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一起渡过的夏天》 一、起头 在国小老师要我们形容自己的亲人 在国中老师要我们写下未实现的诺言 在高中有个题目要我们写下自己曾经未说出口的话 我每次都写着有关于外公的事 因为 在那年的夏夜 外公突然走了 我还来不及和外公说最后一句话 一同渡过剩馀的岁月 他就急忙地把所有家当都带走 哪怕是一粒米饭都不肯留下 二、感伤的那刻 当母亲带我和父亲一度赶到医院 听见医师的述说：「回天乏术了！树会败根，人也一样。」 年幼的我当下不是痛哭流泪 只是感觉医师是在说笑 因为另一个我告诉自己：「外公还没走，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不让我们进去打扰。」 可是事实却骗不了自己 直到要将外公送出殯的那天 离开自家大门的那刻 听见屋内有着外公大笑的声音 走过以前曾来过的杂货店 看见外公骑着摩托车来买我最喜欢喝的饮料 上了车回头一看那条满是回忆的巷弄 每一栋房子都在欢送 每一棵树木都在挥手 每一片云朵都在流泪 似乎不是我们捨不得 而是这片大地不想离开外公 三、失望的那天 一大清早 我一个提议想去外公家玩 母亲按耐不住我那期待又怕失望的小心脏 一到外公家 看见屋簷上满是我失踪的回忆 墙壁上亲情满满的涂鸦 呼唤起幼时的种种记忆 「外公！外公！」我翻箱倒柜的找外公 最后姨婆冰冷的回应我：「叫什么啊！你外公刚喝完酒，一回到家就倒地睡了，别管你外公。」 听见姨婆的说词 我也只好乖乖地跑去客厅玩模型车 突然闻到一阵阵诱人犯罪的香味 那是外公最喜欢的蛋炒饭 只不过可惜外公还没醒 父亲看见我那垂延三尺的样子就允许我先吃 不过母亲坚持着一定要等外公醒来才行 「先吃吧！等岳父醒来后我在煮给他吃就好了。」父亲怕外公醒来后饭冷了，就无法嚐到那独特的滋味。 等我们吃饱后外公依然是老样子 顿时母亲感到外公有些异样：「姨娘，最近阿爸喝完酒后都是这样吗？」 姨婆那不耐烦的表情：「他是你阿爸，为什么要问我？你跟他相处了二十几年，难道不知道他的习惯吗？」 「什么叫我不知道，是因为现在都是你跟阿爸住，所以我才想请教你阿爸这几年的习惯。」母亲咬紧牙根把所有的怒气往肚里吞 最后姨婆连回答母亲的问题都懒 原想回家的我却也只好乖乖的在客厅和周公聊聊天 到了十一点多母亲把我给叫醒，当下的我还以为是外公醒了 「明天我们再来看外公！今天可能是外公累了想多睡一些。」母亲安抚我那想见外公的小心灵 离开大门时，我矇龙看见外公起身的身影，当我想看清楚一点时，殊不知那是现实还是梦境。 四、父母的战争 「铃～铃～铃～」 明明是假日却还要被母亲的手机铃声给吵醒 实在是很扫兴 害我还要七早八早的爬起来弄自己的早餐 耸耸眼睛 看见母亲淡定的和电话里的人说着话，「阿茹，快去换衣服，等一下我们要去医院等外公。」母亲草率地帮我整理容貌 心急的母亲痛恨父亲那懒散的态度 当下母亲恨不得自己一人直接飞去医院探望外公，「你开快一点！」母亲急的不得了 「快！阿是能多快，你是没看到路上到处都是红绿灯。」父亲受不了母亲那心急的任性 「现在是怎样？昨天我是不是叫你等阿爸醒来，我们再离开！结果勒，是你说没关係姨娘会把他照顾好的，现在呢？阿爸被送去开刀台了，这样就是你所谓的照顾？」母亲不是想把所有的过错全部责怪到父亲身上 只是觉得父亲为何在这种小事也不懂得要听老婆说的，「你现在的意思是我应该听你的！你有没有看到，昨天阿茹已经睡着了，是不是应该为小孩想一下。」然而间接的引起父亲的怒火 只不过两人的战场又要开始 身为旁观者的我只好靠着窗看看路上的风景 五、第一次开刀 赶到医院时外公还在和死神拔河 手术室的标语灯一熄 出来的医师先是摇头后是喜悦的看着所有担心外公的家属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医师看所有家属都紧张过头，就适时吊吊大家的胃口 这时身穿白袍多年的姑丈公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医生别卖关子了！我和你也是同行的，自己的小舅子身体状况我很清楚，只不过希望医生能够救回小舅子一命。」 