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斩桃花》 仗剑斩桃花 第1节 ?  ?本书名称:仗剑斩桃花 本书作者:隔江人在 本书简介:【感情版文案】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这天下闻名的白衣少侠海外侯林沉玉,年少成名,武林称霸,是京城千万少女的梦中情人。 鲜少有人知道,这是个不带把的。 直到十六岁,她从血泊里面捡回来少女,眉眼如画,眼角一颗桃花痣,她起名桃花。 桃花初来乍到:“师父,其实我是先皇遗孤…” 林沉玉:“嗯,做饭去。” 桃花及笄之年时:“师父,其实你是女的对吧?” 林沉玉:“嗯,洗衣去。” 桃花二八年华时:“师父,其实我是个男的…” 林沉玉:“……” 二话不说,拔剑就要斩桃花。 桃花麻溜的滚了,林沉玉依旧走她的江湖,直到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龙床上。 年轻的帝王跪在她榻前,眼角桃花痣灼然,双眸澄澈语气诚恳: “师父莫怕,弟子只想报恩,绝无他意…” 林沉玉听着他说的报恩,低头看着扣着自己手腕的铁链,陷入沉默。 【正经文案】 他潜伏的仇恨的地狱里,看着满宫遭戮后的废墟,四面鬼哭满是血雾的夜色里,是那白衣少年驱剑气如虹,踏着明月而来,拎着血淋淋的他离了地狱。 后来他重下地狱,翻血雨为甘霖,以尸山造殿宇,割身献血熄灭地狱炽热业火。火焰化白莲地狱变桃源。人皆道他救世帝王,扭乾坤归位,镇山河无恙。 无人知道他只是为了鞠一捧清泉在手,诱那天上月重现人间。 “终于摘得你了…”他把她锢在怀里低语:“师父…”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女强 复仇虐渣 成长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沉玉 ┃ 配角:顾盼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立意:天下太平 第1章 往山上走,雪渐渐密了起来,积雪压着松树枝头,抖落一团团雪雾,打到策马而行穿梭在林间的谢易之肩头,冻的他肩膀发疼,他下了马,将马拴在林中,饮罢了酒囊里最后一口冷酒,北风扑面,一股辣气呛上咽喉。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搜寻,谢易之身上的绛紫官袍有了些许皱痕。 可他已然无暇去整理,他眼里除了倦意,更多的是兴奋。 等他捉住了那个漏网之鱼,便是他青云直上之时。 前日皇上下令,秘密处死长信宫二十四位宫女,可东厂派人去验尸时,发现尸体只有二十三具。皇上暴怒,连夜降下口谕,派出东厂十二部儿郎速速追捕逃走的宫女,格杀勿论。 皇上曾说,能提那宫女头颅归来者,奖黄金万两,官升两级。 至于为什么为一个逃跑的宫女,圣上要如此兴师动众,就不是谢易之能揣度的事情了。圣意难测,他毕生所愿就是成为圣上最锋利的一把宝刀,出鞘见血,所向披靡。 * 一声鹰唳,惊空遏云。 枭鹰自空中扑落,准而稳的落在在他的肩上,怒目圆瞪,似有不甘,它骨节突起的利爪上带着新鲜的血痕,锋利的弯钩指甲上,带着血肉模糊的衣服碎片。 谢易之扯下那些衣服碎片,看出来是尚衣监今年新制的葛色棉麻布料,上面还带着宫廷织造特有的纹路痕迹。 离那漏网之鱼不远了! 谢易之胸膛热起来,朝着枭鹰刚刚过来的方向,搜寻过去。 深雪密林,一步一个深坑,他每隔数十米就要用红绳系住树枝,避免找不到来时路。忽然,枭鹰不安分了起来,猛的展翅一腾,溢出声声不安的厉鸣。 谢易之眼睛微眯,看到了前方雪地里,隐隐约约出现了脚印的痕迹,看上去很是匆忙,伴随着血滴在雪地里落下的颗颗凹陷印记。 脚印尽头,是一个被乱松积雪遮掩住的山岩深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易之拔刀出鞘,对着那山洞深处,一刀砍进,好似砍到了什么物体,他一激动,拔刀出来,却看见刀刃带着一具腐烂的兔儿尸体,上面爬满了蚁虫,顺着血腥味往刀柄上爬。 “格老子的!” 他怒骂一声,一下子甩开尸体,知道被骗,想不到那宫女倒是个奸诈多段的,设置陷阱愚弄他。 枭鹰忽的一声腾翅而起,对准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草丛,一个飞扑,尖喙带下来一块血肉。草丛中有什么身影应声而倒。 谢易之走上前去,看见草丛中爬行的蚂蚁,心里一喜,拨开荆棘草丛,果然瞥见个血淋淋的人儿,蜷缩成一团,躲在里面,被冻的瑟瑟发抖也不敢出声。 这草丛倒是荫蔽又不惹人注意,若不是枭鹰,他几乎找不到这里来。 “终于给老子逮到了。” 谢易之粗暴的捏住那人儿的衣领,粗暴的把那人从草丛中拉扯出来,那人衣裳已被血浸的通红,又被荆棘割的碎碎裂裂,从雪里被拽出来的时候拉出一道深深的血路在雪上,生着刺的苍耳,带着针的荆棘扎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看得出来这宫女在郊外逃亡这几日,过的甚是凄惨。 她几乎没有气了,身子冰冻冻的,全凭着呼吸吊着命。 谢易之粗暴的拍掉她面上的枯枝乱叶,草草的扫了一眼宫女的容颜。 他忽然觉得身子一热,恍惚了起来。 他也算得阅女无数了,早些年沉迷女色,干过的冤孽事不少,可未曾见过有谁,能比得上他手上少女的姝色。 一段眉入远黛长蹙不展,一双美眸恍惚蓄着春水,照见天地皆碧。眼角微微挑起,好似青凤抬头,少女容颜好似上等的白玉,肌肤莹润,脸颊处有一道直直细细的血丝,好似一枝红梅玲珑春雪中。 最妙的是,少女眼角一颗红红的痣,灼灼其华,给少女孱弱娇美的姿态更填了一份天然的妖异,只消一眼就叫人魂牵梦绕。 大雪呼啸起来,谢易之听见了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 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反正圣上只要头颅,不若他……先舒服一下,再杀了这宫女。 * “啪!” 谢易之没想到的是,这只剩半口气的少女却固执的很,宁死也不叫他靠近自己身体,就在他想强行抱住少女的一刻,她狠狠的朝自己肩膀咬过来,用尽了全身力气,连衣带血撕下一片皮肉来! “妈的!” 谢易之感到一阵剧痛,他摸向肩膀,手心血淋淋一片。 少女朦胧的眼神清明起来,几乎一瞬间,她眼里迸发出无尽恨意,那恨意好似孽火,生生灼着少女的眼,她呸的一声把那带着肉的衣裳吐到地上,咧着嘴笑,嘴角带着血,叫人不寒而栗。 谢易之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一般,一阵发寒。 “既你不肯从,那我就送你去西天了,先奸后杀不成,玩玩你的尸体也是好的。” 这少女邪门的很,他生怕再出事,狞笑着举起了宝刀。 风雪里带着亡魂的哀嚎,却挡不住那宝刀寒光闪闪。 少女死死的盯着他,好像穷途绝路的落网野狼,眼睁睁看着砍下自己头颅猎人,好化作冤魂跟着他,诅咒他永生永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凶狠的眼神看的谢易之一颤: “休怪我无情,我这大内第一高手的人头,在江湖上被悬赏,也不过百金罢了。” “而你这人头,可价值万金。非是我要杀你!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莫怪吾!” 就在宝刀正要落下的时候,忽然一个清朗的笑声,穿过竹林而来: “你的命值得百金?笑话。要我说,你的命就值一碗饭而已。” * 来人的声音清润又不失锋利,吐息间字字铿锵,尾音却微微拖长,好似锋利的竹叶与春风挑逗缠绵。 谢易之猛的回头,他是大内有名的高手,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居然有人靠近他,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难道是什么世外高人? 竹林边,露出一双白靴来,被雪晕湿了些许,裤脚扎进细长靴里,裹住他精瘦修长的小腿。 “来者何人?”谢易之眼神一变。 “来杀你的人。”那人干净利落道。 竹子被人拨开,露出那人身子来,一身白衣胜过雪林。 她戴着个空顶斗笠,那斗笠编制的孔洞过于疏松,显得有些疏狂磊落,长发自斗笠的顶上梳上来,自然的扎成又黑又亮的马尾,是用纯白绸带系住的,在面前系成个蝴蝶结模样,垂下两条飘逸白绸带。 能压住这少年打扮的实在难得,不得不让人瞩目。 谢易之有些走神,手微微放松。 生死一线的少女喘过气来,虚弱的朝着那边看去,正看见了那个白衣少年。 少年恰好动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倏然抬起斗笠前端,露出系在额头上的白色发带,发带扎到额心处,末端系成蝴蝶结。又单纯又潇洒。 少女看向少年的那一刻,少年也看见了血泊里凄惨的少女,并且朝她灿然一笑。 看的出少年原本五官是略带锋芒的,面容苍白,五官阴郁,带着丝神秘的气息。 但是她笑起来时候,凌厉的细长剑眉柔和了起来,双眸澄澈好似朗泉,薄唇也微微扬起,略显冷苛的线条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少年笑的实在是好看,带着独有的天真和桀骜。 谢易之冷了脸,暗中扣动手腕中暗器,一枚毒镖朝少年杀去,那是锦衣卫暗算人留的后手。 沾上必死,很少有人能躲得开。 少年稳如泰山也不躲闪,握紧剑鞘的手一震,震出宝剑半身,锋利剑刃对着身边枯竹横斩而去,眼前一片竹子齐腰而断,她运腕一送,那竹节听人使唤一般朝着飞镖迎去,套住了个正好,在空中发出铮然声音,咕噜噜的滚落地上。 仗剑斩桃花 第2节 飞镖共枯竹落地,少年剑甚至未曾拔出鞘。 谢易之神色一凌,倒退一步。 他遇到的江湖人不少,眼前这个少年,第一次让他有了深不可测的害怕感。想着他拔刀护体: “锦衣卫办事闲人退散!否则格杀勿论!” 少年把剑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动作潇洒又桀骜,笑容又灿烂的晃眼: “都说了,我是来杀你的人。” “格老子的!” 谢易之彻底怒了,未知的恐惧化作愤怒,他举着绣春刀就对着少年砍去。 少年不紧不慢握着剑一扬,剑鞘朝空中飞去,他张开另一只手臂,单手接住剑鞘,挽一个剑花。 这是很耍帅的花里胡哨拔剑法,谢易之嗤之以鼻,嘴角笑意在加深,他刀已经砍到少年胸前了。而少年,才拔出剑还没来得及挥。一看就是个新入江湖的莽小子。 “不自量力!找死!” 谢易之手中刀一震,笔直砍入少年胸膛。 忽然他身上一疼,不敢置信的低头一看。 “铮——” 少年如风掠过他身侧,单膝跪地,带出半截染血的银剑,泼墨血梅花散落地面,溅落少年雪白衣角。 谢易之倒落地上,口角流出鲜血,他直勾勾的瞪着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开口: “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买我的命……”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 少年抓了把雪低头洗剑上血痕,低头看他: “金陵城外,石家村。” 谢易之一脸茫然,他何尝有石家村的人? 少年看见他茫然,补充道:“被你糟蹋的无名姑娘。” 谢易之似乎明白了什么,捂着伤口瞪大了眼睛,也许是回光返照,他居然想起来了那段陈旧的往事。那是去年他被派到金陵的时候,无事去打猎,多日未开荤有些刺挠,在林间遇见个姑娘,颇为清秀,他一时色心起来,就把她骗去了林间强要了。 至于完事之后,他就把她丢在了荒山野岭,甚至连姑娘的名字都懒得问。 “是她?是那个贱人!她给你多少银子,买我的命?我出双倍买她的命!” 谢易之面目狰狞起来,有些不甘心。 “都说了,一碗饭。” 少年微笑:“我前日路过那个村子,恰逢大雨,饥寒交迫。承蒙她给了我一碗热饭。一饭之恩无以为报,她又不要金银,我心中有愧,于她交谈方知道她心中唯有恨难消。我只能替她报仇,才能报答的了这碗饭。” 谢易之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死在这个理由里,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沉玉,忽的他笑了,笑容狼狈而疯狂: “好!很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海外侯林沉玉。” 谢易之的眼睛忽然瞪的巨大,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惜他再不能挣扎说话,整个人倒了下去,已然气绝身亡。 林沉玉慢悠悠的弹了弹洗的雪白的剑,收鞘,转身就走。 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碰自己,林沉玉低头,就看见浑身是血的小姑娘,趴在自己脚边,颤抖着伸出手来,死死的抱住自己小腿,仿佛在抱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救救我……” 林沉玉俯下身去看她,少女用尽浑身力气,猛的扑倒在她怀里。 风雪愈发大了,少女身上的血染污了林沉玉一身白衣,林沉玉垂眸看她,少女已然昏死过去,唯有眼角的桃花痣美的凄凉。 她微一思索,终究是抱起少女,离开了这一片风雪。 第2章 夜色微寒,窗外风雪愈发紧了。 林沉玉手捏住金针,对准浑浊的脓疮,一针扎的又快又稳,另一只手用粗纱巾堵住脓水,待脓水被吸干净后,林沉玉轻轻的给伤口处敷上新舂好的药膏。 “呼。” 她丢了金针,定睛垂眸,看着床上这个小少女。 凭她的阅历来看,少女应当是才到豆蔻的年纪,容貌已经依稀窥见日后倾城之姿,骨架也比寻常女子略微大些,可惜的是消瘦的很,显得有些羸弱病态。 少女受了重伤。 左手手腕上和腿上密密麻麻的刀口子,如蜈蚣的足一般张扬狰狞,旧的浅疤上压着新的血痂,血痂还没养好又撕破了去,露出红艳艳的肉来。 就好像被人日夜割开皮肉,汲取鲜血一般。 后背也血淋淋的,好像被乱棍打过,没有完整的肌肤,衣裳和血迹粘粘到一起,结成了厚厚的血痂,林沉玉用小刀一点点的割去衣裳,又用温水擦拭多遍,才面前洗去血污。 很难想象,少女遭遇了怎样惨无人道的对待。 顾盼生眼皮微动,修长的睫毛如蜻蜓立在荷叶尖上,清风拂过薄翅微扇。 林沉玉心里难得起了丝怜惜之心。她坐在床边,低眉看着少女的模样。心里也在思索着少女的身份。 昨儿她把谢易之大放厥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少女是圣上悬赏捉拿的人,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悬赏了万两黄金。就算她确实美若天仙,倒不至于让帝王下这样大的筹码千里捉美。 何况…… 林沉玉回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那帝王似乎有些不爱女子,偏好男风。 她甩甩头,想把那些不好的回忆扔掉。 忽然,她的手,被轻轻的,柔柔的勾住了。 林沉玉愣了愣,低眉看向少女,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换了睡觉姿态,她侧卧过来,朝着林沉玉这边,脸蛋依赖的抵着林沉玉的腿根处,鼻尖沁出晶莹的汗液。发丝如乌云堆鸦,遮住少女秾纤侧脸,也一丝一缕的勾在林沉玉腿上。 少女修长雪白的手,勾住了林沉玉的手,握紧在手心里。 整个人好似菟丝花儿,在深山寒林的冰雪交加下无法自处,只能用柔软的芽叶紧紧依附着南山的修竹,祈求着庇佑。 林沉玉微微一笑,仿佛回应她一般,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 北风呼啸,冰雪交加,天地间一座小破屋内,少女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好似握住了唯一的依靠。 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人来破坏了这份安宁。 * 谢易之的尸体今日被发现了。 在逃的宫女还没寻到,锦衣卫锦衣中所又折了一名百户,这使得整个锦衣卫驻军紧张了起来。南镇扶司燕洄大怒,下令搜查金陵栖霞山一带。 紧锣密鼓,烈犬匆匆,锦衣卫们几乎是围绕着荒山周围几里地,挨家挨户,严密搜寻了起来。 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感到了不安,抓住林沉玉的手愈发用力。 林沉玉听闻猎犬狂吠的声音,并不慌张,兀自宁静的倚着床头,安然等待少女醒来。 没过一会,粗暴的敲门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破门而入,年轻的锦衣卫目光如炬,扫视着整个客栈房间,眉目嚣张:“锦衣卫查房!闲杂人等通通出来!到堂下集合。” 他眼前的屋子里,红罗帐高高挂起,隐隐约约看见有少年坐在床上的背影。 “什么人!出来!” 一只素手握住翠玉笛,轻轻拨开了红罗帐,露出里面少年面容来,林沉玉似笑非笑的看着锦衣卫,目光扫视过来人衣领上绣的花: “锦衣前所的人?看来是温席手下的小子,擅闯我房间,有何贵干?” 眼见这个少年一眼就是看出来自己的所属和长官名字,那锦衣卫有些警惕起来,拔刀出鞘,对着林沉玉: “问那么多干什么,锦衣卫缉拿宫中逃犯,抓捕杀人凶手。等等,帐子里面有人!是谁?速速出来!露出脸来!” “如若不从命令,格杀勿论!” 他发现了帐中人,眼神愈发凌厉起来。 帐中的少女身体一僵,林沉玉单手抚摸他的额顶,以示安抚,她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口气倒是不小。” 她不紧不慢的单掷出一枚玉牌,嗖一声打落锦衣卫怀中,锦衣卫正要发火,定睛一看瞅见那玉牌上刻的篆体字迹,吓的魂飞魄散。 那玉牌通体莹润,雕琢繁杂,背面雕着夔龙纹龙,龙首衔珠,身体雄起盘旋,与祥云叠落。正面用正篆阴刻,雕成八个连笔大字: 奉天之命 移海定山 常言道,宝玉通龙,将相王侯。 看见那龙纹的一瞬间,锦衣卫便有些发怵,可他又看向林沉玉年轻的面容,心下又觉得此人如此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不太可能是权高位重,封王拜相之人。 何况,这里是金陵的荒山野岭处,哪里来那么多的贵人?想着他冷笑: “我怎知这不是你伪造的,荒山野岭,哪里来的那么多王侯将相,伪造龙印可是死罪!” 锦衣卫咄咄逼人,直接闯了进来,一把就要去掀那红罗帐。 若再进来一步,他必然能看见床上躲着的那少女了。 少女呼吸一滞,捏住林沉玉的手紧了许多。 林沉玉大大方方的放下红罗帐,单脚垂下,长发及腰,慵懒里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斜眼睨之人,恍惚如同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 和昨日那个少年意气的侠客,判若两人。 “你说话武断,行事冒犯,不成体统,换个知事的来和我说话吧。” “你!” 锦衣卫勃然大怒,正要发作,手上玉牌却被闻声过来的长官给夺走了,来人乃是锦衣卫千户温席,供职锦衣卫十余年,官运不算亨通倒也眼目开朗,跟随过许多贵人,是个晓事的主。 温席夺过玉牌,仔细端详,忽的单膝跪下,朗声道歉: “不知海外侯在此,多有叨扰,得罪得罪!” 仗剑斩桃花 第3节 林沉玉默不作声,神色淡然。 旁边的年轻锦衣卫听闻这个名字,忽惊了浑身冷汗,赶紧也跪了下来。 他怎么就忘了这茬! 朝中除了一个个倚老卖老的藩王将相外,还有这一位顶年轻顶出名的侯爷,海外侯林沉玉。 说起来这位的威名,倒也是一段传奇。 林沉玉的父亲乃是位闲散侯爷,身份尊贵,相貌昳丽。她的母亲更是来历不凡,乃是本朝开天辟地头一位的女元帅,草根出身,为了糊口假扮成男人从军而去,从一个小兵厮杀成为大将军,封王拜相,成了本朝战功赫赫的武神,无人及其项背。 这一对夫妻一文一武,颇得先皇信赖,在朝中地位极高。不过先帝驾崩后,他们便立即辞去了官职,离开了京城,去海外老家逍遥度日了。 要不怎么叫海外侯呢? 舆图换稿,日月更替,直到十五年后,一位少侠横空出世,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声,相传少年白衣如雪容颜如玉,一柄宝剑惊破苍穹。去年华山论剑,一人打败了八大门派的高手,折冠武林,天下皆知。人人皆叹服,少年可畏。 少年并不止步于此,琼华宴上,他又出现在了帝王身边,陪驾而坐,位列群侯之首,震惊四座。 直到皇上和大家介绍,大家这才知道,这位威震武林的少年,正是赫赫有名的侯爷之子,元帅之侯,继承了其父爵位并母亲威名,乃是当今堂堂正正的二品海外侯。 有一句话形容她:白衣白雪赛秋霜,占尽风流林玉郎。 相貌又好,武功又高,家室又是这样的贵不可攀,林沉玉就好像一个完美的人一般。 * 见有人识出自己身份,林沉玉微微一笑: “温千户是个聪明人,回头我替你在提督面前美言几句。” “多谢侯爷……” 温席出于保险,还是斗着胆子发问: “虽则侯爷玉令玉令在此,但还是容属下冒犯,问您两句。毕竟皇命在此,还望您莫要见怪。” “问吧,你们既是皇命在身,本侯也不能为难与你,我知无不言。” 林沉玉倒是配合了起来。 “敢问侯爷来金陵,有何贵干?” “你们金陵王邀请我来的,我自然就来了,只不过风雪交加,没有来得及去见他罢了。” 林沉玉说的是实话。 “那侯爷可曾遇见过一名少女?就如同图里这般面容。” 温席展开一幅画,画上的人儿脸蛋潋滟,眼角桃花痣灼灼其华,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这人就在林沉玉身边。 林沉玉摇摇头,斩钉截铁道: “是个美人,可惜未曾见过。” “昨日谢千户这客栈后山上遇刺,凶手下手毒辣,一剑毙命,您可有什么线索吗?” “这又是谁?与本侯何干?” 林沉玉面露疑惑。 “那,可否将帐中人唤出一观?” 少女身体猛的一僵。 林沉玉淡笑道:“房中之人,衣衫不整,就不必唤她出来见礼了。若是怀疑大可去问你们提督,这是去年中秋你们提督送我的人儿,姓名年龄都登记在册,名唤……” “桃花!” 她随意诌了个名字。 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她编的肯定,别人就难辨真假,左右提督不在这里,一时半会他们也见不到。 林沉玉搬出来了提督,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萧提督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强硬要看,只怕是得罪了林沉玉,也得罪了提督大人,实在划不来。 皇命虽浩大,可少查一个人,也牵扯不到他。 但那提督一颦一笑,却能定他生死。 温席心里迅速做好了决断,他躬身谦礼,带着青年锦衣卫,掩门而去,然后开始一路训斥他。 * “醒了?” 房门被合上,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瞬间散去。 林沉玉面容上的高傲一下子褪去,好似解下了那名为王侯的枷锁,她眼神清澈起来,脊背也挺直了,又恢复了昨日那翩翩少年郎模样。 她垂眸看向床里的少女。 少女在他阴影下,缓缓睁开了美眸,声音十分虚弱,却动人无比: “多谢恩公,救了小女子一命。” 林沉玉打断他: “算上昨儿的,我可救了你两条命。那你是不是要和你的恩公说道说道,你的真实身份,小宫女?” 少女无辜的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有些惊吓: “小女子……乃是一介杂扫宫女,并无姓名。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小女子。” 林沉玉眯着眼,乐了: “编,你继续编。对着救了你两条命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说说实话?我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你,就不会出卖你。” 少女身子僵住了,无助的低着头。好似思考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 “我……其实是先皇遗孤。” “我没有见过爹娘,是太妃和长信宫里的宫人们把我养大的,就和个宫女没有区别。我打小就没有出过长信宫,我不知道为什么,皇上那么生气,把我身边的人全部杀了,还要派人追杀我……” 少女抱着膝盖,抬头看了看林沉玉,湿漉漉的大眼睛怯怯的,盈满了泪珠,豆大的眼泪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哭的鼻尖微红,脸颊发烫,她眼角的桃花痣也在微微颤动,可怜极了。 林沉玉端详着她的容颜,感慨一句果真是金枝玉叶,容貌不似常人。 “现在外面全是杀我的人,求求您不要丢下我,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可以当丫鬟伺候您!只求求求求您让我活下去。” 少女呜咽一声,好似乳燕投林般林沉玉怀里,瘦弱的胳膊紧紧环着林沉玉的细腰,整个人埋在她胸口,泪打湿了林沉玉的白衣裳。 林沉玉看着这个哭的肝肠寸断的小姑娘,笑了笑: “你是公主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既然救了你,便是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思考到了所有后果。我既有能力救你,就有能力救到底。先皇有恩于我全家,他的骨肉血脉,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林家世代效忠王朝,无有二心。公主请千万放心,我林沉玉必然拼尽全力,将公主带走,抚养长大。” 她声音温和,却带着坚定。将少女虚拥入怀里,给予她安抚人心的安全感。 少女睫毛颤了颤,头靠在她肩膀上,眼泪忽然停了。 她抓紧林沉玉的手猛的攥紧,紧到林沉玉觉得少女想把自己深深的勒紧骨肉里一般,少女的眸光一霎时暗了下去。 林沉玉以为她害怕,遂轻轻拍着她的背。 在林沉玉看不见的地方,少女怯懦的眼神依然消失不见,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暗难测,笑容也敛去了。 他盯着林沉玉清隽的侧脸,眼神自上而下,落到她白皙而脆弱的脖颈间。 他说了真相,却只说了一半。 他却是先皇遗后,却并非无害的深宫公主。 而是先皇唯一遗留下来的皇嗣,堂堂正正的本朝太子。 顾盼生。 第3章 风雪略停了些,客栈前的石榴树昨日夜里被风吹倒了,隐约听见老板在底下用吴侬软语骂了个瘟哉。房间内,过夜的炉火烧的人暖熏熏的,林沉玉推开窗,清冽的风带着冷气扑面而来,屋外白茫茫青森森一片,看不见半个人影。 顾盼生还未醒来,她披着件白色披风,倚着窗呵手。 锦衣卫已经走了,有惊无险。 清晨这个点,稽留在客栈的客人们大多去楼下吃茶,听得到些热水沸腾与桌碗碰撞的嘶嘶乒乓声音,时不时夹杂着些方言味浓厚的对话,是他乡的客人。 “昨儿那些个军爷哈,怪喝人拔辣滴,不晓得革么似滴哟。” “把我房间搜的刁毛都不剩半根,我还以为我犯事了,喝的我困告都困不着,早儿派小二子去打听,回来一句话都感不出来,孬八汹哄地现世宝。” “锦衣卫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听的?怪不得你家小二子,好像说是这附近死了个锦衣卫的千户,锦衣卫来例行搜查,搜了半日已经走了,不知道有没有结案。” “这大的雪天,难搞哦,雪今天得停吗?我赶着回家嘞。” “八成是得停了,我刚刚看路上已经有商队上路了……” 林沉玉抿了口杯中水,水不知道何时已经冷了,她瞅着底下无人,将杯中水往外一倒,杯子倒扣在了桌上。 说来她碰见遇难的公主,也是个巧合,她本来是从西北归来的,都打算坐船回海外的老家更九州了,金陵王的一封信打断了她的计划,他说自己找到了暹罗特有的活肌回光膏,能活人肉医白骨,还能治好陈年的烧伤烫伤,叫林沉速来金陵取药。 林沉玉这么多年一直在寻这药膏,只得绕道先来金陵,拿了药再回家。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机缘巧合遇到小公主,林沉玉念及先皇的照拂,又不忍心丢下她一人,索性又捡上她,给她调理身体,这又耽搁不少时间。 如今已是腊月十八,她怕是赶不及三十晚上赶回家了。 * 床帐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盼生似乎醒来,纤纤玉手拨开红罗帐,朦胧着睡眼朝外面探出头来,不施粉黛亦是风流,白嫩的脸蛋上带着睡醒后的红晕,恍惚出水芙蓉。 “林哥哥,你起的好早呀。” 少女看见倚窗而立的林沉玉,眼睛一亮,朝她伸手。 林沉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并不回应她,这几日为了避嫌,对方是个公主,她也是个女的。本来按理说可以凑合一起睡觉。 但是毕竟行走江湖以男装示人惯了,为了避嫌,她女扮男装的原因也牵扯颇多,她也干脆不说出来了。 这几日晚上,她都是靠着墙席地而坐,眯着眼睛睡一小会。小公主睡的挺好,她却睡的实在糟糕,不过她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日子多了,倒也凑合的过去。 仗剑斩桃花 第4节 “快去洗漱,水已经备好了,今日我们便出发,去金陵城一圈,然后随我回家过年。” 林沉玉坐下,将送上来的饭菜分好。给少女拨弄了大半碗粥。 别看是小姑娘,饭量倒不小,特别能吃,这几天林沉玉没少被她吃饭吓到。特意嘱咐了厨房多送饭上来。 林沉玉住的是上房,每日三餐都由厨房伙食供应的,伙计亲自送到房间门口,早餐惯例都是四碟咸菜,一大盆稀粥,外带着些煎的酥酥脆脆的豆腐渣。 顾盼生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林沉玉把筷子递给她,他也不吃,只是睁着那双水灵灵大眼睛问她,眼眸中有些警觉: “我们今儿要去金陵城干什么?” “我去金陵王府取个药。” 知道她不安,林沉玉索性全盘托出了: “之前卖了金陵王夫妻人情,就叫他们帮我留意一味药,金陵那地儿外来客多,多有商人撺局,弄些稀奇的货去卖故衣,我叫他们留意有没有能治烧伤的药,如果有得了信给我。几日前王爷回信,说得了个暹罗商人那卖的药膏,能去灼伤痕迹,生肉养肌。他替我收下了,我与他约好了去取药。” “你不用担心,我雇一顶小轿子,你在里面待着,我取了药就出来,你若实在害怕,我待会与你变个容貌就是。” 顾盼生点点头,就继续低头喝稀饭,他一直用余光打量着林沉玉。 侧脸清隽,犹如白玉,鬓边碎发好似乱墨,如她的人一般飘逸,怎么看也看不出有烧伤的痕迹。 她要烧伤药做什么呢? * 林沉玉已经放了筷子,碗筷摆放的整齐。她吃饭吃的很沉默干净,吃完后碗里空空,桌上几乎没有痕迹。 顾盼生也不得不赶了几勺子,加紧速度,最后一口不忘记仰着头,把碗端起来将粥吃的干干净净。 往日在宫里,吃不饱穿不暖,他都是这样喝最后一口粥的,然后用勺子使劲刮,恨不得碗给刮怀,也要把所有米汤吃进嘴里。 旧习难改。 意识到林沉玉的视线,他红着脸把碗放下了,甚是羞赧,旁边的林沉玉正襟危坐,吃饭斯文。他行事却如此粗鲁,肯定是招人笑话的。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公主金枝玉叶,却实在是个节俭不浪费的好孩子。” 林沉玉知他难堪,温和的笑了笑,奖励性的摸摸他的头。 顾盼生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 往日在宫里,是无人在意他的死活的。他被太妃私自养到了八岁,太妃就去了,留下他和一笔财物,嘱咐长信宫的宫人抚养他。 宫女们都是拿了厚厚的报酬,却并不做实事,只把她当成个大宫人的私生女,反正无依无靠,就尽情欺负他,克扣他的口粮,穿破旧的衣裳。 他吃的都是宫女们剩下的残羹冷炙。若是不迅速吃完饭,他的饭就会被宫女倒了去喂狗。他就要去和狗抢食。 因此每日他都是不管有没有冷有没有馊,都是只顾着狼吞虎咽的吃下,他是男孩子,那一点又吃不饱,只能把头埋在碗里,用舌头去舔那一点点的汤渍。 宫女们都把他当个累赘,拿着养他的银钱去买水粉胭脂,懒得管他。 甚至有个宫女看见他容颜昳丽,还会暗地里骂他狐狸媚子。 他都无暇顾及,因为每日都是半饥半饿的,无瑕去想。 吃不饱,穿不暖。躲在破旧的厢房里面,裹着发霉的棉被,听着屋顶破洞,滴滴答答的往房间里面滴水,如此五年。 他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每日为了口饭狼狈不堪,甚至要与狗争食,贵为皇太子,却三餐不继,更无人教导他那些贵族礼节。 他是个野孩子,从未被人夸奖过的野孩子。只会被人说行为粗俗,像个野人。 可林沉玉夸了他,夸他是节俭的好孩子。 顾盼生感觉心里涩涩的,又很沉重。 不自主放下了碗,感觉到嘴角有污渍,他慌忙的想用袖子擦掉。 可余光瞥见林沉玉拿着帕子,举动优雅的擦拭嘴角,他动作停住了,学着林沉玉的样子,也拿了旁边的白布,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 他看着林沉玉面前用完餐后,摆放整洁的餐具,又看看自己面前狼狈的一团:筷子交叉着倒在桌上,豆腐渣漏了许多在桌边…… 顾盼生学着林沉玉,悄悄把筷子拿起抵住手掌,弄齐整后横放在碗上。又把桌子上面的狼藉擦了擦。 最后,他悄悄挺直了畏畏缩缩的腰杆,就如同林沉玉一般。 * 用完了饭,林沉玉给顾盼生易了个容,取了些姜黄,将她的脸蛋涂抹的蜡黄,又用些药膏遮住少女眼角的痣。 “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眼:“太妃与我说,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将我名字取好,我随母姓,叫顾盼生。” “顾盼生辉,确实不错。只是以后在外面不能叫这个名字,但我们得改个名,你想叫什么?可有想用的?” “我读书少,您满腹经纶,您可以给我取个名字吗?” 少女抬眸看她,满心满眼的依赖。 林沉玉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正微微划过少女眼睛的桃花痣,少女甚是敏感,颤抖着瑟缩了一下,桃花痣灼然一动。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就叫桃花吧,如何?” 林沉玉鬼使神差的随口一说。 桃花这名字,确实有点艳俗,可少女甚至是美的惊心动魄,恰似春日的桃花,铺天盖地的灿烂云霞,美的无端。 “您取的名字,我自然是喜欢的。” 少女眯着眼笑的无邪,露出浅浅的小酒窝。 林沉玉也被他笑容感染了,给他易容完,拍拍手:“喜欢就好,那以后我就喊你桃花了。” * 两人进了金陵城,这风里都带着香味。林沉玉特意走的慢慢的,给桃花买了一路吃食。 顾盼生如同刚刚进城的土孩子一样,瞪大着眼睛从马车的车帘缝隙往外看。 糖葫芦的吆喝声,糖人的甜腻气息,咚咚响的拨浪鼓,甚至于店铺门口纱堆的假花,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言都是陌生的。 林沉玉给她买了支堆纱的假桃花,递给她玩。 她直奔金陵王府而去,下了马车便朝王府的门人抬抬下巴,笑道:“顺子家的,麻烦开个门,容我进去和你家王爷吃个茶。” 那穿戴整齐的门人看见来人,笑着开了门,点头哈腰的迎接他下马车。 * 林沉玉与金陵王夫妇是旧友,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金陵王慕南陵和她是儿时的同同窗玩伴,金陵王妃萧绯玉也和林沉玉也是好友,她出嫁时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唯一的亲人萧匪石也和林沉玉决裂了。 是林沉玉不计前嫌,送她出嫁的。她代替她父兄,备齐了整整四十八担嫁妆。婚礼当日,她亲自背着王妃下轿,又亲自将她的手送到金陵王手边。 可以说两个人在外,情同兄妹,甚是和睦。 早有人去通报王爷,叫林沉玉去南边临水阁楼。 临水阁楼是王府一处好景致,引水栽荷,乱石游鱼,阁楼上单开一面临水,常年香风阵阵,琴音袅袅,最为风雅,金陵王慕南陵平素最好在此地接客。 林沉玉嘱咐下人带顾盼生去房间里玩耍,她自己先行了,熟练的走上阁楼,拨开侧间外的珍珠卷帘进去。 那大珠小珠交错碰撞,一颗颗都是南海珍珠串成的,滴溜婉转,很是悦耳。 许是她力气太大,一根系珍珠的丝线断了,噼里啪啦落下来许多珍珠来。这珍珠也是林沉玉送王妃的嫁妆,都是好东西。 她有些心疼,就弯了腰,想一颗颗捡了起来。 一颗两颗,一根绳上十八颗,还差一颗…… 她余光瞥见,有一颗小珍珠滴溜溜的滑进了阁楼房间里,她站直了身子,跟着走了进去,盯着那在金砖地面上滴溜溜打转的珍珠看。 只见珍珠笔直的撞上了房间里面美人榻的矮脚便,晕乎乎的停了下去。 她将手伸到美人榻的矮脚处。 一滴血红的液体,滴落她的手掌。 她猛抬头,就看见美人榻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金陵王妃萧绯玉面含微笑,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毫无生机。 “萧绯玉!” 林沉玉猛的意识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见金陵王满脸狰狞的拿着刀从屋后走出来,刀尖对准林沉玉,他双眸猩红,目光中流露出无比的仇恨: “林沉玉!你害死我爱妻!今日我必要你血债血偿!” 第4章 “你冷静些!慕南陵!” 慕南陵好似没有听见似的,狰狞这一双几欲迸出血丝的双眸,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脚步飘飘悠悠,动作却实打实的蛮横,手里拿着把开了刃的明晃晃的钢刀,对着林沉玉就是直砍过来。 他好像丧失理智了一样,满心眼只有杀了林沉玉这一个执念。 林沉玉内心凝重,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王妃死,她就出现在尸体旁边,这时间卡的刚好! 她冷着声音,躲开一刀,慕南陵如疯癫般,举着砍刀朝直接飞扑过来,林沉玉斜手飞出腰间剑来,倏然一刀银锋,如出水素练,饮月苍龙,当的一声抵住她斩下来的刀。 王爷手中的宝刀,咔嚓一声断成两半,落在地上。 林沉玉趁机探了探萧绯玉的体温。 一片冰冷。 她心下了然,冷着声音上前,剑锋抵住慕南陵咽喉:“给我冷静些!我从大门进来不过半刻钟!你夫人已经咽气多时!身体冰冷!与我有何关系!休要血口喷人!” “你给我冷静下来,快去报官!你想放走真凶吗?” 慕南陵瞪着通红的眼,半个身子都在发颤,喉咙里压抑着仿佛野兽的嘶哑声。 忽然,他猛的朝林沉玉的剑尖冲了上来。 “你疯了!” 林沉玉猛的收回剑来,瞪着眼睛看向他,他狼狈的爬起身来:“你!都是因为你!一定是你!” 他一口咬定是林沉玉,目光凶狠,恨不得要杀了林沉玉。 仗剑斩桃花 第5节 “我是哪门子的凶手?” 林沉玉眯着眼,收了剑,一步一步逼近他,声音冷厉: “慕南陵!你休想胡搅蛮缠!” “我是不是凶手你最清楚!我才进你家阁楼,发现你家王妃已去,你后脚便窜出来!连王妃的脸都没有看见,便断定我杀了你家王妃!如果王妃是我杀的,那你连王妃的脸都没有看见,怎么知道王妃已经死了?” “莫非在我来之前,你已经知道王妃死了吗?” 寒光一闪,林沉玉已经把慕南陵逼到角落,长剑一声入墙,抵着他的脖颈,林沉玉一双眼朗若寒星,直视着慕南陵,一字一字的直逼他无路可退: “你老老实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我!不是我!” 慕南陵一声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抖如筛。 林沉玉总感觉他不太对劲,单手拧过来慕南陵脸来,看他瞳孔,一片涣散已经失去了光芒,面色上潮红散去,剩余一片惨白,昔日俊郎的面容,如今变得和鬼魅一般苍白颓靡。 “你吸了五石散?”林沉玉声音一高。 她见过吸食五石散的人,就是这个症状。本朝重清谈,服五石散的人大有人在。也不是什么稀奇物,朝廷也屡禁不止,甚至有王侯聚众宴饮带头服用的,称其服用后让人翩翩欲仙,神明开朗。 更有人挪用饮茶诗去赞美五石散,谓之曰:一饮涤昏寐,情丝爽朗满天地,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慕南陵双目赤红,狰狞着脸,不做声。 就在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王爷,上面送来了只死透了的翻毛麒麟鸡,厨房请问是烧了还是煮汤,绿珠请王爷示下。” * 林沉玉看向来人,是一个眉眼陌生的姑娘,之前并没有看见过她,绿珠隔着珍珠帘,并未看见王妃,只是低眉顺眼的开口请示。 听到这句话,慕南陵却忽的瞪大了眼睛,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倒在了地上,抱着头抖着身子。 刚才那么个杀气腾腾举刀乱砍的人,现在趴在地上软烂如泥。 “王爷?”绿珠低眉,催促一声。 一片沉默,慕南陵蹲在地上抱紧了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和珍珠滚到一处,珍珠滴溜溜的滚了几步,正好滚到了地上滴落的血滴中。 慕南陵眼中凶狠不在,取而代之充满的是极大的恐惧。他下巴绷紧,发出骨骼移位的颤动声音。 最终扑通一声,他好似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 * 王妃死了,王爷昏了。 整个王府一派兵荒马乱,群龙无首,管家思忖了许久,请林沉玉来主持大局,全仰仗着她安排各种事情。她仿佛才是王府主子一般。 林沉玉拿了令牌,命婢女速速把王爷抬去寝殿休息,请了大夫来看他。一方面又命守卫看守阁楼,不许人进王妃尸体身旁,差人立马去县衙立案,着仵作过来验尸。 同时她亲自封了王府大门,不许一个人出去,婢女随从通通押解到后院,等待盘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林沉玉坐在中堂里,听着身旁仵作的验尸结果。 仵作也觉得稀罕,他见过的死法没有一千也要几百种,没有和王妃这样的死法,死的很安宁,没有苦痛,他实在看不出个真切,有些羞惭: “属下实在孤陋寡闻,只能判断是被毒杀的,至于具体中的毒,属下倒觉得有点类似于京城多年前流行过的禁药,安乐香。此香可燃,闻之使人翩翩欲仙,若是过量藏于烛内,吸入过多,反而会害人性命。” “我记得,两年前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也是死于这种奇香,于是这种香便被禁了。” 林沉玉隐约记得这个案子,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本来是金陵王的青梅竹马,后来在宫里死的莫名其妙,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沉吟良久:“那就麻烦仵作大人,着人查王妃阁楼上的各样烛台,看看是否有类似的安乐香。” “是。” 仵作恭敬的退下了,差人去查阁楼。林沉玉揉了揉额头,正准备去后院盘问下人们,却看见绿珠笑眯眯朝她走来。她拿着一大串菜牌,请示林沉玉来。 像王府这样的钟鼎之家,每日例行给主子们供应的饭食,都是选主子们喜欢的百来道写成菜牌,每日翻牌轮着来烧。季节变化,菜牌也会更新。若是主子有临时想吃的东西,就差人吩咐厨房,另外准备便是。 “奴婢来请示下侯爷晚膳想用什么?侯爷舟车劳顿,我们府里平素是苏州菜多,偏甜口,怕侯爷吃不惯,特来请示侯爷喜欢什么?我也好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准备。” 绿珠看见满脸诧异的林沉玉,笑的温和,把菜牌递给林沉玉。 林沉玉随手一甩,那牌子噼里啪啦打的响亮,什么虾面,鳝丝,都是些江南地区的精细吃食,她看着头疼:“就按照原来的来,不必特意为我改了。” 她又想起来什么:“刚刚不是送来一只死鸡吗?炖点汤,放些红枣人参,补血养气的药材做个药膳,晚间上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小可怜在房间里面呢。 绿珠应了一声,略加思索便下去了。 林沉玉又忽然唤住她: “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王妃身边不是有几个大丫鬟吗?” 绿珠低眉:“之前的那些个大丫鬟,都因为各种事情,被打发出去了,奴婢是王妃新买回来的,名唤绿珠。” 林沉玉点点头:“下去吧。” * 晚膳时分,林沉玉打了个哈欠,她连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乏了,她差人把顾盼生带到堂上,喊她过来吃饭。 小姑娘被带上来,看见林沉玉眼睛一亮,就要扑到她怀里撒娇。林沉玉一个头两个大,把她按到桌椅上面坐下,唤人上饭。 他有些怕生,也许是害怕身份被人发现,别人来的时候他并不敢抬头,只一个劲的打量筷子。 晚膳上了,菜品却不是苏州菜式,而是几样清亮亮的素菜。一盘油亮的木耳炒山药,豆豉烧的生菜,另还有清蒸的酱油素斋鸡。还有一大盆细嫩嫩的豆腐丝汆的菜叶汤。 清一色的全是素菜。 顾盼生眨眨眼睛看着菜,小声嘀咕:“这王府怎么如此素呀?” 林沉玉没有多想,她自己一向茹素,不怎么吃大鱼大肉,闻到猪油的味道就会吐的昏天暗地,因此晚饭倒是颇合她胃口。 她心里欢喜,却也没有厚脸皮认为,是金陵府的厨房特意为她烧的,她更倾向于王府里死了人,大家都要斋素: “王府刚刚走了人,不适合兴荤的。” 怕小姑娘觉得寡淡,她又小声嘱咐他:“没事,我吩咐下面炖了鸡汤给你,你吃饭留点胃,待会喝点汤。” * 说话间,慕南陵脚步虚浮的走了进来,林沉玉朝他努努嘴:“给你留了饭,吃。” 慕南陵已然没有了上午的凶狠模样,他面色惨白,满脸颓废,眼窝深陷没有光泽,恍惚行尸走肉一般,坐到下首,端起碗拿起筷子就要吃。 看见餐桌上一片绿意,他有些不满:“肉呢?今日例菜怎么变成这些东西了!” 正巧绿珠端着紫砂大碗走了进来,鸡汤飘香,清亮的汤面上漂浮着些微人参须末和胖乎乎红艳艳的枣,林沉玉亲手给顾盼生盛了一大碗,又叫绿珠给慕南陵盛。 慕南陵看着那盆鸡汤,面色一变:“哪里来的鸡汤?” 绿珠跪在地上,声音却不卑不亢:“上面送来的,林小侯爷吩咐炖的。” 慕南陵面色变幻了起来,最终铁青着脸,几乎是咬着牙开口:“端下去端下去!我不喝!滚!叫你滚!” 说着拿起那热汤就是往绿珠身上泼,那汤极热,冒着气儿。若是被泼到脸少不得毁容。 林沉玉眼疾手快,一根筷子投掷过去,戳中他手上麻筋,慕南陵哀嚎一声,捂住手叫起来。 绿珠连忙退下,留下三个人在宴客厅里。 “慕南陵。” 林沉玉声音扬起来些,直呼其名,冷眼警告他:“好好吃饭,发什么疯!你妻子走了,你连顿素都不能忍受吗?” “吃完饭,你老老实实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冤有头债有主,休想再扯上我胡乱咬人。你咬我倒是没什么,我能证明我无罪,你若在胡言乱语糊弄真相,叫真凶找不到,回头让你妻姐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啪!” 慕南陵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了,他崩溃的哀嚎一声,手中金碗哐当坠地,溅落一地白米饭。 一霎时,整个宴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慕南陵三两下爬到林沉玉脚边,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往日贵公子的模样,他拉住她的手腕,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哀求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鬼迷了心窍!现在我遭到报应了,我忏悔!” “我知道错了!求您救救我!” 第5章 金陵王府寝殿房门紧闭,长烛彻照,一派灯火通明。微风拂过,灯影摇曳,照着屏风上绣着的八瓣秀莲花,仿佛也在池中因风而动,荡漾开满池涟漪。 “药呢?你写信答应给我的东西,在哪里?” 冤有头债有主,林沉玉一码归一码,趁着慕南陵好不容易清醒,找他要那神药。 慕南陵唤人给林沉玉取来了,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瓶头雕刻成蛇形,那蛇吐着信子,颇为诡异。 “这药原来长这样,多谢了。”林沉玉正要打开,却被他制止:“这药会挥发,很容易散失药效。暹罗商人特别叮嘱了未敷药时,莫打开它。” “行。”林沉玉莞尔一笑,把药丢到了衣领里面收好。 她正了正脸色,严肃道:“我的事了结了,现在轮到你了,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南陵躲在床榻最深处,身上裹着被子,只露出头来看林沉玉,他的手攀附着门围子,精神恍惚,口中似梦呓: “我也不知道王妃怎么死的……” “我只知道,绯玉早上差贴身宫女请我去阁楼喝茶,说是新得了好茶玉露,想配上去冬蓄的雪水一起,焚香茗茶,我便去了阁楼,和她喝了几杯茶,果然香甜,回甘无穷飘然若神仙。” “那茶香的很……喝的人轻飘飘的,感觉都要成神仙了……” 慕南陵露出陶醉的神色: “过了一会,她说有些困,就去了旁边美人榻躺下,我也找了个凉椅在旁边坐下,正斯斯文文的说话。说着说着,她便睡着了,拿个手帕遮着脸,呓语了几声。” “我也眯着眼打盹儿,大约睡了有一个时辰才醒来,我去喊她,她半日醒不来,手帕掉到地上,我才发现她……她已经走了……” “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当场,我难逃嫌疑……正好听见下人通报你来了,我就一时鬼迷心窍,想栽赃陷害给你。” 林沉玉打断他: “你难逃什么嫌疑?仵作说了,你夫人死于安乐香,显然是遭了毒手,你也是受害者,你怕什么怕?” 仗剑斩桃花 第6节 慕南陵眼中流露出少见的脆弱来: “我怕,我怕萧大人会问罪于我。” 萧大人,也就是他的妻姐萧匪石。乃是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是南朝自建朝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独一位的女宦相。 说起来这女宦干政,倒也是当今皇上自作自受。 前朝亡于宦官干政,前车之鉴在此,因此圣上汲取了教训,大兴女宦。认为女子柔弱乖顺,不似男子多诡,便大肆招揽女性充掖宫廷,贵家女入宫为女官,贫贱人家女子则编为低级的女宦。 为了防止女宦与圣上勾结,威胁到后宫妃子地位,也是为了威慑她们,女宦往往都是需要经历极为残酷的阉宫棍刑,残忍至极,能存活者十之五六。 被“阉”过的女宦不再有生育能力,即使勾搭上了帝王,也不能构成对嫔妃的威胁。 并且她们身子最脆弱的部分残了,身体渐渐羸弱,往往不到几年便香消玉殒,到时候又能换下一批来,也杜绝了女宦常年专权的可能。 圣上打的好主意,可没想到事与愿违,萧绯玉的姐姐萧匪石,硬是从一个低贱女宦爬成司礼监提督。 如今纵横后宫,势压前朝,手握天子印,更有东厂在她麾下,整个南朝,无有权势出其右者。 民间常常讽言牝鸡司晨,说的就是她。 那个人平素不苟言笑,性子诡谲难辨,却唯独疼爱这妹妹萧绯玉。 若不是她姐姐,萧绯玉怎么能嫁给堂堂正正的金陵亲王?慕南陵怎么会到现在都不敢纳妾?他但凡和个婢女多说几句话,第二天这话都能原原本本出现在那人批阅奏折的青玉案上。 若是被她知道宝贝妹妹萧绯玉死了,他恐怕不死也要被打断腿。 慕南陵难受的抱头要哭。 林沉玉更不解了: “你妻姐那人,我与她有陈年龃龉,抛开这仇恨先不提,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妹妹死了,她自然会去找凶手,怎么会拿你撒气?” “莫不是你杀了你妻子?心里有鬼。” 林沉玉眼神一变。 “不是我!” “那你到底害怕什么?” 慕南陵眼神有些躲闪:“今儿太晚了,林弟,那些事情我们去衙门再说吧,早些歇息吧。” “也行,那你好好歇息,夜梦吉祥。” 林沉玉问他话就跟问闷葫芦一样,一棒子打不出个屁,她也不耐烦了。转身就要走,忽被慕南陵一把拦住: “别走!你刚刚不是答应了要救我的吗?” “所以呢?” “你能不能……今夜陪我睡觉?我们一个被窝,可以吗?”慕南陵含泪看她。 “你做梦呢?”林沉玉有些气急败坏,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和男的同床共枕。 “我怕黑。” “你就是怕鬼都不行!” 林沉玉无情拒绝。 慕南陵被拒绝后惨白着脸,泪盈盈的看着她,嘴里又开始冒莫名其妙的呓语,说什么救救他,陪着他睡就是救救他。不陪他睡觉就是不肯救他,就是冷漠。 最后出于好心,林沉玉到底还是留在了慕南陵房间,她推开了半扇窗户,整个人横着坐在了窗沿上,单腿曲起,双手抱着青锋宝剑,眯着眼看外面一片月黑风高。 她回头看一眼慕南陵: “你睡吧,替你守着夜。” 慕南陵喃喃点头:“那你发誓!你今天晚上不准离开这里!” “好好好。”林沉玉敷衍他。 慕南陵确认再三林沉玉今天晚上不会离开寝宫,便道了一声谢,然后就把头捂进被子里面,瑟瑟发抖的睡过去。 一声一声,更漏长夜,林沉玉就这样抱着宝剑,看着天边明月,一刻也不敢眨眼。 慕南陵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 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些蹊跷,说不出来的怪异。 先是萧绯玉莫名其妙被人毒死,然后便是慕南陵变得疯疯癫癫。先是企图嫁祸给自己,哭哭啼啼似乎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他杀了妻子吗? 那不可能,他性子向来软弱,只要他的妻姐在朝廷只手遮天一日,他就断然没有这个胆子。 不对……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沉玉有点昏沉,脑海中浮现了一整遍今日发生的事情。 毫无所得。 她觉得今夜晚风有些熏熏然,打了个盹,额头撞到怀里剑柄上,猛的惊醒过来。 她看向窗外,朦胧的灰蓝天外,微微有些曙光,空气里弥漫些些微草木清香,夜已经过去,可离着晨曦破暗而出还要些时间。 远处隐隐约约有曦光跳跃,如朝晖夕阳,河中锦鲤跃出水面。 不对,天还没亮!哪里来的曦光? 林沉玉猛的回过神了,她探出头朝窗下看。就看见南厢房中,灯火跃动,已然是走了水,烧的旺盛。 顾盼生就宿在那里! * 林沉玉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喊一声走水,此时更才过三,并没有几个醒着的下人赶到,林沉玉咬咬牙看了眼房中,遂飞身一跃就从窗台跳下,顺着屋檐飞跃到南厢房。她扒拉着铜锁,被烫的一个激灵。 “桃花,醒醒!” 窗里传来浓浓的烟,火舌无情的吞噬着黎明前的黑暗,那火焰跃动的叫人绝望,唯能看见倒塌的床榻里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桃花!” 林沉玉那脚踹那门,踹的他鞋尖马上呲的一声焦了,门却闷呼呼的纹丝不动。 被人从里面锁死了。 “醒醒!来人!送水来!” 绿珠急切切跑过来,看见火势她也是大吃一惊,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脑袋: “王府上下没有人伺候了!您忘记了?昨儿几十个下人,都让师爷带回衙门盘问去了,还没放回来呢。” 绿珠想要拦住林沉玉,却被林沉玉轻轻推开,她厉着声音朝绿珠道: “让开!” 绿珠一下子跪下来了,她抱着林沉玉的腿: “侯爷!快走吧,这屋子本就年久失修!从里面栓上后是打不开的!何况火势那么大,里面的人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生怕林沉玉不相信,绿珠通过窗户,狠狠的朝床上砸去了一块石头。 砸到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侯爷!快走吧!不过是一个丫鬟下人,死了就死了,待会伤到您可怎么办?” 绿珠急切的看着她,急的都快哭了,伸过手拉她。 “如果里面是你,你还会希望我放弃吗?”林沉玉看她。 绿珠愣住了。 林沉玉嗤笑一声:“莫说是个人,就是个小猫小狗被困在里面,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 她拔剑出鞘,砍向门锁,门锁发出可怖的咯吱声,并不为所动。 王府门锁什么时候这么坚固了? 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扯下额头发带,那雪白的蝴蝶结随风一散,咬着一角,三两下把宽大的袖子撸上去,然后一把用发带系住碍事的袖子,单手扶住抓住没有烧到的门板,运气凝神,一拳砸向门板中央,砰的一声,木屑飞溅,砸出了洞来。 林沉玉喜极,顾不得手上的灼伤,又一脚顺着踹下去,门板的洞又大了些。 踹了大概能容纳人进去,林沉玉被热浪熏的一晕,赶紧裹了绿珠递过来的衣裳,捂住口鼻,飞奔了进去。 * 顾盼生看见火苗的一瞬间,心都凉透了。 他被人下了药,动弹不得,躺在床上,一点点的看着贪婪的火苗,桌子,椅子…甚至连空气都渐渐扭曲了起来…… 这就是命吗?阎王算他该死,他即使苟活了三日,也不能逃脱吗? 意识渐渐涣散,他双眸也朦胧起来…… 就这样睡过去,也许就不会感觉到死亡的疼痛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死前他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雪地里那个白马白衣,桀骜不驯的少年。 “桃花!桃花!” 好像有人在喊他。 火这么大,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亦如宫里漫长的岁月一般,注定被人忽视掉。 看来真的要死了,他忽然感觉有点悲哀,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却不能迎来一个善终。 儿时晚上饿的睡不着觉,听宫里的老宫女在廊下乘凉的时候聊天,说死之前,会看见很多很多亲人朋友,这些都是假的,千万不要跟着他们走,因为那些都是冤亲债主变的,来找你讨债的嘞,他们要骗你去地狱,骗你去火坑,骗去刀山…… 他的意识彻底朦胧了起来,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五彩的世界,世界揉成了一团,又砰的一声散开在眼前,血红的瞳孔是太阳,紫色的大地上流着岩浆,蓝色的树枝叶剥落,绿色的鸟落在他身旁…… 最后全部化成火,将他彻底吞噬掉…… “砰!” 一声巨响,幻觉也被吓到了死的,消退了。顾盼生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白色身影就扑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拦腰抱起来,扭头就走。 他的头被迫的抵在那人胸前,感受到来人呼吸时胸腔里有力的起伏,让人安心而温暖。 火苗窜起的老高,照亮了来人的脸,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她那样的俊美清秀,眼里的光芒比火光更亮。 居然不是幻觉吗? 仗剑斩桃花 第7节 他迷迷糊糊的眨眼,不自觉的捏紧了攥着林沉玉的衣袖。 真的有人来救他了吗? “刚刚问你话不回我?嗯?” 扑通一声,他被人轻轻丢到水缸里面,冰冷的水让顾盼生一瞬间清醒过来,他朦胧着一双凤眼,看向眼前人。 林沉玉有些生气,叉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的人着实狼狈,脸蛋被熏的红彤彤的,鬓边本来如碎墨兰花般飘逸的碎发被烧焦了几缕,歪歪扭扭的挂在那里如丝瓜藤,她雪白的衣裳被弄的东一个洞西一道灰,再也没有了少年侠客的从容。 她有些气恼。 她下金陵就带了两套换洗的白衣裳,一套前儿抱顾盼生回来沾了许多血,她为了毁尸灭迹给烧了,今天一套又为了救顾盼生,弄的破破烂烂的了。 捡个小孩,怎么就这么废衣裳呢? 是小公主也不行!这一袭白衣可是她的标志,没了白衣她行走江湖都不习惯了,真讨厌这小孩。 她正要发火,下一秒,就看见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眼神空洞又深沉,仿佛恍如隔世一般。 “你没事吧?没烧坏脑袋吧?”林沉玉很担心他。 顾盼生怔怔的,忽然落下泪来,他粉雕细琢的脸蛋,即使哭也哭的好看,如梨花带雨。泪啪嗒啪嗒的滴落水缸里面,他颤巍巍的伸出手,用尽全力力气一般,抱住了林沉玉。 第6章 一场火灾总算结束了。 收拾完狼狈的自己,林沉玉这才发现,曙光已至,她忽的想起来慕南陵来,这头安抚顾盼生换了衣裳重新睡下,那头她便匆匆返回到慕南陵的寝殿。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他。 清风吹拂幕帘,绶带飘扬,扑至林沉玉面上,被她随意拨开。 她绕过屏风,看向慕南陵。 暮南陵还睡的香甜,整个身子包裹在被子里面,看的出来他是右侧卧躺,这是富贵闲人们都喜爱的吉祥卧的姿势。 林沉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自幼习武,对于声音格外敏锐些,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再安静也有呼吸之音,她走的时候注意了一下慕南陵,他尚且有鼾声,怎么现在会如此寂静呢? 她大着胆子走到慕南陵榻前,将手探到慕南陵鼻子下。 再无鼻息。 林沉玉整个人呆住了,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两步迅速出门,唤出绿珠: “你家王爷薨了!速去衙门报案!” * 一日之间,金陵王妃与金陵王夫妇相继毙命,双双死于源自京城的禁药安乐香,这一消息迅速轰动了整个金陵。 若说那金陵王慕南陵,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平日他倒也知足的很,行的都是曲水流觞,插花拜月的雅事,和夫人萧绯玉两个人更是感情如胶似漆,鹣鲽情深。在金陵也颇有声望,都是金陵人民有目共睹的。 这一对闲云野鹤般的夫妻,实在不像是有仇家的样子。 但说起来那在场的嫌犯,来头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乃是那位少年成名的海外侯林沉玉,虽贵为王公,却与她那些个同龄的膏粱年少不同,她酷爱游侠走马,浪迹四方,志学之年未至,便以一身白衣一柄宝剑,闯荡出了林玉郎的名声。路见不平,行侠仗义,颇有侠义之风。 真正让他声名鹊起的,还是去年那一场盛大的华山论剑,以一己之力单挑了五大门派的数十余高手,最终是夺得魁首,冠封武林。本来她按照规矩,是要成为这一年的武林盟主的,她实在是疲懒的很,摆摆手把盟主送给了第二名惜败于她手下的剑客,骑白马抱着青锋剑,风仪落落,背着斜阳,下山去也。 人人都道她轻狂儿,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更兼她面容冷冽,眉宇含笑间却自有一段风流韵致,多少江湖儿女并京城少女,对他一见钟情,哭闹着非他不嫁。据说他当年策马入京城,于三朝门下回眸一笑,惹得楼上的公主也为之留情,在皇上面前哭诉要他进宫来尚公主,可惜圣上斥骂了公主一顿,未曾应答,那些都是轶事了。 就是这样一位举世无双的少年,居然被卷入金陵王夫妇双死的案件,这实在是天下的大奇闻。整个金陵都沸腾开来,街上无不在谈论这扑朔迷离的案件。 * “林侯爷,府尹请您过府一叙。” 林沉玉看着匆匆赶来衙役,叹了口气,她就知道麻烦来了。 萧绯玉的死她倒好说,有绿珠给她做不在场的证据,可昨天夜里金陵王府就三个人在,她又住在慕南陵房间里面,慕南陵一走,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凶手委实的大胆,心狠手辣。挑的时机真是好啊。 她拧着眉,有些烦躁,看见衙役们诚惶诚恐的表情,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些: “你们稍等,烦你们在旁边侯着,我写罢王爷王妃的往生牌位,便与你们去衙门。” 两个衙役没有想到侯爷这么好说话,赶紧点头在旁边等候着。 * 今日的金陵王府倒是安静不少,夫妻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棺椁双双,并肩列在了高堂,也算得是鸳鸯头白齐赴幽冥。 萧绯玉生前信佛,林沉玉便从栖霞寺请来了高僧在前院摆了个灵堂,开设往生法会,高僧慈眉善目,焚香礼拜,敲鱼引磬,带领着僧众念诵起来了《金刚经》。 香烟袅袅,林沉玉擒着衣袖,研墨运腕,在牌位上,提笔金黄色的接引牌位上,写下了两人的名字。 顾盼生乖巧的在旁边看着她写字。 林沉玉的字着实好看,不是寻常人写的颜柳笔锋,而是独具一格的风格。点点如桃,撇撇如刀,饱满处如珍珠琥珀,锋利处又如竹叶钢刀,起笔时运筹帷幄,落款时蜿蜒一顿,极具缠绵。 好似公孙舞剑,仪态款款,剑气如霜。 写罢了牌位,她交与大师,又嘱咐顾盼生,待在房间里面不要出门,便跟着狱卒离开了。 * “地牢?” 到了金陵府,林沉玉未见官爷,反倒先被领入了牢房。金陵城不大,地牢倒是建的牢固,就在衙门后面挨着,门口种着几排半死不活的松木,枯枝坏朽,自入口打开一条缝,没看见什么光,血腥恶臭味倒是扑鼻先来,林沉玉被领了进去,进去后下了台阶,便是窄窄的通道,牢房如蜂房般隔成了好多排,缉押着许多犯人,几乎看不见空位置,时不时能听见前后传来凄惨的□□声。 白日无光,地牢里兴着篝火,映着黑漆墙上那陈年的斑驳血渍,虽是火源却不叫人觉得温暖,反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金陵的青天大老爷倒是与众不同,把人押来府里,第一件事不是审讯,而是蹲大牢。” 林沉玉觉得有些奇怪,不肯再往前走了。她到什么地方去,但凡亮了身份,哪个地方官不是恭恭敬敬的款待着?到了金陵却是个例外,非但不审案子,反而给她个下马威,这是什么道理? 旁边的衙役赶紧上前,佝着身子向她解释: “侯爷,您千万不要生气,本来是要带您去问话的,奈何府尹忽然有了急事,来不及招待您。只能让小的先带您来这儿,这都是惯例,在金陵无论有罪无罪,嫌犯都得先待在这里,您若是不习惯,我给您买些酒水牛肉来垫垫肚子如何?” 这两个衙役一路上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得罪了她。请她进地牢时候,更是诚惶诚恐:“这间屋子我们收拾过了,换了新的稻草被褥,您请进。” 林沉玉嗤笑一声,看来金陵的地方官倒有些意思。 她虽然不满,也不好去为难衙役们,都是奉命办事罢了,她看向那两个送她来的衙役,温和笑道: “无事,既叫是这儿的规矩,我便遵守,不会叫你们为难。” 她盘腿坐在稻草上,地牢阴湿,可她神色自得怡然,恍惚如坐山林之间一般潇洒。 两位衙役感激涕零: “您能理解便好,您能理解便好!” “不舒服喊我们给您捶背!您喝酒吗?我们这里有些浊酒,给您热一壶来可好?” “不必,你们自己下去买酒菜吃喝便是。” 林沉玉微微抬手,一道银光划过,两个衙役躲闪不及被什么东西砸到,摸索到手发现是块银锭子,忙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林沉玉深深的朝侧面看了一眼,有人身体一僵,默默退了出去。 * 金陵府的书房内,龙涎香烟袅袅升起,府尹正拿着玉烟杆,他斜斜的坐在美人榻上,吞云吐雾,与主簿谈着这起案子。 他约摸四五十岁,脸上有常年抽烟的青黑气息,眼窝深陷,眼底黄浊,显然是常年沉迷酒色。主簿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等他一杆烟抽尽了,又给他续上一勺。 “听你的话,先把那侯爷关到牢房里面观察,她表现如何?” “神色自得,怡然的很。这学武的人果然邪门,我站那儿一丝动静都没,他看都看不见我,却能被他发现,真是邪门至极。” 府尹别开烟嘴,幽幽开口: “虽然我凡事都听你的,但为什么不叫我见林沉玉,反而是关起来?到底为什么,你还得给我说出来个子丑寅卯来。” 他眉头微皱:“需知道,这年头官可不好当,这么大个事情在我金陵境内发生了,若处理不妥当,我这项上人头可都不好使了。其实,死了个金陵王也就算,和宫里那位隔了八辈的闲散王爷,在我眼里,横竖就是个摆设,麻烦就麻烦在,王妃走了。” 萧大人平素最疼爱这么一个妹妹,把妹妹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现在妹妹死的莫名其妙,只怕她降罪下来,自己的乌纱帽都要不保了! 主簿附耳道:“既然已经得罪了萧大人,我们何不戴罪立功,狠一点,来一手借花献佛,替萧大人除去心腹大患,说不定她老人家一高兴,我们还能往上升呢。” “此话怎讲?” 主簿低语: “我去年在京城时,听到了一则秘辛,那萧大人,和林侯爷有不共戴天之仇,两人交恶已久!” 府尹瞪大了眼:“真的假的?那侯爷不是与王妃是好友吗?” “一码归一码,也许就是看着王妃面子,一直没有杀林沉玉呢。有一次是我亲眼看见的,那萧大人的官轿遇到了林侯爷的马车,她掀开轿帘,命林侯爷让道,林侯爷一言不发,一马鞭子就抽萧大人脸上了,萧大人脸上就挂了彩!两边闹了起来!” 府尹目瞪口呆。 主簿笑的得意:“大人您千万信我,在京城,萧大人与林沉玉积怨已久的事情是有目共睹的。寻常平日一个在京,一个在野。倒也相安无事,加上萧王妃的关系在,萧大人也不好对付他。如今他落到我们手里…何不妨顺水推舟,借她的人头献佛呢?” “一来,我们可以顺利结案;二来,可以卖萧大人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又一杆烟空了,烟气渐渐散开。府尹迷朦的眼清明起来,眯着眼,对着美人榻的边缘敲了敲那烟杆,烟灰窸窣掉落在脚踏边的小痰盂里,他下定了决心: “自古富贵险中求,就安排你去办吧,手脚干净些。定了罪结了案,赶紧杀了他,我马上修书一封,呈送给萧大人。顺便把新进的一套水色翡翠,一起进献给她老人家。” 府尹面露微笑,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光明的前程,他笑着拿烟杆敲了敲主簿的脑袋: “到那时,我必然提点提点你的功劳。” 第7章 连着七八日没有好好睡觉了。 先是为了照顾顾盼生,惦记着医嘱,怕他身上腐烂生虫,要一日换三四遍药膏,晚间的林沉玉都只敢靠着墙眯一两个时辰,不敢睡多。 昨日好不容易来到金陵王府,本来以为可以美美睡一觉,晚上又给慕南陵守夜,也不敢多睡。如今地牢阴暗潮湿,林沉玉呼吸间都闻得见附近的血腥味,连日劳累,她觉得有些作呕,更睡不好了。 仗剑斩桃花 第8节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 休息了一会,她的脑海里又理了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先是她为了向金陵王讨要药膏,按照约定从外地到了金陵,顺带救了个小公主,来到了王府。 同一天,萧绯玉却正好死于安乐香,就在他进入阁楼之前死去。当时她进去的时候,慕南陵恍惚嗑药了一般狂怒不止,大声喊着自己是杀人凶手,疯狂到失去理智,举刀想要杀了自己…… 然后就是安顿完王妃后事,他们吃过饭后,慕南陵睡觉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可疑,浑身害怕,抖若筛糠,非要自己陪着他睡…… 没想到真的出了事,林沉玉颇为后悔。现在想起来,只怕顾盼生房间走火,就是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骗得自己离开,好对他下手。 难道说,慕南陵害怕,是因为他知道了有人要害他?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他又在顾忌什么?慕南陵用完膳时的那句“我知道错了!求您救救我!”他又错了什么地方呢? 种种谜团在一起,搅的她心烦乱。 再想想看吧,慕南陵什么时候变得癫狂...... 林沉玉在牢房里踱步,端着手思考着这几日发生的细节。 慕南陵第一次发癫,是自己进阁的时候,好似吸食了五石散一般。 第二次发癫是什么时候…… 想起来了!是吃饭的时候。 她还记得当时有人送来了鸡,她吩咐下去炖汤给顾盼生喝,绿珠端上来那锅鸡汤的时候,慕南陵变得极为激动,甚至要拿汤泼给绿珠。 林沉玉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来绿珠,越想越觉得她也有些蹊跷,明明主母死了,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一丝慌张都没有,甚至气定神闲的安排饭菜。 当时自己忙着料理王府没空细想,她打算出狱后好好问问这个绿珠。 她平生第一次被卷入案件中,觉得脑袋疼,平时行走江湖都是靠着剑说话,哪里需要思考这些东西! *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林沉玉看过去,就看见几个狱卒提着灯笼朝她走过来,灯笼是血红色的纸包裹的,闪烁着不安的光芒,铁链拖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晃啷晃啷的声响。微弱的光照到斑痕累累的铁链上,仿佛阴暗爬行的蛇一般。 “提人。” 守在林沉玉牢房门口的衙役看见人来,面色先是一白,明显露出害怕的表情,又看看旁边的钟漏,笑了笑: “哟,徐大哥,大晚上审犯人呢?” 被喊做徐大哥的人皮笑肉不笑:“别打岔,开门提人,夜里要审讯。” 衙役面面相觑,还是老老实实的开了门,林沉玉正思考事情的入神,抬头就看见了衙役担心的面容。 她愣了愣站起来出去了,虽然说牢房昏暗,可她大概能感知到时间流逝,现在应该是晚上,按道理说都是白日办案,怎么会晚上审理犯人呢? 衙役在她耳边小声低语,带她走了出去。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酷吏,晚上提人,必要用刑。虽然料他也不敢对侯爷下手,但是还请侯爷千万小心。” 林沉玉眼神一暗,对衙役点了点头。 她也不信这些人敢对自己用刑,可看到徐雄的那一刻,她从他眼里读到了森森杀气,嗜血又浓郁,好似她过往交手的歹毒杀手一般。 她一瞬间便警觉了起来。 “来吧小侯爷。”看见细皮嫩肉的林沉玉,徐雄心底升起嗜血的渴望,他双手攥住铁链,想锁住林沉玉,却被她一巴掌挥开。 林沉玉看着那血迹斑斑的粗铁链,不动声色:”我自然会走,不必用这个。” 徐雄也不气恼:“自然如此,自然如此,是我考虑不当了。小侯爷金枝玉叶,怎么能用这么粗的铁链…请您跟我来水房吧……” “水房是哪里?” “它可是好地方。”徐雄面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林沉玉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路过别的牢房,血红灯笼的光照射到那些犯人污秽的面容上。 犯人们麻木的脸,在看见徐雄的一瞬间,瞳孔猛的缩起,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纷纷手脚并用的爬到墙角,瑟瑟发抖。他们看向林沉玉的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同情。 林沉玉心头警铃大作。 “到了,请进。” 林沉玉拐过厚厚的墙门,呼吸一滞,面色凝重了起来。 “刑房?” * 灯火一亮,照的这狭小的房间亮堂堂,唯有漆黑的角落没有被点亮。浓厚的血腥味熏的林沉玉有些恶心,厚厚的石门缓缓和上,她皱眉幻视四周,三面石砖垒起来的厚墙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大排刑具,从小小的银针和竹编,渗出血来的麻鞭,到残酷到林沉玉不忍直视的酷刑,一应具备。 林沉玉心下了然,朝他看去:“你这是要动私刑?” 徐雄看见林沉玉波澜不惊的面容,哈哈大笑:“侯爷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愧是海外侯,就是和凡夫俗子不一样。” 他指着林沉玉站着的地下: “上一个进来的,刚进来就吓尿了,都不用问直接招了。喏,他尿的地方就在您脚下,还能闻到骚味哈哈哈!” 林沉玉厌恶的别过脚:“动用私刑!你可知我身份?” “天下谁不知道?您是堂堂二品海外侯!享邑千家!”徐雄看着他白皙的侧脸,眼神贪婪:“多好的皮肉啊,想必铁签烫上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定很美妙吧。” “侯爷这一双素来执剑挥毫的玉手,被竹签扎出血而微微颤抖的模样,也一定分外动人……” 林沉玉此时的厌恶达到了巅峰,她反手抽出墙上的皮鞭,挥动如蛇,一把缠上了徐雄脖颈,勒出血来。 她冷着声音,面色如霜:“大胆狂徒!不想家破人亡的话,放本侯出去!” 她算是知道了,这金陵府根本就不怀好意! “侯爷武艺高超,今儿总算见识到了。您别急呀,我还有一份礼物送给您呢。”徐雄被勒的面色涨红气喘吁吁,却依然瞪着眼,语气兴奋。 哐当一声,墙上的一个小小的帘子被揭开。原来四周封闭的墙面里面,还有一个空间。血红灯笼照过去,让林沉玉清晰的看见了里面。 她瞳孔猛然一缩,猛的上前却被墙挡住。 “桃花!” * 顾盼生奄奄一息的倒在那儿,他听见声音,虚弱的朝她看过来,他唇色惨白,面色惨淡,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甜甜的笑容来,梨涡浅浅,眼角的桃花痣在灯光映照下愈发灼然。他想动一动,四肢却被捆住,如一个大字一般被绑在桌上,动弹不得。 有亮光闪过,林沉玉这才发现,他头顶悬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只用一根麻绳系着,只要砍断那麻绳,顾盼生就会人头落地。 她脸色一瞬间难看了起来。 “主簿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刑具对您不起作用,一定要用您在意的事物威胁才好。您百忙之中还不忘记托付这个小姑娘,我就猜,她一定对您,意义非凡吧?” 顾盼生的屋内走进来一位中年男子,他一手拿着个锋利的小宽刀,色眯眯看向顾盼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林沉玉从他衣着一眼看出来他就是金陵府尹,恨声道:“李金声!你贵为金陵府尹!私设酷刑!绑架良民!你怎么敢!” 一道谳牍飘落她眼前。 林沉玉一目十行看完,饶是她平素风度翩翩此刻也气的不轻: “从书房里找到了我写给王妃的信?说我约萧王妃阁楼相见,花前月下,结果求欢被拒,于是痛下杀心?你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捏造罪名!妄图叫我认罪?” “我是实话实说,本官确实在金陵王的书房里面搜到了这些东西,对比了您的字迹,确实是您所写的。我们也不想逼您,您乖乖认罪,不仅小美人能保命,您也少受些罪。若是不从……” 府尹笑眯眯的看着手中的尖刀,又看了看顾盼生上方那明晃晃的钢刀,啧啧叹道: “只怕小美人马上就要尸首两地咯……” “你!” “我时间不多,只数十下,侯爷,全看您心情了……” 顾盼生虚弱的抬头,黑黝黝的眼眸闪着泪光,盈盈的看着她,艰难的摇了摇头,示意林沉玉不要答应。 “五,四……” “够了。” 林沉玉面无表情的拿过递过来的笔,在伏罪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又按下自己手印,啪的一声丢到地下。 鲜血浸润了伏罪书,她面色冷然,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辣: “有没有人教过你,做事不要做绝,李金声。” “我只知道,富贵险中求。”府尹耸耸肩,嘿嘿一笑。 * 有衙役收起来谳牍和伏罪书,府尹叫人放了顾盼生,色眯眯的想去摸他的脸,被他厌恶的躲开,他眼里燃烧着浓厚的仇恨,不死不休一般狠狠瞪着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吩咐压抑了千万种恨意。这眼神叫府尹看的有点毛骨悚然,也就放弃了。 他本来想捏造些罪证的。 谁知道真的找出来了,王爷的书房柜子里,发现了一叠整整齐齐的信纸,上面写着尽是男子求爱的言语。 对比字迹,发现和林沉玉下午写在牌位上的字迹笔锋一致。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林沉玉居然对萧王妃有情。 男女私情,因爱生恨。这不就完了? 府尹乐的有些轻飘飘,想到了以后去京城,萧大人说不定会赞赏的看着他,他就好像看见了美好的前程,他如今是四品官,再往后能是三品,毳冕金饰,权力无边…… 他正脚步轻快,准备睡醒后美美行刑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兜兜转转跑进来。 他认出来是县丞,皱眉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县丞面色惨白: “主簿他……就在刚才在房间里面…死了!死法和王爷王妃一模一样!他尸体旁边留有字条,字迹和林侯爷如出一辙!” 府尹面色一变,看向他递过来的带血纸条: 自作聪明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县丞赶紧去扶住他,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道: “大人小心,刚刚我来的时候,外面送来了只鸡,我要不吩咐厨房,给您炖了补补身体?” 第8章 仗剑斩桃花 第9节 “大人,主簿他家人来哭闹了,该怎么办?” “大人,这案子有变,该怎么结啊?之前的谳牍需要重新推翻审理吗?” 府尹木着脸一言不发,主簿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要知道他做出私刑逼供这件事就是主簿一手促成的,现在主簿没有了,他只感觉他浑身毛骨悚然,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府衙里面一阵兵荒马乱,很快又闹到了清晨。 府尹青白着一张脸,他颤巍巍的看着外面停放着的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眼神不自觉的飘落在案上摆放证据的红板上。 自作聪明…… 更像一句上位者的警告。 * 林沉玉昨天一晚上都在牢房里面待着,自然不会跑出来。这字迹在主簿身边被发现的时候还没有干,那必然不可能是林沉玉写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模仿林沉玉。 模仿林沉玉做什么呢? 府尹看向那花笺,豁然开朗了起来。莫不是告诉自己,那林沉玉并非写花笺的人?是冤枉的? 可这又是谁写的呢? 他别的不怕,怕的是这个凶手的手段啊!叫主簿无声无息的死掉!能这样轻松的杀掉主簿,想必也能轻松的杀死自己…… 他打了个寒战,裹紧官服,咳嗽一声,声音都在发颤:“升堂!带林沉玉……哦不,请林侯爷上堂!” * 牢房里。林沉玉被逼着签完伏罪书后,就被关到了原来的牢房。衙役提溜着顾盼生,一把扔进去。林沉玉手快,抱住了她。 林沉玉把他放在稻草席上坐好,他轻靠在林沉玉肩膀,白瓷般精致的脸蛋无助凄凉,乖巧的叫人心疼。 他拉着林沉玉的袖子,嘴唇嚅动: “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了……” “不关你的事,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没有人你有别的法子。”林沉玉有些哭笑不得,纵使被人污蔑,她也没有一丝慌乱: “不是我做的事情,签了伏罪书我也不会认,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真的?”顾盼生泪汪汪。 “真的!当年我一个人出海,第一次就遇到如今海上最凶猛的海盗海东青,我和他海上鏖战了几日,都能毫发无伤存活下来。别说这小小的府尹了,仗着自己山高皇帝远就以为无法无天,早晚我要给他算这笔帐!等我出了此处,第一件事就是告到御前,看他还敢不敢发癫。” 林沉玉刮了刮顾盼生的鼻子,顾盼生鼻尖一红,仿佛白梅初绽时那粉嫩的花蕊,他眼泪一下子就收住了,破涕为笑了起来。 他跟着林沉玉这几日来,又是遇到火灾,又是被拐到地牢里面险些丧命的,没少吃苦头。 说到底,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会惶恐也会不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林沉玉身边,他就莫名的感觉非常非常踏实。 “林侯爷,请您上堂!” 林沉玉活动活动筋骨,慢悠悠起身:“这么迫不及待就想行刑了?” 她拉住顾盼生,低声道:“待会如果情况不对,直接往我身边跑,我拼了命也要带着你远走高飞!” * 她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真的那府尹要她姓名,她第一个先绑架了府尹,拖着这厮先离开这个地方,再好好告他一状。 林沉玉气的牙痒痒,她待会要把府尹绑出城外去,扒掉衣服涂了蜂蜜,挂在马蜂窝下面! 上了堂来,倒是让林沉玉没有想到,府尹一改昨日的嚣张气焰,他眼底青黑,脸上的褶皱堆起来都能夹住苍蝇,整个人颓废又低迷。看见林沉玉上来,他也不似晚上小人得志的模样,而是畏畏缩缩的,眼神里多了些躲闪的意思。 林沉玉觉得很有意思。 才几个时辰不见,怎么这么怂了? “跪下!”徐雄并不知道内情,一把推着林沉玉要她跪下。 林沉玉一挑眉,府尹眼皮狠狠一跳,瞪了徐雄一眼: “大胆!侯爷千金之躯!也是你那贱手可以推耸的!还不……还不请侯爷上座!” 徐雄愣住了,这衙门审犯人,还有让犯人坐着的道理? 林沉玉似笑非笑看着他:“还不快去。” 他咬咬牙,去了搬过来个椅子,林沉玉坐了上去,又喊口渴。 “还不去给侯爷倒茶!” 徐雄去倒了茶,林沉玉目光深沉,她其实是在试探府尹,见府尹百依百顺,便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会这样变化。 “说吧,传唤本侯上堂,有什么事?” 林沉玉拨动衣摆,潇洒的坐下,右脚翘了起来架在左腿上,端起茶杯,手指捻着杯盖,微微拨开一线缝,轻轻的吹气,茶烟袅袅,她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倒真有一副闲散侯爷的贵气。 “是这样的,侯爷,昨儿夜里,衙门又出现了一件案子,死法也是和金陵王夫妇一样的,而且在死者的身边,又发现了您的亲笔字迹,是您写给王妃,约她私会的……” 府尹唯唯诺诺开口。 “慢着!我的亲笔?”林沉玉慢悠悠把茶盏放在桌上,靠到椅子背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看着他: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李大人,昨儿我们夜里一直在一起,怎么外头人死了,又有我的亲笔字迹呢?难不成我一边聊天,一边出去杀人?看来您还想给我加点罪呀,让我猜猜,这桩人命案子,您又要拿谁威胁我呀?” “是真的!和您牌位上写的字迹如出一辙!” 府尹命人呈上证据,一边是王府搜出来的花笺,一边是主簿尸体旁边的纸条。还有林沉玉昨日写下的牌位。 林沉玉皱着眉看了许久,噗嗤一笑:“邯郸学步。” 她指着昨日牌位上写下的字迹:“我去年得了一块颜师的碑,觉得有趣日夜临摹,虽然不能学到皮毛,但是照葫芦画瓢,下笔的习惯还是沾染了一些,写这一个点的时候,习惯重笔下去,浓墨浑圆,像桃子一样,饱满又好看。” 她惯会自夸。 又拿起那花笺和纸条:“而这个点,你们再看,写的快又窄,和桃叶一般。这是我多年临摹瘦金体时候养成的写字习惯。” 府尹仔细看了,确实如此。 “所以很明显,有人在捏造我的字迹,他四处作案,并且企图嫁祸给我。可惜他不是很高明,只能找到我几年前的笔迹加以模仿,却忘记了人是会变的,笔迹也是会变的。” “加上昨天,我明明在监牢里面,却有人以同样的方式用安乐香害死人。这说明了凶手必然和害死金陵王夫妻逃不了干系。不管别的,我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清了呢?” “李大人,我那伏罪书,是时候撕掉了吧。” 