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bl》 楔子夜话骷髅 雨夜。 长安城,朱雀街。 一名青衣人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他头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但身形俊朗,紧衣束身,气质甚为年轻。 雨越下越大,溅落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鞋子,青衣人意态悠闲,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前方有红影一闪。 青衣人驻足,斗笠的帘幕后一双冷定的眸子静静望着前方。 是一位红衣佳人,黑色的秀发垂在身后,直拖到地上。 她没有撑伞,漫天雨丝却没有一星半点落到她身上,瀑布般的黑发垂地,也没有沾染上一滴水珠。 红衣佳人朝青衣人走去,走动间,发出骨骼碰撞的轻响。 她脸色苍白,双唇却是血红,一双青色瞳射出幽暗的鬼火。她张开嘴,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全然不是人世间的声调。 青衣人站在原地,斗笠的青纱遮住了面目。他垂下头,似是低叹了一声。 “又吃了人吧?” 佳人血色的红唇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右袖缓缓抬起,伸出一只枯骨嶙嶙的手,白骨森森抓向青衣人右肩。 青衣人任由她抓着,左手飞快的接了个手印,低声颂了句咒语,将手印按到她背上。 触手处皆枯骨。 只有在右胸腔,一颗鲜活的心脏仍旧有力的跳动。 女鬼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望住斗笠下的眼睛,青色瞳中有哀求之意。 “就算是将那些负心人杀光,又能怎样?你终究是死了,吃多少人心也活不过来。”青衣人淡淡道,眼中有讽刺的神色。 女鬼摇头,眼中流下泪来,披着红装的枯骨渐渐支撑不住头颅,颓然萎顿。头颅掉在石板街上,骨碌碌滚到街角。 青衣人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地上的那袭红衣枯骨化为烟尘,消散在雨气氤氲里,容貌美艳的头颅也变成了一个骷髅。 他知道,同人一样,鬼魅也会落泪,所以他一般不会去杀那些枉死魂魄化成的孤魂野鬼。但是今日他心情不好。要怪也只能怪这骨女运气不佳,碰上了他这煞星。 无目的骷髅静静躺在街角,空洞的眼眶似乎凝着极大的悲凉。 密密的雨帘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但清脆的铜铃声,叮叮当当,飘忽不定,悠长诡异。 伴随着这声铜铃,朱雀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一所楼阁,檐角斜飞,挂着数盏宫灯,昏黄温暖。在这潮湿冰冷的雨夜中,突然看到这么一所房子,所有人都会心生依恋,漂泊的游子们更是会停滞不前了吧。 只是这精致漂亮的房子,却题了块鬼气森森的牌匾:夜话骷髅。 第一话百鬼夜行 幽寂的朱雀街,万家灯火皆阒,冷清寂寥的街道上飘来一栋装饰华丽、灯火通明的楼阁。这情形实在是诡异之极。但青衣人只是看了那房子一眼,抬步朝那里走去。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大厅的桌子上,用鼻子去嗅一迭已经凉了的黄花菜,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青衣人已经到了楼下。小狐狸抬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它抬起身子,“刺溜”一声窜了出去,也不管外面细雨绵绵,打湿了它视若珍宝的皮毛。 “舒夜,你回来了!”小狐狸窜进青衣人的怀抱,在他湿漉漉的衣服上蹭了蹭毛脑袋,撒娇不已。 青衣人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拎起它的颈毛,扔到大厅里的椅子上。然后取下头上斗笠,放在桌上,眉目俊朗,果然还甚是年轻。他转目看到桌上的黄花菜,扯了扯唇角,笑道:“天下红雨了,狐狸竟然吃菜。” 小狐狸被他扔到椅子上,一脸的不高兴。它这时已经幻化成一个十一岁的女童,撅着可爱的小嘴,瞪圆了眼睛望着傅舒夜。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不回家,我伤没有好透不敢出去,就只能吃你留在厨房里的蔬菜萝卜了。”前些日子它跑出去玩,被一个牛鼻子道士打伤了腿,幸好它当时急中生智,朝那道士撒了一把迷糊粉,才得以逃脱。 小狐狸有些委屈,偷眼去看舒夜,见他神态悠闲,一点也没有羞愧之意。咬了咬小尖牙,小狐狸恨恨的把尾巴抱到怀里梳理,不理他了。 傅舒夜喝了杯冷茶,起身朝楼上走去,走到楼梯中间不忘开口吩咐:“我要沐浴,你去帮我烧些热水。” 小狐狸心里不高兴,本想拒绝,圆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突然笑道:“好的,我这就去烧!”说完,跳下椅子,一蹦一跳跑去烧水了。 傅舒夜垂下头,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抬步上楼,到了寝房。 傅舒夜换下湿透的衣物,没等多时,就听到小狐狸在隔壁浴房里呼唤。 “舒夜,热水放好了,快过来洗澡吧!” 傅舒夜抱着干爽的新衣来到浴房。小狐狸站在热气腾腾的木桶旁,一脸邀功似的笑容。 傅舒夜试了试水温,看了眼凳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毛巾皂角等物,摸了摸她的头,道:“不错,不过下次少用些术法,有些事情举手之劳,莫要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 小狐狸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舒夜换下来的衣物,我拿去帮你洗了?” 见傅舒夜点头,小狐狸狡黠一笑,闪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傅舒夜缓缓褪下白色里衣,木桶里的水温和舒适,淡淡的水汽氤氲中可以闻到幽冥草的香气。他闭上眼睛,长的出奇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面容俊美无匹。 房顶上有一片瓦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又动了一下,然后那露出的缝隙中就出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盯在正沐浴的傅舒夜脸上。 傅舒夜唇角微勾。房顶上的偷窥者见他似乎没有发现,胆子大了些,将整片瓦移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木桶中人雪白的胸脯。正兀自幻想着,木桶中的水突然飞溅起一滴,偷窥者一惊,坐直身子,那一片水花正好砸在她脸上,力道甚大,她一个不留神,身下瓦片移位,直直向下坠去。 那偷窥者正是小狐狸月华。她尖叫一声,紧闭上双眼,“噗”的一声,在半空中幻化成原形,四只爪子平摊开来,以减缓下降的趋势。 “啪嗒”,是肚皮撞击到水面的声音。 小狐狸腹下一疼,还来不及哀叹自己光滑水亮的皮毛就要沾水,颈部就被人提了起来,然后就极其自然的被扔到了地板上,骨碌碌滚到了墙角。 头顶的瓦片自动合拢。傅舒夜仍旧闭着眼睛,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上的水珠,不等他说话,自觉的朝门外走去,脸上神情颓丧。 到了门口又有些不甘心,用爪子扒着门框,道:“听藤怪物说,今天晚上朱雀街有百鬼夜行,我把骷髅阁移到这里,趴在窗口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鬼影子。那个老家伙又骗我!不过,却接着了舒夜。舒夜不是去紫候府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藤老伯没有骗你,今天是清明,百鬼的祭日,本来是可以看到百鬼夜行的。”如果他没有将那些鬼收进锁妖袋,送回阴间的话。 第二话魑魅人心1 小狐狸望了他半响,犹豫道:“是小侯爷让你收鬼的?” 傅舒夜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就要睡着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你这么讨厌他,却还总是帮他做事情。”小狐狸眼中飘过一丝幽怨。