身为外公的主治医师听见这句话，赶紧的把要放的屁一次放完 「好消息是，手术算是成功的，不过坏消息是.....，极为有可能会变成终身植物人。」医师一说完转身又再度进去手术室 当场姑婆哭倒在地 姨婆原先是担心紧张的外表 但一听完医师的说明又再度恢復那一副无关紧要的心境 「姨娘！你怎么可以那么做作，刚刚是你很紧张地叫我们来，现在又想临场逃脱，一听到阿爸要过世，你就快活了是吗？」母亲那神色苍白的容顏是我从未见过的 不过姨婆确实也太自私了些 以前常听曾祖母说：「曾孙啊！你姨婆自从一嫁进刘家，从头到尾都是嗜钱如命的吸钱鬼，以后，你若是当人家的妻子，也不能因为男方家有钱才嫁，而是要真正的相爱。」 那时我还不太相信 因为当外公还是一条活龙时，姨婆总是百般的爱惜两人时光，哪怕只是去买个早点，姨婆总是会相当担心外公的安危 不过真的没想到，姨婆竟然是真的为了钱财才当个「笑面虎」 似乎这十多年的光阴全都是应有的付出 剎那间，姨婆一心一意的只希望外公能快点离世。 六、夫妻终究还是会担心对方 当我正想着是不是应该隐瞒外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时 却让我出乎意料之外的讶异 虽说夫妻离婚多年了 但心依然还是黏在一起的 一回到家，就得接受外婆的种种质问，使我的小脑袋炸开了 眼睛直直看着母亲和父亲，这才发现父亲与母亲忽然之间好像老了许多，脸色也有些黯然，心中有着说不清的痛 母亲强忍着泪缓缓地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怎么可能！昨天还在有说有笑，今天就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难怪从刚才到现在眼皮一直跳。」外婆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那情形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伤 瞬间听见屋外鸟儿凄厉的叫声，在帮外公和这世界打抱不平 上楼后突然闻到一阵阵医院里那奇特的味道 忽然觉得外公好像跟着我们一起回家，不过转身却见不着身影。 七、医院中的桃花源 过没几天 医院通知还要再动一次手术 说是因为脑里的血块太大怕会压到脑中的主神经 当天我一放学，母亲飞来载我去医院等外公动完手术 手术时间极度的漫长 在那边度过的每分每秒似乎是以年来计算，无聊的我就以上厕所为由到处晃 空军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世界 大多数都以警察为居多，居次则以民眾 坐在急诊室里，听见警察的咆哮，看见家属黯然神伤的模样，闻到医院里浓厚的西药，触摸医护人员的爱心 那一刻，有个熟悉的声音说着：「乖孙欸！你不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说等你长大以后要煮和爸爸一样的蛋炒饭给我吃，我很期待喔！」 当我回忆那段日子时 脸庞不知哪时多了几条河流 当我缓缓地走回手术室前 看着空无一人的城 原以为是自己走错路了，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进入了，外公建立的桃花源 远处看见独自一人外公坐在凉亭上，神似在等一个人 「阿茹，乖孙！我在这啦！」远远听见外公的呼唤声 意识下走了过去 「来先喝瓶蜜豆奶，阿公记得这是你最爱喝的饮料。」外公笑咪咪地说 我满脸狐疑地喝着外公给的饮料 一瞬间我突然站在厨房里看外公煮着美味的回锅肉 外公热情的呼唤我过去吃饭 看见锅中的蛋炒饭，自动排成「约定」两字 害我都吓一跳，一个不禁意就把碗筷掉在地 当我再次查看这世界 才发现原来刚刚都只是一场梦 手里没有怀念的蜜豆奶 地上更没有摔跤的碗筷 远处只有一排绿绿的椅子 只可惜在梦中没有好好地和外公说上一句话，痛恨当时的我真有够傻。 八、事与愿违的结果 「刘朝嘉的家属，可以进来恢復室看患者。」