林沉玉放下腿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府尹。 府尹盯着案上的谳牍和伏罪书,喘着气,林沉玉一双眼犹如明镜清澈,又凌厉如刀锋,看的他压力倍增。 他知道事已至此,昨儿主簿一死,林沉玉再无嫌疑,他实在没有办法能困住林沉玉了。可他又觉得不甘心,一是内心妒忌他年纪轻轻就能名扬天下封侯享邑。二是他不相信主簿的判断有错,实在舍不得这个能和萧大人勾搭上的机会。 干脆问开了算了。 想到这里,他咬牙开口:“本官先问你一个问题,林侯爷。” “问。” “您认识京城那位萧大人吗?您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公堂之上,忽然安静了下来,落叶飘过,落在林沉玉脚边。 她眸中波光微动,只是轻轻用靴子扫开了那落叶,抿了口茶,淡然道: “认识,是敌非友。” 府尹呼吸一重,他的眼神又变得晦暗起来。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朗声音。 “侯爷说笑了!” * 外面一阵喧哗,衙役们正要出去看的时候,衙门外门忽被人破开,十余名玉带红袍的锦衣卫涌了进来,红衣猎猎,绣春刀带着晨霜,他们的眼眸比晨霜更凌冽昭然,只消一个眼神,衙役们就吓的四散了,他们列阵两旁,拔刀收鞘,肃然铿锵。 他们整肃站立后,自门外走进一位少年来,他面容俊秀,看上去是个顶年轻的少年。身着飞鱼服,玉带束腰,绢花簪冠,衣角上溅落点点还带有雪泥,巨蟒四爪曲张狰狞,盘旋傲视,彰显着来人身份的高贵。 他走路带风,颇为高傲,连府尹都不放在眼里,余光都懒得给一个,自顾自的走进来。 “锦衣卫南镇抚司来了,你去旁边回避一下。”林沉玉心里警铃大作,低声嘱咐顾盼生。 “好。”顾盼生听见锦衣卫二字,眼神一暗,匆匆离开。 来人面无表情,大步流星,看见林沉玉的一瞬间,却笑的灿如春花,露出颗虎牙来。 他熟稔的上前,替林沉玉捏了捏肩膀,笑道: “侯爷!祖宗!您这笑话可说大发了,什么是敌非友的,她老人家听见多伤心的。这么多年,还在和萧大人闹别扭呢?您骂也骂了她,鞭子也抽了她,还不够消气的吗?实在不行,我给您消消气~” “徘之,公堂上别闹。”林沉玉挣扎开他的触碰,啪一下打开他的手。 府尹此时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再认不出来人是谁他就是个棒槌! 蟒纹飞鱼服,字徘之,这不就是萧大人身边的亲信,锦衣卫南镇抚司燕洄燕大人吗? 传说中那位笑面虎,嘻嘻哈哈之间取人性命的燕阎罗? 他居然和林沉玉如此熟稔? 燕洄将胳膊撑在林沉玉椅子背上,抓起来旁边的茶盏,打开后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什么破烂茶叶也敢拿来给海外侯喝?哎我说,萧大人去年辛苦搜罗的雨后新茶,巴巴的全寄给你了,你可喝了?那茶她可金贵,我向她要一瓶,要了好久她都不给我。” “没喝,扔了。”林沉玉低眉,声音冷淡。 燕洄啧啧舌:“侯爷真是,暴殄天物。” 两个人如家常般聊天,完全不顾旁边府尹的死活,他如今豆大汗滴低落在伏罪书上,那飘逸的林沉玉三个字,仿佛丧钟一声一声敲响在他心头。 他颤抖着,手中笔一撒,跌落伏罪书上,墨汁氤在纸上,染花了林沉玉认罪时,亲手签下的名字。 第9章 公堂巍然,锦衣卫列队而立,肃正严厉,下面的衙役狱卒们无人敢有动作, 官场上惯会察言观色的人都知道,有人的地方,天生就有尊卑。两个官员随意对话里面,也总得分出来一个上下。而沉默寡言者,却不一定是卑下,夸夸其谈者,却不见得尊贵,这都要凭借细节去观望,才不会得罪真正的贵人。 燕洄笑嘻嘻的将手搁到林沉玉胳膊上,去给她整理袖子,手不自觉的压在了林沉玉的手背上。 林沉玉无意识的随意一翻,也许是不舒服,将他的手反过来压在了自己手下。 燕洄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个动作,老老实实不动了。 仗剑斩桃花 第10节 孰尊孰卑,高下立判。 府尹已然冷汗淋漓,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 往日府尹在金陵作威作福久了,那个金陵王也是个摆设,整个金陵就他独揽大权。山高皇帝远,他日益膨胀起来,王爷都不看在眼里,何况一个侯爷? 现在一看,那位堂堂的锦衣卫南镇抚司都要对她毕恭毕敬。 府尹这才明白,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他双腿抖如筛糠,堆着笑走下来,对着燕洄和林沉玉便拜下去。 “下官见过林侯爷,见过燕镇抚司,鄙地偏僻,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大人莫要怪罪。” 燕洄自己扯了个椅子坐下,翘起来二郎腿来,他微微翘起的靴尖绣着鸳鸯,漫不经心的踩在府尹的乌纱帽上,鸳鸯上的绣线流光溢彩笑道: “李大人忒没有眼力见了些,我正和林侯爷说话呢,谁问你了?” 靴尖用力,按了下去。 府尹被迫屈辱的压低了头颅,憋红着脸,不敢怒也不敢言。 “本来想和你说个笑话的,一打岔都忘记了。算了,说正事吧。” 燕洄拍拍脑门,一个用力将府尹蹬了出去,府尹踉踉跄跄的扑倒地上,好不容易稳起来身子的时候,就看见燕洄自怀中取出了一道金黄的圣旨,黑犀牛角位轴,隐约可看见银色巨龙翻飞的爪牙。 见圣旨如见君王。 一时间,堂上所有人纷纷跪下,燕洄朗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朗朗皇穹,妄偈企毁佛谚;澹澹乾坤,假孟敢欺真敖。今天下太平,四海归藏无有冤情,唯林沉玉被冤屈一案,深感朕心。贼人心狠手辣,几番作案,假冒海外侯行事,而官不能察,反妄加罪名于忠良,屈打成招。无乃陷朕于万劫不复之地乎? 朕特赐此诏,以雪海外侯之冤屈,肃清正义,洗浊濯清。 另有金陵府尹办事不力,污蔑忠良,尸位素餐,贬其位为庶民,私产充公,即日清算。 钦此。” * 燕洄念罢圣旨,林沉玉起身领了,燕洄和她碰了碰手背,笑道:“正事办完了,待会我陪你去喝一杯?地牢待一晚上骨头都发凉的,给你暖暖。” “好,待会我请你。” 林沉玉语气温和了许多,她虽和萧大人交恶,但燕洄带着圣旨来救了她,给她省去了很多章程上的麻烦,一码归一码,她不好拒绝。 “走。” 燕洄转身。 手下纷纷上前要摘取府尹的乌纱帽,府尹嚎啕的哀求:“误会!都是误会啊!下官没有…没有污蔑林侯爷的意思啊!” 他真的是肠子都快悔青了,本来好好的,都怪主簿出的什么个馊主意,人家侯爷和萧大人的事情,他怎么敢私自揣测?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好了,完了,全完了! “吵死了,再吵把你嘴巴封了。” 燕洄上一秒笑眯眯的眼,下一秒回头往向府尹时,已然阴沉如寒冰。 * 府尹额头满上冷汗,毫无尊严的趴在地上,死死的抱着桌子腿不肯动弹,忽然,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林沉玉手里捧着的圣旨,喘起气来。 京城离这里,就算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的走,也有七八日的马程,他逼迫林沉玉写下伏罪书,也不过是昨日的事情。 圣旨怎么可能在七八天前就预料到林沉玉受了冤屈! “等等!那个圣旨!是假的,圣旨是假的啊!你骗我燕大人!” 他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看着围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慌张如落网的野兽挣扎: “大人们!那个圣旨是假的啊!你们不要抓我!皇上怎么可能七八日前就知道林侯爷冤枉了啊!圣旨是假的啊!” 公堂上,锦衣卫们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是绣春刀出窍,锋芒倍利。 林沉玉脚步一顿,燕洄冲他一笑: “害,李大人还有些不服气呢,我去和他解释一下,你先上马车等我哈。” * 燕洄折回来,撵起来案上的伏罪书,将纸的一角伸进油灯里面,很快青烟一袅,那伏罪书便烧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一脚踩在府尹肩膀上,府尹已经被锦衣卫们制服住了,跪倒在地,涨红着脸眼神惊恐,燕洄一把将烧的正旺的伏罪书塞入他嘴里。然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叫他吐不出来。 “呜呜呜……” 他双目欲裂浑身颤抖,青烟从他口里溢出,带着难闻的焦味。他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被燕洄捏住下巴,叫他一点都吐不出来,只能硬生生承受着炙痛。 不过一会,他已然如死了一般,大汗淋漓,瘫软地上。 燕洄低眉收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不会说话,这辈子就别说了。” 他转身,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袖口,吩咐属下道: “那个叫徐雄的狱卒,交给你们了。” “他昨儿夜里给侯爷看的刑具,都给我一齐上了,叫他自个尝尝看什么滋味,死了就扔到后面,喂本官的猎犬,养养血性。” * 林沉玉先走一步,率先背着人把顾盼生安顿好了,才去酒楼。 这一品阁乃是金陵有名的酒楼,造景精致,曲水流觞也颇为风雅,她要了个雅间,燕洄两个人坐了。 燕洄大大咧咧的点了许多荤菜,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加了几个素菜,笑道: “哎,听说林侯爷不吃荤,可有什么缘故?是吃斋念佛吗?” “你怎么知道?” “我观察她,每次收到部下孝敬的山珍海味,荤的都不会留,分给我们;只有野菜山蔬,她才会自己留下来。” 燕洄笑眯眯,手支着下巴,看她:“容我多嘴,为什么您不怎么吃荤呀?” “知道多嘴还问?” “……” * 林沉玉临走的时候,没忘记顺走那证据。她把那纸条并信纸摆在了燕洄面前,她有颇多疑问。 纸条上是四个字:自作聪明。 燕洄拿起那信纸来,念的振振有词: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他笑的前仰后合,又换了一张念的抑扬顿挫:“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 林沉玉冷着脸,一把夹了块排骨丢进他嘴里:“闭嘴!” 燕洄吐了骨头,笑的直锤桌子: “林侯爷,想不到你表面这么正经!私下里成天写这些骚话啊!” 林沉玉额头青筋暴起: “不是我写的,这两份都是别人仿造我几年前的笔迹写出来的东西。那个纸条是在主簿尸体旁边发现的,信纸是在王爷房间的书柜里面找到的。” “虽则我出狱了,嫌疑也洗清了,但是这案子到底没有破——” 燕洄打断了她:“怎么没有破,要我说,已经水落石出啦!” * 燕洄拿着筷子,蘸了酒,在桌上勾勒出两个小人模样。 他指了指信纸上的萧氏二字,又点了点第一个小人: “有人冒充你,写信给了萧氏,也就是萧绯玉,约了她花前月下,阁楼相见。” “谁知道呢,这些个书信已经叫金陵王暗中发现了。于是他怀恨在心,暗中下毒手,在蜡烛里面放了安神香。打算将这对奸夫□□杀个尽!” “萧王妃死了,另一个人却没死跑了,临走前丢下狠话,说要向王爷报仇,所以王爷惶惶不可终日,最终也被安乐香了结了性命。” “没料想,你路过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了。王爷刚开始想拉你做替死鬼。而假冒你的人知道你含冤入狱,不想连累你,所以特意给你做了个证,杀了主簿留了纸条,给你脱了嫌疑。” 燕洄一摔筷子,那两个水画的小人儿便支离破碎了。他一笑,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 “侯爷啊,这案子不是水落石出了吗?” 林沉玉面色微凝:“破绽百出。” 燕洄耸耸肩:“无所谓,反正这案子怎么结,归我管,我觉得行得通,它就得这么办。” * 有雪飘落进窗内,化作炉心一点红。 林沉玉面容冷峻,拿起来了那桌上筷子,在那两个狼藉的小人旁边,又画了个小人。 她修长的指尖点在花笺上,圈了圈那萧氏两个字,眼眸清明,直勾勾的看向燕洄: “要我说,这萧氏,不是萧绯玉呢?” 第10章 燕洄的笑凝固在了脸上,继而哈哈大笑: “侯爷一贯会说笑,这信纸既然在王爷书房里面被发现,除了萧王妃姓萧,还能有谁,总不可能是萧大人吧。” 林沉玉沉默不语,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笑的前仰后合,附手拍掌: “我们私底下,都喊萧大人叫她没了把的颜叔子,女人家自己的柳下惠。这个辣手摧花,断情绝爱的女人,怎么会有人写这种书信给她呢?” 仗剑斩桃花 第11节 林沉玉笑: “所以说,王爷就算计错了人。他打算将我和萧匪石一举擒杀,却在最开始第一步,就走错了棋。招惹了杀身之祸。” 燕洄摇摇头:“慕南陵与你乃是多年同窗,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 林沉玉掏出了个瓷瓶子并一封信,一一放在桌上。 她把瓷瓶子打开来,冒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来。 “你知道,我多年来一直在求医问药,只求能一味能治好烧伤的神药。我之所以来金陵的缘由,就是因为金陵王写信给了我,说找到了暹罗神药,能医白骨治溃肤,就是这个。” “我当时想看,他却不让我打开,我就留了个心眼,请仵作帮我查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并不是什么神药,而是一种毒药,只消涂抹一下,就能让人七窍流血的剧毒之药。” “而他一向谨慎,不可能没有检查过送我的东西,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王爷撒了谎。他并不是请我来金陵,而是骗我来此地,目的就是,他要命我的命。” 燕洄乐了:“侯爷说这话,我又不明白了,王爷设局想杀你,不就是应证了我的论断吗?王爷误会您私通王妃,所以起了杀心啊。” * 林沉玉露出清浅笑容来,她拿起那一打信纸,一张一张的排开,笑了: “果然如此吗?那我请问您几个问题。” “第一,这些信纸,是在王爷书房里面找到的,码放的整整齐齐,藏在最匣子中,请问一个男人看见了别人给妻子的污言秽语,他还会如此有闲情逸致的藏起来吗?” “第二,跨越千里给人送信,信纸折叠在信封里面,即使包装的再好也难免折痕皱巴。但是这些信纸整整齐齐,连一丝折叠痕迹都无,就好似是刚刚写出来还没寄出去的模样。怎么办到的呢?” “第三,这些信纸,看底色花纹,都是同一批制作的信纸,谁会一次性写这么多,同时寄出去呢?” “第四,为什么信纸上写的约见私会的地方,是在王府里面,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呢?” 燕洄抿着唇,他的语气也不善了起来,冷笑道: “第一,说不定王爷有绿帽癖;第二说不定那人用了别的手段稳固信纸;第三,人家也许爱的深沉,一次性写了许多。第四——” 他微微靠近林沉玉,笑的有些邪: “侯爷不知道,这偷情啊,在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刺激吗?” 林沉玉用筷子末端打他的头,并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她拿着筷子,在代表萧匪石的小人旁边,又画了个小人,将自己和萧匪石圈了起来: “不对,是因为王爷不仅想杀我,更要杀萧匪石。” * 她昨儿在牢中思考了一夜,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看见了信纸时,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这四个疑点。如果按照信是寄给寄给萧绯玉的来解释,这四个疑点完全解释不通。 倒不如反推,万一这些花笺并不是王府收到的,而是王府送出去的呢? 这就豁然开朗了! 王爷伪造了她的笔迹,想寄给萧绯玉,伪造笔迹总有写的不像的地方,因此一次性必然要伪造出许多份来,都是同一批信纸写的。然后挑选一封寄出去,因此才剩了那么多,整整齐齐没有痕迹,被他藏了起来。 王爷借她的名义,要约萧匪石来王府里面。 至于为什么,她更倾向于诱而杀之。 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名义,这很好理解,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在林沉玉面前,萧匪石是永远不设防的。 而萧匪石唯一能安心屏退护卫的场合,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而大家又不知道她真正性别,加上之前她为了救萧匪石的姓名,和她订了婚骗过朝廷。她们心知肚明是为了避难。而王爷也许误会了,认为她和萧匪石有一腿,出此下策,也不足为奇。 后来,即使是他们反目成仇,也只是林沉玉单方面的绝交。 萧匪石始终,对她百般的特殊。 * 燕洄面上已经没有笑意了: “那按你这个解释,信确实是没有疑点了。那王妃和王爷是怎么死的呢?你又如何解释。” “萧匪石用了安乐香。” 燕洄摇摇头: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那安乐香是禁药,已经失传了多少年,她本领通天,如何能有?” 林沉玉叹口气,忽然岔开了话题:“我在仵作那儿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后的妹妹,两年前在宫里也死于安乐香,就是因为这样一件事,皇上大发雷霆,下令禁了此药。” * 这个皇后的妹妹,她之前就隐隐约约听说过的,因为萧绯玉在两年前哭诉过,她喜欢的人是慕南陵,但是慕南陵有未婚妻,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她是争不过皇后妹妹的,只能给慕南陵做妾。 她哭着趴在萧匪石的怀里,说自己不要做妾,当时萧匪石只是拍着她的背,平静开口:“有姐姐在,定不会叫你作微伏小。” 不久,皇后妹妹莫名其妙死了,慕南陵伤心至极,萧绯玉天天宽慰他,最终是走进了他的心,两个人得成眷属,花好月圆。 如此巧合,她当年就怀疑是萧匪石对皇后妹妹下的手,只是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去查。 联系仵作的话后,她一瞬间明朗了起来。 也许,萧匪石当年能用安乐香杀了皇后之妹。 今日也能用它杀了自己的妹妹。 * 林沉玉一一叙述出来,燕洄却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乐的喝了口酒: “侯爷未免太会想象,但是啊,您有一个巨大漏洞而不自知。那就是,萧大人永远不可能对亲生妹妹下手的。” 下一瞬,他就乐不出来了: “骗骗人可以,别把自己骗进去了。萧大人已经和王妃交恶已久了,不是吗?” * 林沉玉是从那天晚上就觉得不对劲的。 是绿珠。 她后来仔细回忆了一些,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两年前,萧绯玉出嫁,因为萧匪石远在京城为宦,没有空回来,托了她亲自给萧绯玉操办婚礼。 当时他们还没有反目成仇。 萧匪石对于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是千宠万宠的。当初逃难的时候,自己辛辛苦苦乞讨到的馒头,全让给了妹妹。从小到大,妹妹要月亮,姐姐就连着星星一起摘下来,送给她。 萧绯玉是极幸运的,有这样一个姐姐。 她一个罪臣之女,能嫁给心上人慕南陵,也少不了姐姐的苦心经营。 所以萧匪石即使没有来参加,也准备了很多,嫁妆八十抬,金玉玲珑,更有钱庄店铺,只为了给妹妹撑腰。除此之外,她特意买了几个能干的丫鬟,亲自调教送给了妹妹,叫她他们保护主子,料理家中琐事,若是萧绯玉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她要她们挫骨扬灰。 那几个丫头果然厉害,进了王府,把王府前面后面经营的风生水起,从院落到店铺,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王妃只用闭着眼睛享福。 问题就在这里。 可绿珠告诉了她,年前,萧绯玉突然把萧大人送来的丫鬟全打发了出去,一个不留,又买了新的回来,自己开始重新整顿了王府。可王府的产业并没有出现问题,不可能是因为丫鬟失职导致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 萧绯玉不再相信她的姐姐了。 两人间之间有了猜忌,恐怕已经很久了。 * 燕洄听完,沉默了很久。最终扬起一个笑,鼓鼓掌,他的眼里褪去了玩味,变成了由衷的欣赏: “萧大人吩咐我混淆黑白,但终究是骗不过您。林侯爷未免太过聪明。” 看他反应,林沉玉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可更多的疑虑涌上心头来。 她直截了当提问:“敢问镇抚司,还有两桩事情本侯未明白。” “第一,关于那瘦金体的信纸,有人模仿我的笔迹,这个人刚开始是帮着王爷的,后来倒戈救了我。到底是谁?” “第二,王妃王妃和萧大人,为了什么而交恶,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呢?” 燕洄给林沉玉斟了酒,进来这么久,他终于敬了林沉玉一杯,毕恭毕敬,收敛了那吊儿郎当的态度,端正神色: “这就不是侯爷需要知道的事情了。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我倒希望侯爷蠢笨些,活着会更快乐。听下官一句劝吧。这案子您就权当忘记,对谁都好,侯爷行走江湖去吧,绿水青山才是你该在的地方。” “这儿的水太浑了,掺和进来,会脏了衣裳的。” 第11章 林沉玉早就料到对方这个态度,燕阎王怎么会是好讲话的人,她嗤笑一声丢了筷子,端起酒杯仰头觞酌: “你不用和我打机锋,自从萧匪石设计杀我那件事后,我就知道了,她的心里孤零零的只剩两样东西,无边权力,膝下阿妹。” “时过境迁,她如今掇青拾紫权贵滔天,只怕心底只剩了个权字,连妹妹都能杀害,想必是妹妹挡了她的权路。她倒是个心志坚定的,你不说,我自会上京,找她问个青红皂白。” 林沉玉虽则嘴上无情,可心底到底是恍惚的。 记忆里面那个因为看见男孩在小溪洗澡,就别过头红了耳垂的羞涩少女,形象已经淡去了。她已不记得多少年没见那个女人,可算起来也就两年光阴。 林沉玉成了游侠。而她丢了自己满身的软肋,脱胎换骨,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佞臣。 两人各在一隅,相与背驰于道者,其去弥远。 燕洄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您都已经把萧大人看的清清楚楚了,断子绝孙的男女往往比常人更狠,连最后一丝亲情都被她彻底割去,她现在全无软肋,唯剩下滔天权势可以依仗了。也许是年少遗憾,困其终生,她总不想让您看见些阴暗的事情。如今我是她的下属,事事都得听她的话,她嘱咐了我千万不能让您掺和进来,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您和我对着干,刨根问底的话,我可很难办呀。侯爷,非要我威胁您,撕了面皮吗?” 燕洄拍拍手,门忽的开了,几个锦衣卫绑着顾盼生走了进来。 而明晃晃的钢刀,正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一时间,雅间沉寂了下来。北风渐紧,片片雪花透过窗牖逐落进雅间,烧的暗红的炉上烤着香饼,雪花融在淡淡香烟里,须臾便消散了。 一朵鹅毛大的雪花,绕过香雾,落在林沉玉带着寒芒的剑刃上。 她手里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出鞘,剑身细长却锋利,遇见风动时,如月下白龙般发出呜咽剑鸣,剑横在燕洄肩膀上,剑刃闪过寒芒,距离燕洄白皙的脖颈,不过半寸距离。 只消稍微靠近,便会血溅三尺。 仗剑斩桃花 第12节 她的剑,已经告诉了燕洄她的态度。 “你可以看看是刀快,还是我的剑快。” 剑身微微一颤,燕洄带着半副护甲的手轻轻摸上剑刃,弹了弹,他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丝毫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 他眨眨眼,看见林沉玉不为所动,又哀叹一声,把剑弹开,一把按住林沉玉肩膀,摇了起来: “哎呀侯爷,你怎么这么凶!听萧大人说,路边小猫小狗受伤了,你都把它们抱怀里给它们敷药治伤,怎么偏偏对我这么凶?” “你面目可憎,猫猫狗狗,可爱。”林沉玉是个不折不扣的猫狗奴,家里养了一院子的猫狗狐狸大鹅。 他筷子一挥,指着顾盼生:“您执意要护他吗?” 林沉玉语气沉稳:“我带着他远走江湖,从此山高皇帝远,如何不能护?先皇对我们家有恩,我不能放任不管。” 燕洄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果真如萧大人所言,您是个讲义气的人,绝对会护下这小丫头的。” “既如此,不妨我们做个交易。您带着她远走高飞,可以。我不追究,甚至可以帮你们弄一具尸体去糊弄皇上。但我的条件是,从今往后,您带着她,只许在江湖走动,休想再踏入京城半步,若是踏入,格杀勿论!” 他单手拿起筷子,一把将筷子掷如铜锅中,铜锅发出咕噜咕噜的颤声,声音忽尖锐起来,锅底破了个洞,溢出的热汤和火面接触,滋滋的叫唤,面上却依然带着笑:“纵然侯爷武功高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脚,您说是吧。” 林沉玉抬眸看向顾盼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好,我答应你,带着他远走高飞,不再追究这个案子,不再进京城。” 燕洄终于得了这句话,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笑: “好了,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那这顿饭就到这里,公务缠身,恕不奉陪。” 他丢下碗起身,推开了门,凌冽的寒风吹进来,一室的白雾和香气都被吹乱,他单手压住绣春刀,拨开珍珠帘上的缯布,朝林沉玉粲然一笑: “下次见面,希望我们之间不用苦大仇深。侯爷,萧大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您的。当然,我也一样。” * 锦衣卫哗啦啦的离开了,楼下传来马鸣不止,嘈杂喧哗,雅间内,就剩了林沉玉和顾盼生两个人。 顾盼生攥紧着衣袖,他面色惨白,清澈眼眸里透出些许恍惚又愤怒的颜色来,在带刀整肃的锦衣卫面前,他是那样的渺小。只消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能被踩死。 他是太子,天下焉有私养在深宫,又流落人间如蝼蚁的太子! 林沉玉对他招手,柔声道:“你也饿了,这一桌子饭菜还热着,顺便吃个饭吧。” 顾盼声缩角落里面,漏格花架上垂着久绿的吊兰,吊兰伸出细长的匍匐枝,节骨处耷拉在他头上的旋儿上,他眼神一变,泪汪汪的,带着可怜和怯懦,看向林沉玉的时候,他嚅动着嘴唇,声音轻微: “对不起,我太弱了,我就是您的累赘……” 林沉玉看见小姑娘那模样,就觉得可怜又可爱,就好似自己在西北从顽童手里救过的一只受伤的小白狗,刚刚救回来的时候,它大大的眼神湿漉漉的,总是缩着毛茸茸的小身板,怯生生躲在角落里面,你稍微动一动,它都害怕你打它一样,不安的瑟缩着,奶声奶气的嘤嘤叫唤。 她走上前,摸摸顾盼生的头顶安抚他,少女的头发柔顺而润泽,手感极好,如同上等的丝绸。 “弱者不会永远弱,强者也不可能一直强。想什么呢?你还小,现在需要我的保护,我不会把你当成累赘,你只是一朵还没冒芽的花,还在等待着时机成长罢了,在这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直到你能独当一面,小公主。” “快些吃吧,饿肚子可不好,多吃些,长高些。” 顾盼生帮忙乖巧的应了一声,眼底闪过不安,却无可奈何。 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离开林沉玉去报仇呢? 他不知道还能要等待多久,可眼下他什么都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待在林沉玉身边,像菟丝花一般,紧紧依附着她。他眼里无端添了些暴戾之意,又被自己压抑下去,天不绝他,既然他不死就是天意。 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急着这一时吗? * 桌上还有许多肉菜和素菜,燕洄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喝了许多酒,他这种刀锋上舔血过日子的人,酒能热他全身的血,更能醒他的魂。林沉玉拿了新碗新筷子,拨了半碗米饭给他,顾盼生乖巧的接住了,眨巴眨巴眼睛。 林沉玉心都要化了,她又给顾盼生夹菜:“乖,荤素都要吃啊,你不许挑食,挑食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 她自己天天挑食,反过来教育顾盼生。顾盼生心里不为所动,表面还是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乖巧的点点头,这些天他可算摸清楚了林沉玉的喜好,她喜欢乖巧的模样。她既然喜欢,他就能表演出来,林沉玉是他唯一的依靠,衣食父母,他需要在林沉玉心底,占更多更高的位置来。 林沉玉心花怒放,撑着双臂去看顾盼生进食,顾盼生心里觉得好笑,还是用一副看见美食了的饕餮状表现给她看,他夹起菜,直勾勾的看着菜,眼神里塞进去一些渴望垂涎的并且,啊的一声要放进嘴里。 林沉玉忽的面色一变,迅速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摔了筷子,先前温和的面色一霎时阴沉了下来。 顾盼生不知所措,脸色煞白,不安的看着她。林沉玉安抚的摸摸她头,开窗,对着那一趟趟马蹄远去的痕迹,大骂了一声。 “燕洄!你个王八蛋!” 远处传来少年清朗的笑容。 “哟,这都被侯爷发现啦……” 少年的尾音拖在雪里,被北风吹散,林沉玉回头时,她鬓边发已然沾染了些许碎雪花,白皙挺拔的鼻尖被吹的有些微红,她恼怒的摇摇头,将碎雪花都摇落。 这个燕洄,知道她不吃荤的,猜到他走后顾盼生肯定要吃饭,他故意在肉菜里面下了断肠散,这是极毒且无解的毒药,若不是她老练些发现了,如果真的叫顾盼生吃下去,只怕登时就要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果真是外界说的燕阎罗,表面嬉笑,背地里尽爱使阴狠的招,临走了还不忘记给顾盼生下剂药。 * 她重新给顾盼生要了几盘热菜,又找掌柜的要了干荷叶,将有毒的饭菜通通都包起来,锅碗瓢盆通通砸碎,按市价赔给了店家,随后带着那些个肉菜,骑马出城上了山,寻了个偏僻的荒郊野外,准备给它们都深深的埋了起来。 “这个死燕洄,自己下毒下的挺轻快,倒麻烦我挖这么大个坑去埋它。” 林沉玉埋着荷叶,有些累,怨念很大。 “为什么要埋起来呢?”顾盼生不解。 林沉玉额间汗沁出几滴汗来:“不埋起来,这些个贵重的肉菜吃不完剩那儿,后厨的伙计帮工都会捡起来带回家去和家人一起食用的,寻常人察觉不出来下了药,那岂不是又得多许多无辜的亡魂?” “不能直接丢了吗?” 林沉玉叹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使是腐烂的肉,也会有人争食的,这肉菜丢了,明天就能看见许多乞丐横死街头了。”她想起来什么,嘱咐她:“以后行走江湖,多的是燕洄之辈,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需要多加小心。” 顾盼生攥着袖子,踮起脚尖,够到林沉玉的额头,轻轻擦了擦她额头的汗。他抬头看向林沉玉的眼神饱含孺慕之情: “桃花知道了,可是天底下的人心再丑恶,我也都不怕。” “哦?”林沉玉颇为吃惊。 下一秒,小姑娘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进她怀里。 “因为有全天下最厉害,最善良,最漂亮的大侠在我身边!只要在您身边,再苦再累,再多的仇家我也不怕的。” 林沉玉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一把丢了锄头,抱起来了顾盼生。一连把顾盼生甩着转起来,转了好几个圈,顾盼生晕乎乎的,爬倒在林沉玉肩头。 林沉玉埋完了肉,左手拎着锄头,右手护着顾盼生不教他掉下来,顾盼生双手拢着她脖子,把头埋进她肩窝。 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荒林,飞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又渐渐融化去。 * 顾盼生眼里的孺慕之情已然不知何时消散了,就好像昙花一现,他垂着眸,眼瞳黝黑,盯着林沉玉鬓边的碎发看的入神。 这个人真奇怪。宫里的经历告诉他,凡高贵者,莫不骄横。就算不骄横,也只是暂时没有被权势激发血性罢了。 不用说那位暴虐无道的圣上,佞臣萧匪石,哪怕是浣衣局的小宫女,一朝爬了龙床后,看人都是斜乜。吃不饱饭的小太监得了势,也学会了糟蹋粮食,掰碎了水晶糕去喂猪。 权势是个好东西,好在它能把人变成个坏东西。 而她是海外侯,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渺目而视,江湖唯她独尊。 她救了他,整整三次。 他本来觉得她是在图谋什么,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知她一腔热血,却不知她为了什么,灼的他心发慌。 可看见她半跪在地时,轻轻埋下那些带着毒的东西,雪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她侧脸白皙,神色清澈而温和。 他又忽然恍惚了。 这世间,当真有不求回报,无缘无故的爱吗?当真有这样皎皎如玉,霁月风光的人吗? 他趴在她肩头上,她肩虽瘦峭,却有力温暖,顾盼生不自觉的闭上了眼,褪去了乖巧的伪装,他眼眸黝黑,显得有些疲惫。 雪又密密的下了起来,遮住了许多痕迹。 可多年后,他总会记得这一刻。 第12章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王府的门口装饰了一圈密密麻麻白色纸花,瑟缩在东风里,纸张摩擦间发出窸窣的声响。白色灯笼也落了雪,昨夜的灯未曾燃尽便灭在了里面,也无人来添油拨芯。门口桃板刻的对联也无个人去刷油了,暗淡无光。 林沉玉远远望见了灵棚中间高高立起的下马幡,遂下了马进去。 慕南陵乃是个异姓王,本是开国功臣之后,奈何子孙没什么本领,渐渐没落下去,到他三代单传,自己却无子嗣傍身,夫妻二人一走,真个是连抬棺摔盆的人都无了。 王府下人稀稀落落的走,虽则身上粗布麻衣戴孝,嘴里聊着的都是回去过年的事宜。 本来大家都是要守在王府的,王爷王妃走了,他们表面守着落泪幡哭,可说句私心的话,主子走了,他们过年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那凄惨的气氛被冲淡了些,大家反而打起了精神来。 林沉玉下得马,将自己的斗笠戴到了顾盼生头上,门口管家认得林沉玉,将她迎了进来,老泪纵横。 管家是王府老人了,他是看着慕南陵长大的,如今颇有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愁,他将林沉玉迎到客房,把捂热的汤婆子递给她,林沉玉给管家带了些年货,都是些孩子们爱吃的干果点心,这老伯家倒是有几个孩子,都是地上跑的年纪。 管家千恩万谢,收下了年货。皱着稀疏而长的眉,有些凄凉: “侯爷费心了,过些日子把下人们遣散,官府要封了这,我也就回老家去了。走了,走了,人怎么会这样呢?几日前才听王爷说,想要个孩子,打算带王妃去寺里祈福。如今倒好,连个后都没有留下,我到底下去,如何给老王爷交代啊。” 林沉玉只能安慰他: “世事无常,老伯节哀。也许他们福大,这世间收容不了,到天上享福也是有的。” 林沉玉又和他攀谈许久,才扯出来正题,她仍旧忘不了那个绿珠。总觉得那些个朦朦胧胧的谜团,和她脱不了关系:“府上有一个叫绿珠的丫头,可还在?” “说起来这个就生气!前儿您前脚去了官府,后脚她就收拾收拾包裹走了,走的无影无踪,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那她去哪里了?是哪里人?” “这就不清楚了,说起来她是王妃带回来的体己人。之前王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王妃通通打发走了。这个绿珠是王妃亲自带回来的,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林沉玉修长的眉头皱起,沉思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萧匪石和绯玉之间起了猜忌之心。但是绿珠,为什么能一个人取得萧王妃信任呢? “那绿珠,全府当真无一人知道下落?她的卖身契文书呢?” 管家叹口气:“她本就不是死契,走之后我派人搜罗她房间,连个衣裳都没留下,带走的干干净净。您要是不相信,跟我去看看?” * 仗剑斩桃花 第13节 她的房间干净,唯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并一个书案罢了,如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好像主人并不想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东西。 林沉玉随手拿起笔架上的笔,揉了揉。长锋狼毫,锋极长,已经磨损的有些秃了。一般这种笔就是用来勾线描红,极细腻勾出来的线也均匀纤柔,工笔画少不了的工具,莫非这绿珠会画画不成? 她问管家:“绿珠可会画画?” “这到没听说过,不过王妃十分喜欢她,经常夸她的字写的好。” 林沉玉别不说话,只是用手去揉那笔锋,这种笔笔锋极长,一般字用这种毛笔写不好,写出来跟饿死鬼一样瘦骨嶙峋。可她忽然想起来,很多人写瘦金体时,爱用这种笔去弥补先天笔力的不足,用这种笔,自带一种瘦金体的陡峭之感,写出来,纤细秀丽,骨肉挺拔,往往比寻常的笔锋更好。 而她自己,恰好写的就是瘦金体。 * 离了王府,林沉玉一直低眸深思,她牵着马绳,一步步的走着,马儿用鼻子亲昵的蹭她胳膊,喷出些白烟来。林沉玉凝神细思这绿珠。 若那信是她写的,她就该是王妃的人。可她又替自己写了个“自作聪明”的纸条,这样看又像是萧匪石的人? 她到底哪一方的?林沉玉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笃定,既然她牵扯进去,应该知道部分真相。 顾盼生坐在马头,带着斗笠看着四周,他低眉看见林沉玉的高马尾,用玉冠束起从中间穿出来,又浓又密的黑发甩在身后,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 她是个顶好看顶潇洒的人,顾盼生一向知道。那股洒脱是多少年的清风明月间,刀光剑影里历练出来的;一扭头一转身里都透着那利落劲,寻常人学不来。 她真是个天生的剑客。 观察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对林沉玉下了个断言。与其说是侯爷,她更像个剑客。 如果他被个读书人捡走,他现在应该就在刻苦读书,钻研帝王道。如果被武将救了,他现在就应该在学习临兵布阵,收拾河山。 可这些都没有,他被个剑客捡走了。 不过他想,随遇而安再伺良机便是。他不能让光阴空过,总得在林沉玉身上学到些什么。 “师父。” “什么事?”她回了头。 “我想学武。”顾盼生盈着那秋水眸看她,小姑娘脸蛋娇艳的,躲在那斗笠下,愈发显得玉粉可爱。 “好啊,回头教你太极拳,八段锦,强身健体。” 顾盼生拧了秀气的眉:“师父,我想学那些个剑法刀法,好不好嘛。”他撒娇起来,路人都要侧目惊艳,挪不开眼。 可林沉玉到底不是常人,没有轻易答应,只是岔开话题:“害,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我们来干点正事。” * 所谓的正事,就是给顾盼生做衣裳。 金陵城里的裁缝铺子,年底堆积了一堆旧色的布料,正发着愁,这年头流行素色,满大街都是鹅黄柳绿湖碧,他们这些个大红大紫的,卖不出去。林沉玉一进来,可算给他们带来了救星。 “我妹子皮肤多白嫩,不要那些个素的,看着显老!来大红大紫的!哎不要小碎花!对对对要这种团花的,大富大贵嘛。” 林沉玉一身白衣,潇洒若仙人,她单手抚着下巴,颇为自得,那么美的一张唇,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的无情。 顾盼生看着那布料,不知道堆积了多少日没卖出去,拍拍还有灰,他嘴角抽了抽。 团花的大红布料。 上一次看见这种布料,还是宫女们撤下来不要的旧窗帘。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沉玉明显是买账的,裁缝娘子都围着她,无人理会顾盼生的死活。两个胳膊粗壮的嬷嬷抓住顾盼生,按着他量身段,急的他憋红了脸,紧紧的夹紧双腿,生怕被人看出来什么。 好在嬷嬷们也没怎么量他下面,他下面穿的宽松,倒也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小姑娘骨架挺大,太俊了!” 顾盼生有些双眼发黑,终于量完,他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跌进林沉玉怀里。 林沉玉拍拍他后背:“待会你就有新衣裳穿了,开不开心?” * “开心。” 顾盼生呆呆的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说出来开心这两个字。 他浑身上下一色的红。 上身是一色红的团花小袄,花纹是绣金的灵芝兰花,小袄扎进纯红的绸衿,绸衿的带子系成林沉玉最爱的蝴蝶结样式,垂下红红的两段。绸裤也是红的,连绣花鞋都是红缎面的,尖端缀了个绒球。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染缸,就剩个头没上色。 “多扎眼呀,好看死了。”林沉玉赞叹道。 扎眼,并不一定的好看。 顾盼生很想纠正她,但是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又把话吞了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沉玉满意的看着顾盼生的头,她拜托裁缝给他梳了个双丫髻,髻子也是用红绸绳系起来的,那裁缝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的给他在髻子中间加了个雪白可爱的绒球,垂下带铃铛的穗儿。 风过,绒球的毛儿一颤一颤的,红穗也随风飘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好看。” 林沉玉越看越满意,痛痛快快付了钱,带着顾盼生出了店来。她看顾盼生,越看越欢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的绒球。 顾盼生不理解为什么林沉玉要捏他,他迷茫的眨眨眼,昂头看她。 那一双凤眸又大又圆,清澈见底,弯如纤月的眉毛因为疑惑而皱起来,显得愈发无辜,他气色如今好多了,白嫩如豆腐的脸上,婴儿肥还未褪去,双颊上红晕如霞,那粉红饱满的唇如花瓣般细嫩而柔软,也因为疑惑而微微嘟起来,显得天真又可爱。 偏生他眼底那一颗桃花痣,惹人眼的灼然妖异,给他这天真的姿态里,增添了一丝天然的魅意。 林沉玉笑着撒了手,有些无赖:“你这小绒球太可爱了。” 顾盼生眨眨眼,心里有些鄙夷。 多大个侠客了,还喜欢这些个幼稚东西。可到底他要讨好她,就勉为其难的装一装吧。 他忽的绕了个方向,转到林沉玉右边来,拿起林沉玉的手朝自己头顶放上去,认真道: “再摸摸这边的,也有绒球。” 他语气认真,就好像林间没有防备的小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遇见善良的山人,就露出头上脆弱的角,渴望人的抚摸。 林沉玉哭笑不得,拍拍他脑袋:“不能再摸了,摸脑袋当心以后你长不高的。” 顾盼生瞥了她一眼,看她眉眼含笑,忽觉得有些气恼:“我以后定会比您高。” “比我高?梦里还差不多。” 林沉玉有些好笑,托那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亲娘的福,她生下来就比寻常女子高上一截,虽然说不能身高八尺,但也能做到鹤立鸡群。 这娇软的小姑娘想超越她,怕是没门咯。 顾盼生黝黑的眼里涌现些不服来,他从小听太妃说过自己的父皇,他身高八尺,相貌俊逸,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才13岁,前些年饭食没跟上拖累了他,他现在略显伶仃薄弱,可他自信自己不会矮。太妃经常抚着他的头,说他容貌似母,身形似父,继承了父母最优秀的部分。 他现在已经快赶上林沉玉了,就差小半个头,他还能长,怎么不能超过林沉玉呢? “您相信我,我可是…” 话到嘴边,顾盼生眼神一凌,这话语又被他紧紧刹住了。 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林沉玉,见她没有反应,才松口气。 林沉玉尚且不知他的性别。 他也不敢给林沉玉知道,在林沉玉眼里,他是个无害的,无足轻重的公主。 可若是林沉玉知道,他是个太子呢…那事情就乱了锅了,太子意味着无变的麻烦,意味着和皇权和斗争扯上关系,意味着一辈子都要陷入无端的斗争中。 林沉玉是个闲散不羁的人,到那时,她还会收留自己吗? 顾盼生捏紧了衣角,眼眸不觉凌厉起来,他低了眉,把话收了回去。他还太弱了,弱到离开林沉玉,他便无路可退。 此时的他,绝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 第13章 月飘眠兔毳,天撤老龙鳞。 林沉玉处理完了手边事宜,就和顾盼生两个人窝在客栈里,等雪停离开金陵,结果这雪直下到了腊月二十三,还没有些许停的迹象。 俗话说的好: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今日正是祭灶的好时节,大清早就看见客栈老板抱着副木板刻印杨柳青的灶王像进来,换了旧的灶马,烧了以辞旧迎新。 老板娘早熬好了糖饼,带着孩子们用黑豆寸草扎了小马,贡在灶王龛前。合家老少一齐跪拜,念念有词道:“辛甘臭辣,灶君莫言。”孩子们并不理解那话的意思,对他们来说,龛前的糖才是他们乖巧跪拜的目的。 林沉玉路过,不觉伫立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忽觉得有些怀念。 “侯爷,厨房做的糖饼豆子,您尝尝。” 客栈老板看见她来了,堆着笑,林沉玉拱拱手道个吉祥,接过饼子: “托灶王爷的福啊,来年客栈财运亨通。” * 关了门,林沉玉把糖饼递给顾盼生:“尝尝。” 顾盼生吃了一嘴糖,他嚼的很认真,说话都含含糊糊的:“有点粘牙。” “那可不,要把灶王爷嘴巴都粘上的,自然粘。” 顾盼生十分好奇:“为什么呢?” “不用黏糊糊的糖把灶王爷嘴巴黏住,当心他老人家倒了天上,就会在玉皇大帝面前,说你们一家今年做错的事情。” 林沉玉提起过年就侃侃而谈,忽的她想起来什么,对顾盼生道:“你平时怎么过年的?” 顾盼生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在宫里,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只知道天渐渐冷起来了,下雪的日子里,总有四五日,伙食是比往常好的,能吃得饱,还有肉汤喝,宫女们旧的衣服也会丢给我。我就想,也许那就是过年了。” 他眼眸清澈,不似做伪。 林沉玉哽了一下,她叹口气:“那怎么能算过年呢?” 风雪密了起来,顾盼生关了窗,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林沉玉脚边,他胳膊弯支在腿上,双手托腮,炉火照着他的双眸粲然而明亮: 仗剑斩桃花 第14节 “那,真正过年是什么样子的呢?” * 林沉玉乐了起来: “真过年得到了三十,早上要去祠堂里面请神祭祖,小时候经常偷了贡品去吃,到了晚上除夕夜,家里会煮饺子。晚上,一家人就会在院落里,煨岁,就是焚烧松柏,小孩子凑着去闻那香烟。爹会铜钱编个如意,挂在床头挂一年。小时候没钱的时候,就可以偷偷的拆了如意,去买东西吃。” 林沉玉说着说着,眼里不由得也泛起些回忆的神往柔光来,炉火噼里啪啦烧着,照亮了她的记忆: “除夕夜过了第二日是元旦,大家都要戴八宝荷包上街,我娘只会上阵杀敌,那精细活一概做不来,我爹也不怎么会,他们两个编出来的八宝荷包丑的要命,小时候戴出去没少被人笑话。” “白天玩,晚上就坐着喝茶猜闷儿。过完元旦还有乐子,叫丫鬟去买来各种灯,羊角灯鱼骨灯戳纱灯料丝灯,挂满整个后院,夜间都是亮堂的。我们能玩好几日。然后爹娘就会带我们出海来京城,正赶上正月十四开始,有三日金吾不禁,京衢大街通宵夜明,耍猴的猜灯谜的卖玩具的耍狮的,满大街都是热闹,玩三天三夜不眨眼都不会重样。” 她叹了口气,笑容里浮现出鲜少出现的温情: “不说了。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今年她也赶不上回去了。 * 顾盼生抬眸,眨眨眼,抿出来一个甜甜的笑: “我没过过那样的年,但是我想我应该知道过年的滋味。” “什么滋味?” “甜丝丝的,就跟我现在在侯爷身边一样,所以我在侯爷身边,每天都是过年。” “刚就不该给你糖饼,嘴巴这么甜?”林沉玉失笑。 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林沉玉还是觉得很舒服,她顿时有点豪情壮志起来: “你这么乖,我也不能亏待你,都快过年了天天吃客栈送的小菜,没个年味。待会我给你做顿饭,给你露一手。” * 林沉玉借用了客栈的厨房,取下雪白额带,把袖子挽起来系好拉紧,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臂,流畅的线条暗含着深不见底的力量。她将高马尾绾起,用网纱兜住。 一切准备就绪,厨房的人已经替她将材料全部被好,翠绿的豆子,切成薄片的肉,洗了摆放整齐去了虾线的虾,杀好了洗干净的鱼,摆的密密麻麻,一菜板上颇为丰盛。 林沉玉单手拈着刀,用手一翻,那刀在空中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极速落下。 她伸手去接,稳稳当当的接住,颇有几分大厨风范,开口间十分沉稳: “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须知灶觚庖厨之间,亦有君子之道。” 她满口道理,说的振振有词,好似御厨一般自信。 顾盼生蹲在灶前,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到底是十三岁的孩子,多少年没有人给他做过饭了。 可下一秒,他的期待就落空了。 林沉玉拎起来鱼,端起来肉,提过来虾,丢进去豆子,噼里哐当的,所有食材全丢进了锅里,一阵油炸水溅。她盖上了锅盖,擦擦额头的汗,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好了?” “好了啊!” 锅里战况激烈,顾盼生表情呆滞,嘴唇嚅动了一会,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直到锅里散发出奇怪的味道,他忍不住开口: “这是什么菜呀?” “大锅炖。”林沉玉振振有词。 “侯爷,但有没有可能,放的顺序不同,有没有预先对肉品进行汆烫去腥,也会影响菜的口感呢?” 林沉玉疑惑:“会吗?我闻着还挺香的啊。” 她好像闻不到那些个奇怪的味道一般,她把筷子伸进去,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到嘴里,面色铁青了起来。下一秒呸的吐了出来。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怎么这么腥? 她记得她哥就是这么多菜炖的啊,可香了。大乱炖大乱炖,不就是放一起炖吗?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眼神看向调味的罐,目光一亮,手速又快又准,挖了油盐酱醋一齐搁在里面。 “哦对了,忘记了调味,怪不得很腥!” 她又把锅盖盖好,叉了腰:“这下就完美了,尝尝呗?” 顾盼生看着锅里死不瞑目的鱼虾,他颤巍巍的掀开锅盖,先被滚烫的浓白烟熏了一脸,然后是一股一言难尽的味道,有些腥,有些香,又有些焦糊的味道…… 这几日,他经历了刀伤,火伤,药伤,实在不想再添加点内伤了。 他有些两眼一黑,可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咬牙,对着林沉玉粲然一笑: “师父啊,要不,我来烧几个小菜吧。” 他实在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 风水轮流转,厨师换人来。 林沉玉坐在灶台前,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欣赏小公主烧饭。 顾盼生将锅擦洗干净,娴熟的切菜片肉,他纤嫩的手握住笨重的刀,一顿一顿之下,肉就乖巧的变成了一片一片的薄片,他又起锅烧冷水,将鸡块下锅里,除去浮沫,捞起来架起来旁边的紫砂锅,放入油盐糖块和调料,细细的去炖。 他的动作实在娴熟,略带婴儿肥的俏丽脸蛋上有着十分的认真,额头鼻尖沁出一层细密又晶莹的汗,被他用手腕擦去,抬眸,看见林沉玉震惊的眼神,他满意似的低下头去,转身去开砂锅的盖子,香气带着白烟飘起,他的脸颊也被氤出粉嫩的红晕。 忙活了半日,做好了三菜一汤。 炒的青丝丝油旺旺的蔬菜,隐约看见粉色的火腿丝;粉灰的藕片蒸的烂熟,里面塞满了桂花香蜜拌的糯米,切成一片一片的看着就馋人;又用老板送的酸菜做了个酸汤的肉片,里面垫了好几样蔬菜;炖的砂锅小鸡也好了,里面放了香菇,打开盖子奇香无比。 顾盼生擦擦额头的汗,把筷子洗了又洗,递给林沉玉。 林沉玉有些肃然起敬了。 “你在哪里学的厨艺?” “宫里面学的,经常替宫女们烧饭做甜点,有时候她们馋了,拿回来东西懒得做,就吩咐我去做,做的好,她们就会给我留一些,或者给我一些银钱。这样天天做,我也就会了。” 顾盼生胎眸看着她,鬓边碎发被汗黏在白腻的肌肤上,愈发显得乖巧可怜。 “把我烧的也端上来吧,咱们一起吃。” 顾盼生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那锅东西端了上来,林沉玉尝了一口,面色倏然一变:“算了,拿下去吧。” 顾盼生给她夹了一筷子藕片,粉灰的藕,晶莹剔透的糯米上浸着桂花蜜,夹起来时黏黏哒哒的,勾起来银丝。 林沉玉入喉的一瞬间,眼睛一亮,感觉整个灵魂得到了拯救。 她狂风扫落叶一般吃起来,顾盼生一直用余光瞥着她,嘴角微露笑意,眼里有些深意: “以后我给您烧饭吧。” “这多不好意思?” “我烧饭不好吃吗?”顾盼生泪汪汪。 “好吃好吃。”林沉玉吃的腮帮鼓起。 “那就行了呀,烧饭我会,洗衣我也会,我什么都会的。” 顾盼生眨了眨眼,睫毛蹁跹。 “洗衣就免了,别的可以。”林沉玉吃着他烧的饭,有些泪目,觉得自己这些年闯荡江湖,自己给自己烧的饭,那都不是人吃的东西。 顾盼生丢了锅铲,擦擦手。冷着眼看林沉玉鼓起来的腮帮子。在他羽翼丰满之前,他是离不开林沉玉的,林沉玉是他的一块跳板,他决计离不开她。而现在的他在林沉玉眼里,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 这太被动了,他需要林沉玉心里的一杆秤,更多的倒向他这边。 他现在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给人做饭并不难堪,他只当是场交易,用来换取人的偏爱。 偏爱…… 顾盼生余光一直留在林沉玉侧脸上,挪不开。把握住这个人的喜好并不难,至少,他现在已经摸清楚三四分了。 吃了饭,林沉玉转身离开,客栈老板正好路过,余光往厨房里面瞥了一眼顾盼生,吓了一跳。 刚刚的顾盼生还是巧笑倩兮的模样,可林沉玉出了门的一瞬间,他唇边的笑意就一霎时淡了起来,梨涡收起,脸上温情尽散,浓密睫毛下黝黑的瞳孔里漠然而阴暗。 那神色,实在不是个十三岁的寻常少女所能有的。 林沉玉忽的回头:“有些渴了,我去倒壶茶。” 顾盼生一抬眸,一瞬间眼里流光溢彩,笑意盈满了双颊:“我去给您拿。” 林沉玉一笑,任由他去了。 * 客栈老板在暗处看见了顾盼生的变化,他不由得摸了摸胳膊,数九寒天,他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看出来了鸡皮疙瘩来,真是邪门的很。他是知道林沉玉身份的,却不知道顾盼生来历,可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实在不是个善茬。 有些像戏文里面,那些个妆成美人的恶鬼。 要不要提醒下侯爷呢…… 他进了厨房,收拾残局。离开时一转身,吓的魂不附体。顾盼生就站在门口,敛着眉,也不笑,静静的看着他。 “小姑娘……” 客栈老板有些发怵,顾盼生跨进来,忽的笑了笑:“我来替侯爷拿茶。” “好好好。” 顾盼生拎了茶壶就要离开,人站在门槛那儿,忽的一顿,声音微寒: “老板没事做的话,学学灶王爷,多吃些糖饼子,好把嘴粘起来,才知道什么是在天言好事,嗯?” 他最后一个尾音又轻又长,轻描淡写里,带着些阴冷的警告之意。 第14章 林沉玉行事低调,可她来金陵这事情毕竟瞒不住,金陵的富商也多,在当地自成一派,不同于别处的商帮,金陵是个风雅地方,商人也浸染上了几分墨香,时常与读书人同聚一堂。知道到林沉玉来了,富商之首的许浑也多方打求问到了林沉玉的地方,听说林沉玉要离开,非要给她攒个送别局。 有名有权就是这点好,到哪里不愁吃喝。 林沉玉本来不想去的,但是看着顾盼生天天在厨房里流汗的繁忙样子,又改了主意。 “走,带你去吃香喝辣的去,今天估摸着雪停了,吃完饭我们就启程,回家过年!” * 仗剑斩桃花 第15节 这些富商请客的地方,是秦淮河上最华贵奢靡的宝历舫。 这舫原是远征的宝船,当年的海战结束后,便被金陵的富商买来,装点在秦淮河上,撤去战鼓浪桨,船舷上挂上了琉璃灯盏,夜里灯火交错,映的秦淮河夜夜如明河,倒也成了一道景致。真如诗中所言,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歌女在船头,娇软瘦怯,金丝玉管。咿咿呀呀的唱着子夜四时歌: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莲子怜子,这原是个双关语,歌女们边唱,媚眼如丝就往翩翩而来的林沉玉身上黏,林沉玉下了马,上了舫,只是朝她们温和,笑容里并无暧昧,只有温和善意,倒是把歌女们闹了个红脸。 入舱落座后,林沉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窗的双开的琉璃屏心,半推开看向江门,月亮在水里的倒影正好被一半一半隔开,一般隔着七色琉璃,染的生出五彩斑斓微黄泛紫波澜。另一半依旧皎洁无暇,清冷冷孤零零的在河面上发颤。 她将自己的斗笠给了顾盼生,用轻纱遮住他的面容。 “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这做局的富商们进来,看见白衣少年已经落座了,吓的魂飞魄散,赶紧躬着腰作着揖,满脸堆笑。 他心里忐忑的很,居然让贵客先来了,他们后到!这实在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他明明嘱咐了客栈老板,让侯爷酉时初来就行,现在才申时末他就到了,天知道侯爷等了多久。 那可是侯爷,叫侯爷等他们!成什么话?!他不清楚侯爷秉性,虽然听说侯爷是个潇洒不羁的,可侯爷毕竟是侯爷,他地位摆那儿,他们就是不对等的。连杀人如麻的官儿,施个粥都能变成大善人,在他们眼里,他们之下的人,都是尊卑分明的。潇洒不羁?只怕不会是对着下面人的。 他额头的汗冒了出来,惴惴不安的低头,不敢看林沉玉。 一双素手擒了桃花扇,微微点了点他肩膀,少年声音含笑,闻之如沐春风: “今儿风雪大,劳烦你们披霜带雨的过来,快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哎? 商人愣住了,瞪着眼看她,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千万种道歉的方法,偏偏没有想到林沉玉能柔和的对他说话,一时间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沉玉收了扇: “许大商人见了我,怎么不说话了?” 富商还没缓过来,更为震惊了:“侯爷……您认得小人么?!” 林沉玉哈哈大笑:“去年我们还在王府见过面呢,你忘记了?当时是牡丹开的好,王妃请下了金陵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同来赏花,在院子里吃茶炙肉来着。我受不了那烤肉味道,一个人和王爷在水榭吹风,我看见了你在下面,王爷还说这是金陵有名的大商,素来矜贫救厄,这是你贵人多忘事忘了,该罚几杯。” 她提过酒盏来,持着玉杯轻斟一杯,递给了许淳。 许淳恍然大悟,面色通红有些激动,他搓搓手: “哎呀,当时侯爷和王爷一起站着,隔着一个水榭,您凭栏而立玉树临风,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只敢隔着水榭瞻仰您,怎么敢打扰您呢?” 他是个粗人,从乡下上来的,一路漂泊到海边渔村,跟着当地人靠着走海路运海运往返于各个国家,赚了些大钱,后来海盗泛滥起来,他连着出海不利,干脆放弃了海运,转战到金陵做生意。 没想到他也是有些好运在身,做什么什么赚钱,十几年过去了,居然成了金陵的大富商。 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又和官位无缘,因此对于满腹经纶的秀才和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敬仰和畏惧。 林沉玉一来,他说什么都想攒个局,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风流倜傥湛然若神的大人物。 大人物嘛,有派头是正常的,他已经做好了三请四邀和被甩冷脸的准备了,没想到见到的确是这样一位面容冷峻秀美,却异常和善的少年人。 甚至这样一位大人物,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喜不自胜。 “侯爷过目不忘,佩服佩服!” 旁边一位白面儒生,轻裘缓带,也做了个揖,还问等他自我介绍,就听见林沉玉清朗声音: “张相公,久仰大名。” 儒生听见自己姓氏,明显的吃了一惊。 “昔日就听说张相公天纵奇才,弱冠登第,昔日于岳阳一篇《登楼赋》,本侯默诵沉吟,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是青年才俊,令人神往。” 林沉玉笑吟吟,又与他斟了一杯。张旭有些面色通红,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光芒,赶紧接下,一饮而尽。 来宾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王侯将相,以往有贵人来金陵的时候,大家攒局请来,那些个人不是眯着眼睛搂着美女,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给他们;就是把他们当肥羊一样,字里行间都是要他们出钱,眼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 看见林沉玉连认出两人,那从容温和的劲儿里,又带着上位者的宽厚尊贵,果然是天潢贵胄,贵气不凡。 许淳和张旭对了个眼神,两人眼里都有惊讶。 大家也都纷纷热络起来。有一个富商笑眯眯凑上来笑:“那我呢?侯爷可曾看出来?” 他有些肥胖,圆头大耳,许淳生怕林沉玉认不出来没面子,继而开罪他们,赶紧解围: “你这家伙,去年都不在金陵,侯爷怎么可能认识你?” 林沉玉右手玉扇一挥,拦住许淳,笑道: “让我猜猜看,猜对了罚你一杯,猜错了我自罚三杯。刚刚进金陵就听闻有人言道,金陵柳氏,面如弥勒,乐善好施,莫不是柳家富商?头大居四方,肚大居财王,想来我不会看错。” 那人眼前一亮,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是。高高兴兴的自罚了一杯。 酒宴未开,林沉玉倒是挨个讲这些个富商的名字来历说了个遍,叫这些富商们惊喜连连,士农工商商最卑贱,在大官眼里从未有人讲他们放正眼,没想到这名扬四海的侯爷,居然能挨个认得出来他们来。 他们喜不自胜,纷纷向林沉玉敬酒来。 林沉玉一一接了,一饮而尽,连着一大壶白的咽下喉咙,仍然面不改色,谈笑如故。 顾盼生坐在她侧面,一直安静的观察她。眸光中波澜四起,不觉看的有些发呆。 往日,他只晓得林沉玉三度救他的侠气和义气,觉得他抛却侯爷身份,更多是一个侠客。 那日公堂上,林沉玉面对燕洄和府尹,更多的是傲气,官高一等,势压一分。 而今日,他才真正领教了林沉玉身上的贵气。 端坐宴席上,谈笑宾客间。她的笑犹如春风拂面,令所有人快慰愉悦。举手投足间动作如行云流水,德风彰显。天上一段贵气,风流蕴藉,尽在她眉宇之间。 如今的她,不似个剑客,倒是个真正的侯爷。 剑客和王侯,哪个才是真正的林沉玉? 顾盼生陷入了沉思。 竹林间杀人一剑,弹血泠泠;花宴里澄醪千杯,谈笑融融。 他看着林沉玉在人群中举杯饮酒的身影,这船舫外传来悠扬的美人萧笛的靡靡之音,混着船舫内觥筹交错之声,在这一片迷离又嘈杂的声音里,这人头攒动中,他看见林沉玉清俊秀美的侧脸,温润又潇洒。 是了,无论是剑客和王侯,都是那个她。她天生是个玲珑人,月下挥剑,堂上饮酒。 如此潇洒!如此清贵! 就这一瞬间,他蓦然对林沉玉升起一股渴慕之情。就好似,沙砾混进了珍珠贝里,借着月光,蓦然一睹了珍珠明亮。他也想要变成那珍珠。 这一霎时的惊艳来的突然,他琢磨不清,只道是羡慕。 * 忽然,他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传来。 顾盼生定睛看向席末,看见一人,从头到尾,未曾上前与林沉玉攀谈,他面容憔悴,头上带着白花,身上虽然穿着锦袍,外头却也披着件麻衣,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宴会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候,林沉玉恰注意到他,走到他面前,微一挑眉:“宋举人也来了,怎不说话?” 她在王府见过几次宋念慈,乃是王爷的好友,颇有诗才,每次王爷聚会都会招他来吟诗。 许淳面色有些不好看,宋念慈诗书世家,在金陵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派人喊了宋念慈来,没想到他披麻戴孝的来了,把他气了个仰倒。 这副要死的见鬼模样做给谁看?落到林侯爷眼里,又是什么意思。 宋念慈看见了她,并不回答,只是敷衍的作个揖,很显然不想理她。 林沉玉面色不变,端起酒杯敬他。 他不为所动,眼眶微红,看向林沉玉时目光里带着些愤恨之意: “慕兄尸骨未寒,我思及魂伤,不愿饮酒。” 一时间,船舫内有些安静。 许淳脸色都白了,小心翼翼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只是眉眼微低,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叫人看不出她内心想法。 下一瞬,她玉手微扬,对着窗外,将酒一撒向空中。 “举杯扬天,以告鬼神。你既思念他不愿饮,就叫天上的慕贤弟替你喝了吧,如此可好?” 虽则是给他台阶下,实则贤弟二字,彰显了孰尊孰卑,也在暗暗给他个警告,莫要搅了人兴致。 宋念慈面色一白,知道自己僭越了,只能点点头。 这件事就当个插曲过去,林沉玉又去和那些富商觥筹交错去了。 顾盼生的目光凝在宋念慈的脸上。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刚林沉玉转身的一瞬间,宋念慈的眼里迸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名为仇恨和敌对的目光。 第15章 那宋举人确是个奇怪的人,顾盼生凝视他许久,忽然莫名觉得有些闷着慌。 他轻轻掀开纱帘一侧,向窗外微微透些气,露出半边脸来,烧制的玻璃窗折射着窗外吊花灯的光,正把他侧颜映了个完全。 古人云,愿为轻罗着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此情此景,倒叫人真艳羡那玻璃窗起来。他依着窗儿低眉看江面,雍容眉眼。簪花美人,心情自慢。 顾盼生察觉到众人惊艳目光,有些不适的敛了眉,将纱帘遮上,隐去眼角的桃花痣来。 这惊鸿半面,大家也都注意到了顾盼生,但却无人敢上前打招呼,毕竟能叫林沉玉带在身边,相比是侯爷的宝贝。乍然上前问候她,只怕唐突了佳人,还惹得林侯爷不开心。 有些个男人喝醉了,醉醺醺的眼里浮现着□□油光,毫无顾忌的扫射向他,顾盼生捏紧了衣袖,眼底微寒。 他并不畏惧男人的眼神,只是觉得恶心罢了。可扮成女子,就是会伴随着这些个目光,他已经习以为常。 “多吃些饭菜来,带你就是出来散心的,怎么噘着个嘴,就差能挂油壶了。” 一筷子菜夹到他碗里,林沉玉不动声色的挡到了他面前来,拦住那些个男人的猥亵目光来。 顾盼生眼神一颤,似有触动。 林沉玉看他扭捏模样笑了,又给他倒了杯素酒:“来这里见识金陵俊秀,倒是忽略了你,我也敬你一杯。” 她给顾盼生倒了杯不醉人的素果酒,又把这杯子,和顾盼生酒杯一迎,两个人酒杯相碰撞的一瞬,瓶口堪堪齐平。 在场宾客瞧见,眼神微变。 仗剑斩桃花 第16节 他们与林沉玉推杯换盏时,杯口都要矮三分,不敢在林沉玉面前造次。 这小姑娘何德何能,和林沉玉齐杯? 顾盼生紧张的神色缓了过来,心里莫名觉得安心,他捏紧酒杯来,小心翼翼啜了一口,一股花香果香在舌间晕开,带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让人沉醉的力量。 一股酒香风过,林沉玉忽然挨着他坐下了,她坐的离顾盼生离的很近,顾盼生的鼻尖险些擦到她后背上。 顾盼生只感觉眼前一白,那些个觥筹交错歌女琵琶的繁华就消散了,只看见林沉玉勒的窄而紧俏的腰身,柔顺的绸缎勾勒出她精瘦的线条来,纤细却有力。 第一次接触繁华景象,他未曾感到纸醉金迷的魅力,反倒是这抹白色,让他又心安又莫名心悸。 他不觉看的有些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杯子。直到林沉玉再度站起,去和那些人应酬。 * 酒过三巡,大家不免聊起来家常。 许淳眼见林沉玉如此亲和,心里难免生了其他意思,他有一个女儿,还未说亲,想邀请林沉玉去府里住两日,或许能凑出姻缘。想来他也有些飘忽: “说起来,侯爷不若多留几日,留宿寒舍如何?金陵山水皆为上乘,我想带着您多逛两日,也好尽地主之谊。” “谢您美意,但在外耽搁太久,耽误了回程,家中父母怕是要担忧了。” 看出来林沉玉执意不肯再留,许浑觉得遗憾,又有些不舍,他知道林沉玉此番必然是乘船回家,忽的想起来什么,拿出一枚玉佩来,递给林沉玉: “这是我们许氏船队的信物,还请侯爷笑纳,沿海地方凡有许氏船队的地方,都能靠此玉佩差遣宝船,如今出海不便,侯爷拿着它会方便许多,还请侯爷笑纳。” 林沉玉表面推辞几番,还是收下了。 提到了出海,一群人又开始聊起来最近的商路盘查越来越严,忽的许淳似乎想起来什么,看向了宋念慈: “说起来,听说宋举人也要举家搬迁了?昨儿我夫人上街,看见你家眷都在城门上上车,问你夫人一打听,你夫人说,你们一家要搬去梁州,他们先行你后走一步,这么大个事情,怎么没听见你说呢?” * “哦?宋举人怎么忽然要离开?梁州可比不上金陵繁华啊?莫不是看见王爷死的蹊跷,自己又和王爷亲近,害怕自己被凶手牵连吗?” 林沉玉不动声色的坐了过去,半开玩笑道。 宋念慈面色很明显的一变,几乎要藏不住似的,狼狈道: “侯爷说笑了!” 林沉玉把玩着酒杯看他:“那,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举家搬迁?” 宋念慈看着林沉玉悠闲从容的样子,眼神的愤恨之意再难压抑: “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羊角哀托梦,左伯桃守灵!古人之礼备矣!反观今人,友人惨死真凶不明,却言笑晏晏饮酒食肉,甚至于携妓同游淫乐无度,岂是人哉?我视此等行径可耻,因而生了出逃之心。” 船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唯余琵琶阵阵弦声。 宋念慈怎么敢的,就差指着林沉玉鼻子骂起来了。 许淳面色都白了,旁边弹琵琶的歌女吓的弦都断了一根,知道气氛不对,也不敢继续演奏下去了,白着脸不敢说话。 “宋举人慎言!” “侯爷您看他喝醉了……” 林沉玉笑容不改,摆摆手屏退他人,她单手拍过歌女肩膀,示意她赶紧离开,然后移过椅子坐上去,微微翘起腿来,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举杯把玩: “看不出来宋贤弟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那请问,金陵王夫妇下葬的时候宋举人去抬棺了吗?金陵王走后宋举人照料后事安排下人去路了吗?” 宋念慈摇摇头:“未曾。” 林沉玉笑:“抬棺下葬,料理后事都是我一手操办的,以至于碑文牌位都是我一手写就。那您做了什么呢?在家中日夜嚎痛,以至哀思?” 宋念慈面色一僵,吞吞吐吐半日,吐出来几个字:“君子论心不论迹,我诚可感天,总比某人假惺惺来的好。” “我假惺惺,我怎么个假惺惺法?” 宋念慈看向顾盼生:“那招妓淫乐,总不是君子所为!” 顾盼生捏紧衣袖,气到发颤。 他堂堂太子,被当成青楼妓女,轻贱至斯,他真的很想去扇他的脸!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林沉玉面色一正,随口编了个谎话:“桃花乃是我亲授的弟子,在我门下修学武艺,怎么到您眼里,就成了游妓呢?” “宋举人啊,仁者见仁,我心中并无淫心,倒是您张口闭口便是游妓,莫不是心中想妓口难开,眼里觑见个红布,便当成是青楼的招迎?” 林沉玉立在船头,敛起了笑容,她的面容本就有些苍白凌厉,月光照着她的脸半明半暗,愈加显得锋芒毕露。 “宋举人,你来我坐场的宴席上,讽刺我无情冷漠我都认了,但是敢对我弟子出言不逊。那这船小倒也容不下您这大神,还请您回去,给王爷致哀思吧。” 她一把饮了杯中酒,修长玉手捻着那杯慢慢倾倒,居高临下的放在宋念慈的面前倒过来,杯里一滴琼浆从他眼前滴落,没入地上再也不见。 “送客。” 送走了宋念慈,她又转头对许淳和那些名人富商粲然一笑:“没事了,我们继续喝。” * 这一喝酒喝到了深夜里,灯火阑珊时,大家各自散去。此时天上小雪飘扬,顾盼生打着伞,扶着林沉玉离开。 林沉玉有些微醺,慢悠悠的走在街头: “我前面怎么好像有两个你?那就叫左边桃花,右边那个杏花……” 月光照着她的脸蛋,苍白的两颊生出抹俏生生的红晕来,好似隔岸隐约可见的雪里梅花。她面容上的冷峻消散,莫名显得有些憨意来。 顾盼生嘴角微勾,他自有他的小心机。 林沉玉不愿意教他武功,他就趁着酒醉,半推半就间磨着她。 他垫脚在林沉玉耳边微语:“刚刚在宴会上,您说我是您徒弟,还算不算数?” 林沉玉仿佛听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摇摇头:“不要!不要!” “为什么?” “徒弟…是没良心的东西……” 林沉玉嘟囔着,表情忽然低落下去,这么多日,顾盼生从未见过林沉玉低落,她眉眼耷拉着,有些脆弱的模样。 “我不会没有良心的。” 顾盼生看着林沉玉低落模样,胸膛里不知为何涌现一股涩意来,在雪地里一步踩出一个脚印里,急切的附耳道: “无拘什么八珍玉饮,雕盘绮事,我什么都会,您是不是喜欢莲藕?回头给您炖粉藕汤,夏日里摘莲子剥给您吃,剩了的做莲花酥,秋天到了那藕尖用酸醋腌了,清脆爽口;挖莲藕的时候,给你用桂花糯米塞了孔,蒸出膏吃,您就答应收我做个徒弟吧,我什么都会做。” 他一个太子,寄人篱下,这般低眉顺眼的求人,还是第一回。 “什么都会?” 林沉玉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凑近去看顾盼生的眼,似乎想透着他的眼看另一个人: “那你会不会想着去偷我的东西……会不会想着给我下毒……会不会想把我关起来?” 顾盼生眼神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好像偷窥到了什么秘密。 林沉玉涣散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近乎哀伤的眸光,那是她这些天眼里从未有过的神色: “你又会不会为了功名富贵,背叛我呢?” 扑通一声,顾盼生给她跪在了地上。 伞丢弃在了一边,伞边一滚而来,咕噜噜的画出半个圆。 月光下他的脊梁挺拔又瘦弱,他的目光近乎虔诚的看向林沉玉,然后额头触地,和地上冰凉的雪相接。 “若得您为师,弟子顾盼生,此生此世,绝不背叛师父。如有违此誓,叫我黄沙埋面,尸骨无全。” 雪地里,他的誓言又热烈又铿锵。 半晌,林沉玉没有回应。 顾盼生跪的有些瑟瑟发抖,他抬眸,雪迷离了他眼角,下一秒,他看见雪地里的伞被人拾起。白色靴上沾了雪,一步步的走向他,停在他身边。 下一秒,伞倾向了他,盖住了他伏跪在地的身体。 恍惚如初见时候,她义无反顾的走向血泊里的他。 “起来吧,地上凉。” 林沉玉酒醒了一半,揉着发凉的眉骨:“倒也不用赌什么誓,誓言都是靠不住的。” 顾盼生只觉得心尖发寒,誓言靠不住,是不是意味着林沉玉不愿意收他为徒呢?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他,她还是没有那么的喜欢他。 “因为我曾经发誓不再收徒弟了,不过现在这个誓言就靠不住了。”林沉玉忽然笑了。 她心想,教她一些保命护身的招数还是可以的。毕竟他身份特殊,关键时候也能自保。 顾盼生猛然一抬头,眼里迸出惊喜异常的光芒来:“谢谢师父!”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 “不过你既然想拜我,我也给你把我的规矩讲清楚,我对徒弟只有八个字的要求: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顾盼生呼吸一滞,眼神一暗。他脑海中闪过一些个隐晦的记忆,可又被他强迫压下去了。 那些事情……林沉玉绝不会知道的。他现在只沉浸在拜师的喜悦里,颤抖着声音,急而快的开口: “弟子愿持此言。” 第16章 月黑风高,马车驰骋在官道上,惊醒远处林间宿鸟,破开残月四下奔逃。 雪中行车甚是不便,因此茫茫官道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宋念慈目光微寒,坐在马车里,想起来刚才被林沉玉下面子一事,心中兀自郁郁不平。 “汝心不定,难成大器。” 马车内还有一个人坐在暗中,看不见他身影。只能听见他声音清冷,似玉筝拨泉之声。 “那林沉玉,乳臭未干一小儿!不过是仗着父母荫蔽斗鸡架鹰的一纨绔子弟!油头粉面!惯会说漂亮话左右逢源罢了!居然欺我至此!” 宋念慈的怨懑一霎爆发出来,月光照亮他略显扭曲的面容。 仗剑斩桃花 第17节 “何况他与京城那人,狼狈为奸!共为乱臣贼子!今被如此小人所驱,实在是读书人难忍之辱。” 车厢内那人,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语一般,身子微微发颤,斗篷下漏出几缕披散的飘逸发丝,被月光照的白若霜雪,不似凡人。 “她如何能欺你?” 宋念慈将宴会上的事情讲了,他故意抹去了他辱骂林沉玉和顾盼生的话语,只捡着林沉玉阴阳怪气的话说。 他面对面的人,乃是他十分敬仰的一位读书人,此番来接他一同前往梁州安家。在他面前,宋念慈自然要狠狠的诋毁一番林沉玉。 那人只是安静听完,听完后感慨一句: “我观宋举人言谈,如三秋树。” “这是何意?我言辞犀利锋芒吗?”宋念慈有些受宠若惊。 那人莞尔一笑:“三秋之树,删繁就简。” 言下之意,直指宋念慈省去了和林沉玉对话中的许多细节。 言罢,看见宋念慈脸色不虞,他非但不收敛,反而又加了一句: “缘何林小侯爷单单赶了你,却对在场的其他人和煦有加,我想宋举人应心知肚明。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还求宋举人,莫要把澹台当成蠢人糊弄。” 提到林小侯爷的时候,他的语气分明轻快了许多: “林小侯爷喜欢的,未必都是好人;林小侯爷讨厌的,却必然是骨子里就坏了的。” * 宋念慈面上有些挂不住,再尊敬这位,他也忍不住开口: “澹台兄!您是我这一伙的,说难听些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怎么反而向着那些乱臣贼子说话呢?” 那人于暗处,缓缓抬眸,露出如琉璃般欺冰胜雪的眼眸来,他的眸里毫无情绪波动,如古潭水,风雪飘过,不起波澜: “我和你们一伙?你们做事不干不净,落人把柄;牵扯无辜之人进来,却被人先下手为强,如此蠢笨不成大器,休要扯上我来。” “你!” 宋念慈思及对方身份,想骂却不能骂出来,他只能将怒火转移到林沉玉身上: “她是无辜之人?她哪里无辜?凡助纣为虐者,与那乱臣贼子又有何不同?” 那男子不做声,只是轻轻拨开窗户,仰见明月,好似在等待什么。 少顷,他开口: “这话你莫对我说,亲口对她说罢。” * 夜露凝重,林沉玉一匹白马,在林间跑的飞快。背后贴着瑟瑟发抖的顾盼生,她嫌顾盼生畏手畏脚的她施展不开,喊了一声: “小心掉下去!抱着我!” 顾盼生小心翼翼抱住她,风刀割的他脸上发疼,他悄悄将脸埋到林沉玉的背上,紧紧依偎着她。 他生来没坐过这样快的马,树影都是模糊的,在眼前闪过树冠的森森阴影,倏的一声又被甩开,夜晚的官道两旁树木林立,几乎遮天蔽月,夜间游行,令人毛骨悚然。 可林沉玉全然不怕,双腿一夹,马儿跑的飞快,将那些让人害怕的阴影都甩到身后去。 她笑眯眯道:“待会看好了!为师教你第一招!” 说罢,快马加鞭,冲向前方那官道上唯一的马车去。 她就觉得宋念慈可疑至极,绝不能轻易放过。 * 顾盼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林沉玉教他的第一招,是如何绑票。 “待会你记得看,我如何动作。” 林沉玉追上了那马车,一把攥住马车车后的轓,借住车飞奔的力,纵身一跃跳到顶上,马车车夫察觉到动静回头过来,就被林沉玉一个手刀砍中脖颈后,翻了个白眼就倒下了。 林沉玉勒住马头,看向顾盼生: “学会了吗?” 顾盼生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若是被武林人看见,定要瞠目结舌,感叹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当下谁学武不是从基本功开始?腿腰肩桩,从马步开始慢慢来,林沉玉倒好,上来就教人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偏生她徒弟还学的认真,仿佛把劫人当成了什么好本领。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车厢里面也有躁动,宋念慈听见外面震动有些不安,他拨开车帘子,还没看个清楚就被人蒙住了眼睛口鼻,呜呜呜的直叫唤。 “喏!学会了拿他试试手!敲昏之前,先问问他知不知道内情!” 林沉玉一把把蒙住头的宋念慈,丢到顾盼生脚下,然后一把窜上马车中。 “我去搜搜马车里面他的行李,看看有什么线索。” * 她掀开一角爬进去,翻到了包裹就急急忙忙的打开。本以为会有什么线索,结果打开后里面都是些吃的糕点,她颇有些郁闷。 她掰了一块白糕,正要扔进嘴里,就被角落里一个幽幽声音吓了一跳。 “吃我这块。” 林沉玉吓的手中糕点都落到了地上,她单手迅速按向腰间宝剑,又定睛看向车厢角落里。 倒是那人先掀开了车窗的帷裳,漏进月光来,他缓慢的摘了头巾,雪白的发丝逶迤落下,及腰的白发柔顺如绸缎,上下一白,犹如雪凝瀑布冰封河川。 那人正过脸来,车厢有些小,他只得微微低眉,睫毛翩跹下,他的眉眼如琉璃般纤弱朦胧。 他伸出手来,玉雪般白皙的手掌心里有一块才剥开的糕点,做成白花花胖乎乎的一朵肥梅花,中间一点红蕊,玉雪可爱。 “把那个丢了,吃这个。” 他强调。 林沉玉没有理会他,只是表情古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对方名字来。 “病秧子?” * “蒙侯爷夸奖,为了应景,我是不是要咳嗽两声比较好?”澹台无华露出浅淡微笑来。 “不了不了,你咳出毛病来你叔叔还要找我算账呢。”林沉玉假笑。 “把他那糕点丢了吧,吃这个。”他又一次强调。 “好好好,话说你怎么跟那个酸秀才在一起?你这么个冰清玉洁的人物,不会沦落到和那种人为伍吧。” 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看着文弱无害,实则执拗的要命,她今天若是不把这个糕点吃了,只怕他能跟她一路,直到她吃下。 林沉玉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糕点咬下,一股奶香充盈了整个口腔,依旧是童年的味道。 “当心噎了,我煮有汤,你喝些。”澹台无华拿出一个水囊来,林沉玉正好渴了,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喝饱了打个嗝,神色清明了起来。 她一把爬进车厢里面,目光如炬: “你老实说,你和宋念慈什么关系?怎么在一个车上?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一个蠢人,也值得你计量?” 澹台无华神情淡然,语气却能微微听出不悦。 “我疑心他和慕南陵有勾结,慕南陵一死,他就火速离开金陵,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知道一些内幕。” 澹台无华摊开手来: “我和他一面之缘,并不是熟识,倒是他的恩师与我有几分交情。他恩师在梁州开学馆,他打算去投奔梁州,正巧我也打算去梁州了却一桩心事,于是便一道去了。” “道虽同,我与他却是两路人,你莫要把我与那等凡夫俗子等同一类。” “行行行,你冰清玉洁,别人都是污浊秽物。” 林沉玉并不理会他,只搜罗了车厢内的行囊,终于从宋念慈行囊的暗层里面发现了书信,她当真澹台无华的面打开,发现他并无异色,这才相信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伙人。 她对着月光看去,只看见八个字。 事已败露,速回梁州。 她眯着眼琢磨这几个字,什么事败露了? “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澹台无华摇摇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林沉玉嗤笑一声不理他,继续琢磨这几个字。 一个王爷,一个儒生,能谋划什么事?杀了萧大人?为什么要杀她呢? 澹台无华面容不变,眼瞳里无波无澜: “小侯爷,有些事情知道了,只怕对你百害而无一益。” 林沉玉头都大,一个燕洄当谜语人就够了,来个澹台无华也是谜语人。 她是直性子,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告辞。” 林沉玉干净利索离开。 下一瞬,澹台无华欺身而上,一把攥住林沉玉的手。 他手洁白无瑕,握住她时力气却大的惊人,他自袖中取出块绣花方巾,一点一点的去擦拭林沉玉的手,自指尖到手心,无一不被他一一抚过。 “刚刚你摸过他的东西,手脏了。” 