头目的后裔又怎么样?本来就该早点杀了,当初我应该要直接亲自动手──」 「就像你当初杀了瓦洛头目一样吗?」俐栩的声音缓缓地响起,眾人忽然间一片安静。 在清纆怀中,俐栩睁开了眼睛,眼神寧静的凝望着傅姜。 傅姜的胸口大幅起伏,他的愤怒终于冲昏了他的理智。 「对,是我又怎么样?那个愚蠢的男人,竟然还主动想创造改革,让我失望透顶,达拉也不该存在那些杂质,像里斯莫尔那种不需要的垃圾都早应该要被除掉──」 在瞬间哄堂的吵杂中,穆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最近的门口。 紧接着,穆就抽出刀衝了进来,吓了一旁的人一大跳。穆的眼神带着浓厚杀意,他不假思索地衝向傅姜,傅姜当然也不会毫无防备,马上抽出刀来应对。 两人刀锋相对,廝杀不断。见这一幕,津梁缓缓退到俐栩旁边,以防范傅姜又想对俐栩下手。除此之外,有一些人主动走向了那些旅客,帮他们解开了束缚,三花也小跑着过来,帮清纆跟俐栩包扎起伤口。 薑毕竟还是老的辣。虽然穆歷经百战,傅姜也不是省油的灯,穆很快就被傅姜的刀势压制住,傅姜用力的踢开穆之后,带着杀意的双眸转而看向了俐栩。 俐栩从来没有畏惧过傅姜的气势,现在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在津梁意会到要开打之际,看起来也已经不需要他动手,因为不知不觉中族人们聚集了过来,围绕在他们身边。 「傅姜,已经够了。」本来强力支持傅姜的长老在旁弱弱地说着,他旁边站着表情不是很友善的亮跟柚天。 另外一名保守派长老也掩面瘫坐在地上,整个人肩膀微微颤抖着。 俐栩在清纆跟三花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脸上的气色仍然不是很好,身上的祭袍沾染着怵目惊心的血跡,整个人显得相当虚弱,但她露出了微笑。 「傅姜长老,无论是谁,都一样只是普通人。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去随意剥夺其他人活着的权益。」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忍着全身上下的剧烈疼痛,「现在的达拉也跟以往不同,不需要为了捍卫族人跟土地而战斗,我们能用更多的和平方式,去解决与外面世界衝突的问题。」 穆正想趁这机会再度攻击傅姜,却被津梁拉住,津梁摇了摇头,随即平静地问了俐栩:「俐栩,要杀了傅姜吗?」 俐栩苦笑,最后同样平静的回答:「津梁,你知道我的意思。」 13-3 第三回 后来这件事情,诉诸了法律。 长老会一致认同让傅姜承担主要的罪名,但也有几个长老被跟着起诉,必须入狱一阵子。模慎祭司在那之后过不久就自杀了,族人还是为他举办了葬礼。 当时没有找到的旅客当晚就陆续找到了,清纆跟三花惊讶的发现,原来大多数人是躲藏在族人的家里,许多族人跟他们有一样想法,第一时间选择的是庇护了那些人,而为了不让人起疑,自己还是硬着头皮出席了达姆姆。 两人当时救下的教授跟学生,很幸运地顺利与另外一名落单的学生会合了,学生们都平安无事,也慎重感谢了三花跟清纆;至于差点命丧俐栩刀下的十几岁男孩,跟他同行而来的母亲不幸被杀害了,对那个男孩来说,他的人生面临相当大的变卦,今后想必会十分艰辛,虽然让人于心不忍,但他们毕竟无法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也没办法多安慰他什么。 翌日的早晨,临别时,那名教授拉住三花的手,诚恳的对着他们两人说道: 「那孩子的话,至今仍环绕在我脑海里。她想让我们看到达拉也真实美好的地方。面对困难,要相信自己撑得下去,我认为这是对孩子们很好的机会教育。」 「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来拜访的。」 送走了最后一台游览车后,清纆跟三花相视了一眼,整晚没睡的三花尽情地伸展着筋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待他开口,三花对他眨了眨眼,「我们去找俐栩吧。」 津梁彻夜守在昏睡的俐栩身边。这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今后他也不打算把这个重要的工作交给任何人。 模慎祭司施作法术造成的后遗症,让俐栩在完全清醒过来后,吐了好久,本来她就吃不了什么东西,现在几乎要把整个胃液吐出来,整个人又更虚弱了一些。 俐栩再度陷入昏睡后,族人们轮番来探视她,津梁都守在一旁。有很多人都喃喃说了对不起,也有一些人是对津梁道了谢,感谢他能够代替他们守护俐栩。 亮跟柚天一来,整个房间里就欢乐了许多,两人打打闹闹,让津梁脸上也多了笑容。他们似乎也不容易,在他离开之后,就一直饱受长老会刁难,工作得做的比别人多,不过,在听着亮用着夸张的语气说「当时都想乾脆搬到城市去住,别回来了」,津梁不禁莞尔道:「你还是别想了,去了不到半天就会想回来了。」 柚天非常赞同,亮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抓了抓头说着:「如果三花愿意多看我一眼是可以考虑回来啦。」 