她见过东宫连城,很温暖的一个男子,对所有人都很好很善良,和舒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我没有讨厌他。”傅舒夜淡淡道。 小狐狸还小,尚不懂得人们之间的情感。有些时候人们表面上的冷淡疏离不是因为不喜欢,或许是因了太喜欢的缘故。 “那他每次来找舒夜,舒夜都不理他。”小狐狸疑惑了。 傅舒夜没有再回答她的话,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小狐狸伸出爪子在门框上挠了挠,见他没反应,悻悻的下楼去了。 傅舒夜洗完澡已经是深夜子时。小狐狸熄了骷髅阁的灯火,趴在楼下大厅的桌子上打盹,一个美梦刚刚开头,就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 这么晚了,竟然有人在敲骷髅阁的门! 骷髅阁行踪飘渺,很少有人知道其所在,而且即便是知道,如果破不了外面的结界,人们也难找到这里。傅舒夜性子冷清,在世间并没有结交多少朋友,所以骷髅阁几乎没有人问津,平日甚是冷清。 然而,在这凄清的雨夜,朱雀街上,竟然有人找到了结界中的楼阁,叩响了幽檀木做的大门。 “谁?”小狐狸问,想起藤老怪之前为了吓唬她跟她说起的妖魔鬼怪物语。 什么长着手脚的琵琶、浑身淌着黏液的水鬼、手持自己眼珠子的走路鬼,不禁打了个哆嗦,浑然忘了自己其实也是那妖魔鬼怪中的一员。 敲门声一停,门外人似乎怔了怔,应该是答话者与他想象中不同的缘故。 “在下长安独孤昱,有事相求于傅舒夜傅公子。深夜拜访实属不敬,但兹事紧急,万望公子海涵,见在下一面。”声音焦急,似乎确实是遇到了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独孤昱?”小狐狸喃喃,跳下桌子,幻成人形。听闻楼上有响声,转身就见舒夜手持一盏清油灯站在楼梯口。他穿着宽松的睡袍,新浴过后,头发还有些湿润,垂在肩头,少了些白日里的冷漠。 傅舒夜走下楼,将清油灯放在桌上,方才道:“独孤公子,请进。” 独孤昱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坐在桌旁的傅舒夜,有片刻的目眩神迷,好不容易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 傅舒夜不以为意,请他在桌旁坐下,问:“独孤公子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可是有人指引?” 独孤昱拱了拱手:“实不相瞒,是紫候将公子的下落告知在下的。对于家父的病,紫候也很是担忧,所以做了引荐……”他见傅舒夜脸上有不豫之色,犹豫着住了口。 小狐狸将新烧开的茶水倒入两人面前的杯中,扭头去看这新来的客人,目光大胆的有些放肆。独孤昱俊脸一红,觉得这对骷髅阁主仆都是怪异的很。 “我非医者,不会给人治病。”傅舒夜淡淡道,此话说完,眉目间已有了送客的意思。 独孤昱有些尴尬,又不甘心无功而返,道:“家父所得非病,只是今日清明祭坟时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后便腹大如斗,如同怀了个婴孩,且剧痛不已。那腹中之物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家父肚皮之下滚动,实在让他痛苦不堪。医师们束手无策,请了几个法师也道行浅薄,在下听闻傅公子今日在长安城出没,才去求紫候将见面之法告知。还请您略施手段,救救家父吧!”言辞甚为悲切。 待他说完,傅舒夜突然问:“令尊可是独孤红耀?” 独孤昱一愕,他父亲在尚书省身居高位,权同当今宰相,人们都冠以尊贵字眼相称,现在突然听到有人直呼父亲其名,有些不太习惯。愕了愕,方点头道:“正是。” 傅舒夜唇边噙起一丝冷笑,幽幽道:“知道了。” 独孤昱很想问他知道什么了,究竟打不打算去为父亲治病,但看眼前人冷峻的面容,尴尬的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白来一趟了。 傅舒夜站了起来,道:“容我换身衣裳,然后与你同去。” 独孤昱本来以为请不到他了,见他起身也准备起身离去,听到这句话,不禁喜上眉梢,忙道:“傅公子请便。” 不多时,傅舒夜换了身雪青色的便装,和他多数衣服一样,紧衣束身,衬得他身材愈加挺拔修长。 第三话魑魅人心2 独孤昱已候在骷髅阁前的马车旁,两人登车,马车就沿着朱雀街的石板路朝独孤府驶去。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撅着嘴看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心里十分不高兴。每次有好玩的事情,舒夜都不带她去。不行,下次她一定要缠着他,让他走到哪儿都甩不掉她!哼! 独孤府位于皇城东。马车沿着朱雀街朝北走,绕过东市、玄武湖,再往北走一里路,那座最大的最气派的府邸就是独孤府。 傅舒夜撩开车窗的帘子,看了眼窗外的景物。他们已经到了玄武湖边,隔着湖上的雨水气,隐约可以看到一处深红色的高墙庭院。 “这庭院中住的人家,你可认识?”傅舒夜突然问,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指向那处高墙。 独孤昱和他同坐一车,本就有些局促,见他突然发问,先是“啊”了一声,随他指尖看去,摇头道:“不认识。”脸上局促不安之色更深。 傅舒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正从庭院深红色的高墙旁边驶过,院内梧桐高大,将枝叶伸出墙头,可以想见,院子中也当是郁郁葱葱。 独孤昱想缓解气氛,便将独孤红耀“染病”的经过详细告诉傅舒夜。等他说完,马车刚好停下。独孤昱吐出一口气,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鄙宅到了,傅公子请。” 两人刚下马车,就有慌慌张张的管家迎上前来,引着去了内宅。 内宅中,独孤红耀正躺在床上,圆滚滚的肚子已经撑破衣衫,露在外面。独孤红耀痛的两眼泛白,汗如雨下,已经没了动的力气,挺着大肚皮斜眼瞅着进来的傅舒夜和独孤昱。 床铺旁围了几个仆役,具是神色紧张。 独孤昱怔怔望着父亲滚圆的肚皮,他出去这段时间似乎又变大了些。 傅舒夜走到床榻前,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按向独孤红耀的肚子。 那肚皮下似乎潜入了某种生物,感知到危险的到来,正不安的蠕动着。独孤红耀口不能言,被痛苦折磨的发红的眼睛望着傅舒夜,嘴唇颤抖,低声乞求:“求您,求您……” 傅舒夜转身,对独孤昱道:“我要一副针灸用的银针,一个新剥下来的牛皮做成的袋子,一碗剥牛皮流下的鲜血和一段红绳。” 独孤昱忙命人去准备,他见傅舒夜气定神闲,显得极有信心,心下也稍稍安定。 一炷香的功夫,家仆将所需之物一并送来。傅舒夜接过装着鲜牛血的青瓷碗,将叁滴牛血滴在独孤红耀肚皮上。 血落下的瞬间,独孤红耀的脸一阵痉挛,极为可怖。那肚皮上的鲜血像煮沸了一样,变成血沫,被吸了进去。肚皮震动不已,独孤红耀两眼泛白,几乎晕死过去。 傅舒夜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 先让你尝些甜头。 血食喂过,他从桌上拿出四根银针,分别刺入肚脐上下左右叁寸处,然后念动咒语。 围观众人屏气凝神,室内一时鸦雀无声。独孤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睛不敢离开父亲一瞬。 独孤红耀的肚皮变成了黑色,黑色聚集在四根银针圈住的部位。 在肚脐的位置,出现了一张鬼脸,尖牙利齿,血盆大口,似乎挣扎着想从独孤红耀的肚皮里出来。 傅舒夜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符,贴在牛皮袋子上。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的东西从独孤红耀肚皮里飞出,钻进了傅舒夜手中的牛皮袋子里。 那东西被符咒封印,却并不安分,在傅舒夜手中不断挣扎,牛皮袋子一突一突的抖动。 独孤红耀的肚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扁下来。疼痛也在刹那间祛除。他挣扎着想要坐起。 “父亲!”独孤昱忙托住他的手臂,扶他起来,眼睛却是惊疑不定的望向傅舒夜。 “那、那是什么东西?”独孤红耀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指着牛皮袋子中挣扎的事物问道。 傅舒夜已用红绳将牛皮袋子扎好,闻言将袋子伸到独孤红耀面前:“是什么大人可以自己看。” 独孤红耀一怵,下意识的往后躲。 傅舒夜轻声笑了起来,将袋子收在腰间,面色转冷,道:“大人可否在什么地方,对女人做过薄情寡义之事?” “女人?”独孤红耀疑惑。 “是,女人。对你恨之入骨的女人。”傅舒夜嘴角噙着冷笑,眸色却是淡淡。