提起宋念慈时,他的眼里有些阴翳,似乎是把他当成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听我说,你调查下去是无果的,因为无论是模仿你字迹的人,还是杀害金陵王夫妇的凶手,今后不会出现了。” “这案子注定成为一桩疑案。” 他的腿半跪在林沉玉腰边,居高临下的禁锢她,林沉玉的剑柄下压,正达住他腿,阻止了他进一步的靠近。 他的眼深沉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你应当肆意山林间,杏花疏影,吹笛饮酒;而不是为了这些和你无关的人事物耗神,调查下去,你会后悔的。” “我和她,立场不同,可唯独相同的一点,是都不想看你失了初心,折了羽翮。” 仗剑斩桃花 第18节 第17章 从小到大,林沉玉都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青梅竹马,澹台无华。 倒不是认同算命的话:他天生白发浅瞳是不祥之兆。她并不理会这些抽简禄马的瞎话。林沉玉觉得反正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又不是怪兽,倒也能看。白发就白发吧,早晚人都是要老的,就当他提前老了几十年。 她不喜在于,他性格实在可恼,执着的让人头疼。 如果一件事他不想做,那么即使是刀剑加身,也休想让他移动半分。 儿时,他一句话说错,澹台叔叔命他跪地反省,他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死过去,也不承认自己言语有错。 算起来,他们也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之前就听说他和他叔叔的争执与矛盾越发大了起来,一个人不顾劝阻离开了更九州。 不告而别,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真不知道是什么缘份。 澹台无华似乎感应到了林沉玉的心思,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来:“故人重逢,恰是良缘。” 林沉玉坚决反对:“不,我觉得是孽缘。” * 老朋友见面,她也不客气了,随意的撩起衣摆,侧坐了进来: “这两年你去干什么了?” “前缘未了,业报相偿。其余的,恕不能提及。” 林沉玉听的牙疼,她本来以为燕洄那个谜语人够难受了,没想到这个谜语人比燕洄更可恶,她懒得搭理他,转身下了车,走向顾盼生,顾盼生看见她来,跑向她,将伞高高举过头顶,迎着她来。 “适才我问过他,关于金陵王的死,他只说是朝廷犬牙所为,别的一概不知,吐不出半点有用的话来,只是一个劲的说要回梁州。看样子他的作用只是个小喽啰,不了解更多的计谋。” “他聒噪的很,然后我就学着您,就一掌将人劈昏过去了。” 林沉玉笑了,用脚尖碾过宋念慈脖子,他头歪过来,仰倒在雪地上,面上有肿青痕迹,看起来是被人殴打的,颇为凄惨。 “哟,这可不像一个掌刀能劈出来的。”她眯着眼,看向顾盼生。 顾盼生有些心虚的低了头,林沉玉噗的一笑。 这小公主倒挺记仇,不过也是他活该。 林沉玉脚尖微动,又碾过去看他脖子后一道痕迹,褒奖了一声: “下手挺狠,力气挺大啊。” 看着这痕迹,顾盼生没少磋磨他,估计打昏之后又使了些阴招。这下即使是宋念慈醒了,脖颈也要疼十天半个月不得好了。 她倒不觉得顾盼生心狠手辣,宋念慈如此折辱于她,倒是他活该的。 她又简单搜了搜宋念慈的身,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怀里有个钱袋,她嗤笑一声,将钱袋捏在手心里,掂了掂。 大约有两个银锭子,并几两碎银。 这不义之财,她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 林沉玉将宋念慈丢上了车,他笨重的身体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头颅正倒在澹台无华脚边。 林沉玉哗啦一下掀开教帘,月光撒在她背影上,照的她背影挺拔如松气质如虹,却照不进幽黑的车厢。她站着,他坐着。她在明处,他在幽暗的角落里看不见容颜。 月光是天赐的帘幕,将他们划分了个泾渭分明。 他修长雪白的手拈上她发丝,指尖轻捻,才飘落上去的雪花来不及安静,就在他指尖化成润泽的水光。 雪又开始下了。 “进来避避雪吧。” “不避了,我要走了。” 林沉玉甩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他低了眉眼,微微咳嗽了一声,罢了强颜欢笑似的抿了抿唇,雪白鬓发遮住到下颌,愈发显得他有些羸弱。犹如仙鹤被困雪夜,低了清贵的头颅,这哀凄颤栗模样,实在是可怜。 林沉玉看不得他这样,叹口气,声音温和了许多:“有空就回家,回来了我请你喝茶。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是还是要保重身体。” 她重重的拍了拍车夫胸脯,解了穴位,便和顾盼生驾马离开。 车夫幽幽醒来,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听闻马蹄声渐,远入层山去也。 “无事发生,启程吧。” 车厢内传来澹台无波无澜的平静声音,马夫低低应了一声。驾着马缓缓拉起车来,他走时好奇的往地上看了看。 偌大的林间狼藉一片。有一道马蹄印沿着路远去了,人行渐远,马蹄入雪深。 马车碾出平缓的车辙印,杳杳向西行,那远去的马蹄印撒向东边,两道踪迹于林间相遇,最终还是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 林沉玉没有多问,这让澹台无华有些意外。她素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今日居然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自己。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的林沉玉简直是听话的可怕。 等等…… 澹台无华脸色一变,他摸向黄花木雕花小桌下面的毯子,愣了很久,终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果然,她不刨根问底,是因为她自己已经顺走了。 * 林沉玉到了金陵边陲的半山腰上,停在了一座村庄旁边,她交代给了顾盼生一点事情去办理。然后就借着月色并人家灯火,低头看刚刚偷到的东西。 永远不要指望谜语人的话,不如自己找东西。 她从澹台无华那儿的地毯下面,顺走了一本册子,那东西藏的严严实实,生怕她看见一样。 这是一本银账,字迹娟秀,内里还夹着花笺。没有什么翻阅痕迹,应该是萧绯玉自己用的私账。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什么收入账几何,付给别人多少。 她对于账本一窍不通,大致浏览了一遍,基本都是收入居多,有别人送的金银器皿什么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收录在册里。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她看见了这样一行话: 延寿十五年九月初十。 付……刃木……津银十万两整。 这个刃木已经很模糊难以辨别了,林沉玉想了半日应该是一个梁字,三点水被涂抹的干净。可后面的字迹,被人刻意涂抹去了,压根看不出是支给了谁。 十万两纹银? 饶是荣华富贵如海外侯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两纹银什么概念?一整个州饥馑洪灾齐发,数百万人面临灭顶之灾时,朝廷拨款下来也不过如此。 当年萧匪石给萧绯玉的嫁妆才万两出头,那已经是奢华过礼,被无数人弹劾了。 十万两,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两?另外,她到底拿了这么多钱,去做了什么? 延寿十五年,就是去年的九月,她倒是不陌生,正是她去梁州参加武林大会的时节。 那个时候萧绯玉也在梁州?她在梁州做什么大买卖需要十万两纹银?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林沉玉小心翼翼的把这账本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低眉思索起来。 她想,今年可能还要抽个时间去梁州看看。 * 林沉玉思忖之时,顾盼生已经按照林沉玉的吩咐,找到了地点。 金陵边陲的半山腰上,近林处有草屋两间。有女子在房里低声哭泣。 “我不嫁!这辈子我就守着爹爹留下来的医书过就好。嫂嫂嫌我碍事,我明儿搬去牛棚就是,横竖我是不嫁他。” 房间里隐约还有个带着怒气的刻薄声音: “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自以为会点医术就心高气傲了!你自己行为不检点,活该被人糟蹋,熬成大姑娘都没人要!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要娶你,你还敢拿乔?那孙老头虽然老了些,可人家愿意娶你,还能拿出十两银子来!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敢哭还敢闹?想上天啊你!我跟你说他聘礼已经送来了,你不嫁你也得嫁,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哥出门办事了,我替他教训教训你!拿捏拿捏你,你才晓得要贤惠听话嘞!不然去了老孙家你哭丧个脸,看他打不打死你!” 顾盼生站在门口,拿着林沉玉交给他的东西,猛然间听见房间里面传来的话语,从只言片语中他能拼凑出一些个人家的故事来,有点怔愣。 女子失贞,要被嫂嫂卖给老人为妻。 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从小教他四书五经的太妃,只是叫他去一味的去背诵安邦治国的大道,从未提及民间的疾苦事。 他余光瞥见纸窗上糊的纸,破了几个洞,絮着毛边飘飘晃晃的,这个屋子里面月光漏不进去,进去的只有寒风,屋内明灭不定的油灯影,能看出来它们肆虐的痕迹。 他吞了吞口水,敲了敲门。 “谁啊!” 刻薄声音一顿,然后是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顾盼生看着眼前人,眼前人相貌如她言辞一般刻薄,她看见顾盼生昳丽容颜,眼里闪过些敌意:“大半夜那儿来的狐狸精?我们家可不收留接客回来的……” 顾盼生反手一个手刀,直接砍昏了她。 他瞥向远处马背上的林沉玉,有些紧张。 担心刚刚自己劈的不够行云流水,动作还笨拙。毕竟刚学还不熟练,不能劈的和师父一样好看。 没想到林沉玉远远的坐在马背上,对着他鼓了鼓掌,以示赞扬。 他心口一烫,往里面走去,屋内空气里混着浑浊,他带进去了新鲜的气息。 床上坐着位女子,并不能算得美貌动人,倒也面容清秀,五官端正,她眼哭的如桃一般肿,怀里抱着本旧旧的书不肯撒手。 “你是?” “路过的人,有人托我带给你这样东西。” 那姑娘半信半疑的接过,是一枚带血的半残玉佩,屋内昏暗,她面向油灯去看那上面的字。 谢易之。 她的脸猛然涨红,眼里流露出悲愤并痛恨的神色来,她颤巍巍的捏住玉佩,上面的枯干的血迹叫她一怔神。 仗剑斩桃花 第19节 她还记得这个人把她抢到山林间的时候,那洋洋得意的贪婪面容,她死死的盯着他腰间玉佩,想记住这个名字,下辈子化作厉鬼找他报仇。那是她这辈子不会忘记的恨,恨不得寝食其皮肉,每日夜里梦回,她都会被那段噩梦惊醒。 这么多年来,她每日除了看医书,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不敢出门,一到夜里就会惶惶不安。没有一天有宁日。 而如今,玉佩沾了血,昭示着这个玉佩的主人已然遭遇不测。 她好像一口气忽然通畅了,眼里闪着悲欣交集的泪光。 “求求你告诉我,是谁杀了他?” 顾盼生余光瞥向门外人: “是一个白衣服的侠客给我的,她说一饭之恩,以此为酬。另赠姑娘白银十两,路引一张,可不用把自己拘束在这里。” “另外带给您一句话: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 林沉玉安静的站在林间,看着那个姑娘慌慌张张的推开门,踏上了离家的道路后,叹了口气。 之前曾经和这个无名的姑娘攀谈过,她言辞间颇为稳重,父亲曾经是宫中的太医,可惜死的不明不白,只留下医书给她,她多年来一直在钻研医术,想要继承父亲衣钵,并查清楚父亲死因,多年来未曾懈怠。 就当是帮她一把,至于她以后造化,就凭她本事了。 反正林沉玉别的不多,路引倒是一堆,她还没有和萧匪石闹掰的时候,萧匪石给她批了一堆没有填内容的空路引。 “做的不错。” 林沉玉摸摸顾盼生的脑袋,他好似小猫一样仰起头,舒服的眯着眼,十分开心的样子。 “从宋念慈那儿搜刮了二十三两,还剩十三两,喏,你拿着,一路上看到什么就买,莫要客气,入海到师父家了,可就没有店给你逛咯。” 林沉玉把钱袋扔给他,他接下,乖乖上马。 “坐好,此间缘分已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沉玉有些感慨,她就路过金陵拿个药,没想到遇到这么多事情。 想了她策马扬鞭,踏上了离开金陵的官道。 * 顾盼生瞥见她侧脸,只看见斗笠上白色丝带飘扬如龙跃,东方微白,她驾着马时不苟言笑,侧颜如霜雪般冰冷。 可他贴着她的后背,却感觉林沉玉的心却暖似火炉烧。顾盼生紧紧的依偎着,双手不自觉的环紧。 在林沉玉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乖巧的神色一霎时消散了,只是觑着一双凤眼,不紧不慢的打量她。 她真是个奇怪的人。总是会把心神,分散到和自己不想干的人事物上。用老太妃的话来说,这种人优柔寡断,顾虑重重,难成大业。 他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可他现在觉得,这种人倒也不错——作为一个靠山来说。 顾盼生眯了眼,抵着她温热的背,意识模糊了起来。他只觉得很舒服,这风雪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舒坦。 第18章 一琴一鹤一扁舟,南北东西更九州。 林沉玉打算从金陵到鲤城,在再打算坐老家——一个叫“更九州”的地方。 林沉玉祖居就在海外,她的祖先是开国将领,从龙有功,后来功成名退,便去了海外隐居,蒙帝王赐海外七岛为封地,不受朝廷辖制,被人誉为“更九州”。也是这个封地,先帝索性封了先祖做海外侯,世袭罔替,据说这海外岛屿,四季如春,恍惚若世外桃源。 只不过,去的人实在是少,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究竟是什么个模样。 她此番打算回程,自然是要坐船回去。因而从金陵千里迢迢折到了东南沿海的鲤城。 鲤城虽则是边陲小镇,却因为把握着通商海口,这些年也日益繁荣起来。外来藩人渐多,在这里集聚过日安定下来的,甚至形成了藩人巷。可见鲤城贸易景象之盛。 这一路走的赶,只消三四日就到了。 * 海边的气候倒暖和,看不见雪的影子,林沉玉牵着马儿走在巷子里,海边的小巷颇为狭隘,散发着海鲜的腥臭气息,两旁的房子是用海泥混着蚵壳搭成的低矮厚墙隔出的。 她一边牵马,一边伸手去摸那坑坑洼洼的墙面上裸露出来的海蛎壳,朝顾盼生笑: “往昔海边日暮的时候,有许多贝壳漂亮的很散落在沙滩上,可惜现在官府封海禁渔,不能给你捡壳去。不然高低给你弄个项链玩。” 她蹲下身,抓住一只被打到岸上来的贝壳,在海水里洗干净了,递给顾盼生,笑道: “倒是有一个漏网之壳,拿着玩吧,这东西可精致可爱,摆在书房案边,曲肱而眠时,能听见海涛声,梦里也可坐岸观海。” 顾盼生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睫毛蹁跹,眼眸专注,接过那贝壳把玩起来,好奇的问这问那。 林沉玉都一一回答了。 离了村进了镇上,踱步过蜿蜒的巷子,眼界就亮堂了起来,林沉玉老远就看见一处建筑,红砖墙白基底,燕尾脊出砖入石,脊堵上飞着绿底红瓣的花砖,颇为贵气花哨,迎着正面过,看见两个水手一左一右站在门边,数九寒冬穿着羊毛袄子,松松垮垮的系着腰带,露出两只□□的黝黑壮实胳膊来。 红日斜阳,这大门廊柱上雕着一副对联,刚新油了的样子,润泽发光。写着“天恩春浩荡,文治海圣光”十个大字,门上悬一块匾额: 许氏商行 林沉玉眼睛一亮,脚步快了些。是了,她此番前来就是找许家的商船,好出海回家。 顾盼生眼见林沉玉走到了前面,面上笑意一敛,他面无表情的瞥了眼手中的贝壳,眼底闪过嫌恶的目光,趁着林沉玉不注意的间隙,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拈着贝壳的边缘,往屋檐下的水沟一丢。 就如同丢掉一件无用的垃圾一般,轻易的丢了林沉玉给他的礼物。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只感觉自己的指尖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他讨厌这种味道。 也讨厌一切玩物,让人丧失志气的东西。 太妃曾教导他,书案上除了定国安邦的书籍,并文房四宝,其余的所有东西,都是不需要的,都是丧人道心的。 他不需要贝壳。 * 许氏商行 今儿就是腊月三十了,许荥也无意经营,沿海人多勤劳,何况吃海靠海的人,更是日日不敢松懈。算定了今年的收支,厨房就来人说烧好了饭等着东家,他正准备叫人关了院里面的棋盘门,召唤商行的苍头们都到大院里吃饭。 步子还没迈,就听人说有人递了牌子进来。 他拿过来看,见是老东家许淳的牌子,不由得眼神一肃。 他乃是许淳的侄子,跟着许淳走南闯北,一身采购买卖来往海内外的本事都是叔叔教他的。后来许淳觉得海上凶险不愿意干了,遂把海行低价卖给了他,当时多少人高价买要许淳都没卖,单单给了他。 他能继承这船行,又自己带出来一批水手海员,手上掌握着十二艘出海宝船。一切的一切都倚仗着叔叔厚爱。海上行商,最讲究忠义二字,他对于这个叔叔,向来是感激不尽。 “快请进来。” 既是叔叔的贵客,那必然不能亏待。 许荥到了中堂,看向来人,未曾说话先呼吸一滞。 只看见一男一女依次步入厅堂来,具都是神仙人物。为首少年身姿颀长,一袭白衣翩然若姑射仙人,带着斗笠,进屋前先揭了下来,露出苍白又清隽的脸来。 他身旁跟着的少女,一身红色的袄子襦裙,虽则衣裳厚重也能看出来少女的轻盈,用纱巾遮住面容,叫人看不清真容貌,只露出秀眉如月,一双凤目微微上扬,勾人心魄。 许荥反应过来,拱手向前: “二位远道而来,失敬失敬!既是我叔叔的好友,那也是许荥的朋友,来,请上坐!” 林沉玉笑着拱手: “无须多礼,和许大商人倒谈不上朋友,只是投缘罢了。倒是他经常提起许东家,说家里海行的新东家,年纪轻轻手段倒好,经营的风生水起,后生可畏啊。今日一见,果然如他所言,商行内外井井有条,令人心悦。” 许荥一听心花怒放,亲自给林沉玉沏了壶茶: “哎呀,今日喜鹊枝头叫,我就知道必然有贵客上门来。恕我眼拙,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 林沉玉双手接过:“免贵,鄙姓林,草字沉玉。” “林沉玉,这名字倒好听悦耳,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许荥琢磨琢磨,却觉得这名字好听归好听,总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忽的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瞪大眼睛看向林沉玉,声音都有些发颤: “莫非是海外侯?” 林沉玉但笑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许荥心跳加剧,他委实没有想到那传奇中的人物今日能出现在他面前,还正端着他沏的茶在品尝! 他叔叔何德何能,能接触到这样的人物啊? “莫要紧张,适才说,我既是许大商人的好友,也就是东家的朋友。听闻东家遇到那海东青都面不改色,在海上如定海神针一般威严,难道还怕了我不成?” 林沉玉调笑道。 许荥听闻也乐了,他没有想到堂堂的侯爷居然如此亲和,再紧张倒显得他畏缩小气了: “嗨,侯爷过奖了,遇见海东青心里怕倒是怕的,只是面上不能慌。说起来好久没有遇见他了,不知他是死是活,那家伙活着是个祸害,若是死了倒是件好事。” “正是。” 林沉玉也和他交手过,他在一众海盗里总是最醒目的,爱露出上半个身子来,桀骜不驯的很,为人狡诈凶残,爱使阴招,她在船上吃过不少亏。 又聊了几句闲话,林沉玉才丢出来今日的目的——她要租一艘大船,远航去海外。 她出海,普通小舟渔船自然是不行的。只能靠商船,而这个节骨眼,鲤城仅有的商船,只系许氏一家有了。 * “这……” 这倒让许荥犯了难。 他手底下十二艘小型宝船,有十艘年前组了个商队刚刚派出去,带着满船的丝绸茶叶沿海路去各国做生意,回来的时候还要去各国采购商品,航线拉的很远,预备着三月才能回来。 “还有两艘呢?” “一艘在近海触礁坏了,正准备重修,正月不易动工,得开春才得行。另一艘实不相瞒,华阴一位富商前月租借走了出海去做生意,还未归还,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我这就向他们问去,最迟不能迟于元宵归还。” “华阴富商?梁州人?” 林沉玉总觉得最近,梁州这个地方蹦出来的人,有些多。 “正是,他想做出海的生意来着。不过我估摸着可能生意并不好,这样,我催催他那边问问看,什么时候能归还,他那边归还了,我立马向侯爷您说一声,您看这样行不?” “只好如此,只希望那位富商莫要让我久等。” 仗剑斩桃花 第20节 林沉玉也不做计较了,只是心里叹口气,她还指望元宵在家过呢,现在走一步,耽误胜一步,正月里她能踏上更九州就不错了。 不过表面她还是春风和煦: “那就多劳烦您照应了。” 说着,将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递与他,许荥坚持不肯收,她笑道不收便不坐你这船了,许荥才收下。晚间,他特意留了她们吃饭,吩咐厨房多填了几个海鲜。 大家聚在大院里热乎乎的吃饭,林沉玉不叫许荥暴露自己身份,大家只道是个客人,招呼她吃酒划拳,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饭席间,依旧是谈笑生风。 * 吃罢了饭,林沉玉将马儿秋霜托付给了许荥,吩咐养在后院好生看待,每日供清水草料,时不时带出去跑跑,过了年她再来接秋霜。 许荥自然不敢耽搁,派人将秋霜照看起来。秋霜似乎知道林沉玉要和它分别,喷着气儿用鼻子去蹭林沉玉的脸蛋。 出海容易惊到马儿,林沉玉并不打算带它离开。 她和顾盼生找了个沿海的旅店,旅店开在藩人巷外,在海行钱庄和香料店的中间,单独支起来一处窄又高的小楼。老板娘面色懒懒的倚着柜台,梳着抛家髻,手里不闲着,自袖里露出十根葱尖似的指头来,一手捏着绷子,指尖翻飞如花,兀自绣着她的鸳鸯。 她的相公听见人来,掀起苇帘从后堂进来,后堂传来阵阵香气,他身上也系着抹裙,一片油渍,显然是在准备团夜饭了。 看见客来他也愣住了,疑惑的把手在抹裙上擦了擦,毕竟大年三十来投店的旅客,还真稀奇。 “住店。” 老板操着一口顾盼生听不懂的方言。林沉玉也换了口音和他交涉。聊罢了,林沉玉付了钱,朝顾盼生笑: “只有一间房了,那我们挤一挤吧。年关到了,海防放的松,藩人巷挺多外国人会接家人过来住的,店里房间紧俏。” “没关系的!我和师父睡一起就好,我睡觉很安静的,占的位置也不大,不会翻身打呼吵醒师父的。” 顾盼生乖巧的看向她。 林沉玉笑骂了他一句:“哪里有男女同席的道理!胡说八道!” 本来他们都是不带把的,其实真正论起来,是无所谓的。奈何她一贯以男身示人,若是轻易暴露出性别,怕是要生出祸端。又害怕顾盼生对着她,生出什么旖旎念头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叫人在房间里放了个竹席子,多加两床被褥。 沿海的天黑的很快,尤其是今天,大年三十,好似太阳今日也要去团年,才晡时便放了班不见踪影了。 年三十的白日,街上还能看见商贩渔人,对于寻常百姓来讲,三十白日依旧是劳作的时光,到了夜里归家坐在饭桌前,才算得是真正解放。 夕阳一落,各家灯火便亮起来了。 林沉玉的屋子在三楼,楼上阁楼晾着腊肉蜡鱼,和香料干货,老板娘拿东西时来来回回的,踩在木板上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厨房的香味愈发浓郁。 她有些饿了,索性打开窗户,趴在窗前,让海风吹淡香味。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有些出神,海风好奇的掀起来她的鬓边漏出的几缕碎发,她黝黑的眼瞳映着着千万盏灯光。 “今天跨年,师父想吃什么?” 顾盼生也学着她,把胸口趴在窗台上,双手支颐,灯光晕的他侧脸光滑如玉,婴儿肥还没褪去,娇艳里带着些许娇憨。 “嗯,寻常年夜饭的话,家里人会包饺子,我爹会早早的准备好三种馅,我娘喜欢大肉的,他就准备大块的肉切好调成馅。他自己是个精细人,爱吃冬笋香菇掺杂着虾仁剁的细细的,我喜欢素的,他就把野菜切好准备好用香油拌了,我哥哥什么都吃,我爹就什么都不准备。” “娘会包饺子,因为这是她在厨房唯一会做的事情了,我哥哥负责烧火,我就负责往锅里丢饺子。” 林沉玉叹口气:“今年我爹肯定准备了许多野菜,吃不到了,真是遗憾。” 顾盼生眨眨眼,扭过头来瞅她:“没事,今年我给师父做饺子。” 林沉玉诧异的看着他。 他有些羞涩又拧过头去: “师父可别小瞧我,我什么都会的哦。” 林沉玉哈哈大笑,顾盼生眯着眼转过头去,垂眸看向楼下来来往往是人们 凉凉的风吹着他的鬓发,他眼底哪里还有羞涩之意,分明是明晃晃的算计,他才十三四岁模样,可眼底的那深沉,若叫人看见,准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眼有些下三白,看人看物时无论高下,他那眼儿先斜乜一下,漆黑瞳仁下白出一截,冷淡又精明。 就好似所有人在他眼底,所有东西在他面前,都只是明码标价的物什,他从不放在眼里。 包括,林沉玉。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有的讨好,都是带着目的的。他需要林沉玉的偏爱,作为他遮风挡雨的靠山,因此,一顿饺子,一些乖巧造作的举动,都是他付出的代价罢了,来博得林沉玉的喜爱。林沉玉喜爱他越甚,他越能得到些好处。 不过是如此,他想,他并非真心要给林沉玉做饺子的。 是,并非真心的。 他再三在心里告诫自己。 第19章 客栈的厨房并不大,就在后堂,一个灶上两个锅,一个烧水一个做菜,顾盼生去借了厨房就开始忙活,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白嫩如藕节的胳膊来。 胳膊上的伤疤好了淡了许多,结疤脱落,新生了淡粉色的皮肉来。 顾盼生在灶前忙来忙去,跟小陀螺似的没个消停,林沉玉坐在小板凳上,把手放在灶口,波一波的热浪熏的她手心发烫。灶里烧着的木头,时不时刺出点火花来。 她百无聊赖,看着顾盼生娴熟的模样,又感觉有些愧疚,找他搭话来: ”那胳膊的伤是怎么回事?宫里谁欺负你了么?” 顾盼生正在剁饺子馅,绿油油的菜叶混了香菇,他冷不防听见这句话,拿刀手忽的顿了一顿,目光似有些游离。 “小心!” 林沉玉扔过去一小截柴火棍,一把打掉他手里刀。 顾盼生好似从梦里醒来,才几秒时间却恍若隔世,他愣愣的看着倒在菜板上的刀,朝着林沉玉漾出个笑脸来,笑出梨涡浅浅。 只见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轻快: “宫里面有个娘娘年岁渐长,不得宠,颜色败了,得了偏方要服用血食才能永葆青春。她看上我的血了,要我每一个月取一次血给她,拿刀子在我胳膊上割一刀下去,流出血来,她派宫女拿碗接着,接到半碗就停,加了酥油花蜜去端给她喝。”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淡,好似取血对他来说并非一件痛苦的事情,抠君羊泗二22五九一四柒而是稀疏平常的回忆,絮絮道来。 从林沉玉这边看过去,他立在灶前,素手拢着绿葱葱的菜叶。能看见他优越秀美的侧颜,这骨相着实的羡人。温暖炉火照着他侧脸温婉,淡敛着眉睫,遮住他如墨的眼瞳,好似月垂深殿画帘前,难窥见玉人心事。 林沉玉面色一凝,眉毛拧起,已然是怒上心头。 这些事情她早就有所耳闻。 药男药女这事情她是知道的,这种风气在前朝官员间尤盛。有人专门蓄了少年少女,用专门的药食喂养后取其精华而为自己所用。一般的药奴,若是男则取其阳精,若是女取其唾液,并初经等等。 这些男女被养在后院,只允许他们食用药物,不允许沾酒肉饮食,何况官员们选取的往往是颇有姿色的男女,不仅仅要取用精血,连人也是不会放过的。 天天食用药物,这些人往往过不了多久便消瘦下去。等到男儿形同枯槁,或女子怀孕后,便失去了作为药奴的资格,就会被权贵赶出家门。 她们已经不能行走,骨脆体衰,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出门后往往匍匐佝偻,不知所措的暴露在来来往往的路人面前,遭人指指点点。 而他们,也被权贵们戏谑为“药渣”。 药性已尽,便成了药渣。人也是如此。 如此邪门歪道,实在是残虐无端,她娘当年执掌兵权时,在京城发现了蓄养买卖药奴的牙行,当街就斩下了那为首牙婆的头颅,并且连日上书劝皇上广禁此术,皇上颔首答应。 但因为这个事情,她娘当年没少被人弹劾,都说她当街杀人凶横残暴,目无朝纲。都是文官的老套路了,他们早就看不惯这位女元帅了,恨不得眼睛黏在她身上,天天逮着她娘身上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一点点的瑕疵,便不要命的弹劾。 不过林沉玉震惊的是,朝廷才禁这东西几年?就有人皇城里头公然取血? 她气性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撇断旁边的柴火棍子: “荒唐!茹毛饮血是什么道理!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娘娘还未开化!我倒要找她理论理论!今儿敢喝人血!明天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顾盼生有些猝不及防,他似乎没有想到,林沉玉会为了自己动怒至斯,他本是想惹起林沉玉怜香惜玉的心思,没想到却勾起她火气来,他赶紧打断话题: “已经没事了,师父不必动怒。” “我怎么能不动怒?你不要怕,老老实实告诉我是哪家娘娘,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不是的,是那位庄娘娘,年前已经走了……” “怎么走的?” 顾盼生菜剁好了,刀锋一扫将菜馅收到一起,他盯着刀锋,并不看林沉玉。刀锋上映出他的眼,黝黑而深沉,即使是温暖的厨房灶台边,他的眼瞳里也映不上半点温度。 和他的眼神相反,他的声音又柔又缓,仿佛说着什么甜蜜的回忆: “深秋后下了场雨,雨后地滑,她在潭边走着走着……落水死了。” * 顾盼生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热水沸腾黑黑圆圆的锅里,锅里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林沉玉的话打开了他的记忆,那些个尘封的事情又回响起来。 这咕噜咕噜叫唤的锅,在他眼里,像极了那个深秋的冷宫水潭,庄贵人被人推下潭去,一点点挣扎直到淹没水下后,水面起的涟漪。 嗯,那时候庄贵人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是那丫头骗我皇上在这里啊!我不知道是您和人在此啊!您和人谈话……我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萧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错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惨叫声音被水淹没,一如她的生命。凄惨的余音隐在了雨声里,滴答滴答的从微黄的竹叶上滴落到那人脚边。 萧匪石,叫整个后宫都要仰她鼻息的人。正一袭黑衣默默站在潭边,对她来说,处理一个贵人,就如处理蝼蚁一般简单。 水潭平静后,萧匪石便离开了,她走的干脆。一个贵人甚至不值得她善个后,收个尸。 那是顾盼生第一次杀人,他才十一岁,庄贵人取他的血越发贪恋,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了半个月,又到一旬,他着实受不了了,就设了个计,除了她。 他躲在暗处,喘着气盯着不再有挣扎痕迹的水潭,看了许久,有害怕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空空落落的失落感。 手腕上的刀疤更深了许多,缠了棉布,渗出细细密密的血来,被雨水浸湿了,滴答下来血水,被他一点点踩开在竹林间。 他不怕,因为雨会冲刷一切。 * 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鬼,自然是吓了一跳,锅盖险些摔了,回头却撞进人怀里,林沉玉扶住他,笑嘻嘻的捏起来旁边擀好的饺子皮。 “不聊那些个晦气话题了,以后你在我身边,断然不能受这种委屈的,来!今天大年三十,我来给你表演个绝活,看为师教你包饺子。” 仗剑斩桃花 第21节 她的笑脸明媚又带着温和之意,比灶火还暖人,灶火只能暖人的身,看见她的笑,顾盼生就感觉心也热乎了起来。 “好,我跟着您学。” 顾盼生眨眨眼,眼里泛着亮晶晶的星光,笑的可甜。 好似只无害的猫儿,用尾巴将死去的老鼠轻轻藏在身后,用柔软的脑袋去□□主人的脚踝。 * 很显然,林沉玉还是不适合当这个庖厨之师。她大言不惭教顾盼生包饺子,自己七手八脚的包了两个,却状况频出。 顾盼生只觉得有些好笑: “师父,你的饺子散啦。” “师父,您包太多馅,这里破皮啦。” 林沉玉额头出了汗,把两个报废的丑巴巴的饺子放一边,叹口气: “怪不得包饺子,我娘要学二十年,还是我爹手把手教才会的,太难了。” 顾盼生笑:“那您看看,徒儿包的怎么样?” 林沉玉定睛看他手心,一个饱满如元宝的饺子跃然手心,胖嘟嘟的,精致又可爱。 她有些汗颜,把手放在身后,咳嗽一声: “你包的不错,不过手把手教我倒也不必了,其实我不是不会包,是今天没有发挥好。” “我知道,是徒儿的馅调的不好,调的不顺师父的手,师父才没有包好,师父回家去了一定能包的比徒儿好看千万倍。” “厨房这儿我给师父包就行了,武功还得看师父的呢,我给师父包饺子,师父明天教我剑术好不好嘛。” 顾盼生迫不及待的想要学武,话里话外都是暗示,觉得鼻子有些痒又擦了擦鼻尖,些许面粉沾在上面,如樱花点雪,滑稽又可爱。 林沉玉纠正道: “错了,大错特错。你不给为师包饺子,为师也会教你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传授你武艺是为师的天职,不存在说你不给我烧饭我就不教你的道理。” 她用手帕把顾盼生鼻尖的面粉擦去: “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徒弟,我就会一天教着你,保护好你。” * 顾盼生笑意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个表情来。 从小在宫里,只要他好好读书习字,太妃就会奖励他甜酥,后来太妃没了,他给宫女们烧饭补衣裳,宫女们就会给他一两个铜板。 想要得到,必然是付出相应的代价。 留在林沉玉身边亦然,想要把握住她,必然要扮演出温良贤淑,可怜可爱的姿态来。 可林沉玉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教他,都会保护好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笑有些假,可若是不笑,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林沉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她看。 也许是因为私心,想保护着自己。 也许又是因为,不想让林沉玉看见。 谁知道呢? * 他的心乱的很,水烧开了都不知,林沉玉揭开锅,把饺子一个一个下下去,饺子在锅里咕噜咕噜,不一会就浮上来,她哇了一声,用勺子挖起来,放到了两个大瓷碗里。 “发什么愣呢,来看!” 远处传来烟火的声音,乐声四起,映在窗上的道道白影纵横交错。她啪的一声推开厨房的窗户,就看见一股窜天的亮光,呼啸而上,于空中亮到极致,又黯淡落下。天花无数,在月旁盛开,又倏然化作星星堕地来。第一束灭了下去,徒留呼啸声。可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朵,第四串…… 到最后,铺天盖地,火树银花。 “放烟火了。” 林沉玉把碗搁在窗台边,一边吃一边看,顾盼生也站在她身边,端着碗拿了勺子,细嚼慢咽。 烟花映在他眼里,绚丽璀璨。一如他的容颜,被烟花照亮时,烟花也为之惊艳震颤。 “所以说都是缘分,虽然不能回家,但是我们能看见这么好看的烟花,倒也不算糟糕。” 林沉玉有些感慨,吃完了饺子,意犹未尽的看着天空。 烟花渐渐没了。 往昔在紫禁城里面她也看过烟火,今日烟火竟然不比紫禁城的逊色,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但不知道是谁家有如此泼天富贵,使火树银花,亮彻云霄。 她不是没有来过鲤城,鲤城的人她也摸了个七七八八,可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泼天的富贵。 谁是放的呢? 顾盼生吃的快,吃罢了就把碗在灶台上随手用丝瓜囊洗了洗,勤快的很。 林沉玉一个人还在捧着碗,站在窗台上喝汤。 忽然,平静的天空中一声尖锐的烟火冲天声,重新打破了寂静。她看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黄光窜上空中,裂开来一个字。 她的瞳孔猛然一缩,碗险些摔倒地上打破。 死。 一个又大又扭曲的死字,好似无声的警告。这是最后一束烟火,天彻底的暗了下午,看不见一丝光亮。 * 下一瞬,有人敲门: “侯爷!小宝船刚还回来了,您马上能启航回家了!” 第20章 林沉玉颇有些惊奇。 昨日还说遥遥无期, 今日这船就还回来了,她心里本应该是惊喜的,可想到刚刚的死字, 又提溜了起来, 有些不安。 她表面却?不动声色,言笑晏晏:“那富商莫不是知道我要?用,还回来的?” “这应该不是。我刚吃年夜饭时就看见,那小宝船入港了,我知道侯爷归心似箭, 先给您报个喜。明日您在安歇一日,好好逛逛这鲤城。寻常风景您肯定都看腻味了, 藩人巷倒是许多新鲜玩意, 您可以玩玩看, 船既然?还回来了,最迟后儿, 您就能安心启程了。” “今夜先不打搅您了,夜梦吉祥。” 许荥深深一欠身,退步正要?离开, 林沉玉忽的叫住了他。 她余光瞥向窗外?: “我看那烟火甚是壮观,但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有这么大的排面?” 提前烟火, 许荥忽的笑了起来。 “侯爷不说?我都忘记了,昨儿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 我船行里许多人说?, 有人挨家挨户的要?买烟火,出十倍百倍的价格在各家中大肆收购, 真真是白送钱的财神爷!” 林沉玉挑眉:“可知道是谁这么财大气粗?” 许荥不以为意:“这到不清楚,那人神秘的很, 只?说?为了博人一笑,才肆意采购。嗨呀,准是谁家的公子哥,哄美人开心闹出来的事罢了。” 他临走时叹道:“但不知是为了博哪位美人的欢心哟。” 他走后,林沉玉面色一沉,单手了外?袍挂在梳妆台的椅子上,陷入沉思。 * 除夕夜,听见楼底下熙熙攘攘的,有小孩们吵闹并爆竹的声音。客栈老板娘也并不驱赶,反而拿了糖出来,温声细语的请孩子们吃。到了深夜,才安静些。 这热闹,照例是和林沉玉师徒二人无关的。 今天依旧是顾盼生睡床上,林沉玉打地?铺,顾盼生抗议了,却?被林沉玉无情驳回。 她笑嘻嘻的盘腿坐在铺了被褥的凉席上,手搁在床边:“我们掰手腕,谁赢了谁睡床底下。” “我怎么掰的过?您呀。” 顾盼生输的彻底,手都发酸。他看着林沉玉得意洋洋的模样,有些气恼。他的手劲也不小,可在林沉玉这个练家子面前,总是不够看的。 “掰不过?就闭嘴,老老实实听师父的话。” 林沉玉舒舒服服的躺下,眯了一会?,总感觉有什么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她又睁开眼,看见睡在床上的顾盼生,脑袋瓜探出床边来,黝黑瞳孔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 她觉得这小徒弟可好玩,干脆挪了枕头靠近床边,侧着身子,单手支颐看了回去。 顾盼生如梦初醒,害羞似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又不看她了。 林沉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盼生把头埋在被子里,他有些郁闷。 好好的,看她做什么呢?这屋子里暖香薰的人有些迷离,他真是有些脑子混沌了! 她纵使再清隽貌美,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刚刚只?是支着下巴,思考些事情,并没?有想看什么,可想着想看,眼神不由自?主的向下瞥去,不知不觉就已经黏在她身上,动不得了。 他真是有些痴了! 顾盼生心里有些恨和恼,翻了身不再看她。 * “睡不着,为师给你讲鬼话要?不要??好听的鬼故事哦。” 林沉玉露出和善的微笑。 “不要?。” “你要?,没?有听过?鬼故事的孩子,童趣是缺失的。” “我给你讲个很有趣的鬼话,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说?什么?” 顾盼生侧着耳朵趴在床边,装成听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仗剑斩桃花 第22节 “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林沉玉重复了三四遍,跟说?顺口溜一样。 顾盼生打个哈欠,开始捧哏:“然?后呢?” 这鬼打墙一样的故事,他听的多了去了。 他心里嗤笑,嘴上却?表现出好奇的模样了,就这样一直听着小和尚和老和尚的循环,他的心也绕进去了,晕晕乎乎了起来,睡了过?去。 * 他侧着身子朝着林沉玉这边,把手搁在床边,微微垂下。 他手生的美,指节修长白嫩如初生玉竹,自?然?垂下时指节微弯,看不见什么皱纹,那指尖下边的弧度如弦月美好,指尖微红,更增一点韵味。 好似佛手低垂,遍撒甘霖。 林沉玉看着那手,心有些痒痒。她喜欢好看的手。就躺下地?上,轻轻的碰了碰顾盼生的手。 她的手虽也修长好看,到底饱经风霜,手指起了茧,刺到了顾盼生,他的手微微一颤。整个人好似有些苏醒了过?来。 林沉玉自?觉做了坏事,有些心虚,打算收手回去。 下一瞬,她的指尖就被人倒贴过?来,紧紧勾住了。 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手勾着手,莫名的生出些温馨来。 顾盼生仿佛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撒手,他已然?睡的深沉,林沉玉总算体会?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她费了点劲,才挣脱了顾盼生的手,再也不敢靠近了。 这孩子睡觉也奇怪的很,她想着,也入睡了。 没?人看见,顾盼生熟睡的眉眼变了。他眉梢压低,嘴角也垂了下去,这侧脸被微暗灯火一映,看着有些凄凉。 就好像梦里的他,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 第二日正月初一,倒是风和日丽了起来,大清早便听见楼下喧嚣,似是有人来串门?拜年?。 林沉玉难得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来,顾盼生已然?准备好了洗漱的水并羹汤,等着她起来。林沉玉打个哈欠,洗漱用饭,才精神过?来。 今日难得有空,她决定带顾盼生去溜达。 藩人巷,顾名思义?便是藩人聚集在一处形成的巷落,前巷多是他们聚群开设的店铺,以香料店居多,后巷多为他们的居所,巷子尽头是蕃长居所,鲤城藩人众多,管理也严格些,大事小事都经过?藩长的手,即使是正月初一,门?都是大敞开着,以备万一。 林沉玉颇为无聊,顾盼生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起来,他认真辨认着香料,和金发碧眼的老板开口买了好些。 “买那些东西做什么?” “给师父烧饭用,我们要?做十几日的船,我买些蔬果搬到船上,每日烧给师父吃。” 顾盼生是打定主意要?讨好她的,事事都亲力?亲为,为的就是让林沉玉更偏爱他,林沉玉只?道他尊师重道,颇为欣慰。 终于有一点做师父的痛快感了! 两个人拐了个弯,顾盼生瞧见前面的菜市,稀拉拉有几个老人还在卖菜,他眼睛一亮:“师父,我去买点菜来,您去茶楼等我,歇一歇。” 不知为什么,他看见菜市就下意识觉得,师父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裳,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也不去细想。 林沉玉点点头,她也有些口干,接过?来顾盼生买的一大包香料,拐进了茶馆。 * 大年?初一开的茶馆,着实少见,店里只?有个懒懒的店小二,和说?书先生在攀谈。看见客人来,慢吞吞的爬起来给她沏了碗不温不热的茶。 大约是店家回去过?年?,留下来看店的小二,颇有些不情不愿。见状,林沉玉也不多事,本来打算要?盘点心,也就不要?了。 大年?初一何必麻烦人家呢?本来人家就不乐意坐这个堂。 她就在窗边捡了根条凳坐下,好叫顾盼生回来能一眼看见她。 那说?书先生站在说?书专用的堂桌前,醒木和折扇整整齐齐摆在一边,左右两张方桌摆着瓷碗并茶水。今天茶楼没?什么客,他也显得从容许多,正和店小二侃侃而谈。 “几个月前我刚得了本传奇,据说?最近在西北那边颇为风靡,名唤《珠沉玉碎》,那故事写的荡气回肠,曲折离奇,颇为精妙啊,我打算开了年?换了残唐,就说?那本传奇便好了。” 旁那店小二嘀咕:“珠沉玉碎,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儿啊。” “名字虽然?不吉利,故事倒是好故事,且听那题头诗啊!就颇有意思呢,我啊,今天就破例先说?一段,于客人解乏。先听一段定场诗!”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对着林沉玉一笑,朗声道: “君不见南海之北姑射巅,沧海顷刻变桑田。 有一侠客袍冠紫,剑气如虹落云间。 玉带银鞍衣赛雪,闻名四座莫不羡。 可叹风尘里,播穅眯目难向前。 君不知枭獍多做嘤咛语,东郭三遇中山狼。 一为紫荆木,断枝泣血向强梁。 二为断尾蛇,反噬其?师恩情忘。 三为掌中蛟,会?雨逢云成龙日,天地?为齏霜。” 林沉玉喝茶的手一顿,茶盏里茶汤淡黄,三四茶叶随她动作飘摇其?中,有些不安。她单手按住了腰间剑,一饮而尽杯中茶,定了心神。 * “单说?那蓬莱仙山外?,不在九州中。有一位侠客,姓沉名玉,表字不清。说?起来这位人物,他的祖上便是立过?大功勋,官封二品侯,到她这里恰是第八代!虽则身世显赫,她却?不是什么鹰犬随行的纨绔子弟。正相反,她自?幼习武,悟性奇高,年?才十五,便在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冠绝武林…”说?书先生侃侃道来。 旁边的店小二嗤笑:“这是哪门?子的传奇?不就是林侯爷的传记吗?城里的姑娘们成天议论她的花柳事,她有十七个美貌姬妾,睡了一百多个姑娘,每一段风流韵事大家都聊过?,这是什么新鲜话?” 林沉玉本来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又挤出些表示疑惑的弧度来。 啊?她怎么不知道她这么风流? “不不不,此沉玉非彼沉玉,你说?的那位是污浊男儿林沉玉林侯爷,而我说?的这位大不相同?。” “怎么不同??” 说?书先生哈哈大笑:“她乃是个乃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姐。” 林沉玉瞳孔一缩。 “说?起来这位沉玉侠客为何女扮男装,倒是一段凄惨往事。她还在娘胎的时候,帝王眼觑着他们家的势力?,想要?与她缔结姻缘。其?母无奈,为了避开皇室纠缠,索性生下来就谎报了她的性别,命她了改了装束,一辈子以男装示人。因此,虽然?她生的俊秀风流,实则是个不带把的女人。” 店小二笑:“这倒是新鲜,但你刚才说?的那些个定场诗,三遇中山狼又是什么个意思?” 说?书先生神秘一笑:“这位姑娘啊,虽然?心思善良,性子磊落,奈何实在是遇人不淑,每每真心待人,却?屡屡遭人背叛,我啊先给你卖个关子,浅浅透露两句,然?后听我慢慢说?。” 店小二听的入迷,余光瞥见林沉玉的面容,吓了一跳,好端端一个俊秀的少年?,这么脸色如此难看? “客官,可是身体欠恙?” “你那儿可有传奇原本?” 林沉玉无瑕理他,只?站起身来,盯着说?书先生看,说?书先生摇摇头,这传奇乃是他吃饭家伙,怎么能轻易给人? 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 说?书先生吞了吞口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皱巴巴的书来:“有的…有的,这书是几个月前我从别人那儿得的,但是只?有上册无有下册……” 林沉玉一把拿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觉得背后发寒。 这本书的主角哪里是什么沉玉?分明就是她! 从女扮男装,初涉江湖,写到她华山问鼎傲视群雄,又到她两度遭人背叛,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眼,如影随形的盯着她一举一动,分毫不差。 甚至连她女扮男装的目的,这种只?有爹娘并她才知道的私密之事,书中都展露的不差分毫。 她觉得可怕,就好像自?己赤裸裸的被展露在了人面前,不差分毫。 她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她倒要?看看写了什么! * 最后一页只?有寥寥几段。 “大年?初三,那沉玉上了归家之船,奈何中途忽遇海浪,船毁人亡,一代传奇就此终结,令人唏嘘。” “这真是,凭君为比目,奈何早归泉!” 旁边用朱砂笔批注了八个小字: 还望看官,慎之戒之。 第2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沉玉不信鬼, 这未卜先知的最后一页暂且按捺不提,从前面内容看?不难看?出。这本书作者一定是她的熟人,并?且是很熟悉熟悉的人, 知根知底。 “这书, 是先生什么时候得的?” “几月前……”说书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客人好像很在意内容,就回答了。 林沉玉指尖沾了些茶水,随意揉了揉这传奇上的字,她?白皙的指尖顿时被染的黢黑一片。 她?忽的笑, 搓了搓指尖给?说书先生看?。她?眼神如刀锋利带芒,叫人不敢直视她?: “几个月前的书, 墨迹还能如此新?这书里用的什么好墨, 先生不妨给?我说说?” 说书先生一下子被识破谎言, 神色有些飘忽不定,他双手揣在袖子里, 低着头似乎有些冷: “这书是别人给?我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写的……” “谁给?的?” “不知道?。” 一声凄厉剑鸣,寒芒出鞘, 林沉玉反手扳过剑身,不由分说对?着他就是一剑劈下去, 说书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剑已回锋收鞘。 “杀…杀人了…” 说书先生两眼发?直, 双腿也不听使唤, 筛糠似乱颤起来。倒是他的窄袖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有什么重?物?从里面掉落出来, 叮当落地声音悦耳。 仗剑斩桃花 第23节 林沉玉用脚尖踢起来,那东西稳稳当当落在手心。 是一块金锭。 她?翻了翻金锭, 没有官方的铸印,看?不出是哪里的应当是私铸的银钱。看?来对?方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老实交代?吧,若有一句妄语,我这把剑再出鞘,斩的可就不是你的袖子了。” 林沉玉叫店小二关了店门?,拖了跟长凳坐下,她?微微翘着腿,收敛起了笑意,她?面容本就有些冷峻,贵气十足,不笑时愈发?显得凛若冰霜,叫人不敢直视她?眼眸。 * 寒冬腊月,说书先生额头的汗如黄豆般颗颗往下滴,他最终还是受不了,交代?了出来: “这本书,是昨日一个黑衣裳的男子交给?我的,他嘱咐我明日一定要?来茶馆,等一个白衣侠客到茶馆歇脚时,将内容讲给?她?听即可,这金锭就轻轻松松能入手,别的……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哇,少侠饶命啊!” “黑衣男子长什么样子,身材几何?高瘦矮胖?” “比您高半个头左右,穿着白色袄子,彩色的绸裤子,蓝色靴子,腰间?佩剑,还系着鞭子。带着顶黑色的帽子,他约摸五六十岁,看?着很老很丑陋的模样。” 林沉玉沉默不语。 她?忽的想起来什么,又问:“你和他相处,说话说了多久?有一刻钟时间?吗?” “没有,他交代?完就走了,只说了几句话,他好像很急,嘱咐完就匆匆离开了。” “哦,只说了几句话呀。” 林沉玉特意拉长了声音。她?笔直的走到桌前,桌子正好遮挡住她?半个身体,剑尖轻挥,挑起说书人下巴来: “那你还记得,我穿着什么颜色的靴子吗?腰间?除了宝剑,还系了什么东西吗?” 说书人想低头偷看?却,下巴却碰到剑尖,吓的他不敢看?,只能支支吾吾开口: “我…” 剑尖更深一寸,刺到他皮肤。 “别杀我!我说我说,我还记得是黑色靴子…腰间?带着酒壶……” 林沉玉站了出来,说书先生的声音小了下去。眼前人穿着白色靴子,腰间?佩着玉萧。 林沉玉笑眯眯看?着他: “他和你说了两三句话,你连他什么衣服帽子什么颜色都记的清清楚楚。我在你这儿,歇了也有一刻钟,说的话超过□□句,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难道?说你这人的记性还有脾气,乐意记丑人,不喜欢记我这种漂亮人吗?” 她?对?自己的外?貌很有清晰认知,说了些臭美的话,可她?那张脸直叫人觉得,她?说的对?。 她?确实漂亮,潇洒的很。 说书先生额头大汗淋漓,终于是崩溃了:“我说!我说!不要?杀我!” * 说书先生老实承认了,那个人告诉他,如果有人问起他的样貌,就胡诌一通,不要?说出来真实的东西。 “他出一锭金,我翻倍。” 林沉玉别的没有,就是财大气粗。 说书先生一瞬间?也不流汗了,也不崩溃了。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 “他身高七尺多余,和您差不多高,穿着普通的布衣。说话时有蜀中口音,因为?我年轻时候在蜀中漂流过,因此一下就听出来了。年龄也和您差不多,面容非常普通,长的平平无奇,就是那种即使您和他是熟人,但?是他放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长相……” “还有呢?” 说书先生摇摇头。 林沉玉在脑海中思索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来自己有接触过这个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趟出海绝不轻松。这未卜先知的书,还有那个死字的烟火,一切的一切都在阻挠她?,不要?上去。 前方有太?多未知的迷题,她?是个惜命的人。 这船,不坐也罢。 她?正打算去找顾盼生,和他商量不坐船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 顾盼生喘着气,拼命的拍着茶馆的门?,看?见来人,熟悉的白衣磊落,他眼前一黑,跌进了林沉玉怀里。 说书先生和店小二同时发?出尖叫声。 林沉玉一把将顾盼生护到身后,低头看?向远处,四五条蛇吐着蛇信子,嘶嘶作响,朝他们匍匐而行。 顾盼生有些头晕目眩,适才从老农的菜篮间?,冒出一条通体碧绿如翠竹的蛇来,后面跟出来三四条蛇,五彩斑斓,一看?就是剧毒的种类。 这些个蛇紧紧跟着他,如影随形。 好在顾盼生发?现的早,跑得快,若顾盼生晚了一步,蛇咬到他,怕他已经是七窍流血了。 林沉玉把顾盼生推到身后,上前手起剑落,对?着那最前的蛇砍下去。 那蛇有些呆头呆脑的,一动不动,按理说,蛇的血是红色的。可那蛇却先剑一步,整条蛇一霎裂开,分成一点点蠕动的小块,一哄而散了,林沉玉这才发?现,这条蛇是由无数的虫子组成的假蛇。 留下一地恶心的黏液,和中间?一个圆鼓鼓的小弹丸。 林沉玉的剑刚好落在这弹丸上,弹丸一破,炸出一股浓烟来。 这浓烟来的急又猛,林沉玉捂着口鼻猛然回头,冲顾盼生喊: “跑!” 这一喊的空当,她?吸进去了些许浓烟。身子摇摇晃晃了一下,面色惨白了起来。 她?几乎可以断定,是蜀中唐门?的人。 蜀中口音,聚虫成蛇,暗□□丸,这样的奇淫技巧,除了唐家堡,她?实在想不出有别的门?派能使的出来。 毒针蒺藜断魂砂,这三样夺命的剧毒之暗器,据说在唐门?中只最基础入门?的功法。自从唐老太?太?多年前重?振唐门?后,唐家的势力在江湖已经鼎盛了百年,直到十六年前那场浩劫,唐家堡几乎全军覆没。可百足之虫,到底是死而不僵。唐家暗器带给?江湖的震慑,依旧存在。 在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宁惹柳三娘,莫欺白帽郎。 柳三娘乃是江湖有名的杀手,心狠手辣,她?面上有一块胎记,只要?是嘲笑过她?胎记的人,不管是不是当面,都会?横死街头,可见她?的凶狠。白帽郎就是唐门?的标志,因为?蜀中人多敬诸葛,多戴白帽以示哀重?。 宁愿得罪心狠手辣的柳三娘,都不愿意得罪唐门?的人,可见唐门?弟子的可怕。 可她?什么时候得罪过蜀中唐门?的人?她?连蜀中都没有去过! 林沉玉晃晃悠悠走了几步,顾盼生跑过来接她?,林沉玉挨上他的那一刻,好似找到了什么支撑。 连人带他摔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昏死之前,她?掐着手,强迫自己吐出些字来,颤巍巍指着远处的海,却发?现自己浑身如被压山下,喊出个音节来都难: “不……” 要?上船 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她?就已然昏死了过去。 * 许氏海行内 许荥满脸焦急,来回踱步,只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东家,大冬天的你这么还跺脚?这地板烫脚啊!” 路过的苍头打趣他。许荥也无暇回应,只骂了声滚。 都怪他自作主张,看?见那船提前入港了,下意识就觉得人家来还船,就跑去跟侯爷邀功了,信誓旦旦的说马上就能安排侯爷回家。 结果一去交接,才发?现。那梁州富商并?不是提前还船,他还没用完呢!那富商直言这船还没到还的日子,不着急还,他还有用呢。他要?转借给?他的好友,衡山派的掌门?。他带着一群人也急着出海,似乎要?去海南。 衡山派!许荥即使不混江湖,也知道?衡山派的名望威风!堂堂的五大山门?之一,武林磐岩,百年坚固。 这下好了,他为?了巴结侯爷,已经巴巴的把船许给?了侯爷,现在两波人如果遇上……一波是侯爷,一波是衡山派弟子,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许荥急的都要?死了,都怪他心急!都怪他想邀功!这下好了!一艘船两波人都要?,他恨不得自己变成船,载一波人走得了! “衡山派的人来了!” 前面传来苍头的声音,许荥面色一白,他不想衡山派的人来的如此的早,他还没准备好呢,可又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了。 到了正厅,他先看?见了一个黑衣少年。身高七尺多余,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非常普通,生的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到让人觉得“堂堂衡山派弟子,就这模样?”的程度。 黑衣少年行了礼,礼数倒是周全,朗声道?: “许东家,我乃衡山派大弟子桑蒙,奉师命前来问询,船几时能走?” 许荥一个头两个大,不敢看?他,只想着搪塞:“哎呀,不着急不着急嘛。” 没料想桑蒙却一语道?破他的心思:“您可是为?了林侯爷也要?坐这个船发?愁?” 许荥瞪大眼睛,他如何知道?? 少年终于露出个微笑来,他笑的时候只是唇动,眼神却无波澜,看?着有些可怖: “这有何难?我们适才已经遇到了林侯爷,相谈甚欢,掌门?和侯爷谈笑间?发?现,两人都是要?出海的,正好顺路,干脆一合计,一起走算了。” “所以直接开船吧,侯爷和我们,一起走。” 第22章 等到林沉玉睁眼时, 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了,她撑着?身子?起来,晕了好久才?清醒, 也许是睡多了有点累, 她疲倦的看着眼前。 顾盼生睡的脸蛋飞红,睫毛长而翘,垂下阴翳,他正躺在她身边,可爱而乖巧。 顾盼生怎么在她床上?哎, 这床怎么也不太对劲,不像是客栈的床?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 就看向窗外, 这一看, 吓到她魂飞魄散。 此时窗外朝阳升起,波光粼粼, 海天一色,不染纤尘。 景色是很美。 但是,她和徒弟, 怎么在海上了? 仗剑斩桃花 第24节 * 林沉玉几乎可以断定,她在船上。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嘱咐了顾盼生不要?上船吗?她摇了摇顾盼生, 可顾盼生睡死过去了醒不来,她无可奈何只能推开?门去。 走到走廊上, 远远就看见?一个少?女正坐在会客厅的太师椅上。 那少?女生的实在惹眼。 只见?她头上挽着?卧兔儿, 耳上系着?心形绣莲花耳掩,披着?件缀了绒边的绣金月衣, 自?斗篷两边的缝隙,漏出她几缕月华裙的细褶来, 日光落她身上,光华璀璨。大约有十四五岁的姑娘,比顾盼生略大一些,靥笑春桃,云堆翠髻,娇俏又?可爱。 如此贵气漂亮的少?女,脚却没个安分,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的甩着?腿。看得?出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她边站着?位中年男子?,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有风霜岁月点化成的成熟气质。他穿戴倒简单,鹤氅素雅,剑琢芙蓉。可周身气质彰显出他定不是普通人。 林沉玉有些迷茫。 这个人他倒是认识。是衡山派掌门,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叶维桢。 可为什么,他们在同?一艘船上呢。 她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中年人看见?她,倒是率先站了起来,他欠身揖礼,礼数周到: “华山才?瞻君高?义,不想今日又?逢君。维桢见?过侯爷。” 林沉玉彻底懵住了。 到底什么情况? * 坐下来后?,林沉玉花了半个钟头才?理清楚发生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赵员外租了两个月的小宝船,并未到归还的时间,之?所以遣回,是因为他听?说我们一行要?去海南,所以特意将船转借给了我们,而并不是打算归还。” “而中间传话的人出了纰漏,许小官人以为赵员外已经用完了提前还船,所以直接答应了将船给小侯爷使?用。昨天我们正好和令徒撞到了一起,大家才?发现不对劲,我们两波人都需要?用这个船,干脆就折中了一下,一起乘船。先去侯爷的老家更九州,然后?我们再折返去海南,正好一路顺路,我们彼此做个旅伴,您看如何?” “因为侯爷水土不服昏迷,另徒也昏了过去,而我们行程极赶,错过这一趟,侯爷可能要?等三四个月才?有船回来。许东家只能先将侯爷请上了船来,先斩后?奏,还请侯爷无要?怪罪。” 叶维桢不愧是掌门,好话歹话都叫他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沉玉也不好拿他泄气,只能敷衍的点点头。 “没事,我不会怪罪的。” 不会怪罪才?怪! 林沉玉瞥他一样:“把我带上来是谁的主意?我昨儿中了毒,正昏迷呢,擅自?把我带上来,你们也不怕出事?” 叶维桢愣住了:“侯爷何出此言?我那大徒儿已经替您把过脉来,您并未中毒,只是水土不服而昏睡过去罢了。” 林沉玉一愣。 可是她昨天明明记得?,自?己是中了唐门的毒迷药才?昏过去的呀。 叶从码头开?始,就有人不想让她上船,用各种方法警告她。可她却又?莫名其?妙中了唐门的迷药,出现在了船上。 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如果要?针对她,为什么刚开?始不让她上船,结果又?让她上来了呢?这是矛盾的。 可若是转念一想,有人要?针对衡山派呢? 但是针对衡山派,不应该警告自?己不要?上船就好了吗?为什么自?己又?被人抬上来了呢?这前后?本身就是矛盾的,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林沉玉只感觉一丝阴霾压在心头,无论如何,这趟海上之?旅,接下来可能并不美好。 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是谁捣鬼,见?招拆招便是。 * 这艘船是仿造军用宝船建造的商旅两用的船,比一般渔船大,却不及宝船壮观,因而称之?为小宝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底尖上阔,首昂艉高?。艉楼是水手们操作的平台,艉楼下面另有洞天,是他们休息的地?方,一般不让客人进入。 船顶两根主桅遥遥相对,挂着?饱满的风帆,主桅顶部悬着?许氏的大旗,烈烈随风,好似红缨。 从艉楼走入了甲板上,是一层高?高?的船舱,进去是一个大的会客厅,往后?走是客人休息的房间,两侧八门,各自?临海,共十六个房间。 林沉玉住的是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她简单洗漱,出门径直走到了宴客厅,抬眼就看见?楹联上的对子?: 九曲三弯随舵转,五湖四海任舟行。 匾额上书着?海不扬波四个大字,船上讲究四平八稳,对联并匾额都是篆书写成,横平竖直,颇有趣味。挂屏是上是妈祖画像,玉冕九旒,黄袍雍容,慈眉善目的看着?颇为亲切。 “侯爷来了,你们见?礼。” 看见?林沉玉来了,衡山派一行人都站了起来,朝她行礼。 她拣了个太师椅坐下,顾盼生靠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衡山派约摸十二个人,掌门叶维桢,和那位娇美少?女。还有十名弟子?,排成两排站在掌门身后?,衡山派祖传的剑法——芙蓉剑天下闻名,芙蓉也成了衡山派的标志,这弟子?们一个个穿着?淡灰色劲装,纯黑的腰带上绣着?白芙蓉。倒显得?肃穆而文雅。不愧是以君子?剑出名的衡山派。 林沉玉落了座,大家纷纷看向她。眼里各有思量,可当顾盼生站立后?,大家的目光都黏到了他身上。 无他,美甚。 顾盼生乖巧的站在她身后?,粉面桃腮,凤眸微勾,泪痣风流,五官精美如娃娃一般,虽则年岁未足还显羸弱,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绝色姿容了。直看呆了衡山派的一群男弟子?们。 那娇美小姐也看傻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比她还美,她看着?师兄们一个个惊艳呆滞的模样,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 叶维桢咳嗽了一声,严厉起来。 “蓁蓁,休得?无礼。” “屋里闷,我出去耍耍,爹~” 叶蓁蓁却不理他,从凳子?上一溜而下,提溜着?斗篷,撒腿跑出去玩了。 叶维桢叹口气:“实在抱歉,刚刚那个是小女叶蓁蓁,自?小疏于管教?,性子?是愈发娇纵了,如今在侯爷面前失礼,还请见?谅。” “无事,令爱率直可爱,哦对了,这位是我的徒弟,叫桃花。” 林沉玉笑眯眯介绍。 叶掌门面色温和下午:“不愧是侯爷爱徒,果然鸾章凤姿,骨相非凡。” 他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位弟子?:“寻常经常和你们聊到海外侯林沉玉,如今你们终于见?到了,正是这位。” 弟子?们听?见?这个名字,震惊之?余,一下子?炸开?了锅。 “她就是海外侯?” “不可能吧!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打败了我们师父!” * 说起来林沉玉和叶维桢的故事,简单倒也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 叶维桢是她手下败将。 去年华山论剑,各大门派齐聚武林,按照往年规矩,要?选拔出一位最武功高?强,武德充沛的人来,担任武林盟主一职。 当时论剑之?前,江湖呼声最高?的,便是衡山派掌门人,这位“芙蓉剑圣”叶维桢。 论武功,同?龄人中他已是翘楚,五岳之?中以他为首,已然是难寻对手,他正是武功精进的大好年纪,却丝毫不懈怠日夜练习,已然臻于炉火纯青之?境。 论武德,他是众所周知的儒侠,当地?有灾,他第一时间便带着?山门子?弟,亲自?下山帮助解决灾情,有段日子?流寇横行,也是他带着?子?弟剿灭了罪魁祸首。更不必说他尊师重道,爱护兄弟的美德。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贵为掌门,却从未曾轻视过任何一个侠客,哪怕是初入江湖的学徒,他也笑而待之?。 这样的一个人,江湖威望自?然广大。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稳稳夺魁的时候…… 林沉玉策马上了华山。 就是这一袭白衣素如皎月,凭着?手中三尺剑,掌间十年功。于华山论剑中脱颖而出,连打了十八场,打败八大门派高?手无数。 少?年初出茅庐,不知收敛锋芒,一路打到了叶维桢的面前。 最后?一战,是和他交锋。 两个人连打三场,都是胜负难分,最后?一场时,林沉玉一招险胜。终是问鼎华山,夺魁九州。 从此,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林沉玉。 本来按照规矩,是要?林沉玉做这个武林盟主的,奈何她本来就是来比武的,目的纯粹,并不稀罕这些,就让给了叶维桢,自?己收拾收拾包袱就背着?斜阳,下山去也。 叶维桢虽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威名却被削了大半,却也无可奈何。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可这件事却成了衡山派弟子?心中的一根刺。 他们总觉得?师父这位置是那林沉玉施舍的,有一丝侮辱的意思在其?中。因此上下门派都对这个林沉玉,没有什么好感。 师父吃了亏。弟子?们见?到了林沉玉,眼里大多都是些敌意,那敌意深处,隐约升起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慕之?心。 慕强,是每个江湖人的本能。 林沉玉任由他们打量,她刚睡醒有些懵懂,低眉垂眼,接过来顾盼生递过来的茶,白皙修长的小指尖微翘,拈着?茶杯钮来回的轻轻推着?,散散热气。 她白皙的脸蛋,线条干净而冷峻,被茶烟一熏,倒有了几分散淡的仙气萦绕在周身,叫人看不出底细的深浅。 她缓了一会,终于醒过来一些,打量了对面这十个弟子?。终于,她的目光停在了,靠叶维桢最近的少?年身上。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左右,生的有些普通,没什么叫人记忆住的点。 林沉玉想起来什么,心微微一紧,不动声色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少?年被点名,也不怯:“在下桑蒙,华阴人氏。” 叶维桢补充道:“这是我的大弟子?,和我本是同?乡。” “去过蜀中吗?会说仙人板板吗?会说瓜娃子?吗?”林沉玉用一种奇怪僵硬的语调问。 少?年摇摇头,有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她,旁边的弟子?们也纷纷皱眉。 好好的一个侯爷,这么跟个说话跟个傻子?一样呢? 唯有叶维桢面色微变,似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林沉玉,仿佛什么秘密被揭穿了一般,有些无措起来。 第23章 林沉玉又不言语了, 她不言语别人哪里敢开口? 衡山派弟子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稚嫩的少年用胳膊肘拐一下桑蒙,目光不忿: 仗剑斩桃花 第25节 “明明是大师兄救了她,她反而?在这里摆谱, 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桑蒙摇摇头?, 叹口气:“也许侯爷误会了吧,我怎么会是蜀中的人呢?” 这些弟子们的议论?都?传到叶维桢耳里,他微微皱眉,咳嗽一声,大家?都?没?声了。 下一瞬, 他忽然听见个声音。 “叶掌门,他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你只用说, 是, 或者不是。” 这句话清晰入耳, 他疑惑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神?色淡然, 左手托盏,右手轻推盖子,斯斯文文的品着?茶, 并没?有开口。 “最近新学了传音入耳,和?您试试。” 少年笑语又响起?。 他忽的想?起?来, 之前听说过的“传音入耳”这一秘技来,唯有内力深厚炉火纯青之人才能掌握, 想?到这里, 他的神?色不免又凝重了几分。没?想?到和?林沉玉才一年未见,她的武艺又深厚了许多。 叶维桢坚定开口:“他不是。”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干脆, 他补充道: “桑蒙是我远方亲戚,自幼失恃失怙。七八岁时就来到了我身?边, 我一直带在身?边养大,视作亲子,他学武颇有天姿,又肯吃苦,日益精进,现在已经?是衡山派的大弟子了。闲暇之余他还会钻研医术,昨日就是他替侯爷诊的脉。他和?我一样都?是衡州府土生土长的人氏,并不是什么蜀中的人。” “第二?遍,我只问你,他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你不用扯东扯西。只用说,是,或者不是。” 林沉玉放了茶盏,那茶已经?有些凉了,她依旧是神?色不动?,好似静坐一般没?有言语。可那话却清晰的传到了叶维桢的耳里。 叶维桢略一沉思,还是坚定的开口: “不是。” 弟子们听不见林沉玉说话,只听见叶维桢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纷纷感到奇怪。 师父今天好奇怪,怎么自言自语起?来了? 那桑蒙眼神?里有些躲闪,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林沉玉也累了,她刚刚起?来没?有用饭,就派顾盼生去厨房:“吩咐总官,开饭吧。” * 总官并不是官,而?是船上操持全船诸般事务的人。小宝船不似寻常小舰,两三?个人就能启航,这种劈波斩浪奔赴在各地之间的船,船上人员尤为繁多,环环相扣,缺一个都?不可以。因?为他们是客船,所以掌管货物买卖的财附就没?有上来,其余的一应俱全。 负责计测日月星位的伙长,管操舵的舵工暂且不论?,光是苍头?就有二?十来个。大家?大多各司其职,有人负责张哨,有人负责瞭望,甚至连照管妈祖佛祖座前之香火,都?要安排个人守着?,大家?都?喊做香工。 因?此,船上除了衡山派的十二?人,和?林沉玉师徒两人外,其实还有三?十多位船工,一般时间他们都?在艉楼待着?,怕冲撞了贵客。 见林沉玉要传膳,总官亲自来了,笑眯眯的对着?众人行礼。 “平安吉祥,平安吉祥。承蒙诸位厚爱,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来到我们这船上,也算是蓬荜生辉。船上嘛,讲究的是一个和?气,毕竟人心不平起?波澜。未来这几日,还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的。船上的话,咱们的舵手缭手和?斗手都?是多少年的海龄,经?验老到,请各位放心,至于这几个苍头?,这几位会负责大家?的衣食住,有什么需要直接问他们就行了。” 船上最重的就和?气,这些个江湖人士聚在一起?,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就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因?此要提前讲好话说在前头?。 他身?边的是几个年轻人,面容青涩,资历尚浅的模样。 “怎么还在说啊,什么时候开饭啊……” 叶蓁蓁坐在叶维桢旁边,嘟嘴不满。 林沉玉未曾醒来时,大家?都?不敢开膳,就等着?她呢,结果她来了,总官又开始讲废话了。 她肚子饿了,结果还要听废话,真?是折磨。 总官被打断,有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他最不喜的就是这种船客,极易起?冲突。 林沉玉笑: “辛苦总官了,若此行顺利,必亲自你们海行当?面致谢。” 说罢,又笑向叶蓁蓁:“常言道,好饭要等,总官今日必然准备了丰盛的晚宴,给我们些惊喜。越丰盛越要等到久才好。你说是不是?” 总官面色舒缓起?来。 他笑着?看向林沉玉:“海外侯谬赞了,不过是家?常菜饭罢了。” “昨儿实在是对不住侯爷,请侯爷恕罪。这趟船应是叶掌门先用,可叶掌门一去没?有一个月回不来。实在是没?有别的客船了,侯爷又很着?急的样子,加上叶掌门又和?侯爷顺路,干脆一合计捎上您,您昏睡的时候擅自做了主张,实在抱歉。” “无事。” 才怪。 林沉玉微微一笑,那笑容总有一些违心。 总官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掏出一版油腻腻的木牌来,上面刻着?二?十来个小木板,各自写有菜名。 “考虑到各位都?不是沿海的人,东家?特意吩咐我们准备了许多山珍蔬果,生怕各位吃不惯沿海的东西,这是我们特意为贵客们准备的菜牌。” “妈祖保佑,大海上最忌讳浪费,所以除开了今天,水手们每日会在大家?门外贴张白纸,大家?看着?牌子,将想?吃的菜写下来就是。水手收好了算好,厨房才好按着?份额做饭。” 他将菜牌递给了林沉玉,林沉玉笑着?接下: “你们倒是费心了,又要把舵航海,又要照顾我们的胃口。” “哪里的话,侯爷乐意我们也开心。” “怪不得许小东家?夸你,特意派你来做总官,辛苦你腊月就离家?,离妻别子,在海上陪我们漂泊。” 总官面露惆怅之色:“哎,我家?媳妇年前才生了娃娃,我不识字,名字我都?取不出来,只会阿福阿宝的叫。我得出来挣钱,将来不想?让他跟我一样海上漂泊,我想?让他去念书,去内地,去做个读书人。”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林沉玉归为侯爷,却平易近人的可怕,他面对他,总是忍不住想?侃家?常。 林沉玉一挑眉,笑了:“恭喜恭喜,得了麟儿。既然如此,你若不嫌弃,回头?我帮你取个名字做参照罢。” 总官喜不自胜的点点头?,又想?和?林沉玉聊什么,眼见换班的点了,只好回去检查人换班。 叶蓁蓁看着?林沉玉,微微皱眉,对着?父亲低声道:“她真?的是侯爷吗?怎么感觉跟我们山门的扫地大爷一样,谁都?说两句话。” 叶维桢低语: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侯爷十三?四岁闯荡江湖,无人不赞海外侯高义。你当?他真?的是凭着?手中一柄剑的吗?蓁蓁,你也大了,和?侯爷一样的年纪,多学学她。” “学她干什么?我又不闯荡江湖!再说了我有爹爹在呀,爹爹能保护我一辈子嘛。” 她笑嘻嘻的撒娇,拉着?叶维桢袖子不撒手。 叶维桢不语,只是目光担忧,重重的叹了口气。 *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林沉玉在海上的第一顿,果然全是海鲜。也就是所谓“海错宴”,海错海错,海中水产,错杂非一的意思,和?山珍正好相对。 他们一共四桌,衡山派十二?人,坐了三?桌。顾盼生和?林沉玉两个人坐了一桌。主食有两份,米饭和?细面,林沉玉要的面条,特意嘱咐了不要加猪油。顾盼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的是米饭。他有些犹豫的看着?桌上的贝壳虾蟹,有些不敢下筷子。 当?今圣上不喜海鲜,宫里也几乎不购置买办这些个东西,因?此他都?没?怎么见过,不敢轻易下口。 他无助的看向林沉玉:“师父……” 一声师父,三?分委屈七分娇气,再配合他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叫人酥倒。 林沉玉笑了,一道一道给他解释起?来: “这个就是清水煮的大虾,不过海边的比河里的大,其实都?是一个东西,你之前吃过的应该是小河虾。不用怕,虾线已经?去过了,你直接啃了皮就行。” “这是文蛤,放在火上烤的,放了姜、橘子皮的屑,吃起?来很香甜,会有些腥,你可以尝一个看看合不合胃口,直接去了壳就行,壳里面汤很鲜。” “......” 林沉玉声音并不低,声线清朗,自带风韵。 衡山派的子弟们大多也都?是第一次来海边,也不怎么会吃这些个东西,又不想?丢人,一个个竖着?耳朵听林沉玉介绍,这是什么东西,应该怎么吃。 叶蓁蓁看不惯她这幅万人瞩目的样子,嘟囔道: “这些个东西和?陆地上爬的不都?一个样子吗?虾子是虾,这文蛤不就是带了壳的肉虫,谁还不会吃了?絮絮叨叨的,尽显摆。” 她哼一声,却也不自觉的学着?林沉玉教的模样去吃。 林沉玉面上颜色不改,指向一盘和?钉锥一般的螺:“这是锥螺,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宫里面娘娘最喜欢吃这个,据说能青春永驻,肌肤生光。” 顾盼生疑惑不解的看着?她,他怎么不知道宫里面娘娘喜欢吃了? 叶蓁蓁眼睛一亮,夹了一个起?来,少女即使再漂亮,也想?变得更美一点的。她听见林沉玉声音含笑道: “很多人认为这种螺壳很脆很软,也是能吃的,直接一口咬下去就好了,连壳带肉,滋味香甜......” 叶蓁蓁嗷呜一口咬下去。 “呜哇!呸呸呸。” 叶蓁蓁气急败坏的吐出来锥螺,锥螺完好无损。她就好像一口咬到了石头?上面,牙都?在发颤发酸,差点没?崩坏她的银牙。 衡山派几个弟子和?她一桌,被她狼狈样笑到,捂着?嘴直耸肩,不敢笑出来。叶维桢也叹口气,他并不打算为女儿出头?,都?是她自己作的。侯爷作弄她一下,杀杀她的娇气也好。 “但这些都?是误会,真?正的锥螺壳很硬,要吸着?吃才行,船上已经?开来了嘴了,你嗦着?尖尖的那头?,用力一吸,就出来了。” 林沉玉话语一转,慢悠悠的补完那句话,夹了个肥美的给顾盼生。 顾盼生夹起?来放嘴里,吸溜一下就出来了,果然香甜,他笑眯眯看林沉玉:“谢谢师父~” “不谢,我是你师父。” 这边师徒友爱,那边的叶蓁蓁气了个仰倒,她憋红了脸。 这林沉玉,就是故意的! 讨厌死了,她要在心里骂林沉玉一百下! 吃罢了饭,林沉玉缓缓走到桑蒙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陪我来船顶吹个风,如何?” 第24章 明月当空, 海潮涌动。 船顶起了风,林沉玉来了兴致,她双手负在背后, 迎风而立, 白衣烈烈,夜晚饮的两三杯小酒激发了她的诗兴,当即吟起来?了名诗: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 仗剑斩桃花 第26节 她吟诗的时候, 声音抑扬顿挫,颇有音韵之?美。和着潮声波涛, 令人心神一振。 无人鼓掌。 桑蒙只是站在她身后, 低头敛眉, 默不作声。 是林沉玉吃完饭后,把他喊到船顶来?的, 顶上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沉玉也不说话,只是吟诗,也不和他说话。有时候, 忽视比质问更让人心里不安。 终于,桑蒙忍不住了:“您喊我来?这里, 有何贵干?” 林沉玉见他按捺不住,回眸一笑, 双手靠在栏杆上, 回着身子和他说话: “自小背诵杜子美的诗,我也向往蜀相高义, 屡次想去拜访武侯祠,奈何未能成行。我问问你, 听说里面的松柏合抱粗,供着诸葛亮和刘备,所?谓君臣一体,祭祀相同。据说有人在武侯祠演了出曹操的戏,戏谑诸葛先生,结果被雷劈死了。这事情是真是假?” 桑蒙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不知,我又不是蜀中人,如何知道?” 林沉玉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从袖中取出了个白手帕,丢在他面前。 桑蒙眼神一颤,弯腰捡起来?它,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破绽。 是一块白布。 “你晾在横架上面的,我看天要阴了帮你收了,不用谢我。” 桑蒙捏紧白布:“多谢……” 林沉玉又转身回去看海了,她语气悠哉:“白帽郎,九州闯。听说蜀中的人习惯戴白帕,给?蜀相戴孝遗留下?来?的习惯,我问了你的师弟,你平时也有戴白帕的习惯……你还不说实话吗?” 桑蒙声音有些发颤了,他委实没有想到一个手帕能暴露他。可他嘴上依然?倔强: “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土生土长?的衡州府的人!从来?没有去过蜀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侯爷总是认为我是蜀中人!” 人字还没出口。只见眼前白衣蹁跹,自纷然?白中露出一段青锋,直刺向他的命门。 桑蒙哪里料到林沉玉忽然?对她下?手,他偏过头过,剑正和他鬓发擦过,一缕头发齐刷刷的落地,他来?不及去看头发,林沉玉的剑又挑了过来?。 他只能躲闪,连拿起刀格挡的动作的都?做不到。林沉玉的攻势天衣无缝,步步逼近他,可又想好似戏弄他一般,招招猛烈却不挨到他身上,才杀到他面前又刺向他前胸。 他眼花缭乱的去挡,大概挡了几十下?,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了,怒骂出来?: “格老子的!” 此话一出,风静浪平,林沉玉的剑也停了。 他瘫软在了地上,仿佛捡回来?了一条命。 眼前少年衣带随风,眼里似明镜般明亮,她居高临下?看着桑蒙,单手收剑入鞘,嘴角带着笑意: “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是会暴露自己?本音的。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衡山派的桑蒙,还是……唐家堡的余孽?” 桑蒙的目光一霎时变得?可怖起来?。 “聪明人无须多言,你直接说吧,送那本书给?说书先生是什么意思?把我骗上船,又是什么个意思?” 桑蒙梗着脖子,眼神阴冷:“恕无可奉告!” 林沉玉的剑逼近他一分?: “哦,那让我来?猜猜看。是不是有人计划要用这艘船对付衡山派师徒。但是不巧,我恰好也要搭上来?,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你的同伙想千方设百计的不要我上船。” “但是你,对我心中有恨,所?以阳奉阴违,又将我带上来?了呢?” 桑蒙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如此错综复杂的事,居然?被她一眼看穿! 他想起来?少主对眼前人痴迷的模样?,心里更恨上一分?,有林沉玉在,少主一日也不能狠下?心来?去报仇。 