亮跟柚天离开后,房间内安静了一段时间,本来津梁猜测今晚大概不会再有人来的时候,南参就出现了。 南参看了看俐栩后,忽然问了一句: 「津梁哥,你爱上她了吗?」 津梁安静了一下,微微笑着:「为什么这样问?」 南参露出笑容,笑的时候脸上浮现了小酒窝。 「因为你太明显了。」 「是吗?」津梁凝望着自己的弟弟,没有否决掉这个论点。他知道南参向来非常善于觉察他人的情绪,他自认自己能够做到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但南参还是可以看透他。 「我讨厌有身分地位的人,但如果是俐栩小姐,就没关係喔。」南参笑着鼓励他,说着说着眼神里突然流露了些失望,「不过我很伤心,你竟然拋下我跟妈妈突然就走了。」 津梁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拍了拍南参的肩膀,平静的说着:「今后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俐栩一起留在这里,不会再留下你们。」 「结果还是要看俐栩在哪里嘛。」嘴边嘟囔着,但南参再度露出笑容。 「这是当然。」津梁也跟着笑了。 现在已经用不着再回避任何人,津梁带俐栩回到她原来的房子。自从瓦洛头目过世后,俐栩就一直是一个人住,从屋里的摆设看起来,仍留有瓦洛头目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跡。 俐栩离开了很久,但房子似乎有人在悉心维护,所见之处看不见一点点灰尘。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俐栩在达拉也真的受到很多人爱戴,在许多人心目中,俐栩是超越头目意义的存在,这一点傅姜是绝对不可能动摇得了。 津梁还记得那天,俐栩在都市里第一次见到他的表情。 她当下看起来仍保持镇定,但他感受得到,她藏在笑容底下的不安情绪。不过,这也是当然了,只要意识到他是敌人,就没有人能够从容应对。 然而,他却永远都赢不了俐栩。 他很庆幸是这样坚强的她,才能够克服刚才的局面。 津梁握住了俐栩的手,深深低下了头且闭上了眼睛。 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俐栩辗转醒了过来,第一眼看见从窗边透进来的的和煦阳光,达拉也很少有阳光,她不自觉地静心感受着。回过神时,她才注意到从客厅进来,站在门边凝视着她的津梁。 「你醒来了。」津梁朝着她微微笑着,在她床边坐下,顺手放下了洗过的毛巾,「正好,他们有事要找你。」 「里斯穆要回去了。」 不仰赖任何交通工具,穆决定要循山路下山。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在这里了。 俐栩是被津梁背着过来的,她的双脚无力,已经连站都站不太起来。他们陪着穆上完香后,一同走到了达拉山临别的大榕树下。 这一回,要走的人只有穆一人。 津梁放下了俐栩,让俐栩靠坐在榕树边,便自己走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姑且是留给他们空间。 「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吗?」俐栩轻声问着,凝望着穆。 「对。」穆不假思索的模样,就像是答案早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离开达拉也。」俐栩微微笑着,「我想我会想念跟你一起停留在城市的生活。」 「我也会。」穆也淡淡地笑,「愿你能够从津梁那里得到幸福。」 俐栩微怔,却见他歛起笑容,转过身去。 「永别了,俐栩。」 俐栩凝望着他的背影,见他毫不犹豫地提起步伐,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与他共度的那些时间。穆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达到心目中的模样,向着自己理想的目标前进。 梁禄是真正欣赏他的人,她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他们一定能够并肩前进,前往更远的地方。 「祝你们一切安好。」 13-4 第四回 「几天后将举行对亡者的悼念仪式。」中午吃饭时间,暂时离开后回来的津梁对俐栩说着。 不同于针对模慎祭司所举办的个人葬礼,这次是为了其他在这次达姆姆中遇难的人,将举行更大规模的仪式,以慎重的对死去的人们表示哀悼之意。 「长老会希望你能够出席。」 俐栩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平静点了头,没想到津梁又继续说:「长老会说了,想要让你担任几个月后达拉祭的主祭者。」 这回真的让她诧异了,因为通常重要仪式的主祭者都是要由具崇高身分地位的族人担任。