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独孤红耀面露沉思,喃喃道:“得这怪病是因为女人的诅咒?” 第四话魑魅人心3 “哪里的女人?”他又问道,一双眼睛已经恢复了神光,牢牢盯住傅舒夜。 傅舒夜却没有看他,冷定的眸子望着独孤昱,道:“你自己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不过,比魑魅更可怕的是人心。” 比魑魅更可怕的是人心。 他是想说给谁听? 独孤昱心神不定。独孤红耀年少时风流薄幸,被他辜负过的女人多不胜数,如果此事真是因女人而起…… “男女之事,都是你情我愿,我自忖从未做过强迫女人的事!”独孤红耀道,有些不喜眼前少年眼中略现讽刺的笑。 “男人可以随意甩掉女人,女人也可以任意憎恨男人——这随意和任意之间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去管。”傅舒夜冷冷说完,转身离去。 “再过两叁个月,类似的事情还会重演。到时傅某或许就没有这许多闲暇时间了。” 冷清的声音传来,独孤昱惊讶的望向傅舒夜的背影,心里掠过极大的不安。 傅舒夜回到骷髅阁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听到推门声,睁开朦胧的睡眼望着傅舒夜。 “舒夜,你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傅舒夜腰间多出来的东西,“那是什么?又是一不小心被你捉到的鬼么?” 傅舒夜将那只牛皮袋子扔到椅子上,道:“好东西。”那袋子里的东西缓缓蠕动,像一颗硕大的橡皮虫。 小狐狸跳下桌子,爬到椅子上,嗅了嗅牛皮袋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啊啾!”小狐狸打了个喷嚏,摇摇脑袋。 “什么怪东西。”她拿爪子拍了拍袋子。 “是怨灵。”傅舒夜道,“拿去喂给阿九。” “那独孤大人肚子里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小狐狸将尖耳朵凑在袋子旁,十分好奇,听到他说要喂阿九,撅起嘴巴,“总是喂它吃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家伙的脾气越来越怪。上次我去找它玩,它还咬了我,喏。”抬起右脚掌给舒夜看,粉色的梅花肉垫旁有一块皮肤落了毛,豆粒般大小。 傅舒夜看了那块豆粒一眼,道:“是偷吃宫里御厨刚出锅的油炸糕烫到的吧。” 打小报告被识破,小狐狸吐了吐舌头,灰溜溜的从第二扇窗子跳了出去,临走前没有忘记叼起那只牛皮袋子。 骷髅阁一共有九扇装饰华丽的窗子,除了第一扇是钉死的外,其余八扇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第二扇窗子外是幽冥界。 小狐狸叼着装有怨灵的牛皮袋子在魍魉森林里走了半天,终于看到阿九在的那方池塘。幽冥界常年没有日光,头顶只有一弯血红色的月亮。 小狐狸已经来过很多次,一路对森林里那些长着人脸的鬼树视若无睹。 小狐狸将牛皮袋子放在池塘边,咬开袋口的红绳,一个粗大的黑东西“嗖”的从里面飞出,朝池塘中钻去。 “呀!它要逃跑!阿九,阿九!”她叫起来。 池塘中央血红色的月影突然碎裂,一条巨大的蛇尾冒了出来,波浪翻滚,水面震荡不已。 那怨灵贴着水面急行,蛇尾将它圈起,送入血盆大口中。 暗淡的月光下,烛九阴昂起头,赤红色的脑袋左右摇了摇,睁开灯笼般大小的眼睛,闪着幽幽暗红色的光。 “好吃吗?”小狐狸蹲在池塘旁,饶有兴趣的见它将怨灵吞下肚。 “嗯。”烛九吞下口涎,将那只怨灵咽下肚中,阴瓮声瓮气的问,“舒夜还好吗?最近也不见他来幽冥界。” “他、他跟冥王闹了点矛盾,应该不会过来了。”小狐狸道,她是不喜欢那个神色阴冷的冥王,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一望向她,她就要打哆嗦。舒夜不来最好。 傅舒夜跟冥王闹矛盾的事,烛九阴也有耳闻,它叹了口气,道:“冥王不过是个执拗的孩子,舒夜实在不该生他的气,总不能一辈子不回来吧。” “回来?舒夜为什么要回这里?”小狐狸不明白。 烛九阴却不愿多说了,将身子慢慢沉入水底,道:“你去告诉舒夜,冥王生病了,希望他能来幽冥界看看。” “他不是冥灵的王吗,还会生病?”小狐狸不信,见阿九已经潜入水里,无奈的摇摇尾巴,也沿原路返回。 果真如傅舒夜所言,叁个月后,独孤红耀顽疾复发,这次肚子竟然比上次大了两倍,痛苦亦增了两倍。 独孤红耀躺在床上死去活来。 独孤昱更是跑断了双腿,遍访名医术士,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能治独孤大人的病。 第五话魑魅人心4 七天后,独孤红耀死在宅邸。 之后,又过了七日。傅舒夜带着小狐狸来到了玄武湖旁的一处庭院外,抬手叩门。 “咱们为什么来这里啊?”小狐狸问,舒夜用法术帮她把尾巴藏了起来。 “来了结一件事。”傅舒夜笑了笑,眼中是碎冰的颜色。 “唔,我以为独孤红耀死了,事情就已经了结了。”小狐狸喃喃。 红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扎着双髻的丫鬟探出头来。 “我找你家夫人。”傅舒夜难得一见的温柔一笑。 丫鬟脸上一红,目光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流连,道:“我家没有夫人,只有一个小姐。” 傅舒夜垂眸低笑:“那就找你家小姐。” 丫鬟有些疑惑,但不好将这样一位俊俏少年拒之门外,只好道:“随我来吧。” 院子中几株岑天古木生的繁茂,将如盖的枝叶伸到了墙外。小径遍生杂草,已是许久没人清理了。 小狐狸跟在傅舒夜身后,好奇的打量这个几乎算是废弃的府邸。外面看着还算光鲜,里面却是这样破败了啊。 走到第二重院落的时候,平地起了一阵风,叁人止步。傅舒夜伸手,在风中捉到了一样东西。他微微凝起冷峻的眉,望向院中。 院中,青草丛上,散落着一缕缕的秀发。 女人的头发。 但是没有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多,这么长的头发。 那些黑色的头发这儿一撮,那儿一缕,散在杂草丛中,诡异的令人心怵。 “那是小姐的头发,这么多,都掉了下来。真可惜,多美的头发啊……”一声幽幽的叹息从身旁传来,说话的是那个双髻小丫鬟,但是声音已经不是之前的清脆,反而带了一丝鬼气。 傅舒夜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骷髅,仍旧扎着双髻,但是面颊上已经没有了肌肉皮肤,原本是眼睛的地方余下两个黑洞森森望着他,惨淡瘆人。 小狐狸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噗”的一声,幻为原形,晕过去了。 傅舒夜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捡起,抱在怀里,对那具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骷髅道:“走吧,不是要带我去见你家小姐么?” 骷髅扭头,骨骼碰撞发出声响,仍旧在前面带路。 一人一狐一鬼来到内宅。鬼丫鬟轻轻推开破旧的房门,门外的光线射了进去。 入目是铺了一地的黑发,有些还在不停生长。门打开的时候,那些头发仿佛因为惧怕阳光,纷纷朝屋内的黑暗处躲去。 在那成堆的黑发中,坐着一个女人,穿着薄如蝉翼的唐衣,静静看着来人,面容竟是异常素净。 傅舒夜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那鬼丫鬟已经退了下去,不知去了哪里。 傅舒夜的目光落在唐衣女人怀中,道:“已经死了么?” 女人浑身一震,将怀中那物抱得更紧,苍白尖细的手指插入那团东西的血肉。 “你杀了它,布下血咒,自己沦为这样不生不死的怪物,所为何物?仅仅是因为怨念?” 傅舒夜走进去,地下黑发纷纷闪避。他从唐衣女子手中拿出那已经干瘪的婴儿,女子没有反抗,怔怔抬头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竟然能看出血蛊是种在这里?”她道,目中凄凉的神色突然变作凄厉,“不管你是谁,都不该来管我的事!怨念?是!我是恨他,恨他独孤氏所有的人,我不只要他死,还要独孤昱,要这世上所有姓独孤的人死!” “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傅舒夜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唐衣女子一怔,讶然望向他。 “你恨他薄幸,你自己也未必怎样深情。这死婴是你和独孤昱的孩子吧。你处心积虑,勾引独孤红耀的儿子,为的就是孕育这婴儿布下血咒。独孤红耀的怪病不过是个开端,好戏应该还在后头吧?”傅舒夜冷冷道。 他手中的婴儿尸体腹部被人抓开,掏出肠子肺腑,炼制成了干尸,只是面目仍旧栩栩如生,带着恶毒的笑意。 