想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余光却往旋梯那儿瞥去,看见了什么后,他开?口道:“我说,我说。” 林沉玉松懈了下?来?。 可下?一瞬,他忽然?一把抓住林沉玉的剑,林沉玉心里一颤猛的往回抽,却已经来?不及了,桑蒙抓着她的剑,径直朝她的剑撞了上来?,捅穿了肩膀! 宝剑刺肉,流血无声。 林沉玉抽了剑,目光微寒:“你什么意思!” “大师兄!” 少女声音激动,从旁边一把扑了上来?,扶住桑蒙,又恶狠狠的看向林沉玉: “侯爷未免欺人太甚!是要与?我衡山派为敌吗!” * “发生什么事了?” 衡山派一众弟子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沉玉的剑刺进了桑蒙的肩膀,大家都?吓的魂飞魄散。林沉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桑蒙虚弱的道: “不要怪侯爷,不是侯爷故意的。我在和侯爷切磋呢。特意叮嘱了侯爷莫要留手,需全?力以赴。受伤只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桑某不怨侯爷。” 林沉玉眯起眼。 这话表面是为她开?脱,但是其实是陷她于不义。江湖规矩,长?辈和小辈之?间的切磋,实力碾压的情况下?,长?辈只能使出一分?力,切忌动手伤人。昔日,有一个剑客到华山走访,和小辈切磋不小心卸了小辈胳膊,愣是被整个华山追着打了三年。 可见大家都?忌讳切磋中伤人,恃强凌弱。 这一切分?明都?在指责她,是她手下?不留情,是她欺负小辈。 果然?下?一秒,叶蓁蓁恶狠狠瞪着自己?: “林侯爷!做人不要太过分?!您是什么人?欺负一个晚辈算什么!” 旁边那个面皮白嫩的叫钱为,他是四师弟,也在旁边吹胡子瞪眼: “您把我们?衡山派当成了什么?可以随便欺负的沙包吗?去年您赢了我们?师父,听说还是胜之?不武呢,现?在欺负又欺负小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长?的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他一把护住桑蒙,凶巴巴看向林沉玉: “侯爷!休要恃强凌弱!您要打冲我来?!欺负我们?大师兄算什么本事!” 衡山派弟子围着林沉玉,一个个都?愤愤不平,他们?本来?就?对林沉玉抱有敌意,这些看见大师兄被欺,一个个怒目而向,不肯放过她。 林沉玉笑的尴尬: “若我说,非是我刻意伤人,乃是他自己?拿着剑撞上来?的呢?” 钱为怒目: “您脸皮怎么这么厚?千层饼砌的城墙都?没你厚!我大师兄脑子有病啊他自己?撞上去?” 有可能就?是脑子有病呢。 林沉玉想笑,但是她笑不出来?。她瞥一眼桑蒙,桑蒙正低着头,瘫软在地,一副可怜的模样?。 哎,真会演啊! 叶蓁蓁站起身来?,冷眼看向林沉玉: “侯爷,这事您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也不想惊动我们?掌门,让你我两边失了和气,您又是侯爷,我们?开?罪不起。这样?,您和我们?师兄道个歉,我们?就?算了,行吗?” 钱为在旁边帮腔:“便宜你了,要是别人敢这样?欺负大师兄,早被我们?联合起来?揍一顿了,您就?道个歉,药钱都?不要你出,我们?已经是仁尽义尽了!” 林沉玉叹口气:“真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和我无关。” 叶蓁蓁有些气恼:“侯爷莫要把我们?当猴子戏耍?哪里有人会自己?撞上去呢?” 林沉玉一时语塞,这被人误会的滋味可真不好。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冷笑。 “这有何难?” * 顾盼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他表情淡然?,秀眉微拧,蹙着眉心,大家自动为他她让开?些。看也不看衡山派的众人,似乎这些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钱为看见他,眼睛一亮: “桃花妹妹,你来?了正好!你看见没有,你师父他恃强凌弱,还不肯道歉,死鸭子嘴硬的很,不如你劝劝她?” 这个侯爷这么嚣张,一定是个气性暴躁之?人,桃花妹妹却要在这个魔头底下?讨生活,想必平时没少受气受累!钱为已经脑补出来?了平时桃花被小侯爷又打又骂,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了。他心里愈发忿忿不平,在顾盼生耳边低语道: “以后你别跟着侯爷了,跟着我们?衡山派吧,我会保护你的!” 顾盼生并不看他,只是站定了看林沉玉。 林沉玉如今垂着眸,嘴角微抿着,没有那神气劲了,颇有些苦闷的模样?,看惯了霁月风光的她,可这狼狈模样?的师父,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她。他心里升腾起来?了一股莫名的愉悦,隐秘又兴奋。一瞬间,某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闪过去,又被他压抑下?去。 “桃花!你不会要助纣为虐吧。”钱为见她不说话,有些紧张。 顾盼生浅浅一笑,斜乜他一眼:“去衡山派做什么?学讹诈吗?” 下?一瞬,他抓住林沉玉的剑尖,狠狠朝自己?的肩膀刺过去。 林沉玉没提防,手中剑就?第二次见了血。她回过神来?收剑的时候,只见顾盼生喘着气,满额头密密麻麻的汗,他咬牙笑着,一把丢了剑,伤口处一霎时迸出血来?。 “桃花!你疯了吗!” 林沉玉头皮发麻,一把抱住他,顾盼生手上溅了血,疼的捂住了嘴,眼角桃花痣如血妖异,他抵着舌尖压下?去疼意,不紧不慢开?口: “信了吗?自己?按住剑,撞上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相信。还需要我再演示一番吗?” 叶蓁蓁脸都?吓白了,她不敢相信有这样?疯狂的人,胆战心惊了很久,回过神来?反驳他: “可是,你是自己?撞上去的,我们?大师兄又未必是,再说了,你是侯爷的徒弟,你当然?向着侯爷啊!” 顾盼生冷冷看着她,眼里的寒意和轻蔑,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 “我做出样?子来?你们?不信,那为什么桑蒙的一面之?词你们?就?相信呢?为了一面之?词,就?在这里口诛笔伐,侮辱我师父!甚至污蔑!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作风吗?” “真是叫人不齿!” 林沉玉忽然?心头一酸。 这还是除了家人外,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她揉了揉顾盼生的脑袋,把他抱了起来?。 顾盼生现?在拔高了些,比她只矮了小半个头,缩在她怀里,眼里阴狠散去,做出些可怜的眼色来?,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侧过去抬眸看她,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师父,我疼。” 这伤口,伤在顾盼生肩膀,疼在林沉玉心底。 林沉玉懒得?理衡山派弟子了,徒儿更重要,她二话不说带着人先走了。留下?衡山派弟子们?面面相觑。 * 刚刚的话点醒了他们?,他们?仔细思考了起来?。 仗剑斩桃花 第27节 是桑蒙忽然?来?找他们?,让他们?过一刻钟后上船顶的,结果一上船顶,他们?就?看见了桑蒙受伤……时机怎么会这么巧呢? 而且,林沉玉连他们?师父都?能打败,会去为难一个小小的弟子吗? 桑蒙看着大家沉思,冷了脸,面色很是难看: “师弟师妹们?,难道你们?不愿意相信我吗?” 钱为皱眉: “我只是觉得?,桃花妹妹说的不无道理。” 毕竟桃花妹妹好看,好看的女子是不会骗人的。 眼看大家被说动了,桑蒙忽然?一笑,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被骗,我适才隐藏了一些真相。其实是我激怒了侯爷,侯爷才一怒之?下?要杀我灭口。我早料到她要杀我,特意喊了你们?上来?相助。” “怎么会!” “你们?还不知道吧。”桑蒙悠悠看天: “去年武林大会的时候,是侯爷使了弊,用了药让自己?功力大增,最后险胜了咱们?师父的。这种?传言层出不穷,我一直疑心此事真假,就?接着谈话的机缘,随口问了句侯爷,谁知道她恼羞成怒,一剑就?朝我刺了过来?。” 他到底还是大师兄,大家都?信服他,几乎没有人怀疑他话的真假。 叶蓁蓁愣住了:“难道说真的是她用了歪门邪道,才赢的我爹吗?” 钱为话锋一转:“那这样?看,侯爷也太不要脸了!被揭穿了还想杀人灭口!” 看着弟子们?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群情激奋,桑蒙垂眸单手护着受伤的肩膀,低头笑了。 第25章 叶维桢房内 桌上摆着一对儿童子灯, 灯身是个胖娃娃。寥寥几笔彩釉,勾勒出了童子圆滚滚的五官和寿桃头,穿着鲜红的肚兜。笑眯眯的脸蛋, 栩栩如生。 童子捧着个盆越过头顶, 这个东西做成了灯盏,灯芯浸过醋,燃烧时发出细微又难言的味道。船上风大,灯火明灭摇曳。一阵风劲,火苗便萎靡下来, 熄倒一边;风一软,火舌又窜了起来, 嘶嘶燃烧。 叶维桢看着那?灯火, 心里泛着难言的不安。 弟子齐刷刷的跪了一片, 叶蓁蓁红着眼,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大家纷纷开口,语气里尽是愤怒和不满。 “爹!那?林沉玉看着人模人样?。其实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不仅在去年使诈赢了您,在桑蒙揭开真相?后, 她反而恼羞成怒,对着桑师兄痛下杀手!被我们撞破了尚且不知悔改!您就答应我们, 让我们去报仇吧!” 那?娃娃脸的四师弟钱为?更?是怒气冲冲: “师父!她都这样?欺辱于我门派,就差在我们头上屙屎了, 您还?能忍吗!” 倒是旁边一个高大的青年, 并不赞同: “师弟,说话文雅些, 侯爷金枝玉叶,名声在外, 我想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钱为?一双漂亮的眼瞪的浑圆: “文雅个屁啊,别人都骑着脖子上了砍头了,牧归!这次砍的是桑师兄,下次我看侯爷就砍你牧归,你怪欠的慌!” “你听我说,你现在滚,游回去骑马到蜀中串儿城,在戢水、青衣江和岷江的三江交汇处停马,爬到半山腰,你就能看到河边有一尊百尺来高的佛像,你把?它挪开,你坐上去当?乐山大佛好不好。” 居然有人倒戈,他这个暴脾气,忍不了! 叶维桢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灯,听罢了大家的叙述,他抬眸看向?桑蒙,眼神严肃: “桑蒙,当?真如此吗?你老老实实说,不得有一丝半毫的欺瞒。” 桑蒙又将?那?些话说了一遍,声音沉痛: “若是叫我有半句谎言,叫我当?即死在船上!命不过今朝!尸骨不得还?乡!” 他似乎极有把?握,发誓也铿锵有力。武林中人极少发誓,将?誓言看的重如命般。一般不会轻易的赌,可他赌了,大家愈发笃信他。 “师父!大师兄都赌誓了!您还?不肯信吗?” * 叶维桢冷冷看着他,看了许久,桑蒙还?是那?副表情,毫无变化?,似乎他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语气坚定?: “我赞同你们三师兄牧归的看法,其中定?别有缘由?,我不相?信林侯爷是那?样?的人。” 钱为?和一众弟子气了:“师父!” 叶蓁蓁也傻了眼:“爹!你怎么相?信一个外人,却不相?信我们!” 叶维桢摇摇头: “先不说桑蒙这事是真是假,说侯爷使诈赢了我,简直是无稽之谈。侯爷的武功在我之上,心性也绝非我可以?比拟的。你们还?小,未曾目睹当?时侯爷的风采,冠绝武林绝非虚言。” 叶蓁蓁不服气: “她就算武功高,可如此恃强凌弱,不是个好人,您怎么能帮着她说话呢!” 叶维桢的脑海里,回想起去年的一桩事。他浅浅一笑道:“人的成见是十分可怕的,我和你们讲段往事吧。” * 去年华山论剑时,开场宴上,各大门派并小门派聚集一处,宴饮欢快。 有一个小门派,宗主入了魔,信奉邪神,专修习邪魔外道,私蓄了童男童女在房中助他修行,取血淫乐无所不为?。残虐无道,实在是人神共愤。奈何这宗主背景颇为?深厚,他父亲是京城的二品大员,江湖上无人敢动他,他也愈发肆意妄为?起来。 酒宴上,他拿出人头骨做的酒器来炫耀,又叫新买来的幼女脱了衣服,赤身裸体?的跪在桌前,伺候他喝酒,那?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下光着身子,羞愤欲死,却连哭都不敢哭。 她一哭,宗主就要拔刀,割她一块肉下来,烤了后喂给她吃。 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叶维桢捏紧了剑,正?要出手的时候,衡山派长老拦住了他。 “得罪那?个宗主,他势力很大,会有麻烦缠身的。你今年是来夺魁的,不要管这些闲事,会给衡山派带来麻烦。” 叶维桢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悻悻收了剑。一瞬间,权衡利弊后,利已?然大于了他心里的义。 这时候,有一个少年翩翩来迟了,进来时看见宗主拿着人头骨,也不害怕,反而是好奇起来,款款走向?他:“人头泡酒,好喝吗?” 宗主笑道:“甚是香甜!” 少年立他席旁,笑如春风:“既如此,不妨让我尝尝什么滋味,可好?” “好!来尝尝看!”宗主鲜少看见有人不怕他,也觉得惊奇,就把?人头盏递给她。 谁想到少年婉拒了,他笑如春风:“尝死人的多无趣?我要尝就尝新鲜的人头泡的酒。” 下一秒,白衣翻动处,血溅金沙屏。 大家定?睛看时,那?宗主头颅已?然滚落在地,少年身上中衣单薄,只手弹着剑,剑上不见一丝血锋。 她的外袍不知道何时脱下了,飘落到宗主身边被铁链绑着的幼女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少年弯下腰,将?幼女抱在怀里,一把?扯断了铁链。 那?幼女意识到得救,哭的凄惨,抱着少年脖子不肯撒手。 少年单手抱着那?可怜的幼女,环顾四下宾客,目光淡然: “吾乃海外之人林沉玉,一介游侠,无门无派,今日杀了这恶贯满盈的恶徒,若有人想寻仇报复,华山论剑之时,尽管来找我就是!” 众皆哗然,她抱着幼女拂袖而去。 那?一瞬,叶维桢怔怔的看着少年背影,他深深的意识到了,这个少年的心性胸襟,远在他之上。 因此,当?最后一战,他看见对手林沉玉的时候,还?没出招,面对少年锋芒毕露的双眸,他便已?经?明白,自己恐怕要输了。 那?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使诈取胜的事呢。他对林沉玉的了解远在徒儿们之上,他绝不相?信。 * 说完了这段往事,衡山派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叶维桢语气坚定?:“我和侯爷的交情远远比你们深,有时候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定?是你们中和侯爷有了误会也说不准。” 他语气不容置喙:“他是长辈,你们是后辈。这件事情我自会彻查。抛开此事不提,你们冲撞侯爷,已?是有错在后,晚间吃饭的时候,你们去给侯爷道个歉,服个软!” 叶蓁蓁替桑蒙不值: “爹!人活一口气!明明是侯爷做错的事情,凭什么要我们给侯爷道歉?这不是看轻了我们衡山派吗!” 钱为?也气的不轻: “师父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吃家饭屙野屎算什么!红眼耗子出油盆儿,天底下没这个理啊!” 他都要气死了!师父还?叫他们去道歉,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见众人都不服气,叶维桢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倒是旁边桑蒙发话了,他刚刚被人包扎好了伤口,笑容里有些虚弱: “也许真的是误会吧,大家千万不用因为?我,和侯爷结仇。原是我惹的祸端,不需大家出面?。这样?。我去厨房做个家乡的特色菜肴,给侯爷尝尝,就算道歉了。” 叶维桢点?点?头:“如此甚好。”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桑蒙今日极为?不对劲,想着他嘱咐叶蓁蓁和钱为?牧归:“你们三人陪着他,一起去吧。” * 叶维桢房里适才吵闹不休,林沉玉的屋子里却也没有多好。 林沉玉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挽起顾盼生的袖子,一点?点?拿着干净布擦拭着血迹,又涂抹上药膏,轻轻的将?伤口处系了起来。 她垂眸不语,似有不满。 顾盼生眼里闪过丝阴郁。 可表面却还?是那?副泪盈盈的怯懦模样?,他眼眶红肿,鼻尖哭的微红。抬着头看她,纤弱的脖子弯起好看的弧度,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哭腔: “师父轻些!我好疼!” 他不理解,明明他帮着这个人出头,这人怎么跟石头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回来后连话都不和他讲。 难道她不应该愧疚,不应该感动吗?他还?指望这一剑能让他们的师徒情分更?上一层楼呢。 他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付出,包括这一剑,他既然付出了锥心刺骨的疼痛,就必然要利用林沉玉的愧疚,得到更?多的回报。 可她怎么无动于衷? 顾盼生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沉玉终于开口了。 “疼就忍着,没人让你撞上去。” 仗剑斩桃花 第28节 顾盼生眼里有泪光,语气更?加委屈:“我不是为?了师父吗?” 林沉玉轻轻一笑:“为?我?这次是你看见桑蒙肩膀受伤,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撞上去,下次我杀了人,你要证明清白,是不是也要撞上去自杀?” 顾盼生垂眸不语。 林沉玉叹口气,她莫名的觉得,这孩子行事有些乖张,叫人打心底害怕。 顾盼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可是他们都污蔑你,诬陷你。我生气!师父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我只是想维护您保护您,我有什么错呢?” 少女实在可怜又固执。林沉玉忽的被逗笑了,她揉揉顾盼生的头发,声音缓和了起来: “清白值几个钱?就算你解释清楚了,把?事实真相?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背后就不会骂你了吗?就不会污蔑你了吗?我和他们积怨已?久。很多时候,污蔑和诽谤并非是看不清真相?,有些人想骂就骂,只不过找个借口开骂罢了。” “比起我的清白,我更?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林沉玉轻轻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长发,含笑道:“还?记得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嘱咐过你的一句话吗?” “记得,勿轻人命,寸草皆惜。” 他虽不苟同这句话,觉得这句话实在是虚伪至极,甚至有些可笑。但为?了拜师,这句话他还?是牢牢记住了。 九鼎之下,人命如草芥,更?莫要说脚底的青草了。连青草这种卑贱的非人之物,都要怜惜。被药过的菜她都要埋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是他难以?理解的。 林沉玉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她微微皱了眉,摆正?了顾盼生的脸,耳提面命道: “勿轻人命,那?么最开始就要珍惜自己的命。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的,我生气的并不是你为?了为?师出头,而是你如此轻贱自己的身体?。你有没有想过,一剑刺下去,如果?刺出来什么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清白是缥缈如云的东西,不要放在心上,这点?小事情算什么,哪怕我今天被人污蔑成了魔头,我也该吃吃,该喝喝。生命确是实打实的金贵,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你可就这一条金贵命,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珍惜自己的命吗?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事,在他看来,万事万物皆是筹码,必要的时候,性命也能拿上赌桌。从卖血给庄贵妃开始,他已?经?不止一次自残自虐了。在他看来,疼痛只是一瞬,□□不过代价,他收获的,就必然要付出。 哪怕是生命。 林沉玉看他呆呆傻傻的模样?,脑尖一撮呆毛,给他妖异美艳的容貌上添了丝娇憨之意,她忽然起了坏心思: “你下次再敢自残,我就要回更?九州打你了。我打人可不打你手心,更?九州的祠堂里面有一条凳子,专门让人躺上去打屁股用的。” “你割自己一刀,我打十下,咱们约法三章。” 她利索的包扎好伤口,顺手用布条末端系成个蝴蝶结,笑着起身离开了。 顾盼生听闻这句话,脸色爆红起来,那?些个阴郁和矫揉的可怜都一霎消散。他又羞又愤,恶狠狠的瞪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林沉玉怎么敢打他! 第26章 晚间时分, 厨房里烟火缭绕。 桑蒙他们借了厨房,他?撑着疼痛,站在火盆前, 叫钱为烧了火, 他?单手拿着筷子,正做着燔肉。所?谓燔肉,就是将花板肉放在铁奁上炙烤,用文火把油脂烤出后,那肉片表皮酥脆内里汁水充盈, 撒些盐粒激出香味来,肉香扑鼻。 钱为有些发馋:“大师兄, 我?能不能替侯爷尝尝咸淡?” 桑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行, 侯爷未用, 我?们小辈不能食。” 听见桑蒙的话,叶蓁蓁嘴角耷拉下去, 撇撇嘴: “尊敬她?做什么?那样一个小人也值得咱们尊重。本小姐闯荡江湖多了,公子王孙见到咱们还得行礼呢,也不知道她?给?我?爹爹灌了什么迷魂药, 叫我?爹那么偏袒她?。” 桑蒙苦笑:“蓁蓁,人家深得圣宠蟒袍加身, 又有拥趸无数,到底是金枝玉叶的侯爷, 我?们得罪不起的。” 钱为擦擦口水, 冷笑道: “侯爷?侯爷就说不得了?我?还是小爷呢,不够格的话, 我?爹还是老爷呢!天下的爷多了去了,谁稀罕他?。” 大家都替桑蒙打抱不平, 唯有牧归靠在灶前,他?剑眉微拧,不言不语,观察着桑蒙,只在大家安静的时候,开了口: “大师兄,肉有点焦了。” 桑蒙看着锅中的肉,边角泛着焦色,一股奇怪的味道升起来,他?微微一笑:“听说侯爷就爱食烧肉,要微焦微油的才好,这样焦了才刚刚好,师妹,替我?给?侯爷端过去可?好?。” 叶蓁蓁闻言,将肉盛出来和钱为先?走了,留下牧归和桑蒙两?人在厨房里,牧归生的高大俊朗,站在普普通通如陌路人的桑蒙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的语气?倒温和,只是眼里闪过丝探究:“大师兄倒是对小侯爷的事情,知道的挺多。我?们行走江湖多年,尚不知道小侯爷深得圣宠,拥趸众多呢。也不知道小侯爷爱食焦肉,喜欢油香。但不知大师兄从何处知晓这些的呢?” “道听途说罢了,怎么,你还怀疑我?对侯爷起了恶意?你还是信不过我?吗师弟?” 牧归笑着摇摇手:“怎么会呢,师兄宽心?,您都押上了生死做赌注,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桑蒙面容疲惫:“我?不用晚膳了,回房歇息,师弟夜梦吉祥。” 说罢,推开门走的利索,徒留牧归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 * 林沉玉和顾盼生已经?先?到了会客厅,衡山派弟子们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他?们。看起来是衡水派孤立她?,但是她?那冷淡的模样,倒像是她?孤立了衡山派。 顾盼生吃的带劲,他?的伤口其?实并不重,他?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他?刺的是肉,并不是骨,他?对自己的伤害都控制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内。 “多吃些,补补气?血。” 林沉玉没心?思用膳,只是给?他?夹菜,顾盼生看着堆成小山的饭碗,无可?奈何道: “师父,我?只是受伤了,不是变成饭桶了。” 林沉玉托腮:“我?还不知道你饭量?我?觉得你不够你就是不够。” 忽然,眼前一个阴影停住。 林沉玉抬头看去,就看见大小姐一脸不服气?的走过来。 叶蓁蓁在林沉玉对面坐下,把一碗肉推到了林沉玉面前去,然后双手支颐,冷冷看着林沉玉。 烤肉炙的有些发焦,是花板肉,肥瘦相间油脂饱满,散发出阵阵香气?来。 林沉玉看见那烧肉,微不可?见的皱了眉: “叶大小姐何意?” “我?们奉命来给?您赔罪。昨天是我?们咄咄逼人,误会了侯爷。是我?们师兄自己撞上去的。我?们已经?反省过了,船上讲究和气?,反正是我?们错了。” 叶蓁蓁嘴上说错了,可?话里话外看不出来一点点诚意,她?把烤肉推到林沉玉面前,哼一声: “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一笑泯恩仇。我?们都是江湖儿女,自然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桑师兄得罪了您,为了表示歉意,给?您炙了盘肉。您吃了,我?们就当扯平了,如何?” 旁边的钱为帮腔: “伤了人的矛盾,吃个肉都能化解。我?们已经?仁尽义尽了,侯爷。这可?是桑师兄带伤给?您烧的肉。” 林沉玉面色一凝。 顾盼生秀美?紧锁,衡山派弟子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林沉玉平时几乎不怎么吃肉,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她?确实是这样奇怪的人。 他?知道,有人在给?林沉玉下套。 他?眼神发寒,几乎已经?凝成了冰霜,直刺向叶蓁蓁: “心?意领了,拿着你的肉回去。” “我?和侯爷道歉,轮得到你什么事?”叶蓁蓁看他?也不顺眼。 “侯爷吃,就是给?我?们衡山派这个面子,不吃您就是不接受我?们道歉,您一定?要和我?们决裂么!” 叶维桢看见这里争执,厉声道: “蓁蓁!不得无礼!放下肉来,道歉哪里有你那样咄咄逼人的!” 可?看见衡山派弟子们众怒难填的模样,他?只能向林沉玉笑着颔首: “侯爷,江湖规矩,酒肉穿肠过,一笑泯恩仇。您是知道的。这肉虽然烧的不好,可?到底是弟子们的心?意,您哪怕吃一块也好,从此就不再计较此事了。还望您稍微意思一些,平息他?们的怒火吧。” 林沉玉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叶蓁蓁看不得她?那模样,只觉得她?装。径直夹了一筷子烤肉送到林沉玉嘴边,林沉玉还没反应过来,那肉就被顾盼生一筷子打飞了,他?站起身来,沉着脸,十分的不悦。 “疼!” 叶蓁蓁被打中手指,纤嫩的小拇指红了一道,她?三分的疼此时化作了十分的泪水,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 “我?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你们怎么反而欺负我?!我?算是看出来了,侯爷就是瞧不起我?们衡山派罢了,找着法儿轻贱我?们!” 这一句话,可?点燃了衡山派众人的恼火了,本来他?们就忌惮林沉玉,现在小师妹一哭,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了起来,瞪着她?,颇为愤愤不平。 “侯爷未免太过分了!桑蒙师兄带着伤,辛辛苦苦给?您烤的肉,足足烤了半个时辰,您连吃一块都不愿意吗?” “哪里是不愿意吃,分明就是不愿意和解呢!人家可?瞧不起我?们衡山派!” “若是不愿意,我?们也不怕侯爷,大不了在船上,鱼死网破!” * “别吵了,我?吃就是了。” 林沉玉眼看事态要闹大,她?叹了口气?,面色恢复如初,她?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那肉,屏住呼吸,似乎是不想闻到那气?味。 送到嘴边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瞥见肥肉上煎的焦黄发黑的一边,她?眼神一霎时变了,呼吸有些乱,那一股烧焦的肉独有的香气?窜到她?的鼻尖。 “唔!” 她?还是没有能忍受得了那味道,一把丢了筷子,捂住了嘴,弯下腰去,面色苍白了起来。 “师父!” “侯爷!” 林沉玉一言不发,只是捂着嘴,拂袖离去。 顾盼生眼底闪过不解,再抬头时,眼底一片暗沉,他?冷冷的瞪着衡山派众人,眼神扫过叶维桢: “闹剧到此为止,我?去照顾师父,还希望掌门给?我?个交代。” * “怎么回事?侯爷怎么吐了?” “桑师兄,你不是说侯爷喜欢吃烤肉吗?” 衡山派那边鸡飞狗跳,顾盼生懒得去理,他?飞快的跟着跑进林沉玉房去,就看见林沉玉对着痰盂,干呕了起来。 仗剑斩桃花 第29节 她?呕的很彻底,恨不得把胃里东西呕空,咳的撕心?裂肺,眼角都有泪光。 “师父!” 他?关?了门,把喧闹隔在外面,轻轻拍动她?后背,把她?搀扶到床边坐下。 等她?平息下来后,递过水给?她?漱了口,用手帕帮林沉玉擦了嘴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险些碰到林沉玉的肌肤。 他?鲜少有靠近林沉玉的机会,这样的近距离。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垂眸看着林沉玉,她?白皙的面容上罕见的泛出疲倦之色,她?睫毛低垂,半眯着眼,眼眶周圈有淡淡的红。 看着她?微红的眼,顾盼生忽的想起来长信宫里那株垂丝海棠来,日影斜飞,春雨朦胧里,花儿被无声打落。就在那日里太妃没了,他?被赶出殿去,一个人蹲在院落里,捡起来地面上的海棠花,秾纤的花瓣经?了雨,沁痕犹有泪胭脂。 他?不知道为何,从来不会正眼看花花草草的他?,鬼使神差的,捡起来了那落花。 他?恍惚间想起来了那落花,不知道为何,也许是海棠花的颜色,和此刻的师父眼角的绯红色很像,他?心?里莫名有些触动。 彼时他?尚不知心?动,只知道海棠花浓。 * 平静下来后,顾盼生开口: “师父好像很讨厌吃肉。” 林沉玉已经?缓了过去,有些疲惫的笑道:“倒也不是讨厌,只是难以?下咽罢了。” “有什么缘由吗?” 他?蹲下来,趴在床边,撑着下巴抬头看林沉玉,一副好奇的模样。 林沉玉笑着摸摸他?柔软发顶:“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说与?你听怕是吓到你。” “我?不怕的。” 林沉玉思索了半晌,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他?。 有些事情,说出来一次,心?就会再疼一分。虽则不说,那些个记忆却拼命的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好似浪潮扑面,叫她?猝不及防只能被淹没。 闭眼时,她?的思绪又纷飞回了两?年前。 第27章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依稀记得是她的诞辰,和哥哥还有萧家兄妹在江南玩耍,江南实在是美的出尘脱俗, 白墙黛瓦, 红枫乌桕,石板水桥,每一样都叫她神驰心往。那日夜里,他们四人泛舟河上,沿着汩汨流动车溪共饮着清酒。 船尾的白发老艄公披着?蓑衣, 不言不语,安静如?水, 小火泥炉正煮着?新收的嫩花生?, 微微火光照见岸上依依的垂柳, 河上的落叶并落花。 她不日前才蒙帝王召见,招侍宫中陪驾三月有余, 那残虐的帝王,视人如?草芥,唯独对她青眼有加, 宴会朝堂无不令她旁坐。 时?年十四,已经陪宴中宫, 侍驾帝王。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无双的时候。放眼南朝,这个?年纪, 无有风华绝代胜她之人。 她厌了京城的繁华迷眼, 婉拒了帝王的再三挽留,辞别京中好友, 带着?哥哥并萧家姐妹一路南下,邀月夜饮, 乘船赏花。 那日她来了兴致,饮了不少酒,几个?人围炉而坐,喝着?清茶淡酒,月色入河,又被船悠悠荡破,柳色疏影里,四个?少年围坐舟中,不着?边际的谈着?未来。 “以?后大家有什?么打算么?” 她哥哥林浮光生?的高大而冷峻,不喜言辞。只端坐在角落中,环着?双臂抱着?林沉玉的腰间佩剑,肩膀挂着?林沉玉买的兔子花灯,腰间捆着?林沉玉在古玩阁盘的紫金鞭,他也不饮酒也不品茶,只敷衍了两句: “惟愿岁岁年年,父母常康健,兄弟常相见。” 林沉玉晃着?雕花木杯,杯中月也随着?摇晃,她一口饮了杯中酒,斜眼看他笑?道:“哥哥永远是这句话,连个?新意也没。” 林浮光不再说话,只是抱紧了怀里剑。 萧绯玉半跪在舟内,露出小巧的绣花鞋,她笑?的甜,声音也甜,一双眼直黏在林沉玉的身上: “二哥哥以?后要做什?么呢?圣上那么喜欢你,行也念着?你,坐也念着?你,上朝也带着?你,皇恩浩荡,想必二哥哥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我?猜二哥哥以?后定是青霄直上,日转千阶。到时?候在京城当了大官,掇青拾紫,可别忘了捎带上妹妹去京城享福呀。” 说罢,又拉着?萧匪石撒娇,眨着?亮晶晶的眼儿:“只可惜姐姐素来是个?爱清幽不喜热闹的,只喜欢乡野农趣,不爱这些个?繁华景象,不然二哥哥一定也把你捎去。姐姐你说是吧。” 萧匪石屈膝而坐,抱着?膝盖,低眉顺眼,只是轻轻点了头。 林沉玉单手把玩着?玉萧,玉箫上垂着?的穗儿甩到她手心,被她反手一握,拿着?玉萧打萧绯玉的手,笑?骂: “真真是个?财迷心窍的!这么想把你哥哥我?送进京城那个?火坑里?我?在宫里三个?月,每日天未亮就要起,陪着?批奏折批到深夜,睡不够吃不暖的。与其过?那种锦绣腐囊日子,我?倒是愿意和匪石一般,寻一乡野,过?着?清幽的日子。” 萧绯玉嘟着?嘴哼:“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串通好了?” 她提溜着?杏眼:“我?和你们可不一样,二哥哥是个?没出息的,我?却与二哥哥相反,我?偏要往富贵地方走,小时?候算命先生?就说我?福大命大,命里叠着?富贵呢!乡野农舍哪里消受得了我??我?以?后是要做一品夫人的。” 说罢她笑?眯眯趴在萧匪石的怀里:“姐姐你说是不是?” 萧匪石低着?眉,柔夷轻抚她青丝,声音轻细:“是。” 末了,她认真的看着?妹妹笑?颜,补了一句: “妹妹一定能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 这夜本该和往常一样,是个?稀疏平常的夜晚,林沉玉喝了几杯就醉了,萧匪石扶着?她下了小舟,进了屋里,将她放在床上。 “喝点醒酒汤吧。”萧匪石轻声道。 “不要。”林沉玉酒醉了,难得的撒娇。 萧匪石嘴角弯弯,搀着?她起来,拿着?被子替她垫在身后,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碗里的汤药。 林沉玉觑着?醉眼看她:“上次议的亲,你怎么突然反悔了?我?观察他人品德行还算不错,你们……本来也看对眼了啊……哇。” 她喝酒喝多了,吐了出来,被萧匪石用帕子接住了,她笑?里带着?些无奈:“缘分未到,我?还有事未了,耽搁了人家到不好。” “什?么事?我?……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啊……” 林沉玉强撑着?身子看她,却觉得一阵眩晕,喘着?气靠在床头,想攥住什?么稳稳身子,萧匪石却猛然起身,她清秀出尘的脸上隐隐有泪光,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你道歉做什?么?” 林沉玉强撑着?眼皮,萧匪石却推开门走了,咔哒一声,锁上门去。 她只感觉浑身失了力?气,头越来越晕,门外隐隐有霞光……不,是漫天火光! “林沉玉!怎么回事!你门外堆了柴火!浇了油!她们两个?呢!” “林沉玉!出来!” “林沉玉!说话!” 哥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喘着?气看火苗破窗而入一点点蚕食着?屋里,从?木架到桌椅到房梁,火舌窜满了屋子!屋里都是木头做的家具——这屋子是萧匪石为她挑的!那醒酒汤也绝非什?么醒酒汤!而是要了她力?气的软骨散! 萧匪石要杀了她! 这个?念头如?雷般炸响在她心头,她眼前是火光,心里是火,她不明白为什?么! “出来!” 林浮光破窗而入,看见了林沉玉,一把抱住妹妹就跑,可房子已经烧的摇摇欲坠了,就在他背着?林沉玉要爬窗出去的时?候,燃烧着?的房梁忽然塌了下来。 “跑!” 林浮光一把将林沉玉扔了出去,林沉玉艰难的爬起来,只听见一阵轰鸣,她哥哥压倒在了房梁下面…… 可那那房梁乃是合抱大树做成的,木头又烫,林沉玉根本挪不动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梁压在他身上,火苗窜过?来吞噬着?他…… 林浮光只是睁着?眼,眼里有血丝:“你快跑!” * 林沉玉割破了手臂,疼痛抵着?她,逼着?她一步步的走出去,找人求援。 她们住的地方本就是萧匪石一手安排的,在荒郊野村,极为不便?,等?她找回来人救出来哥哥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被活生?生?的压在火下炙烤,烧焦了一大片。他俊美的脸,有一半被烧毁,后背一大块已经烧熟了…… 林沉玉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割下哥哥烧水的皮肉,那气息,她欲呕又止,从?此之后,再难食肉。 特别是炙烤的肉。 “萧匪石!” 林沉玉喘着?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走出宅门,她眼眶全红,血丝狰狞。 此时?尚未黎明,她看见远处小小的一弯桥架在河道上,水静汨汨的流着?,才亮的天光照的那水一层雾一层明,一层黯。水坑里倒影着?西边月的残影。雨后石板被洗刷的透亮,夜的凉气和花香缠绵到青石板的桥上,萦绕在萧匪石的裙边。 这里火光冲天,她独自一人立在桥上,看着?火光如?欣赏烟霞,不知道看了多久。 萧匪石脸上无什?么表情,眼里却无比的明亮。看见林沉玉出来,她似乎笑?了笑?,颇有些惊喜。 她朝林沉玉挥挥手,似乎在做着?寻常的道别。转而独自一人上了来时?的舟,离去了。林沉玉喘着?气瞪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里只有恨! “发生?什?么事了!姐姐!你去哪里!侯爷小侯爷!” 林沉玉因?为体力?不支流血过?多,晕死了过?去。 倒下前的最后一瞬,她在想。 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 林沉玉只是坐在窗边,单手扶着?窗,看向?窗外,夜晚粼粼的波光涌动在她眼里,她眼里也有波光流动,似乎是泪光,却又隐藏着?仇恨的火。她的眼里是那样的绝望,又是那样的悲凉。 顾盼生?的心好似被人一下子攥住了。 即使霁月风光如?林沉玉,也会有为人不知的惨痛过?往吗? 过?了良久,林沉玉才恢复过?来,她眼里的泪已经干了,眼眶更红,清澈的眼里浮现?出一股难解的恨意来,平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鲜少这样直接的表露真迹: “往事不必再提,你只消记得,我?林沉玉这辈子唯有一个?不死不休的仇敌。” “是谁?” “你应该认得,说不定还和她打过?照面。她就是京城只手遮天大名鼎鼎的女宦相,当朝奸佞,萧匪石。” 顾盼生?猛然抬头。 * 这场火,是让林沉玉和萧匪石决裂的根源。 那年她十四岁,她十六岁。 是她儿时?将萧家姐妹救出来的!一同长大,即使没有救命之恩,更九州也对她们有养育之恩!后来从?澹台无华告诉她,萧匪石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投靠帝王。 仗剑斩桃花 第30节 当朝帝王暴虐无定,喜怒无常。朝堂之上常有不平之音,他急需要一把无情无义的刀,为他清扫金銮,荡涤障难。 他在京城时?偶遇了萧匪石。他相中了萧匪石的谨慎沉默,内心机敏,只是要考验考验她够不够狠心。萧匪石只做了两件事来证明自己,可以?足够心狠手辣。 第一件,纵火烧死她的救命恩人。 第二件,服了毒药,自堕胎宫。成了不男不女的残废。 她果?真够狠,帝王应了诺将她接走。她将林沉玉的性命,和自己的胎宫当做了敲门砖,从?此踏上一条踏往荣华富贵的血之路。 她这辈子,注定无有子孙后代,也无有知心的人。她要的只是站立在金銮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快感。 后来在京城,她们狭路相逢时?,萧匪石已不复往日的羞涩清秀,她面容惨白,眼神幽暗,整个?人恍惚鬼魅般深不可测,林沉玉一鞭甩她脸上,她惨白的脸霎时?见了血。 她一言不发,已有无数锦衣卫围上来,要绑林沉玉下马。 萧匪石素手轻轻抚上脸颊血痕,看也不看林沉玉,她的声音缥缈而无情:“闲暇人等?无须理?会,我?们走吧。” …… 思绪回笼,林沉玉叹了口气,明月当空,清风拂面,却吹不散她眉峰紧缩的弥天恨意。她本想继续去找桑蒙的,奈何困意上来,她漱口完就安歇了,一夜无话。 光是回忆那段往事,就耗尽了她的气力?。 * 第二日,她是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的,她揉着?眼睛推开门看,就钱为慌慌张张到对面,叶维桢的房门前,他面色惨白,目光里充满着?害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瘫软在地: “掌门!师父!大事不好了!船顶上有尸体……大师兄他……他死了!” 第28章 桑蒙死了。 大家都聚到了船顶去看, 船帆印着风鼓起,扬下大片阴影,桑蒙就这?样冰冷冷的倒在地上, 他死不瞑目, 似乎不敢相信般的瞪着眼,人却再不能起了。 “大师兄!” “桑蒙!” 叶维桢红了眼眶,眼里满是悲痛的上前,却发现桑蒙已然死透了。这是他的大弟子,他从小当亲生儿养大, 亲自教导的孩子,如今一旦死了, 他如何不悲伤? 衡山派的师兄弟们看见桑蒙死了, 亦是个个悲伤, 掩袖而泣,面有愤怒之?意。 桑蒙在宗门的同龄人里武功最高强的一人, 是新一辈里的佼佼者,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大师兄。如今居然不清不楚的死了。 “是谁害死的?” 衡山派弟子们齐刷刷的看着林沉玉。昨天就看见她在船顶,桑蒙险些命丧她剑下, 如今桑博死了,最?大的嫌疑就是她! 钱为哭的撕心裂肺:“大师兄, 你?欠我的钱我不要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又?恶狠狠瞪着林沉玉:“师父!昨日我们就看见林沉玉把桑师兄带到船顶, 几番想要置于桑师兄于死地!今天桑师兄死了, 她绝对是猫抓糍粑——脱不了干系!林沉玉!你?敢杀我师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骂完,又?痛哭流涕趴在桑蒙尸体上:“大师兄啊你?死的好惨啊!” 牧归和叶蓁蓁对了个眼神, 他轻声道:“昨儿?,大师兄是不是, 赌了个誓来?着?” 叶蓁蓁如梦初醒。 她们都想起来?了,桑蒙师兄昨儿?发的毒誓—— “若是叫我有半句谎言,叫我当即死在船上!命不过今夜!尸骨不得还?乡!” * 林沉玉不理会他们吵闹,只?是蹲下身,垂眸看桑蒙的尸体,对顾盼生道:“你?仔细看。” 总官姗姗来?迟,看见尸体也是大惊失色,船上最?忌讳的就是见血,现?在居然死了人,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回事?” 叶维桢开口?:“清早我派弟子们上船顶来?练武,没想到就发现?了我大徒儿?的尸体。” “已?经死透了,应该是昨天夜里走的,周围有刀剑打斗的痕迹,栏杆这?里都被殃及,看起来?他和凶手?曾经先打斗了一番,很是惨烈。他身上有多处剑痕。致命伤在这?里。” 总官皱眉,船上死人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他可与什么人有冲突?” “林侯爷。” 衡山派弟子异口?同声。叶维桢也为难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依旧不说话,只?是低头凝思。 钱为嗤笑一声,直接挑衅道: “我看侯爷不说话,莫不是春天的萝卜——心虚了?” 林沉玉这?才瞥他一眼: “你?说话很有意思,可惜似乎不带脑子,我在给你?时间找补。” 钱为气的那脸蛋涨红,白皙漂亮的小脸恨不得气成河豚,顾盼生淡淡瞥一眼他: “我师父若是想杀他,一招而已?。” 叶维桢点点头,作证道:”确实。” 林沉玉的剑法他是相信的,对上自己有且有余,更不用?说桑蒙了,林沉玉想杀他,不可能有这?么多打斗痕迹。 钱为倒吸一口?凉气:“那会是谁?” 总官摆摆手?:“也不太可能是船上人员,我们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些力气,衡山派大弟子,我们还?是打不过的。” 叶维桢皱眉不语,叶蓁蓁吓的面色苍白。钱为忽然意识到什么,青一阵白一阵的。 不是林沉玉,也不是船上人,那不就是……衡山派自己的人了? 他牙齿打颤,抬头时,就看见林沉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小伙子,脱。” * “搏斗如此之?久,说明凶手?的武功和他半斤八两,并不是压倒性的强大,既如此,凶手?身上,应该有桑蒙留下来?的痕迹。所以大家脱了衣裳,看有没有伤痕就能清楚。” 大家回到了会客厅里面,顾盼生向林沉玉说他看出来?的东西,林沉玉很是满意。 衡山派的弟子挨个脱光了上衣,站在堂中,站成一排,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又?都是衡山派出类拔萃的武才,一个个光着膀子,裸*露着腹肌,把手?背到身后,精神抖擞的站直了。 林沉玉放了茶盏,将顾盼生揽过来?,玉指微合,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温和: “非礼勿视。” 她嘴上说着非礼勿视,不叫徒弟看,自己倒却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果然是名?门正派的子弟,一个个身子都健壮不已?,特别是是牧归,人也俊身子也好看,腹肌俨然,宽肩窄腰,匀称的很。 林沉玉眼神扫过钱为那平坦的小肚子,笑了一些。 钱为暴怒,她什么个意思?瞧不起自己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师兄弟们的差别,默默的闭嘴,选择不要自取其辱比较好。 * 林沉玉看的出神,手?也不知不觉的放下了,顾盼生得了空,挣扎出来?,他脸蛋被捂的红彤彤的,看向林沉玉,却发现?她看男人们看的正入迷。 她嘴上擒着笑,在这?些人身上,扫视过来?又?看过去,一一点兵。又?不自觉的翘起腿来?,骨节分明的手?拈着玉骨扇,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太师椅的楠木扶手?来?,扇子下面的穗飘飘然,垂在她翘起来?的小腿上。红穗细长,搭着长长的尾巴,勾勒出小腿的修长匀称的线条来?。 顾盼生有一种错觉,这?一刻的林沉玉好似那秦楼楚馆的公子哥儿?,正倚着女儿?酥臂,眯着眼拍着板,合着清倌弹唱们的节拍,正看着台上的美人跳舞呢。 他顺着林沉玉眸光看过去,莫名?气闷。 他倒是看不出来?,自己的师父喜欢看这?些个不知廉耻光着膀子的蠢笨男人们。 “哎,你?小姑娘不许看。” 林沉玉又?要拿手?去捂他,她这?个是都不忘记关心徒弟,实在是用?心良苦,称职不已?。 做师父的,主打就是要严于律徒,宽以待己才好。 顾盼生冷哼一声,颇为不齿,一个大男人,盯着别的男人看算什么事情?? 她觑向顾盼生:“怎么,你?埋怨师父不让你?看?” 算了,徒弟大了,想看就看吧。 她大度开口?:“也是,不能拘着你?,你?也看吧。” 罪过罪过。 顾盼生气的凤眸圆瞪,整个人好似漂亮的小孔雀,暴躁的瞪眼起来?。 好的很!她还?让自己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阵子气闷。看见林沉玉眼神黏在别的男人身上,他就觉得胸闷气短。 他还?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为什么,只?是心里烦躁,懒得看林沉玉,更厌烦了那些个衡山派子弟。一个个的,光着膀子毫无廉耻!丑陋不堪! * 除了桑蒙,还?有九名?衡山派弟子。 林沉玉挨个看了个遍,一个个身上都很干净,并没有打斗痕迹。总官看见面色也不对了起来?,为了洗清楚嫌疑,他又?喊了又?船员们来?检查一遍。 船员们露了上身,也是个个身上干净,没有疤痕。至于顾盼生和叶蓁蓁,自然被略过了。 这?就怪了,那和桑蒙殊死打斗的人,是谁? 凶手?既不在他们之?中,那只?有一个可能。大家面面相觑,都心照不宣起来?,大家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船上,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人。 * 彻夜难眠,大家一齐搜船。 船上有他们不知道的人,这?个念头想想就可怕。有人一直在暗处觊觎着他们,而他们从未发觉。找不到这?个人,他们就一日寝食难安。 能杀死桑蒙,就意味着船上除了叶维桢和林沉玉,他可以随意捏死任何一个人,并且是悄悄的,不叫人知晓的。 这?种被人掌控的被动感?,叫人很是难受。 一夜到天亮,大家眼眶都红了,从船顶找到了艉楼,每个角落都被他们翻遍了。 没有人。 仗剑斩桃花 第31节 一种浓重的恐惧感?,弥漫在了众人心头。 * 晨曦微升,海上风凉。 林沉玉在船顶,喊停了叶维桢,她面容上有些倦意,鬓发未理,任由它们一缕一缕,散乱风中: “事关重大,我再问第三遍,叶掌门,桑蒙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 她目光沉静明澈,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叶维桢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 “是。” 他的背影有些萧瑟,连着叹了很多声,终于是艰难开口?: “侯爷恕罪。” “你?何罪之?有?” “那桑蒙,他是延寿元年的那场灭门绝后的浩劫里,存活下来?的孩童。是我有违圣命,私自将他抱了回来?抚养。” 海鸥掠过海面,林沉玉凭栏而望,渺极苍穹。 延寿元年,灭唐门,绝后嗣。 这?是一段如今不可提及的忌讳之?言。相传唐门有女,姿容绝代?,被献入宫宫为妃。那美人据说生的倾国倾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更有一双黛青色的含情?目,望之?如凝翠千山。颇得圣上恩宠。 不料那美人并非是自愿进宫,她在蜀中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奈何地位悬殊,两人被棒打鸳鸯,佳偶未成。 入宫前夜,她与情?郎私会,海棠花下情?难自禁,思念及往后再不能见,两人悲痛万分,忍不住逾了界。 进宫后,美人盛宠不断,很快有了身孕。皇上愈加宠爱,怀胎九月,生下了皇子,奈何宫中嫔妃嫉妒,买通了美人的心腹,得知她曾经私相授受,帝王暴怒,下令砍了那情?郎人头,抓了那美人前来?询问,美人一见情?郎死了,痛哭流涕,自然败露了私情?。 帝王被戴了绿帽子,恼羞成怒,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你?胆敢混淆皇家血脉!我就叫你?这?唐家堡,永绝后嗣!” 美人自缢,那父亲不明的皇子,被下令处死,帝王下令将唐家堡所有男童少年,阉割了送入宫内,并各地王侯将相家中,女子发嫁官卖,永世为奴,不得脱籍。 帝王要的是整个唐门,断子绝孙。 一夜之?间,只?听闻孩童痛哭嚎啕,火光声,刀剑声,直把一个巍峨百年的唐家堡,变为了人间地狱。 桑蒙是从去京城的车上,逃下来?的,他摔坏了腿,一个人瑟缩在山林间,饿的要死,叶维桢寻亲访友,于路边正好路过,知道他的身份,却实在不忍心,便悄悄将他带走了。 “我看他聪明伶俐,人也老实,就收留在了身边,叫他隐姓埋名?,做了山门子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山门居住,偶尔会跟着大家下山去办事,并无和侯爷有半点交集。” “那他可曾与其他唐家堡的人有来?往?” “并无,再说了,唐门现?在已?经夷为平地。他又?能联系到谁呢?” 叶维桢叹口?气,欲言又?止。他对桑蒙倾囊相授,指望着桑蒙能放下仇恨,在中原安身立命,成家立业,度过平安快乐的一生。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零落海上,溘焉长往了。 只?能感?叹一句人命如此,少年坎坷,纵然后来?衣食无忧,到底是恨难平,不得善终。 林沉玉摇摇头:“未必,我疑心他应是有同伙,发生了内讧,命丧此地。” “侯爷打算接下来?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那个人不会再出来?。”林沉玉打了个哈欠:“寻了一日了,累了,先歇息吧,我们切不可慌,乱了阵脚。” 第29章 船上出了这样的事情, 总官也不安了起?来。 为了避免那人再出来作乱,大家一致决定,这几日都待在各自的房间里面, 不要出门。吃饭的话, 正好按照总官之前所说的,每日翻牌子,写在纸上,再递给厨房的法子来。 每日晚上,客人们翻看菜牌子, 看有没?有想吃的菜。苍头会贴张白纸放在大家房间门口,大家就把第二日想吃的菜饭写好, 将?白纸重新?戳回门口挂着的板子上, 油盐多少可要辣椒等等都备注妥当。 苍头们收集好了给厨房, 一个个编了号,厨房就会一份一份的做好, 按照编号,送到各自的门前。 林沉玉最近胃口不好,昨天夜里在纸上就写了, 晚膳要个面条,加份开胃的酸萝卜, 并一碟炒青菜,递交给了厨房。她特意备注了, 面条里面不要猪油要香油。 这两日实在是风波迭起?, 也许这做饭的厨子一晃神就忘了。 第二日,她出房间拿餐时, 看着那面上飘着的油,愣了愣, 拍了拍自己脑袋,叹口气。 自己点的,还能咋样。 她吃的直皱眉头,恶心?劲儿又?犯了。她又?不愿意浪费,隔着墙喊了句:“桃花啊——” 一秒后,桃花出现?在了她的门口,他嘴巴油乎乎的,还没?擦嘴丢了筷子就跑了过来。 林沉玉撑着下巴,笑眯眯指着那碗面:“你吃饱了吗?” “吃饱……没?有吃饱!” 其实顾盼生蛮饱的了,但是看见林沉玉的动作,他心?领神会,赶紧摇摇头。 “那为师请你吃面条。” 林沉玉脸不红心?不跳,顾盼生乖巧的坐下来就开始吃,他吃的很认真很香,即使是小面,也给他吃出来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师父是不喜欢荤油吗?我去给师父下碗素面。” 吃完饭,他擦擦嘴,又?把碗筷都收拾干净,又?把林沉玉的桌子擦的一尘不染。还给她添了茶,收拾了桌子,才离开。 林沉玉正半躺在床上看传奇,只觉得?身子骨愈发慵懒了。感觉现?在,自己已经被这个徒弟娇惯坏了。只要他在,倒个茶都不要自己动手,更别说这些琐事了。 她这个日日漂泊江湖的侠客,如今愈发有些堕落了。 不能这样堕落下去了! 林沉玉愤然起?身,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 * 最终她还是起?来了,船上如此诡谲凶险,她想教?顾盼生一招半式,来防身。 船顶的风颇大,吹的林沉玉白衣烈烈作响。她的声音被风吹乱,忽大忽小起?来。 她手里并未拿着她的宝剑吟霜,只是握着根长长的竹竿,从中间一掰两断,干净利落,递给了顾盼生半截。 “学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白,剑,不拘泥于形态。” 她单手提着竹竿,轻轻点了个剑,随后立剑沉腕,那竹竿屹立于前,不动如山,在她手中,这普通的竹竿就好似真似宝剑一般,划破空中,隐隐生风,自有一段锋芒。 顾盼生看着她眼眸,她的眼眸此刻明亮至极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目如朗星,寒光映涛,除了手中竹竿,再无一丝杂念。 他拿起?另外半边竹竿,学着她的模样,做起?来了动作。 “今天先教?你一套基础的剑法,我教?三遍,你记下来动作,然后反复练习就行。” 她教?他的是一套入门的基础剑法,是她爹爹编的一套独门的剑法。用最基本的几个动作,击刺格洗这四母剑招式,配合上太极剑的十三势,编出一套行云流水又?招招具到的基本功法。 林沉玉尽量放慢了动作,叫顾盼生看个仔细。 她有点热,随手脱了银裘放在在围栏上,浑身只着件单薄的纯白锦袄,袄底及她脚踝,隐约露出素白绫裤和厚底玉靴来,腰间玉带勒的很紧,愈发显得?她身姿颀长,湛然若仙人。 她微闭目,起?手一招,动作轻缓如闲庭信步,那竹竿划过空气,却发出铮然呜咽之音,好似长虹贯日,利刃破竹有声,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 越是基础的剑法,越能见真功夫。剑法不一定要花里胡哨,却一定要有剑意在其中。 若无剑意,练遍了天下剑谱也是枉然。 林沉玉开窍开的早,自她第一次随父母来京城,年岁尚小的她在京城的偏僻角落里,努力用竹竿赶走了一群欺负女孩的顽童后,她就隐约有了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感觉,手中的剑仿佛和自己的意念合一。动剑时,她心?中若平潭般无波无澜,越是平静,越是能感知那剑的锋芒。自然而无需用力,好似花落青苔,云在青天一般。 一遍罢了,她利落的收剑,回身看向顾盼生。 顾盼生似乎有些发愣,眼神落在林沉玉的腰间,玉带玲珑,束在她腰间,勾勒出她一段窄肩细腰,好不风流。 “认真点!” 林沉玉走到他身边,用竹竿敲敲他的头。 “师父我认真看了的!我真的记忆了的!我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记完了一套剑法后,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挪到那舞剑人的身上去了。 顾盼生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神,脸蛋爆红了起?来,林沉玉笑一笑:“记会了?” “会了!” “哟?还挺厉害,给我看看来。” 林沉玉靠到栏杆上看他,没?想到顾盼生当着拿着那竹竿,一五一十把招式都照葫芦画瓢比划了一番,林沉玉有些惊讶于他的记忆力。 不愧是先皇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 她又?耐心?教?了两遍,纠正了顾盼生的几个动作,然后打了个哈欠,看看天色道: “现?在离船上开饭还有半个时辰,你再练练,我看着你。” “是,师父!” 林沉玉坐在旁边开始看传奇,余光瞥着顾盼生,却发现?他在努力的重复一个动作,举起?竹竿,劈下去,又?抬起?手腕来。 这个动作是简单的劈剑,林沉玉纠正过他几次,随口说了一句,他这招太软弱没?有力气,就没?管了。 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去挥动手臂,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更加强劲一点。 寒冬腊月,可顾盼生已然浑身是汗,他鬓边碎发被汗水粘湿,凌乱的粘在耳边,红红的衣袖已经被汗水浸出深深的颜色来,是他擦汗擦出来的。 地?上有一片水渍,隐约可见旁边溅落的水滴,那是他的汗水。 半个时辰很快到了,她合了书?走过来。 看见师父来,他停了动作,认真严肃的脸上换上灿烂的笑容,扬着脸笑,汗水晶莹,从他光洁的鼻尖滴落,顺着他白嫩的肌肤划入衣服里。 “师父!” 林沉玉摸了摸他头以示鼓励,不料摸了一手汗,她有些震惊,这小公主当真是认真万分啊。 “对不起?师父,弄脏您的手了,您在我背后擦擦手。” 顾盼生以为林沉玉嫌弃他,眼睛湿漉漉的,满是可怜,他小心?翼翼的把林沉玉的手放到自己背后去。 “没?事,为师很是欣慰,练的不错。” 仗剑斩桃花 第32节 林沉玉有些动容,顾盼生被夸,眼里闪着熠熠的光芒: “我会继续努力的!我想要变强。强大到和师父一样。” 强大后,他就可以再无眷恋的离开这里,一个人去走他的复仇之路。 林沉玉哈哈大笑,只把这句话当个玩笑,并不在意:“好呀,我等?着你和我并肩的那一天。” 顾盼生的眼眸亮堂堂的,内里却有些阴暗。 能和她并肩之日,就是他离开林沉玉,杀回去报仇之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背叛师父之处,那是他的使命,他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他会走的,在学完了所有本领后,但却不是现?在。 * 吃了饭,林沉玉又?拈来笔墨,揭了门口贴着的白纸,看着菜牌字,寻思着吃什么。 菜牌上多?是些板栗烧肉,粉条炖酸汤之类的硬菜,她翻来覆去没?什么想吃的,这吃饭着实是个麻烦的事情。 自己闯荡江湖的时候,不会做饭,寻个酒家点菜,只顾叫小二上两道招牌菜的,好不好吃都不至于难以下咽。 现?在要她一个人盲选盲猜,她总觉得?伤脑筋,想吃这个又?怕荤油,想尝那个又?怕油盐重——她昨日醒来洗漱时,发现?额头上生了颗面疱。想来最近要戒些重口的菜品了。 想来想去,没?有什么想用的,她就干脆写了几个字。 三餐不拘,来几碟蔬果?就好,面条切莫加荤油。 她在那荤油两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把纸又?重新?放了回去,以提示厨房的人们。 * 第二日。 林沉玉是被吵醒的,她睡眠浅,耳朵又?敏锐,听见了便?起?来,她简单洗漱,泼了把脸,擦干水。 额头上的面疱还没?消下去,她有些丧气,摸了摸有些发疼。 她披了件外袍,出得?门去,就看见几个人围着她门口,争论着什么,一见她来了都噤了声。 “大早上的,搁我这门口议事呢?” 叶维桢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 今天天未亮时分,他就听见了叶蓁蓁的痛苦□□声,醒来秉烛去女儿房间一看,发现?女儿面色潮红,痛苦的抱着肚子,直喊难受。他把手抚在女儿额头,烫的他一惊。 叶蓁蓁发了高烧。 “生病了就去喝药,我记得?船上专门有几味草药,都是现?成的,你不去寻总官或苍头要,来我门口做什么?” 林沉玉只觉得?好笑。 叶维桢定定的看着她,旁边的衡山派弟子,一个个都是面色惨白,满眼压抑不住的害怕。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耳边唯有叶蓁蓁痛苦的□□声,微弱的散在浪打船的一阵阵哗啦声中。 这声音里总少?了些什么,这个点日出时分,总官往往会在艉楼前点卯,那斗手她印象颇深,会噔噔噔的爬上船顶,缘篷绳登到船桅之上,占风望向观察前方的风势和浪势后,扯着嗓子往下喊。舵工和缭手也会交接,喧闹上好一阵子。 今日,怎么丝毫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人呢?” “我去寻总官时发现?,艉楼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叶维桢面容憔悴,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恐惧神色: “我们找遍了全船发现?,船上的船员,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第30章 衡山派师徒们围聚一处如坐针毡。 船漂浮在海上?, 海浪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大家的面色也一个赛一个的白,衡山派的十一位人坐在会客厅里, 还?有林沉玉师徒二人, 是这艘船上?仅剩的人。 从鲤城到更九州需要航行十日左右,而现在不过才第三?天日?头上?,现在他们前不着陆,后不近岛。所有的船员都消失不见了。漂泊在茫茫大海上?,只要稍微碰到海礁海浪, 他们就会葬身海底。 会客厅安静的可怕,唯余海浪涛声。 失去了船员意味着什么? 意味的不仅仅是没有人能伺候他们, 而且舵工等一系列操纵船的人都没了, 一旦风浪一起, 或者有些暗礁,他们将躲无可躲, 只能等死。 大厅安静的可怕。 终于,向来不言不语的二师兄魏敏开?口了,他眼眶一片红, 直勾勾的看着师父,语气很?冲: “是您非要带着我们来海外的。现在出了事情?, 我们在船上?还?有好几天!没有船员!我们的船在这海上?任意漂浮着,您说该怎么办!” 有人附和他, 暗自抱怨:“是啊!我们怎么办啊!” “凉拌。” 大家齐刷刷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有些尴尬:“刚刚徒弟问我, 正午的莴笋想?怎么做,炒着吃还?是煮汤, 我说凉拌着吃。” “就是‘脆琅玕’这道菜嘛,把莴苣去叶去皮, 切成薄片,过沸水里汆一边,用姜末、盐、熟油、醋拌了腌制一会?,口感脆爽,蛮好吃的。” 她低声嘱咐顾盼生:“记得少给我放姜,我不爱吃。” 顾盼生一一记下来:“知道了师父。” 魏敏有些气恼,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一个劲冲林沉玉发?火:“吃吃吃,你就酒囊饭袋吗!就知道吃,我们都快死了啊!你都不知道着急的吗!” 牧归拦住他:“魏师兄,慎言!” “你少管我!牧归!” 他神色狰狞起来: “要不是师父非要去看那么个死人!我们会?来这里吗?要不是大小姐非要急着上?船,我们会?遇到这么多事情?吗!我做错什么了要和你们一起!我拜师学艺是为了成为侠客的!不是来送死的!好端端的衡山我们不待着,跑到这里来,不都是为了满足叶掌门你的一己私欲吗!” “师兄你冷静些!不要发?火了!” “我命都要没了,我发?个脾气怎么了!” 钱为站起来和他对骂: “放你爹的狗屁!当初是你舔着脸要跟着师父来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现在龇牙咧嘴反过来咬人了!好狗不挡道好驴不乱叫!我看你是吊死鬼卖屁股——死不要脸你!” “大家都没慌呢你慌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有侯爷和掌门镇着船,肯定能平安无事的。你怕你跳海里不就行了!风浪怕什么!多大的风浪本少爷都不怕!” 一阵海涛卷席着飞沫,撞到船身?,溅起来数十尺的浪,飞沫扑到会?客厅里来,淅淅沥沥的,湿了桌角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钱为被晃的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吓眼泪都吓出来了,清秀的脸蛋哭的梨花带雨,一把抱着林沉玉的腿: “我怕!我错了,别这样啊!风浪别来啊呜呜呜。” * 船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可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 叶蓁蓁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她看着师兄们的目光,往日?满是溺爱的眼里,如今一片冰凉,嫌弃,厌恶,责备,怪罪,种种情?绪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紧紧攥着手?绢,低头看着绣花鞋上?的穗儿,有些脏了,还?没来得及去洗。 啪嗒啪嗒,她抽泣起来。 “对不起......” 想?到葬身?海里,想?到她还?要去见?她娘亲,她还?没有和玉交枝成婚,她还?没有看见?爹爹堂堂正正的成为武林第一...... 她不想?死...... 她哭哭啼啼,牵动了其他人的心,大家也都红了眼眶,思想?到很?快可能要葬身?海底,纷纷垂泪。 钱为表面嘴硬,其实内心也在难受。 他本来是衡州府大富商的儿子,因为看地摊传奇,看的走?火入魔鬼迷心窍,天天幻想?着仗剑天涯,拿个桃木剑在家神神叨叨的跳大神,自封为玉面小郎君,吵吵闹闹要去行走?江湖。爹娘看不下去了,把他送去衡山学武。学武三?年,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把他那一腔热血给浇的透透的了。 他有病啊,放着万贯家财不继承,跑来吃苦,现在更是莫名其妙要死在海上?了。 眼见?大家情?绪不定,最终还?是叶维桢出来说话了。 “抱歉,是我的失职大意,才使得大家陷入如此?穷山恶水的境地。维桢向列位致歉。” 他放下了掌门的尊严,向各位弟子行了礼。 大家红着眼眶,生死门前,父母都管不着了,难道还?能管师父吗?倒是牧归站出来安慰他:“原不是师父的责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维桢叹口气,转身?看向林沉玉:“侯爷,接下来如何,您怎么看?” 他已然失去了威信,此?时需要一位地位更高的人来服众。 林沉玉笑:“担心什么呢,既然船上?的另一个人还?没慌,我们怎么能自乱阵脚?我们死了他也别想?独活,此?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更不能慌了手?脚。凡事要往好处看,我们会?平安无事吧。” “这几日?,大家不要去别的地方活动,除了睡觉,就待在会?客厅里面,无论去哪里都要和大家告知。另外晚上?我也建议大家最好三?三?两两的在一起睡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吃饭吧,大家早上?都没用膳,别还?没淹死,倒先饿死了。用完膳,我们再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钱为弱弱开?口:“我们吃什么?谁做饭。” “厨房应该还?剩些菜品,足够我们维持这几日?了。”林沉玉往椅子上?一靠,拍拍顾盼生肩膀: “我家徒弟会?烧饭,你们的饭你们自己想?办法。” 她心疼她自己的徒弟,不可能叫他做一船人的饭。 衡山派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找不出一个会?烧饭的人来。 顾盼生凤眸微眨,柔声对林沉玉道: “师父,不若我来帮大家吧。衡山派的师兄们每日?专心习武,勤奋刻苦,自然是不管俗事的。” “不像我,学武学的不好,只能帮师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烧烧饭,洗洗衣裳,给师父捏捏肩膀,泡泡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关键时候能帮上?一些忙,弟子就很?开?心了……” 衡山派弟子:…… 怎么这话好像在夸他们,又好像在贬低他们?怎么空气里莫名的弥漫起来了一股子芬芳的茶香呢? “不必,你才伤了胳膊,一日?三?餐都你来,十几个人的量,会?生病的。衡山派那么多人,总得有一个会?烧饭的吧。”林沉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衡山派弟子们:可恶!但是他们真的不会?烧饭啊! 叶维桢叹口气,心想?若是这次自己能带着弟子们逃出生天,他一定要在衡山派的早晚功课里面加一个: 仗剑斩桃花 第33节 烧火做饭 这一混科打岔,倒是把大家害怕的气氛给驱散了一些。 * 终于,在衡山派弟子的软磨硬泡下,顾盼生勉强答应了教他们做饭。 林沉玉陪着他去厨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实在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独处,生怕出什么事情?来。 顾盼生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烧什么。 他倒不是没心没肺,只是见?过的波澜也不少,看的稀疏平常了。 最重要的是—— 他悄悄的瞥了一眼身?边人,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再诡谲的境地,和她在一起,就是安心之所。 给师父烧什么呢?他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他眼眸微深,其实他并不想?整日?浪费在庖厨间,可这是一个机会?,和师父拉近距离的机会?,虽则师父教了他武功,可远远不够。他需要用自己的关怀,换取师父更多更多的偏爱。 烧饭乃是讨好林沉玉的事情?,他就算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格外用心准备,心里盘算着,心思也活泛起来: 林沉玉点?名的凉拌莴笋,再来碗素面,煎两个鸡蛋,他依稀记得后厨有一块火腿,他打算用火腿切了煮底汤,将冬笋并干香菇炖在里面,又鲜又没有肥肉味,师父一定喜欢。 哦对了,得注意,凉拌莴笋里面不能加多姜末,师父不喜欢。 教给衡山派师徒们烧的菜,他也想?好了。 小葱拌豆腐,爱吃不吃。 * 林沉玉推开?了厨房门。 “我烧火洗菜哈,你先歇着。” 她再厚颜无耻也不好意思让顾盼生全揽全包了,她也得干干活分担一下。 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厨房的米面和蔬菜呢,还?有水缸呢? 顾盼生也愣住了,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厨房,不言语,他记得昨日?做完饭时候,米面都摆放的好好的啊。 “是不是在地下舱库里面?” 两人赶紧去看了一眼,舱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 “啊!” 船舱里面传来尖叫声音。林沉玉赶紧回去,顾盼生紧随其后。叶蓁蓁面白如纸,颤抖如筛糠,几乎要昏倒。别的弟子,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连叶维桢,也喘着气,面露恐惧。 林沉玉发?觉不对劲,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她,目光呆滞。 “怎么了?” 叶蓁蓁颤巍巍的指着屏风后:“房间走?廊门口,有人送饭来了。” 林沉玉不信邪,一把走?到屏风后,也呆住了。 长?长?的走?廊,左右十六扇门紧紧关闭着,每个人的门口贴着白纸,上?面写着的都是他们昨儿点?的菜,白纸上?新盖了红戳,如往常一样,意思是已经按照纸上?吩咐,做完了菜端上?来的意思。 每个人的门前,都放着餐盘。 十三?扇门,十三?个木餐盘,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里面放着的,都是三?样东西。 毒药,绳子,并短刀。 林沉玉冷了脸,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了自己房门前。 不对,并不是十三?个餐盘都是这三?样。 她门口的餐盘,是个例外。 她门口的餐盘,上?面摆着金盏玉碗,盛着一盘又大又圆的蜜柑橘,琉璃细腰瓶盛着樱桃酒酿,四碟青丝丝的小菜,八格各色的精致糕点?。 中间白玉碗里,银丝面根根分明,五色软丝排练的整齐,香油滴在上?面,依稀冒着热气。 她看向了自己房间门口的白纸,上?面写着她昨天的要求: 三?餐不拘,来几碟蔬果就好,面条切莫加荤油。 第31章 大家看向林沉玉的表情顿时变了。 船上有人?, 并且那?个人?要所有人?死,只有一个人?例外——林沉玉。这很难不叫人怀疑,这是林沉玉和那?凶手认识的证据。并且, 那?凶手还很?为敬重她的模样, 所有的菜都是按照林沉玉的吩咐来的,做的香甜可?口。 叶蓁蓁满眼警觉的道:“侯爷,您是我们这边的人?吗?” 林沉玉摆摆手:“这一定是凶手的离间之?计!为的就是让我们离心,大小姐大可?放心,我和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此时我们千万不能心生?间隙, 不然就着了对方的道了。” 她笑了笑:“大家都一日?没进食了, 这样,我的饭菜分给大家吧。一人?一口, 不许多了。” 林沉玉将自己那?份吃食分给了大家,她那?份都是些精细食物,如何够十三?个人?食用?只能咂嘴有个声。到了夜间, 大家又饿的饥肠辘辘,在会客厅里面唉声叹气。 林沉玉不叫大家说话, 只叫大家闭目养神?,保持体力。 晚间回房间的时候, 大家门口贴上了新的白纸。 大家具是面色一寒,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大家一天都待在一处,船上分明一点动静都无! “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继续写明天想吃什么吧。” 林沉玉苦笑。 大家犹豫了一下,各自写上自己想吃的菜单, 又一齐看向林沉玉,钱为有些脸蛋发热:“侯爷,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凶手好像,对林沉玉很?不一般,那?可?否代替大家多要些吃食呢? * “烧鸡五只,烧鹅一只,素菜来个几盘,米饭三?盆,要大瓷碗装着的,还要干净的清水一缸。” 林沉玉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在自己门口的白纸上加上了这一句话。 夜色渐晚,大家保存体力,各自回房间早早睡觉了,林沉玉放心不下顾盼生?,把他喊到房间来,两个人?一起睡了,依旧是顾盼生?在床上,林沉玉坐在地上,靠着床头微眯着眼。她并不打算睡觉,提防着那?人?,耳根不敢有一丝松懈,那?凶手来去?,不可?能毫无痕迹。 只要外面有一点点蛛丝马迹,她都能发觉,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脑袋特别?的昏沉,到了中夜,眼皮子都在打架。 她头一低,竟然是昏睡过?去?了。 恍惚又回到了萧匪石给她喂药的那?日?,昏昏沉沉的,丝毫打不起任何的精神?来。夜里,她总觉得身子很?重,几乎闷的她喘不过?气去?。 好像有蛇在她身上游走?,叫她整夜不得安宁。 * 第二天一早起来。 林沉玉眼睛一睁,发觉自己在榻上,她揉揉睡的昏昏沉沉的脑袋,睡眼惺忪的去?找顾盼生?。 她第一句话便是:“外面可?有什么异动?” 顾盼生?摇摇头。 出了门去?,大家聚在会客厅,经过?了一夜,大家饿的愈发厉害了,叶维桢还维持着掌门风范,其余几个衡山派弟子,倒的倒躺的躺,白着脸蛋眼神?空洞的盯着屋顶,毫无名门弟子的风范。叶蓁蓁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爹爹的膝盖上,如幼猫似的嘤咛。 钱为躺在甲板上,晒着日?光,一个人?呈大字,好似一动不动的咸鱼。 他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来,睁眼一看是林沉玉,她双手抱肘,脸上满是疑惑。 钱为有气无力: “日?月无光,草木不生?,我在想象自己是一株大白菜,生?长在天地里,汲取阳光灵气,就能饱腹。” 牧归走?了过?来,他不放心钱为一个人?在这里,看见钱为难得的狼狈样子笑了:“蔬菜不仅仅要日?光,还需要农家肥,需不需要我给你浇一些回龙汤?” 回龙汤,尿也。 他对着钱为,作势要解开裤子,钱为一个死鱼打滚爬了起来:“滚!” 人?饿起来的时候,倒是什么都不怕了,没力气去?怕。反倒没有昨日?那?惶惶不安的样子了。 林沉玉看着这两个活宝,倒也安心了下来,越是困境里面,越要冷静自持,不能露了怯。 * 一趟就是一天,直到傍晚。 大家都寄希望于那?个人?,能按照林沉玉的要求送来饭菜。可?等到了月悬中天,也看不见一丝一毫饭菜的痕迹,那?凶手就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 两天一夜没怎么好好吃饭了,林沉玉也饿的有些发慌。 钱为抱怨:“昨天看还以为侯爷魅力大呢,今天看连侯爷也不管用了,那?人?一碗饭都不送了!” “一定是你太贪心,找侯爷要太多了!” 林沉玉不语。 顾盼生?看她面色憔悴,站了起来:“我再去?看一圈船上,有没有遗漏的吃食。” 林沉玉站起来:“夜晚不可?独行,我同你一道去?。” 叶维桢也站了起来,他也想去?寻一寻船上还有没有其吃食。他还能撑,可?是女儿实在饿的凄惨,趴在他膝盖上,梦里都是盈盈泪,呢喃着喊“娘亲,我饿"。看的他一阵心酸。 * 舱库依旧是和昨日?一样,储存的东西消失殆尽。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洋芋,灰扑扑的,好似是被人?拉下在了角落里面。 林沉玉眼睛一亮,递给了顾盼生?,一个洋芋也是收获! 仗剑斩桃花 第34节 他们再搜刮了一番,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吃食,只能移步到了厨房。 “吱呀”一声,林沉玉推开了厨房门,她语气欢快起来: “没有水煮,我们可?以把土豆放在灶台里面烤着吃,这个我会,师父给你露一手。” 顾盼生?很?担心,师父露一手后,这土豆是否还能被人?食用。 下一瞬,他看向厨房里面,瞳孔一缩。 厨房中央里摆放食材的的大桌子上,一排一排的摆着他们昨儿写的白纸,白纸上照样打了红圈,示意饭菜已经准备完毕。 而每张白纸旁,竖着往生?牌位。 两排白纸,共十二张,十二黄色符纸写就的牌位摆放的整齐而肃穆,好似山间墓葬群,一块块碑屹立不倒。 往生?牌位上,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朱砂写成,滴落的墨痕如鲜血般醒目。 * 钱为等弟子也赶了过?来,看见牌位一个个吓的魂不附体。 众所周知,往生?牌位是写给死人?的。 也就是说,在那?人?眼里,他们已然是如死人?一般。 林沉玉也沉了脸,眼神?扫着那?些个牌位不语。 顾盼生?认真看了看,开口:“不对,这里只有十二张牌位,师父的呢?” 他们一共十三?个人?,这里却只有十二张。 “不清楚,此地邪门,我们退出来,那?牌位你们莫要摸。” 大家纷纷回到了会客厅,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色。 可?到了会客厅,大家一起愣住了。 会客厅的八仙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张白纸,圈了红,旁边有胖腰的大瓷盘,垒着五只香喷喷的烧鸡,最上面是一只烧鹅。米饭三?大盘,桌的旁边还有一清水,用着玻璃缸盛着,清澈如许,缸上画着并蒂莲花。 旁边依旧是金盏玉碗,盛着四色青丝丝油旺旺的素菜,其中那?一盘凉拌莴笋最为扎眼,不见一丝一毫的姜末。 白纸的旁边,也放着一张牌位。 林沉玉拿起那?牌位,拧着眉。 “侯爷也有往生?牌位吗?” 钱为看着这一桌吃食,很?酸,凭什么都听林沉玉的话?见林沉玉也有牌位,他释然了。 好家伙,林沉玉也得死。 林沉玉轻描淡写看他一眼,道:“我这不是往生?牌位,是长生?牌。” * 寺院里往往会立两种牌。 一种往生?牌位,为死者所安,写着死者的姓名供人?祭奠,乞求亡人?并冤亲债主超脱轮回,远离诸苦,往生?极乐。 另一种,则是为活人?所立的长生?牌,并非死人?灵牌,而是祈求此人?一辈子福寿安康,消灾免难,益寿延年的生?人?禄位。 大户人?家多为儿女老人?,在寺院庵堂立此长生?牌。 一个向死,一个为生?。一个用黄,一个用红。 叶维桢看向林沉玉手里那?牌位,果然是木板上刷着红色的漆,字是用黑笔写成的,工工整整,和他们的黄色牌位不一般。 钱为又酸又气。 他们又是毒药绳子,又是咒他们死的。 凭什么林沉玉那?里,天天好吃好喝,凶手还祈祷她长命百岁,万年富贵啊! 林沉玉看见他忿忿不平,笑道:“你还不去?吃烤鸡?都快被你师兄弟抢完了。” 钱为闷着头,也去?抢饭吃了。 * 一顿饭,大家吃的狼吞虎咽。 两天一夜都没吃什么东西,终于有饭菜,一个个低头干饭,也顾不得同门情谊兄友弟恭了。 叶维桢让弟子们先吃,叶蓁蓁完全?抢不过?那?些个师兄们,抱着一小碗米饭,眼巴巴的看着那?被众人?一哄上去?分完的烧鸡。 事到如今,谁还惦记她是个掌门之?女? 不恨死她都算是好的了。 她自知没趣,也不去?抢。若是往日?,她看见烧鸡都是不屑一顾的。而现在,烧鸡在她眼里,是可?求不可?得的美食。 忽然,一个大鸡腿落到她碗里来。 她抬头看去?,是林沉玉。 “吃吧。” 鸡腿是顾盼生?夹的,他们一人?抢了两个,都给了林沉玉。 鸡有些冷了,林沉玉闻着味有些发腥,不怎么想吃了。 她又还给了顾盼生?一个,又看见叶蓁蓁扒拉着碗,焉头焉脑的看着烧鸡,眼巴巴的好不可?怜。最后一个鸡腿,她就给了叶蓁蓁。 “谢谢……” 她红着脸道谢,想起来自己之?前交给林沉玉的炙肉,她忽觉得羞愧难当,低下了头。泪滴到了碗里面。 “师父师妹吃。”牧归也抢来了一点鸡架,放在他们面前。 * 饱餐一顿,大家都有了力气。 到了晚间写菜单的时间,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林沉玉,林沉玉认命似的叹口气,一一在自己的纸上写下大家想吃的东西。 “我们就不自取其辱了,不然明儿谁知道会不会给我们棺材呢!就麻烦侯爷帮我们写了!” 林沉玉一个个写了: “米饭三?盆,面条一盆。辣椒炒的油爆肉三?份;蒜香排骨四份;葱蒜鸡五只,多来几盘冷切的荤菜,另要鱼丸汤一小缸。蔬果不拘,来五盘就行。” 她又自己加了一句: “糕点,要京城八芳斋的海棠酥,新鲜做出来的。” 林沉玉蹙着眉,特意把八芳斋几个字圈了起来。她刻意为难了那?人?。刁钻了些,糕点要的是,京城八芳斋特有的点心。 她不信,那?人?能给她送过?来。 第32章 京城食客都知道, 糕点有京城三绝。 香绝,味绝,酥绝。香绝指的是宫廷御制的水晶桂花糕, 晶莹剔透仿佛水晶, 里面朵朵桂花饱满如生,浇了?百花蜜,风吹十里,皆问此香。味绝指的是玉兔糕,咬开酥皮流出乳酪, 滑润浓郁,唇齿留香。 这酥绝, 就单指八芳斋的海棠酥了。 形如海棠, 花瓣层层堆砌, 色微红,中心一点最艳, 酥皮层层薄如蝉翼,脆不禁抿,入口酥脆, 转瞬即化。 这东西出了?京城是没?有的,就算在京城, 也需要刚刚出炉时品尝最佳。 否则失了?酥脆,风味就大打折扣。 林沉玉幼时就极爱这酥点, 每次去京城都央着爹娘买, 爹娘一买就是买几大包,她趴在爹的肩膀上, 双手?抱着个海棠酥,慢慢啃, 一边看京城的风光。 哥哥拎着八芳斋的油纸袋子?,背上背着林沉玉买的花灯,见她啃没?了?,就又给她递一个。啃回家的时候,爹的后?背上全是细细黄黄的酥碎,全是她啃海棠酥的时候,掉落在衣裳上的。 母亲就用鸡毛掸子?,帮父亲把碎屑给掸落。 也许是海棠酥里总有一家团聚的记忆,后?来渐渐大了?,她还是极爱那?口感,一个人路过京城,必要买来吃。 今年她还没?吃到过,心心念念的,一直以来颇有些想。 不过,她现?在不想了?。 因?为她面前摆着一盏青花瓷高足盘,里面摆着一朵朵绽放的海棠酥,酥脆香甜,新鲜出炉还带着热气,和记忆里的味道?和形状一模一样?。 底部有油纸,印着三个娟秀的字: 八芳斋。 * 八芳斋远在京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叶蓁蓁埋头干饭的空档里,抬头看了?看林沉玉,觉得?很?奇怪。 今天的饭丰盛的很?,每个菜式和做法,都跟林沉玉所写的分毫不差。米饭面条不说,香喷喷的油爆肉和蒜香排骨这些家常饭菜,都是比她门派里烧的有滋味的多。 她连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撑的肚子?圆鼓鼓的。 怎么侯爷一言不发,碗里面条都干了?,还不下?筷? 叶蓁蓁一吃饱了?,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折腾人,她拿筷子?末端戳林沉玉: “赶紧吃哇!