医师一出来便用宏亮的声音告知我们进去看外公 不过令我疑惑的是 竟然是位年轻的见习医师出来告知 当下想说却又怕被大人们骂 毕竟，一开完刀后几乎都是主治医师出来告知家属的 然而现在突然换一个小鲜肉 这很难不让人起疑 医师详细的说明外公这次的情况 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在这个恢復室中只有外公一人 正要出去外面和我的周公下棋时 突然听见医师感叹说：「接下来极为有可能，还要开无数次的手术，所以会将患者送至加护病房。还有一点要事先知家属们，患者已经是脑死的状态，要存活机率较低，目前患者昏迷指数高达三，所以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不知是医师不愿意救，还是我们祈求的神不够多 「医生请问要开几次刀？脑死是真的救不回来了吗？」母亲希望听见更好的答案 不过事与愿违，总不是每件事都会有我们想要的结局 「要挨几次刀，这…….我不太清楚，毕竟要看患者脑部是否还会有血块，至于脑死这方面就不好说，因为之前有个患者开刀后就恢復正常的样子，然而这次患者已经过黄金二十四小时才送来本院，所以恐怕是….救不回来了。」医师越说头越低 那时我真的气愤到想送这个主治医师一颗拳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九、命运总是捉弄人 一转身 剎那间看见外公开心地对我挥手 那时的我崩溃了 以泪洗面的我一气之下衝出医院对天空大叫，怨叹世间的不公平，述说着内心无限的思念，敞开心胸想要怀抱大地却无法 好一人独自静静地再度走进医院 买一瓶卡打车和几瓶矿泉水给那些长辈们饮用 一到加护病房的门口，满是冤枉的哭声 「一个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死神要把他给带走，不是说『坏人卡早死，好人卡晚死』，难道就不能多留一些时间等过完中秋再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伯公哭 手里的水正在和我抗议 只好由我一一亲自将水及面纸交到每一位长辈手上，自己的职责做完了 趁加护病房开放探望时间 身上还有一点积蓄，就下去买一点吃的 等到大家都探望完后，以为不会轮到我 结果刚好就是只剩三分鐘还可以进去 「来，穿好，你进去看看阿公，顺便跟他说一些鼓励的话，希望他听了你的话，能够快速醒来。」基于大伯公的担心与寄託，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穿了探望衣进去 十、加护病房 一句实在话 加护病房里的味道真的不是人闻的！ 不过，在加护病房里看见各种病患 有濒临死亡的植物人 有伤痕累累的重伤者 有刚动大手术的普通人 还有见过人生最美时光的產妇 忽然之间发现，医护人员都含辛茹苦在照顾这些病人 突然间听到呻吟的叫声 一转头，看见外公被医师包成木乃伊般地躺在病床上 我衝动的紧握充满化学药水的手 不知不觉中脸上留下满面的泪痕 「外公！快起来！别再睡了！你说好要吃我煮的蛋炒饭，那么就不能一直躺在这，而是要睁开眼睛跟我一起走，远离这无趣的医院。」一边哭一边说 生怕他听不见就再多说几次 这时有位温柔的护士姊姊说：「来，小妹妹探视的时间到了，该出去咯！我相信你的外公一定有听到你说的每句话，不过，刚开完手术的患者会比较累，所以明天再来看他好吗？」 我轻声细语的说：「谢谢姐姐！」 那位护士走之前还露出淡淡的微笑 十一、那个梦藏在夏末 一出来 蝗虫过境的场面发生在我身上，只是差点就像植物一样被吃一乾二净 幸好母亲前来解围，才能让亲戚们放弃对我的追问 当天回家后 母亲也不和外婆多说外公目前的情况 深怕外婆知道后打击太大承受不住 因此颠手颠脚的上楼 夜晚中我不停的问自己：「外公是真的累了吧！对吧！」 看着天上的星空希望他能给我答案 当我缓缓地走入梦乡时 发现前方有位佛光反照的老人 那位老人头也不回地说着给与我鼓励的话语：「年轻人啊！你才小小年纪，就那么放不下生死，那以后是要如何成大事。你可知道，那些年感叹过悲欢，但最终还是会被岁月消磨，虽然年幼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不是要你当个放不下过去的人。」 