唐衣女子脸变得曲扭乖戾,全然没了素净的影子:“独孤红耀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胡作非为。他不是什么好人,被诅咒也是活该!” 傅舒夜笑了笑:“照这样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形神俱灭也是应该。” 他说完,便静静望着她,脸上带着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唐衣女子脸上变色,地上十尺长的黑发变作长鞭,猛地朝傅舒夜卷去。 傅舒夜站在原地没有动,黑发编织成一个发网将他遮在其中,紧紧的缠绕起来。 第六话东宫连城 黑发越来越多,在盘丝纠结的发网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婴儿的哀啼,又像野狼哭号。黑发中,一个物体窜了出来,扑向唐衣女子的面门,张开大口,咬了下去。唐衣女子发出一声恐怖的呼喊,一张脸被生生咬去层皮,鲜血淋漓。 婴儿的幼尸躺在她脚下,嘴角仍旧带着恶毒的笑,粘着唐衣女子的血肉。 “你恨我?”唐衣女子仿佛不可置信,捂住嘴,满是鲜血的眼眶中滚出两串泪水。 “未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便被你扼死腹中,它怎能不恨你?”傅舒夜拍落肩上残留的黑发,从散落在地的发网中走了出来。 唐衣女子俯下身,抱起那个枯萎的婴孩,红色的眼泪落在婴孩的嘴上,那鬼婴咧开嘴,开心的接住那些血珠。 “即便是恨我,我也是你的母亲啊。”唐衣女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左手伸向胸膛,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脏。 那颗心脏晶莹剔透,离体后仍旧在跳动。唐衣女子将那枚心脏举到傅舒夜面前,道:“这是鸡血石,七年前我因伤心过度染病,头发脱落,容颜不再。就是因为它,才苟活至今。你、拿去吧。” 傅舒夜接过那枚鸡血石。石头离开唐衣女子的指尖,她便刹那间委顿,头发花白,只剩下几根粘在头皮上,沾满鲜血的脸皱在一起,脊背佝偻。 女子的生命似乎在眨眼间就流逝殆尽。 枯死的婴孩怔怔看着抱着自己的老妇,勾起的唇角下弯,那恶毒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只听“轰隆”巨响,房屋倒塌,幻境维持下破败的府邸离了鸡血石的魔力,支撑不住,瞬间变得更加破败。廊柱倾斜,满目蛛网。就连那高大雄伟的红色围墙也倒了半边。 在尘土飞扬中,傅舒夜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仍就昏迷的小狐狸。 走出半里地,小狐狸才悠悠转醒,茫然四顾,惊喜的发现自己在傅舒夜怀里。 “醒了?”傅舒夜问。 “嗯。舒夜怀里好香,好舒服。”小狐狸的尖鼻子深深的嗅了嗅,心满意足,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道:“那个鬼……她、她怎么样了啊?” “她本就早已死了,现在、应该是去轮回盘转生了吧。”傅舒夜淡淡道。 从鬼府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丫鬟的白骨被掉下的砖块瓦片压在床上,手里握着一只晶蓝色瓶子。生前应该是服毒自尽的吧。 小狐狸往他怀里钻了钻,露出两只圆眼睛,盯着舒夜的脸,道:“舒夜,阿九说你以后会回幽冥界,它是什么意思啊?” 傅舒夜抿了抿唇,不答。 小狐狸又道:“那个冥王,好像得了相思病,阿九说让你回去看看他。那个红眼睛的家伙也真怪,当初跟你吵的那样厉害,现在又心心念念着让你回去,真是变扭!舒夜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真的想你了,还是……”正自絮絮说着,不妨颈毛被人提起,然后就极其自然的被抛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傅舒夜拂了拂袖子,淡然的转身离去:“你自己跑回去吧。” 小狐狸栽了个跟头,头上顶着一朵油菜花,可怜巴巴的看着傅舒夜潇洒的背影。见他越走越远,忙跟上去,抱大腿,撒娇,哭泣,最终还是爬到舒夜肩头,乖乖的呆在那里,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要我来做什么?”傅舒夜问,望向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往傅舒夜面前的酒杯里又添了些酒。他穿着上好蜀锦做的衣服,袍袖宽敞,锦缎纯黑,上面绣着大朵大朵金色的木芙蓉。鸦翅般的头发没有挽髻,披在身后,只在头上系了一个冰晶蓝宝石抹额。黑色细长的眉,斜斜飞入抹额底。 “你不说我便走。”傅舒夜道,果真起身要走。 黑衣男子忙伸手去拉他的手臂,黑眸中有隐约笑意:“如今是连和我一起喝杯酒都不愿意了么?” 傅舒夜哼了一声,却是又坐了下来。 黑衣男子看他一眼,柔声道:“想当初你刚来紫候府,才只有这么高。” 他伸出手,比了个高度:“可是比现在可爱多了。”似是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傅舒夜头皮发麻,他最讨厌东宫连城动不动拿他小时候说事,好像他比他大了多少似的。 东宫连城没看到他黑下来的脸,继续沉浸在回忆里:“那时你的脸还很圆,眼睛也圆溜溜的。” 他看了看傅舒夜的眼睛:“现在眼角却是吊起来了,不过也还算好看……” 第七话削骨为笛1 舒夜终于忍不住,愠怒道:“不许再说往事!” 一只彩蝶飞到傅舒夜面前,想停到他高挺的鼻子上,被他一把捉住,在手里揉碎,扔到一边。 东宫连城惊呼一声,起身将那只彩蝶捡起,放在石桌上仔细帮它把折了的翅膀弄平整,埋怨的望了傅舒夜一眼:“蝴蝶也是生命,亏你还在十方世界听了一个月的佛经。” 傅舒夜冷哼一声:“生命?我只看到一张红笺,上面写着叁个字:贺宪之!” “原来是吃醋。”东宫连城低笑,那只彩蝶的翅膀已经恢复,停在他秀美的指尖,不愿离去。 傅舒夜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看了东宫连城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蜜宠走过来,将一只碧玉盒放在傅舒夜面前,退下站到东宫连城身后。 “送你的礼物。”东宫连城对傅舒夜眨了眨眼睛,伸手扣住碧玉盒侧面的机簧,打了开来。 青碧色的盒子里铺着芙蓉锦,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只笛子,冰晶雕琢而成,晶莹剔透,冰凉如水,握在手里,可以看到手心的掌纹。 傅舒夜望了那玉笛一眼,道:“不要。你要是真想送我东西,将那个女人送我。”他右手一指,指向垂首站在东宫连城身后的蜜宠。 “这笛子是我搜寻了许久才得到的。”东宫连城有些受伤,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的喜欢蜜宠,我连她一并给你就是。” 傅舒夜点头。 东宫连城挥了挥手,那只停在他指尖的彩蝶悠然飞去。蜜宠走到他面前,原地转了一圈,化为一张红笺,落在他伸出的白皙右手里。 “给。”东宫连城将红笺递给傅舒夜,眉目间略微有些惋惜。 傅舒夜冷冷望他一眼,将那人形的红笺收起,放进怀里。 “你也不用难过,明日我便还你一个式神。”傅舒夜道,“贺宪之给的东西最好都不要要。” 东宫连城连连点头:“嗯,我只要阿夜给的东西。” 傅舒夜脸上一滞,扭开头,道:“我要走了。” “不再呆一会么?”东宫连城脸上有挽留之意,“上次你帮我把百鬼送回冥界,我还没有谢你。” “不用。”傅舒夜冷冷道,“我欠你的。”他起身想要离去,想了想,带上了石桌上那只碧玉盒。 东宫连城望着他的背影,右手卷起一撮黑发在鼻尖嗅着,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这性格还真是跟百魇有些像啊,果真是被教坏了,若是他早些遇到舒夜,将他从那里带出来…… 东宫连城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唤道:“蜜宠,本侯爷今晚要吃肉,什么蜜汁火方、红烧兔肉、羊奶炖牛骨,都让厨房准备着。”说完方发觉那式神已被舒夜带走,有些悻悻然,喝了口杯中残酒,起身而去。 长安城最近喜事连连。先是原尚书省右仆射独孤红耀之子独孤昱被提拔为刑部尚书,迎娶了门下省侍中的千金小姐,此后有妻子娘家辅佐,仕途必定平步青云。又有长安首富潘国庆招婿,潘首富一掷千金,在醉韵楼摆宴,宴请了大半个长安城的人。所以,这几天走在街上,多可见长安城的百姓嘴角挂笑,几乎每人都从潘家的婚宴上得到些彩头。 据说那潘国庆的女儿名叫潘越云,虽然是其侧室所生,但生的冰肌玉骨,明媚动人,被潘国庆视作掌上明珠。所以潘家选女婿也特别挑剔,众人纷纷揣测,不知是哪家小子上辈子积了福,取到这样一位美娇娃。