达拉祭是达拉也最重要的仪式,虽说作为长老会代表的傅姜已经不在达拉也,但还是有很多德高望重的长老。 她既然不是头目,让她担任似乎有些疑虑。 似乎是看穿俐栩的想法,津梁笑了一下。 「今年的达拉祭可能会跟你预期中的不太一样,不过我是支持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跟他们说了会晚点回覆。」 俐栩安静了下来,她低头望着手里的碗,碗里的粥还剩下很多,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匙,在半空中停顿后,又缓缓放回,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她终究还是放下了碗。 津梁吃完了自己那份,将空碗放置一边。他看了她手中的碗一眼,「你要尽可能多吃一点,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我……」她开了口,话语却哽在喉咙里,又很快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后,她才低声说着:「我很抱歉。」 津梁凝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知道俐栩大概也察觉得到,自从那晚之后,虽然他很快找回了她的刀,但却迟迟没有把刀交还给她。 「确实,我的确有点生气。」津梁将目光移向别处,脸上的神情相当平静,「但不全然是你的因素,我在意的是,明明当时我也在场,却没办法阻止你。」 「你差点杀人,杀死了自己。」 他淡淡地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好久。「我能理解,当下你无从选择,就像──当初为了要从我手中逃走,你选择伤害了自己一样。」 「那个时候,我……」 他转过头来看她,看到俐栩垂着眼,嘴边扬起了苦涩的笑容,「唯一认知到的是,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说实话,我并不感到后悔,要是真的对那孩子动了手,我……」 忆及那时候的茫然心情,俐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身子微微发抖着,即使再怎么极力安抚自己,那种无助感依旧要把她淹没,她伸起手来摀住胸口。「但我,还是想起了你说的话。」 你不需要再自己承担一切。 他当时说的那番话,彷彿与这些伤痕一起深刻烙印在她的心中。 「所以我衷心祈祷着能够有人来阻止,清纆回应了我的心声。」 许久没听到他的回应,她睁开了眼睛,才发现津梁望着她失了神。好一会儿后,他半闔上眼笑了一下,平静说着:「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毕竟你就是这样的人。」 在她衣服底下的那些伤口,旧伤还未痊癒就有了新伤,这些都是她守护自身信念的证明。 即使再怎么走投无路,再怎么歷经痛苦,只要眼前还有一丝可能,就会毫不畏惧地尝试去做。这是俐栩的坚强,也是她的弱点。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那么,我能将你的话,视为你也看重我的证明吗?」 俐栩浅浅笑着,「当然。」 这一刻,津梁真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笑容,津梁再次意识到,无论自己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他就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津梁向前抱住了她,将她拥在怀里后,才渐渐有了真实感。 在他温柔又有力的环抱下,她放松了下来,笑着说:「我呢,一直以来都受到达拉也的照顾。今后我也想继续成为达拉也的力量。如果津梁你不在意,就跟我一起吧。」 「我也正有此意。俐栩,我并不打算把现在的位置让给任何人。」津梁眼神闪烁着,他轻笑了一下,凝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深厚的感情。 「我也想让你明白,你是我爱的人。」津梁轻抚着她的头,动作很温柔,但他的话语间带着不容抗拒的份量,「当你在做重要抉择的时候,你必须知道我还在你身后,俐栩,我绝对不会将视线移开。」 「我明白。」微微苦笑后,俐栩的手指揪紧他的衣服,她低声:「谢谢你。」 津梁在揽紧她的同时,抬起眼望向静悄悄的门口。 屋门外,清纆跟三花随地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并肩坐着。 三花仰望着又变得雾濛濛的天空,清纆则是闭上了眼睛,两人沉默了好久。就在这时候,旁边的门开了,津梁走了出来。 津梁一脸「就知道是你们」的表情,他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两位怎么不进来?」 