听见老人说的话我突然之间不知所措 因为怕外公某天酒意散去却做离开的抉择 身为他最疼爱的孙女，也不希望他会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过客 梦醒了，我却意犹未尽细细思索老人说的意思 十二、外公走了 那一天晚上 听见母亲的手机传来阵阵急促的铃声 对方掛了又打，这样重复的动作做了好几次 听了我都快睡着了 母亲看见萤幕上的号码，急忙地回拨 正当我想跟母亲说声晚安之时 「阿茹，啊！快去穿衣服，你外公在医院快不行了!」母亲那心急的语气，让幼小的我感同身受 忽然之间觉得事件不单纯，深怕慢了一步就见不到外公最后的样子 在大家协议后决定，拔管放弃治疗与急救 外公生日的前一天 母亲忍痛拔管签下放弃急救同意书 同时得知 当时为外公开刀的却是上次出来告知我们进去看外公的见习医师 根本就是让外公当见习医师的「白老鼠」 最终 外公离开这让他痛苦数多月的人间 当送回家里时，外公的遗体些许肿胀，尤其是头部，更是不用说，那光一片的头顶 感受到外公早已放下这里的人事物 正有如一句话：「我轻轻的走，我轻轻的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十三、 办丧礼时 母亲为了不想外公带着病痛去极乐世界 还请师父做「药剂佛」 好让外公在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之时有个人陪 出殯的前一天，我看见外公穿着笔挺西装出现在家门口 那表情似乎在犹豫着：「该进去吗？还是当个路人？」 我左顾右盼发现周围的人都没看见外公的存在 挥挥手招呼外公的到来 只见外公微微的笑着，示意我不用请他进家里 热心的我哪容许老人家站在屋外 这时刚好姨婆叫我过去帮忙摺莲花 心急了 想去外面找外公 却被叫去做事 我一转身回应姨婆：「我去上厕所，等一下，我会过去帮忙。」 只是转个身找理由塘塞姨婆 但这时外公走了，我衝出屋外到处寻找外公回来的踪跡 最后，发现这全都是一场空 十四、约定达成 在外公过世八年后 终于要完成当年的那不可能的「约定」 去大坪顶的当天，人势眾多车水马龙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最佳位置，却被旁边一对母女给抢走 国中的我早已脱离多年前稚气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里已经被我们排到了！请您麻烦去别桌，可以吗？」我亲切的说着 却换来恶劣的口气：「排到又如何，没听过先抢先赢啊！去去……旁边，自己随便找个位置也能拜。」 年少的我气在头上 不过还是懂得长幼有序这个道理 刚好看见离外公屋子更近的地方，赶紧把一道道美味的祭品摆放在桌上 其中蛋炒饭是本场主角 拿了父亲给的三炷香 先是拜土地公希望能给外公更好的居住环境 再到门口拜神明希望能对外公更加照顾 最后就是上五楼寻找外公所住的地方 每一年我都会和父亲上去请外公下来吃饭，所以一下子就能找到外公 再等待外公吃完的过程中 心里不停的问自己：「这样煮合不合外公的口味？」 紧张的我接过父亲给的两个十元硬币 「我不会说啊！」我一脸黯然的说着 「来！我说一句你跟着说。」父亲有耐心的教我 第一次茭杯得笑杯 「不用紧张，可能是外公还没吃完，所以才得笑杯。」父亲希望我不要放弃 等到旁边的人走了我再次诚心诚意的茭杯 终于得到圣杯 看见这情形我比任何人都还要开心 因为我达成了，一直以来我每一天掛念的「约定」 十五、自圆其说百般不捨 回家后 整个人累瘫在床上，慢慢进入梦乡 忽然看见远处有着一道熟悉的影子 快速的跑过一道一道拱门 才将我和影子的主人拉近距离 「乖孙，你终于了解，之前外公所说的话，看来外公也不必担心你的未来了！人的一生没有梦想，就没有动力走向未来的路途。」外公将手放在后面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老重的身子远离了我的视野 我还愣在原地 意识到当年那位老人就是外公 我躺在床上看着白皙的天花板，才瞬间将两张破碎的地图结合 却发现眼前满满都是外公那张微笑的脸庞，始终忘不掉的是那种种欢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