又因潘国庆并无儿子,娶得这位潘小姐,也就等于将潘家的偌大家业也娶了回去。虽说是入赘,但几个十年之后,潘国庆辞世,倾城的富贵荣华还是会归入这潘家女婿名下。人人羡慕嫉妒也在情理之中。 酒宴持续了一天一夜。晚上,潘国庆看着娇媚的女儿被送入洞房,俊秀飘逸的女婿也被众人推了进去,心里着实欢喜,不禁多喝了几杯酒,醉眼朦胧,回到卧房,倒头便睡,人事不知。 第二日,本是宿醉,但被已经醒来的夫人叫醒。潘夫人美目泛红,哭的已经肿成了核桃。 “老爷,云儿她、她……你快去婚房看看吧……”说罢痛哭流涕。 潘国庆心中一惊,来不及问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忙起身朝女儿的婚房走去。 婚房外红色的灯笼尚未熄灭,数个家丁守在门外,神色惊恐。 潘国庆望他们一眼,颤抖着手推开红木大门,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呕吐。 第八话削骨为笛2 他怔怔站在门口,望着屋里铺满地面的浓稠鲜血,眼睛里有惊恐和不可置信。他心爱的女儿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破碎的红装下露出莹白的肌肤。 潘国庆眨了眨眼,踉跄着走向躺在婚床上的潘越云。 “老爷。”潘夫人不知所措,心里不安,也跟了上去。 潘越云死相恐怖,她面容曲扭,美艳的脸似乎是被一拳击碎,面皮塌陷,整个头骨都碎裂了,可见这一击之力是何等可怖。鲜红的婚装浸泡在黑紫色的血里,潘国庆的目光落在女儿手腕,一声悲鸣从喉咙里溢出。潘越云手腕脚腕皆被割断,所以才会鲜血流尽而亡。 是谁?是谁如此残忍,将这如花似玉正值青葱年华的少女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法杀害! 潘国庆握紧拳头,悲愤的眼中满是泪水。 潘夫人也是泣不成声,过了许久,突然想起一事,恍然四顾,颤声道:“柯儿呢?柯儿哪里去了?云儿被人害死,他去了哪里?” 潘国庆从悲痛中回过神,忙命下人寻找女婿百里青柯。一个时辰之后,下人来报,整个潘府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新婚姑爷。 潘夫人捂着嘴啜泣:“莫不是柯儿杀了云儿,畏罪潜逃……” 潘国庆对她怒目而视:“还不是你过于信任那来路不明的小子,才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找到百里青柯,给云儿一个交代!”他紧握双拳,颌下胡须根根如钢丝翘起,转目看到惨死的女儿,又忍不住心下悲痛,叹息一声,转身出门。 “将小姐收殓,暂不下葬!” 小狐狸趴在骷髅阁楼顶,托着腮数天上的星星。 今日月朗星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小狐狸心情好,哼起了最近从坊间新听来的曲子。 “郎君啊你往前走,莫回头。妾身将你想的心肝儿疼。你冷血无情,心若顽石,我也断了念想,只将那眼泪珠儿往心里头流……” 这从胭脂巷里听来的艳曲,若是被舒夜听到,少不得要皱眉头。 正唱的高兴,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声响。 是一种多脚生物踩在青石地板上的轻微响动。 小狐狸支棱起尖耳朵,圆眼睛直直的盯着街道尽头,眨也不眨。 那轻微的响动越来越近,伴随着车轴不时碰撞发出的声音。 街道尽头的夜色被头顶的月光稀释,一个东西的影子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是一架马车,拉车的却不是马。 小狐狸看清那拉马车的东西,两眼一翻,骨碌碌滚下了房顶。她跳起来,浑身雪白的毛炸开,防备的看着那辆渐渐驶近的车,一扭头,钻进了骷髅阁,藏在一个酒罐子后面,露出一双大眼睛望着门外。 车在骷髅阁门前停下。那拉车的东西比马多出许多条腿,竟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型蜘蛛! 黑暗中,蜘蛛八只红色的眼睛发出恐怖的妖光。 一只白玉般的手从车帘中伸出,撩开半边帘子。仿佛是察觉到了骷髅阁内窥视的眼睛,顿了顿,低声笑了起来。 “呵呵。” 声线低沉,略有些沙哑,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白玉的手指挑开帘子,车里的人走了出来。 高挑的身材,披着宽大的银白色轻容,内衫是艳红色的火鼠裘。斜勾的丹凤眼,朱红的双唇,轻轻一笑,露出整齐的玉色牙齿。他打开一面折扇,遮住嘴唇,凤眼朝骷髅阁内一瞥。小狐狸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寒毛竖起。 刚想扭头而逃,那怪异男子已到了身前,玉色手指探出,捏住了她的颈毛。 小狐狸哀鸣一声,紧闭双眼,祈祷舒夜赶紧回来,不然她就要命丧此处了。 “呵呵,好漂亮的狐狸。”身着轻容的男子抱起月华,右手在她脑袋上抓了几抓,像逗猫咪玩耍一般。 小狐狸偷偷睁开眼睛四顾。那只硕大的蜘蛛也跟着来到了门口,正努力让自己的八条腿通过对它而言显然是太过狭小的大门。 “啊!”小狐狸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你吓到她了。”身着轻容的男子望向大蜘蛛,轻快的道,凤眼眨了眨,凑到小狐狸的尖耳朵旁,柔声道:“小黑今日没吃饱,你若是再不醒来,我便将你丢给它了。” 小狐狸闻言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却是不敢再装死了。 “这才乖。”男子仿佛很满意,抚了抚她的毛,道:“舒夜呢?将故人晾在这里,可不是待客之道。” “舒、舒夜,他、他去了幽幽……” 第九话削骨为笛3 “幽冥界是么?” 男人对她的颈间吹了口气,小狐狸尖叫一声,撒开爪子就要逃跑,却被他往下一按,乖乖的趴在他膝头,动弹不得。 小狐狸抱住头,浑身抖成了一个绒球。 “你、你不要吃我,我、我我还小,没有多少灵力的。” “我不吃妖怪。”男人对她的误解仿佛有些伤心,拿金折扇掩住红唇,垂下眼睛,低低的叹了声气。 “那、那它呢?”小狐狸拿右爪子点了点那只大蜘蛛,忙又缩了回来。 蜘蛛的六只火红妖异的眼睛朝她望了过来,两颗铁钳一样的大鳌夹了夹。只听“咔嚓”一声,骷髅阁幽檀木做的门框被夹断了半边,那只蜘蛛大摇大摆的爬了进来。 小狐狸钻进雪白色轻容的袖口,男人咯咯一笑,捉住她的尾巴。 “舒夜没有教过你么?男人的衣服是钻不得的。” 没等他将小狐狸扯出来,骷髅阁的第叁扇窗户被撞开,一头黑色的大猫从外面跳了进来。 男人扬了扬眉。 那大猫如老虎般大小,全身黑黢黢的,有叁条尾巴,额头上有金色的妖纹,一双金绿色的眼睛扫了眼坐在椅子上男人和堵着门的蜘蛛,显然正在思考如何逃脱。 而它面前的男人却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上,右手摸着袖中的雪狐脊背,脸上露出感到有趣的笑容。 没等大猫想出对策,第叁扇窗户外金光一闪,傅舒夜跟着跳了进来。他进来后,镶着宝石的窗户“砰”地一声关闭,将那个世界的景象屏蔽在外。 他一进来,大猫顿觉不妙,不敢去碰门口那个长毛的东西,就张开大口,朝椅子上的俊美男人咬了下去。 “啪嗒”一声响,是折扇敲在脑门上的声音。 大猫一愣,耳朵往下折着,金绿色的眼珠惊异的看着打它的俊美男子。 “唉。”男人叹了口气,转头对傅舒夜道,“这猫又长得虽漂亮,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傅舒夜冷冷望他一眼,没有接话,一条金色的带子从他右手袖中飞出,将猫又捆了个结实。 “喵呜!”猫又大怒,立刻开始挣扎,却是越挣扎被捆的越紧。 “噗嗤”一阵青烟,烟气散后,一只黑色的小猫满脸懊恼的仰面躺在地上,张嘴去咬身上的金色带子。 被锁妖绳拴住,灵力消失,现了真身。 小黑猫咬了半响无果,似是有些伤心,翻身起来,走到傅舒夜脚下,蜷曲成一个毛团。 傅舒夜将它抱起,这才睁眼看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道:“你来做什么?” “不要这么无情嘛。”男人道,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幽幽望着他,“你说话总是太伤人。” 傅舒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男人,转身从桌子上小狐狸吃剩的鱼干里挑了一条个头大些的小黄鱼,递到猫又嘴边。猫又抬眼望了望这个追了自己两个时辰的男子,它打不过他,逃跑似乎也没他跑的快,最后被逼到这里,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俘虏。 “咪唔。”技不如人,只好认赌服输了。 猫又舔了舔那条鱼干,一口咬掉鱼头,嚼了起来。 小狐狸从轻容袖子里钻出来,看到舒夜,脸上一喜,就要扑过去。爪子扑棱了几下,没跑动,原来毛茸茸的尾巴还在一只白玉色的手里握着。 