三花瞠圆着眼没好气地瞪着他,满脸哀怨的表情,清纆则是继续闭着眼睛。 见状,津梁好整以暇的站着,嘴边扬起微微的笑。 「我认可你是同伴,但可没认可你擅自把俐栩占为己有。」三花撇开脸,气冲冲抱怨着,还转头寻求另一人认同:「对吧?清纆。」 清纆却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让她好气又好笑。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认同我?」津梁眼中闪动着光芒,「还是你们两位一起上?要来决斗吗?」 三花瘪了瘪嘴,眼神更哀怨了。 这还用说,他们怎么可能有办法打得赢津梁?虽然最后没动到手,但傅姜长老当时脸上跟手上都有明显的外伤,且都还是新伤,而在穆之前跟那人对上的就只有津梁一人。 「不过,俐栩不是物品,没有任何人能够佔有她。」收敛了战意,津梁露出了笑容,其中夹带了一些示好的意味,「如果两位对我有疑虑,就请你们务必睁大眼睛看好我们。当然先说好,我是不会顺服任何人──除了俐栩。」 三花无言以对,津梁的这些话分明就有明显的佔有意味,清纆缓缓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受伤而被包扎起来的左手后,站了起来。 「她的伤终究是你造成的,这一点还请你铭记在心。」清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她今后不用再面临那种绝望感,承担超乎她所能负荷的沉重心情,我想要她能够平静的过完馀生。」 「我知道,这不是你我能承诺的事。」清纆苦笑,「只要俐栩心中还有一丝丝那样的念头。」 三花忽然握住了清纆的手,皱了眉的清纆低头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把手抽开。 津梁沉默了一会儿,无声之中他们确认着彼此的眼神,津梁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在思考要如何给予最好的答覆。 「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的守护在她身边,绝对不会再留下她一个人。」 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够承诺给清纆的事,也是他这辈子对自身的承诺。 在他面前的两人对看了一眼,三花露出了笑容,清纆也点了头。 「我明白了,那么俐栩就交给你了。」 最终章-1 最终章达拉也 第一回 俐栩的状况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甚至在要举行亡灵祭的那天早晨发起了高烧,一直到晚上才稍微烧退,以至于俐栩跟津梁两人最后都没有出席祭典。 她睡着的时间比醒着还要多,醒来的时候也很容易疲倦,也迟迟无法再度站起来,只能够仰赖他人的近身照顾。 亡灵祭结束后的隔天一早,三花跟清纆把津梁赶回家休息。 「你很久没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吧。」三花插着腰,睁圆着眼瞪着津梁。「今天她由我们来照顾,你回去休息吧。」 津梁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他转头看向一旁昏睡的俐栩,现在清纆坐在床边,低着头注视着她,眉头深锁着。 「回去吧,你明天早上再来就可以了。」 见到清纆的那种反应,津梁的心阵阵抽痛着,他垂下眼点了头,便转身离去。津梁终于肯走了之后,三花叹了口气,回过头也见到清纆的表情,沮丧地盯向地板。 「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她喃喃着。 清纆不发一语。 晚上津梁自己回来了,还没到说好的时间,三花本来想把他赶回去,但清纆说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两人就一起到屋子外面。 「明天一早,你带俐栩去神木群那边看看吧。」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清纆仰望着天空说着,「我不确定有没有帮助,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 津梁沉默地听着,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就你们两个人去,那里不适合同时间有太多人。」清纆看起来心不在焉,语气带着一丝慵懒,「记得了,要在天亮之前到那边,才有效果。」 「好,我明白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清纆也同样在乎俐栩。 「对了,她是不是一直不肯答应做达拉祭的主祭?」 津梁平静地点了头,「正如你说的。」 他将这件事回报给长老会的时候,长老们都很伤心,也担心她是不是还在意之前发生的事,个个说要来好好说服她,但都被津梁挡下了。 