这种细面条会下?崽生娃的!” 对于她来说,最害怕的就是面条在碗里满满变多,小时候吃饭慢,看见细面就能吓哭。边哭边吃,越来越多,压根赶不上面条生娃的速度。 林沉玉反应过来,愣了?愣。 叶维桢瞪了?叶蓁蓁一样?,拿筷子?末尾打了?打她手?背,示意她不得?无礼。 叶蓁蓁叫痛,委委屈屈的回去自己位置了?。她知道?错了?嘛,她想好好和侯爷说说话都不行嘛。 林沉玉依然是若有所思。 * 她吃了?饭,就开始在船上捣鼓起来。 仗剑斩桃花 第35节 已经是第六天头上了?,他们仍然在海上漂流。她相信一个人能藏在船上,却不相信他能带着八芳斋的东西,藏在船上。 艉楼上架着千里眼,林沉玉不会开船,但是摆弄千里眼还是会的,她眯着眼,左右调整着细长的筒身,在海面上细细的看。 今天没?什么太阳了?,天上一片阴翳,空气里带着水汽,吹到人身上,有些发闷。 海面上倒还算风平浪静,但依旧是茫茫一片,看不见边界。 她看了?好久,除了?海波海浪,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偶尔有海鸥掠过,发出咕咕嗷嗷的叫声,高亢而尖细,令人不安,掠过海面带起一段白青色波澜,又泼回深不可测的海面里。 她不相信,没?有人跟着她们。可海面上,平静无波,看不见一丝的踪迹。 海上没?有,船上没?有,人到底在哪里呢? 顾盼生眨眨眼,和林沉玉对视一眼,林沉玉也眨眨眼,忽然笑了?,她说:“你知道?苗疆的子?母船么?” 《苗疆闻见录》中记载过一种船,叫双边舟艇,又叫子?母船,她没?有去过苗疆,却在书里见过这种船的构造。 一母二子?,母船两翼生小艇,合抱共生。 可那?种模样?,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吗? 林沉玉陷入沉思。 顾盼生愣住了?:“如果船底下?出了?问题,要不要放我下?去看看?” 林沉玉摇摇头:“不用,下?去了?暗里就是别?人的地方,这上面明里才是我们的地方,今天晚上开始,来船顶练武。” “是人是鬼,得?把他骗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杀!” * 大家都睡下?了?。 月当空,今夜的月却不怎么明。 海上的月看起来离人格外的近,月边飘着柔和似絮,浓淡如墨的浮云,俗话道?过眼云烟,那?浮云确实走的飞快,刚映入明镜里,又飘出玉盘外,或散或聚,互相簇拥着飞走了?。 顾盼生把那?短刀藏在袖子?里面,于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悄悄的离了?房间。 他独自在楼顶上,练起来了?林沉玉新教?的剑法。 顾盼生站在船顶,不知道?练了?多久,打了?个寒战,露水打湿了?他的裙摆,好在林沉玉给他做的袄子?都是好丝棉,穿着即使在夜里,也不会寒冷。 他捏紧手?心小刀,呵了?呵僵硬的手?。 起风了?。 顾盼生一双凤眸一霎时凌厉起来,虽然他武功不高强,可他的感觉却在深宫生活,勾心斗角里锻炼的炉火纯青。他对于危机极为敏锐,后?背一阵战栗,他知道?是身体在提醒他。 他僵住不动,等到某个瞬间,猛的把身子?蹲了?下?去。 果然一柄宝剑朝他刚才胸口的位置直刺了?过来,峥然作响,入木三分,直扎进了?栏杆中。 来人似乎没?有想到顾盼生如此灵敏,刚想继续动作时,腿根一疼,竟然是顾盼生朝他腿处刺了?一刀。 顾盼生后?背已然是冷汗淋漓,他一把拔下?他刚刚手?里的剑来,握在手?里。 那?人喘着气,笑了?起来,笑意却格外森寒,缓缓的站起身来,一霎时云破月来,照见他眼眸晓翠千山,远黛凝碧,他的声音很?好听,却充斥着浓浓的不屑之意: “下?三滥的招式,不入流的东西,她新收的徒弟,不过如此。” * 顾盼生定?睛看向来人。 他比自己高些,比自己年岁大些,约摸十六七的模样?。和师父一般年龄。他的眼眸里,燃烧着嫉妒和悔恨交加的炽热情绪,几乎要灼伤顾盼生。 他眼看剑被人夺走,毫不在意,随意抽出腰间软剑,裙带一甩而开,出招迅猛,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顾盼生也回忆着林沉玉新教?他的剑法第一式,迅速挥剑。 剑剑相撞,一声长铮。 两个人都愣住了?,停了?剑。 他们的招式,是一模一样?的。 * 顾盼生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林沉玉的话语里,他了?解到,在他之前林沉玉也曾经收过一个徒儿。 他不再怕他,只是轻笑,凤眸微眯,那?下?三白总透着几分薄凉来,他眼角的桃花痣愈发妩媚,声音却已染上寒意: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我那?传说中的师兄啊。” “她和你提到过我?她是怎么说我的?” 那?人逼近一步,微微低头,语气急切。 顾盼生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可是从只言片语里还是能拼凑出一个师父之前的徒弟的形象来: 偷了?师父家传剑谱,给师父下?药,害得?师父武林第一场比赛险些被杀的忘恩负义人。 “她与我说,那?是一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小人,已经被她逐出师门了?。” 那?人如逢当头一棒,一个踉跄朝后?退了?,气势弱了?下?去。 顾盼生步步紧逼,低语道?: “师父说,若是看见了?他,定?要将他挫骨扬灰,赶尽杀绝!” 他的话好似刺到了?那?人神经,他咬牙切齿,牙齿都在发颤,几乎啐出血来: “凭什么!” 他拽住顾盼生衣领: “这身衣裳是她请人替你做的吧!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睡在她的床上!饭桌上,我亲眼看见她亲自给你夹菜!凭什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凭什么享受她如此的爱护!” “就凭你这一身贱皮贱肉吗?你不过生的好看一些!会甜言蜜语一些。你知不知道?,你在她身边像只被豢养的狗,摇尾乞怜,可笑至极!她凭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东西!” 顾盼生斜乜着他癫狂模样?,声音带着笑,温柔而无情: “那?你又是什么呢?阴沟里的老鼠?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人气极,语气染上嗜血的恨意来,软鞭如蛇,飞舞的极快,一把缠住顾盼生的小腿,反手?一抽,撕裂了?顾盼生衣服,把他扯着向后?,跪倒地上。 到底顾盼生的武功还很?稚嫩,才学了?三五日?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他被拖在了?地上,被迫抬起头来。 来人掐住顾盼生的脸,活生生掐出血丝来,顺着他的指尖,红了?他指尖。 顾盼生咬着牙,疼的骨头都在发颤,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瞪着他,两个人的眼里,再也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 “告诉我,她凭什么那?么喜欢你!因?为你这脸吗?那?我毁了?它?好不好?因?为你会做饭吗!可我做的比你好十倍百倍!我亲自去学了?八芳斋的糕点,做的和她记忆里的一样?美味!学了?她喜欢的素面,她喜欢什么我就学什么!” “凭什么她视你若珠宝!把我当成草芥!” 顾盼生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清明如许,忽然笑了?: “因?为我不会背叛我师父,向来未有,今后?也绝不会。” 明月暗了?又亮,潮水起伏有声。 那?人却一霎时失去了?言语,眼里也失了?光明。 第33章 血顺着顾盼生的脸颊缓缓流下?, 顾盼生的眼眸愈加清明,眼睛里黑白分明,黝黑的瞳孔周围一片白净, 他瞳仁有些向上, 靠不到眼底,露出一段白来,愈发显得有些疏离无情。 他的脖颈很脆弱,露出纤长而美的弧度来,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断掉。 他实在是个美人。 而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只需再用力一下?,便能将他变成一个死了的美人。 明月被云雾遮盖住了。 黑暗中看不见他表情, 顾盼生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 师父最喜欢什么吗?” 剑停了下?来。 似乎想要证明自己?一样, 他急切开口:“我知道,她最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腰间佩剑戴萧,头顶着斗笠,一样都不能少。春天她最喜欢吃炒的槐花, 夏天爱吃掐下?来的嫩藕尖,秋日爱桂花蜜, 冬日最喜欢围炉煮茶吃。” “不,这些她都很讨厌。” 掐着顾盼生的手更深一些:“你在撒谎, 我是他弟子的时候, 这些她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人是会?变的。就如同?你当时是她的徒弟, 现在已经不再是了一般。没有人的喜爱是永久的,无?论是对人, 还是对食物。” 剑尖挑起他下?巴:“那你告诉我,她现在喜欢什么。” 顾盼生叹口气:“算了,我都告诉你吧,她现在春天爱吃腊肉炖笋干,夏天爱吃泡的脆脆的甜甜的生姜,秋天爱吃凉拌的莴笋,冬天爱吃热腾腾的饺子。这些都是她今年喜欢的,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如果我死?了,你能照顾好我师父。” “这是必然的,她本来就是我的师父,她只可以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他加重了“我的”两个字,继而声音染上森寒: “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顾盼生抬眼看了看明月,眼底暗沉一片,面上的怯懦神色一霎消失不见,他眼底微寒,声音平静了下?来: “云开月明,是你可以去?死?了。” * 一霎时,乌云散,明月归。 他猛回头,正撞见那魂牵梦绕的身影。 林沉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她手里搭着弓,正看着他。 纤长的手臂拖着着细细的竹灯竿,烛火好似琢玉师,将她的琢成一尊玉影,明暗两宜。灯影照着她半张脸如月皎洁,照不见的半面如海般深邃,深不可测,难以揆度。 她的声音如清风,在空旷安静的夜里,带着些独有的凉意,她对顾盼生道: “遇强切莫逞强,遇弱切莫大意。看来之?前跟着师父学的两日,学的不错。” 她在和顾盼生说话,好似略过了那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那人呼吸一霎时乱了,手都在颤抖。眼睛盯在林沉玉身上,生怕错过她一个回眸,一个转身。 仗剑斩桃花 第36节 林沉玉站定,抬眸看他,眼里无?喜无?悲: “好久不见,也许我应该喊你,当年被处死?的余孽,还是唐家堡的少主?” * “果然什么瞒不过师父,是,我原名叫唐玉,乃是唐家堡的少主,劫难之?后,一直流落江湖衣不蔽体?,后来承蒙您收留蒙,赐名迦陵。不过现在,唐玉和迦陵都是往事了。我现在,唤做玉交枝。” 玉交枝…… 林沉玉不语,只是抬起手,烛火亮起,照见他面容,明珠蒙光,一如当年。 他生的很漂亮,和顾盼生的妖异不同?,他颇有些异域风情。头发?微卷,海藻似的半披在肩前。一双浓绿如黛的眼眸好似蕴了千山绿色,鼻梁高挺,五官柔而立体?,可脸颊的线条却显得刚硬。硬是要人形容的话,好似百合带露,被人供在美人腰身的粗青瓷瓶中。 清丽而空灵的容貌下?,真心难测。 风吹仙袂飘摇起,他微微侧过身来时,露出了右脸上的纹着的画。 那是一只神鸟,自额头蜿蜒到唇边,画出倒悬飞天的姿态,神鸟人首鸟身,人首慈眉善目,发?髻雍容,发?冠直抵着他的唇边,鸟身如仙鹤般展着洁白的翅膀,在他的面颊上徐徐飞翔。怀抱琵琶,脚踏莲花。好似唐卡上的佛母背影里的鸟儿,神圣又诡谲。 迦陵频迦。 那神鸟的面容实在清隽秀美,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好似真人,他画着的半面妆下?,似乎有一道伤痕。这伤痕从他额头处劈下?,直抵唇边,看着触目惊心。只是恰被浓彩重墨的神鸟遮掩住了,需要很认真细致的看才能看的出来。 林沉玉记得那伤口。因为那是她亲手砍下?的。 * 两年前,她被萧绯玉背叛后,无?颜面对烧伤的哥哥,将哥哥送回了更九州,等哥哥醒来后,就黯然离开了。 她跑了很远很好,一直在寻找着可以给哥哥治烧伤的灵药,在西?北的一个边陲小城里,她遇见了他。 当时有人私自贩卖奴隶,许多人被关?在笼子里,任人买卖,不得自由。他也被关?在笼子里面,好似蝴蝶落入网,瘦弱又无?助,可怜的挣扎着双翼。林沉玉将那些个奴隶都解救了出来后,他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恩公,我无?家可归了,您能带我走吗?” 他的眼实在美,即使灰头土脸,也能看见他碧绿的眼眸,比青山绿水尚翠。 林沉玉心一软,就把他带走了,让他跟在自己?身边,经历了萧匪石的事情后,她已经不想再花过多的精力与?人打交道了,就随手翻了本书,一眼看过去?两个字,给他取名叫迦陵。 “恩公,为什么要叫我迦陵呀。” 深夜,他穿着她的衣裳,乖巧的跪坐在床上,任由林沉玉给他背上换药。 “适才翻到一句经文: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 林沉玉声音温和:“迦陵频迦,乃佛教圣鸟。相传此鸟出自雪山之?上,能诵妙音,闻者无?不喜悦。我给你起这个名字,希望你能忘记过去?,以后每日都开开心心的,让人喜悦。” 他懵懵懂懂的点头,乖巧似羔羊。 可后来,她才发?现,她错的离谱。 林沉玉闭眼,不想继续回忆那些个不堪而黑暗的过往,她只是平静道: “闲话就不谈了,我也不是很想和你回忆过往。解释解释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装神弄鬼的《碎玉沉珠》就是你写出来的吧,目的是为了防止我们?上船?” “那桑蒙既替你送了书,应该是知道你不要我上来,为何他又反而下?毒,将我送到了船上呢?” 玉交枝眨了眨睫毛,面露愧疚: “他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堂兄,我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从。我吩咐他送书是真的,可他对您有恶意,认为您……蛊惑了我的身体?,迷惑了我的心智。所以他送完书后,又决定将您迷昏了,带上船来。” 说着,他面上浮现微红来,有些躲闪,不敢看林沉玉,可毕竟少年慕艾,他无?法抵抗喜欢的人在面前,眼里又升起一团光来,直勾勾看向她: “这艘船,是通向死?亡的灵船,是注定沉入大海的泡沫。所以,我已经杀了他,现在,我要带您离开,这样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了,好不好?” 林沉玉眼里有些一言难尽,她尽量忽视他的灼灼目光,冷声道: “你的手段是越发?高明了。之?前都是堂堂正正的杀人放火,现在,学会?了让人消失于无?形。那赵员外也是你的人吧,先租了船,然后在船上做手脚,又转租给衡山派的人,就这样,让一船人消失在海上,这不正是你的好主意吗?” 他笑的温和:“师父过奖了,直接杀人放火的话,您会?伤心的吧。我用些手段,目的达到了,师父也不会?瞧见,也就不会?难受,这样不好吗?” 林沉玉气性一下?子上来了: “那船上无?辜的人呢?三十多船员呢?你为了你的目的,要搭上这么多的人命吗!那衡山派的人,又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呢?值得你这样苦心的灭门??” 他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林沉玉会?动怒,眼里有些阴翳: “他们?并不无?辜,师父嘱咐了他们?不要放猪油,他们?却放了,连给师父做饭都做不好的人,也没有必要活着了。 “至于衡山派,师父好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有怨恨才能杀人呢?想做便做罢了。就如同?帝王杀我族人一般,他都能随意灭族,我灭个山门?算什么?” 林沉玉眼眶微红,气的浑身发?抖:“三十多条人命!你想杀就杀,我当年真该把你一刀杀了!留下?这么个隐患!” 他忽然笑了,露出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来,他笑的灿烂,眼里也有细碎的光芒,灼灼的盯着林沉玉,声音轻快而愉悦: “师父,久别重逢别动那么大杀气嘛,我们?聊些快乐的,除夕夜的礼物,您还满意吗?” “什么……” 林沉玉话刚出口,就想起来那日,铺天盖地的烟火起来。 他面露羞涩:“整个鲤城的烟火都被我收集来了,有钱人家的,没钱人家的,通通给我买来了。我在海滩边,一个人放完了所有的烟火,您还喜欢吗?” 林沉玉沉默不语。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有些小心翼翼:“师父?” “你不必讨好我,烟火不过一瞬,覆水亦是难收。自从你偷了我的剑谱送给别人,在我的饮食里下?了软骨散,背着我杀了无?辜的人后,我们?已经断绝了师生关?系,这辈子不复相见,再也没有牵连。” “我会?喜欢烟花,因为它足够美丽,而不是因为,是你燃的。” 他愣住了。 “最后两个问题,第一个,你是不是萧匪石的人,第二个,萧绯玉的死?,和你有关?系。” 第一个问题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可第二个问题,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梁州,乃华山所在之?地。萧绯玉去?年在梁州的那一笔支出,她一直念念不忘。 玉交枝忽然失笑:“师父提问我自然有问必答。第一,萧匪石与?我是敌非友。师父讨厌的,弟子也讨厌。第二,萧匪石不是好人,难道她妹妹就是了么?姐妹两个都是美人蛇,姐姐心肠狠,妹妹手段毒,她们?自相残杀,还能把师父骗的团团转,师父真是单纯的可怕。” “一个贱人,死?便死?了,也值得师父念叨么?我言尽于此了,师父,跟我走吧。” 他伸出手来。 林沉玉并不动作?,只是伸手舒臂,月下?挽弓,箭镞之?上凝着一点光,正对着他的方向。 玉交枝喃喃,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 “师父,我还记得你上一次拉弓。是在野外,有蛇盘踞在我们?的帐篷上。您说它红冠带紫,应是蛇王,一般都是结伴而生,杀了它恐怕有别的蛇报复,我们?不能伤害它,就用去?了箭镞的箭轻轻射它,赶走了它……” “您想着对我说,勿轻人命,寸草皆惜,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规律,您不会?用箭伤人……” 下?一瞬,箭矢如虹,惊雷闪电,没入他胸口。 这次,林沉玉的箭,带着箭镞。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愣愣的看着林沉玉,踉跄了几下?。又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纵身一跃,没入了海涛之?中。 就好像一朵浪花,来了,又消失无?踪了。 林沉玉的手在微微发?颤,她丢了箭,灯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地上。她喘着气,亲眼看着玉交枝坠落海里,才缓过来。 收弓时,她的手都在抖,眼里有泪光。 顾盼生走了过来,他声音柔和:“师父,夜色深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忽然想起来什么,她仰着头,抻出一段脆弱的弧度来,眸里盈着些微泪光: “那些个船员遇难了,要不我们?去?给他们?立个牌位?二三十多个活生生的人……我有些难受……” 林沉玉面色回暖些,神色温柔的看向他:“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能想到这里很好,想立牌位就去?吧。可牌位毕竟是虚的,实打实的照顾才是真的。他们?因我而死?,回头我会?亲自回鲤城,安顿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你也陪着我一起吧。” 她还在想给总兵的儿子起名字呢,总兵的遗愿是让孩子读书成人,她必须将他们?孤儿寡母,带去?别的地方求学。 刚被逆徒气到浑身发?冷,听?见顾盼生的话,现在她心口有些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顾盼生嘤咛如小猫,红了脸,在林沉玉看不见的地方,回头朝着刚刚玉交枝坠落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 以一种,赢到最后的获胜者的高傲目光。 * “师父杀了他吗?可我们?怎么办,这船员回不来。” 林沉玉捂着眼,叹口气:“他不过是临时起意跟上来的罢了,无?足轻重的东西?,真正的凶手还藏着没出现,我们?继续等。” 子母船,一母二子,她才除了一子。 还有关?键的一子呢。 第34章 杀了玉交枝后, 林沉玉安抚好顾盼生,去找了叶维桢。 叶维桢正在房里哄着叶蓁蓁入睡,她发烧尚未好, 身子不适, 梦里都在哑着嗓子哭腔,喊着娘亲。 “玉交枝?侯爷缘何会打听此人?” 叶维桢满脸倦容,听见此人颇为震惊。 听见这个名字,叶蓁蓁也清醒了几分,脸蛋更?红了, 羞涩开口:“侯爷问?这个做什么?他是我的……未来夫婿,等我们?回去就成?亲的……到时?候请侯爷来喝喜酒。” 她拖着病也要说完这些?话?, 说到嗓子都冒烟, 可见她爱玉交枝爱的深沉。 林沉玉表情古怪起来。 她刚刚好像, 把玉交枝给杀了。 叶维桢揉揉女儿脑袋,示意她闭嘴, 自?己开口解释道: “他是华山派掌门去年新收的弟子,天资卓越,相貌不凡, 为人也算善良忠厚。” 林沉玉:“……” “一次比武时?我女儿遭到暗算,是他救了小女。小女很是喜欢他, 我便做主张和华山掌门商议了,将他们?一对小儿女凑成?一对, 前?些?日子才?纳采纳吉, 还没来得及成?婚,我想成?亲之前?先带着女儿去看看她母亲。” 叶掌门的声音有些?惆怅: “她母亲原是海南人, 我少年求武时?与她相识,两个人私自?成?了亲。少年夫妻年轻气盛, 常有口角吵闹,可到底也算举案齐眉。当时?我仇家来寻我,她怀着蓁蓁,受到了惊吓。最后生下?蓁蓁后就一病不起了,没有熬过那年冬天。她一生最恋旧巢,我就将她葬在了海南,独自?带着蓁蓁回到了衡山。” 林沉玉感?叹:“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仗剑斩桃花 第37节 她倒是不知道她的徒弟,转身投靠了华山派,登堂入室成?了人家的大弟子。还拐走了衡山派的大小姐。 他可真?出息的很。 林沉玉决定换个问?法:“衡山派与华山派,可有矛盾?” 叶维桢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样问?:“未曾有过,毕竟是未来的儿女亲家。平时?五大门派里面,就属我们?两派常相往来,互相切磋。不过侯爷何出此言?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林沉玉盯着他: “桑蒙是玉交枝的人,而这艘船,是玉交枝送你们?去死的灵船。我昨天晚上已经和他交过手了。此人是敌非友,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从赵员外给你们?递信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找了他的道了。” 叶维桢瞳孔一缩,叶蓁蓁先哑着嗓子流泪了:“不可能……” 她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个护身符来,双目微红: “出发之前?,他还去寺院跪求的平安符给我们?呢!他是盼着我们?回来的……不可能是他做的……” 林沉玉笑:“大小姐,你焉知他求的不是催命符呢。而且他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大弟子,他是唐门少主,当年那场浩劫活下?来的人,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桑蒙房间查看,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 桑蒙房间。 林沉玉带着衡山派弟子们?来寻东西。经过那些?个事情后,大家对她信服多了。 她抽出桑蒙发簪的一头,几根针赫然醒目,那发簪大的一头做成?了灯笼形状,去了灯笼头后,一个铁蒺藜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将那些?个毒物又重新装回去,用手帕包了吩咐人下?去烧掉。 毒针、毒蒺藜、断魂砂,乃是唐门最基础的三样暗器。 大家神色各异,却都不说话?了。 唐家堡,本就是大家最为忌惮的毒门邪道,虽然已经被灭门殆尽,可余威尚在,大家依然是闻虎色变。谁能想到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居然是唐家堡的人。最可怕的是,他和他们?一样,潜伏在他们?身边这么久了都没有被发现,现在想起来就跟一条毒蛇潜伏在自?己身边一样,令人后怕胆寒。 叶蓁蓁眼里含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叶维桢面色惨白,眼里有自?责之色。 二师兄魏敏冷笑:“所以他真?的是蜀中?人士?当时?侯爷初见问?他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怎么还能姑息养奸呢!” 牧归拦住他:“师父也许不知情。” 叶维桢深深叹口气,面有愧色:“是我的错,姑息养奸,认虎狼为子,而今害了大家,维桢愧为师表。” 林沉玉安慰他:“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因为烂好心,遇到几个人渣呢?” 牧归倒是思?考了起来: “所以,是唐门要杀了我们?吗?可当年是圣上派的禁军将唐家堡围了起来剿灭殆尽的,五大门派只是袖手旁观,并未参与进来。我们?和唐家堡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他们?要算计我们??” 林沉玉摇摇头:“不是唐家堡,而是华山派。” 玉交枝现在是华山派大弟子,相比自?己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去了,他的举动就代表着华山派的态度。 华山派,华阴之巅,无人不羡,当年广宁子创下?此派后,便一直秉承着百字训:“冲和德正本,仁义?礼智信”这十字根基,历代出了不少有名的剑客,莫不是隐云窝山房,修性炼命的高人。百年门派,德风巍然。后来江湖中?比武之风渐起,大家争强好胜,为了争魁首,往往私斗,常有伤亡。甚至有人为了赢,服用药丸,或是下?毒暗算对手,这种惨案越来越多。 最终为了终结这种不正之风,华山派联袂了其他四大门派,衡山,崆峒,点苍,峨眉,结成?五山盟。并联合了八帮八教,镖局氏族。经过了官府默许后,决定每年在华山举办一场武林大会。凡是正派侠客,并没有人命在手的游侠,都能参与进来。大家以武会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在擂台上相搏斗。好分出江湖排名来。 大家对华山派可谓景仰至极,基本没有人会相信,如今堂堂正正的武林第一门派会对自?己下?手。 华山派是他们?的盟友,杀了他们?,华山派又能得到什么呢?只能是折损自?枝,百害而无一益啊。 对啊,除了衡山派,华山派又能得到什么呢? 林沉玉也在思?考。 她总觉得自?己才?出了朝堂的瓮,又入了江湖的局。 走过来的路上月迷风低,前?方的路看不见影。 她看着远处的海平面,水天一线,云黑遮日,叹了口气。 * 这一日,没有人送饭来。 到了晚间,大家都饿了起来,钱为躺在地上,饿的前?胸贴后背,双目无神: “连侯爷也不管用了吗?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啊,我好想死,我好想回家,我还有万贯家财没有继承,我还要漂亮的未婚妻没有娶,我受不了了,我一拳打爆这个船!” 牧归看见他在地上打滚撒泼,皱眉制止他:“侯爷看着呢,你收敛点。” “收敛?我都快要饿死了你就让让我吧,我收敛个屁,我把你收进雷峰塔。” “......” 那神秘人已经送了三日饭菜了,今日却忽然不来了,大家都很奇怪。 钱为翻了个身,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爬起来:“说起来,送饭只送三顿的行为,让我想起来一桩往事。是我们?老家那边十年前?发生的一件奇事,叫水鬼娶亲。” “传说在饥荒年代,地里面寸草不生。我们?那个村子都快饿死人了,大家都是没东西吃,我隔壁村有一个姑娘叫翠儿,生的很漂亮很温柔,是十里八乡男人眼里的梦中?情人,她爹娘拒绝了好多人家,估计是想把女儿卖给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卖个好价钱,结果遇到了饥荒,也卖不出去了,又想把女儿卖到青楼去,换钱来买粮食。” “青楼的老鸨说,过一周来抬她。翠儿就半夜哭泣,祷告着有人来救救她。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怪事,翠儿的窗前?,摆着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不知道是谁给的,半夜没有听见脚步声。他们?家人又惊又喜,将那一碗米饭分吃了。” 叶蓁蓁听的害怕,缩到叶维桢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听。 “结果第二天,窗外又多了两碗米饭。第三天,窗外多了三碗米饭。一家人喜不自?胜。到了第四天头上,你们?猜怎么了?” “四碗米饭?” “不不不,窗台上放着的是一件红艳艳的喜袍,湿漉漉的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安安静静的放在翠儿窗台上。这可把那夫妇吓坏了,他们?请来村里神婆,问?是怎么回事,神婆就说啊,是水鬼大人看上了你家的姑娘,三日供饭,一是续你们?的命,二是要断了你们?和女儿的挂念,你要翠儿,夜深人静的时?候,穿喜服,划着小舟,去村外的那条河里,顺流而下?,水神就会来接走她。” “后来,翠儿就穿着喜服,被绑在了船上,顺流而下?沉下?了江。后来那夫妇想打捞她的尸体,把那喜服拿了去卖钱,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喜服。大家都说她被水鬼带到水底去啦,已经不是阳间人了。这翠儿我还见过的,我小时?候回老家,她还给过我糖吃,是个很漂亮很温柔的人,可惜了,怎么就被水鬼看中?了呢,哎。” 烛火里,林沉玉听着故事,单手撑着下?巴,忽的笑了: “倒也不可惜。活在阳间是要被敲骨吸髓的,和水鬼去了所谓的阴间,未必不会幸福快乐。” 钱为瞥一眼林沉玉:“你说,会不会也有水鬼看上侯爷了?天天给她送饭。” 林沉玉轻描淡写:“那他倒是给我送个喜服来穿穿,我也好做个新郎官。” 钱为眼睛一瞪,又开始发癫: “怎么没有女水鬼看上我呢!救救我救救我我也想吃白米饭!” 旁边的牧归觉得他有些?丢人,就把他拉回去了,大家也都四散睡觉去了。 * 林沉玉打了个哈欠,走到自?己门前?,推开门。 忽然一阵黑影扑到她身上,接着是珠翠落地的声音。 旁边人看见这里动静,秉烛来看。 只看见林沉玉侧颜白皙,有些?怔愣的站在门口,她脸上湿哒哒的滴落几滴水来,顺着她光洁的脖颈一路向下?,没入她收紧的衣领中?。她的手上半挂着一件绣花红袍,一顶凤冠在她脚边,正面的正凤经了摔,颤巍巍的震着流光溢彩的翠羽翅,顶端镶的珍珠映着莹润的光。 是一套喜服,一套做工精良的,湿漉漉的好似刚刚在水里打捞出来的喜服。 窗外忽然一声闷雷,在海上响起。 照亮了林沉玉的表情,她一扫颓态度,眼神循着滴滴答答的水痕,走到窗边,手抚上槛框上,摸到了一点凹进去的痕迹和水渍,她眼里一霎时?清明?起来: “那‘水鬼’终于耐不住了。” 第35章 惊雷落海上, 一霎时房间里如白昼一亮,照见众人各异的表情。叶维桢皱眉,钱为面色惨白几乎要昏过去, 叶蓁蓁扑在她爹的怀里瑟瑟发抖。 林沉玉摸了摸湿了半边的头发, 指尖沾染了些些大海的咸湿味,她从喜服里摸索出个纸条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血字: 林沉玉 钱为吓的牙齿都在打颤:“不?是吧,来真的?水鬼要娶媳妇?它……它要娶谁啊!” 牧归面色也一白,瞪了他一眼:“闭嘴!” 叶维桢皱眉:“侯爷如何看?” 林沉玉看着纸条, 凝神细思片刻,答道:“依我看, 这水鬼是个念书没念好的白丁。” 她指了指纸条上面的字迹:“诺, 好几个错字, 我的名字林沉玉,写成了林冫冗王, 三个字错了两个。” “提前说好,我不?喜欢胸无点墨的人,哦, 死鬼也一样。” 钱为:“……” 这个时候就?不?要对水鬼挑三拣四了吧。 顾盼生眼?神也暗了下来:“它想让师父跳下去吗?” “应该是的,”林沉玉把喜服丢在地上, 径直走?到了窗前,眼?神巡顾着窗台:“可我现在不?想跳, 大家散了吧, 回去休息。” * 叶维桢点点头,准备带着叶蓁蓁离开, 可旁边他那几个弟子则面色不?一,眼?里带了些暗沉目光。 鬼神之说, 怪力乱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使他们平日谈笑而过,不?信佛也不?拜神,可如今看见这些个诡异的事情,也不?得不?信了。如果真的是水鬼作祟......那么是不?是只要林沉玉下去了,他们就?能得救?水鬼就?会放过这艘船? 此时的林沉玉在他们眼?里,也不?是那尊贵的侯爷了,好似成了一根带着希望的救命稻草。反正?他们都要死,用侯爷一个人的命换一船人的命,怎么也不?亏。侯爷是个明大体的人,应该会自己做出选择的。 可侯爷似乎不?愿意下去。 他们对了个眼?神,可谁都不?敢开口?。那可是武林第一的高手,就?怕还没劝到侯爷下去,就?被侯爷一剑砍了喂鱼去了。 这诡异的沉默气氛,终于是叶维桢发觉了不?对劲,他冷眼?看向几个一动不?动的弟子:“杵在这里做什么!回房间休息!鬼神之说不?可信!你们莫要起不?该起的心思!” 魏敏厉声道:“师父!如今的形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能叫船上苍头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能叫我们消失!现在它指明了要侯爷,就?说明它对我们没心思!如果侯爷不?去,水鬼生气了,我们一船人都要没命的!”说罢急切的对林沉玉道:“侯爷!您义薄云天,侠肝义胆!平素就?听?说您赈灾救难如菩萨一般,如果能用一个人换取所?有人的安危,我想侯爷是愿意的!” 林沉玉面色不?变,只是将手中纸揉成纸团丢下,一把丢了出去。 “侯爷!” 魏敏忽然跪下,泣不?成声:“实不?相瞒,我上有老下有小?,孩子才?三岁,若我死了,我一家老小?老无所?居幼无所?养!我并非贪图性命,我实在是不?能死啊侯爷!” 钱为气笑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你也没镶金牙啊,怎么开口?就?是谎(黄)呢?你还上有老下有小?,我看你是麻雀屙屎撒的巧。三年前,我来衡山派第一日你就?哭说你父母早逝亲戚欺负,后来看见个上山的漂亮姑娘你就?说你没成亲,怎么,过了三年树结果了,你老娘和?媳妇从土里长出来了?” 林沉玉被逗乐了,靠在窗台上:“那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也不?能死。” 钱为:“啊?侯爷有孩子了?” 危机时刻,他也不?忘记凑热闹。 仗剑斩桃花 第38节 林沉玉摸摸顾盼生头顶:“诺,我宝贝徒儿还在呢,怎么不?算我小?辈?” 顾盼生并不?说话,忽然被摸了头,脸上有些发烫。之所?以不?表态,是因为他在暗中观察着林沉玉,他总感觉林沉玉好似发现了什么,已经打定了注意,只是逗他们玩一般。 * 魏敏急切开口?:“侯爷!您不?是侠肝义胆吗?您不?是义薄云天吗?您赈灾救难的时候,千金都舍的容易!为了一船人,您就?不?能冒这个险吗?这明明是您可以做到的!您如果下去了,我们平安回去,一定为您造庙宇塑金身!” 旁边有人纷纷跪下:“侯爷!等您下海后,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定为您造庙宇塑金身!” 到最后,唯有牧归和?钱为,还有叶维桢父女没有跪下。 叶维桢脸都铁青了,他气的发抖:“为师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您现在还觉得您是掌门吗?你害得我们这么多?人就?快葬身海上了!”魏敏目光狰狞,忽的一把扑住了叶蓁蓁,叶蓁蓁病还没好,根本无力躲开,魏敏架着刀在她脖子上恶狠狠的看向林沉玉: “侯爷,早听?说您家学严谨,奉行?一句‘勿轻人命,寸草皆惜!’您若是不?跳下去,我就?杀了她!我们大小?姐因你而死,你还配说这句话吗?你还配活着吗?” 叶维桢双目欲裂,想出手,可叶蓁蓁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唤,他刚刚迈进?一步,那刀已经割破了叶蓁蓁细嫩的皮肤。 “我数五下,您不?跳我就?杀了她!” 魏敏极有自信,因为他知道,林沉玉是个君子,她就?一定会跳。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了林沉玉身上,叶蓁蓁已经吓哭了,她烧的七荤八素,已经失去了意识,可嘴上还在呢喃: “侯爷不?要下去......” * “既然都这样寄予我厚望了,那我就?恒顺众生吧。” 林沉玉叹口?气,她将湿淋淋的外袍脱了,随手丢在太师椅的扶背上,里面是一身白色劲装,护腕缠了小?半只胳膊,束带封腰,她耸耸肩,忽然叹了口?气: “我下去成亲可以,只是自古没有孤零零的新?娘子,也没有孤零零的新?郎。我需要一个陪嫁的人,替我去探探路。你们谁愿意?” 她眼?神扫过牧归和?叶维桢,眨眨眼?,他们心领神会。虽然不?知道侯爷要干什么,但是既然是侯爷要求,他们定会做到。 牧归正?要开口?,却有人打断了他:“师父,让我去吧。” “你?” 林沉玉好像没有料到,她以为牧归或者叶维桢会先站出来,却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顾盼生。 她自始至终都把她当成小?公主?,捧着护着,不?希望她受到什么伤害。危机时刻也没有想过,小?姑娘愿意和?她一起面对。顾盼生站起来,少女的脊梁挺拔,脸上有着不?同往常的坚毅: “既拜您为师,生路死路我也要追随,哪怕是阴间,我也愿意和?您去。” “小?姑娘来干什么,不?叫你去。”林沉玉拍拍他的头。 顾盼生抬眸看她,白净眼?角下那一颗桃花痣分外夺人目光,他的眼?神坚毅,瞳仁凝着看向她,瞳孔底下的一抹留白干净又纯真。他眼?里好似燃着一团火,连波澜都无法熄灭:“我陪您去。” 林沉玉愣了愣,俯下身子看她低语: “你不?怕吗?跳下去,下面就?是海,一入海里是无法上来的,那里是死亡,是鬼怪,是魑魅魍魉。” 顾盼生忽的笑了,他的眉已经很久没有修理了,眉梢抽出了些锋芒,给他绝艳的容颜里更增了一些凌厉感来: “在深宫里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若是这世界上有鬼神,我每日祈求时,他们总该给我些回应,可是从来没有。我未曾有一日得到救赎。可师父不?同,您三番两次救我与水火中。我不?相信鬼神,可是我相信您。” 林沉玉忽觉得心里涨涨的。她笑了笑,温和?了神色:“好。” 说罢又低声补充一句:“师父绝不?会负你。” 她低眉看他,他抬眼?,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林沉玉将自己的佩剑取下,绑在顾盼生背后,又绑了根麻绳在他腰上,紧紧捆好:“你先跳下去,不?要惊慌不?要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顾盼生走?到栏杆边,回头一望,眼?角桃花痣愈发灼然。然后纵身一跃,就?从船板上跳了下去。 * 他在赌。 他不?了解大海和?船,可他了解林沉玉。 只要她露出那似笑非笑,云淡风轻的神情,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心思清明如雪,林沉玉既然如此镇定,必然是已经有了把握,林沉玉绝不?是要个人去和?她一起当替死鬼,她需要的,更可能是一个饵。水鬼幽于水下,那就?要把它钓上来。 赌赢了,他在林沉玉心里的地位就?会进?一步稳固,他会成为她的唯一弟子,得到她的倾囊相授,无可撼动。 赌输了,无非命丧黄泉。 用一条命去赌一份信任,这买卖是不?和?当的,可他和?林沉玉之间的关系本就?是这种不?对等,雪地里,他跪在地上,她朝他微微倾下伞来,他才?得以不?暴露于雪中。 他厌恶了日常的被动,想要贪心些,在这段关系里攫取些主?动的感觉。 哪怕是用命去赌。 坠落的感觉并不?美好,风刮在他耳边,犹如刀割,完全失去了依靠,一口?被没入深渊。 就?要坠落到海面了。 三……二……一…… 一声涛拍浪,银光闪过,爪钩猛然勒住了他的手臂,勾在他的肩膀上,将他一整个人犹如钓鱼一般的钓了起来。顾盼生吃疼,只感觉胳膊要废了,嘴里一股血腥味反上来——是他巨疼的情况下咬破了嘴唇,他猛回头看向船身。 他愣住了。 * 林沉玉给他画过子母舟的图,一艘船一左一右夹着小?舟,可眼?前的东西,和?子母舟没有一点点的关系,他忽然想起来了海边吃到的马牙。 马牙,是一直依附于船而生,啃啮船而存活的动物?。顾盼生在海边吃过这种东西,长相很恶心,斑斑点点的,可吃到嘴里十分美味。 马牙依附船身,寄生其中,啃啮殆尽。 当地渔户对这种东西恨之入骨,每日出海回来,船上都黏着一身,如果不?拿刀一点点挂掉,再补些油刷上去,这些个祸害早晚把船腐蚀个透。 可他看见了,这小?宝船上附着一艘不?大不?小?的尖尾船,紧紧的依附在小?宝船的身上,就?好像马牙一样,寄生其上。 不?,不?是依附,它的船身是横着插进?小?宝船的头部的。几乎是直接是自己从小?宝船里面生出来一般,一个身子完全是镶在了小?宝船的头部,严丝合缝的紧合在一起。尖尾和?尖头正?挂着红彤彤的丝绸花,伪装的恰好,似乎看不?出是两个船。 不?是母子船,一母二子一左一右。 而是胞胎子,子在腹中,即将出生。 就?好像枯朽树木里面潜伏着的蛇,盘着身躯闭着眼?毫无声响,唯独等待着迷途的小?麋鹿路过,就?破开树木撑出身来,一口?吞下猎物?。 他被人猛的一抽,提溜了回来,挂在了尖头船上,只听?见小?船里传来的声音粗犷又兴奋,一只健壮的手透过缝隙伸出来,迫不?及待的掐住他的脸: “终于给你落在我手里了!林……”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 顾盼生眯着眼?看着小?船里的人,这人生的高大,他额间围着一黑色发带系到脑后,露出额间一点美人峰来。 数九寒冬,他裸着上身,腰间腰带勒的低,直挂在腰胯上,能看见上面两道深邃线条没入腰带中,叫人浮想联翩。肥大的裤脚垂在地上,露出他的脚踝来。微暗的灯光照着他水光润泽的饱满健壮酮体。 他看见顾盼生的一瞬间,眸里有震惊有不?解。 那人反应过来,有些咬牙切齿:“林沉玉人呢?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叫乳臭未干的小?儿来给她顶罪!” 他有些暴躁似的,挠挠头:“妈的,她怎么跟缩头乌龟似的一动不?动,难道她越活越回去了?老子还有大事没有办呢!你是谁?” “我是她徒弟。” 他眼?睛一亮,俯身去看顾盼生,眸中忽然亮起来光芒,语气癫狂了起来: “这么好!你说我把你的人头割下来,再送到船上去摆着,再把你的肉烤了,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抢着吃呢?那场景一定很美妙吧!” “不?会的。”顾盼生面无表情。 顾盼生余光看了看天上月,忽的绽出笑来:“因为,你会比我先死,先死的人是杀不?了我的。” 他微微挪动旁边机关,船身一阵震颤,往外面出来了一些,他好有地儿探出半个身子来,目露凶光:“你口?气倒狂……” 妄字还没出口?,顾盼生忽的低头,他背后绑着的宝剑噌一声甩了了出去,那人感觉后背一阵劲风从天上直劈下来。多?年死里逃生的潜意识叫他马上往前扑去。可顾盼生死死扒住船边,抵在他前面,林沉玉从他后面,笔直的砍了下来! 前后夹击!这一对师徒欺负人啊! 他仓皇之下只能遁地翻个个头躲过去,却被人一脚踹的蜷缩起来。 林沉玉挽剑如虹,一剑横在海东青脖上,丢了手中麻绳,冷眼?看他。 眼?前人生的桀骜的很,峻眉鹰眼?,挺鼻薄唇,面上自带三分杀气,光看着就?叫人吓落胆。 她准确的喊出来人的名字来:“果然是你在捣鬼,海东青。” 海东青,天上最为凶险的禽,也是海上最狠毒的海盗,也是她的老仇家。 第36章 顾盼生第一次看见, 林沉玉真正杀人的样子。 她并不言语,只是长剑出鞘。 还未看清剑芒便已然化为一刀闪电劈在了海东青胸前,他腰身一闪轻易的躲了过去, 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林沉玉, 多年不见,你似乎退步了不少!” 可他脸上那笑还没展开就仓促了下去,林沉玉身形如?魅,衣带乱风,竟已晃到了他身后, 那柄长剑已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猛然刺向他脊背。 他一个马坠地?落在蒂地?上打个滚,死?鸭子嘴硬道:“不过……如?此!” 可这身子还没翻过来, 就看见她手中剑, 刺上他咽喉, 他乱发一甩,险险的擦着颊躲了过去。 “三招, 你输了。”林沉玉面?沉如?水,利落收了剑。 三招,他都落了败, 海东青喘着气看向,眸里带着兴奋的光。他用拇指擦了擦脸颊上的血痕, 眯着眼舔了舔,笑了, 随即丢了弯刀, 喘了口气。笑骂了一句脏话: “老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真不爽,早晚有一天?把你踩在脚下, 让你给老子当马骑。” 林沉玉衣带随风,只冷眼看他, 这些污言秽语似乎入不了她的耳,她的呼吸甚至都没有乱。 海东青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还得是你这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让人又?痒痒又?喜欢。” 他甩甩手,拍拍林沉玉肩膀: “要是个女的老子早把你娶回去了。不过男的也好,我们做个兄弟。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我们这些使蛮力的还是比不过你!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了!真可惜不能经常找你打架。要不来跟着我做海盗吧侯爷,只需要天?天?陪我切磋,我封你做二把手,给你金山银山,给你成群的舰队和女人,怎么样?” “是你输了,你怎么还敢提要求?” 林沉玉皱眉,眼里写满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仗剑斩桃花 第39节 “输了吗?别忘记这可是在海上!” 海东青忽然哈哈大?笑,打了个响指。 忽听见铁链铮铮作响,居然是从仓板地?上抛射出来,一下子如?蛇盘旋,一左一右,拧着捆住了林沉玉的腰,直把她往下拖,坐在地?上,紧接着是两根铁锁,从船头?抛下来,包裹住林沉玉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拖在地?上。 她罕见的有些狼狈,半靠在船板上,一身白衣,偏偏手被黑漆漆铁链缠的死?紧,高高举在头?顶。腰上被铁链一缠,勒处她一段细腰来,入衣几?分。 好似最高贵的神鹤,忽被网缚住,洁白的羽翼下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人前,叫人愈发的生起不该有的恶念。 这姿势绝不是什么好姿势,她抬着眼,怒目而视,差点没骂出来:“海东青,你还要命的话,就放开我!” 他笑的张扬,眼神有些肆意: “你猜这是谁做出来的?就是你那好徒弟玉交枝!早晚是他要用在你身上的,叫我先用用也无妨。都是他用唐门暗器改的,他那儿还有许多,我不过挑了个简单的,你就受不了了?” 他不怀好意的看向顾盼生,顾盼生躲在角落里,惊慌失措,眸中有盈盈泪光。 海东青可瞧不起他,嗤笑:“废物东西!我说兄弟你眼光不行啊啊,收的徒弟一个不如?一个。” 说罢,将他丢下了水里,顾盼生挣扎了两下,就咕噜咕噜的沉了下去。 * 海东青双手一抱住船尾一块如?转轮的大?型铁舵,深呼吸收紧了腰臀,往右边一拧,这尖尾船忽的一阵发颤。林沉玉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感?觉身子不稳,船晃悠悠动起来,那尖尾船居然移动了开来,伴随着一阵轰隆的巨响,慢慢的离开小宝船的身体中,往下一坠,漂浮不定了一会,居然脱离了小宝船,落入了海中。 这小船就好似枯木中孵化的虫卵,撕开一道口子,突破而出。 林沉玉听见船上传来惊呼声。 海东青越发得意了起来,他粗糙的手抓了抓林沉玉的脸蛋,好像小孩子在抓什么喜欢的人偶一般,嬉皮笑脸道: “听说你那大?徒弟给你放了个大?烟花,为了放那个烟花,有人不愿意卖给他,他可没少做缺德事,他说你喜欢看,每年都要自己?放,今年特意给你放了个大?的烟花。” “兄弟,多大?个人了还娘们唧唧的,既然你喜欢嘛,我也给你放一个看看。” 林沉玉眼神里杀意毕露,海东青却分毫不怕,他划着小船,大?约离开了百米距离之后,猛然一下,拉断了和小宝船之间?牵连的麻绳。 然后,便是轰鸣一声。 那偌大?巍峨的小宝船,就这样从中间?炸了开来。伴随着一阵阵哀嚎和哭喊,还有海东青肆意的大?笑,林沉玉只感?觉一阵恍惚,只怔怔的看着那船不说话。 海东青坐下了,一把扭过林沉玉下巴,低着头?看他:“这烟火,比不比你徒弟放给你的好看?” 他一向喜欢把人拉下地?狱,他喜欢看林沉玉泪流满面?又?无能为力的模样,那模样叫他心痒痒。 可林沉玉偏不如?他意,她忽的笑了出来,笑里没有半丝牵强:“好看,当然好看。” * 他有些吃惊:“哟,菩萨居然漠视凡人了?听说您在平时看见个猫猫狗狗都要救,这么多人在你面?前,在火光里面?跳舞,您居然觉得好看。菩萨也堕魔了?” “他们又?和我什么关系呢?死?的又?不是我。”林沉玉奇怪的看他一眼。 “啧啧啧,我就说嘛,人都是冷漠的,您也逃不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嘛。” “你说得对。”林沉玉笑眯眯。 海东青没有想?到林沉玉居然会这样回答,他越发的兴奋起来,盘腿坐下,嫌裤子太?长挽起裤脚来到膝盖处挂着,露出健壮的小腿,肌肉饱满,水光润亮。 他眯着眼:“你是真心话?” “当然。”林沉玉挑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杀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当我是什么吃素的人不成么?” “难道不是吗?那小子每日给你准备素菜,都要滴自己?的血进去,我看着都牙酸。那小子跟兔儿爷似的,没见过那样的徒弟。” 忽然感?觉船颠了一下,林沉玉不动声色微微坐起来一些,开口问他:“玉交枝的尸体呢?” “谁?”他一脸不耐烦。 “就是雇你来装神弄鬼,杀了这一条船上人的人。” “哦哦,他啊,长得普普通通的,说话也很无趣,我都忘记名字了。” “普普通通?” “是,叫什么玉,玉米……不对不对什么树枝的,丑的很。大?绿眼珠跟苍蝇似的,一头?卷发赛狗毛。” 林沉玉:…… 他继续抱怨:“第一个那么丑,这次这个小娘们一般般,但是弱不禁风哭唧唧的,你说图啥啊,不如?和我一起当海盗!” 林沉玉沉默了,她不是很理解海东青的目光,如?果玉交枝算丑,顾盼生都算一般般的话,人间?便没有好看的人了。 “那你觉得你好看吗?” “废话,老子天?底下第一好看。”海东青翻个白眼。 林沉玉:“……” 海东青摸摸下巴:“那小子啊,想?和我反水,夺了船走,被我发现,被我丢小筏上扔了。” “丢海里就行了,何必费个筏。”林沉玉目光深沉。 船又?荡了一下,海东青正要去看海里,林沉玉忽然开口拉住他的注意:“暂停,我们先聊回正题。玉交枝找你做了什么交易?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那小子找到我,开口就是雇我杀人,要一群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海上。我本来懒得理他,可他下一句说,要杀的是他未婚妻和未来的老丈人一行人。我当时就啪就站起来了,一兴奋就答应了。” “结果谁想?到你小子也来搅局!他临时又?快马加鞭来了,追加了一条:你必须活着到更九州,其余人通通都得死?。切,要不是他的话,老子早就把船炸了,何必装神弄鬼的引蛇出洞,巴巴的等着你出来呢?” 林沉玉笑意不达眼底:“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话说,你知道玉交枝为什么要杀人吗?” “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想?杀就杀了,不过我倒是记得,我隐隐约约看见过他手边的书信,应该是他的同伙写的吧。”海东青耸耸肩。 “谁?” “这我怎么记得?” “都说海东青过目不忘,我看不过如?此嘛!” “怎么会!我记性可好了!” 海东青瞪大?眼睛,用手指胡乱捋了捋被割断后散乱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那小子的书信上写着什么?他只记得大?绿眼珠子,一头?卷毛了…… 他低头?凝思的时候,忽然瞥见林沉玉脸蛋一红,她微仰着头?微微喘着气,细碎的发黏在她鬓边,冷峻的容颜里莫名透出一抹绯红来,腰也往上挺的笔直。 她双手依旧被铁锁缠住,高高吊在头?顶,可指尖却微微有些发抖,白皙的指尖带薄茧,却也莫名透出薄红如?胭脂。 “你怎么了?” “没事……”她声音一软,几?乎控制不住本音来,咳嗽一声。 海东青挠挠头?,不懂她怎么了。他继续思考,背过头?来看熊熊燃烧的小宝船来,欣赏着这一杰作。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燕水回!” “啊?” “燕子的燕,三点水,一个回。” 林沉玉呼吸一滞,燕洄?那就是萧匪石了!玉交枝能和萧匪石掺和到一起做什么? 下一瞬,他忽然眼前一黑,整个脑袋好似被裹进了什么东西,他往后一个踉跄跌落,头?颅正往林沉玉的方向倒去,下一瞬就被林沉玉的手往前一拱,正用铁链把他的头?框住,紧紧的勒住了他脖子。 “放开我,否则你就等着被勒死?。” 林沉玉双手圈成环,死?死?把他的头?卡在中间?。 “呜!”他脸上青筋暴起,憋的通红,试图挣扎起来,却越挣扎越无力,感?觉自己?的手脚被人麻利的捆了起来,终于他憋不住了,怒骂了一声:“放!我放!” “你先放!” 海东青只感?觉自己?快窒息而死?了,无可奈何只能松了:“船头?……扣子……打开!” 铁链上的机关一送,铁链稀稀落落的掉了下来。林沉玉一脚踩在他膝盖上,将他推下去绑住了,紧了紧他身上的束缚。 顾盼生湿漉漉的立在船头?,扶着林沉玉起来。 “师父。”他声音低沉,林沉玉意外?的发现,他站在自己?身旁,已经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了。 林沉玉有些意外?,这个每每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姑娘,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可以和自己?联手作战了。 她笑了笑,语气间?有亲昵之意:“越发出息了桃花,不错,越来越能默契了!以后我们师徒同心,其利断金!” 刚才她就感?觉到了顾盼生被丢下去的时候,扯住了麻绳上的铁钩,她就知道他能伺机而起。林沉玉一脚踩着海东青的胸膛,一边指挥顾盼生道: “现在我们划过去,搭上板子,叶掌门或许还活着。” * 顾盼生应了一声,他却有微微的怔神,林沉玉疑惑的看他:“怎么了。” 她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一抹胭脂红好似昙花一现。 顾盼生摇了摇头?,他指尖有些发灼,适才他半个身子爬了上来,头?抵住林沉玉的脊梁,手尽力的去拉扯她腰上的铁链。 他的指尖碰到她腰上的时候,师父的身子猛然一僵,气息也乱了起来,他的心的更快也跳了些,这紧张的时刻,他眼里却全是师父的腰身,那么的细,那么的……敏感?。 是,敏感?。 他晦暗的目光瞥见了师父微微扬起的侧脸,他瞥见了那一抹比牡丹比桃李更浓,比胭脂更艳的飞红。 顾盼生鬼使神差的,用手掌轻轻压了压她的腰,她呼吸又?是一乱,身子朝他压了下来。 他呼吸一乱,眼前一花,心跳的不似平常。 他狠狠的咬了口自己?的舌头?,疼痛让他从这一瞬间?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迅速跳了上来,一把牵制住海东青套。 可指尖的触感?,却一直灼着他。 她身上好似有火,那炽热的感?觉透过指尖,顺着胳膊脉络,一路灼到心底。 第37章 “爹!” 刚刚一身巨响后, 叶蓁蓁被魏敏一把丢了下去,叶维桢扑过来把女儿护在了身下,那一声炸响几乎把船炸成了两半, 桅杆被炸落下来, 正?砸中了叶维桢的腿。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就昏死过?去了。 “爹!”叶蓁蓁哭的撕心裂肺。 仗剑斩桃花 第40节 船上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风越来越大,似乎在恶意的看着这人?间疾苦。 眼看?那桅杆也燃烧起来,叶蓁蓁擦擦眼泪, 一边哭的不能自?己,一边企图去搬动那压在?爹腿上的桅杆。但是她一个人?如何能搬动这木头,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此时她跪在?地上哀求着师兄弟们?。 只有钱为和牧归过?来, 牧归沉着眉眼,封住掌门的几个穴位, 一边轻轻试图唤醒叶维桢。 这桅杆实在?是太重了。 钱为干着急,一边骂一边暴躁的挪师父:“我说魏敏你们?几个过?来搭个手?会死啊!倒了油瓶不扶,见死不救, 可不羞杀桃园杀白马,宰乌牛!” 牧归也有些力不足, 他看?向?魏敏身后几个人?,声音一柔:“你们?忘记了吗?我们?本就是孤儿, 是师父将我们?救回来的, 养育之恩大于生恩,师弟们?。” 那几个弟子面容有些松动, 说到底,叶维桢是他们?的恩师, 恩重情长。 魏敏冷笑,他一把拔剑出鞘,笑的猖狂:“师父死就死了,这海难若不是因为师父要出海!我们?岂会遇见!他就是救出来了也是半个废人?!我们?还要各自?找生路呢!师弟们?!听我的!” 钱为大骂:“是你缠着师父要来的,现在?知道怪师父了,口渴了知道挖井了,临死了你知道盖庙了!贱不贱啊你!” 魏敏不理?会他,只是朝着别?的师兄弟们?看?过?去:“你们?是听他们?的,去救师父,一起葬身船底!还是听我的指挥,活下去!这船是大船,必然有急用的小?艇!我们?一定?能找到,逃出生天!” 大家都是面面相觑,看?了看?师父那边的惨状。 叶维桢再也不复温润尔雅的模样,他倒在?地上,一根合抱粗的大梁熊熊燃烧着,压在?他的腿上,他灰头土脸,头发已经被烧了乌焦,浑身散发出皮肉毛发灼焦的怪味。 钱为和牧归两个人?,死命的抱着,那桅杆却纹丝不动,叶蓁蓁哭着在?旁边去拉叶维桢,叶维桢却也一点不见醒。 师父,只怕是不行了。 大家都不是什么圣人?,虽然说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叶维桢捡回来的孤儿,可是那又如何呢?是他们?命好,没有叶维桢,也会有别?的人?捡他们?。既然命好,能爬到如此高峰,更应该珍惜,人?人?都是惜命的。 他们?纷纷看?向?魏敏,已然选择了道路。 与其去救一个人?,不如自?己求生。 大家四下搜寻,很快就有人?找到了,大呼一下:“找到了!真的有!” 魏敏大喜,放下了小?艇,几个人?跳到艇上,魏敏有些得意洋洋的看?向?叶蓁蓁: “大小?姐,你要不要上来啊?甭管你那半死不活的爹了!”他坐在?艇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的暧昧:“过?来坐我这儿,我带你出去。” 钱为气的发抖:“你在?说什么!我把你腿打折!一天没吃饭了你也不能喷*啊!” 魏敏得意忘形,有些狰狞:“恩人??现在?我是决定?你们?生死的大恩人?!他算什么!这么多年了,我求他教我功法,他只字不肯,我求娶叶蓁蓁,他理?都不理?,我已经受够了他了!他不就是给了我一口饭吃吗!又凭什么视我如草芥!对牧归你那么偏爱?” 他冷笑:“你们?想上船,就给我磕一个!” * 叶蓁蓁忽然站了起来,她眼底的泪已经干了,红肿的眼直勾勾看?着魏敏,她的面容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娇蛮,唯有一腔如火般燃烧的恨意。 她冷着脸看?向?魏敏:“我磕头,是不是就能上去。” 魏敏本来被她吓了一跳,听见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磕吧,现在?只要磕一个我就让你上来,待会我要你磕三?个也说不定?了!” “师妹!” 叶蓁蓁死死的盯着他,忽然膝盖一软,一言不发,扑通一声,对着魏敏跪了下去,她手?微微颤抖,手?心攥出了血来。 砰! 她磕了下去。 钱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牧归也愣住了。魏敏哈哈大笑:“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来坐我腿上,我出去了一定?娶你做小?老婆!” 叶蓁蓁抬头,她虽然跪着,可脊背却是挺直了的,和她父亲如出一辙: “我是替钱师兄和牧师兄嗑的,你带他们?走?,我留下。” “师妹!” “蓁蓁!” 钱为擦把眼泪,咬牙道:“走?个屁,我死也不会和他一起!” 牧归低眸,伸手?扶住了叶蓁蓁肩膀。 他眼里有一团火:“蓁蓁,起来。我们?不跪那种人?。” “我们?大不了同归于尽,这辈子蒙师恩,我才能苟活于世,我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举动来。”他微微一笑:“有一个遗憾就是,答应送你当?嫁妆的小?兔子,我还没雕完,下辈子再给你好了。” 魏敏冷笑:“你倒是个痴情种!” 牧归喜欢叶蓁蓁,是一个除了叶蓁蓁以外,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师弟:“划船!走?了!” 一群傻子!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 船渐渐要沉了,可叶维桢还是被困在?底下,他们?只能舀了水泼在?木头上,止住了燃烧,也许是温度下去了,叶维桢手?指动了动,艰难的伸出来,碰了碰女儿的手?。 “爹!”叶蓁蓁再也撑不住了,脊梁一下子软下去,趴在?他身旁呜呜咽咽哭起来。 “师父!” 他撑着疲惫的眼,看?向?两个徒弟: “是我耽搁了你们?,我刚刚都听见了,你们?应该带着蓁蓁跟他们?走?的,我相信你们?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蓁蓁……” 叶蓁蓁蜷缩在?他身边,哭的哽咽:“我不要跟他们?走?!我要陪着你。” “也好,我们?下去看?你娘,她等了我们?这么多年,一定?要在?底下闹脾气了,看?见你已经长成了这么大的姑娘,她会很开心的。” 他眼里含着泪,好像蕴了无?数的情,面临死亡回光返照的一刻,感情一霎时迸出来,他喘着气:“我头上的冠被砸碎了,下去看?见你娘,她会生气的,会指责我的,你娘喜欢的是君子,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挣扎着,用黢黑的手?摸索着地上的玉冠,玉冠已经碎了一地,渣到他的手?,烧的焦黑的肌肤里渗出血色来。 叶蓁蓁哭的发颤:“爹不要捡了,下去之后我和娘解释!” 钱为红了眼,不说话?,他的脚脖子已经被淹了,怎么学?个武拜个师,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牧归跪在?地上,替他摸索着玉冠的残片。 叶蓁蓁绝望的看?了看?海平面,阴云遮蔽了远方,快要天亮的时分,他们?却坚持不住了。 * “哟,叶掌门不愧是君子,死也要死的这么讲究。” 这几个人?猛然回头。 就看?见林沉玉翻了上来,站在?栏杆上,手?里攥着带铁吊钩的绳索,她拍拍手?,白衣湿了衣角飘不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神色却依旧淡定?温和。 她蹲下身,朝着叶蓁蓁伸出手?:“来。” “快去!快跟着侯爷离开!” 叶维桢急切的把女儿推过?去。 叶蓁蓁被他推了过?去,她朦胧着一双泪眼,颤巍巍的把手?搭上了林沉玉的手?,林沉玉的手?修长又温暖,一搭上时就感觉浑身落入了一个安全的港湾,有着安定?人?心的强大力量。 林沉玉朝钱为和牧归扬扬下巴:“愣什么愣,你们?两个快带着你们?师妹下去坐船。” 牧归和钱为匆匆一个对视,还是咬着牙夹着师妹跳了下去。叶维桢眼里流出清泪,叹口气对林沉玉道: “维桢谢过?侯爷,大恩大德,言语难道尽,唯有来生再报!” “停停停,下辈子谁认识谁?我找人?借钱对人?说下辈子还,人?家都不理?我呢,可见下辈子是骗人?的。” 林沉玉四处搜寻了一下,看?见船中间炸出道裂缝了,船身断成两截,被海浪吹打下,就快分开,越来越远。 她有了主意,一把把铁吊钩的一段,死死系住这这桅杆,然后用力一投掷,把铁吊钩甩上了另一边的船的栏杆上,这两端被系中,绳子猛的一绷紧。 叶维桢半个身子被泡在?海里了,他挣扎道:“侯爷快走?吧。” 林沉玉面色沉重,拧着眉:“不急。” 那半边船往外游,拖动着绳子。可这速度到底太慢了,叶维桢已经快被淹住了。林沉玉蹲下身,抬起他下巴,让他保持呼吸。 “快动,大梁被扯的抬起来了。” 叶维桢愣了愣:“真的吗?”他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真的,你快试试看?能不能挣脱出来!你平时修的心法都用上!快挣脱!” 叶维桢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听见这话?忽然紧张了起来,既然林沉玉都如此来挽救他,他也不能颓废到底,他咬紧牙关,运功凝气,重新支撑起整个身体。 “快了快了。” “哄!”的一声,他猛然抽出来腿来,桅杆应声落在?一片。林沉玉迅速扶起来叶维桢,最后看?了一眼这小?宝船,就纵身一跃,跳下了栏杆。 * 叶蓁蓁在?船上,正?哭的伤心,手?都在?发颤,嘴里直喊着爹。 “别?哭了,让让让让!” 叶蓁蓁愣住了,一抬头就林沉玉扶着他爹,展轻功犹如飞燕踏水,稳稳当?当?的落下,她赶紧扶过?爹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出了。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正?照耀在?林沉玉的侧脸上,照见她脸上细细密密的绒毛。她的眼里也染上写淡淡金色,流光溢彩。 顾盼生坐在?角落里,目光幽深的看?着林沉玉。 他并不认为,把衡山派子弟救下来,是一个好的选择。海上风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外来临,人?多往往是灾难的开端。 可他也没有开口,并不打算泼林沉玉的冷水。 她很多事。 她是一个烂好心的人?,是一个软弱的人?,这是太妃最痛恨的人?,他小?时候捡了一只小?猫,带回房间养,却被她发现,她当?着他的面,活生生打死了它。她阴沉着脸,指着血淋淋的尸体: “你记得,人?命贱如斯,帝王家讲究的是血里讨江山,要狠,要杀;抛去你所有的不值钱的恻隐之心,那是祸害之根。” 顾盼生眼前浮现了那猫惨死的模样,他吐了口浊气,漠然的闭上眼。 他的心却已经重新冷了下去,可他指尖上,依稀残留着林沉玉身上传来的余温。 第38章 整艘小船挤满了人, 大?家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只有一个人不开心。 仗剑斩桃花 第41节 那就是被林沉玉五花大?绑的海东青。他试图抗议,呜呜呜的狠狠瞪向林沉玉。 太阳出?来了,林沉玉看他赤膊光裸, 肌肤犹如麦色, 光洁如牛乳,那硕大的胸脯鼓鼓囊囊,上面两点?大?枣也凸了起?来,因为过于生气,他瞪大?眼睛, 气喘吁吁,腰腹的腹肌都在日光照耀下一起一伏, 沟壑分明。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恶毒恨意?, 直勾勾的刺着林沉玉。 他是个很单纯的恶人, 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所以比起?和萧匪石,燕洄, 玉交枝之类的人,林沉玉倒更愿意?和他打交道。 见他还在偷偷摸摸挣扎,林沉玉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她这一脚用了三四?成功力,踹的他猛烈咳嗽起?来, 眼神也虚弱起?来。 她蹲下身?,把玩着海东青的弯刀, 刀尖对着他咽喉: “少?给我继续起?坏心思, 你再敢作妖,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顾盼生勒紧了束在他脖子间的绳索。 海东青气的嘎乌乱叫, 胡乱摇头?,他养了多年的辫子被林沉玉削了, 现在一头?齐肩的碎发,气的时?候竖起?来几?根,更像河豚了:“士可杀......” 太卑鄙了!怎么会有林沉玉师徒这么卑鄙的人!里应外合!暗算于他! 海东青恶狠狠瞪着她,冷笑:“你们完了,待会海浪要来了,我看这个小船迟早要翻!” 林沉玉踹他一脚:“海浪来了先把你丢下去。” 这一脚踹他心窝上,踹的又?狠又?毒,他总算安分一点?。叶蓁蓁安顿好了爹,回过头?来看见了海东青,跟看见了仇人一般,分外眼红,她拔出?腰间佩剑就朝海东青砍过来:“你这个歹徒!你还我爹的腿来!” 牧归阻止了她,他下意?识看向林沉玉,他猜想,既然林沉玉没有杀他,说明留他还是有用的。 海东青冷笑,忽然哼起?来了歌谣:“猪儿猪儿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他不吃来我不宰,你向吃的去讨债。” 这乃是屠户间流传的歌谣,杀猪前都要唱给猪听,叫猪莫要怨恨自己,要去找吃的人讨债。叶蓁蓁听见后愣住了,她红着眼看向海东青:“你什么意?思?” “找老?子做什么?又?不是老?子要杀你!有本?事你去找要雇老?子杀你的人啊!” 有一个她不敢置信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她攥紧了手中的护身?符。 海东青笑的猖狂:“难道侯爷没有和你说吗?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杀你们干什么?真?正雇我下手的人,乃是你未来的夫婿。他点?明了你衡山派一众,悄无声息死在海上。” 叶蓁蓁眼里盈满了泪,手颤抖起?来。 海东青看她崩溃,更乐了:“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吧,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面前的侯爷!你那未来夫婿,其?实喜欢的是她!一日?三餐都精心为她准备,知道她喜欢八芳斋的糕点?,甚至自己去学了。他压根就不喜欢你哈哈哈哈!你挡了他和侯爷缠缠绵绵的路,他就要你们全部人死,然和带着侯爷去私奔!” “你看看你,痴心一片,人家却喜欢的是男人,所以说啊,为了赢回来玉交枝的心,你第一个得?除掉的是侯爷,你应该恨的,应该杀的是敌人,不是我啊,是侯爷!”他眯着眼,语气蛊惑:“如果没有她,玉交枝不就是你的了吗......” 顾盼生面无表情,拎着他的头?压进海里,直到他挣扎的快没气的时?候才松手。 叶蓁蓁愣愣的看着侯爷,牧归担心开口:“蓁蓁,你切不可被那人花言巧语骗了。” 林沉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叶蓁蓁,她目光暗下去,只是按住了腰间宝剑。 她想看看叶蓁蓁的态度。 叶蓁蓁眼里的泪一霎时?挺停住了,她怔怔的看着眼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过往岁月,最后一幕,是爹枯焦的腿映入她眼帘里,她忽然抬手,将手里的护身?符一下丢入了海里,咬着牙望天:“我会去找玉交枝的!却不是赢回他的心,我要他给我爹偿命!” 林沉玉松口气。 她扑通一声,给林沉玉跪下了:“是蓁蓁蛮横任性!找了小人之道,给侯爷一路添麻烦,污言秽语,妄加猜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遇人不淑,认虎狼为夫。如今连累侯爷伶仃海上,蓁蓁万死难辞其?咎!幸得?侯爷高义,几?番搭救,如此大?恩大?德,蓁蓁生当衔环,死当结草,以此命相报!” “若蓁蓁再受小人挑拨,岂不是和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叶蓁蓁一咬牙,撩起?衣摆,撤下怀中玉佩,咬破手指,血滴入玉佩中,跪着递给林沉玉: “侯爷,这乃是蓁蓁的命牌。滴血为誓,今后蓁蓁这条命任凭侯爷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沉玉松了按住剑柄的手,轻轻一笑: “玉牌你自己还是收着吧,我闲云野鹤惯了。你爹是武林有名的君子剑,如今半折海上,大?小姐不能堕了他威名。” “我会的。” 叶蓁蓁擦擦泪站起?来,眼里满是坚毅。才十?四?的小姑娘,站在朝阳里,和那个十?几?日?前的娇蛮姑娘,判若两人。 牧归扶起?来了叶蓁蓁,也低眉和林沉玉道了声歉,旁边的钱为红着脸,啜懦道:“我也对不住侯爷。可是我不会什么武功,三脚猫功夫。”说罢他看见林沉玉似笑非笑的脸,红着脸道:“但是我有钱,我爹是大?财主,以后侯爷要钱找我就好了!” “侯爷有仇人的话,我也能帮忙的......我能帮忙骂人,我可会骂人了!” 钱为确实没有说错话,他爹是衡州府首富,经营的钱氏钱庄天下闻名。他这三脚猫功夫能进衡水派当三师兄,都是他爹拿钱买的。进山门后排资论辈的时?候,他爹给他同门比试的人一人发了一张银票,让他们让让钱为。 就这样,钱为遇到的对手都输的莫名其?妙,不是抽筋了就是肚子疼倒下了,他就这样美滋滋成了三师兄。 林沉玉笑起?来:“钱也是一种本?领嘛。” 钱为骄傲如小孔雀:“确实!”他又?小心翼翼瞥一眼顾盼生,却发现,顾盼生的眼神,一直凝在林沉玉身?上,余光看都不看他。 他想说什么,又?黯淡的闭嘴了。 他想,桃花妹妹一定很讨厌自己吧。 顾盼生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他似乎并没有被船上的氛围感染,冷清清的一个人坐在角落中,他的眼神只是看着林沉玉。他什么也不说,却美的惊心动魄。 也许,桃花很喜欢他师父吧。 钱为吞吞口水,打算从?他师父这里下手,他轻轻靠近了林沉玉,坐到她身?边:“侯爷,我能喊你叔伯吗?” 他想从?辈分上接近桃花妹妹。 “我十?六,你十?七,这不合适。”林沉玉委婉拒绝。 “哦,侯爷,平时?桃花妹妹都这样冷冰冰的吗?” “哪里冷冰冰了,他可乖巧了。” 钱为愣愣的回头?看桃花,却发现他视线挪到了自己身?上,钱为刚一喜。却发现,顾盼生眼里一片暗沉阴狠,盯着紧紧挨着林沉玉的钱为,似乎在看仇人一般。 钱为瑟瑟发抖,桃花妹妹,怎么好像更讨厌自己了啊? * 这艘船,本?来只能载三四?个人左右,现在一共塞了七个人,明显的拥挤了起?来。晨曦升了起?来,好在船上有罗盘,林沉玉就叫钱为和牧归朝南边划过去。 叶维桢上了船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他的小腿上一片焦黑,已经失去了知觉,刚刚挣脱的那一下,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林沉玉割了他小腿上的衣裳,面色凝重了起?来。小腿已经断裂了,皮肤几?乎烧了个焦。恐怕就算活下去,再站起?来也难了。 普通人失了腿都已经痛不欲生了,何况是他这样靠着武功吃饭的人。 他一旦失去了腿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也就失去了拔剑的能力。江湖,奉强而德高者为尊。人皆慕强,虽然大?家都崇尚义气,可强大?永远是摆着德高之前的。 没有人愿意?跟随一位断腿的掌门的。 * “船上的干粮在哪里?” 林沉玉踢了一脚海东青,他呜呜呜的很激动,却说不出?来话,不过听得?出?来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顾盼生干脆自己去搜,在船上找出?来了一些干粮。 但是只有很少?一些。 林沉玉扯下他嘴里布条: “呸呸呸!本?来就是准备的咱们两个人去更九州的干粮!当然不多了,谁要你多事!” “玉交枝不是带了那么多食材吗?” “我给扔了,早嫌弃它们占位置了。” 林沉玉清点?了干粮:“还有七个饼,我们正好一个人一个。” 海东青冷笑:“我们还要在海上漂泊三天,两个人正好,七个人的话,这些够塞牙缝?”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眼里闪过恶意?的光芒:“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些废人,如果知道拖累,就自己跳到海里去了解,省的浪费粮食。” 叶维桢眼神一暗,面上浮现出?愧疚之色。 叶蓁蓁生气了:“你说什么!大?不了我把我那份给我爹,我不要了!” 林沉玉笑,牙齿森白,看向海东青: “你再多嘴一句,我们饿了渴了的时?候,就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海东青刚想骂,就被林沉玉重新捂住了嘴。他差点?没气死过去。 * 钱为和牧归轮流划船,钱为累的要死,白皙脸上绯红一片,汗流浃背,开始扯闲话: “那个魏敏,就不是个好人!大?师兄死了的时?候,我看见他还笑来着,想必是他觉得?就能上位了!真?是个禽兽!” “那个小禾,平时?和我吹牛,关键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师父被欺辱他看都不敢看一眼。真?是大?树烂了心,嘴硬骨头?酥!” 他把逃跑的师兄都给骂了一遍,然后扭头?看叶维桢,语气里满是抱怨: “师父啊,你这都招的什么徒弟啊!一群妖魔鬼怪,就我一个能打的!真?是的。” 牧归嘴角一抽。 叶维桢叹口气,声音虚弱: “他们有些是我从?各地收留的孩子,有些是别人家送来的儿郎。怪不得?他们,人皆有求生的欲望,师恩纵光,大?不过命。再说了,我一向在乎门派名声,一味地攀缘做好事,倒是疏于管教了,有魏敏之辈,是我的失职。” 他看向林沉玉:“侯爷如何教徒弟?我愿一学。” 林沉玉忽然被喊到,有些呆愣:“教徒弟?” 对哦,教徒弟怎么教?她也不知道。 她好像没有教过什么东西,除了一点?武艺之外,平时?都是桃花照顾她。 钱为笑嘻嘻的碰了碰顾盼生肩膀,红着脸开口: “桃花妹妹,你平时?给师父做什么?我也想学学,孝敬孝敬我师父。” 顾盼生眼里一暗。 船上的大?家,都挺落魄的。叶蓁蓁的妆花了,牧归一脸疲倦,钱为浑身?被水淋湿,身?上一股子臭味,大?家都是污秽的,唯有林沉玉,在他眼里依旧是那么洁白,那么干净。 看见林沉玉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这小船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钱为看他不说话,又?用胳膊肘小心翼翼碰了碰她。 顾盼生瞥都不瞥他: “我每日?给师父烧三顿饭,三顿都要换着花样来,然后是浆洗洗衣裳,必须亲自用手揉搓三遍以上。洗完衣裳擦拭房间,连桌子茶壶都要擦拭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钱为:“啊?” 林沉玉:“……” 怎么把她说个跟个恶霸一样呢?她真?的有怎么欺压弟子吗? 钱为颤着声音:“这些都是弟子需要做的吗?” 仗剑斩桃花 第42节 顾盼生清亮的眸里压下恶意?去,他眨眨眼,语气里带着些惊讶的意?思: “这些不是弟子最基础的事情吗?难道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吗?”他顺势趴到林沉玉身?后,远离了臭男人。 “换点?轻松的吧。”钱为面色发苦。 顾盼生眼睛一提溜,忽然笑了:“如果是轻松的事情的话,给师父暖床算不算呢?” 大?家齐刷刷看过来,用一张“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的震惊目光看着林沉玉和顾盼生,林沉玉猛的咳嗽起?来,恨不得?咳出?内伤来,她讪笑着把顾盼生推下背: “误会误会,小孩子不懂事,胡说的。” 林沉玉红到耳根,耳朵一片绯色,莫名有些子娇气。 顾盼生瞅着那一抹红,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他睫毛微眨,轻轻歪着头?,一双眸里泛着不解的目光,那妖艳的面容偏生清纯的要命: “给师父暖床,就是把被褥放在熏笼上熏一刻钟,再用汤婆子包好了送到师父房间里面就是了,大?家在想什么呢?” “师父又?在想什么?”他凑近林沉玉的脸,林沉玉红了脸,躲闪不及。 钱为愣愣的看着红了脸的侯爷,他怎么感觉,侯爷有些娇呢? 顾盼生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了起?来。可看见衡水派的几?个看向林沉玉的眼神,他心里升腾起?一股压抑不住的煞气来。 真?碍事啊,师父为什么要救他们上船呢…… * 到了第二日?,叶蓁蓁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一人只能分到一块干粮饼子,又?难咬又?干巴,还要撑三天时?间,海东青只准备了三个水囊,大?家都得?省着点?喝,林沉玉和顾盼生共饮一个,林沉玉舍不得?喝。 海东青冷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船只能容纳两三个人,粮食也只够我们两个的。如今你这个样子,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我爹娘说了,如果遇到恶人,莫埋怨自己,要呵斥他人。” 林沉玉舔舔干巴的嘴唇:“我反思什么?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造了二十?八级,以后我有的是善缘。倒是你应该反思。” “我反思什么?”海东青瞪大?眼睛。 “明明是你们的问题,你们海盗的干粮太难吃了,带的水也太少?了。”林沉玉叹口气:“我建议你们以后不要用干黑面饼子当干粮,没有人喜欢的,你可以试试看,把水果干粮,比如红薯玉米煮熟了切成薄片晒干了,撒些辣椒干或糖,当做干粮,比你这些不好吃多了。“ 海东青咬牙切齿:“你还挑上了?” 他两眼一发黑,被他逃出?去,他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个林沉玉! 第39章 第一天白日大家一起看着海面, 夜里轮流看守着?,倒也平平安安度过?。到第二日日头,太阳晒起?来, 林沉玉把麻袋拆了, 用旗杆绑好悬在大家头上,总算能遮蔽掉一些日光。海东青被绑了两天,再也没了脾气,依赖着衡山派的师兄弟两个人,一会给他喂一口水, 掰一块饼子?,吊着?一条命。它?如今也没力气骂人了, 只是阴恻恻的看着林沉玉。 等?他被救出去!他定要这对师徒好看! 第二日也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到了第三日大家就快撑不住了。 钱为嘴皮发干, 他和牧归一个水囊,还要时不时分一口给海东青, 水囊里面早就所?剩无?几了,他的干粮也只剩了一口,可还有一两日才能着陆。 他趴在船边, 看着?浩荡无?边的海面,眼?神空洞。 海水不能喝, 这是林沉玉耳提面命了很多次的,说喝了不出一日就要死, 可海里却有那么多水, 没有几个人受得了这个诱惑。 他看那水,就跟和粮仓隔着?一道铁门的小?老鼠一样, 想的都快发疯了。 “水,好像喝水, 想变成?鱼游在海里,一口喝干大海,一口喝干长江,嘿嘿嘿嘿,我变成?鱼啦……” 他回头的时候,神情?恍惚,头发凌乱,扯下?自己的玉佩递给顾盼生,朝顾盼生嘿嘿一笑:“我变成?鱼啦,我给师妹跳个舞,这是我的鱼鳞,送给你。” 顾盼生看也不看他,闭目养神。 牧归瞪他:“你是鱼正好,把你吃了。” 叶蓁蓁不说话,只是拍拍他后背,指了指嘴巴,示意不要说话,保存体力。钱为也感觉喉咙冒烟,只好闭了嘴,绝望的看着?远方。他第一千次后悔,为什么要学这个武,这个武是非学不可吗?如果没有学武,他现在可能已经继承了他爹的钱庄了,如果没有学武,他现在可能已经娶了漂亮老婆了…… 他留下?来了悔恨的泪水,这可是他身?体里面出来的水,弥足珍贵,他却舍不得让它?流掉,伸出舌头舔了舔。 真咸啊。 *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一波接着?一波的小?浪花,远远看着?不大,靠近后却顶的整个船一个踉跄,几乎要翻过?去,浪又远了。 叶蓁蓁体弱,她半昏了过?去,趴在船边,一个浪一来,她整个人往外一颠,眼?看就要滑出去,好在牧归一把扯住了她的腰带,抱住她的腰把她拽回来了。 “谢谢师兄。” 叶蓁蓁有些别扭,那日她已经从魏敏的话里,隐隐约约猜到了牧归对她的心?思,可她从小?就把牧归当成?是亲哥哥,一时间只觉得转不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牧归。 牧归也是同样的心?思,本来以为都要死了,他想着?这辈子?不说是个遗憾,就一股脑的吐了出来,结果没想到,没死成?,如今他心?思暴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蓁蓁。 叶蓁蓁看着?他揽着?自己的手,似乎欲言又止。 牧归也后知?后觉的感觉手不太对,红着?脸松了手,少女的腰肢又软又细,他的手拿下?来时还在颤抖。不过?船上的大家也都没计较,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呢? “抱歉。” “没事。”叶蓁蓁苍白着?脸摇摇头。可下?一瞬,船又剧烈摇晃了起?来。 一波接着?一波,天垂云暗。海浪遇到船,扑来一阵水花,溅在大家的身?上。最糟糕的是,海浪带来了水波,扑在船里,船底渐渐积了一层水,加上小?船本来就只能承载三四天,现在坐了足足七人,这场面确实有点局促起?来。 风愈发大了,浪一波比一波高。 林沉玉擦了擦脸上水珠,几乎都要站不稳。只见远处阴云密布,有一道浪被海卷起?,铺天盖地的袭来,正要打向?自己这里。 叶蓁蓁害怕了起?来,紧紧抱住了叶维桢。 钱为也不发疯了,他开始第一千零一次反思,后悔。 为什么要学武?他脑子?当年一定是进水了,而如今船摇摇晃晃的,他脑子?的水分终于被甩出来了,只余下?后悔。 “海东青!”林沉玉定定看向?他:“前方风浪太大,你有没有办法稳住船?” 海东青看见风浪来了,哑着?声音冷笑:“没有。” “废物东西。”林沉玉眯着?眼?。 海东青那个气啊:“你求人就这个态度?” “连稳住船都做不到,无?能无?用之辈,指望我有什么好态度?你叫什么海东青,改叫癞皮狗算了。” 又一波海浪袭来,林沉玉依旧从容不迫,看都不看他。 海东青气到发抖:“你过?来!我们换个位置!把你绑起?来,我去掌舵!” 海浪已然扑了过?来,把这个小?船打的严严实实,小?船被顶上了几十丈高,又翻了半个身?极速落下?,顾盼生解开了他的手,腿依旧捆的老实,海东青也不想死,只能咬着?牙动起?来船舵,避开一道道风浪。 终于平静了一些,海东青回头瞪她: “看见了没有!我不是废物!林沉玉!” “好好好。”林沉玉笑着?拍手。 “知?道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夕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远处的天边,茫茫的海面上浮现了一片墨绿漆黑的影子?,随着?他们的靠近,愈发清晰了起?