小狐狸泫然欲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抓着她尾巴的恐怖男人。 男人红唇一弯,将她按在怀里:“呀,我真是太喜欢这只狐狸了,舒夜你把她送我了吧。我拿小黑给你换。” 傅舒夜厌恶的望了眼门口的大蜘蛛:“下次你若再带着这只让人恶心的东西来这里,我一定不让你进门。”右手一挥,一股清风将大蜘蛛吹了出去,重重落在朱雀大街上。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委屈。 傅舒夜已有些不耐,森然道:“贺宪之,你来我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这乘蜘蛛而来的妖异俊美男子正是贺宪之,时任天文博士,当朝大祭司,官级从一品。 见他生气,贺宪之也正色起来,幽幽道:“我今天来拜访是有要事相求。” “哦?还有贺大人解决不了的要事?”傅舒夜淡淡道,有些讽刺。 贺宪之抿唇笑了笑,装作没有听出来:“自是有的。这件事你也应该有所听闻。昨日长安首富潘国庆女儿出嫁,设宴醉韵楼,风光无限。那潘小姐二八年华,据说是生的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但今天早上,娇媚的潘小姐却被人害死,新郎失踪。潘家夫妇悲痛欲绝。” 第十话削骨为笛4 “你想让我帮忙寻找凶手?”傅舒夜问,猫又将鱼干弄到了他衣服上,他皱了皱眉,将它放到桌上。 “呵呵,你看我像是那样热心的好人么?”贺宪之用扇子遮住脸,朝他眨了眨眼睛,“我是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一个叫百里青柯的少年,潘国庆的乘龙快婿。” “贺大人的‘追魂索途’术世上无人能及,要是连你也找不到,那这个人一定不存于世间。”傅舒夜淡淡道。 贺宪之摇了摇头:“我用‘追魂索途’找了他叁日,叁界之内,上至碧落海,下至黄泉河,甚至十方佛土都不见他踪迹。我已技穷,只好来求你。” “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傅舒夜问。 “能不能不说?”贺宪之在扇子后眨了眨眼睛。 “那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傅舒夜负手,冷冷道。 贺宪之叹了口气:“你又何必为难我,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我何曾问过你的身世?还有你接近紫候,到底有何预谋?” 贺宪之正苦苦思索傅舒夜的陈年往事,想作为要挟的筹码,不妨一物突然凌空飞来,心头一惊,忙伸手接住。 入手温热松软,正是刚刚还在桌子上吃小鱼干的猫又。 小黑猫被当做暗器扔了过来,自身也在疑惑,舔了舔嘴,猫头在傅舒夜和贺宪之两人之间摇摆,从这个看到那个。 贺宪之脸上一黑。傅舒夜不等他说话,转身上楼,道:“我帮你找百里青柯。麻烦贺大人将这只猫送到紫候府。” “咪唔!”小黑猫对傅舒夜的背影叫了声,表达对他称呼自己为猫的不满。 “新式神么?”贺宪之笑了笑,将猫又塞进怀里,朝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 小狐狸躲在桌子腿后面,见他回头,雪白的毛又立了起来。 贺宪之的红唇弯起好看的弧度,对她眨了眨眼睛。月华道行甚浅,哪里受得了他的“勾魂术”,狐狸眼中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四只爪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若是被别的狐狸知道她身为狐族一员,却被媚术迷得七荤八素,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呵呵。”贺宪之低声笑着,怀里的猫又从他领口探出头,他抚了抚它的脑袋,身形微动,已到了马车里。 巨大的蜘蛛抬起车子,八条腿纷纷动起来,同来时一样,沿着朱雀街回去了。 香消玉殒的妙龄少女,死在自己大婚的夜晚,容貌被毁,血被放尽,成了一具干尸。 傅舒夜盯着水晶棺中的少女看了半响,对旁边紧张观望的潘氏夫妇道:“可否开棺让在下仔细查看?” 潘国庆点头,吩咐下人将棺材打开。 潘越云脸上蒙着层薄纱,遮住了被毁的头颅。鲜红的嫁衣已被换下,她身着云白色的织锦,两手交迭放在腹部。 傅舒夜望向潘越云胸前,她的右胸口似乎有些塌陷。 “失礼了。”傅舒夜道,伸手将潘越云衣领往下微微一扯,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右胸上一颗鲜红的蝴蝶痣翩跹欲飞。右锁骨处有一片皮肉没了支撑,往腹内塌下。 “果真。”傅舒夜唇角微勾,站起身子。 “傅公子,”潘国庆充满期冀的望向他,道:“公子可有办法查出杀害小女的凶手?” 傅舒夜点了点头,眸色却有些恍惚。 潘国庆目露欣喜:“还望公子为小女伸冤。”说着弯下腰,深深作了一揖。 傅舒夜回过神来,道:“明日,明日晚上我当带着凶手来潘府。” 他胸有成竹。 潘国庆也深信不疑,骷髅阁的主人出面,自己的女儿一定不会枉死。 “潘老爷。” 傅舒夜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转身,唤了一声。他望了潘国庆一眼,薄唇微勾,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如果令嫒是心甘情愿赴死,潘老爷还会要杀人者偿命吗?” 潘国庆一鄂,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许是根本没有想要回答,傅舒夜转身,深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潘府落英缤纷的花园里…… 朱雀街的红粉楼是长安城最好的妓院。这里有全长安最美的姑娘,最具风情的老鸨,最清凉甘冽的竹叶青,最好的厨子。往来出入的有风月场的老手,饕餮的食客,江湖的豪侠,朝廷的命官。甚至有传言,那位长居大明宫的天子也曾在一个风月之夜光临,点名叫了当时的一个清倌,也就是如今红粉楼的招牌花魁上官瑶瑶。 今夜的红粉楼如同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热闹,莺歌燕舞,粉裙留香,舞衣锦绣,不辜负这如许韶华流光。 第十一话百里青柯 上官瑶瑶斜倚着栏杆,明眸落在楼下那个锦衣豪客身上。那家伙一掷千金,只为了博她一笑。今日她心里原本厌烦,抵不过妈妈百般催促万般相劝,才懒懒地梳妆登台,来这里看猴子戏耍,丑人献媚。 锦衣豪客眼角看到二楼栏杆处一抹瑰红色,知道是上官瑶瑶,满是麻子的脸顿时容光焕发,他挺了挺本有些驼的脊背,让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更加显眼。 上官瑶瑶将厌恶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到西客厅一桌酒宴上。 似乎是一个官家子弟,酒足饭饱,挺着大肚子,怀里抱着一个红衣美人,右手摸着一个藕色罗裙女子的大腿,目光淫荡,神情猥亵。酒桌前站着一个身着短褐的少年,右手持笛,正吹奏着靡靡的音调。 第六话 削骨为笛(下) 都是些见惯了的场面。上官瑶瑶有些厌倦,用团扇遮住嘴,在随身丫头佩儿耳边说了句什么。 佩儿脸上一红,犹疑道:“这样不好吧,小姐。要是让妈妈知道了……” “快去快去!别让那只猴子等的太辛苦。”上官瑶瑶催促,眼见佩儿不情不愿的去了,便趴在栏杆上准备看好戏。 西客厅的纨绔子弟突然站了起来,面红耳赤,肥胖的手指指着一人,大声斥责。上官瑶瑶皱眉,又朝那里看去。 那纨绔子弟生的肥头肥脑,穿着一身艳红色的锦袍,或许是太过明亮了,反而让他的脸色显出纵欲过度的憔悴萎靡。 那个身着短褐的少年傲然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一支笛子,应该是红粉楼卖唱的小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离得有些远了,上官瑶瑶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似乎生的颇为俊秀。 少年皱着眉头,听那肥胖的纨绔子弟骂到难听处冷冷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寒意闪过。 上官瑶瑶盯着那个少年看了许久,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笛子上。那是一只玉色的短笛,大约七寸,有细微的倾斜,玲珑小巧,煞是好看。上官瑶瑶目光转回少年脸上,漂亮的脸蛋微微泛起红晕。 佩儿已经跑上了楼,气喘吁吁的道:“小、小姐,王公子说、说你竟敢那样羞辱他,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让我们红粉楼好看!” 