清纆皱了皱眉,复杂地看着他。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清纆沉痛道,眼中有着难掩的悲伤,「她大概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所认知,也许她撑不到达拉祭了。」 津梁缓缓地闭上眼睛。 两人都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他是感受得到的,毕竟他随时都待在俐栩身边。他知道她受到模慎祭司法术影响,有时候明明醒着却叫了也没有任何反应,有时候会突然从昏睡中醒来,紧抓着床单不说话,手指悄悄的捏到泛白。 亮跟柚天有一次来看她,刚好碰到她失了魂的模样,亮突然哭了起来,说很想去把模慎的尸体挖出来,再多桶个几刀。亮说那些话的时候很认真,让柚天担心到每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亮,确认他没有真的做这种傻事。 达拉也的其他族人即使没有再来看她,也多少知道情况了,最近族人之间氛围相当低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达姆姆的官司还在持续,闹了这么大的事件,政府似乎有考虑要限制他们的活动,甚至想在达拉山上增设警局,长老会当然是反对的,这件事暂时还没有下文。 不过,对津梁来说,正好可以藉这个机会,带俐栩到外面透透气。他实在不希望俐栩对达拉也的回忆只剩下这些不好的事情。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靠在椅子上假寐的津梁睁开了眼,他掀开竹帘确认了一下时间,便背起仍昏睡不醒的俐栩出了门。 达拉山的神木群位在深山里,如果要从达拉也的聚落前往,需要花上大概四十分鐘左右的路程才能够抵达。这个时间点是达拉山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津梁帮俐栩套上厚外套跟靴子,自己也穿上了外套。 天际云层垄罩,昏暗得看不见任何一点光线。现在正值凌晨,距离族人开始一天作息的时间点还有一段时间,津梁走出门,附近的邻户都还紧闭着门窗,四周围静悄悄,街道上也没有半个人影。 开始上山后,温度又降了许多,吐出来的气都化成了白雾,回头确认了俐栩的状况后,津梁加快了脚步。 因为背着人的关係,这一段路津梁走得并不算是容易,比预期的时间还要迟了一点,终于能远远见到神木群的踪影。 进入这个区块之后,沉重的呼吸忽然间就轻盈了不少,放眼望去是茂密的古老树林,自然生长下,许多树都长到比五层楼还要高。津梁环顾着周围,寻找着适合放下俐栩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的俐栩动了一下,他正想回头察看,忽然间颳起了剧烈的强风。随着强风而起,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作响,风势很强,连他都要扶着旁边的树干才能站稳。 津梁隐隐约约感觉到风里面好像夹杂着什么,但他即使瞇细了眼,也无法看清。 俐栩模糊的意识间,远远的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那道声音很熟悉,令她感觉有些怀念,但她却想不起来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随着哭声渐响,她的胸口一阵阵刺痛,连呼吸都开始带着疼痛。 回来吧。 「津梁,放我下来。」 他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小心地把她放下,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她的双脚一落地,那阵风又再度袭来,捲动着她的衣服.吹起她长长的发丝,刺骨的风把她的脸打得通红,她没有看扶着她的津梁,而是将目光凝望着远方。 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盪着,带着强烈的谴责跟愤怒。 你不是已经拋下我们了吗? 俐栩抿住了唇,望着前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听不见那个声音的津梁凝望着她,观察着她变化不断的表情,却无从得知原委,下一刻,她又突然地皱起了眉。 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了? 你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在那阵阵嘶声力竭的声浪中,俐栩头痛欲裂,胸口也有着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伤口造成的还是其他因素之下,她仍执拗的支撑着残存的意识,直视着前方,紧握住的拳头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俐栩?」 