来。 是陆地! * 他们上了岸后,放眼?看去附近有些荒凉,依稀是渔村模样,正是正月里,外面并没有多少渔民,叶维桢扶着?叶维桢下?了船,牧归钱为紧随其后,两个人踏上土地的那一刻,落下?来激动的泪水。 海东青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沉玉,忽然冷笑:“接下?来,是我们两个算账的时间了!” 忽然,一柄长刀,笔直的砸向?了海东青的脑袋,海东青侧着?身?子?躲开,裤子?却被划破了,本来就宽松的裤子?掉了下?来,他大叫一声提起?裤子?,蹲了下?去。 那柄钢刀,直直的擦过?了林沉玉肩膀,不偏不倚的割破了束缚着?林沉玉的绳索,然后刺进了船身?。 林沉玉看见那宝刀,眼?睛一亮,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人,她大喊一声,声音脆亮里带着?激动:“哥!” 众林寂寞,风过?无?声,却无?人理会她。 “哥!” 还是没有人应她。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哥!出来,不要躲了,我看见你了!” 她知?道,哥一定是看见了她带了很多人来,害怕自己的脸会吓到别人,所?以躲着?不肯出来。 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悄无?声息的落下?一道黑影来。 他身?材高大,可惜的是微微驼了背。又用黑布蒙住了脸,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沉玉,微微攥紧了拳头。他转过?身?来,还是不说话,只是一把将林沉玉拽了起?来,背到背上去。 无?论妹妹多大了,他还是把她当个孩子?一样,每次回来都要背着?她走路。 钱为看见他那半张脸,吓的倒退了两步。 虽然他蒙着?脸看不见眼?睛以下?,可眼?睛以上看的清清楚楚,半张脸如玉般洁白,剑眉峥然,可另一半却被狰狞的烧伤疤痕爬满,连眉毛都烧到没有生出来如鬼怪一般狰狞可怖。 林沉玉一把抱住了他。轻轻唤了声哥哥。 她垂眸,看见哥哥那半边面,胸口一窒,眼?眶有些湿润,她想起?来这次晚回来的原因——都是为了去找金陵王要烧伤药。 可烧伤药是假的,后续又惹出那么多麻烦来…… 她低了头,有些沮丧:“哥,还是没有找到药膏,我还被人骗了,经历了许多许多的怪事。” 林浮光侧过?脸来,他用完好的半张脸看她,眼?神里泛起?一丝温和之意,声音很轻: “你能回来我就很开心?了,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要药,男子?汉大丈夫,容貌总是无?关紧要的。” 说罢,他低头蹭了蹭林沉玉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欢迎回家,妹妹。” 林沉玉揉揉眼?睛,然后搂着?哥哥的脖子?,眼?里亮晶晶的:“一边回去我一边和你说我一路遇到的事情?!”她指着?身?后的衡山派子?弟们:“这几位是衡山派的人,叶掌门和他的女儿,还有牧归,还有钱为。” 她指尖点向?顾盼生:“哦对了哥,给你看我新收的小?徒弟!桃花。” 然后她看向?正准备悄悄溜走的海东青,眯着?眼?:“哥,把他逮起?来捆到马厩里去,我有用处。” “你有病啊!”海东青瞪大眼?睛,下?一秒却被人一个肘击打昏了过?去。林浮光掐着?他,就如同掐着?小?鸡子?似的。 顾盼生乖巧的走上前来,盈盈的一行礼,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林沉玉扑向?她哥哥的时候,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惶恐,那种惶恐,上一次经历还是在太妃离去的时候,他怔怔的躲在角落里,看着?太妃闭上眼?,再也不能说话。 那种惶恐,孤苦无?助如潮水般席卷着?他。 仗剑斩桃花 第43节 他看见林沉玉微红的指尖指着?自己,忽然鬼使?神差的勾住了她的手,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害怕林沉玉离开他,哪怕是视线范围外,他也会惊慌。 这行为实在不像他。 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沉玉已经反握住了他的手,他怔怔的跟在她身?边,脑袋一片空白。 ...... 他为什么要那么焦灼?为什么要勾住林沉玉的手呢? 他不知?道,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 林沉玉笑眯眯的趴在哥哥背上,摇着?着?顾盼生的手,哥哥的背宽厚而有力,小?徒弟的手温暖,她疲惫的身?心?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终于回来了啊。 “爹娘呢?怎么没看见爹娘来?”林沉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林浮光背微微一僵,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 第40章 叶蓁蓁开始打量起渔村来, 她之前就听说更九州是世外桃源,可如今看来,这周围具是浅沙渔村, 隐约看见三三两两的茅草屋和挂着的渔网。 她有些觉得失望, 钱为悄悄道:“这要是世外桃源,那我们?家是玉皇大帝的老巢,嫦娥的广寒宫。” “想什么呢,这才哪到哪,上车。”林沉玉一眼看出来他们?内心所想, 笑道:“这里更九州差的还远呢,还?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呢。” 钱为:? 一个时?辰?谁回家要翻江倒海, 再坐一个时?辰的车啊? 林浮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马车来, 马车由两匹马架着, 车身长而宽,能坐下七八个人, 叶蓁蓁和牧归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想把?叶维桢架上去,憋红了脸却?做不到。 钱为气喘吁吁推着他:“掌门,你能不能把?海水吐一吐啊, 我推不动啊。” 林浮光上前,单手拎住叶维桢衣领, 轻轻一提,就把?他放了进去。一百多斤的男子在他眼里就如小鸡似的轻松。 钱为:“……” 林沉玉在旁边哈哈大笑:“我哥哥手劲可大了, 在军营里面的时?候, 他们?都说我哥这个手劲,肯定是梅英转世呢!” 相传百年前那位战神, 虽为女?子却?力大无?比,力能举鼎, 劈山断海,无?所不能。 衡山派几个师徒上去了,顾盼生也坐在了马车边缘上,林沉玉兄妹二?人双双跨马,驾起来了车。 远离了渔村后,往岛上走便是山路,进去后周围都是青葱绿意?,时?不时?看见涧溪涌动,从马车上看去,那些个远近处青山陡峭,碧水如带,似活了般的往后倒,一路的青山绿水晃的人眼都绿的,林沉玉家住在中心的岛屿上,从岸边来去需要跨过山头溪流,马车得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顾盼生坐在马车里,透过轿帘看风景。一路都是青山绿树,海边的树生的格外高大喜人,今日太阳不怎么好?,海上风浪大,连带着岛上都有些闷热的气息,空气里传来花香,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沁人心脾的笑。 过了山,眼前是一片硕大的水塘,如明镜悬中,映着青山白?日,倒映相同。 钱为愣住了:“还?没到吗?” 林沉玉已经开始笑了,这一半的路都没走到呢。 一行人又换了扁舟,继续往对岸小岛上过去。到了岛上,他们?还?要翻过一座山,才能看见更九州。 钱为已经麻木了:“侯爷啊,你回个家,不比南飞的大雁轻松啊……要是我让住这里,再世外桃源的地?方……我死都不愿意?的!”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擦擦额头的汗,看着对面:“到了。 越过了一座小山峰后,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了,叶蓁蓁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叶维桢也愣住了,一笑: “不愧是更九州。” 在一众群山环绕,青水荥带中,兀然空出来一片潭水,清澈如许映着天,叫人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影。潭边一座山头,陡峭更胜,云雾缭绕,阳光如纱虚虚的笼着山腰,自?那山腰,凌空凭着山体建起来一座百尺高楼,雕梁画栋,摘星揽月,远远望见高楼上飘扬的各色布幡。 “那是我爹给我娘兴的揽月阁。” 阁楼脚下,俨然是平地?兴起来的宅院,青砖黛瓦墙起来大约百亩土地?大小,里面隐隐可见各式各样的房子错落其中。有竹门竹窗黄绿一片的茅草屋,还?有夯的结实的黄土屋,也有江南风光的小院落,桃花画在白?墙上,黛瓦上带着昨日的霜。各色建筑,都在这里有所体现,一应俱全。 院落后隐隐可见梯田,依山而建,一汪汪的地?里蓄着水,排列整齐犹如楼梯,一眼望去堆砌的明澈如镜。 如此精美的建筑,如此广袤的农田。 钱为眼睛看直了:“我的娘啊,给我住这里,让我每天走二?十里地?也行。我回去让我爹多努力努力,早日我也能搞个小更九州。” 马车还?没挺稳,林沉玉迫不及待的往外一跳。林浮光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扶住了她,林沉玉嘿了一声,抬头看去,大门敞开着,门口刻着的桃符已经重新油了一遍,锃亮锃亮的。 上面写着 嫏环居福地?,龙虎拟仙山。 这对联乃是是先皇亲手书的字拓上木板,又用刀刻下来的,林沉玉拍了拍顾盼生的肩膀,指了指对联,低声道:“这就是你爹的字。” 顾盼生垂眸看去,他的父皇除了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没有给他留下一丝的痕迹,他对于这个爹没有什么感情,有和没有都一个样。 如今看见了他的字,心里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好?似透过木板的字,得以窥见他父亲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可那又怎样呢?他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目光,他连他父皇的面都没见过,说来却?也叫人好?笑。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不再看。 然后,捏着林沉玉的衣袖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 * “爹!娘!” 林沉玉一边喊着,一边进了院子,按理?说她回来的时?候,娘亲总是会倚门而望,和爹一边闲聊一边等他们?,可今日倒好?,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澹台伯父?” 林沉玉轻车熟路绕到一处竹屋茅舍中,这院中又有一个小院,篱笆围成,一个小的茅竹门,推开了能看见两三株不知名的树,树下有石凳竹桌,上面堆着枯叶七八。正前面的竹屋,高了地?面一尺有余,拔地?而起,屋后凤竹如许,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实在是个清雅凄惨的居所,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林沉玉彻底懵住了,她看向林浮光。 “他们?人呢?” 林浮光面露担忧: “我早你六七日回来,正月初一回的家。我回家的前一天,也就是除夕夜,爹娘已经连夜离开了更九州。”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她跟唐僧取经一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回来了,爹娘又走了? * 林浮光回来的日子,是正月初一。 他刚刚踏上外围的渔村,细碎的纸钱就飘落在他脚边,耳边依稀听见嚎啕哭声,他低眉看去,茫茫地?上,鞭炮纸屑和苍白?纸钱混杂在一起,红的白?的碎屑满在地?上,应该是村里死了人。他心里不为所动,生死乃是常事,他见的多了。 这海边住着的,多数都是当?年更九州原来的住民,也有他娘秦虹的手下兵——当?年也有一些告老还?乡后,却?无?家可归的人,也跟着秦虹出海,在渔村安居了下来。 有人坐着唠嗑:“昨儿?除夕夜里人就咽气了,死的好?惨啊……” “可不是嘛,哪里见过那样的死法?虽然是个人见人嫌的傻子,可到底是个人,被野狗咬成那样……” 林浮光皱眉。 等等,更九州哪里来的野狗? 不过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在他眼里,和家人团聚是第一要义,他追星赶月,终于回到了自?家院落里,可等待他的,却?是门环上的锁。一般爹娘在家,外面是不会落锁的。 他翻了进去,小心翼翼的避开几处机关?。看了爹娘住的黄土房,又看了澹台叔的居所,都没有人。他又跑进了堂厅,大家用餐的地?方。 桌上摆着一桌年夜饭,已经冷透了。菜肴已经挨了筷子,看得出来大家已经吃过了,剩了一些残羹冷炙,却?没人收拾干净。酒杯倒在桌上,酒液已经凝干了。 他拐进屏风后的厅堂,板壁前的条案上,搁着封未曾封口的信。 * 林沉玉无?力扶额: “除夕夜搁了筷子就跑,得多紧急的事情啊?” 她打开了信封,上面寥寥几语,写的潦草,但是依然能看出来笔力雄厚,是她娘的亲笔: 【我与你爹奉旨前往梁州,破一桩槐都悬案,勿念勿思,明年除夕夜前定能归来,你兄弟二?人在更九州定住,耐心等待。】 背后还?有几个字:【走的匆忙你爹来不及洗碗,你们?两个谁先回来,谁洗一下】 林沉玉:“……” 不愧是她娘,风风火火说走就走。 她的眼神扫到梁州破案那几个字上面,表情古怪了起来:“大元帅,军师,去破案?” 不光是她有些匪夷所思,林浮光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蹊跷,先不说我娘和破案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了破案需要那么着急离开吗?何况,不仅仅是爹娘,从不出山的澹台先生也跟着他们?离开了,可见事情紧急。” 听见了澹台先生几个字,林沉玉目光微变,哥哥平时?颇为粗枝大叶,总是过于信任别人,而澹台先生的身份是个麻烦,多一个人知道,都会造成大祸。 她瞥了眼旁边安静如鸡的衡山派子弟们?,牧归心领神会,背着师父带着师兄师妹离开了:“侯爷先叙旧!我背着师父去旁边歇歇脚。”说罢,贴心的让钱为把?海东青拖走,还?带上了堂厅的门帘。 唯有顾盼生留下了。 林沉玉扫他一眼,并未驱赶他。只是看向哥哥:“什么案子要我娘亲自?去破?六扇门的人呢?锦衣卫的人呢?大理?寺的人呢?都死光了吗让我娘一个大将军出马。若是剿匪平乱我还?能理?解,破案,恕我直言,我觉得圣上是没事找事。” “不知道,但是皇命不可违,他们?走的极为匆忙。应当?是一件很紧急的大案。” 林浮光摸摸妹妹的发?顶,语气温和起来:“不管怎么样,回家了就先休息休息,好?不好??我看你又瘦了,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哥哥给你重新烧一顿年夜饭,好?不好??” “可是,年已经过了。” “无?论什么时?候,家人能团聚,就是过年。” 林沉玉笑嘻嘻的反手抱住他胳膊,有些撒娇。 * 顾盼生垂眸,不去看那边的兄弟情深,他只是低着头看鞋尖,林沉玉给他买的鞋子已经脏了,满是泥污,他就好?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多余的东西,横亘在这温暖的堂屋中。 林沉玉自?从回来了,就再也没有分过一丝一毫的眼神给他,她满心满眼都是家人。 她防备着衡山派,却?没有防备他,任由他旁听着家中机密。可他并不开心,因为林沉玉几乎是忽略了他的,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防备。有时?候,忽视比防备更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极度的渴望林沉玉的注意?。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问自?己。 在金陵,在海上,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是配合的天衣无?缝的师徒。可来到更九州后,她是这里的主人,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客人。 仗剑斩桃花 第44节 顾盼生捏紧了手心,他不喜欢这里。 “我去烧火做饭,你好?好?歇歇,半个时?辰后去用膳。”他声音温和。 “好?,哦对了哥,我爱吃那腌笃鲜,你给我炖一盅呗。” ...... 真是美满的一家。 林浮光自?顾自?离开了,和自?己擦肩而过,他连个余光都没有给顾盼生,全然的漠视。 现在堂厅里面,唯有林沉玉坐在太师椅上,手不紧不慢的端着着哥哥递过来的茶盏,凝神那信纸,眉眼微低,茶烟袅绕。 她连茶水都不需要自?己倒了,连饭都不需要自?己做了。 顾盼生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慌。眼里一片暗沉,他忽然开口:“师父可是疑心元帅和老侯爷的去向,并不是梁州?” 平素他都是韬光养晦的,可如今他顾不得了,他需要林沉玉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林沉玉愣住了,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顾盼生,她着实有些惊讶,一路上,桃花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没想到今儿?说话说的突兀而急切。 她没想到的还?有一点,顾盼生居然精确的看出来她所思所想。 想来,桃花倒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不由得正眼看她,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笑道:“你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是觉得可以从将军更有可能去了边关?,诸如西宁卫。” 林沉玉一挑眉毛:“何以见得?” 她确实也是这样认为的。 西宁卫,是娘的旧部所处的位置,秦家军五万人马,驻守在凉州卫并往下的西宁卫一带。不过娘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兵权早就还?给了帝王,除了进京贺寿之类的虚礼,两个人几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他们?已经七八年没有去边关?了,秦家军也早已并入边防军和禁军中,更多的人遣散成了军户到了各地?。 很多人替她娘惋惜,一代元帅就此归隐。可秦虹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新帝可不似先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执意?还?了兵权,退隐江湖。 澹台坞更是如此,他身份更为复杂,非到万不得已,他决不会轻易出山,如今爹娘与他三人都离开了。梁州查案这种奇怪的理?由说服不了林沉玉,林沉玉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 边关?出了大事。 林沉玉饶有兴致的给顾盼生倒了杯茶,她手修长白?皙,擒着青釉茶盅,递到顾盼生手心: “倒看不出你是个兰心蕙性的,那桃花有没有办法判断,我爹娘究竟去了哪儿?呢?” “也行,师父可以看看元帅和老侯爷带走的衣裳。”顾盼生接过茶盏,他娇艳近妖的眉眼氤氲在了茶烟里:“西宁卫接近边关?,寒气逼人,非重裘不得出行;梁州西接黄河,东临大小清,虽至三九,普通的棉衣就能御寒。” 林沉玉忽的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欣慰,她起了身:“不愧是徒儿?,真是聪颖善悟。你说的很对,不过有一点,我娘在每个州驻军处都有临时?居所,所以,她不带衣裳出门,都能一路找衣服穿。” 顾盼生有些怔然。 “但是你提醒了为师,”林沉玉摸摸他的头,她眼里熠熠生辉:“过来,为师带你看一样东西。” “也许你听说过,斩春刀吗?” 第41章 顾盼生呼吸一滞:“斩春刀?” 他当然知道!太妃曾经耳提面命道, 夺得兵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斩春刀纳入麾下! 这斩春刀乃是百年前那位战神亲手打造的宝刀,她姓梅名?英, 一生?征战沙场无一败绩。相传她还是个小兵时, 被围困寺中时,听闻了一句偈语:“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仗剑斩春风”,当即龙场悟道,一人单枪匹马杀出重?围。 后她用鲜血亲自铸了此刀, 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命名曰斩春。这把刀伴随着她戎马一生?, 从?一个小配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元帅。 她走?后, 斩春刀也成了国之重?器流传下来,有此刀在, 则江山永固。历来的大?将,无不?以得到斩春为最高的荣耀。 “是,先皇为了嘉赏我娘的战功, 特意将它赐给了她。这把刀,只有打仗之时娘才会拿出来, 寻常时候都供在家中,日夜焚香不?敢轻慢。”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来到了演武堂, 看着空空如也的刀架, 叹了口气: “她带走?了斩春刀,果然, 她骗了我们。” 如果单纯去?查个案,杀鸡焉用牛刀?她娘怎么会带着斩春刀离开?可?见她压根没?有去?梁州, 而?是去?了边关。 去?边关就去?呗,她又?不?是第一次离开家去?打仗了,只是干嘛骗她们自己去?了梁州?林沉玉觉得有些气恼,她哼一声离开了演武堂:“走?,我们去?换个衣裳,洗漱洗漱,吃饭去?!” * 林沉玉回了自己的宅院,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套衣裳,头发来不?及捯饬,简单用根木簪簪了个道士髻,换了舒适了白色棉袍,就出来用了饭菜。 她的院落是依着园林样式建的,进了小院子就是鹅卵石铺的小路,旁边芭蕉修竹穿插其?间?,走?到小路尽头,便是邻水的一道画廊,立在在水中央,踱过廊下,才看见她的沉玉阁。沉玉阁共两?层,楼上?是她的书房并内室,楼下倒是空着几件厢房,她给顾盼生?住了。 “桃花!” 她朝少女招招手。 顾盼生?正在发呆,她已经换了衣裳,是师父给她拿的,淡绿色的窄袖袄衫,孔雀蓝的月华裙,头发也清洗过了,柔顺光滑,简简单单簪了起来。这一身素雅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玲珑娇艳,光彩照人。不?得不?说?,生?的貌美就是好,无论素雅还是浓艳的衣裳,他都能撑的起来。 顾盼生?嗅到,这衣裳上?有一股灵香草的气息。这质地也柔软,显然是被人穿过的。 他有些疑惑,这更九州,并未有少女居住?这是谁的衣裳呢? “桃花!” 林沉玉第二次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向师父,她轻袍缓带,风姿绰约,负手而?立,正站在窗外的芭蕉叶下,盈盈的对她笑着。 顾盼生?回过神来时,林沉玉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将旁边石凳上?的灯笼提起来,照着小路:“走?!带你去?吃年夜饭!” 顾盼生?不?解:“年夜饭?可?是现在年已经过了。” 林沉玉回头笑:“和家人团聚的时候,顿顿都算年夜饭。” 顾盼生?微微愣神,他敛了眉,微微耷拉下去?。 家人吗?他早就没?有家人了。唯一的团聚机会,约摸是他死之后吧,能在黄泉路上?看见爹娘,可?哪有如何? 他连爹娘一面都没?见过,纵然相逢,也不?会认得。 儿?时的除夕,太妃只会把他关在房里,逼着他读书,窗外欢声笑语,火树银花,是那?么的繁华和喜悦,可?他不?敢看,只要他往外瞥一眼,太妃的铁戒尺就会落在他肩膀上?,她的声音比铁更冷:“谁准你看了!那?贱人之子还在鸠占鹊巢,你还有闲心思看吗!” 当肩膀被打到鲜血淋漓后,他也麻木了,无论多璀璨的烟花,多喜悦的年夜饭,左右都是和他无关的了。 他这辈子,没?有家人,也无需这些世俗的喜悦。他是为了重?回金銮才活着的,这一点,是太妃一点一点刻进他的骨肉里的,锥心刺骨。 他垂着眸,眸光里毫无波澜,冰冷而?漠然。 忽然,林沉玉的脸放大?在他面前,她面容含笑,声音清朗而?温柔: “不?要垂头丧气了,东想西想了,你也是为师的家人啊。” 家人…… 顾盼生?微微一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容颜,忽的别开了头,掩饰住发红的脸,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他稳住心神,压抑下心头对于?这年夜饭的期待与喜悦,寒气袭来,叫他鼻尖一酸。 * 七拐八绕的离开了小院,到了正厅,正厅是侯府气派,雕梁画栋,红砖绿瓦,林沉玉将灯笼熄了挂在门口花架上?,推了绣帘进门,一股暖风进来,她有些燥热,脱了棉袍搁在旁边太师椅上?,露出里面的劲装来。 哥哥已经烧好了一桌饭,等待着他们。都是林沉玉素来爱吃的饭菜,考虑到了衡山派受伤的大?家,都炖了些药膳汤。 这迟来的年夜饭,终于?开席了。 衡山派的人也姗姗来迟,他们处理叶维桢的伤口花了不?久,浑身上?下一股子药膏味道,叶维桢满脸歉意:“叨扰了。” “家常小菜,随意吃些。” 叶蓁蓁看看周围:“府里的丫鬟姐姐在那?儿??我的裘破了个洞,想补补。” “没?。”林沉玉言简意赅。 叶蓁蓁瞪大?眼睛,偌大?的更九州,连个丫鬟都没?吗? “家里都是自给自足的,后山的地瞧见没?有?这里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平时都是要干活的,田间?地头种地都种了,别说?针线活了。”林沉玉语气里有些沧桑,想起来那?些个田间?地里流汗的日子来。 按照她娘秦虹的话说?就是,都隐居了,还养一大?群丫鬟小厮的做什么,养了丫鬟小厮,又?要担心到了年纪把他们放出去?配人,打法走?了又?要买新的进来……照这样下去?,隐居还不?如住京城的侯府呢。 叶蓁蓁张大?嘴巴,颇为震惊。这说?出去?谁相信?海外侯家里连个丫鬟小厮都没?,简直是荒诞!土财主家里还有七八个丫鬟呢。 她低头看着衣裳,有些担忧:“可?是我没?有换洗的了。” “我回头来我房里,给你拿两?件衣裳去?换洗。”林沉玉瞅了眼叶蓁蓁,比自己矮半个头,那?之前前几年的衣裳她应该可?以穿的上?。 钱为察觉到了不?对劲,眨眨眼:“侯爷那?儿?,有女子的衣裳吗?” 林沉玉夹菜的手微微一愣,顾盼生?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林沉玉那?儿?有少女的衣裳。 她笑的有些心虚:“啊,是别人留下的……” 钱为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我懂了,是不?是侯爷的红颜知己的衣裳?春风别有意,衣上?也留香。” 林沉玉一笑,就当默认了。 “吃你的饭,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牧归给他一个板栗。 顾盼生?挪开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恍惚起来。 他身上?的衣裳,也是别的女人留下的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心间?会有一种涩意,只是低头吃了饭,借口去?洗碗了,连带着自己身上?的柔软衣裳,他都觉得莫名?扎人了起来。 * 简简单单吃了饭,已经是掌灯时间?了,顾盼生?乖巧的一个人独揽了洗碗刷盘子的活,一个人去?了厨房。 大?家都有些恍惚,船上?日子犹如梦境一般,虽然逃出生?天,可?给人的后劲还是有些大?。 林沉玉开口: “接下来你们什么打算?去?海南?还是打道回府?不?知我们不?留客,过两?天我又?要出远门去?了。” 她打算要去?西宁卫,倒要看看爹娘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紧急到要骗她。 林浮光道:“我陪你。” 叶维桢叹口气:“回去?吧。” 叶蓁蓁眼眶一红,他摸摸女儿?的头: 仗剑斩桃花 第45节 “蓁蓁听话,我的腿已经断了,再不?能保护好你们,我们已经折损了那?么多人,若是去?海南再辗转回家,不?知道中途还有什么劫难,我们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牧归也点点头道: “是,而?且我们久别未归,衡山派怕也人心动摇。回到衡山派后,第一是治师父的腿,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机。第二是安定衡山派人心。” “即使师父断了腿,我相信衡山派的大?家还是愿意奉师父为尊的。如果不?愿意,到时候由师父再牵头另外选拔掌门继承人就是了。” 钱为一边嚼糕点一边开口:“不?一定哦,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走?茶凉。咱们多的是魏敏那?样的人……” 他感叹:“像我这样忠心耿耿的徒弟可?不?多了。” 砰!他的头被牧归狠狠一打:“师父只是腿残了,不?是命没?了!” “哦。” 叶维桢轻笑,可?笑里有不?少苦涩之意在:“算了,天下岂有不?能舞剑的掌门,我回去?就吩咐下去?,让门派中长老准备,重?新选拔掌门就是了。” 叶蓁蓁双眸含泪:“爹爹还没?堂堂正正的夺得武林盟主呢,腿就这样断了……” “人命如此,不?必叹息。再说?了,为师还有你们在,你们都是武林新秀,以后的武林大?会,就看你们这些衡山弟子了。” 叶蓁蓁和牧归点点头,目光坚定。 钱为目光呆滞,啊? 他这个三脚猫,也算新秀啊! “侯爷今年还参加么?” 叶蓁蓁忽然想起来什么,有些紧张的看向林沉玉,林沉玉吃饱喝足,正悠闲坐着呢,听见问话,自然而?然的摇摇头:“不?去?。” 叶蓁蓁松口气。 她话锋一转,微微一笑: “不?过,那?个时间?如果我在梁州的话,我会去?当个看客,给你们摇旗呐喊。” “侯爷接下来要去?梁州?” “不?,我打算去?一趟西宁卫,去?找爹娘,再看看去?什么地方耍一阵子。”林沉玉瞅一眼哥哥。 叶蓁蓁眼前一亮:“那?我们可?以顺路呀侯爷,您先去?衡山,到我们那?儿?做个客,我们再派人送您,再往西北直上?到西宁卫去?!” 叶维桢也点点头:“若得侯爷大?驾光临衡山府,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哥你怎么说?。”林沉玉瞥一眼哥哥。 “想去?就去?,既然如此,修整几日后我们离开。” * 罢了晚宴,林沉玉打个哈欠,她三四日没?好好沐浴更衣了,打算烧水洗个澡,她踱步去?了厨房,拍拍顾盼生?肩膀: “桃花,洗完了碗,记得帮为师烧个水。” “侯爷!衣裳在哪儿?呀?我也想洗个澡,换个衣裳。”叶蓁蓁在厨房外,俏生?生?的喊她,林沉玉冲她一笑,低头嘱咐顾盼生?:“桃花,多烧点水。” 顾盼生?擦拭盘子的手一顿,清凌凌的凤眸就这样抬起来,斜斜的瞥了一眼她,昏黄灯火下,他睫毛垂着阴翳,桃花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侯爷!” 叶蓁蓁从?窗外探进个头,冷不?防被拴在窗户上?的玉米棒子串打了一下,捂住了头:“哎呀。” “小心点,疼不?疼?” “疼!”叶蓁蓁到了更九州,又?娇气回去?了,她皮肤确实白嫩,被打了一下额头一片红。 “明儿?把玉米棒子给你炖了,替你报仇。” “好啊!我们那?儿?还会把玉米粒掰出来,放在柴火灶里,会爆出来!我们就捡起来吃,侯爷要不?要试试?” “好……” 林沉玉话音未落,就听见刀砰的一声。 她回头,就看见顾盼生?背影落寞,菜板上?滴落了血,她走?过去?,一把拉着顾盼生?的手,只看见他手背破了一刀,真往外渗着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盼生?垂着眸并不?看她,叶蓁蓁也凑过来:“桃花妹妹没?事吧。” 顾盼生?心里升起一股戾气来,他余光晦暗的瞥了一眼叶蓁蓁,叶蓁蓁被他眼底的狠厉吓了一跳,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眸光怎么那?么的狠毒? 她得罪过桃花吗? “师父,我疼。” 下一瞬,他又?忽然怯生?生?的溢出呻*吟来,叶蓁蓁定睛看去?,他眼里哪里还有狠毒?分明是水灵灵的一双漂亮眸子,黝黑的瞳仁流光溢彩,秀美微蹙,桃花痣一低,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她有些呆愣,刚刚是她看错了吗? 他这一声疼,林沉玉心都要碎了。她吹吹顾盼生?的手,拉着他离开:“好好好,不?洗了不?洗了……” 顾盼生?垂泪:“不?行,我还要给师父和叶小姐烧水。” “不?烧了不?烧了,咱们去?包扎一下。”林沉玉看着那?一道伤口流出血滴,心疼的不?得了。 说?罢,带着顾盼生?离开了,林沉玉匆匆嘱咐了一句叶蓁蓁:“叶小姐自己烧点水去?洗吧,盆在你的院子后面晾着。” “哦。”叶蓁蓁呆呆的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般切菜的时候才会被菜刀割到吧。洗碗怎么会割到手呢? 第42章 “呼, 下次小心些。” 林沉玉给顾盼生用布条缠到手上,系了个蝴蝶结。顾盼生呆呆的看着蝴蝶结,不说话,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割了手就在房里待着?, 我去泡个冷水澡算了,再不洗头上都要结砖了。” 林沉玉身上有些瘙痒劲,极其想沐浴泡一下水,顾盼生手割了,林沉玉也不好叫他烧水了, 哥哥去忙着给叶维桢熬药去了,她自己又懒劲犯了, 不想烧水。 思来想去, 干脆去揽星阁后面的池塘泡一泡。 她说走?就走?了, 哼着?歌谣心?情颇好,徒留顾盼生发愣。 * 没过一会, 叶蓁蓁来敲门,声音清脆又甜:“侯爷,我来拿衣裳啦, 您在吗?” 顾盼生忽觉得?有?些不耐烦,他开了门, 就看见少女笑眯眯的,看见是他愣了愣, 左顾右盼道:“桃花小妹妹, 侯爷呢?” 顾盼生摇摇头,并不言语。 “哎, 她答应找衣裳给我,她说在衣箱里面随意拿两件, 我能进去拿吗?” 顾盼生眸光一暗,他并不想让叶蓁蓁接触林沉玉的任何东西,想着?他开口:“我给你拿。“ 拦住了她后,顾盼生回到大衣箱前,衣箱是枣木做的,刷着?暗红的漆,狮头锁环应声而?落,这衣箱搁的都?是林沉玉旧日衣裳,并不在她屋内,而?是放在了楼下隔间,正巧顾盼生就住在这,颇为方?便。 他随手拿了一件淡粉衣裳,依旧是一股灵香草的气息,和自己身上的衣裳味道,如?出一辙。 顾盼生神?色微凝。 忽的,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衣箱的一脚微微一愣。 那是个微褪色了的艳红肚兜,揉成一团塞在那里,满箱子鹅黄青绿的衣裳中,它是最扎眼?的存在。他心?头升腾起一股莫名恼意来,眼?里戾气几乎要控制不住。 这又是谁拉在林沉玉家中的? 等等…… 他眼?底闪过几个字来,鬼使神?差间他将肚兜展开,摊开看那几个字。 肚兜很有?些年份了,绣着?个虎头虎脑,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看向肚兜的下面刺着?的小字—— 延寿元年五月廿日子时,欣闻悬帨,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帨……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外头人看见也好分辨男女。主家悬弧为子,悬帨则为女,同理弄璋为男,弄瓦为女。 这悬帨二字,摆明了新生儿是女非子。 延寿元年,是十六年前……他的师父今年恰好十六岁。 他又想起来一些细节来。 在船上时他摸到的敏感又纤细的腰肢;他们兄弟二人站一处时,林沉玉和林浮光整整差了一头;还有?这满衣箱的少女衣裳,也和师父身量不差…… 顾盼生的脑内好似轰的一声,他手心?捏紧了那肚兜,直到听见叶蓁蓁的声音时,才松手。 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闪过一个念头来—— “桃花,找到了吗?” 叶蓁蓁半天不见有?人回,忽的一声顾盼生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双眸微红,抿着?唇不说话,丢下一套衣裳给她,然后径直的离开了。 叶蓁蓁莫名其妙,她看了看衣裳:“哎!桃花妹妹!你拿错了!你拿了两件襦裙给我!我怎么穿啊!” * 林沉玉舒舒服服的靠在山石边,这小塘里的水是活水,从山上清泉引下来的,颇为清冽,她洗了把?脸,一把?扯去了玉冠,满头青丝披散如?瀑。 脱了束胸,她顿时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自大来了月事后,她就没离开过束胸,生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平时习惯了这份束缚,直到解开时,她只觉得?舒服的头皮发麻,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只叫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吃的都?是什么苦啊。 她低头看看山间沟壑。 不及山峰巍峨壮丽,倒也如?小土坡般玲珑。 她这辈子大抵是成不了亲的,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她不甚在意这些个虚无?缥缈的沟壑。 她隐约记得?萧匪石的沟壑也不甚大,她发育的比林沉玉更迟缓,萧绯玉亭亭玉立的时候,她还是那副干瘪模样,村里有?小孩骂她瘦排骨。直到十四五岁,她才微微长起来些。 想来虽同为女子,每个人的身子,是不同的。 她不去想那个恶人,轻轻的搓了搓皂角,低着?头开始搓头发。 仗剑斩桃花 第46节 月光柔柔的照着?她的脊背,点滴水光映着?她白净光洁的肌肤。湿湿的碎发搭在她浑圆的肩头。 她的身子比寻常女子更修长,苗条又挺拔,脊背的曲线弯着?好看的线条,肩宽的恰到好处,不会叫人觉得?过于厚重。往下那线条流畅的收到腰腹间,隐约能看见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再往下就没入清冽的水中。 回家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这摘星阁后又人迹罕至,她嘴里不禁哼出歌谣: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没了故意的压低嗓子,她本音透出一股透亮的韵来,又高昂又带着?女子独有?的柔意。 风动月影摇,水波涟漪,林沉玉洗罢了发,将发披散在身后,轻轻揉搓起身子。月的倒影碎成一点点的银辉,摇荡在她身下。 * 她洗罢了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此夜,却?有?人彻夜不眠。 顾盼生一头扎进水盆中,他喘着?粗气,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头发湿漉漉的,些缕发丝黏腻在他测验上,眼?眶微红似胭脂色,撩人而?不自知。他睫毛上沾着?水珠,薄唇紧抿,有?水滴自额头顺着?他雪白肌肤滴落嘴角,又滴落了下去。 他的喉结还没来得?及掩饰,突出一节显眼?的弧度来,他也不刻意低着?头紧着?背作出矫揉造作的姿态,而?是大大方?方?的展露出来,那独属于少年的气息和野性。 俊美似妖。 水已经抑制不住他了,他看着?水盆的水,满心?满眼?又想起来了刚才惊鸿一瞥的旖旎风光,他又惶恐,又好似发怒了一般,一剑砍翻了水盆。 水泼落地上,他自虐般的攥紧了水盆边缘,尖锐的部分刺破他的肌肤,流出的鲜血和水混合,滴落地下。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浑身颤栗的愉悦快感里,保持些微的清醒。 滴答…… 这声音叫他脊背一颤,他眼?前又浮现了池塘里,水滴滴落她肩头的声音。 女的……女的…… 他以为师父是男人时,他还能欺骗自己,自己对?林沉玉只是孺慕之情,是孩子对?父母,对?恩师的感情。 可当?他看见林沉玉背影的那一瞬,他所有?的欺骗都?一霎时土崩瓦解了。风刺过他肌肤,虫啃啮着?他的血肉,好似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嘲笑他的虚伪,他的自欺欺人。 顾盼生靠着?床边,喘着?气坐下,他红着?眼?眶,垂眸看着?腿间。 他头一次如?此失控。他只感觉周围一切都?在嘲笑他捉弄他: 你骗得?了自己的心?,却?骗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切荒谬而?离奇,他心?乱如?麻,眼?前的景是虚幻泡影,可闭上眼?,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如?雪花般扑满了他的心?。雪地里抱起他的林沉玉;酒宴上谈笑风生的林沉玉;船上拔剑如?虹的林沉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他的心?。 她哪里是个师父,分明是心?魔。 女的…… 他捂着?脸,低声笑起来,明明嘴角是勾着?的,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好似整个人割裂开来,美艳里带着?似恐怖…… 最让他感到后怕的,并不是她占据自己的心?。 而?是自己,打?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隐秘的喜悦,一股子占有?的冲动,一股子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血肉的快感。 他不是那些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他做不到骗自己。 他想,他完了。 * 顾盼生低眉,他的感官现在极度的敏感起来,衣裳上残留的灵香草的气息,若有?若无?的勾着?他的思绪,他弓着?腰,捂着?脸埋在被子里,柔软的被子有?些发旧,似乎是被人用过多年的旧物件,他的耳廓红的发烫。 他只感觉自己好似个见不得?人的小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窃取着?来自她身上的残存温暖和柔软。 他喘着?气,额头沁着?微汗。 窗外一阵鸟鸣,他眼?神?忽然清明起来。 太妃曾经和他感叹过一些关于情爱的事。 他那时还小,深夜,小小的一点人,端着?跪在蒲团上。即使是夜间乘凉谈心?的闲暇时候,她也严苛的用帝王之礼要求他,不许他放松。她要他把?帝王两个字刻进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第二个孩子也夭折了,活该,不是正统的东西,终究配不住那位置。听说他发了顿火,那黄家的女儿已经哭死过去了。” “说起来黄家,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儿,等你登基了,匡扶了正统,可以把?她选入后宫,当?个嫔妃,他们家还是颇有?威望,能助你一统天下。” 老太妃的浑浊的眼?泛着?锐利的光,一点一点的割在他身上,扳指上的玉如?她的老眼?一般浑浊,泛着?油光: “老相术给你算过,批了你的八字,说你命里带龙,前半生坎坷了些,后半生能成霸业。我的眼?光不会出错,你是个做皇帝的料。” “可惜他算出来,你有?一段桃花煞,萦绕你一生,不得?解脱。这辈子成败都?系在一段儿女情长上。” 他默默听着?,腿已经麻了,可不敢动一丝一毫。 前半段他是信的,他就是被这样培养着?的。可后半段他却?不信,他这辈子只会倒在夺权的路上,怎会是败在男女情长上的人? “这儿女情长,无?论什么情都?是害人的!世间哪里有?真情呢?自古无?情帝王家,你若是想成就,第一个要挖掉割弃的就是情。男子是贱人,女人也都?是贱人。” “没有?人值得?你爱,贩夫走?卒,到高门贵女,都?是你脚下匍匐的牲畜。你是永远不要爱人的帝王,孩子。” “您身边的宫女说,情就是……”他才六岁多,黑黝黝的眼?看着?太妃,想着?回嘴。 “啪!” 他捂住侧脸,脸上红辣辣的一片,身子都?被打?歪到了一边。 “坐好!”老太妃又老又尖的指尖掐住他另半张脸,皮笑肉不笑,叫她那张脸皮越发诡异: “情?世间陷入情的人都?是傻子!所有?情都?是臭的!烂的!和你说这话是不是鸢儿?那个贱人真好笑,居然轮流到和太监对?食,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弯着?腰,拍拍手,有?人递进来个盘子。 盘子里一只断手,血淋淋的,指尖殷红,是凤仙花才染过不久的鲜艳模样。 “她啊,被她喜欢的太监送给人糟蹋了,送给个老太监了整整七天,死在了床上,底下烂穿了,命都?没了,你说她傻不傻?我特意割了她的手给你看看,陷入情的人都?是什么个贱样子!” “因而?我要把?你掰过来!我叫你从小就知道,这辈子绝不能动了心?。所有?人都?是你的脚下铺路用的,你动了情你就是个贱人!谁叫你动了心?,你就用刀往自己胳膊上刻一刀。” 顾盼生在黑暗中伸出了手,看向自己的手掌。 高天之上的皇位,是属于你的,你必须将他夺回来。从小太妃就对?他这样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争夺,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如?此。 他不是作为顾盼生这个人而?活着?的,他是要作为先帝的太子而?活着?。这一点,太妃很早就告诉了他。就算他不认识先帝,就算他一天没有?做过太子,他也必须终身拖着?着?枷锁,蹒跚前行。 直到他登上那九五之尊。 刀——刀—— 他暴虐般的用手压制住身下的搏动,那搏动似乎在嘲笑着?他一般,丝毫不退减,甚至起来的更加炽然。他的身体在用最原始的反应,嘲笑他那浅薄可怜的自制力?。 顾盼生几乎是自虐般的拔出的头发上的玉簪,对?着?手臂狠狠的捅下去,簪尖并不尖锐,可硬生生的破皮入肉的痛感却?更来的猛烈。 疼痛放低了他的敏锐感,他脑海里一阵发木。 林沉玉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渐渐淡去了,他捂着?脸,猩红的眼?里有?盈盈泪光,喘着?粗气,低沉又暧昧。 很好……他控制住了…… 他不会动心?,不会动情……绝对?不要…… “桃花?” 门外忽然传来轻声的呼唤,那人轻声道:“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顾盼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好似潮水似雪崩,他哑着?嗓子:“没事的…师父,您快去睡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好好休息休息,夜梦吉祥……”她似乎打?了个哈欠,径直走?了。 顾盼生喘着?气,捂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看,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口腔里充盈着?血气。 泪从他眼?角留下。 只要林沉玉一靠近,一说话,一言语,他浑身的骨头就散了,他的脑子就麻木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没救了。 顾盼生浑身一阵颤栗,他伸出手,伸向那黑暗中,无?望又广袤的黑暗将他笼罩,他看不清未来,却?已经失了来时的心?。 绝望如?潮水淹没了他。 林沉玉将他一手救出血海,又将他拖进无?望的深渊。 他不能动心?,不能动情。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他控制不住啊! 他脑海中好似有?一片烟花炸开,直到最后一瞬他心?里想的依旧是师父模样,他喘着?气倒在床上,脸颊绯红一片,遮住了迷蒙泪眼?。 第43章 “桃花?桃花?” 第二日, 林沉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若是爹娘在家, 此时就会揪着她?耳朵喊她?起来干活了, 可?哥哥会纵容她睡个够。 起来后,就看见后院里晒着一排湿漉漉的床单被套。 “桃花?你洗被子干什么?” 她?刚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惺忪沙哑,趴在窗台低头看着庭院里呆呆站着的小姑娘,没?想到顾盼生听见她?的声音,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凑上来,而?是直接跑走了。 林沉玉:? 发生了什么, 她?的小徒弟怎么这么不可?爱了? * 不过她?也?没?在意, 用过了早膳, 去看了一圈大家。 叶维桢才睡过去,衡山派的几个师徒看着他, 倒也?平安。海东青在马厩里,关了一日一夜后,他已经有些脱水了, 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再无了那?神气模样。 “吃。” 林沉玉把剩饭剩菜端了一碗过来, 丢在地上,海东青眯着眼看她?, 声音喑哑:“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去。”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去死, 没?人拦着你。” 海东青已经饿狠了,他被迫趴在地上, 和饿狗一般舔食着饭菜,屈辱涌上心头?。他眼底发红, 闪着恶毒的光,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把林沉玉踩在脚下。 仗剑斩桃花 第47节 “收起你那?些个心思来。”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他潮红充血的脸,一鞭子甩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面露凶光。 “留你一条命是有用的,你写?封信给你哥,让你哥过来赎你,我要和你哥做个交易。”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冷笑:“怎么,圈着我还不够,你看上我哥了?” “少胡说八道,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林沉玉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了海东青的身世,他爹本是鲤城出海经商的商人,却因为树大招风,不肯让利于官府,被活生生逼死,海东青的哥哥也?被刺配千里,他半路上杀了出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流落江湖成了海盗。 海东青是个混账,可?他哥哥却是个有威望有本领的。已经混成了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不苟言笑,额间有刺青消除不掉,故人称“一点青”。 官府几番围剿,都未能剿灭他们兄弟二人。 一点青也?是个忠义之人,他被海盗收留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鲤城,而?是在海外?诸岛安居,他从不劫掠平民或仁义之商,有了钱就去村里行办义塾,免费替村里人请大夫看病,她?倒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义举。 如今南朝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出海频繁,海上总会遇到些意外?,她?想搭上一点青的线,好?叫他保驾护航,方便自己家人。 而?海东青,就是这个牵线搭桥的饵。 “老子不写?。” 林沉玉悠悠开口:“也?是,是我想错了,你一个肚子没?墨水的文盲,我找你写?信做什么呢?” 海东青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子读过书我告诉你,私塾先生还是举人呢!” “就你?”林沉玉语气轻蔑。 “我什么我?拿纸过来,我写?给你看得了。”海东青气性上来了:“我知道你在激将?法?,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写?字,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沉玉的小九九?可?他就是不服气啊!他不是文盲!不是文盲! “知道了知道了。” 她?让海东青写?了信,继续把海东青捆在马厩里,就径直离开了。 * 将?信递给海边渔夫寄出去后,她?哼着小曲负着手绕到了揽星阁,这佛堂平时都是她?负责打扫,今日得了空,就过来看看。 她?娘年轻的时候大杀四方,现在倒是学?佛了,阁楼的第二层空出来做了个佛堂,堂前摆着木鱼引磬摆了一片,那?大佛龛下铺着黄金毯,垂到地面,西方三圣宝相庄严,供在最上头?。林沉玉目光瞥见墙上贴着的牌位,落了些灰,暗黄的纸面本就显得黯淡,越发凋零了起来。 那?上面,全是娘死去战友的名字,她?都将?他们一个个记了下来。 秦虹当年并不是唯一的元帅苗子。 当年的卫国?七虎将?,她?排名才第三,这七个将?军皆是定国?安邦的少年才俊,可?活到战后的,也?只有秦虹了。 先帝曾拟凌烟阁上二十四战将?,唯有秦虹,林景明,澹台坞三人还在人间。当年画的时候,还需要秦虹在旁边回忆那?些个死去的将?领长?什么样子 这位面白无须,总板着脸……那?个人剑眉星目,笑容满面……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多么霁月风光的人,落进去就是血水,连个枯骨都不剩,她?越了解,便越厌恶战争,还有杀人。 墙的南边单独起了个龛架,供着一座玉雕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素手擒着杨柳净水瓶,单腿盘坐,栩栩如生。 这观音像是先皇赐给她?的。 据秦虹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先皇正缠绵病榻,说最后想见见秦虹的“儿子”,秦虹就抱着还没?足岁的她?偷偷去见了先皇。 先皇那?个时候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身边只有他的一位宠妃,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宠妃绣了个肚兜送给她?,她?至今还塞在箱底。 说来奇怪,她?看见先皇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咯咯的笑,甚至伸出手要抱他。先皇也?笑了,指着房间里的玉观音,赐给了她?。还给她?取了个小名: 观音奴。 只是后来她?鲜少用这个小名,怕暴露了女?儿身。 先皇还开玩笑,说可?惜宠妃肚子里面还不知男女?,若是个男孩,希望能和林家结个娃娃亲。 秦虹笑:“是玉儿无福,不配和皇家结姻缘。”就打岔过去了。 她?并不希望女?儿和朝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无论是和先帝还是如今的帝王,她?都尽量远离。她?只想让女?儿自在活着。可?悲哀的是,位极人臣的她?,似乎连这点都做不到。 * 林沉玉脱了鞋,给玉瓶换了水,简单打扫了一回就溜到了三层藏经阁,这藏经阁也?不大,临着窗户有三面墙做了柜子,码放着书籍,这藏经阁说是藏经阁,其实放的佛经不到一柜子,剩下全摆放着他们写?过用过的笔墨,儿时练习的纸张,临摹的字帖,拓印的碑文,或卷或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窗里透着些日光进来。 林沉玉铺了绒毯在墙边,随手拉过来一陈年书箧,垫着做了枕头?。枕书嗅墨,日光沉影,她?就侧着身子眯着眼,静静躺着。 倒也?不困,只是一回来,她?忽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在家里,她?不需要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也?不需要扮演个贵气十足的侯爷。在更九州里,爹娘面前的她?是松散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松散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该干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了,下一瞬的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腰间无剑,也?无酒囊。 酒剑随身,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并没?有痴爱它们,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干脆睡觉吧! * “你去帮她?打扫。二楼,佛龛上的佛像擦干净。三层,书架上浮灰扫掉,发霉的书本捡出来。” 林浮光停在了揽星阁门口,居高临下看着顾盼生,眼神里没?有一丝慈悲,他特意用留了一簇鬓发,垂下遮住他烧毁的那?一边,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 他舍不得叫妹妹打扫,就喊来了妹妹的徒弟。 “听懂了吗?” “是。” “如果她?在偷懒,不许打扰到她?。”林浮光知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盼生温顺的低眉,看他老实,也?没?有露出不满,林浮光才离开。 他走路也?和林沉玉不同,林沉玉转身,脚跟一挪,轻轻一踮,还要朝人笑一笑,潇洒里带着些缠绵。林浮光一转身,便是割风断雪。无情而?漠然,似乎从来不会往后看。 林家两个兄弟,不对?,现在应该是兄妹了,明明是迥然的性格,却彼此爱护至斯。 林沉玉为了哥哥的面容,满天下找药,东奔西走;林浮光为了包庇妹妹的家务活,找他接手,甚至严苛到了不许顾盼生吵醒她?的程度。 顾盼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他和如今的帝王,也?是他沾亲带故的堂兄弟呢,可?他们之间别说情了,连让自己喘口气的空间都不许——他要自己死。 不就是害怕他的正统会威胁到他,为了保住那?九五之尊的皇位吗? 顾盼生并不羡慕林沉玉,他自小连爹娘的爱都没?有享受到一丝半缕,也?无所谓什么兄弟情深了。这人间的情爱颇多,他只是个漠然的看客,沾不上一星半点。 他拾阶而?上,浑浑噩噩的走着,一步一步的踏在楼梯上,楼梯折东又向上,这摘星阁极高,往上看这楼梯恍惚间闭成层层无尽的模样,像极了轮回。 像极了他那?注定有尽头?,却看不到头?的人生。 他忽然感?觉胳膊有些疼,伸手捂住了那?儿,昨天夜里他手臂上添了七八处伤痕,他刺的极深,时不时还会泛些疼意。他看着二层那?庄严的佛堂,叹了口气。 * 昨天夜里,他好?不容易从折磨中找了丝睡意,却做了整晚的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个夜里。 太妃狰狞的脸在梦里犹如鬼魅,四面八方,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你要记得,以后动情了,动心了,就用刀扎自己,动几分你就扎几分!这世间男子都是你的奴才,女?人是你的玩物。” “证明给我看,盼生,你这辈子绝不会动心!” 明晃晃的小刀丢在地上。 他单手捂住被打麻木的脸颊,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把小刀,另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拿起了,狠狠往他胳膊割了下去。 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他颤抖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 老太妃用指尖掐起他的头?,满意的看着他的脸颊,看着他黝黑而?无波澜的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她?笑的唇边皱纹乱颤,撕下自己的衣袖,包住了他的伤口。 “记住这疼痛,盼生。” “在你踏着尸骨走上那?九五之尊的宝位上,没?有人能让你停下脚步!任何人都只是你的垫脚石罢了!你会为了路上的石头?停留吗?”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哪里都不能停!谁都不能让你停下!” 这句话如诅咒,在他梦里萦绕了整整一夜。他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可?疯到极致,他的脸上唯余漠然和空洞。 * 他走上二楼,珍珠帘幕已被人掀起扣进了玉扣里,束成一串垂在地面。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抬头?,睫毛轻轻眨动,午后的微光透过纸糊的雕花窗牖漏进来,被滤了那?刺眼白色的日光,只剩些柔软朦胧如宣纸浆的光流进来。 那?光静静照向那?地上休憩的人。枕书倚墨,日光沉影,她?的身影朦胧在光里,纤尘流转,她?眉眼如画。 一路以来,他一直在不停的走。 走过漆黑的过去,走向冰冷而?无望的未来,他出生时开始就被人抽去血肉骨髓,架以他人的理想。他这些年就如同夜里的行尸走肉,麻木的按照他们设的轨迹走去。老太妃满是皱纹的狰狞面容,指尖猩红的断手,滴着鲜血的冰冷刀锋,一切的一切扭曲而?阴暗,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你只管走!这辈子不许停!在你爬上高铁之上的宝座前,你不能爱上任何人,不能为任何人停留!不许停!” “不许停!” 这句话好?似诅咒,困他一生,不得出离。 可?当顾盼生看着林沉玉的睡颜时,脚步却不由得一滞—— 他就这样,停了下来。 第44章 美?人相?伴, 并不总是美?好的,也?有可能是惊吓的,林沉玉今日才体会到。 比如, 一觉醒来发现美人坐在你身边, 微微俯身看着你,眼神?直勾勾的,一点波澜都无。 林沉玉吓到了,往后一退,却被顾盼生扶住, 他半禁锢似的揉着她肩膀,不许她后退, 眼里闪过?炽烈的光, 他的气息绵长, 声音带着些喑哑味道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 林沉玉总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仗剑斩桃花 第48节 下一句,林沉玉二度被吓。 “师父,您是女的么?” 她脑袋一片空白, 也?忘记了反抗,只觉得?震惊和诧异, 她自以为自己瞒的很好,无论是从形态, 到声音, 到面容,这么多?年?都是朝着男子靠齐, 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自信自己还是伪装的挺好。 这世间, 唯有爹娘哥哥,并萧匪石和澹台无华并他叔叔等寥寥数人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是和帝王同居宫中?多?日,他日日盯着自己,也?不能看穿。 桃花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您压箱底的肚兜上绣着的字。” 林沉玉扶额,哀叹一声。 没想到是贵妃娘娘的东西叫她暴露了,她叹口气:“那是贵妃娘娘赠给我的,先帝不知,可她与我娘私交甚笃,鲜少?有人知道我身份,她是知情者亲自之一。说起来也?是缘分,她是你的娘亲。” 顾盼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那肚兜是出自他娘亲的手。这人间兜兜转转的,每一刻都是遗留下的惊喜。 娘亲,是一个陌生而漠然的词,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 只是听太妃骂过?她,说她是个漂亮的狐媚子。 她骂的很难听,也?许真的被她气到了,说她专以美?色迷惑先帝,小小年?纪迷的帝王七荤八素,擅宠后宫霸着帝王宠爱,却又?是个怀不上蛋的鸡,害得?先帝子孙凋零,直到晚年?都没有能有子嗣。 “若不是她擅宠!先帝怎么会没有子嗣!早就开枝散叶了,怎么会沦落到要去宗室中?挑选个庶子和娼妓生的白眼狼?” “先皇快走了她倒是老蚌怀珠,生了个你。可已经晚了,那娼妓之子已经得?了帝位!囚了先皇,登了帝位。这天下哪里还有你的位置!先皇死了,她倒是假惺惺殉情了。记住,你以后千万不要学你那个不肖的爹,若遇见了如你娘一般的狐媚子,你只管杀的干干净净,不要有一丝怜惜。” 顾盼生漠然的听着老太妃的咒骂,在她眼里,自己并不是顾盼生,而是先帝的种。他这个人并不重要,他的血脉才是老太妃看中?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的趴在林沉玉身边,侧着身子看她,问:“师父能说说看么,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沉玉略有所思:“她生下你就自尽了,红颜薄命吧。据我娘说,她在府里是很古怪精灵的,入宫后倒收敛了心性。比先帝小了两轮左右吧,也?算是老夫少?妻。说起来她的相?貌是绝艳倾城的,入宫的时候,漂亮的让整个后宫黯然失色。” 说着她摸摸顾盼生的脸蛋:“我见过?她和先帝画像。你五官昳丽像她,骨相?清俊又?似先皇。” 她们的评价实在大相?径庭。 顾盼生日有所思:“她是个好人吗?” 林沉玉笑?了,重新躺回去,把毯子分了一半给顾盼生,她枕着胳膊道:“好人坏人,看对?谁而言了。” “在先帝的眼里看,她古怪精灵,又?温柔惬意,甚至为他赴死,算的是忠贞不渝的好女人。我站在晚辈的角度说,也?无可厚非。可我到底是你的师父,未免要站在你这儿看。” “她这辈子太痴情,视先皇如命,她死的是轻巧,可谁又?来管刚刚出生的你呢?如果她能坚持活下来,回到娘家远离京城,桃花应该不会在深宫磋磨那么多?年?,吃那么多?的苦吧。”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叹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笑?的爽朗,调笑?道:“当?然,这是我的看法,她有她的志气,我有我的想法,毕竟我自己是个惜命的人。斯人已去,恩怨消亡,不提她了,我们到底是要往前走的。” 她转过?头看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和为师仗剑江湖,还是成?亲生子?” 开了年?,顾盼生也?十?五岁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跟着她行走江湖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也?得?替他打算。 她这辈子是要瞒死身份,注定不能成?亲的。因此她倒是热衷看别人的婚姻。 顾盼生垂眸不语。 林沉玉开口:“也?许是直觉吧,我总是觉得?你身上怨气很重,你还恨着那些人吗?” 顾盼生猛然抬头,正撞进林沉玉含笑?的眼里,没了性别的顾忌,她越发的肆意,握住了顾盼生的手,轻声道: “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不妨把日子过?的轻松些,人一辈子统共就几十?年?,为了报仇,一辈子眼底都是恨,是看不见希望的。” 顾盼生只感觉喉头发紧,她的手温暖至极,和那日夜里他梦见的一般。 恨吗? 他应当?是恨如今那个假皇帝顾螭的,这恨意来的没有源头,生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被母亲抱在怀里呵护,就已经被人订上了仇恨的枷锁。 她们告诉他,那个皇帝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恨他,要杀了他要把那帝位重新夺回来。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要这样做。 顾盼生轻声道:“也?许恨吧。” 可说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我并不想嫁人。如果师父愿意,我想多?陪陪您。” 他到底是起了贪心,他这辈子头一回尝到爱的滋味,如同雪中?瑟缩的困兽,找到了一处温暖洞穴,他实在太冷太累了,只想缩在洞穴里好好休眠。一辈子还长,他到底是要走上不归路的,就然他多?贪恋一阵吧,顾盼生闭上眼想。 再在师父身边,多?待一些日子吧。 他的手被人勾住了。 林沉玉含笑?,惺忪睡眼微微眯起,小指勾着他的,拉勾上吊: “那我们师徒可要说好了,你可以继续跟着为师行走江湖,为师对?你百依百顺;只是有一个事?情不能暴露了去,那就是为师的性别,明白了吗?” “弟子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他一个人都不会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只会甚至想把她偷偷藏起来,怎么会告诉别人呢?除他之外,每个看见她的人,都该死。可顾盼生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真实性别,抬眸看林沉玉: “我是女弟子,师父乐意同我亲近,那......师父会乐意收男徒儿吗?” 他想,总有一天他是要告诉她的。 林沉玉面上笑?容敛去,翻过?身去哎一声:“不可能,这辈子绝对?不再收男徒儿了。” 玉交枝的教训她已经受够了! 顾盼生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眼神?黯淡了下去,咬了咬唇,几乎要要出血来。 他是个男子,却不得?不装成?女人模样和她朝夕相?处,她把她当?亲密的徒儿,却不知道他美?艳囊下龌龊又?肮脏的心思,他的心事?见不得?人,也?不能被发现——如果被发现是男儿身,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 他害怕,哪日他控制不住自己,彻底暴露在她面前时,他会有多?绝望。 * 海东青趴在马厩里,第一百零八次咒骂林沉玉不得?好死。 他的背已经被晒脱了皮,麻绳浸了海水,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日头晒的那麻绳收紧,勒的他肌肉块块分明,他一双眼迷离起来,嘴唇干裂。堂堂海东青,他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个委屈! 林沉玉……林沉玉…… 这两天,他脑海里面做梦都是林沉玉这三个字,他要恨死了! 长时间的缺水并饥饿让他麻木了起来,眼前看不清风景,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个仙子。 仙子朝他缓步走来,松松垮垮的衣领,隐约可见透出一片肌肤如玉,美?人骨凹的有致,单手反靠肩上,手指勾着件外袍,下面露出一段白皙有力的手臂,上面压在竹席上的一片微红睡痕,清晰可见。 她头发挽的道士髻,已经歪了下来,漏出一段墨色长发,斜斜的耷拉到在她肩上,落尽她的领口里。 真好看的仙子啊……他恍惚看向她的脸蛋。 “直娘贼!怎么是你!”他大骂出声,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居然把她认成?仙子,他真的是有病不轻! “说话放尊重点,我留你一条命是有事?,你可别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人。”林沉玉冷眼看他。 “那你杀啊!” 林沉玉嗤笑?一声:“等你哥哥来了,再杀你不迟。” 海东青忽然浑身一颤,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林沉玉。眼眶里血丝狰狞:“林沉玉!你写信给我哥,最好是索要金银财宝,而不是想对?我哥下手,敢动?我哥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 她在鲤城的时候,打听到了海东青的身份。 他父亲原是鲤城的富商,是第一批出海经商的人,轮时间起来更比许浑要早,那时沿海的海盗还不多?,出海可谓是一本万利。可惜知县盯上了这生意,要和他父亲分利,他父亲拒绝了,就遭到了知县的报复。他找了个借口把他父亲抓了起来,斩首示众。 家破人亡,两个儿子连夜逃跑,就这样流落到了海上,被海盗收养了。大儿子她打听到了,就是南海附近最出名的海盗队的头子,江湖人称“一点青”。 虽然身为海盗,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从不打劫普通渔民的船,若是遇上善人,他也?会放行。平时有钱会在渔村里兴办义塾,灾荒年?间也?会去赈灾布施。可惜就是过?于溺爱弟弟,把海东青宠成?这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账样。 这些年?局势动?荡,她们一家常常往来出海,海东青又?和她结仇,若是没有个保驾护航的,她甚是担心。 海东青看她不说话,急了,哑着嗓子吼:“你喊我哥哥来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他骗过?来杀掉!我告诉你他成?了海盗都是你们这些狗官逼的!你凭什么杀他!凭什么!要杀你杀我好不好,杀我好不好!” 海东青拼命挣扎,麻绳磨破了他的肌肤,渗出血来,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拼命挣扎着,匍匐到她脚边。 “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他是个混账,可他哥哥是个好人! “我何时说了要杀他?”林沉玉挑眉。 “官府发了告示,铺天盖地的要逮住他凌迟处死!他做错了什么!我爹又?做错了什么!”海东青瞪大着眼,眼里满是不甘,都是官府逼的他全家变成?了这个德行模样!逼得?他们家破人亡,害的他们流落海上还不放过?他们,他恨啊! 林沉玉冷笑?:“那你在外头混账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哥哥?现在倒是兄弟情深起来了,晚了。” “林沉玉!” 海东青发出一声怒吼,他眼眶里全是泪:“我求求你了,不要动?我哥哥,求求你了。” 他给林沉玉跪下了。 * 一组小舰队已经开到了渔村附近,为首的青年?男子壮实而沉稳,他和海东青有七八分相?似,林沉玉带着五花大绑的海东青来的时候,那男子眼前一亮。他前几日通过?渔村的眼线收到林侯爷的信,让他带着东西来赎人。 他想的是,弟弟可能调皮惹到了侯爷。 那白衣少?年?一靠近,他有些恍惚,这就是侯爷吗?果然生的清秀好看。 可下一句话,把他差点没吓跌下船来。 “和你说一句,你弟弟炸了我的船,险些杀了我。” 一点青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扶着额缓缓看向弟弟,弟弟被林沉玉用麻绳拽着,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脑子一片空白。 弟弟他都干了什么! 海东青看见哥哥,自然是乐开了花:“哥你来赎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你要当?心林沉玉!她狡诈的很啊!” “闭嘴!” 一点青气的发抖,他抽出鞭子,啪的一下打在海东青的胸前,他饱满的胸脯上瞬间多?了道鲜艳红痕,沿着他喉结处斜斜打到胸心。 “侯爷!是弟弟愚昧无知,有眼不识泰山,让侯爷受惊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不严!我一定将他带回去严加看管!” 一点青好似狠了心:“来人!给我抻住他手脚!我亲自断了他手筋脚筋!给侯爷赔罪!” “哥!”海东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侯爷!我带来了黄金并珍宝,都是我们船队这些年?的积蓄,我愿意一并献上,只求您能留我弟弟一具残躯,一点青愿意以性命相?换,敢问侯爷可以答应草民这请求吗?”一点青扑通一声,给林沉玉跪下了。 他并不觉得?侯爷能放过?弟弟,那可是谋杀之嘴!杀个七品县令都要斩首,更何况他弟弟要杀侯爷! 当?官的大多?都心思诡谲,他摸不清侯爷究竟想喊他来做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清楚,必然不会是个善茬,当?年?他们爹不愿意让利,就叫官府杀的家破人亡,跟这些人打交道是他不愿意的。可他舍不得?弟弟的命,竟然侯爷叫他来,必然是要做个交易,他带上了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并财宝,甚至不惜先下手为强,叫弟弟成?个残废,自己尊严也?丢的干干净净。 仗剑斩桃花 第49节 只求侯爷,留他弟弟一命。 林沉玉忽的笑?了:“起来起来,我也?不要你们的命,也?不需要金银财宝。我拿你弟弟的命,原是想要你一个承诺罢了。” “什么?” “今后护送我们一家出海归海,风雨无阻。”林沉玉笑?:“那么三日后,还麻烦一点青大海盗送我们再次出海,我们这里见。” 第45章 间章·翻手为云覆手雨 时延寿十七年正月二十日, 午后三刻。 “报!” 斥候面色苍白,带着八百里加急塘报越过重重关显,一霎直抵养心殿上。 上首的帝王顾螭拥着孔雀裘, 面色灰败, 面色不虞。他少年不幸,旧疾在身,每遇风寒批阅奏折的手便发颤起来,何况今儿冻的厉害,冰凝砚台, 笔底晦涩,他连写两个字都打了滑。 他不愿意在臣子面前失了面子, 索性丢了笔, 冷眼看向来人:“说!” 斥候面色惨白, 他料定也?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表情?不耐。 “启禀陛下?!秦元帅和林老侯爷秘密前往京城路上, 驿站走水,两人业已身亡,葬生火海!” 整个养心殿陷入了沉默, 旁边捧墨伺候的燕洄不敢置信的抬眸。 秦元帅!南朝边防的脊梁柱!虽则退隐多年,可她对于?塞北各国?的震慑, 无人能敌,如此一位奇女子, 就这么没了? 片刻后, 帝王顾螭喘着气,一双凌厉凤眸里?眼神如刀, 眼底猩红,他一把扫了案上奏折, 掉落地上,咬牙切齿道?: “你们都干的什么好事!干的什么好事!朕叫你们请他们来京城,是软禁起来!软禁!不是要你们中途杀了他们!” 燕洄面色严肃而恭谨,跪在地上:“万岁息怒!” “啪!” 砚台砸碎在他脚边,溅的他红色飞鱼服一阵墨梅斑斑。 帝王声音喑哑,面上青筋暴起: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慎刑司那个曹虞做什么吃的!打入大牢!朕为了打压那个不男不女的混账东西?,抬举了他这么久!连个小?事都办不好!” “都是废物!滚!通通滚!” 他看不惯那不死不活不男不女的萧匪石已经很久了,本以为是一把杀人的刀,带回来后却发现,那人不仅仅刀锋锋利,连刀柄上都淬着毒。 他忍她很久了,找了个机会打压了下?去,没想到提拔上来的人,一个不如一个,没有萧匪石半点的聪明和手段,还尽坏事,他受够了这些个蠢货。 蠢,比毒更难忍受。 他拂袖起身,本就惨白的面容看起来越发狰狞,燕洄拦住他:“万岁!奏折还没批……” “丢给那个混账去批!把她从禁苑重新召出来!叫她重新回养心殿!” 燕洄低声一喏,收拾起来地上的奏折,离开了养心殿,他看着殿前跪着一群惶恐不安的宫女,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大年初一,顾螭借口祭祀不周,一举夺了萧督公的权,交给曹虞,将?她打入禁苑伺候那些个疯子,大家?都以为萧匪石再难起身,纷纷落井下?石。她却淡然?处之,如如不动: “休息一阵子,倒也?好。” 果如她所言,正月二十,她便官复原职,再返中宫禁掖。 燕洄心情?颇好,看着那些个对萧匪石落井下?石的宫女们,如今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他又抬头看了眼天,啧了一声: “这宫里?天啊不如外?头,阴的日头到底是多些,可别可着自个晒了两天太阳,就忘了日头什么样了。” 他拐个弯,屏退随从,径直向禁苑去了。 * 禁苑内一处偏僻院落里?,房门紧闭,积雪未融,室内却是春意融融。 “死了,死了好啊哈哈哈哈!秦虹!林景明!我有生之年也?能看见你们死!我好痛快啊!” 皇后霍媚娘眼中满是兴奋,口里?只颠来倒去这一句话?,忽然?身子一抽搐,她娇吟一声,满面潮红的捂住嘴,腰肢一软倒在床上,她染的鲜红的指甲紧紧掐着锦被上的戏水鸳鸯,娇艳的脸上一阵失神,脸蛋轻轻靠在身边人的腿上,轻轻磨挲着。 是的,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女子打扮的人。 她的存在感很低,和扭着腰肢喘息,红着脸儿扭动的皇后相比。她近乎是个死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不可闻,一丝一毫不被室内春意所染,如如不动,好似老僧入定。 她穿着圆立领的淡色袍,领很高,盘着边儿镶着细细的掐金丝,几乎见不着她细弱的脖颈,她衣裳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外?层罩着层轻纱,有如月披云雾,更起朦胧。 霍媚娘笑的暧昧,喘着气,眼神恨不得拉丝: “督公果然?,又秒又知趣,怪不得那么多姐妹们,争先恐后的爬督公的床呢。” 萧匪石转过脸来。 她的脸清瘦隽丽,明明是很美的相貌,却是偏偏让人看见不寒而栗,大概是因为那双眼吧——漆黑的眼微凹下?去,眼周有些青黑,憔悴又冷苛。她的瞳仁漠然?至极,即使在床帏之间?,都不曾有一丝的波动。 萧匪石缓缓抽手,修长的指尖上水渍晶亮。她连衣裳都不曾乱半分,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一脸糜色的皇后,声音沙哑,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娘娘青春凤体?,肯叫咱家?怜惜,是咱家?的福分。” 霍媚娘轻笑,她起身伸手,怜惜的搂上萧匪石的脖颈: “督公刚刚进宫时候,本宫不知督公来历,只疑心你是皇上带回来的禁胬。百般刁难于?你,鞭挞辱骂,甚至毁了督公嗓子。没想到督公还对本宫如此情?深义重,不仅仅除了本宫的心头大患,还日夜来看本宫。” 她眼里?有泪光,含情?脉脉:“督公对本宫可曾有恨?” “恨。” 霍媚娘眼神一惊。 萧匪石指尖挑起她下?巴,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无波澜的模样: “可恨比爱更长久,更深刻入骨,不是吗?” 她声音沙哑,自从失了胞胎后,她的身上再没了那股子女子独有的慈爱温婉,面容冷峻起来。纤细的脖颈,沙哑的声音,不死不活的俊美脸蛋,黑青的眼角……单薄的身子上塞着孤寒苦涩的药香,有一股雌雄莫辨的美感。 这不死不活的模样,不男不女的身子,比女子更叫迷人,比男人更叫有魅力?。 霍媚娘忽然?想起来什么宫里?曾经流传过的说法,伸手去解萧匪石的腰带,她声音柔媚: “听说督公不仅仅手艺高,下?面生的也?和别人都不一样。可惜本宫尝不到滋味,那……能叫本宫瞧瞧么?” 她的手伸过去,却被一根纤长的指甲刮在手臂上,正刺中她穴位,萧匪石依旧是那副模样,冷淡又漠然?:“娘娘逾界了,萧某身已残透,不敢让您瞧见。” 霍媚娘心头一颤,收了手:“督公莫恼嘛,说回来,督公一替我除了秦虹并林沉玉那两个心头大患,二替我暖床温香这些日子,本宫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她看向萧匪石的眼神越发缠绵,用胸口掏出半枚虎符来,塞入萧匪石的手心: “之前听说那曹虞夺了您的兵权,分走了锦衣卫的羹。督公可莫闹,这半块虎符是你的了,以后您可要疼我,助我重回中宫。” 有这半块虎符在,霍家?江北的三万府兵,尽能差遣。这是她爹留给她最后的倚仗,她连皇帝都不舍得给,却给了萧匪石。 萧匪石捏过虎符,淡然?道?:“你好像很恨林家?。” 霍媚娘自嘲一笑: “能不恨吗!秦虹和林景明压着我们家?一辈子不能出头,弹劾我舅,说他投敌叛国?;弹劾我爹,说他无所作为。明明是我爹的下?属,却居功甚伟,一护跃而上压在我们家?上面,他退隐了我爹才能上位,五十多岁才掌握兵权。叫天下?人笑话?!” “还有那个林沉玉!皇上自此见了她后,魂都丢了似的,眼里?就只有她了。围猎设宴,上朝下?朝,恨不得贴着她一处。白日想着她就算了,甚至夜里?同衾共枕的时候,喊的都是她的名字!我如何能忍!” “淑妃那个狐媚子贱婢!因为长的和她有三分相似,就能爬上龙床,踩在我的头上!” 她一提起林家?就如骂个没完。 萧匪石敛眉不语,她指尖已经干涩了,轻轻的抚摸着那虎符,触碰间?有些难言的隐晦涩意。 她安抚完了霍媚娘,便推门离去,门口的丫鬟低眉顺眼送她离开。 不是别人,正是绿珠。 “伺候好娘娘,叫她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是。”绿珠目送他离去,进了门。她低眉顺眼,给霍媚娘递去了一杯清茶,霍媚娘骂累了,缓缓饮下?,觉得身子莫名困倦,就倒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绿珠静静的看着她,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摆着手瞪她,她不为所动。 霍媚娘只觉得五内如烧,她看向自己的大丫鬟,大丫鬟却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她想骂绿珠,嗓子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终于?一缕鲜血溢出了她的咽喉,她瞪大眼睛,咽了气。 绿珠不慌不忙的关了门,悄然?离去。 * “督公!” 萧匪石出了门,似乎不怎么能适应日光,她眯起眼来。虽则春日到了,可紫禁城到底比旁的地方阴气重些,寒气森森。她走路没有什么声音,好似鬼魅。 她一双眸漠然?,遇见阳光时瞳仁终于?微眯一下?,那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她就这样站在禁苑旁的生门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个老太监喘着气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孩儿!徒儿!救我!” 不是别人,正是把萧匪石领入宫中的太监,曹虞,萧匪石曾经拜他为干爹,跟着他兢兢业业干过一阵子。后来她手段够狠本领够大,深得皇帝喜爱,调去御前伺候了,可她仍然?不忘旧情?,时不时去照顾曹虞,曹虞身份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萧匪石静静的看着他,伸出手来,掸了掸他衣上灰尘: “干爹,是您教我,天塌下?来了也?有旁人顶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稳着步子走路,如今发生什么事了,您的步子都不稳了呢?” 曹虞有些心虚。 是萧匪石得势后,一直照顾他;可后来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烦了萧匪石,他为了迎合皇上,谋取盛宠,竟然?设计让她在祭祀时出了纰漏,害得她权势被夺,被贬入禁苑,照顾一群疯婆子。 