上官瑶瑶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西客厅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呢。”明眸里的光眨了眨,像个发现好玩事物的孩子。 西客厅的那个纨绔子弟已经做回椅子上,对手持短笛的倔强少年怒目而视。少年又开始吹奏,一时间,笙歌起,仿佛百乐齐鸣。 上官瑶瑶所在的地方离西客厅尚有一段距离,但是那乐声遥遥被清风送了过来。 竟能摄人心魄! “好像不是人间的乐曲呢。”上官瑶瑶道,垂首想了想,转目对佩儿笑道,“等那头穿红衣服的猪走了,你将吹笛的少年留下,让他到我房间来。喏,就是那个少年。” 怕佩儿认错,上官瑶瑶伸手指了指西客厅方向,抿唇一笑,施施然回房去了。 上官瑶瑶回到闺房不多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请进。”上官瑶瑶道,斜倚在床上,好整以暇的望着进来的人。 “小姐找我?”清亮的声线,凉凉的,清透如许,薄情如许。 上官瑶瑶坐起身子,细细打量这个少年。他穿着底层贫民最喜欢的短褐,卷起的袖口露出的手臂却是苍白。整个人似乎是一棵山顶的青松,深色的眉,深色的目,秀美的鼻,薄薄的唇,头发未束,散落身后,这配上他这一身装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丝毫不影响他清灵的气质。 “小姐找我?”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忽而唇边微勾,露出一个奇异的笑,语气也变得出奇温柔,“小姐可是要听笛?” “你要是想吹就吹一曲吧。”上官瑶瑶痴痴望着他,眨了眨眼睛,涂着豆蔻的食指放在唇边,都是极其艳丽的色彩,分外妖娆。 少年将玉笛放在唇边,又拿了下去,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给小姐一人吹笛,小姐屋内如果还有客人,我明日再来。” “客人?”上官瑶瑶睁大了眼睛,“哪里有什么客人。这里是我的闺阁,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以进来的。” 少年不置可否,像一棵冷冽的青松,他淡淡望向雕花窗户,道:“外面的客人,夜风里站着必定不好受,还请进来吧。” 上官瑶瑶惊讶的看到自己闺阁的窗户从外面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第十二话鬼笛勾魂 他确实是从窗户走进来的,外面就是虚空,而他仿佛就在那虚空里站了许久。 那是个极其俊逸的男子,上官瑶瑶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他穿着雪青色的绸衣,束起袖口和腰部,更显出身材的挺拔和飘逸。眼角微勾,让他有种淡淡的邪魅,但是眼睛中对万事的漠不关心消除了这种魅气,虽然是年轻的容貌,却仿佛经历了许多事情,有浅显的沧桑。 “百里青柯?”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进来的男人淡淡扫了上官瑶瑶一眼,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正是。”少年露齿一笑,右手食中两指夹住白玉短笛,轻轻转圈。 上官瑶瑶有些生气,很少有男人能在看了她一眼后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的。她张了张嘴,那个忽视了她的不速之客转过头来,朝她抿了抿唇,她姑且认为那是一个微笑。 “你要听笛?”他问。 上官瑶瑶点了点头,看在他长得还算好看的份上,暂且原谅他这一次。 “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邀请你的,但是躲在别人窗户外面偷窥,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当她说道“正人君子”的时候,男人仿佛轻嗤了一声。 “傅舒夜。”他淡淡道,目光又转到吹笛子的少年身上,“琴瑟笙箫,琵琶鼓呐,你都可以听。唯独这个笛子,你却听不得,听了,会死人的。” “死人?”上官瑶瑶眨了眨眼,“之前他还为黄公子吹笛,那黄公子仍旧活蹦乱跳的出门了,没见有什么异常啊?” 傅舒夜笑了笑。上官瑶瑶直觉认为他是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撅了撅红唇。 傅舒夜不再理会她,对那个叫百里青柯的少年道:“贺宪之要见你。” “我不认识什么贺宪之。”百里青柯冷冷道,不再理会屋中两人,转身,推门,离去。 房门被“砰”的一声带上,显露出离去之人的愤怒。 “那个……你来是为了找他吧?他都走了,你怎么还不去追他?”上官瑶瑶犹豫道,染了豆蔻的食指放在下巴上,露出疑问的表情。 “就是追到了,总不能把他捆了带回去。”傅舒夜摇了摇头,两条剑眉微微拢起。 “唔,倒也是。我以为你是来抓他的。”上官瑶瑶咬着手指,道。 傅舒夜望她一眼,眼中掠过清浅的笑意。 “红粉楼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啊?”上官瑶瑶一鄂,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小厨给你做吧。” “那你吩咐厨房,让他们做一大锅燕窝粥,这样的时节,吃点燕窝总是好的。”他把一个碧色的玻璃瓶放在桌子上,“趁厨子不在,你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进锅里,然后让楼里的每个人都吃粥。你自己也吃一大碗,好不好?” 最后一声问的极温柔,上官瑶瑶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傅舒夜赞许的笑了笑,抬步朝雕花窗子走去,凌空蹈虚,沿原路回去了。 上官瑶瑶右手食指点在下巴上,回想刚刚那人的举止容貌,忽的想起一个人来,惊呼:“傅舒夜!” 明眸转了几转,潋滟出一层波光:“原来他就是骷髅阁主啊。” 感叹着此人果真如传言所说的一般俊逸脱俗,上官瑶瑶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瓶,咬了咬红艳的唇…… 长安街。子时。 万物岑寂,正是百灵休憩,鬼魅滋长的时候。 一个俊逸的少年,手持短笛,沿着长街缓缓而行,边走边吹奏着手中的笛子。 这个少年一头银色长发,散散披在肩头,一双清秀的眼睛里竟有着暗红色的瞳仁。他穿着宽大的藏青色袍子,目不斜视的吹奏手中的玉笛。 笙乐起,听者入阿鼻地狱。 悠扬的笛音飘荡在夜晚长安城的空气中,穿街过巷,浸透每一丝空气,震荡着每一颗烟尘。这声音仿佛有形有质,如烟似缕,被沉睡中的人们吸入,从他们的耳中钻入。一个个音节如一个个跳跃的鬼灵,在长安城上空漂浮,游窜。 银发少年穿过帽儿胡同,身后已经有了数十个跟随者。 尚未入睡的,或神智薄弱的百姓推开家门,睁着空洞的眼睛,追随着笛声,迈动僵硬的步子,跟随在吹笛者身后。 笛声飘渺游荡,被勾去魂魄的百姓越来越多,不多时已有数百人之多。 行尸走肉般跟着少年前行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穿红色睡袍的胖子,正是前不久还在红粉楼西客厅狎妓的纨绔公子。 第十三话阿鼻地狱 银发少年望他一眼,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意,缓缓伸出右臂,与肩齐平。 那纨绔公子睁着灰褐色的眼睛,面无表情的伸出右臂,学着银发少年的动作。 少年立掌为刀,飞快的朝自己左右耳削去。纨绔公子也跟着用掌刀去削自己的耳朵。不同的是,少年的手掌在耳朵上方停住,而纨绔公子的手掌却仿佛变成利刃,生生切下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血,顺着纨绔公子两边脸颊流下。他却毫无知觉,仍旧如木桩般直立。 银发少年的手又伸向自己的眼睛,操纵着纨绔公子挖掉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然后,是鼻子。 最后,是舌头。 “呀,他可真残忍。”有一个娇俏的声音道,似乎有些敬畏,又有些不忍,“舒夜,我们不过去阻止他么?咦,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就是鬼笛,用生人骨制成的笛子。” “唔,鬼笛。我原本还以为是小侯爷给你的那只笛子……” “紫候不会害人。” “我知道……”娇俏的声音低了下去。 银发少年抬头。 长安街的街角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个身穿雪青色的锦衣,墨发束起,剑眉星目,正是之前在红粉楼遇到的不速之客傅舒夜。