你不是已经不需要这里了吗? 为什么又回来了? 俐栩没有回应津梁。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全身上下都在发着抖,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冷。她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这让津梁感到担心。 「对不起,但如果让我回到那时候……」俐栩颤抖地说着,同时再度睁开了眼睛,眼里有着无尽的悲伤,「再选择一次,我仍会选择离开。」 津梁微微皱了眉头。 下一秒,俐栩整个人瘫软地跌坐在地,他一时扶不住,只能跟着她的动作蹲了下来。 又一阵强风袭来,疯狂捲动着掉落地面的树叶,这回连津梁都感觉到一股怪异的凉意。 最终章-2 第二回 空气中充满着愤怒的气息,同时也不断地在俐栩的脑海里响盪。俐栩无法阻止那个声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变得愈加困难,强烈的风中,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刺痛不已,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她瘫坐在地上,此刻的她已经听不见津梁的声音,只能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津梁也已经注意到空气中不对劲的气息,他决定要先带俐栩离开,就在他伸手要抱起俐栩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从旁响起: 「劝你不要在这时候动她。」 津梁抬眼望去,见到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旁边的树枝上,那人神情悠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是一个他在达拉也完全没看过的人。 虽然惊讶自己竟然没察觉到对方的接近,但津梁还是很快进入状况,戒备着对方,随时做好抽刀的准备。 「你是津梁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那人手撑着下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长大了呢。」 对方似乎认识他们。津梁观察起对方,那人的年纪大概比他大上几岁,身上穿着的也的确是达拉也的服装,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维护得很好,看不出有任何破损,整个人也很乾净,随意搭在肩上的外套倒像是城市才有的款式。 「您是什么人?」津梁谨慎地问着,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撑着脸看着他笑。 然后,那人咻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虽然与地面有一段距离,但落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见到津梁反射地护在俐栩身前,那人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绕着他看了看瘫坐在那里的俐栩。 「小俐栩,这样好吗?」那人果然也认识俐栩,熟络的叫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那人露出了深意的眼神,「这样下去,这次真的会死喔。」 津梁沉默无语地望着那人,让他意外的是,俐栩缓缓地低下了头,茫然失焦的眼神稍微回来了一些,然后,她的嘴边浮现了苦笑,她伸出手撑着旁边的树干缓缓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还要回来? 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问着她同样的问题。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她的神情变得寧静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拋弃达拉也。」 津梁想去扶她,却瞥见那人对着他深意的笑着,让他停下了动作。 「我只是想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保护达拉也。」俐栩继续对着空旷的前方说话,事实上她的视线模糊,眼里早看不见任何东西,即使心里有着不安,但想到津梁就在旁边,她就有了勇气。 那个声音静寂了一会儿,重新响起时愤怒已经淡去,只剩下了浓厚的悲伤跟寂寞。 