她的权,也?挪到了自己手上。 他只觉得走路都飘了,那可是司礼监!伺候君王,批硃大权,通通落入自己手上了! 曹虞刚开始还觉得有些惭愧心虚,没想到萧匪石非但?不恼火,反而温声温语的告诉自己,如何迎合圣意: “边关如今形势严峻,皇上一日看不见元帅,一日便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奈何元帅已经归隐,干爹不妨找个借口,叫元帅出海到京城来,皇帝定然?喜笑颜开。” 他确实找了个借口,皇上听说他请了元帅夫妇进京,当即就多吃了一碗饭,甚至笑着夸他办事得力?。 他飘了。 却没想到,秦虹死在路上了,那可是南朝的定海神针啊,她掉跟头发自己都要倒霉,更何况是死在路上,他难逃其咎啊! 他含泪跪下?,抱着萧匪石的大腿:“干爹求你,求求你了,秦虹如今死在路上,我如何给帝王交代?他怕是要杀了我啊!” 仗剑斩桃花 第50节 萧匪石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模样,脸色都没变,语气平缓如常,似乎秦虹死了她一丝一毫也?不在意: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干爹教我的,遇事不要慌。” “我怎么能不慌啊!” “慌也?没用,干爹莫要急,进来歇歇吧,我慢慢的替你想主意。” “好好好!” 曹虞跟着萧匪石进了禁苑,他到了萧匪石房间?,屋内陈设破旧,颇为寒酸,他有些汗颜:“是干爹对不住您。” “干爹说的什么话?,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把权给您了算什么,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她递与曹虞一杯茶:“干爹暖暖身子。” 曹虞感动至极,抹了泪,一饮而尽。 继而,室内一阵安静,萧匪石捧着茶盏,并不喝下?,茶烟袅袅,她面容也?带了丝仙气。面色却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憔悴冷淡模样。 * 燕洄赶来,他推了门,看着倒在地上的曹虞尸体?,推开屏风,又看见死在床上的皇后娘娘,顿时心领神会,将?曹虞的尸体?和皇后尸体?叠在一处,拍拍手,少年又转过屏风来,笑嘻嘻的坐下?,掸着袖口的墨痕。 他低语: “恭喜督公,重出禁苑,这些日子苦没白吃,不仅是再掌大权,又白白得了三万府兵,这权势是更加滔天了。” 萧匪石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捏着那半块虎符不说话?。 燕洄笑:“这皇后和曹公公,一个和您有肌肤之亲,一个有养育之恩的。您说杀就杀,猝不及防的,可惜我来晚了,不然?真想看看他们临死的表情?,是怨恨呢,还是不敢置信呢?” 督公生的好看,手指修长有力?,在这个极度寂寞的宫里?,男男女女的,没少人觊觎过她。更何况有人说,她身上有引人入胜的秘密。 可燕洄观察出来,每个督公用手用身子伺候过的人,无论尊贵的后宫嫔妃还是手段毒辣的太监,不出一个月,坟头草都长的半人高。当然?,背叛过督公的人,也?一样。 可惜,皇后和曹虞都没有看清这个事实真相。 萧匪石不语,径直掀了厚厚的门帘就往里?走,她理了理衣冠,重新去见了帝王。 * 萧匪石已重新换上了掌印太监的衣袍,掇青拾紫,清贵无双,她生的瘦而颀长,端着玉带跪在地上,声音平淡的向帝王问安。 顾螭斜眼看她,这不男不女的鬼东西?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可用着用着他觉得,这把刀有些过于?刺手了,他怕养虎为患,换了个人。 没想到,都是废物,不堪起用,还不如她顺心。 他叹口气,有些疲倦:“回来了,就安心做回你的督公吧,之前的东厂西?厂一并重新交给你管,听说曹虞在的几日,往里?面塞了不少纨绔废物进去,你自个斟酌,清理清理。” “是。” 萧匪石跪在地上,叩谢皇恩。门外?的燕洄姗姗来迟,他跪在地上,面色凝重声音沉痛: “皇上,适才发现皇后娘娘和曹虞的尸体?,卧在一处,两人七窍流血,应该已是畏罪死亡了,整理时发现了皇后娘娘赠与曹虞的衣物……” 帝王一口气提在喉咙中,咽不下?去,冷笑道?:“死了倒好!朕看就是皇后做的局!曹虞递的刀!她想杀林家?很久了,终于?勾搭上了同伴。杀我国?之重臣!朕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自己死的轻巧!” “不仅仅做局,还狼狈为奸给朕戴帽子!”帝王想起来什么不好的往事,语气狰狞: “皇后给朕贬为庶人,两个人尸体?剥了衣裳,不许遮盖埋到皇城外?!” 萧匪石抬眸:“这恐不妥,皇后出生名门……只怕霍家?人内心难安。” 顾螭嗤笑:“出生名门,和老太监搞到一起?那就把两个尸体?一并运过去给他们看看,自己家?养的好女儿!” 萧匪石躬身而退,离开养心殿时,大家?看她的目光又是一变,惶恐而不安。 被贬入禁苑才短短半月多,又全身而进,官复原职,权力?如旧。 萧匪石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不理会这些人。她只是走着,脊梁直而挺拔,背影消瘦,显得有些萧索。 * 萧匪石的屋子在慎刑司的西?头的厢房,简陋的很,入门处的花架上搁着盘匜,里?面搁着清凌凌的冷水。她手伸进去,使劲的揉搓着手,惨白的手上瞬间?出现一片红痕来。 燕洄递给她一封信,萧匪石擦了手,缓缓打开,看完后,将?信纸折叠了,搁在油灯上,油灯嘶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她静静看着信纸化为灰烬,丢到了香炉中。 烟火缭绕里?,隐约看见落款处两个字。 秦虹。 燕洄递过奏折来,萧匪石自旁边青玉小?案拈过朱砂笔来,笔尖有些发硬,她含入口中轻轻浸润片刻,苍白的薄唇上瞬间?染了胭脂色。 批硃。 她一目十行,笔下?丹红。眼里?无喜无悲,眸光曾未动过分毫: “去年,十本奏折里?面有两本弹劾咱家?,今儿大家?倒是闹腾,才阅了五份,就有三本状告咱家?的,要皇上赶尽杀绝的。”萧匪石嘴角露出极浅极淡的笑来。 燕洄笑的肆意:“可惜了,落井下?石正中被人看见,督公可要我去提点提点这些人?” “跳梁小?丑,何必费心。” 萧匪石目光扫过这些个弹劾的大臣,有宰相,有太傅,有尚书……她语气平淡。 她批阅完了如山的奏折,丢了笔,手却因为咳嗽颤了一下?,笔从笔搁上落下?,滴溜溜在桌上打滚,正被桌前摆着的一个牌位挡住了。 笔停了下?来。 萧匪石咳嗽完,只感觉喉间?一阵鲜血上涌,她不动声色的咽下?去,伸手拿笔。 指尖触碰到了旁边的牌位,上面落了些灰,她眸子看过去,无喜无悲。 上面写着 亡妹萧绯玉往生之莲位 ——家?姐匪石恭立 她收了目光:“批完了,陪我下?盘棋吧。” * 她房间?里?有个棋盘,落了灰很久。这棋局就这样摆着,无人动。若是懂棋的人过来看,定要摇头,这棋都是些什么东西??毫无章法,黑子白子乱摆一通。可若是懂军事的人细看,就能看见,棋盘上隐约刻印着南朝的全局地图,这黑白如局势,泾渭分明。 燕洄和她对坐了。 萧匪石拈起中心的一颗黑子,丢进了棋奁中。 燕洄笑:“这棋子原是皇后死了,想不到她居然?也?配做个棋子。” “她不配,她手里?的虎符配。” 萧匪石今日似乎有些心情?不错,居然?开口和他解释,继而她又拈起一枚白棋,从最边缘,挪到了上边,停住了。 “秦元帅和林老侯爷吗?来,丢这里?吧,那两个人您也?杀,真是下?得去手呀,不怕小?侯爷再记您一笔么?” 燕洄递过去装着白子的棋奁。 萧匪石执子不落,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并没有将?白子丢回去,而是落在了西?北一角,正堵住一群黑子。 燕洄猛然?抬头,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来:“元帅还没死……” “观棋不语。” 萧匪石默不作声,并不回应他的话?,至此,棋盘重新布局。 燕洄低声笑了:“也?是,您怎么可能动这两个人呢,毕竟是小?侯爷的亲生父母。”说着,他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往棋盘的最南边瞥去。 萧匪石微微抬手,又压下?去,遮住了最南边那一颗孤零零的白子,她似乎不想让旁人看见。 那子白如玉,莹润而透亮,和别的子材质不同。她似乎很喜爱,轻轻的把它护在袖子下?。 第46章 “请上船。” 海天之际, 风云不起,高大的小宝船停在岸边,风吹动着桅杆上扬起的船帆。一众海盗皆盘着发, 发梢系着红绳, 恭恭敬敬的站在船上,这艘船是他们海盗队最好的船,用来迎接贵客才会下水,按照约定,一点青三天后要亲自护送林沉玉到鲤城。 他如约到了。 依旧是原路返回?, 从更九州到鲤城。大家再分道扬镳,林沉玉一行人往塞北, 叶蓁蓁一行人向衡山。 林沉玉早打?点好了行李, 她出?门在外一向不怎么带东西, 唯带了换洗衣裳,塞了两张银票并碎银到褡裢里, 把褡裢丢在顾盼生的肩膀上: “我全部身家可都给你了,弄丢了,咱们就要?沿街讨饭了。” 她拍拍小姑娘肩膀, 硬邦邦的,她站定看他, 有些惊讶:“呀,什么时候窜这么高了?” 顾盼生捏着褡裢的一边, 眼神无?辜的看着她:“我身子骨本来就大?, 师父是嫌我太高太壮了吗?” 他低下头来,睫毛眨动有些不安:“师父若是嫌一个?女孩子, 生的高大?,给您丢人, 今儿?开始我一日只吃一顿饭好了。” 林沉玉讶道:“呸呸呸,说?什么鬼话,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就是吃成身高八尺的大?姑娘,我也养得起。” 她们率先进去了,牧归背着个?读书人上京的箱笼,也上了船。 他们带的东西就多了,因为叶维桢的缘故,带了许多药膏并布条,还?有一行人的换洗衣裳和一大?包的胭脂水粉——林沉玉之前买了许多搁家?里,又没地儿?用,干脆一股脑丢给了叶蓁蓁。 钱为紧随其后,带了一大?包冷吃的糕点水果,和七八个?水囊,都是他从渔村里高价买来的,他怕了海了,被饿到发疯的记忆历历在目,紧紧抱着吃喝缩在凳子里,谁都不许碰。 一点青笑着和他解释:“小兄弟,船上东西很多,绝不会出?事。” 钱为警惕的看着不远处海东青:“那可不一定!” 海东青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船板上,他被一点青罚着站这里晒太阳,他身上的鞭痕和红痕一道道交错着,寒冬腊月他依旧是上身一缕不着,麦色的肌肤上血丝纵横,有些可怖。 海风吹动他的碎发,林沉玉透过窗户眯着眼看他,总觉得他头发被削了后,披散下来的模样?,像个?俊俏的妹妹。 可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海东青怕是要?和她不死不休。 似乎是感应,海东青瞥见了她,就跟狼看见了仇人似的,龇牙咧嘴,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啪!” 一点青一鞭子甩过去,海东青闷哼一声,一道疤迅速鼓起,从他胸头一直打?到小腹,他整个?人才老实了一些,别开头不去看林沉玉。 一点青低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我看你真是疯了!怎么跟侯爷杠上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惹当官的!你惹了个?大?的,害得我搭上一辈子的人情,你怎么还?不服气?” “当官的没一个?好的!老子早晚要?她好看!” 一点青扶额:“侯爷若是不好,也不会留你一条命了阿弟。” 仗剑斩桃花 第51节 “他留我命?”海东青嗤笑:“她早晚会后悔的,我要?她付出?代价!” “你要?杀侯爷?这些个?心思给我歇下去。” “谁要?杀她?我要?把她绑起来!她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索性你别管,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一点青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弟弟倔强的脸,他总觉得,弟弟似乎对侯爷特别的关注和执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思索起来。 * 不愧是沿海第一的海盗,这船开的又稳又快,林沉玉休息片刻就开饭了,他们海盗的规矩是大?锅饭,并没有开小灶的习惯,因而?大?家?都在一起用餐。 叶维桢看见这一桌人,有些怔愣。 来时,衡山派满满当当,如今回?去了,就几人在旁。林沉玉坐在椅上,等着饭菜。她脚下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猫,正在呼呼睡大?觉。 一个?瘦弱的青年,端着一盆热汤来了。路过林沉玉时,一脚踩在了猫尾巴上,猫惨叫出?声,一跳起来,窜了出?去。他手里的热汤猝不及防,泼在了林沉玉的身上。 “嘶……” 他泼的位置倒巧,正在林沉玉大?腿上,撩起的衣裙下雪白的裙裤上,满是蛋花青葱,黏在她大?腿上。 她被烫的有些发木,看向端菜的青年。 钱为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怎么干活的!端个?汤都端不稳吗!” 青年看见是侯爷,吓到泪光一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一点青沉着脸进来,看见青年,一鞭子甩过去:“这点事都做不好,伤了侯爷大?体!绳子系了拿去沉海!” 林沉玉愣住了,拿筷子按住他的鞭子:“一点小事,就要?沉海,倒也不必。” “可他伤了侯爷身体!”一点青死死的看着她表情。 林沉玉哈哈大?笑:“这又怪不到他头上去,也有那猫儿?一半的责任,回?头我捉了那猫儿?来逗逗,就算过去了。”说?罢看向瑟瑟发抖的青年:“你们船上的苍头个?个?面黄肌瘦的,想?必你平时不给他们吃好的,力气小也正常,这碗肉你拿去吃吧,长些力气,以后可要?小心了。” 她不想?吃那烧肉,只觉得腥味腻的慌。 少年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不知所?措。 一点青暗中觑着林沉玉,发现她真的没有生气,遂给了少年一个?眼神。青年似乎没有想?到,磕头了接过肉,匆匆离开了。 “我去换个?衣裳,你们先吃。” * 林沉玉到了屋里,就听见有人敲门,那人脚步稳而?轻,她低声问?了句:“桃花?” “是我。”门外人声音一顿:“我给师父打?了盆温水擦擦身子。” “进来。” 顾盼生端着木盆进来,木盆边搭着雪白的脸帕,房间很朴素干净,进来侧面是一木柜,正对着床有一屏风,他绕过了屏风,目光先瞥见那屏里人,瞳孔猛的一缩。 “怎么了?” 林沉玉丢了那湿透的裤子,对他勾勾手:“过来,水给我。” 顾盼生瞥了一眼她白皙的脚踝,又将头别开了。她衣摆撩了起来,能看见大?腿上一片烫着的红痕,有些可怜,她修长的小腿上有些陈年旧伤,刀伤,鞭伤,摔痕……淡红的疤痕布满了肌肤。 她的腿着实算不得完美,可肌骨匀称,白皙又清瘦,隐约可见流畅线条下那有力的筋骨。 “往日只有小腿容易受伤,没想?到今儿?轮到大?腿了。”她笑,吸一口凉气,换了个?姿势坐下,双手撑在船边,示意他把水盆放下。 “杵在那儿?干什么,放这里,快些,再不冷敷待会起泡了。” 她看顾盼生呆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些奇怪。 林沉玉不知道,顾盼生没走一步都走的无?比煎熬,他低眉,鬓发凌乱的散着,不叫林沉玉看见他一丝一毫的表情,来到林沉玉床边,扑通一声跪下来。 “跪下做什么?” 林沉玉更?觉奇怪。 顾盼生颤巍巍的洗了把脸帕,冰冷的水浇不了他心上的火,他拧干了水分,将脸帕摊开,铺在了林沉玉的腿上。 “嘶……” 林沉玉抓紧了被单,她烫过的肌肤格外敏感,冰冷的脸帕有些粗糙,刺着她细嫩的腿内侧,有些发疼又发麻。 “你低着头做什么?害羞?都是女人怕什么?你在宫里面就没宫女给你洗身子吗?”林沉玉觉得有些好笑,她忽然伸手,轻轻揪住顾盼生的髻子,强迫他抬头,顾盼生秀美的脸上绯红一片,比胭脂更?艳,他鼻尖沁出?了晶莹汗滴,眼神有些迷离。 冷不防被迫看向林沉玉的时候,他闭了眼,藏住那炽热的眸光和强烈的欲望。 落到林沉玉眼里,就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害羞的闭上眼。 她噗嗤一笑,摸了摸他发烫的耳根:“这都能害羞?我还?指望你以后给为师搓澡呢。” 顾盼生只感觉身子一颤,他心里的火快要?遏制不住,他丢下了水盆,哑着声音说?了句师父,弟子身体不适,就匆匆起了身离开。留下莫名其妙的林沉玉,和一盆晃晃悠悠的水来。 * 林沉玉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罢了饭了,她坐下才发现,顾盼生居然没有来。 “桃花呢?” 钱为道:“他刚刚回?房间了,锁了门。我去喊他吃饭,他不理我;我喊了两遍,他叫我滚。” 钱为白嫩的脸蛋上满是委屈,都快哭了:“桃花妹妹从来没有那么凶过。” “可能是她不舒服吧,我吃了饭去看看他。” 林沉玉本来打?定主意去看她的,可吃了饭搁了碗,却被一点青拦住了,一点青抱着猫儿?笑眯眯的对她行礼:“侯爷,可否过来一叙?” 他捏着小白猫的爪子,做出?行礼的模样?:“有福,也来和侯爷见个?礼!” * 两个?人站在船舱外,吹着海风。 “这猫儿?叫有福,是个?好名字。不过船上养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林沉玉抱着它,摸着它柔软的毛,笑眯眯的,心情颇好。 “船上也会养动物的,不过大?多数是养来吃的,我之前去南洋,他们那儿?的舰队除了养鸡鸭鱼,还?会养羊,羊儿?那里给苍头们当女人使,来发泄。”一点青并不知道林沉玉性别,说?话也不避讳。 林沉玉面色一僵:“你们船上养的倒是特别。” 一点青点了旱烟:“是啊,说?起来它本来是买来捉老鼠的,船上会闹银鼠。” 林沉玉朝那胖胖的猫儿?伸手,那猫儿?舔舔手,黑黝黝的眸子瞥了一眼林沉玉,一溜跑下桌去了,背对着林沉玉坐在窗台上。 林沉玉夹了块肉放在它旁边,它耳朵微动。 “这猫儿?倒可爱。” “是啊,前年从村里抱的一只的,本来是用来抓船上的银鼠用的,抓完就丢回?去。说?来也奇怪,大?家?给它取了个?名字,有福有福,天天叫着叫着,就有感情了。” “后来老鼠没了,可谁都不愿意把它送回?去。干脆就养了下来,侯爷说?,怪不怪?”一点青揉了揉它的小胖脸,猫儿?轻轻一跳,挣脱开他的手,抖了抖身子,溜了。 林沉玉看着猫儿?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淡去: “起名字确实要?谨慎,有了名字,你喊它的时候,就有感情了。“ * 名字是个?神奇的物什,一旦给人起了,每次喊那名字的时候,心似乎都牵连在一处。人是茫茫众生里渺小的一粟,他从人海中回?头的一线机缘,便是听见呼唤那几个?字的瞬间。 不过她起名字向来随意,捡个?小徒弟叫桃花,桃花之前捡了个?小狐狸叫梨花。 平庸,又无?甚新意。不是她不能起个?新颖意义?的,而?是不想?。 她想?起来了,最开始给人起名字的时候,她是慎重又考究的。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如今权势滔天的萧匪石,当年是没有名字的。 而?匪石两个?字,正是林沉玉起的。 * 刚来更?九州的时候,萧家?两姐妹才结束了多年的流浪生活,风尘满面,林沉玉自小就是金玉窝里宠大?的,穿着锦衣玉带,在她们面前如明珠宝玉般耀眼。 澹台坞淡然的看着她们两人:“你们好好陪着二少爷。”就离开了。 澹台坞似乎和她们有些关系,他做主留下了姐妹两人,本来按照爹娘的意思,是要?送去村里给人收养的。林沉玉倒是觉得开心,因为性别的缘故,爹娘从不许她走出?更?九州一步,她小时候没有玩伴,来了两个?人陪她,她开心的很。 萧绯玉活泼些,缠着他跟小蝴蝶一般说?话: “小少爷,我叫绯玉,金带绯袍的绯,玉壶冰鉴的玉。” 她拿着笔,垫着脚尖在纸上写着字,字迹稚嫩却工整。写完后,拉过来旁边低着头沉默的姐姐,笑道: “少爷,这是我的姐姐,石儿?。因为姐姐刚刚出?生的时候,吓到了稳婆,没有拿稳,抱出?去的时候摔在了石头上,所?以大?家?干脆就这么喊开了。” 林沉玉那年才八岁,却比姐姐还?高,她看看向瘦弱的姐姐。 萧匪石那时候才十?岁,微微佝偻着瘦弱的身子,她发梢枯黄,黑瘦的手紧紧绞着灰扑扑的衣摆。只敢用一双怯生生的眼,在林沉玉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觑她。 她的眼黝黑,眼窝有些陷下去,眼神麻木,好似蒙着雾。 站在可爱的萧绯玉旁边,就如同陪衬的丫鬟一般可怜肮脏。 林沉玉却不觉得她肮脏可怜,她只觉得这姐姐人可好,能保护妹妹保护的这么好,一定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姐姐,她一把握住了萧匪石的手,笑道: “石头多难听,不是女孩子该有的名字,姐姐,我给你重新拟个?名字,好不好?” 萧匪石雾蒙蒙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轻点点头。 林沉玉带着她来藏经阁,她是个?爱讲究爱显摆的的,就抱着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萧匪石就看着她翻,林沉玉转过头看她:“识字么?” 她摇摇头。 林沉玉唔一声,看了看姐姐的容貌。 也许是多年流浪,姐姐的脸上消瘦,看不出?来什么温婉的女相,眉毛枯,鼻子挺,嘴唇薄,反而?有些像男人,起什么清婉呀静姝之类的实在是不像她。 她翻了半日,姐姐就这样?看着她翻了半日。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翻到了一句和石头相关的,眼睛一亮: “你来看看这句!” 她拿起姐姐的手,按在了诗经上,一字一顿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姐姐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囔囔念了起来: 仗剑斩桃花 第52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那时候尚不识字,并不看书,只是盯着自己?因为流浪而?有些灰黑肮脏的手,和林沉玉如玉笋般纤细白嫩的手看。 旁边的绯玉咯咯的笑:“姐姐不识字,我告诉姐姐,这是诗经里面邶风的一句,我的心并非石头,不能随便来轮转,言女子意志坚贞的意思。” “意志坚贞……” 林沉玉笑:“没错,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放弃,做什么都不会后悔的意思。” 萧石儿?,萧匪石。 后来一把火烧了和林沉玉的羁绊后,她后来倒是转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是第一段因果。到了给玉交枝起名字的时候,林沉玉就随意了许多,只在佛经里寻了两个?字:迦陵。 谁知道,匪石背叛了她,可迦陵亦不可信。 林沉玉越发的心灰意冷了,到了给顾盼生起名的时候,更?是随意了。 随口想?个?桃花便是了。 一点青道,叹口气:“侯爷也会给人起名字吗?其实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弟弟至今没有姓名,唯有个?混名,想?请侯爷给他起个?名字。” 猫儿?蹦到了林沉玉身边,林沉玉看着它的尾巴笑:“我可不擅长给人起,我取名字向来随意惯了,随口想?到就取了,你瞧我那徒儿?桃花,我之前还?养过个?狐狸叫梨花,都是随口一说?。” “若是给海东青起个?杏花,岂不是贻笑大?方?这可不行。” 一点青声音恳切:“人到底是需要?个?名字的,他不能一辈子在海上混,我们之中没有什么读书人,还?请您起个?。” 林沉玉思索起来:“那我回?头好好想?想?吧……” * 顾盼生沉着目光,站在窗内,从一线缝隙里盯着林沉玉看。房间里腥膻的气息叫他恶心,他冷冷的盯着那人看。 林沉玉换了个?衣裳,穿的随意,淡蓝的对襟的长袍浆洗到发白了,里面只一件单衣,道簪抓髻,不加修饰。越发显得有些仙风道骨。 她正对着一点青,笑着说?话。 她养的狐狸叫梨花,他叫桃花。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盼生终于理解了太妃的那句话。 动了情动了心,你就是贱人。 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轻易的调动自己?的情绪,叫自己?魂牵梦绕,可自己?在她眼里,却是个?和猫狗一般随意逗弄的存在。 从那个?梦开始,一切都变得不自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被她牵动,溃不成军。 偏生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颠倒的,她是师父,亦是是高高在上的施主;他是徒弟,是看人脸色的受恩之人。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定他的命运。而?他,费心费力也只能她多看一眼。 他太弱了,如蝼蚁,如家?猫,卑劣又无?害。 适才被林沉玉激的发疯,顾盼生声音有些哑,眼里糜色未散,他单手抚上去额间碎发,用手腕贴上滚烫的额头,让心里躁动降下来些。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青筋隐约可见,正紧紧抓着那脸帕——接触过林沉玉的肌肤的脸帕。 灯光晦暗,他面上的婴儿?肥褪去后,侧颜勾勒出?分明的线条来,艳色里带着冷峻。 开了年,他正十?五了。 他吃过苦,读过书,已如太妃所?愿,养成了副肮脏又刻薄,善伪装又恶毒的心肝来。这是太妃所?愿的,他是时候开始谋事了。 林沉玉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意外,他跳过了情窦初开的青涩,一并真的了爱不得和情欲的滋味。 苦涩难言,晦暗不为人知。 他深深吐了口浊气,开始坐下观书。 * 夜深了。 他忽的听见窗外传来海东青的怒吼。 “你疯了哥!把我送给她当奴隶!让我给她当下马奴!让她踩着我的背!你疯了吗?” “林沉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再敢逼我,我就跳下海里去啊!” 顾盼生翻书的手一顿,他死死捏住了脸帕,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字。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窗外传来海东青闷哼的声音,和一点青的怒斥声:“阿弟!你听我话好不好!现在官府追杀的越来越严了,上个?月我们已经折了三个?弟兄!侯爷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一辈子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我不要?跟着他,有什么困难我们兄弟一起度过不好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她!” 顾盼生掐住鬓边发,缠在指尖上,扯紧: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 窗外喧杂了很久,他闭眼不去看。 过了很久,只听见海东青沙哑的声音:“侯爷,愿为您下马之奴,终身侍您。” 另一个?如清风朗月般声音响起:“好。” 他瞳孔一缩,朝窗外看去,只看见月悬中天,林沉玉坐在艉楼前的踏道上,面色从容,海东青半跪在地上,裸露着上半身,月光下他肌肤饱满而?紧致,宽肩窄腰一览无?余,就这样?跪在踏道底下。 他似有不甘,绷着身子,握住了林沉玉的靴子,放在了自己?背上,以示臣服。 顾盼生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指尖的发一霎时崩裂,他只觉得自己?要?疯,面无?表情的拔出?尖刀来,刀锋照着他的眼,寒意凌冽,眼底赤红,如鬼如魅。 他对着自己?的手臂,剜了下去。 噗的一声,鲜血溅在了《六韬》上,墨迹染血,照着微黄纸上的字里行间: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顾盼生低声笑起来,在幽昏的房里,有些可怖,他手沾着血,在这句话上打?着圈,微小的火光不扑灭,势必要?成一片燎原之势。 他发觉的太晚了,等到他发现自己?心思,再去扑灭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刻在自己?身上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深,血流的一次比一次多,可已经不管用了。 他只有顺从自己?的内心,去抢,去夺,去杀! 第47章 海风碧云, 夜渚月明。 海东青蹲在?地上,背对着?林沉玉,一声不吭, 他背上除了红痕, 又多了个靴子印。他哑着?声音: “老子只?是让哥哥安心答应的,下了船我跟你一路,送你到驿馆我就回去,你听好了,这辈子, 老子不可能给你做下马奴!” 所?谓下马奴,就是大户人家里伺候人下马的, 给主人牵着?缰绳, 在?主人下马后跪在?地上, 让主人踩着?自己的脊背下来的奴隶。 他的哥哥,刚刚亲手把他送给了林沉玉当下马奴。 用他的话说就是:“阿弟,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官府现在?在?抓我们,抓到了都是惨死的份,我得顾及着?弟兄们, 可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 阿弟。” “我一直想把你托付给个德高?望重能保护你的人,我看了很?久, 侯爷是个好人。你好好伺候她, 说不定以后她能为咱们那冤死的爹平反。” 她好个屁。 海东青本来强烈抗拒,甚至以死相逼不愿意, 可看见哥哥的眼泪时,他沉默了。他知道, 哥哥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父亲平反,然后让自己?离开大海活下去,延续血脉。 平反是无望的。活下来,还是能依仗着?人做到的。 他看向林沉玉,目光如狼,喂了一声。 林沉玉挑眉看他:“怎么了?” “以后我们表面主仆,实际是仇人,你知不知道。在?我哥面前做做样子得了,你少管我。”海东青露出白?森森的牙来,笑的阴森。 “你以为我想要你吗?谁没事把仇家养在?身?边。下了船你要滚赶紧滚。”刚刚一点青下跪相求,林沉玉又在?人家船上,吃人家喝人家的,不好拒绝。 平心而论,她才懒得收这个人。 看她这幅漠不关?心的模样,海东青又不乐意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去哪里吗?” “不关?心。” 他面色一变,凑过来:“偷偷告诉你小?子,下了船你把我丢下,我去找仇家报仇,我要把他大卸八块!把他老爹老娘吊起来打!把他儿子女儿丢了卖了,哈哈哈!” “哟。”林沉玉敷衍他:“谁啊,和你多大仇多大恨啊。” “那个县太爷!为了分利害我爹娘惨死,害我家破人亡!老子早晚把他大卸八块喂狗!要不是他,我和我哥现在?还是鲤城小?少爷呢,说不定媳妇都讨了。” “小?少爷就这个不穿衣服的德行?” 林沉玉手里擒着?一点青送她的皮鞭,他嘱咐她,阿弟若是不乖了,想打就打,她把鞭子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收紧。 “老子流落的时候没衣服穿,后来有衣裳了又不习惯了,海上又不是街上,半裸个身?子怎么了,怎么你害羞了?” “不怎么样,你爱露就露,吃亏的反正?不是我。”林沉玉打个哈欠。 她并不想继续理会海东青,困了,回房睡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昏沉了。自从?去年被下药后,就时常打不起精神来,到今年昏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 刚刚回房,就看见钱为背着?手在?她门口走着?,看见她来了,钱为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等待人回来的小?狗,他红着?脸搓手,声音里带着?丝怯懦: “那个,侯爷,我能进来吗?” “可以。” 大少爷平时怼天怼地的,鲜少看见他这幅模样,林沉玉把他带了进来,让他坐下,钱为闻到房间一股清香,并非是闺阁女儿常见的桂花玫瑰的香气,而是冷冽松香,如崇兰晓雾,迷蒙又让人神清气爽。 林沉玉把鞭子盘了挂在?墙上,随手脱了外袍,搭在?太师椅上,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看他。 “侯爷房间的香是什么香?真好闻。”他动动鼻子。 “哇,侯爷的衣裳是什么布料的,我也想做一件。”他抓住侯爷的衣裳瞧。 “侯爷的头发保养的真好,有什么保养的诀窍吗?”他凑过去看林沉玉的头发。 林沉玉笑而不语,一双清明如霜的眼直勾勾看他。 钱为终于自己?憋不住了,红着?脸低头,满眼羞涩:“桃花妹妹,好像很?讨厌我的模样。侯爷,您知道为什么吗?” “哦?讨厌你又怎么了,你们又不是一路人。”林沉玉笑。 仗剑斩桃花 第53节 “我……我喜欢桃花妹妹!我想和他好,我……我是真心的,可是他好像不喜欢我。”钱为急切开口,目光诚恳。 “这东西如何能强求?” “可是我有钱,我长?的也不差,我也不会三心二意,不会当负心汉娶很?多很?多!如果桃花妹妹愿意跟我好,我马上辞了衡山派回家,继承钱庄,赚很?多很?多的钱,全给桃花妹妹花!”钱为声音越来越低,他羞涩的看一眼林沉玉: “如果成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桃花妹妹的师父也是我的爹,我们会终生侍奉您的!” 林沉玉面露难色:“我十六,你十七,这不太妥。” 她是十六,不是三十六,还不想当爹。 “哎呀,总之就是想请您帮忙嘛,您能帮我问问看桃花妹妹为什么讨厌我吗?” 钱为的眼神实在?真挚又诚恳,林沉玉点了点头,桃花开年已?经十五了,也是时候该找个依靠了。虽然钱为门第不高?,可胜在?人傻钱多,好拿捏。 林沉玉点点头,权当答应了。 钱为眨眨眼,眉开眼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玉兔放在?桌上,那玉莹润透亮,水头很?好,一看就是十足的好玉。 “如果他不讨厌,麻烦您把玉给他。”钱为亮晶晶的扑通一跪,甜着?嘴喊了声:“事成了您就是我干爹!” “滚。”林沉玉笑着?骂他,他屁颠屁颠跑了,笑嘻嘻回头:“拜托侯爷啦!” 他蹦蹦跳跳的跑回房去了,关?上门在?床上翻来翻去,把脸蛋捂住被子里,傻笑起来。并没有看见,顾盼生端着?茶盏路过他门口,幽深不见底的眼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里无喜无悲,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 昨日睡的好,今日林沉玉还没什么睡意,她换了亵衣,拔了道簪将青丝垂下,并拨在?左肩前,拈着?簪子的一头拨弄着?乱发,一只?手捏着?小?玉兔,对着?镜子看。 好像也有人送给她兔子来着?。 想起来了,是帝王。 十四?岁那年,他们去围猎的时候,帝王猎到了只?白?兔,捉着?回来了,他笑着?捏着?兔子的脖子叫:“众卿猜猜,这小?畜生是死是活?” 大家都猜是活的,都知道帝王的脾气,嗜杀成性,暴虐无端。他们说活的,帝王势必要杀了兔子,这正?合他的血性。 唯有林沉玉说:“臣猜是死。” 帝王凤眸微眯,瞥她一眼,忽一松手,将那兔子丢进林沉玉怀里,林沉玉看那幼小?的兔子,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可到底还是活着?的。她跪在?席上,摸了摸兔子的毛发,就感觉到一阵阴影压在?她身?上,帝王居高?临下看着?他,手里擒着?玉杯,递到她面前: 他声音低沉:“林卿输了,该自罚一杯。” 她喝了酒,春寒料峭里,打了个寒颤,筵席散去,她抱着?兔子离开,去医馆里找了大夫来治,可兔子还是没有能活下来。 她走在?京城的通天衢上,望着?万家灯火,头顶明月,肩上清风,她低头看怀里,月光照在?怀里死去的兔子上,毛发莹白?而柔软。 那一瞬间,她彻底厌倦了京城。 她想回家。 深夜,帝王又把她招进了宫里,让她跪在?殿外等他宠幸完妃子。林沉玉瑟瑟发抖跪在?外面,听着?殿中男欢女爱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帝王餍足了,他衣衫不整的出来,面无表情,瞅见她才笑了,他饶有兴致的蹲下,抚摸着?她的冠髻,就如同抚摸那只?兔子一样,含笑看她: “大家都说林家功高?盖主,有谋逆之心。林卿不妨猜猜,朕要你林家死,还是要你林家活呢?”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都说了什么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仁德,必能明辨。” * 林沉玉叹口气,困意上来了,正?要睡觉,又听见有人敲门,她喊了声进。 顾盼生进来,他步履款款的带上门。手里端着?茶盏,眉眼弯弯,含笑带春,眼神清澈而美好,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穿着?亵衣,正?把玩着?玉兔。 他眼里的笑敛去了。 将茶盏放在?桌上,又坐在?林沉玉床前:“刚刚钱为似乎来过了,和师父聊了很?久。” 林沉玉笑:“还好吧,你觉得钱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该死的人。 顾盼生指尖掐出血来。 他面上笑容不变,睫毛蹁跹,撒娇道:“问这些做什么?徒儿更想知道,师父怎么看他。” “人傻钱多,”林沉玉概括:“长?的倒也白?净,相貌不错,身?子有些瘦了,性格倒是还行。” “我觉得他也不错。” “哦?” 林沉玉倒是没有想到顾盼生居然如此说,她还以为顾盼生不会喜欢钱为的,她笑眯眯把玉递给他:“既你并不讨厌,那就收下吧,以后可以多和人家说说话。” * 顾盼生捏着?那玉,悄然走了出来,他回眸看向走廊,尽头一片黑暗。他闭上眼,全是今日发生的场景: 林沉玉翘着?脚,白?靴踩在?海东青的裸露的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精壮半裸的男儿,她好似高?傲的鹤,看着?臣服在?她身?下的野兽。 钱为杏眼圆溜溜的,趴在?林沉玉的桌前,又是嗅着?香,又是去摸她的衣裳,他白?皙的面容是那样天真愚蠢,竟然还敢面带羞涩的把玉送给她。 钱为,海东青…… 都是碍眼的东西。 路遇荆棘,铲而除之。 他抬头看月,指尖拈着?那玉,月光照亮了玉,也照亮了他妖异非常的面容,他漆黑的瞳孔里一片平静,这平静之下,似又蓄着?什么波澜。 第48章 第二日, 依旧是风平浪静的一日。 早膳后,钱为就屁颠屁颠来找她,他特意捯饬了一下, 打扮的粉白嫩色, 看?起来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趴在桌前看林沉玉:“侯爷侯爷!” “怎么了。” 他脸蛋一红,吞吞吐吐起来:“您答应我的!” “他收下了。” 钱为瞪大眼睛:“真的?!” 得知桃花妹妹收下了自己的玉佩后,他幸福的都?要开花了,走路都?打着颤, 练武的时候心不在焉,只是抱着剑傻笑。 牧归看?不下去了, 拍拍他头:“怎么了?美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不告诉你, 哼。”钱为?骄傲的转过头去, 他心里已经畅享着未来的风光了,他巴巴的练完武, 给师父换了药就往下跑去,寻顾盼生。 * 顾盼生正在洗衣裳。 他的袖口挽去,却挽的一高一低, 左手只浅浅挽了一圈,右臂的窄袖却是完完全全的挽到了最上面, 露出白皙精瘦的玉臂来,其实但看?他手臂线条, 隐约可?以感受到他已经发育的男相, 可?他容貌实在是昳丽非常,只让人觉得, 没有男子会美艳成这般模样。 他这样挽是有原因的,左臂上密密麻麻, 全是他自己刻上去的刀伤。他并不想?露出来,惹来麻烦。 他的手泡在水里,修长?的手上骨节处冻的发红,指尖也有些发皱,他眼神温和,看?着水盆里面的白裤衣裳,那是林沉玉昨日换下的衣裳。 他轻轻的揉搓着,直到污垢一点点被洗去。他抚着衣裳上的皱纹,一寸一寸的抚平,洗净的白衣裳在水里,他微微勾下腰,皂角的清香抚慰着他的心灵。 他不知道?搓了多久,直到手破了皮,才收手。 水房里没什么人,海东青今儿一早就看?见自己挂在栏杆上的衣裳落了脏东西,也不是鸟屎也不知道?是什么,脏兮兮的,他没好气的把裤子拿过来洗。 瞅见林沉玉,他眼睛一亮,哟了一声,把裤子丢在他面前:“帮我洗洗。” “我们以后可?是一家人呢,我是你师父新招的保镖打手,和她一个辈分,你也喊我声叔叔,帮我洗个衣裳不过分吧。” 海东青哈哈大笑,他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也不管自己大不了林沉玉几岁。 顾盼生点点头。 他觉得没劲,这小姑娘怯懦的很,一整个闷葫芦,他还?是喜欢林沉玉那种如鹰般桀骜,又如鹤般宁静的人,让人有一种想?要挑战她,想?要战胜她的欲望。 这白面团,没意思。 他丢下衣裳就走了。 钱为?来的时候,正看?见海东青吹着口哨离开了,他吓了一跳,悄悄喊了声:“桃花妹妹。” 顾盼生似乎脊背一僵,不理他。 “桃花妹妹!” 顾盼生动作一顿。 “桃花妹妹。”钱为?大着胆子来了,却看?见顾盼生眼眶红肿,似梨花带雨,海棠垂泪,他薄唇有些干裂,只轻轻觑他一眼,那憔悴娇弱模样,只叫人心中一颤。 钱为?看?着他搓到发红的手:“谁……欺负你了吗?” 顾盼生眼神一黯,并不言语。 钱为?看?向盆里的裤子,皱眉:“这是哪个男人的裤子?叫你洗?” 顾盼生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回头,看?了眼海东青,他眼神憔悴,只是伸手要去碰海东青的裤子。 “我来!我来替你洗!”钱为?打不过海东青,自告奋勇的来洗,可?他伸手摸到下一件衣裳时,却发现是块白色手帕,上面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如梅花般绽放在手帕上,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顾盼生,却发现顾盼生已经离开了。 钱为?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回忆着海东青恶劣的神色,和顾盼生的泪眼,心里好似揪起来了一般。 桃花妹妹,是被欺负了吗? * 顾盼生正坐在船顶吹风,他正坐在栏杆上,单手撑着栏杆,一手里擒着六韬,海风强烈,吹动他额前的发。他已经拔高了很多,并不瘦弱,却给人弱柳扶风之感。压着肩低着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来,侧脸看?过去,碎发纷飞,凌乱的飘过他眼角的桃花痣,越发凄楚。 他的唇很薄,没有什么血色,面色淡薄,察觉到了人来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嗓子开口:“你说,死是什么感觉?” 钱为?只感觉心都?要碎了,他脑海里面已经将这一切连贯的串在了一处。 一点青把海东青送给了侯爷当下马奴,昨儿闹的很大,他们也曾在背后议论过,叶蓁蓁猜测是因为?海东青做了对不起侯爷的事情,毕竟谁愿意把弟弟送给人当奴隶呢? 那会不会是因为?他欺负了桃花妹妹呢?桃花妹妹告人无门,只能忍气吞声,一时想?不开了要自杀。 他红着眼眶:“桃花妹妹,你别死。” 顾盼生从头到尾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自言自语:“要说死,也很简单,刀一霎入了身三分,人也就死了。杀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干净利落了。可?自杀到底不是那么容易的,会疼,也会下不去手,大概要喝点酒才算好,睡的醉朦胧的时候,死了也不会疼。” 仗剑斩桃花 第54节 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钱为?:“你说是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叫钱为?莫名感觉到一阵害怕。好像桃花妹妹一霎时从邻家的妹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斜眼看?人时,墨色瞳孔深沉如海,轻易便叫人陷进去,那眼里无喜无悲,可?钱为?却从他周身感觉到了不善,他忽然觉得很害怕,桃花妹妹倾国倾城的容颜让他觉得呼吸困难,本?能的想?逃开,他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的手被人虚虚抚上了。 顾盼生并未碰到他的手,只是虚虚的浮在那儿,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微露青筋,完美的好似玉雕。 “昨儿,是用这只手碰到侯爷的衣裳和头发?” 他话?题转的快,钱为?哪里能跟上?他傻愣愣的开口:“我不记得了,好像两?只手都?摸了。”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话?:“说起来,侯爷衣裳上熏香不知道?是什么,怪好闻的,头发也又黑又顺,摸起来软软的,跟乌云一般,不知道?怎么保养的。” 顾盼生的手微微一顿,收了回来,他看?着海风,手托着腮,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来。 “是吗?” “怎么了?” 顾盼生又不说话?了,他看?了海看?了很久很久,忽轻巧跳下栏杆来,钱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看?见,刚刚顾盼生坐着的地方旁,搁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 “去,帮我把你师父喊出来!” 海东青罚站罚了半日,累的要死,用水泼了泼身子就回房去了,路过遇到顾盼生,颐指气使?道?。他有事找林沉玉,自然是为?了合谋骗过哥哥。 顾盼生应了一声,离开了。 半晌过去了,林沉玉还?是没有出来。 他等着正不耐烦呢,听见脚步声回头,猛一下,砰的一声撞到了钱为?,看?见来人是钱为?,他咧着嘴冷笑。本?就不耐烦,看?见个小鸡仔更?加讨厌了。 钱为?是个脾气大的,往日看?见海东青不敢发,今儿却格外?勇敢,骂了起来:“你……你看?什么看?啊!笑什么笑!长?的跟土地老倌吃三牲一般……” 海东青正不爽着呢,听见那莫名其妙的骂,横了眉竖了眼看?他,他本?就生的高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煞气十足。 钱为?白了脸:“你……欺负人……” 林沉玉还?没出来,他决定逗一逗钱为?耍:“觉得我欺负你了?所?以呢?”他摸一摸胸口:“来,朝这里打啊。” 钱为?用尽力气打上去,海东青哈哈大笑,一个反勾拳把他打趴下了,他踩着他的脑袋冷笑:“就这?衡山派早晚要完,回去嗦□□再养几年吧。” 他被林沉玉一踩,积压着的怨气全部发泄到了钱为?身上来,踩的那叫一个结结实实。钱为?白嫩的脸上满是尘灰,流着泪喊疼。 “滚!” 海东青压根不把他放心上:“一个瘸子带出来的废物,离我远点,在船上老实些!” 他走后,钱为?哭哭啼啼的起身,看?着那人嚣张的背影,他鬼使?神差的想?起来船顶的那把刀,他气喘吁吁的爬了上去,摸住了刀。钱为?鬼使?神差的拿起了他,刀锋映出他仓皇无措的眼。 杀人很简单的…… 很简单的……吗? * 夜幕四合,星宿低垂。 钱为?趁着黑夜摸进了海东青的房间里,他适才还?看?见了顾盼生端了就送给海东青喝,他眼睛红扑扑的,我见犹怜,看?向海东青的眼神里带着怯,钱为?已经十分确定,一定是海东青欺负了他。 他吞吞口水,壮着胆子摸到了床边。 海东青鼾声渐起,即使?是睡梦中他也□□着上身,月光透过窗扉照进来,流在他身上,他饱满的胸膛也一起一伏,看?样子熟睡了。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顾盼生的话?: 杀人是容易的,一刀下去就干净利落了…… 他紧张的心都?在发颤,颤巍巍的举起刀,却看?见海东青猛然睁开眼,他那双眼如鹰一般亮,看?的他心里一阵发颤。 “哟,那小兔崽子和我说,晚上提防些,我还?当他说笑话?,原来是真的啊。” 海东青笑眯眯的看?向瑟瑟发抖的钱为?,一把夺了刀,拧住他脖子,钱为?吓的拔腿就跑,走到门口时正要开门,却发现门外?落了锁。 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啊…… “跑什么跑,我看?你是清闲日子过多了,找死是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海东青笑眯眯掐着他脖子,提溜到窗口处: “在海上,叫一个人消失,是很容易的。小兔崽子。你明?白了吗?” 钱为?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看?着深不见底的海面,波光粼粼的海如今在他眼里恍惚地狱一般,他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这句话?,你下辈子千万记得。” 海东青笑意不减,一下子松了手。 * 孤灯下,顾盼生桌上正搁着六韬,他目光未曾挪开,他低着眉,修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遮住他的眼眸,鼻梁高挺下薄唇轻抿,没一丝笑意,多少有些无情。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也不惊讶,也不道?奇。 只是案上书页,翻过一页去了。 第49章 林沉玉是睡到半夜时分, 被哥哥敲门喊醒的,门外一阵兵荒马乱,她浑然未觉, 揉揉惺忪睡眼, 慢吞吞的爬下床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哥?” 林浮光浑身水淋淋的,犹如刚刚捞上来的水鬼,他单手擒着灯笼,面上的黑纱黏在肌肤上, 被灯火照的晦暗。他腋下还夹着个小水鬼,他把那东西?放在地上, 用力挤压胸部?, 只看见那东西?嗝儿一声, 突出许多水来,一条小鱼蹦跶到他脸上来。 林沉玉把那人扶起来, 点了几?个穴位,终于看清楚了是钱为。 “他跳海了?” “海东青丢下去的。”林浮光扶着他,犹豫了片刻说?出来真相:“我在船顶睡觉, 听见了动静就带着绳子跳了下去。” 林浮光自从?那次失火后,就极度抗拒床榻, 喜欢在顶上睡觉,在家睡屋顶, 在外睡树顶, 在海上睡船顶,那大火压身?给了太多的痛苦, 他一在屋子里?躺下,看见房梁就会想恶心想吐。 托萧匪石的福, 兄妹两个一个睡不?了床,一个吃不?了肉。在外人?看都来,都是怎么都理解不?了的怪癖。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才能及时听见动静,一把跳下去捞住钱为。 林沉玉彻底清醒过来了,扯过太师椅上披着的外袍,沉了脸出门,一脚踹开海东青房门:“海东青,出来!” 林浮光似乎想说?什么,可又闭嘴了。 * 衡山派师徒和一点青,又坐在了桌前,大家面露疲惫又十分紧张,谁也没有想到,钱为居然夜半去刺杀了海东青。 刺杀就算了,被人?反杀了。 顾盼生扶着林沉玉坐下,他心里?颇为不?虞,面上却不?动声色。 钱为是杀不?死海东青的,他要的是海东青杀了钱为。钱为一死,衡山派怎么会善罢甘休?旧怨新仇加在一起?,海东青必须以死谢罪。 可惜被林浮光破了局。 他想了一夜,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睡觉不?在房间睡,而是在船顶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的,令山门的钱兄弟夜闯舍弟房间,试图刺杀舍弟,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后舍弟将他丢下了海去,好在人?都平安,还要多谢林大侠了。” 一点青扶额苦笑,他的话里?意思很简单,纵使自己弟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是你们家先挑衅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算他们的责任。 叶维桢皱眉:“钱为那孩子一向懦弱,怎么会如此呢?” 叶蓁蓁开口:“今儿下午,我瞧见了钱师兄回来的时候,脸上老大一个鞋印,他哭的梨花带雨的,我一问,原来是海东青把他踩在了脚下。两个人?应该是下午起?了争执。” 一点青看向弟弟,海东青面无?愧色:“是又怎样?他先来招惹我的,我这个人?有仇必报,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哈。” 两边都有责任,都不?是善茬,一点青顾及着侯爷的颜面,看向叶维桢:“掌门觉得如何呢?” 最?后是叶维桢思虑再三开口:“若是船上的苍头们起?争执,应当怎么处理?” 他并不?打?算偏袒钱为,虽则心疼他,可到底他们是客,在别人?的船上,若是秉公不?当,得罪了人?家,他们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盐鞭之?刑,倒挂金钩。” 一点青沉声道。 所谓盐鞭,就是沾了盐水的鞭子去打?人?,打?完后将人?倒掉起?来,挂在桅杆旁边,晒着日光。 他和叶维桢对了个眼色,都默认了这个处理,各自退让一步。 * 林沉玉回房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惨叫,都是钱为发出来的,他细皮嫩肉,从?小乃是衡州府首富财主家娇生惯养的儿子,如何受得了这种刑法?只哭的恨不?得去死,嗓子都哭哑了。 海东青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被打?的多了,皮糙肉厚根本不?怕,还在旁边嘲笑钱为。 林沉玉只觉得头疼,她关了门,叹口气,顾盼生迎了上来,接过林沉玉肩上的外袍,轻轻收了放在衣立上挂好,他眼眶微红的,好似薄施胭脂,只穿着亵衣,雪白亵衣下的身?子略显单薄,长发披在肩上,碎发落眼角痣间,更显媚态,使人?怜惜。 他端过水递给她:“师父喝茶。” 她叹口气,揉了揉他乌黑的秀发:“真服气这一个两个的,成天尽惹事,还是你乖些。” 林沉玉接过了茶,啜饮一口又轻搁下,顾盼生眨眨朦胧泪眼,无?辜又可怜:“他们叫的好恐怖,我害怕,睡不?着,师父。” 林沉玉坐在床上,靠着红罗帐抵在床栏上,单腿曲起?,她穿着亵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着半截,看见她美?人?骨下凹进?去一截,埋着阴影,衣上褶皱在灯下看的更仔细,她将灯挪到床边小案上,烛火在她眼里?跳跃生辉。 “睡不?着,就上来,师父陪你睡。” 顾盼生缩在她身?侧,不?自觉的红了脸蛋。 林沉玉身?上并没有什么脂粉气息,薰的清冽松香,却更叫人?沉迷,他只是闻见了些许就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弓起?身?子,身?子一软,倒在她内侧。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 顾盼生脸一霎红起?来,眼神迷离,他感觉到了身?下的变化,呼吸轻变了起?来。他从?没有如此胆大妄为过。 即使是杀人?带给他的颤栗感,也比不?上躺在师父床上来的痛快又激烈。 在宫里?,有的宫女寂寞了会去勾搭侍卫,她们都暗自议论人?长短,都说?十四?五岁的侍卫是最?好的,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若放在一个月前,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可如今他信的彻底,溃不?成军。 “不?舒服吗?” 仗剑斩桃花 第55节 林沉玉并不?知道他变化的原因,她从?小就在阁楼长大,被爹娘教育的好,却并没有告诉她过度男人?的事,她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男人?,她侧过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炽烈,叫她指尖有些发颤。 “我适才听钱为说?,你想死,是怎么回事?” 她总疑心这件事另有缘由。钱为不?是个胆子大的,怎么会去暗杀海东青?想必是得了人?指使,她特意多嘴去问了句,钱为刚开始什么都不?说?,直到自己提到桃花的名字,他眼里?有明显的慌乱。 她留了点心眼。 顾盼生穿着亵衣,微微直起?身?子,挽着林沉玉的手,他身?子好似在发烫,头轻轻依在林沉玉肩上,就这样抬眸看她,眼里?带着点点晶莹星光,声音又轻又哑,染上莫名的委屈之?意: “师父觉得是我的错么?” 林沉玉并不?说?话,只是垂眸看他。她手心搁着一串念珠,拨着珠子——哥哥适才给她的,说?带着睡觉的时候,能清神醒人?。 顾盼生仰头看他,他一双凤眸里?蓄满了泪光,惶恐和不?安交织成脆弱的模样,鬓发凌乱,鼻尖微红,薄唇上血色全无?,凄美?如雨中海棠。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师父。” 他呜呜咽咽哭起?来。 倒叫林沉玉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拍拍他的背,不?知道怎么哄法,少女哭的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是我害怕,所以在水房哭,惹得钱师兄误会了。” “你……为什么要哭?” 顾盼生平息心虚,一双含情目直勾勾看向他: “太妃走了后,托长信宫的嬷嬷收留了我当女儿,从?此日子过的也算顺遂,虽饥寒倒也安稳。可没过多久,她又领回来个姑娘……” 他眼里?映着林沉玉清隽冷漠的侧脸,林沉玉垂眸看她,并不?言语。 “然后,我的日子就到头了。” “她表面是个和善可爱的,她大我两岁,名义上照顾我,可背地里?可劲的欺负人?。骂我是狐媚子,害得宫里?没人?愿意和我玩;我的衣食都被她剥夺去了,吃不?饱饭;甚至我告诉了嬷嬷后,嬷嬷不?相信,她回来就用刀子剜我……” 顾盼生轻轻解了衣裳,裸出他半只手臂来,满是陈年的刀疤和伤痕,纵横交错在一起?。 林沉玉指尖摩挲上去,他微微喘着气,泪更多了,似乎是抑制不?住似的一把撞进?林沉玉怀里?。 他哭的梨花带雨,死死的攥住林沉玉的衣领:“师父,我害怕,海东青来了他也要跟着您,他比那宫女更凶恶更可怕。我梦见他欺负我,害怕的整夜睡不?着觉,师父……” “都是我的错……” 林沉玉不?知道说?什么好。 良久,她抚摸上了顾盼生的头顶:“疼吗?” 他抽着气,泪盈盈道:“不?疼。” 可说?罢,攥着林沉玉衣领的手更加收紧,他单手勾住林沉玉的脖子,眼里?眸里?都是她,声音沙哑又轻柔,他无?辜的将头又依靠在林沉玉肩上: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遇到师父后什么疼都不?算了,只是师父无?缘无?故的猜疑叫我旧伤又唤起?来几?分……” 他揽住林沉玉脖子,泪眼婆娑:“如今这伤口又疼起?来了,师父疼疼我,好不?好?” 几?个字尾音弱而绵长,被他咬的又凄凉又缠绵。 林沉玉叹了口气,这小徒弟委实娇气的不?得了,可他到底是有娇气的资本的,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容貌。 这样一张俊美?妖异的脸,这样一双剪水秋瞳,如狐狸般窝在里?怀里?,毛茸茸的尾巴勾着人?心,仍是谁都难以拒绝。 海东青哪里?有他重要?哪里?有他娇气? 她脑子热嗡嗡的,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只觉得为了海东青忽略了徒弟的感受,真是她的错。这么乖巧可怜的徒儿,让他落一滴泪都是舍不?得的。 “对不?起?,是徒儿太任性了。师父以后一定有更多的徒儿,也会有丫鬟小厮围绕着您,我怎么能挡着师父的道儿呢。” 他见林沉玉并不?言语,独自啜泣了,转过身?睡过去了,把自己抱着缩起?,脊背微微发颤。 林沉玉一下子怜惜的心就上来了,她扳过来徒儿的脸蛋,笑:“师父和你保证,以后只有你一个徒弟,也不?会再收乱七八糟的人?,好不?好?” 顾盼生大又狭长的凤眼呆在那儿,眼泪水还在打?转,鼻尖哭的红扑扑的,又可爱又可怜,他似乎不?敢置信,怯生生的望着她: “真的吗?” “我们拉钩上吊。”她声音更柔。 他趴了过来,微微伏在林沉玉腿上,青丝纠缠在她雪白衣摆,灯光下她容颜如玉,伸着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单手和他拉钩。 窗外传来风声,呼啸而过。 * 林沉玉渐渐睡熟了,不?知道为何,自从?上过那次船后,她似乎有点越来越昏沉了,睡着的时候和平时不?同,一点意识都无?,怎么喊都醒不?来。 顾盼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他却睡不?着,他侧身?撑着腮,看着林沉玉的睡颜,又听见了钱为痛苦的呻*吟声和海东青的咒骂声,眯着眼,师父的呼吸和体温近在他耳侧,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禁忌的刺激并这疼痛的叫唤双重刺激着他,这声音似乎比听瑶池仙乐还叫他听的入迷。 他眼里?哪里?还有可怜的意思?犹如嘴角带血的狐狸假寐雪中一般,狡黠又无?情。 忽然,他想起?来什么。 林沉玉睡眠很浅,他轻轻环住她的手,林沉玉玉白手腕的那串佛珠,一霎掉落下去。 随即他的手覆了上去,和她十指相扣。 他心想,师父越来越昏沉,越来越爱睡,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50章 顾盼生睡到半夜就离开了。 他心内如?火烧, 恍惚中做了个梦。 顾盼生的脸颊浮现微红之意,那是个旖旎万分的梦境,师父轻轻抱着他, 青丝如?墨, 散乱在床上。他居高临下的按着她,林沉玉也不?抗拒,只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师父的怀抱那样的软,腰肢是那样的柔韧, 他几乎要飘在云端里,溺死在师父温柔的眼里, 那梦境好似天上, 他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温柔, 居然是在梦里…… 醒来后他身体一僵,几乎是忙不?迭的下了床, 他衣裳凌乱,气息糜乱,他狠狠的抓了把头发?, 咬了自己舌尖,血性刺的他清醒过来。 他真是胆比他大, 若是一觉睡到天亮,岂不?是露馅了?不?过就是这样才够颤栗, 在师父眼皮子?底下隐晦的事情, 就是要看她单纯又?无辜的睡颜,那霁月风光的模样, 他只感?觉心底的阴暗一霎被?填满,涨涨的, 从未有过的餍足和满足。 他低笑,亲亲吻上师父的额头,真是他的好师父。 这辈子?,在离开前,他都不?会放手。 他加紧了和林沉玉十指相扣的手,就抽身起来了。 他稍微推了窗,咸湿微凉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水汽,扑在他面上,这里正可以看向钱为和海东青,两个人被?倒吊在那儿。 他忽的笑了,笑意里却带着一丝阴郁。 他本来是想让海东青反杀了钱为的,钱为一死衡山派必然不?会放过海东青,凭着林沉玉和衡山派的交情,她再也不?可能把海东青塞在身边。 海东青愚钝,可他看的分明。 那傻子?嘴上骂的轻巧,可一双眼分明拴在了林沉玉上,若是他对林沉玉没?有半点感?觉,男儿怎么会跪下双膝,任人踩踏,他哪里心不?甘情不?愿?他心底情愿的很,只不?过他还没?发?现罢了。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即使酣睡之人是傻子?,他也忍不?了。 最可怕的是,师父嘴上嫌弃,心里却似乎不?讨厌他。 至于钱为,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披着衣回房了,他若是再待在师父房中,只怕他今儿晚上就别想睡好。 他到了门口,又?折回去,摸了摸师父鬓边乱发?,他心里柔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又?怕她破了碎了,只轻轻抵了抵她额头,轻笑着离开了。 * 月黑风高,钱为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他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混沌如?浆糊,可死又?死不?了,痛苦折磨着他,他憋红着脸,苟延残喘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哪里受过这种罪?在家里吃过最大的苦是药汤里的黄连,小时候在家里,跌个跤都要七八个丫鬟哄着给他擦药喂蜜饯,刚刚行?刑的时候,那一点青都惊叹于钱为皮肤之娇嫩。 用他的话说:“皮鞭子?还没?挨上去,先看见红痕被?吓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娃呢。“ 他哭,眼泪反过来顺着他额头滴落在发?上,他头发?已经全然湿透了。 海东青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他哭醒了,他冷笑:“哭什么哭?老?子?还没?发?火呢你哭,要不?是你老?子?能遭这个罪?” 钱为不?说话。 “我看你纯纯有病。”海东青翻个白眼,继续睡过去。没?过一会就听见钱为哑着嗓子?开口:“你是不?是,欺负桃花妹妹了……” 海东青拧着眉:“你说什么?我欺负谁?欺负那个小兔崽子??我倒是想打趴他师父,关她什么事。” “你真的没?有欺负吗?” “我对于小鸡子?似的小兔崽子?没?兴趣,唯有强如?鹰盘旋九天的人才能入老?子?的眼,林沉玉勉强算一个吧,再说了,那小兔崽子?长的也就一般般,还不?如?他师父那小白脸俊俏好看。”海东青不?耐烦道。 钱为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可是……桃花妹妹说……你欺负他。” “小兔崽子?亲口和你说的?” 钱为又?愣住了,他仔细回响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一腔情愿,桃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被?欺负了,可他看见桃花妹妹的泪眼,他脑子?一瞬间?就空空如?也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就下意识的觉得?,是他被?人欺负了。 所以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吗? 海东青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却比寻常都冷:“好好好,本来以为是个容易拿捏的白面馍馍,看样子?并不?简单啊!我就说他叫我提防着衡山派是做什么呢!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在啊!” 他冷冷的啐了一声,却不?提防自己是倒挂着的,被?口水呛了个半死。 * 第二日,林沉玉起了个大早,她打着哈欠起身,来到船顶,和一点青放下了钱为和海东青,钱为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把他背在背上,带回了房间?交给了叶维桢。海东青依旧活蹦乱跳,吃了个早饭又?去瞭望了。 钱为已经说不?出话来,泪汪汪的看着师父。 叶维桢拿着勺子?沾了水,一点点送进钱为的嘴里,钱为擦擦泪,看见师父眼底的青黑,啜懦开口:“您没?睡好吗?” “师父一夜没?睡,就守着窗儿看你,生怕你厥过去了,可惜你就知道哭,看不?见师父。”牧归叹口气。 叶蓁蓁端来了汤药,叶维桢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喂给他,钱为下巴已经合不?上了,刚刚喂进嘴里又?从嘴角流出来,他浑身汗透了,整个脸红的比猴子?屁股还艳,只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叶维桢叹口气:“你可是觉得?师父对你太严苛了?处罚太严厉了?” 钱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他想起来了什么,垂泪,哑着嗓子?道: “我……只是以为桃花妹妹被?人欺负了……师父,您平时不?是教我们,要菩萨心肠,要救助妇孺吗?” 叶维桢扶额:“那你觉得?,你的初发?心,当真是救助妇孺吗?” 钱为眨眨眼,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仗剑斩桃花 第56节 “若是桃花是个老?太太,被?人欺负后,你会怎么做呢?” 钱为犹豫:“那海东青口味也忒重了点吧。” 叶维桢:“……” 钱为沉思片刻,老?实的摇摇头道:“如?果是别人,我会告诉侯爷,或者告诉师父,请你们示下后再做决定?。” “是啊,徒儿你是知道正确做法的,你摸摸良心看看想想看,你当真是为了侠义?之心去杀人吗?你的心里就没?有所求吗?你不?想告诉师父,不?想告诉侯爷,在那儿逞孤人之勇,去杀人,无非是为了想领个头功,在桃花面前露个脸,让桃花对你另眼相看罢了。说到底,徒儿,你还为了自己的私心,钱为。”叶维桢咳嗽一声,一夜未眠的他有些憔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衡山派,甚至还有你家里的钱氏钱庄。一旦起了矛盾,你若是被?海盗抓起来了,他们威胁你的爹娘,要绑票撕票,你又?该如?何?自处?” 钱为红着脸,把头侧过来,泪汪汪的看着他:“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私心冒进了。” 少年?眼里的光一霎时熄灭,叶维桢摸了摸他的头。 * 衡山派那边歇了几日没?有出屋子?,林沉玉只感?觉没?有钱为那个小鹦鹉巴拉巴拉,冷清了许多,海东青被?他哥关了起来。哥哥林浮光是个沉默寡言的,她每日只得?和顾盼生厮混在一起玩耍,教教他剑法,陪他念念书度日。 林沉玉这日午睡过去,醒来时打了个哈欠,起身看了看日头。 正值黄昏,海面浮光跃金,夕阳沉影。 她的哥哥正坐在她屋里,面含担忧的看着她。 “哥怎么来了?”她开口。 林浮光微微抬头看向她:“你好像最近特别容易昏沉。夜里睡眠也特别深,轻易喊不?动你醒来。白日也是,一觉睡到黄昏都没?有知觉。” 一觉从午后睡到黄昏,放在之前,是林沉玉都觉得?荒谬的事情。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去探妹妹手腕:“昨儿与你那佛珠呢?” 林沉玉伸出一段白皙臂膀来,皓腕上带着刀伤,暗红佛珠扣在腕上:“带着呢,可昨儿晚上依旧没?什么用。” 她又?回忆了一下,叹口气道:“确实是的,其实不?仅仅是今年?,自从去年?被?那人下了药后,就一直容易昏沉,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寒冷。我也找大夫看过,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个病症。可我明明记得?去年?他给我下的药是软骨散,而已经被?解了症。” 去年?华山论剑,哦不?现在应该已经算前年?了,华山论剑时,玉交枝亲手给她酿了一小瓶青梅酒,在她上场前一夜递给她喝下。他声音温和,面容忧郁:“徒儿给师父亲手酿的祝胜酒,还望师父凯旋归来。” 林沉玉喝完就睡下了,当天夜里只感?觉自己五内如?火焚,可浑身失了力气,动弹不?得?,她哑着嗓子?唤人,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疼,好热…… 忽然,她感?觉一阵凉意袭来,一霎时卷袭了周身。 她朦胧着睁开眼,就看见玉交枝正趴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他平素温和忧郁的面容上,此时毫无一丝表情,他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白皙的身子?来,他身上纹着一只硕大可怖的蜘蛛,那巨大的身子?里纹着男女交合的不?堪一幕,蜘蛛的眼用朱砂刻着神秘的符合,血红的眼半睁半闭,正对着自己。 “你?” “别说话师父,你说的越多,内力丧的就越快哦。”玉交枝忽然眨眨眼,笑的甜蜜,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伸手向下解开了腰带,他腰带是一串银链——她还记得?那银链,是自己亲手打了送给他的防身用的武器。 林沉玉只感?觉一阵吃痛,她看着玉交枝手里握着把尖剜刀,正对准了她的琵琶骨,做出要凿下去的姿势。 “师父总和闲云野鹤一般没?个着落,弟子?总是担心师父被?人骗去了拐走了,这样,我把把师父的琵琶骨打通了穿起来,绑在床上,师父就不?会离开我了吗?” “你敢!”林沉玉咬着牙开口,这两个字已经耗去了她全部的力气。 要是自己被?打通了琵琶骨,这辈子?也就成了半个废人了!他怎么敢的! 刀尖入体,林沉玉闷哼一声,痛叫出来。下一瞬她死死咬住唇,不?叫一丝怯懦露出来,直恶狠狠的瞪着他看。 他眼底一片暗红,可看见林沉玉眼角的不?由?自主的泪痕后,暗红一霎时消散,他丢了刀,吻在林沉玉的额心,声音温和了起来: “好好好,师父怕疼都怕哭了,那今天就不?给师父打了。嗯,等师父以后不?乖了,我再给师父钉上。” …… 思绪回笼,林沉玉摸了摸发?疼的头,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看向哥哥,语气里带着少见的不?虞: “先不?说昏沉的事情了,你说我这辈子?,看人怎么就那么差劲,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就我这看人的目光,以后干脆一辈子?孤独终老?罢了。” 从小救回来的萧匪石是个禽兽,后来养个男徒儿也是个败类,她的目光总是这样的不?好。 爹娘本来都想给她养个夫婿,男扮女装打扮起来,陪她一辈子?装下去,两个人在外是假凤虚凰,在内做个夫妻。 可看着女儿这招惹烂桃花的命,爹娘都愣住了。摇摇头叹口气,算了。 林浮光摸摸她的头,叹口气,并不?言语,只是说了句:“向前看吧,你总能找到诚心诚意对你好的人,不?是吗?” 他眼里晦暗不?明:“找不?到的话,哥哥会守着你过一辈子?,你放心,哥哥就是再付出半张脸,也绝不?会让你和残缺的人在一起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似乎加重了残缺这两个字。 第51章 经过了十来日的海上奔波后, 终于重登了陆地。 一上来便是春寒料峭,风雨不歇。 林沉玉坐在驿亭里,用竹竿子撑开?窗, 一阵湿润凉意扑面而来, 海面上泛着一层雾气。雨天?里的她总觉得有些昏沉,偏生这场雨下?的又急又大,带来寒气阵阵侵人肌骨,她衣摆已经湿透了,幸好因为哥哥背着她, 靴子暂时?无恙。 除她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鲤城不知道为什么封了港, 他们并没有从鲤城上岸, 而是从永宁卫沿海登的岸, 昨儿辞别了一点青的船队,就到了驿亭歇脚。 现在第二天?了, 还在驿亭待着。 这雨实?在太大了,后院的老板从厨房走过来都?要挽着裤腿,淌水过来。方圆几里内也?没有个拉客的马车, 大家都?在家中待着。 沿海的人对于和水相关的一切事物?都?有本能的敬畏。牧归出去探了三四次,都?失望而归。 看来只能等雨停再走了。 林沉玉心里有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一阵不安, 爹娘为什么要骗她们?为什么带着斩春刀一声不吭的去了边关, 甚至可能要待一年?之久?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的一切扑朔迷离,如雾一般横亘在她心间。 她沿路问了渔民, 问了居民,问了驿亭长?官, 都?摇摇头?表示不解。边关安静的很?,哪里有什么事发生。 林沉玉叹口气,眼前有人递过茶盏来,顾盼生立在她旁边,素手持盏,笑容浅淡:“师父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什么。” 话?音刚落,有人披着蓑衣拨开?门帘进来了,地上淅淅沥沥滴落一滩水,来人掀开?斗笠,解了蓑衣,穿着鸳鸯战甲,红色胖袄被雨打的发黑,靴子上带着泥泞,即使是蓑衣斗笠护着,浑身也?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来人约莫中年?,他眼神巡视了一眼驿亭中的众人,停留在了林沉玉身上。 林沉玉看他衣裳打扮,应当是校尉级别的官,应该是永宁卫派来的人。 “敢问,可是林侯爷一行?” “正是,阁下?是?”林沉玉起身。 他似乎没有料到林沉玉起来,有些局促不安,行了礼后恭恭敬敬立在旁边道: “永宁卫祥芝巡检司录事参军徐同见过侯爷,此地阴雨连绵,昨日得了驿长?加急来信,侯爷登岸,未及时?迎接,实?在该死。”他看了看门外的雨势,拧着眉:“恕在下?冒犯,侯爷是要去哪里?” “衡州府。” 钱为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瞪大眼睛:“侯爷不是去边……呜呜呜!”话?音未落,就被牧归用玉米棒子堵住了嘴。 林沉玉并没有实?话?实?说,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要去边关的西宁卫,因?此撒了个谎。 徐同听到这个回答,似乎长?舒了口气,揉揉滴滴答答流水的发梢:“那请侯爷一行人随我来吧,永宁卫特遣了马车数辆,护送侯爷去汀州府,再请侯爷自?行北上西行,可否?” 他又补了一句:“现在整个沿海大雨肆虐,侯爷实?在不宜久留。” 永宁卫在海边,西行过了泉州府漳州府就到了汀州府,出了汀州就不是福建行都?司管辖的地带了,他们可以?沿着会昌再往上走。 徐同几乎是喘着气说完的,语气又急又燥,林沉玉给他倒了杯水,有些意外: “现在就走吗?” “是,不到两三日就能送您出汀州府。” 她看看窗外,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她和林浮光对了个眼神,又看看衡山派的各位:“要现在就离开?吗?” “一切听侯爷安排。” 她又问顾盼生和哥哥,两个人也?都?点点头?。 她正要答应,就听见海东青气冲冲跑下?来道:“等等等等,你怎么不问我乐不乐意?说好了各奔东西呢!怎么不管我?” 林沉玉不理他,笑着对徐同说:“你瞧这人,像不像官府悬赏的那个谁谁谁……” “我走我走,跟你走就是了!”海东青狼狈扭头?转身,心里暗骂林沉玉奸诈恶毒。 既然大家都?没有了意见,林沉玉就看向?徐同,莞尔一笑:“那就走吧。” * 上了马车,越发能感觉到雨势的凶猛了,衡山派师徒一车,林沉玉一行一车,唯有海东青死活不肯跟她在一起,要了个斗笠遮住脸,坐在马车边沿上,驾马。 徐同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诧异,他穿着鸳鸯战袄都?嫌冷,这人居然上半身不着寸缕,古铜色的肌肤上鞭痕纵横,饱满又有力。 他感慨了一句:“年?轻就是好啊,敢问小兄弟你是侯爷什么人啊?” “侯爷得意的家院护卫,看好了,咱可是侯爷最倚重的人。”海东青打死都?不想说他现在是林沉玉的下?马奴,索性给自?己贴金。 “那是那是,年?少有为,身子真硬朗。我记得有一个海盗也?不喜欢穿衣裳,看着告示上那个大膀子就伤风败俗。可小兄弟不一样,这肌骨强健,看着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奇筋异骨啊。” 海东青哈哈大笑:“那是那是。” 徐同哈哈大笑,夹紧马腹。 这雨几乎下?了一路,海东青是沿海的人,他皱了眉:“我听说去年?冬日闽江那儿积雪特别深,可海边倒也?暖和,怎么如今又下?雨起来,变得这么冷?” “哪里知道呢?”徐同似乎不愿意聊这些,笑着打了哈哈。 林沉玉在车里听见他们聊天?,心里微微一动。 * 马车一路颠簸,几乎是到了驿站就换马,来回折腾,徐同是真的急性子,夜里也?在赶路,只辛苦大家在车里眯眯眼。 雨一直伴随着他们,直到第三日晌午才有些停,天?上依旧是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他们已经进入了汀州府境内,徐同在新泉隘的驿站停了下?来,打算拿些干粮继续上路。 林沉玉实?在觉得困倦非常,她总感觉去年?玉交枝给她下?的软骨散药力还在,总是会昏沉疲倦,她下?了马车,打算透透气。 衡山派一行人也?下?来了。 钱为打个哈欠,往附近山林一瞧,吓的啊一声大叫出来:“鸟!死鸟!我的妈呀!”经历了出海归海后,他现在精神极度紧张,看见什么东西就大惊小怪。反倒是叶蓁蓁稳重不少,稳住他身子说:“都?是死的。” “死的才可怕啊!” 仗剑斩桃花 第57节 林沉玉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旁边林间地里,落叶泥泞一片,三三两两的麻雀并猫狗,静静的躺在泥泞里,那只狗儿依稀可以?看见脖子上系着红布绳,应该是有主的狗,脏兮兮绳子勒着它的瘦脖子,它的身子却胀的很?大,显得有些恐怖。 林沉玉抬眸看向?徐同,眼神清明:“汀州最近泄洪了?” 还是冬春之时?,满地都?是动物?涝死的尸体,不太可能是人为之祸,可如今驿站基本上还是安好的,可遍地动物?尸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积水过多,当地已经开?闸泄洪,才沿路淹死这么多动物?。 “也?许吧,回头?问问武平所?的弟兄们。” 徐同含糊了一声,他没有能想得到林沉玉居然知道这些东西,只是敷衍过去。 林沉玉低头?看着那些个动物?尸体,却不靠近。 她有她的想法,汀州府是沿海一带比较风调雨顺的地方,境内的上边唯有一条鄞江,河流并不湍急,加上层层山势险峻,未曾听闻有过水涝灾害。 如今汀州都?泄洪了。 那往上走,比汀州更加危险的延平府,建宁府,和沿海的三府呢? 顾盼生却看见林沉玉低眉沉思,目光一直落在动物?尸体上,疑心她慈悲心又起来了。他心中一动,眼里挤出些亮晶晶的泪来,眼眶一红。 温声细语上前,打着伞道:“侯爷,要不要徒儿将他们安葬一下?,入土为安呢?” 林沉玉思绪冷不防被打断,笑道:“你用什么入土为安?” “铲子呀。”顾盼生可是还记得,林沉玉当初埋带毒的饭菜,就是用的铲子。 “不需要你去埋。”林沉玉下?意识拒绝了他。 顾盼生一愣:“为什么?” “人命重要,洪涝后的尸体大多有瘟,染了就治不好了。需得日光出来用火烧才好,回头?嘱咐一下?驿馆长?官就是。”林沉玉看着顾盼生呆滞的面容,只觉得有些好笑:“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发善心的,你有心思很?好,可你的命比它们更重要。” 说话?间,徐同已经来了,他带上了干粮,眼里有些烦躁。看见林沉玉时?,又不得不扬起一抹笑,对着侯爷一躬身:“侯爷来了,上车吧。” * 远处林间,一个瘦弱的少女,正奄奄一息的伏在树干上歇息,她穿着旧布衣,浑身泥泞已经认不出本来颜色,遥遥的看见远处的驿站,眼睛一亮。 她本是延平府长?官家的婢女,延平府现在一片混乱,延平府乃是沿海粮仓,九峰山修建着整个沿海赖以?应急的官仓。 可不知道为什么,老爷迟迟不肯放粮,每日门外的灾民都?成群结队的在门口哭喊,可老爷却一言不发,前儿夜里,他上吊自?尽了。 夫人如今每日以?泪洗面,还要和延平府的各方官吏周旋,新的延平长?官还没赶到,这官府青黄不接的时?候,夫人忽然交给了她一封信并信物?,命她去汀州府交给武平所?的守卫。 可一路洪涝,她不幸被水冲走了,幸好搭上了舢板才活了下?来,她顺着鄞水一路被冲了下?来,在附近平缓的地方才摸到岸上来了。 一路都?是尸体,一路都?是哭声。 她还要提防着山林里的土匪,据说洪涝后趁火打劫的不少,她胆战心惊的上了岸,一步一小心的摸索前进,终于看见了远处的驿站。 有一个白衣少年?倚车而立,身边有美艳少女为她撑伞,还有一个校尉模样的人,毕恭毕敬的对她行礼,看样子身份不会低。 她咬咬牙,干脆赌一把,从林中跑出来,一下?子跪在车前,冲着少年?喊道: “公子救命!” 第52章 林沉玉刚要上车, 冷不防一个一瘸一拐的人儿扑来,她一把按住腰间宝剑挡在?胸前,冷眼看向少女: “谁?” 说罢愣住了?。 这人着?实狼狈, 整个人好似在泥巴里打过过一般, 头上黏着?树叶碎屑,衣裳也是一色的泥巴,除了?胸前微薄的起伏外,咋一看已经看不出来是个女子了?。 徐同看见少女打扮,眼神?一狠, 挡在?了?林沉玉面?前,一脚朝她腰身踹过去, 手里得了?闲, 迅速抽出了腰间的鞭子, 劈头盖脸打过去。 叶蓁蓁眼看少女被踢的可怜,一把上前攥住了?鞭子, 瞪着?徐同:“好好的打人做什么?”她把姑娘扶起来:“你没事吧。” 少女奄奄一息瞥她一眼,一霎时没了?声。 徐同收了?鞭子回头,脸上戾气一霎时消灭:“不知?哪里来的疯子, 是这儿治下不严,侯爷莫怪。这些日子经常有疯子流窜出来, 您别管,一应交给我便好!她们会伤到您的!” 林沉玉抬手拦住许同, 她靠近了?叶蓁蓁, 又仔细的瞧了?瞧少女身上,她衣襟隐约透出朴素的绣花模样, 耳上还有半个粗银耳坠挂着?,身形单薄有些伶仃, 却能从脖子处看出来面?容白皙,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倒似大户人家的丫鬟。 她看向徐同:“瞧着?不似这附近的,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女孩家?“ 徐同叹口气:“侯爷莫管了?,也许是附近的人家,被水冲走了?到处跑的,真是的,各地已经吩咐不要擅自出门,还在?往外跑。” 叶蓁蓁皱眉:“那你也不应该随便打人!” 徐同不赞同的看向叶蓁蓁,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事多,可又不知?道?她身份,不怎么?敢招惹,只得好声好气的开口:“侯爷上车吧,过半日就能离开汀州府了?,我把她带回去,差人将她送回去好了?。” 说罢,去拉那少女。 林沉玉上车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看向了?少女。 她睁开眼,艰难的抬头看向林沉玉,似乎认定了?她是这些人里面?的主心骨,她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焦急又迫切的吐出几个字来: “侯爷……求求您了?,这个,送到武平所……延平出事了?……” 断断续续的说罢,她变闭上了?眼,昏死过去,那包裹正落在?林沉玉脚边。 林沉玉捡起来,少女保护的很好,外面?湿透了?,可里面?还算完好。她捡起来后,看向徐同:“延平出什么?事了??” 徐同摇摇头:“并?不知?道?。” 林沉玉瞥他一眼,总觉得不对劲,徐同从一开始就似乎打着?一个主意——把她们迅速的送出这一带,好像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他又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叫人没办法。 她正想说什么?,旁边叶蓁蓁忽然开口:“侯爷,不若你们先?行?吧,我送这个姑娘去武平如何?送到之后我再去找你们汇合。”她看向徐同:“这样也不耽误您的事情。” 徐同虽然不赞同,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上面?锦衣卫来的大人吩咐只有一个:迅速送侯爷出境,一刻也不许她逗留。 旁人,都?无所谓。 * “你醒了??” 少女幽幽转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穿金戴玉的富贵小姐正担忧的看着?自己,她忽然红了?脸,赶紧离开小姐的怀抱。 “你叫什么?名字?”叶蓁蓁问,递过水囊和干粮给她。少女只感觉饥肠辘辘,饿的都?没有知?觉了?,赶紧啃了?两口,喝了?些水才缓过来: “奴婢叫小青,是延平府长官家的婢女,延平发大水,堤坝全部被冲崩了?,现在?城外,河滩往下,十几万的灾民,都?是流离失所的乡人,现在?大家都?没有粮食吃了?。” 牧归听?见了?声音,他正在?赶车,掀开帘子,面?色凝重?:“可是延平不应当是应对饥荒比较轻松的吗?我早就听?说延平是沿海粮仓,山上建有官府粮仓,应当储存很丰富的啊?