他身旁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妍丽少女,个子小巧玲珑,正眨巴着忽闪闪的黑眼睛望着他。 “我们又见面了。”傅舒夜道。 银发少年微怔,问:“你是谁?为什么能看到我的真身?”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贺宪之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这么多年了,傅舒夜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 这银发少年正是百里青柯,褪去人形,现出滑头鬼真身。他白日混迹人群,夜晚便游走在时空的间隙,所以饶是贺宪之法术通天,也没能奈何的了他。 百里青柯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怕是早就来了吧,看着我折磨这个人而不阻止,显然也不是好人。” “我为什么要阻止?”傅舒夜淡淡道,“你割去他的耳朵,让他不能闻声;剜去他的眼睛,让他不得见色;拔去他的舌头,让他尝不了世间美食;削掉他的鼻子,让他嗅不到脂粉红尘。他声色犬马,看的、听的、尝的、闻的已经够多,这辈子该享的福怕是已经享完了,所以现在即便失去那些东西,也不会让人觉得惋惜。” 百里青柯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傅舒夜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笛子上,道:“这支笛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百里青柯稍微犹豫,将鬼笛递到他手里。 “真是美丽啊!”傅舒夜瘦削的指尖在鬼笛上轻抚,喟叹,“长安首富的女儿新婚夜惨死,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独独少了一块右锁骨,却不想被你拿来做了笛子。潘国庆若是知道,想必难过的很。” “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可没强迫她。”百里青柯冷哼。 这话说的极其不负责任,让傅舒夜微微皱眉。 “即便是心甘情愿,也未必不会伤心。你毁了她的容貌,又将她体内鲜血放尽,为的是将鬼笛不沾血的取出。做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恨你?”傅舒夜道。 “她不会的。”百里青柯微哂,一笑间露出一颗虎牙,在夜色中闪着银白的光。 傅舒夜摇头,伸手指向他背后被鬼笛操控的百姓,道:“地狱里已经太满了,容不下这许多人。” 百里青柯眼中冷光一闪,鬼笛从傅舒夜手中跃出,他伸手轻轻接住,放在嘴边。 “呀!”月华惊呼,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傅舒夜身形一动,化成一个雪青色的影子,混入百里青柯身后的人群中,倏忽游走,顷刻间被迷了神智的百姓纷纷倒地,如同一片退去的灰褐色潮水。 百里青柯皱眉,右手一扶墙壁,轻巧的跃上一户人家的房顶,几个起跃,就跳到了另一家的墙头。 傅舒夜哪里容他逃走,袖中锁妖绳一闪,带着风声朝他飞去。 锁妖绳像离弦的利箭,百里青柯用鬼笛一挡,那绳子顺势绕了个圈,将他捆住。滑头鬼以善于逃逸,好逸恶劳着称,于法术修炼并不上心,再加上傅舒夜这条锁妖绳是百魇用幽冥界大长老的胡须所化,灵力非凡,百里青柯自是逃不脱。 “你……欺鬼太甚!”百里青柯愤愤不平,身子被捆保持不了平衡,从墙头跌落。 他又挣了几挣,眼眸掠过街角,突然怔住了。 第十四话此生不换 一个秀丽的女子站在街角,穿着粉白色的衣衫,薄施粉黛,云鬓雾绕。她用手抚摸着右鬓的一朵木芙蓉,眼中露出迷蒙的神色。 百里青柯怔怔看着她,微微张了张口,神色黯淡下去。 那女子朝他走来,蹲在他身旁,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又想到什么似的住了手,探寻的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有企盼之意。 “她不是去转生了么?”百里青柯道,自从见了这秀丽的女子,他眼神不复之前的玩世不恭,有些落寞起来。 “上轮回盘之前,她想再见你一面。”傅舒夜道。 小狐狸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好奇的打量已是鬼魂的潘越云。 “再见一面又能如何?我是不会喜欢她的。”百里青柯轻嗤。 潘越云一震,魂魄凝结的身体有些涣散。她眨了眨眼睛,一行虚无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又哭,即便成了鬼也还是那么爱哭。”百里青柯皱眉,仿佛很不耐烦,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突然大叫起来,“傅舒夜,你这个混蛋,快把锁妖绳给我解开!” “不行。”傅舒夜摇头,“你这么冥顽不灵,只能带着锁妖绳去见贺宪之了。” “那那个姐姐呢?”小狐狸在他身后,伸手指了指潘越云,觉得她好可怜。 许是知道百里青柯不喜欢见她哭泣,潘越云抬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可那虚无之泪却越擦越多。 “你带她回冥界。”傅舒夜淡淡道,将潘越云私自带出他未曾告诉百魇,不过他应该不会怪他。 “我?”月华指着自己的鼻子,撅了撅嘴,“冥王好像不太喜欢我,他、他不会打我吧?” 想她这样可爱的小狐狸,就是鬼也不舍得吃的,可那个冰块脸百魇似乎很讨厌她,每次她跟舒夜去冥界,他都选择性的忽略她。上个月,她偷偷跑去冰月湖玩,不小心踩碎了一朵冰莲,他就放冥火烧她的尾巴,分明是嫉妒她能整天和舒夜在一起,公报私仇的家伙! 潘越云仍旧痴痴望着躺在地上的百里青柯。百里青柯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相公。”微弱的声音仿佛被从空气中挤压出来,空荡飘渺。 “我不是你相公。”百里青柯恨恨,睁开眼睛,视线正落在她鬓角的木芙蓉上,那是新婚夜里他替她带上的,骗她说会永生永世爱她。她这么傻,竟然相信。 潘越云摇了摇头,她已经止了哭泣,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 “不,潘越云此生只有你一个相公。轮回盘上转生,我会求冥王下辈子还做女子。相公,不管我转生在何处,你都要去找我,好不好?” 百里青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执拗的看着他,一定要等一个答复。 月华走过来,小声道:“潘姐姐,我们该走了。生魂不能在人间呆太久,不然会逐渐消散的。” 潘越云没有动,望着百里青柯的眼眸中又蓄满了泪水。 “嗯。”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百里青柯低低应了一声。 潘越云暗淡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我等你,相公。”她站起身,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此生的“夫君”。 月华有些为难,转头望了望傅舒夜。傅舒夜点了点头。她咬着下唇,将潘越云的魂魄收进玲珑葫芦,身形变幻,化作真身,朝长安街尽头跑去。 “她此世早夭,违背冥官为她判定的命数,若要再世为人,还需要七次轮回。” 百里青柯垂着头,银发遮住了面容,傅舒夜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又如何,人的七世对于我们滑头鬼来说,不过眨眼的瞬间。倒是她,七世之后恐怕早已忘了我是谁。” 傅舒夜唇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是看惯了人间生死的笑。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只是看情够不够深罢了。 “走吧。”他道。 月圆之夜,朗月当空,漆黑的天幕上不见一颗星子。 一辆马车驶上铺满霜月的石桥。因月光足可照路,赶车人熄灭了车头挂着的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微阖着双眼,手中鞭子不时落在马背上,催促怠惰的牲口前进。 东方的天空突然腾起一团妖异的红,以极快的速度朝朱雀门而去。 那团红光从马车顶上飞过,掉下来一团东西,“啪嗒”一声落到桥下湖水里,黑黢黢一团缓缓往下沉去。 马儿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车夫站直了身子,用力握紧缰绳,腾出右手安慰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