但你会死,你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俐栩,你很快就会死去。 「人总是难逃一死。」俐栩声音沙哑着,想起什么而眼眶泛红了起来,「但我……确实不想要这么早离开。」 脑袋一阵晕眩,俐栩吐出的气息微弱起来,但她知道津梁在看着她,所以还是努力露出了笑容,「我想要再多为达拉也做点什么,我想要能够……与在乎我的人们,再相处一些时间──虽然我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微不足道,我也想要活下去。不知道您能满足我小小的心愿吗?」 风再度扬起,却不再是刺骨的寒风。在百籟俱寂间,微风温柔的拂过万物,轻抚着俐栩的脸颊,就像是某人的轻叹。 我明白了。 俐栩的眼泪驀地掉了出来,她全身发软的扶着树干蹲坐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爷爷生前曾经跟她说过:俐栩,你要知道,你注定是达拉也的人,你的生命是达拉也孕育的,你绝对不能离开达拉也。 这阵微风也吹过了津梁,这次津梁也隐约听见了那个声音: 俐栩很温柔、很善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于是,津梁紧绷的肩膀也总算是稍微放松下来,他走向前,低下身来紧紧抱住了哭泣的俐栩。 曾经,他也向着达拉神祈祷,祈祷着祂不要带走俐栩。原来,达拉神一直都在,是祂守护着俐栩。 一旁的那人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神情也相当欣慰。 「小俐栩,这辈子你就做为卢文家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津梁跟俐栩转过头来,俐栩望着那人,苦笑着点了头。 一直到回到达拉也聚落,俐栩才坦白告诉了津梁,那个人是达拉也消失多年的卢文家长孙,俐栩血亲的堂兄,也就是──本来更应该要成为头目的一号人物。 津梁回想着那人看俐栩的眼神,确实与俐栩有些相像。临别时,帮着俐栩上了津梁背上后,那人还特地指着他对俐栩说:「眼光还不错。」 趴在津梁背上的俐栩,整个人早已精疲力竭,即使如此,她还是撑起沉重的眼皮,对着那人笑说:「清纆很不甘心呢。」 「喔?为什么?」 俐栩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摇了头。 「是吗。那傢伙性子是有点古怪,不过你们还是得好好相处。」那人转而看向津梁,瞇起眼来笑着,「如果你想跟小俐栩走更长远的路。」 「那么,两位还请多保重。」正如那人悄悄地来,走也悄悄地走了,在一转眼的时间,那人的身影就再度从两人面前消失。 在那天之后,津梁就再没看过那个人,俐栩也不再提起那人的事。 那个人的存在,儼然是卢文家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终究是俐栩的生命得以延续了这件事。既然她回到了他身边,那他这次一定要守护住。 然后,俐栩终于答应,要担任达拉祭的主祭。 最终章-3 第三回 达拉的准备作业如火如荼的展开。不同于达姆姆,这次族内的氛围明显活络了许多,人们在搬运物品时都有说有笑,三花跟清纆也不遑多让的积极投入进去。 时近中午,房间内,俐栩正靠坐在窗边,掀着竹帘观看外面情景。几个孩子正在外头玩耍,玩着不知从哪里取得的皮球玩得不亦乐乎,看着他们欢快的模样,俐栩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俐栩。」 听到叫唤声后,俐栩回过头来,看见津梁站在门边,朝着她微微笑着。 「长老们已经来了。」 这次会议主要是针对达拉的流程做第一阶段确认,俐栩专心而安静的听完后,流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这么重要的工作,让我来担任没问题吗?」 长老也惊讶了,他看向一旁的津梁挑了眉,「津梁,你没跟她提过?」 「我想这件事由长老来告诉她会比较妥当。」津梁微微一笑。 「好吧。那么俐栩小姐如何呢?你愿意吗?」长老们显得有些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期盼地看着她。 俐栩仔细地想了想后,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太好了。」 「你能答应真是太好了──」 在一片欢呼之中,她偏头看向津梁,他的表情就像是他已经料想到她的答案一般,望着她的神情寧静温柔,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很快来到了达拉的日子。 在俐栩的家屋里,三花正在帮忙俐栩换上仪式的衣服,达拉的传统服饰繁琐复杂,不是只有单穿一件祭袍这么简单,一边族内的长者指点着三花,但三花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终于穿好后,三花被那几个婶婶阿姨拉到了旁边,问的却是俐栩身上的刀伤怎么来的,三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一边听到的俐栩主动开了口:「这件事情还请各位不要过问。」 「俐栩小姐……」 俐栩向她们微微一笑,「也许会很难释怀,如果真要解释,我也只能说这是作为我能够活下来的证明,是我和其他人一起战斗过的象徵。伤口虽然还未完全痊癒,但我也已经不怎么痛了。」 几人面面相覷了一会儿,直到其中一人吶吶地开口:「如果您已经宽恕了那个人,那我们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要是您未来的丈夫得知这件事,他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呢?」 三花噗哧的笑了出来,被那些大婶阿姨困扰的多看了一眼。俐栩显得有些尷尬,犹豫着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敲门声轻响,外头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了,请问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快好了!」阿姨们连忙回着,其中一人赶紧催促着三花帮俐栩做好最后的头饰,另一人则叮嚀着绝对不能让津梁知道这件事。 三花忍着笑帮俐栩绑头发,手上的动作未停,偷偷地在她耳边低语:「他都听到了呢。」 俐栩看着前方淡淡笑着。 同样穿上传统服饰的津梁护送着俐栩到了仪式地点后,他的任务就暂时告一段落,仪式进行的时候,他不会在俐栩身边,他们有各自的角色跟岗位。 「那么,达拉结束后我再过来接你。」 达拉的仪式地点是在达拉也聚落西边的一处草原──这里才是达拉也真正执行仪式的地点。 正值傍晚时分,在已经佈置结束的仪式场地上,族人们几乎都到齐了。依惯例由长老做了开场,俐栩出场的时候,本来就已经安静下来的会场更是寂静无声。 俐栩身上穿着镶着金黄纹路的黑色服装,双眸寧静如流水,步伐沉着的走在前头,而规矩地一步步跟在她身后的,是首次在仪式露相的清纆,脱下平时心不在焉的表面后,现在的清纆神情严肃凛然,一身贴身的传统服饰,腰间系着佩刀,整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俐栩姐姐好美。」孩子的稚嫩声忽然响起,族人们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俐栩缓步走到了全场的正中央,随着清纆在身后站定后,她高举起右手,她的动作让袖子微微滑落,露出底下手腕上的淡淡伤疤。 在摇曳的篝火旁,她仰望着天空,开始朗诵起祝祷词。 达拉的主要核心,就是向达拉神请愿,希望达拉神能够继续守护达拉也,让农作物得以丰收、山林兴盛,达拉也的族人能够累世安康。 撇去所有杂质后,达拉其实是很纯粹的一个仪式,却也是达拉也族人心中想望具现的方式。 在俐栩一心一意的祝祷下,周遭微风四起,接着一点一点的亮起了微微的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在风中摇曳的草原被萤火虫般的光点缀着,在场的族人们都看见了这奇蹟的一幕,有许多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亲爱的达拉神。」就像是没察觉到周遭的变化一般,俐栩依旧凝视着天空。「达拉也的族人们将铭记您施予达拉也的一切,不会遗忘达拉也的根本是达拉山,我们会竭尽生命以守护这块土地,并继续孕育下一代,让这里更加兴旺繁荣。」 「愿您能够继续守护达拉也的族人。」 唸完祝祷词后,俐栩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段时间的纷纷扰扰似乎都化为过往云烟,身上总是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也都不痛了。 她的生命是达拉神恩赐,才能够苟存至今。 她环顾了四周的族人,族人们个个双手交握,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衷心地闭上眼睛祝祷。 本来,她已经注定见不到这样的光景。 作为主祭,她忍住满腔的激动情绪,脸上掛起淡淡的笑容。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三花跟其他人,闭着眼睛的三花正笑着,亮用力闭着眼睛的动作非常夸张,柚天则是受到旁边亮的干扰而紧皱着眉;津梁的弟弟南参一如既往的安安静静。另外,也有许多人跟长老们一样在偷偷擦着眼泪,对他们来说,达姆姆所造成的罪恶感与压力,总算能在今天得到救赎了吧。 回过头来看,她身后的清纆正凝望着她,无言之中两人心领神会,向着彼此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俐栩没有看见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