难道?是官府不肯开仓吗?” 小青眼眶一红:“可那是朝廷的官仓,不是本地的义仓,开仓需要朝廷的命令,没有朝廷命令开仓就是死罪。可是这次事出紧急,按理说我们先?开了?仓,回头再补个请罪的奏折上去,圣上仁慈必然会宽恕的。可我们老?爷却铁了?心似的不愿意开仓……” 牧归面?色一沉:“你家老?爷缘何不愿意开仓?” 小青摇摇头,哭了?出来:“他死活也不说为什么?。就是咬牙不肯开仓,每日灾民都?在?府外吵吵嚷嚷着?要粮,我们夫人在?家和他吵架,个个都?要他放粮,他却死活不愿意。” “结果两天前,老?爷不知?怎么?想不开,上吊自杀了?。如今延平没有主事人了?,新的长官迟迟不到。我们夫人想请个能主事的人来赈灾,开仓平复百姓。就派我们四处奔走,去请别的地方官到延平去。” 牧归骂了?声胆小鬼。 小青又摇摇头,哭:“可我们老?爷平时都?是个好官!大家都?夸他是青天大老?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大事上,他却露了?怯……” 叶蓁蓁叹了?口气,她拍拍小青的背,忽然觉得有些怜惜,明明是同样年龄的人,小青却这么?瘦弱。 牧归停了?轿子:“武平所到了?。” 三人下了?马,老?远处是一个高台,听?旁边人念,踞险临下,台基长几百尺,三层戍楼巍峨无比,居高临下的蔑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古树合抱粗,立在?城门口。楼上有军卫老?远看见他们,他帽子上红缨烈烈,灼人的眼。 “停步!来者何人!” 小青扯着?声音喊道?:“延平府来送信的!有信送给你们长官!” 那军卫闻言,要去城门口降下吊桥,忽然却被人拦住,他旁边另一个人开口:“原路回去!武平所不接待外人!” 牧归朗声道?:“为什么?不接待?延平府是武平所上辖!你们长官派人送信来了?你们还敢不接待!是要造反吗?” 那两个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去喊了?个人来,那人笑?眯眯开口:“哎呀,也不是咱们不想招待,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请各位原路返回吧,咱们所的长官生?病了?,要不等他病好了?你们再来?” 这人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见他们。 “那他病什么?时候好呀?”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清雅又温和,叫人听?见如沐春风。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那两个人:“告诉虞平,海外侯来了?,他再拿乔不出来,我就要治他个不敬之罪了?!” * 林沉玉早就甩开了?徐同,又绕回来和叶蓁蓁汇合了?。 虞平堆着?笑?,把一行?人请到了?堂内,不远处演武场内一群海兵正在?操练,林沉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来,她坐到上首,也不言语。 虞平小心翼翼搓着?手:“侯爷有什么?吩咐吗?” 林沉玉看也不看他,看向小青:“你说。” 小青才意识到侯爷是给自己撑腰,她忙不迭的打开信递给虞平:“我们夫人给您的信!” 虞平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露出为难的表情来:“侯爷,这越俎代庖的事情,他延平府的长官不敢开仓放粮,我们武平所又怎么?敢做呢?私自放粮乃是杀头的大罪!我一家老?小要养活,下官实在?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啊!” 小青眼里蓄满了?泪,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的泣不成声:“老?爷!现在?延平十几万的灾民没有了?家,大水冲走了?鄞水下游的屋子,淹死了?好多好多的人。活下来的人只能沿着?河北上,蹲在?城外守着?,大家就等着?那一口救济粮呢,我来的时候,路上全是淹死的尸体,大家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奄奄一息,已经好几天没有东西可以吃了?。大家都?在?挖树根吃叶子,甚至有的地方开始吃人的尸体了?老?爷!” “求求您去延平,替大家主持公道?吧!开仓放粮,大家就都?有救了?!” 虞平的面?色有些挂不住,淹死人是常有的事情,这又和他们武平有什么?关系呢!要他开仓放粮,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可这少女是侯爷护的,他又不能骂,只能好言好语道?:“小姑娘啊,不是我的问题啊,是我实在?办不到啊!延平府的事情,我如何能越殂代疱?你还是等新长官来再说吧,他一定能办到的。” 他苦着?脸:“侯爷也莫要为难我了?,您想想看,延平府尚且办不到,我是他下级,又怎么?敢呢?” 小青哭的肝肠寸断:“可是那么?多人就要死了?。” 虞平面?色有些不虞,他到底还是好声好气的,把这些人送走了?。 林沉玉日有所思的看着?他:“开仓放粮,按照规矩,需要朝廷的手令吗?” 虞平点点头。 “去京城,一来一回要几日?” 牧归开口:“如果我快马加鞭一路赶去,最快十日。” 林沉玉看向小青:“你们延平,还能撑十日吗?” 仗剑斩桃花 第58节 小青擦擦眼泪,绝望的摇摇头:“撑不了?,已经涝了?四五日了?。除开第一日第二?日靠着?义仓救济,后面?全都?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了?!城里的粮食城里人自己吃都?不够,别说分给灾民了?,有几个好心的财主赈灾,可一出城粮食就被抢了?,现在?城里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城外盗贼横行?,都?是灾民,大家已经在?饿死边缘了?,怎么?能再撑十日呢?” 说罢,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痛哭起来:“老?爷为什么?要自杀啊,明明开个仓就能解决的事啊……现在?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大局,十几万的人命就等着?那一口粮……老?天爷求求你开开眼,看看延平府吧!” 林沉玉沉思片刻,犹豫着?看向林浮光,半晌后她开口:“哥哥,我去延平府看看情况再说吧。” 林浮光点点头,他似乎并?不意外妹妹会这样做。 她看向叶维桢:“却不耽误你们了?,你们师徒先?回去吧,门派里那么?多事情。” 叶维桢面?色肃然:“侯爷高义,以性命为保救急灾民,维桢岂能弃侯爷而去?衡州府也曾遭遇过几次水患,衡山派救过几次急,对于水患等等,也算有些经验。” 叶蓁蓁点点头:“是的,从小我就跟着?我爹后面?,帮他梳散灾民,舍粥舍药,定不会拖了?侯爷后腿。” 牧归也点点头:“是。” 钱为戳手,有些羞涩:“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能写信给我爹,让他寄钱给我,也许有些帮助吧。” 林沉玉笑?了?笑?,又看向了?哥哥,她叹口气:“可我到底挂记爹娘,哥,不若你先?去边关?帮我看看爹娘如何?” “好,那我自前去边关,如遇事定写信告知?你。”林浮光点点头,便出门而去,他虽然关心妹妹,却也对她十分放心。 兄妹两人,好容易相聚,又在?武平所暂时分开了?。 * 永宁卫 “废物东西!” 燕洄步履匆匆,风尘仆仆衣裳湿透,进得门来先?一脚踹翻了?徐同。 他眼神?阴鸷,掀起衣摆坐在?太师椅上,有人给他端来了?茶盏,又被他一袖子摔到地上,他坐下又站起来,徘徊在?屋内,似乎很是急躁。 徐同捂着?心口,艰难开口:“燕大人,属下一切都?按照您做的,不知?您有什么?不满之处?” 燕洄忽的笑?了?,那笑?里却没有几分好意: “小侯爷出去了??” “是,属下明明把她送出了?汀州府……” “那我怎么?得到消息,她现在?已经到了?延平府呢!”燕洄手腕一翻,袖中甩出半截尖刀来,他笑?眯眯踱步走到徐同面?前: “本官怎么?嘱咐徐参军的?我说不计代价,将小侯爷送出汀州府,一刻也不许她停留!我看您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呀,听?不懂人话?的话?,耳朵有什么?用?” 一阵惨叫声传来。 徐同捂着?耳朵,哭嚎了?半日,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摸摸,看看手上居然没有血。他惊异于燕洄居然放过了?自己,瞪大眼睛看向他。 燕洄,已经不在?屋内了?。 窗外,空余滴滴答答的声音,伞尖滑落地面?,散开一道?水涟,似乎有个人站在?门外,那人不高也不矮,清瘦的很。 过一会,只听?得燕洄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惊讶:“不是说好下官一个人来就行?了?吗?督公怎么?也来了??” 那人声音沙哑,语气淡漠到让人觉得像个死人:“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倒也不是。” “小侯爷去了?延平府?” “是属下无能,没能拦住。” 那人转身,声音远了?:“罢了?,她爱去就去,爱管就管,小侯爷总是自诩侠义,我倒想看看她这回,拿什么?去救。” 第53章 林沉玉马不停蹄的带着小青赶回了延平府, 越往前?走?她的心越是沉重,洪水肆虐后的土地?狼藉不堪,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物什, 都被染成了泥沙的颜色, 杂乱的堆砌在地?:被撕扯成碎片茅草屋顶,破成半块的柴门,看不出颜色的被絮,一齐沉淀在洪水褪去后的土地上。 遑论地?里的蔬菜了,早已黄土泥沙冻在一起, 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 住在下游的人们大多已经离开了这儿?,依然有盘亘在这里的, 哭着喊着亲属的名?字, 在泥巴地?里寻着亲人。 有大腹便便的妇女, 灰头土脸的的立在村口,目光呆滞, 看着被洪水半冲走?的屋子里,半屋子的泥沙,她背上背着个盆, 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林沉玉知道这个习俗,有些人独自拉扯着孩子长大, 一旦自己也死了后, 就会把孩子放在盆里,等着人来收留。 可她哪里敢死呢?还?有谁能收留她的孩子, 洪涝紧跟着饥荒,她一旦死了, 她的孩子就只有饿死的命,甚至饿死还?算好的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抓走?,那可就是别人的盘中餐了。 钱为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心里害怕极了,可越害怕他越是想看下?去,这天灾人祸,他是第一次面对。 叶蓁蓁有些?忍不住,朝他们喊:“快走?!这里是下?游!洪涝还?会来第二波的!” 那些?人并不理她,也许他们也知道,只是不想走?。 顾盼生坐在马车里沉思。 同样,他并不认为这个时候去延平是一个正常的选择,这是一个棘手而?不讨好的差事。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了一句话,在林沉玉眼里,迄今为止塑出来的假象就会轰然倒塌。 因此他依旧选择不说话,在马车里隐着身子,只是虚虚的揽着林沉玉的手,看着她紧皱的眉头。 他心底没由来的一股躁意,眼里有些?阴郁。 他本来是打算多陪陪师父的,陪完了他也该离开了,可这本该属于他们单独相?处的日子里。 为什么林沉玉,总是那么在意无?关的人呢? * 到了延平府的大门,老远就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聚集着。林沉玉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那些?都是灾民聚集在门口。 仔细听去,全?是大家哭嚎的声?音: “开仓放粮!天杀的官府!收我们的粮一粒不少!现在该放粮的时候一粒不肯,是什么道理!” “已经有人饿死了!你们还?不肯放吗?” …… 林沉玉叹口气。 小青低语嘱咐牧归:“麻烦大侠绕个路,绕到侧面东三楼,这正门现在封死了,我们是进不去的。” “好。”牧归调转车头。 几个人绕了半圈,从侧面的一个小堡里上去了,这堡看起来高而?破,门狭窄的很,没有什么人聚集。 林沉玉弯着腰进去,进门先?吃了一嘴巴的土灰,这楼梯是黄土垒成的,开门关门间,墙壁上簌簌落下?来许多灰。她呸了一声?,猫着腰从楼梯绕了上去,走?上了基台,视野终于空旷了起来。 黑压压一片望下?去,都是人。 她别开头,一个穿着崭新鸳鸯战袄的年轻人跑过来,看见是小青,一把攥住她的手,红着眼喘口气:“武平有消息吗?” 小青摇摇头。 那人悲愤道:“我爹平时待他们恩重如山,一到关键时刻一个都不做声?!刚才新芽,二庆已经回来了,那几个地?方长官,都不肯来。现在我们已经快守不住城了。”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林沉玉,有些?惊讶:“这位是?” “是奴婢请来的救星,公子。”小青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公子。 他有些?不以为意的打量了一下?林沉玉,虽然林沉玉生的确实清贵,相?貌清隽不同常人,可到底她太年轻了。 官场上,年龄往往和?阅历挂钩,他并不认为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敢问这位公子是?” 林沉玉并没有那个闲功夫和?他打交道,径直看向?小青:“灾情险峻,事不宜迟,带本侯去见你们夫人。” “是,侯爷请随奴婢来!” 侯爷? 那公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位年轻人居然是侯爵在身的人,钱为跟着侯爷后面,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在,他悄悄对他道: “那可是皇上亲封的二品海外侯!看见没有!” 他微微一震:“海外侯林沉玉?!” 他不是没有听过海外侯的威名?,可军中历练的他总觉得林沉玉的武艺是掺了水分的,这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罢了,仗着祖上的荫蔽便为所欲为,偏偏还?有那么多少女喜欢她,真是世?风日下?。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位传说中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来了延平。 * “夫人!夫人!” 小青兴冲冲的跑进了房里,房内,延平府长官的夫人梁茹正披麻戴孝的诵经,听见小青的声?音,开了门,她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可有人愿意来?” “是海外侯来了!”小青跪在夫人面前?,含泪道。 梁茹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起身朝外走?去,就看见林沉玉正立在门外,少年白衣如雪,她一把对着林沉玉跪下?来:“何德何能,蒙侯爷来此!” 她面容有一丝犹豫,看着林沉玉:“敢问侯爷,可是来帮助延平府主持大事的?” 林沉玉微微皱眉:“主持不敢当,倒是略尽绵力罢了。事况紧急,无?须虚礼。夫人,城外已经有人饿死了,灾民聚集无?援,事已至此,缘何不开仓?” 梁茹面色一白:“相?公……亡夫有遗命,不得开仓。” 钱为在旁边听见,火冒三丈:“我看他是当官把脑子当木了!那可是十万条人命!就算是私自开仓了,大不了事后再补交奏折呗,死也是死得其所,上天当神仙去。现在他自个上吊自杀,还?连累着十万条人命,自己窝囊还?想把所有人拖下?水,我看他是想下?地?狱!” “钱为!住嘴!”牧归厉声?斥责他。 那公子面色也有些?挂不住,虽然爹做的不对,可毕竟是他爹,被外人当面数落一份,到底不好受。 林沉玉叹口气,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走?吧,事不宜迟了,夫人。” 她才坐下?,连口喝茶都没喝上,便又匆匆抓了马鞭,朝梁茹看了一眼,梁茹还?没反应过来,她只得解释道:“死者为大,既然你们老爷不许你们开仓,他到底管不到本侯,今日本侯以本侯性命担保,叫延平官仓打开,出了事,本侯负责,不连累家人,也不连累你们,可好?” 梁茹似乎没有想到,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却没时间给她发呆了,径直走?出房门:“麻烦王公子带个路,路上我们聊聊延平府如今的情况。”说罢她又看向?衡山派一行人: “叶掌门觉得如今应该如何?” 叶维桢还?没上来呢,他如今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还?是军爷们在底下?抬着他慢慢上来。 叶蓁蓁沉思片刻,代替她爹开口:“按照往年跟着爹爹赈灾的经验,第一件事就是将灾民集中到高地?去,百人一营,派军卫们看守。将其中带病的人疏散到别处集中,涝灾后四大病尤其盛行:暴发火眼,疫斑热,霍乱,寒光疟,这些?都是要和?正常人隔开的,越快越好,不然一传十,十传百就完蛋了。另外要另起一营,给即将生产的孕妇做准备。这些?恐怕需要不少大夫去看病,夫人。” 梁茹已经赶上来了,她点点头,又面露担忧:“恐怕城中大夫,不太愿意出城。” 林沉玉边走?路边开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传令下?去,有愿意出城救治的大夫,三代之内免除徭役。愿意平价提供医药的,等旱涝过后,必上报朝廷封赏。” 仗剑斩桃花 第59节 叶蓁蓁点点头,又看向?那公子:“牧归师兄说,延平明年都要输送兵力到边关,城中应该是有帷幄的,全?部着人放出吧,在城外河滩上搭建起来,按照规矩一个帷幄是十个人,现在情况特殊,翻个倍吧,能容纳多少是多少,现在他们异常惶恐,头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安心下?来。待会还?请公子去拉帷幄,我和?两个师兄去带头疏散百姓,可好?” 那公子点点头,表示心服口服。 “接下?来,就等救济粮了,侯爷,我们衡山派尽力把灾民安顿下?来,接下?来就靠您了。” 叶蓁蓁朝林沉玉深深一躬。 林沉玉有些?诧异的看向?叶蓁蓁,她现在越来越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想来不愧是叶掌门的接班人,遇事不慌不乱,颇有其父遗风。 钱为弱弱开口:“等等,怎么疏散百姓啊,我好像不是很懂。” 牧归莫名?其妙:“你这话说的,之前?衡州府的几次赈灾你没有参与过吗?” “衡州府一出事,我爹就派人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没参与过……”钱为低头。 叶蓁蓁:“……” 牧归:“……” 林沉玉扶额:“你要不去旁边写个信,想办法弄点银子过来吧。” 钱为委委屈屈:“好哦。”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叶蓁蓁:“师妹!等我写完了我也和?你们去疏散灾民!” 他也想帮上忙。 林沉玉看着衡山派的几人离开了,对旁边的顾盼生道:“你要不去房里休息?” 顾盼生摇摇头,笑的温婉:“我随师父一起去开仓吧。” * 梁茹本来要带着他们坐马车上山,被林沉玉拒绝了,她骑着马带着顾盼生就上了九峰山,粮仓正开在九峰山的腰上。 一路上,梁茹面色黯淡,没什么光泽。 林沉玉依旧在问细节:“延平府淹了几日?为何不见上头的援兵?” 梁茹叹口气:“我派人出去打听了,附近几个府受灾也都严重的很,大家都自顾不暇,延平主要是崩了堤坝,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尤其严重。至于上头……”她摇摇头红了眼眶: “如今年关才过,正是黜陟幽明庶绩咸熙的三大考时节,朝廷派人下?来四处考查那各地?领头的大官员,延平水患这个时候如果暴出来了,他们政绩就会受影响。哪里有人愿意理会这个摊子呢?” 林沉玉觉得有些?发闷,扯了扯衣襟:“不知道新的长官什么时候会上任,来处理这些?。” 顾盼生轻笑:“师父可真是天真,我看水灾平息前?,新长官都不会来了。”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顾盼生察觉失态,敛眉做出副哀伤的神思: “师父,若是你是新上任的长官,还?没来之前?就听说延平有水患,你若是早来了,那水患可就归在你的头上了,出力不讨好;若是晚来了,等水灾自然消灭,一切与你无?关。你是愿意早来还?是晚来呢?” 林沉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自然是早来,哪怕是能多救一条命,都是好的。” “可问题就在于,几乎所有人都与您背道而?驰,师父。”顾盼生叹口气。 林沉玉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孔子曰吾道不孤,天下?这么大,这条道上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我看衡山派的几位不会这样,我兄长也不会。” 她单手策马,伸出手来摸了摸顾盼生的额头,眼神温和?:“为师相?信,如果是桃花面对这件事,桃花也不会弃难民于不顾的吧。” 顾盼生一霎时没了言语,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的话都空洞了起来,若是别人在他面前?,他定要嘲笑到底,可这是师父,他没有任何资格嘲笑,也不想嘲笑。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不仅仅在身体上蛊惑着自己,思想上也是。 他点点头:“弟子不会。” 他想,罢了,就顺着她心意吧。 * 林沉玉上得山来,她咬破了手指,在纸帛上写下?几个字来: 伏唯天恩,延平灾情险急,罪臣林沉玉私自开仓放粮,所有罪责愿一己担之,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她将纸帛交于梁茹,她捧着这轻飘飘的东西,哭的泣不成声?。 这几个字,她相?公宁愿自缢都不愿意写,路过的侯爷却如此轻易的写了,她只觉得感激,心里又泛起来一股无?力的怨——对她那死的窝囊的相?公。 那公子带路,带他们进了粮仓内,守仓的官兵看见人来了,上前?阻拦,林沉玉亮出玉佩,冷声?道:“本侯乃帝王亲封的二品侯,有我一命担保,只管开仓放粮,由我带下?山去!” 那守粮的官兵面面相?觑,又紧张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忽然觉得不妙:“怎么了吗?你放心,开仓放粮乃是死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那人深吸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吞吞口水,似乎极为紧张:“侯爷高义我们敬佩万分,可侯爷和?夫人不知道的是,这粮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这些?守粮的官兵齐刷刷跪下?:“侯爷!一个月前?,上面就已经有人来,调走?了所有的粮草!” “谁!” “锦衣卫北指挥使带来了萧大人的亲笔信,将延平府所有粮草,一应秘密调走?了!现在的延平府粮仓,一粒米都没有了啊!” 林沉玉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推开阻拦她的守卫,不敢置信的往前?走?去,此刻她多宁愿自己的耳朵是假的,她走?一步就如同在刀山火海一般艰难,她上了台阶,推开粮仓,一股米糠陈腐的味道扑鼻而?来。 粮仓内空空如也。 她只感觉喉头鲜血上涌,声?音都在发颤:“粮食呢?粮食呢?” “萧大人秘密发走?的。”那守卫看向?旁边面色惨白的夫人,叹口气:“夫人,长官自杀也并非是因为不肯开仓放粮,其实是他心里清楚,粮仓里面一粒米都没有了!” “萧匪石?” 林沉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来这三个字,她对萧匪石的恨意,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的强烈。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唯有一片血红的黯淡天色。 她本就长途跋涉滴水未沾,激动之下?犯了恶心,腥气上涌。捂住嘴,血丝自她白皙指尖漏出,被她不着痕迹的擦去。 她转身,不叫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只是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山峰,喘着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匪石! 第54章 “侯爷!这该如何是好!” 临下山的时候, 梁茹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了,她白着脸,羸弱的身?子若没有人搀扶着, 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的眼里已哭不出一丝血泪,她的丈夫自?杀了,丢给她这么大的烂摊子,可?她却不能死。 林沉玉只感觉脑袋涨痛,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能想到, 原来开仓放粮并不是最艰难的事,最艰难的是, 延平官仓根本没有粮啊! 粮粮粮!到哪里去找粮! 林沉玉咬着牙, 她只感觉一团血堵在喉口, 却不敢轻易喷出来,只能咽下去, 她口里满是血腥味道:“官府里可?还?有存粮?” “第一日第二日,都发放下去了,现在官府里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 连自?己生存都是问题了侯爷!”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眼?这空空荡荡的粮仓, 带着大家飞速下了山。 * 叶蓁蓁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侯爷, 她眼?前一亮, 一扫浑身?的疲惫,哑着嗓子道:“侯爷, 粮食呢?” 疏散灾民实在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她嗓子差点?没喊破, 才把那些个得病了的人同他?们家属拆开,分隔到不同地方去,才半日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 大家对于?他?们是陌生而?仇视的,官府除了第一日第二日还?会施粥救济,后面已经两三日没有管过他?们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今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们不由得多想。 甚至还?有人在人群里议论,说官府是要把所?有生病的人带走烧死!好方便处理呢!这种言论甚嚣尘上?,甚至钱为去拉病人的时候,一个得了暴发红眼?的人不愿意离开老娘,对着钱为大打?出手,钱为白嫩嫩的脸蛋上?多了两个拳印,委屈死了跑去找叶维桢。 最后是坐在四轮车上?的叶维桢制止了这一闹剧,他?一直在为大家看病熬药,朗声道:“若是放弃了你们,何必要我们惺惺作?态呢?我一个残缺的人此时都上?阵了,上?面是没有放弃大家的。请大家放心,等你们痊愈了就能立刻去找你们的家人!若此时不分开,你们的家人早晚要为你们所?累,你也想让你的至亲眷属,承受和你一般的痛苦吗?” 总算是让议论的风声小了起来。 “可?官府怎么不开仓放粮呢!收粮食的时候都说是咱们的救急粮!现在咱们有急难了!怎么不放呢!” “勿要紧张,诸位,海外侯已经带着人去开仓了,到了夜间就会放,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可?半日过去了,他?们仅仅只能疏散部分灾民,更多的是嗷嗷待哺的人,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她也算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粮食,大家只会惶惶不安。 因此,他?们伸着脖子,等着侯爷下来呢。 小青激动的看着林沉玉:“侯爷回来了,我们有救了!粮食呢?” “侯爷,我去搬粮食煮粥,南边帷幄里,有些妇人马上?要生产了,大夫说再吃不上?饭,临盆的时候会血崩的侯爷。”牧归匆匆赶来。 叶蓁蓁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我爹说了,灾民们听说晚上?就能吃到饭,欢天喜地呢。” 粮食粮食粮食…… 大家劈头盖脸的一顿热情问候,几乎要把林沉玉问倒了。 林沉玉一进门,就面对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她只感觉这一步走的酸涩又无力,她关了门,叹口气,从?腰间的褡裢上?取出临走时带来的那两张银票,好似失去了气力般,丢给了顾盼生。 这是她身?上?仅有的两张银票了。 她坐下,也不理会大家的奇怪目光,她从?来没有此刻般无力过,虚着嗓子道: “桃花,拿我这五百两银子去买粮。去煮粥,记得买些血食与?那些分娩的妇女补补身?子。现在就去买,不要讨价还?价货比三家!人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上?饭了,晚一秒就多饿死几个人,这五百两,应该能撑过今天。” 顾盼生愣愣的看着她。 “快去!”林沉玉催促道,语气里带上?了些严厉。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侯爷?” “侯爷!” 旁边的梁茹再也撑不住了,几乎是崩溃般的嚎啕一声,大哭起来:“天杀的阉党!天杀的萧匪石!她带走了整个粮仓的粮!现在我延平仓里!颗粒无存了!她是要我这十?万延平的难民!活生生饿死啊!” 林沉玉叹口气,下意识看向?梁茹,皱眉道:“夫人不宜动怒!且低了声音,隔墙有耳,事情并?未要山穷水尽的地步,莫要叫别人听见了,徒乱军心!” 说罢看向?王曲靖:“王公子,把你家夫人扶下去休息。” “是。”王公子扶着梁茹离开了。 * 衡山派的人和府衙的人都忙着去施粥了,林沉玉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无力中亦有心惊与?愤怒,越想越恼怒。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京城还?不够她祸害的吗?跑来祸害这么个小地方! 人在最危机的时刻,脑海中往往能想起来最亲密的人,林沉玉忽的就想起来了爹娘,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娘亲挂帅东征的模样,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三军阵前立定,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晨光为她浑身?的战甲镀上?淡金。 仗剑斩桃花 第60节 她淡色瞳孔里,闪着坚毅又锐利的光芒。在她身?上?,永远看不见慌乱和无措。 冷静,冷静……你要像你娘一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 她告诉自?己。 可?林沉玉冷静不下来,一闭上?眼?,眼?前全是灾民们的面容,耳边依稀传来大家的哭喊,这满目疮痍的土地让人看着就心惊。 她疲惫的吐一口浊气,她推开门,决定出去看看。 一定有办法的。 她到了大堂,衡山派的弟子们已经回来了,他?们刚刚和官兵们交接完,大家忙活了一日,都是一脸倦容,大堂里烧着热炉,煮着白菜粥。 顾盼生也匆匆回来了,林沉玉给他?盛了一碗,递给他?。 林沉玉坐在凳子上?,开始喝粥,她心不在焉的问顾盼生:“桃花,如今米价多少?” “大家挂着牌子的都是三十?文一升,有部分米商便宜几文卖我们,也有抬高了的。我拿着您的钱一部分买了米粮,一部分买了蔬菜血食,今日大家基本都被安抚下来了。” 她又看向?王公子:“之前多少?” “十?文顶天了。”他?哼一声。 “翻了三倍,未免太过分了些,这价格谈不下来么?” “我私自?找城里粮商们筹过几次粮,可?大家都推脱着,无人愿意。”梁茹面色黯淡:“估摸着大家都不愿意吧。” 林沉玉笑了:“商人无利不来,夫人空手套白狼,如今粮价节节上?攀,夫人原价买大家都不愿意,莫要说空手得了,我想大家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夫人,延平府的余银还?有多少?” “我回去收拾收拾,将延平府上?所?有官银,并?我夫君这些年的积蓄,奴的身?家嫁妆全部算上?,送给侯爷,想必约摸有千两吧。不能光叫侯爷一个人出钱,不是吗?” “夫人高义,林某佩服。”林沉玉沉思起来。 一升米往少了算,约摸能供给五人吃一日,灾民按照十?万人算的话,要两万升,若是按照现在的米价算,一日便要吃掉六百两,何其荒唐,整个延平府加起来也不够大家两日吃的! 按照原来的米价算,一日光是吃,就要吃掉两百两的银子。千两银能供给给灾民吃五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日,可?她毕竟看见了希望,五日后的粮食如何,她再盘算! 她忽然有些释怀的笑: “还?好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若是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绝不能按照三十?文一升算,得按照十?文一升,我们还?能撑五日。” “可?他?们未必愿意降价,我之前差人去问了个遍,都是打?太极,早上?降了下午又升了,一点?用都无。” 钱为在旁边义愤填膺:“我爹生意做那么大,饥荒的时候都不会涨粮价呢!这些个人怎么个个都这个样子!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还?卖粮呢,等着死爹哭娘去吧,一个个拧种!” 牧归咳嗽一声:“文雅点?。”那些人都看过来了,似乎有些震惊于?衡山派的名门弟子,居然这样。 钱为不满的噘嘴,拧过身?子:“我生气当我是刺猬好了,别管我。” 说罢想起来了什么,有些自?得的邀功,上?前拍拍胸脯道:“侯爷!我写给我爹的信已经寄出去了,甭管多么大的困难,等我爹到了就有银子了,有银子了就好了!” 那王公子皱眉看他?,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钱为无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有点?家底但不多:“你知道现在一日需要多少银子吗?口气挺大。” “不知道,一日要多少啊?”钱为瞪大眼?睛。 “按照如今的粮价,一日保守了就要五六百两。”王公子叉腰,居高临下看着他?。 钱为露出迷惑的表情,好像在说“五六百两很多吗?” 他?开口:“哦,没事的,我找我爹要了一万两……” 王公子:? 钱为喝下最后一口粥,不紧不慢补充道:“黄金。” 王公子:“……” 好家伙,散财童子给他?遇见了! * 林沉玉听着那边的嬉闹,忽然被钱为的一句话提起来了注意。 “也不看看若不是官府护着他?们,他?们的粮仓早被人抢了……” 她顿时连用膳的心思也没有了,忽的来了精神?,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 她搁了碗,笑着对衡山派和王公子道:“我有个主意,待会来我房里大家商讨下,如何?” 第55章 “子时三更, 平安无事。” 已经到了子时,天上乌云一片,看不见一线儿月光, 打更人的声音空落落的穿过延平府城内的大街小巷里, 榕树扎根在巷落中,有枝丫时它护着巷落,如今落叶了,徒留满地落叶无人打理,走?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家都陷入了安眠, 今日是难得的夜晚,城外也平静了下来。往日这个时候, 很多?灾民都会在城外闹, 今日也许是都有了粮, 大家不闹腾了。城里城外都能安心睡个好觉。 延平府内,还不眠的唯有粮商。 四海粮行的掌柜正抱着龙门帐, 和夫人在被窝里,算的起劲,他?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下来, 单手拈着笔,舔舔口水在龙门账本上笔走?龙蛇, 算罢了,笑的喜笑颜开: “今儿共计进六百六十三两五钱!缴六十两, 一分不存一分不该, 夫人!我们总共进了六百多?两啊!”他?掏出那两张银票,眼里都在发光, 狠狠的亲了口那张银票,痴痴的看着上面的字, 嘿嘿的笑。他?们这些商人,平时生意?下来,一年也就你攒个千百两左右,如今光是一日就赚了六百两,如何让人不心动?不飘飘欲仙? 他?小心翼翼的把银票收好,塞在枕头底下,抱住老婆胖乎乎的腰身,笑的得意?: “如今可算是出气?了!当年老丈人把你嫁给我的时候,还嫌弃我是个商人呢,如今我不比那两个大舅子出息?一日就净赚了六百两!你说我厉不厉害?”他?摸了摸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笑的心满意?足:“等孩子出来了,这个银票就是留给他?的见面礼,若是个男娃就给他?读书买书请先生,若是个女娃就给她请个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买几个铺子当嫁妆,怎么?样??” 他?夫人原是官宦大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后,父亲为了继续供养为读书赶考而奔波的兄长和阿弟,将她嫁给了商人,靠着她得了银钱,却又?瞧不起这混身铜臭的女婿,每次她带着银两和政府回门探望爹娘,爹翘首盼着银子,眯着眼接过?了攥在手里后,还非要开口刺上一刺: “哟,我这女婿还不坏,还有这些钱嘞,怎不早些送来?要知道你们都是小本生意?,等我儿子高中了成了老爷,他?一人得道,你们鸡犬升天呢!” 他?每次都是兴冲冲跑去,气?恼的回来,连累着她两头受气?。有时候她忍不住了要和离,他?又?不准。几个月前她好容易诊出身孕来,他?铁了心不再去老丈人家,两个人关上门过?日子,果然轻松不少,只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出了这样?一个大难。 延平府去年本就旱过?一次,大家余粮都不多?,年末雪大的惊人,往日雪只埋半山腰,她去看的时候,满山都是雪,可惜当时她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峻,直到十几日前,接连不断的大雨,冲垮了大坝,她是梦里被人的哭声?惊醒的,才知道延平出了大事情,百年不遇的洪涝,让本就不富裕的大家更加无措起来。 她叹口气?,锤锤掌柜的肩膀:“可这样?抬高米价,会不会不太好。”眼看丈夫露出诧异的表情,她换了个措辞:“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来,这几天总闹心,寻思着要积点德才好,米价涨了三倍会不会太高?” 掌柜的愣了愣,脸上喜悦之情淡去了一些,叹口气?:“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米行是唐老板操纵的,唐老板定?的价是三十文,大家还有的往上提,我私底下还会降降价,偷偷按照二十五文买的,已经惹得他?不高兴了。” 统一米价对于米行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若是整个城里单单你一家降价,大家可不都跑你这儿来了?对于同行来说便是莫大的打击,因而他?们调价都是统一规定?的。 加上延平府长官自缢了,旧的去了新的没来,可不由着他?们折腾?新的来了他?们也不怕,小酒一喝黄白之物?一给,就随他?们去了。 掌柜揉揉眼:“算了,睡觉吧,这人世间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睡觉吧。” * 他?刚刚歇下,就听见后面仓库一阵喧闹之声?,他?从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怕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他?夫人也忙不迭的惊醒:“怎么?了!” 他?回过?头将夫人重新塞回被窝中,拍拍她后背将她安抚后好匆匆离开房间,他?隐隐看见喧哗的但是是后院的粮仓,他?呼吸一滞,那可是他?的命啊! “跑什么?跑?发生什么?事了?”他?捉过?个路过?的下人骂道。 “今儿不知道怎么?了!灾民全部涌进来了!不为别?的就要抢咱们的粮食呢!已经打破了大门,再往前就要到咱们的粮仓了!咱们昨儿刚收的新粮还没来得及入库呢!”下人哭着道。 他?一把丢了下人,满眼惶恐的跑到后院,就看见火光一看,他?吓的瞳仁一缩:“不要!不要点火!” 几十个高大健壮的灾民,正把这那门的,他?们手里拿着柴刀,正劈着门,铁门上多?了几道痕,看见有人来了,冷笑道:“火烧眉毛知道着急了?掌柜?” 说罢,又?开始凿门起来。 “你们干什么?!家丁呢!” 他?扫视周围,发现家丁倒了一大片,具都是被绑了起来丢在地上,他?气?急了,拿过?笤帚就干上去,怒道:“不许你们动粮仓!反了你们了!” 那些个高个灾民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以往是官府帮着着你们把着城门,守着粮仓,如今官府撤了兵马,任由我们进来抢,谁还管得了你吗?” 掌柜只觉得心头发寒,他?吞吞口水,眼看这些人又?要砸起来,他?焦急道:“你们下来!我给你们银子!打发你们走?!” “当我们是叫花子呢!一顿饱和顿顿饱我们还是分得清的……”这时候,有人在人群里发出一声?呐喊:“哟,粮仓打开了!大家快拿!” 掌柜只觉得眼前一黑,看见乌压压的人闯进来,昏了过?去。 * 一夜之间,延平府六家粮仓遭抢,或有遭了贼,或有完好无损的,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幸得无人伤亡。 第二日清早,米行的人就闹到了官府。 为首的唐老板横眉怒目,看见来人就骂:“你们怎么?干活的?官府连城门都守不住吗?”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只见个白衣少年,衣裳如雪,风仪落落走?到堂前来,她缓步走?上阶去,坐上官椅,先翘了腿来,偏生她那动作却不叫人觉得粗俗,只觉得雅中随意?的自在。 “哟,唐老板,宿掌柜,明先生……初次见面,恕小侯没带什么?见面礼啊。” 见那人上了一句,将他?们所有人喊了个遍,又?自称小侯,倒是叫他?们先矮了三分气?势。 唐老板犹豫着看向这人:“不知是何方的侯爷?哪路的神仙大驾光临?” “免贵,鄙姓林,双名沉玉,海外人士,蒙圣恩亲封,二品海外侯。” 大家面色一变,若是没听过?海外侯大名,倒是白活半辈子了。唐老板面色又?软和了一些:“不知侯爷来此,有什么?吩咐么??” “我游山玩水偶到贵宝地,景晨鸣禽,水木湛清,实在是个好来处。延平府长官旧的走?了,新的未来,我暂于此代庖,管理事宜。”林沉玉话?音未落,就看见众人鄙夷的目光,她轻轻一笑:“不知众位来次,有何指教??” “侯爷昨儿撤了卫兵?” “嗯。” “昨儿夜里,我们六家粮仓都被抢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沉玉换了个脚翘,顾盼生给她递过?去茶盏,她笑着端过?,继续靠着椅子,颇为同情的嗯了一声?。 “侯爷!您不管管吗?” “管?我拿什么?管?现在官府的饷银都发不出去了,我只能任大家自生自灭了,爱偷的偷,爱抢的抢。”林沉玉叹口气?,品了口茶,姿态优雅。 唐老板气?的牙痒:“侯爷!可治理御下是您要负责的事情!” 林沉玉斜眼看他?:“老板,可私调粮价是您做出来的表率!” 一句话?,大家哑口无声?,顿时明白了侯爷的意?思。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林沉玉打个哈欠:“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这样?,我出一个数,从你们手里买粮食,如何?” “侯爷打算多?少买?” 仗剑斩桃花 第61节 “三文……”她看着这些个人如丧考妣的表情,愉悦一笑:“十升。” 唐老板目瞪口呆,他?着实低估了这个人的无耻程度,可传说海外侯不都是霁月风光,风流倜傥的形象吗?怎么?今儿遇见,却是怎么?个人物?? “三文九升怎么?样??” 掌柜叹口气?,有些无力:“侯爷快别?说笑了……”快滚回去和后院小妾们洗洗睡吧。 林沉玉放下茶盏,单手支颐:“三文八升怎么?样??” 见大家不说话?,她似乎有些焦急的起身:“给本侯点面子啊,三文八升怎么?样??” 唐老板嘴角一抽:“侯爷,这米价本来今年就是十文一升,从来就没有低过?八文一升!您别?太难为我们?” “十文一升也太贵了吧,本侯哪里有那么?多?钱?” 唐老板看见她这个样?子,几乎断定?了这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有些不耐烦的冷笑: “那还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让利给侯爷的,十文一升我们也不是不能谈,三文八升,侯爷是做梦呢?” 林沉玉一拍惊堂木:“好!十文一升,唐老板果然痛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唐老板做梦也没有想到,侯爷在这里等着他?呢!他?刚刚的小瞧所有都后悔,只呆呆的看着他?:“这,我一句戏言,做不得数的侯爷!” “怎么?你敢欺瞒本侯吗?”林沉玉面色一郁,斜眼看他?,说是笑着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不等他?们说完,她就开口:“本侯今儿派人去看了,附近村中散户的米粮,如今虽然是价格飚了上去,可收了一升只要八文,本侯让利于你们一文,还有利可图,真再纠缠下去,本侯可就原价收了啊。” 没想到她将米粮散价都摸的清清楚楚了,大家面面相觑。 林沉玉语气?软下去,又?让出来些好处:“你们依旧有利可图,本侯还会派人看着你们的粮仓,不叫被盗贼接近半步,这可是你们双赢的买卖,怎么?你们不满意?么??” 她语气?一肃:“我也是为你们好,商人重利我能理解,可薄利多?销才是正道。若是过?分贪利,难道你们乐意?看着灾民再度卷土重来吗?这次是粮仓,下次呢?你们家中老小都在延平,你们连粮仓都守不住,难道守得住性命吗?” “这……” 确实如此,若是把灾民逼到山穷水尽了,那危险的确实不仅仅是粮仓了。 宿掌柜也犹豫了一些,若每日都像今日这般,侯爷撂手不管了,他?们也赚不到什么?安生钱,不仅仅家里出事,自家人的身家性命也无法担保。 林沉玉见大家表情有所松动,继续道:“本侯手头有几桩和皇商牵线的生意?,对面点头了要善心的大商人来办。” 一听见皇商两个人,大家都纷纷竖起了耳朵,要知道商是最贱的存在,可若是能搭上皇商的线,那可就半只脚脱离了贱行啊。 “为考察你们的善心嘛,本侯还打算推出赈灾粥,城外的灾民本侯一应承担着,可城里也有不少妇孺老人饥寒交迫。你们可自行酌情在庙宇庵堂,或义塾祠堂门口,发放赈灾粥,到时候本侯派人去视察,看你们谁放的多?,谁就是有善心的人,如此,大家明白了吗?” 唐老板已经彻底看清楚了,这林沉玉哪里是个纨绔?分明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他?认栽了,只是心里不痛快,冷笑道:“赈灾我们不是没有干过?,可一赈灾就有许多?人来装贫民,还有对家来撒灰挑刺的,我们可都是寒了心。” “问题不大,我已经命人下去了,将城中一千多?户贫家门口,系数插上了小白旗,你们发放粥饭,只凭白旗,不看来人,我也会派兵祝你们,每个施粥点派两名官兵协助,谁胆敢扰乱舍粥,出言不逊者。” 林沉玉眼神一肃:“当即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唐老板没有想到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表明了是已经算好了一切,就等着他?们上门的,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说什么?了,只能叹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 林沉玉看看天色,掩住眼底的疲惫,笑如春风: “好,就到此为止吧,不耽误各位回家吃早膳了。我们有缘再见吧,唐老板,宿掌柜,明先生……” 她着实有些困了,待大家都离开后,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抬首看了眼窗外的朝阳。 顾盼生端着早膳来寻她时,只看见她趴在案上,枕着手臂就这么?睡去了,几缕青丝逶迤在黑漆漆的官案上,旁边的茶已经凉了。 旁边零落的搁着延平的地图册,风哗啦啦的吹进来,吹过?了一页,就这样?翻了篇。 第56章 “叶掌门!咱们的帷幄已经用完了, 不够了怎么办!” 衡山派的弟子们并没有参与昨晚的闹事中,林沉玉考虑到他们白日救灾,只是告知了他们计划, 晚上就放他们在府里?好好休息。钱为睡了一晚上, 睡的可香,早上被牧归从被子里?揪出来,他睡眼朦胧的起来,却发现师父和师兄师妹早就醒了。 他匆匆吃着饭,碰见有军爷来禀告叶维桢, 帷幄没有了。 钱为打?个?哈欠:“你看我师父长的像帷幄吗?没帷幄了找他干什?么?他能砍竹子还是能吐丝织布啊?没有就去城里面找人做啊!找他干什?么?” 那军爷噢了一声?,忽然意识到叶维桢不管这个?, 又匆匆走了。 大抵是灾情?的缘故, 大家?都有些精神恍惚, 遇到事情?都愣头愣脑的。 牧归在旁边噗嗤一笑:“那人早上带着船队下河去了,侯爷给他安排的, 叫他去捞人。总算不在我们面前晃悠了,钱为,今天?你可以放心了。” 那人, 自然是海东青。 昨天?和他一起赈灾,钱为总是怕他暗地里?下手, 今天?听说他不在了,舒服的多吃了一碗粥。 如今延平府的人忙着呢, 小青带着女眷们四处煮粥, 王公子负责看着城门,海东青去沿河捞人了, 衡山派四个?人也?分成了两波,叶蓁蓁和牧归去继续疏散灾民——是叶掌门有意安排的, 他自己带着钱为去看护受病的灾民。 * 按照林沉玉谈妥的粮价,他们的粮食还能撑四五日,当务之急,依旧是疾病的问题。 病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得了四大病的,整个?城的医馆都被征用过来,也?是一粟沧海。 暴发火眼,疫斑热,霍乱,寒光疟,每一项单单拎出来都是与瘟疫一样让人谈之色变的大病,更何况灾后这些病肆虐在一处。被隔离出来的病患们都在城东门十?里?地外集中着,单独起的锅灶。 吃了饭,钱为推着叶维桢的四轮车就带着他出发了。到了地,叶维桢很快有事去,钱为在旁边搬药材。 一个?大夫匆匆赶过来,他衣服上溅了一道?血,面色惨白,喘着气道?:“不好了!” “怎么了?” “西边第二排那里?,有一个?得了暴发火眼的孕妇,已经临盆了,可稳婆们都在正常的灾民营那边,离我们这里?十?里?地,刚刚说好的让大夫接生,可眼看生了,她临时又反悔不要我们进去!” 钱为抬头,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忙叫钱为带着他赶过去,还没到门口?就闻见一股子血腥气冲天?,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不要男的!不要男的进来!” “可是这里?是疫病区,现在没有稳婆只有大夫,我们不是没有接生过的夫人,您放心好了!”有大夫在旁边耐心劝导。 “不要!不要进来!” 那人死活就是不依,耳听得那哀嚎声?一波高过一波,大家?都束手无策,有人想要硬闯进去,可一进去那妇人就神情?激动的要起来,吓的大家?赶紧走了。 “怎么办?” 钱为打?个?哈欠,搬着药路过:“笨!你们带个?假发穿个?女人衣服不就得了,掐着嗓子和她说话,进去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我不行,我有胡子。” “我也?不行,我五大三粗的怎么装?” 最后,大家?一齐看向细皮嫩肉的钱为,他生的白嫩,水汪汪的大眼睛,腮粉唇红,本身就和年?画娃娃似的,人群里?就他最眨眼。 钱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拎着戏班子薅来的假发,给戴到了头上去。还有戏服也?给他套上了。 钱为瞪大眼睛:“我……”我什?么都不会?啊! “你可是叶掌门的得意门生!叶掌门医术高明!你是他爱徒你一定可以的!” “我不可以啊!”他只是个?衡山派的混子啊! “来不及了!再不帮一把时间久了怕要难产了!” 钱为被一脚踹了进去。 * “大娘……” 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穿着洋缎的袄裤,头上戴着一朵刚摘的大红花,正在分娩的妇人虚弱的看了他一眼,看着像女的,似乎放心了下来,才允许他接近。 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钱为。 钱为紧张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血腥味弥漫在鼻尖,耳朵里?是一声?比一声?高的哀嚎,从他这里?能看见妇人惨白的面容,痛苦让她整个?面目如地狱变相图上的罪人一般狰狞,极度的恐惧和不安,他感觉浑身僵住了,无所适从的站在那里?。 “愣着干什?么!快去看孩子头有没有出来!” 钱为如梦初醒:“哪里??孩子在哪里??” 反应过来,他颤巍巍的去看,若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脸红不情?愿,可这一刻,耳边的哀嚎叫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得马上去做。 “还没!” 帷幄外的大夫着急了起来,赶紧把刚刚泡好的红糖水端进去给钱为,钱为扶着她一口?一口?喂着喝了,她回过来些力气,又开始喘气,攥着东西哀嚎起来。 “夫人,省些力气!” 钱为按照嘱咐,将干净的草席铺在下面,又拿着擀面杖轻轻的帮她按推着腹部之前,他手都在发颤。 钱为的泪都要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加把劲!” …… 一个?时辰后 叶维桢一边为病人们看病熬药,一边看向帷幄那边,妇人的凄惨叫声?一波高过一波,又渐渐衰弱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了孩童一声?哭叫。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和孩子哭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钱为的嚎啕大哭声?。 他抱着孩子出来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同时痛哭流涕,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孩子,妇人已经昏过去了,马上又有大夫进去为她救治。 “是个?小女孩,母女平安。师父,我刚才好害怕,我好怕我一不小心弄不出来孩子,我好怕她们两个?人刚刚……好多血……” 钱为哭的声?音比孩子还大。 他抽抽涕涕的走到叶维桢身边,衣服上有血迹,他眼泪汪汪的,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师父看。孩子在襁褓里?,瘦巴巴的一团。 叶维桢摸摸钱为的头。 他看看手心,愣住了,他手心全是汗水,钱为浑身已经紧张到湿透了,头发梢都是汗。叶维桢又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钱为,笑着拍拍他后背: “你做的很好,徒儿,你很聪明,又很细心,每一步都按照嘱咐来,做的尽善尽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钱为看着怀里?的孩子,嗯了一声?,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暖的感觉。他依依不舍的把孩子还给了匆匆赶来的妇人家?属,然后擦擦汗,继续搬药材去了。 * 海东青蹲在船头,一路顺着河向下,林沉玉最开始说好了放他走,现在遇到延平灾情?,她又不肯放了。 仗剑斩桃花 第62节 “等延平渡过难关后再走,你也?帮帮忙,届时我给你封信并路引,不然你即使走了,也?是寸步难行。” 林沉玉自顾自的给他塞去船队里?去干活了。 海东青都要气死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听她的话现在饭都没有的吃。他只能去跟着船队救人。 海盗救人,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船队都是官兵组织的,两个?人一艘小船,看见了漂浮着的死尸就打?捞上来,隔一里?地集中一起,焚烧掉;若是遇到活人就帮忙捞起来;沿路看见灾民,还得提醒他们往上走,去救灾处,可以领赈灾粥。 他无精打?采的跟着一个?愣头青组了队,两个?人划到了下游。那愣头青也?不敢和他说话,他叫小武,是新来的衙役,资历很浅,延平府长?官他寻常都见不得,侯爷对?他来说太高了,高到他都不敢仰望。 而他身边的海东青,又是侯爷身边的亲信,他和他在一起,压力倍增。 当然,亲信,这是海东青自己单方面的说辞。 “青哥,那里?有一具尸体。”小武指着东边的浮尸。 “你没手吗?”海东青不耐烦瞥他一眼。 “青哥,那里?有两个?人哭……”小武颤巍巍的开口?。 “你自己不会?喊啊?”海东青四仰八叉的半躺在船上,一个?人占据了大半个?小舟的空间。 “哦。”小武敢怒不敢言,只能自己拼着力气去捞尸体,又扯着嗓子喊,让那些人往上面走。一路上他手都快累断了,嗓子也?快喊破了,累的半死。 海东青在船上佁然不动,呼呼大睡。 他有些委屈,他不明白侯爷派怎么个?亲信来做什?么的。 是起到什?么重量上让小舟更加沉稳的作用吗? 小武一个?劲的往前划,大约划到了下乡的内厝,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他擦擦额头的汗,打?算收工往回赶。 忽然小舟的尾巴被人狠狠的用竹竿子一敲,整个?船微微一震。 他茫然抬头,就看见有艘船停在他们旁边,船上站在两个?壮汉,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往下是我们的地盘!谁准你们来抢生意的?” 抢生意? 小武不知所措,眼神扫向了对?面船上,才发现,对?面船上除了两个?人以外,船舱里?还堆着一堆如小山似的物?件,有看起来崭新的褡裢,揉成一团的衣裳……都是水里?捞出来的感觉。还有些金银首饰,被单独的搁了一小格船槽里?,已经攒了一些了,在夕阳下闪着明晃晃的光芒。 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些人是来捞财物?的。 “我与你们不相干!我们是来打?捞尸体,和救人的!” 那两个?壮汉哪里?肯依:“笑话,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大家?都在打?捞财物?,就你闲的慌捞尸体?你们闯到我们的地盘上,没要你们命已经是好的了!这样,把你们捞的好东西教出来,我就放你们一马,怎么样?” 他们两个?只看见了小武,并没有在意船里?四仰八叉的海东青,还以为是个?死人。 小武明白了,自己遇上黑吃黑了。 不对?不对?,他不是黑啊! 见小武没反应,那两个?人摆着竹竿就捣过来,一通往小武的船上装,小武一个?踉跄差点没倒水里?。 “交不交?” “我真没有啊!” 眼看船就要翻了,小武被撞的头晕目眩,一把扶着船边,那两个?壮汉哈哈大笑,撑着竹竿往他身上戳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撇断了那两个?壮汉的竹竿。 海东青坐起身子,眯着一双鹰眼看向壮汉,眼里?煞气毕露,他短发散的凌乱,光着健壮又刚瘦的上半身,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好似镀了薄金。 “谁打?扰老子睡觉?” 他语气极度的不悦。 本来被迫出来干活就很不让人开心了,睡个?觉还不安生,他现在一腔怒火正没人发泄呢,赶着来了两个?肉垫子,也?好,他泄泄火。 小武还没来得及指,他忽的起了身,猛的一跃就跳到了对?方船上,小武的船忽的失了半边重量,倒了过去,小武挣扎着要喊,却被根竹竿伸过来挑住了领子,阻止他掉了下去。 海东青一拳照着那人的脸打?过去,又一脚踹向另一个?人,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被他打?下了船,扑通扑通的挣扎在水里?。 海东青懒洋洋的坐下,把小武丢上来,又拿着竹竿,按住那两个?人在水里?企图挣扎的头颅,嗤笑一声?:“吵啊!继续吵啊!不是喜欢打?扰老子睡觉吗?” “不是很能吵吗!吵!吵不到老子满意!就给我水里?泡着!” 第57章 (二合一) 傍晚时分, 林沉玉正准备熄灯睡了,就听见小?青匆匆来报,说海东青捆着几十?个人回来了, 正舞着鞭子要打人呢。她不知道海东青又闹什么?幺蛾子, 只得披了外袍,匆匆穿上?鞋子下去。 马场内,海东青笑的狰狞,看见几十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目露兴奋。他手里攥着皮鞭, 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着,皮鞭上?滴下血来。 当然, 那不是他的血。 这几十个人全是他逮回来的, 发难财的狗东西?们, 原来下游那儿,官府人手紧张实?在管不到?, 便有很多人壮了胆子便去捞货,最开始只是捞些沉在水里的家具,到?后来, 贪心起来胆子肥了。 就开始捞尸体,脱衣服摘首饰, 甚至于去勒索落水的人,不交钱便不打捞你, 眼睁睁看?着你溺水身亡。这些人聚集在一处, 在下游作恶多端已经有好几日了,为祸一方, 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海东青睡觉被吵醒,他非常恼火, 所有气都撒到?这些个贼船工身上?了,他一股脑划了十?里地,把下厝整个地区所有的贼船工一个个敲到?了河里。 敲脑袋还嫌不解气,他通通带了回来,要毒打他们。 海东青想仰天长啸,他被林沉玉关在马厩里饿了七八日,又被哥哥打了十?几天了!终于翻身了!轮到?他打人了! 老?远看?见林沉玉,他笑容更盛,露出森森白牙来:“侯爷晚上?睡不着吗?我给你奏乐奏乐,保证他们叫的又凄惨又好听,让侯爷睡个安稳觉。” 林沉玉并不理他,问了问小?武,了解了情况后,她叹了口气。 “哟,侯爷您不会要包庇这些人吧?”海东青眯着眼:“这些人焉坏的呢,适才还看?见他们对挣扎的活人不闻不问,扒拉死人衣服呢。” “我为什么?要包庇人?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应该交给衙门处置。” 林沉玉耸耸肩,不容置喙的伸手,扯走?了海东青手里的皮鞭。 “我烦着呢!被吵醒了到?现在,这一身气还没消呢!”海东青气极。 小?武在旁边瑟瑟发抖,他被吵醒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已经大半夜了,这人气得有多大啊? “没消气?干了一天活气还没消啊,多大的气啊。”林沉玉笑。 小?武悄悄瞥了一眼海东青,他哪里干了一天活了?他睡了一天! “那是,所有你必须叫我把气消了,把人留给我打!”海东青笑的阴险:“不要我就去闹你!” 林沉玉看?向旁边的小?青:“晚上?还有什么?活吗?让他干干,给他消消气。” 小?青沉思片刻开口:“灾民营那边有些孩子,父母因为疫病隔开了的,单独组了个帷幄,没人照看?,晚上?需要个人来。” “让他去吧。”林沉玉指向海东青。 海东青:? 他呆滞了一会,似乎不敢置信林沉玉给他拍了这么?个活,反应过来后他火冒三丈:“林沉玉!我是要消气!不是要增气的!” “陪孩子玩玩,你就没气了。”林沉玉摊手。 “老?子是海……你怎么?敢让我去带奶娃娃的!” * 半刻钟后,海东青一脸麻木的出现在了孩子们中?。 他想起来林沉玉轻飘飘的那句话:“熬过今晚,明儿分你半只烤鸡。” 他已经喝了两天粥了,终于是为半只烤鸡折腰了。 吵死了吵死了!他满脸戾气的看?着这十?几个小?孩,他们年龄大小?不一,有十?二三岁的,有地上?爬的,还有两个才长乳牙,还躺在襁褓里的孩童,还没断奶,睁大眼睛看?着他。 “吵什么?吵!看?什么?看?!滚进去睡觉!” 有两个小?孩本?来在争吵,看?见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哥哥,吓的缩到?被子里不敢出来。海东青大概的扫视了一圈孩子们,系上?帷幄,拉过半张草席,一个人就翘着脚睡下了。 睡到?半夜,被孩子哭声吵醒。 他觉得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强忍着怒气起来,打开帷幄透过月光看?,发现是那两个还没断奶的娃娃。 “哭什么?哭啊!”他暴躁挠头。 “哇!”两个娃娃回以哭声。 “再哭揍你们!” “哇!”两个娃娃哭的更大声了。 旁边有人小?心翼翼提醒他:“哥哥,他们两个应该是要喝奶了。” 海东青不耐烦:“奶?哪里有奶?我又没有这玩意啊!”他被吵的实?在睡不着,提溜着两个小?孩抱到?怀里,就跑出去找人,他扯着嗓子喊:“谁有奶啊!” 一片寂静,无?人理会他。 忽然,他感觉自己胸前的点一疼,低头一看?,差点没被气死。 那死小?孩!咬住了他的! “我不是你亲娘!”海东青崩溃,想把娃娃甩下去,娃娃可能察觉到?了危险,小?乳牙先他一步,狠狠磨了起来,又吸又吮,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咬上?去。 “他娘的!”一阵尖锐又高昂的尖叫响彻云霄,惊醒了林中?乌鸦,扑棱扑棱飞了。 海东青痛到?捂着额头撞墙,这时候,他怀里另一个小?孩,也探着头去吸他另一边的胸口。他彻底崩溃了:“别咬了我没有奶啊!我不是你们亲娘啊!” * 第二日,林沉玉舒舒服服的醒来,到?了大堂,就看?见海东青瑟缩着脊背,坐在那儿。 他上?面居然穿了披了个衣裳,没有袒胸露乳。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林沉玉端着饭碗坐下看?他,他眼里血丝弥漫,眼底青黑一片,显然昨日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林沉玉往下看?,他硕大的喉结滚了滚,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四目相对,林沉玉嫣然一笑:“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穿衣裳了,是昨儿着凉了吗?” 海东青深吸一口气,嘶了一声,那上?面的疼痛现在还没有消散下去。他扯开衣襟,露出小?麦色的饱满的胸膛来,曲线优美而健壮,沟壑分明。(审核大大看?看?,他是个男的!男的光膀子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锁七八遍了) 重点是那几个牙印,咬的实?在不文雅。 林沉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扶住桌子笑到?浑身发颤,只紧了紧手里碗,好叫它不晃悠。 仗剑斩桃花 第63节 海东青狰狞着眼看?她,语气阴森:“看?我这样,你笑的很开心?昨天要不是我死命控制着脾气,那两个小?娃娃早就死了!” “你这不是控制的很好吗?我是知道你不会对小?孩动手的。”林沉玉忽然笑了,刚睡醒的她眼里还有些朦胧的意思在,水光莹润,海东青正挨着她坐下,不觉看?的有些呆。 林沉玉咽下一口汤道:“听说你哥哥带着你逃亡的时候,有一次本?来被抓到?了的,是那个衙役不忍心看?你这个小?孩惨死,就把你放了,你还泪汪汪的和人家?磕头,说谢谢伯伯,不是吗?” 海东青忽然意识回笼,蒙的扯紧了衣裳,戒备的看?着林沉玉。衣裳摩擦到?他疼痛的两点上?,他嘶的一声又叫了出来,捂住胸口低头咬牙: “那又怎么?样?小?时候的事了。我哥哥怎么?什么?都和你秃噜!”他有些烦躁:“就算这次不杀,也不代表下一次也不杀,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林沉玉!你最好赶紧放我离开!” “都说了不着急,等洪水下去再说呗。今天不叫你去看?小?孩了,今天待会安排你去挑水。”现在不能直接喝河里的水,得从山上?水源挑水下来,每日需要水的量非常之多,得青壮男子去才好。 “还有活?” “你想吃白食吗?你看?看?人家?小?青,一个小?姑娘天天干那么?多活,就喝一碗粥一顿,你一顿喝三四碗,是不是要做人家?三四倍的活才好......” 海东青欲言又止,只感觉自己一句没说,林沉玉能唠叨七八句,他浑身有些燥,板着脸起来就走?了,可离开后忽然想起来,林沉玉答应给自己的烤鸡呢? 他捂着发疼的胸跑步折回去,林沉玉已经不在了,气的他踢着路上?石头,气呼呼离开了。 还能干什么??挑水去! 就算是为了把烤鸡要回来,他也得干到?底。 * 林沉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顾盼生去哪儿了?她这两日实?在是忙的找不着北,若是以往,顾盼生绝对会黏上?来的,可他这两日却连人影都没见着,她有些担心,去寻了寻,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府里也没有他的痕迹,她找来小?青问了,小?青也摇摇头,倒是旁边的王公子路过,想起来了什么?道: “他说,延平府里好像有他的亲戚,他过去探望探望人家?,昨儿就离开了,说三五日后就回来。”他看?林沉玉面露惊诧,又安抚道:“侯爷放心,我担心路上?乱,特意派了人跟着他的。” 林沉玉恍惚的点点头。 她心头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什么?,有些欣慰也有些惆怅。可转念一想,顾盼生的身份他在延平能有什么?亲戚呢?是他母妃身边的人吗? 她来不及思索,就被叶蓁蓁喊走?了。 小?姑娘依旧是杏眼桃腮,出挑模样。可眉宇间到?底憔悴了不少,好在精气神?还是足的,她皱眉,清清嗓子道: “侯爷,城外缺药了。” “缺多少?缺哪些?”林沉玉也不废话。 叶蓁蓁掏出写好的纸来,上?面密密麻麻记了所需的药材并数量,她犹豫着开口:“延平府现在快要没有药了,过两日就彻底供应不起,可能需要去外地买,这么?多药……” 她比划了一个二字:“可能需要这个数。” “两千两?” “嗯,还是按照低价算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有很多附近乡村的都赶过来了,帷幄还在不停搭下去,病患越来越多,人手也不够。” 林沉玉唤来王公子:“人手不够尽管找他,这是他的事情,药材的事情我会给你们想办法,两日后交付。” 叶蓁蓁眼睛一亮:“多谢侯爷!” 王公子在旁边拧着眉:“侯爷,不仅仅药材不够,我怀疑延平府的粮也快要断了,每日需求的量实?在是太大了,可延平的农户就那么?多,收完了就没了,适才有掌柜和我们透了气,说可能撑两日也快不行了。让我们提前准备去外地购粮,就怕我们过几日,有钱买,都没地方买了。” 他叹口气:“十?多万灾民,到?底不容易。眼下银钱也没,药材粮食眼看?就要用尽……” 林沉玉正批着什么?字,闻言搁了笔,就这样看?向他:“无?事,给我辆马车,我批完这些条子,马上?赶赴晋安买粮买药。” 晋安是整个沿海最大的府,也几乎是沿海各府的中?心,这次并没有受到?多少灾。 王公子呆滞片刻,似乎惊异于林沉玉的速度:“侯爷,咱们好像没钱了,那什么?买呀,晋安府那些个商人可都是一毛不拔的,不可能白给咱们呀。” 林沉玉唔了一声,恍然大悟:“好像是的哎。” 王公子:“……” “哎,小?年轻叹什么?气。”林沉玉搁了笔,潇洒起身,拍拍袖上?的尘灰:“走?一步看?一步嘛,晋安府的人,总不能把咱们赶出来吧。” * 延平府半山腰处,一座幽静禅院外正在施粥,顾盼生拾阶而上?,排着队领粥的人,从山门外直排到?了山脚,大和尚正拿着勺为每个人盛粥,粥里不仅仅有米,还放了红薯等粗粮,小?沙弥正奶声奶气的在旁边念佛,盛一碗,他就念一句,虎头虎脑颇为可爱。 顾盼生看?着城内的灾民们,衣不蔽体,和城外的没什么?区别,好在大家?面色都缓和了许多。人人面上?虽疲倦,却安详了起来。 官府之前不闻不问下,无?人是安宁的。现在忽然开始赈灾,告诉他们穷苦人家?每日都能领到?两顿救济粥,若是去做工还能赚到?粮食,这无?疑是告诉他们一个信息: 官府还没有放弃他们。 一句没有放弃,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困难重重,这可是十?几万人的吃喝调度,做一顿都困难,大家?刚开始都害怕官府是不是摆个谱做个样子,可现在已经是第三日头上?了,依旧正常发放。 大家?逐渐放心下来,脸上?笑容也多了。 曾经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水患,基本?都是敷衍了事,让大家?自己自生自灭去。毕竟人是健忘的,再痛苦的灾难,等家?园重建后,过个十?几二十?年,痛苦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麻木掉,等他们慢慢老?了腐朽了,也行只有府衙的年志上?寥寥数语,替他们记得了。 可这次是不同的。 山门阶梯长而宽,一级一级的从山脚下搭到?山上?,灾民们自发的在左边排队,长长的一行看?不见尾。 顾盼生漠然的走?过灾民,自阶梯的最右边,拾阶进了山门。 山门肃穆,俨然无?声。 * 禅房中?。 一老?一少正对坐无?言,唯有旁边炉中?檀香,散着袅袅清香,萦绕着老?少的周身。 顾盼生坐在蒲团上?,垂着腕,那香烟萦着他的粗布衣裳,绕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蜿蜒而上?,却似乎惊讶于他的容颜,悄然散去。 老?者微微抬眼,透着浑浊的眸静静打量着他,禅堂有些阴暗,白皙的面容上?多了些阴影,阴郁难言,凤眸幽深而狭长,眉不画而翠,唇不描而红,他的眼有些昏花,禅堂中?央那观音的面容也氤氲朦胧了起来,居然和他的面容叠在了一处,又倏然分开。 都言男生女相,必是贵相。顾盼生的容颜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他美的几乎叫人觉得不能用男女来狭隘的区分,这尊容绝艳里,又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其实?,早在眼前少年揭开斗笠,露出面容的一瞬,他忽然就明白了来者身份。冥冥之中?自有感应,倒也不是感应,实?在是先皇和他那位宠妃的模样太过脱俗,叫人看?见了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的少年,就如?照着先帝和那位妃子的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顾盼生知道对面之人的身份,还在太妃底下过日子的时候,太妃提到?过几位隐退的大臣,其中?就有一位是当年的将军,如?今落发为僧,挂单于延平禅院内,与?外界一切隔绝,除一二人外,无?人知他下落。 他几番周折,终于见到?他。 那将军一身煞气早已洗褪,半生戎马让他身子徒增伤痕,空荡荡的禅房里除了蒲团无?什么?物什,唯有那对联是唯一的装饰: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着,悠长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 直到?半个时辰后,房间里终于回响起了老?将军苍老?的声音: “岩上?桃花开,花从何处来?又往何而去?” 顾盼生睁开眼,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杀意。 “从死生劫难中?来,往我该在的位置去。” * 老?将军,是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股肱之臣梁胥,奈何得罪了如?今的帝王顾螭,被抄家?问斩,为了躲避顾螭的追捕,他离开京城落发出家?,远离尘嚣,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先帝的血脉,没想到?顾盼生倒是先自己找上?门了。 那一番对话,更叫老?将军认定了他的身份。 听闻顾盼生这些年的经历后,纵然是钢铁男儿,也落下了泪来。 “想不到?太妃没了后,小?少爷你竟过着那样的生活。老?臣却只顾着躲避,不曾寻得您的踪迹,实?在是罪该万死。” “无?妨,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盼生能见到?老?将军,亦是天意。” 老?将军浊眼含泪,忽又想起来什么?,表情肃然:“延平府除我之外,还有几位大人也藏匿于此间,或归隐或经商,他们都是先帝交代过要抚养照顾您的股肱之臣,请您放心。” “还望老?将军替我引见!” “可惜小?少爷来的不是时候,这段时间有人来了,老?臣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和延平府其余的几位旧友联系。” “谁?” “萧匪石。” * 说起来萧匪石,沿海并非她的辖区,此次她来的又隐蔽至极,一路上?几乎没有惊动官员。似乎是秘密出行,她这个人做事一向毒辣而诡谲,来到?沿海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这让人不得不警惕。 可据人打探消息得出,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晋安府待着,盘下了一座宅院,买了几个奴婢丫头伺候着,然后便在家?中?,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甚至断绝了和官府的来往。 谁也不知道她在府中?做什么?。 隐约有打听到?她在买办什么?,派去的人打探到?,她似乎派人各地打了许多新家?具,每人只是派人上?街,去裁缝铺做衣裳,去金银店打首饰,那架势,简直是要在晋安安家?落户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高权重,怎么?会定居在晋安呢?所以她的动机就成了迷。 到?底是忌惮着这位奸佞,他们这些老?臣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盼生好看?的眉毛微拧,面露不虞:“既如?此,待萧匪石离开后,我再来寻老?将军。” “少爷要去哪儿?”老?将军似乎有些惊诧:“您不现在就跟我离开吗?” 顾盼生也愣住了,他似乎是习以为常的认为,自己要回到?林沉玉身边,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经思考,已经脱口而出:“是,我回师父身边。” 老?将军是听说过林沉玉威名的:“也好,若是少爷能招揽到?那位,那位虽然不是位高权重,但她父母确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对您颇有益处。” 顾盼生脑海一片空白。 他想说,自己在林沉玉身边,并非为了这些个目的,他只是单纯想……想靠近她。 可这话,究竟耻于说出口来。 * 顾盼生走?下山门,还没出门槛,就听见灾民熙熙攘攘的声音。 “林侯爷来了!那位赈灾的林侯爷来了!” “哪位是林侯爷?在哪里啊?” 他瞳仁蒙的一紧,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去,就看?见林沉玉负手而立,立在台阶下,依旧是白衣飘飘衣带如?雪的模样,她眼底有些青黑,嘴角却一如?往常的擒着笑,温和的看?着自己。 山门的台阶是那样的长,可他隔着这长长的台阶,一眼就望见了她。 她朝他伸出手来,他便毫不犹豫的朝她走?去。林沉玉一把扶住小?徒弟,眉眼含笑:“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我马上?要启程去晋安,带你一起去,顺便逛逛散散心,好不好?” 晋安……萧匪石现在所在的地方。 顾盼生呼吸一滞,还是点了点头:“好。” 仗剑斩桃花 第64节 第58章 到?晋安府的路并不算长, 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路程不远,只?是车上比较难熬。林沉玉只?带了三个人出行——叶蓁蓁并钱为, 还有她的宝贝徒弟。 带叶蓁蓁是为了?买药, 林沉玉对于药理不甚了解,怕买错买漏,因此特意带上了?叶蓁蓁。至于钱为,是他嘴馋了偷偷溜出来跟着的。 他累的在车里四仰八叉:“侯爷!我嘴巴都快淡出鸟味了?,连着三?四日连丝肉味都没尝到?!我好像一只?小苍蝇, 又馋又脏的呜呜呜。” 林沉玉刷一声拉开车帘,笑眯眯的上来, 跟着她上来的还有顾盼生。 钱为只?感觉脑袋嗡嗡的, 迅速坐起, 缩到?小师妹身边去,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钱为低着头, 不敢看顾盼生:“我不馋了?我不馋了?。” 他现在看见顾盼生,有一种?畏惧感。那点少年的喜欢烟消云散在了?倒挂金钩的夜里,他含泪看向林沉玉, 耷拉着脑袋,跟沮丧的小鹦鹉一般。 林沉玉摸摸他的头:“放心, 到?了?晋安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多少都依你。” 她的抚摸轻柔, 声音温和?, 钱为热泪盈眶。 呜呜呜,还是侯爷好!明明那么高贵的一个人, 却这么平易近人,这么的温和?善良。 他依赖的挨着侯爷坐下, 心里叹息,要是侯爷是女人就好了?,啊不是,他是女生也好呀!能嫁给侯爷,他都不敢相信有多幸福! 顾盼生的视线落在林沉玉抚摸在钱为头顶的手上,那手修长如玉,微长的指甲修剪的整齐莹润,看着赏心悦目。 他蓦然升起一股躁意来,强逼着自己别看了?视线。 * 到?了?晋安府,已经是下午了?,林沉玉找了?间酒楼先坐下,点了?三?四个荤菜,自己要了?一壶酒,自饮自酌起来。 钱为看见了?店小二?端上来了?荤腥,口水都出来了?,拿着筷子就夹过去。 “哎等等!”叶蓁蓁拿筷子尾敲敲他手背。 钱为悻悻收了?筷子,叶蓁蓁附耳道:“侯爷还没动筷子呢,就你猴急,你好歹敬侯爷一杯。” “哦哦,”钱为慌慌张张拿起酒杯:“侯爷,敬您!”叶蓁蓁也起身:“侯爷,我们代?表衡山派敬您一杯!” “坐着吃酒,普通的小聚一聚,那么客气做什么,拘束!” 林沉玉笑着颔首,和?他们喝了?,又给顾盼生倒了?一杯酒,她凑近去看顾盼生的脸,两人呼吸离的很紧,四目相对,她笑容里带着些?柔意,眉眼清澈: “这些?天冷落了?小徒弟,你有没有怪师父?” “不会,弟子永远不会怪师父的。”顾盼生乖巧的摇摇头,顺着林沉玉的手接过酒杯来,又送到?林沉玉的唇边。 也许他动作有些?急了?,酒杯撞到?了?林沉玉的唇,她薄而饱满的唇瓣微微一颤,颜色如早春的桃花般艳的诱人,隔着酒杯,顾盼生都能感受到?那柔软的颤意。 林沉玉笑着饮了?那杯中酒。 顾盼生捏着酒杯,缓缓放下了?手,酒杯藏在他袖子里,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边沿,一圈又一圈的想留住那一缕温度。直到?指尖摩的发疼,他才停下。 他忽的有些?嫉妒这杯子。 他不说话,林沉玉也不说话,她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斜斜翘着脚,单手擒着粗瓷酒杯,里面满是浑浊的老?酒,有些?过于辣了?,她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刺啦嗓子,后劲也很绵长。比起她喜欢的清酒来说,倒也颇有一种?风味。 她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饮着杯中酒。 饭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半盅。 * “小美?人,拼一个?” 一个喝醉酒的官差打扮的人,醉醺醺的靠了?过来,他作势要去摸叶蓁蓁的脸蛋,目光淫*邪。 其实说是醉酒,他心里门儿清。谁该惹谁不该惹他都清楚的很,酒楼雅间的人,他招都不敢招惹,看见几个姑娘穿着朴素坐在大堂里用膳,他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晋安府的大户人家他都见过,留意过,并没有这么几个人物,他顿时起了?不良心思来。 叶蓁蓁气的香腮带赤,一巴掌打过去,瞪大眼睛看她:“哪里来的登徒子!再敢闹事我要报官了?!” “报官?好呀。”那人嘿嘿一笑,又看向了?顾盼生,他屁股往顾盼生坐着的凳子上挪,就在他要坐下的时候,顾盼生忽的起了?身。那人冷不防凳子不平衡,啪一声凳子翻了?,人也摔倒了?。 “啊!”那人痛叫。 “呜哇!”钱为被?凳子砸到?了?脚,泪汪汪的。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好家伙,敢打你们官老?爷!我要把你们这些?刁民!一个个送进衙门打板子!”他气呼呼爬起来,酒醒了?一些?,斜眼看那上首的白衣公子,伸手又要去拿他。 忽然,一个声音含笑在他耳边响起,一柄刀挡住了?他伸向林沉玉的手:“哟,哪来的大官呀?让本指挥使认识认识,嗯?” 林沉玉只?感觉周身安静了?下来,她抬眸去看,只?看见热闹喧嚣的酒楼一霎时空了?下来,两排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两侧,约摸有十来人左右,为首的年轻人正架着那登徒子的脖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登徒子本来正想发怒,可瞥见来人身上蟒袍和?绣春刀时,眼睛都直了?。 锦衣卫…… 他呆呆的看向来人,来人掀开斗笠盔,露出张朝气蓬勃的俊秀脸蛋,他笑的时候露出小虎牙来,梨涡浅浅,看上去无?害又开朗。 可下一秒,他的刀却告诉了?他,这一切都是错觉。 燕洄拍拍手,踹一脚瘫软在地的人儿,笑眯眯看向林沉玉,叫的亲热:“想什么呢侯爷。” 她肩膀被?人猛的一揽,身边凳子一重,燕洄贴着她坐下了?,脑袋忽然穿过她的胳膊弯,笑眯眯的一口要去咬她的酒杯。 林沉玉吓了?一跳,一把挪开酒杯,叫燕洄扑了?个空。她喝过的酒杯怎么能随意让男人碰? 她一回头,不提防那人带着个铁硬的斗笠,她的额头正撞到?燕洄斗笠的边沿上,额头瞬间就红了?一道,她嘶了?一声,揉着额头斜眼看他,眼神里有些?幽怨。 “侯爷今儿怎么了?,笨成这样?” 燕洄笑的开心,他摘了?玄铁做成的斗笠盔,露出俊秀的娃娃脸来,他伸手去摸林沉玉额头,被?林沉玉一把打开了?,他只?得狠狠敲了?敲斗笠盔,笑骂道:“敢叫侯爷额头受那么大个伤!回去了?我要打这这帽子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林沉玉幽幽看着他:“倒也不必,盔甲没错。” “那就是我的错了??” “哪能呢。” 燕洄眨眨眼看她,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去年的蟒袍,随意的解了?刀,放在案边,也不管旁边发愣的几个人,娴熟的自己拿了?杯子,自顾自倒了?酒来喝。 “手老?实些?!”林沉玉警告他。 燕洄收了?揽着她右边肩膀的手,放在了?腰上。 “手!” 燕洄又收回揽在她腰上的手,放在了?左边肩膀上。 林沉玉忍无?可忍,一筷子扎到?他穴位上,燕洄闷哼一声,终于老?实了?。 他不满开口:“侯爷好凶啊!金陵一别已有一月,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之间隔了?三?十秋,这么久没见,侯爷就没有一点想我吗?” * 钱为瞪大眼睛看着来人,看着他的绣春刀时,他眼神呆滞,只?以为是侯爷朋友,当他看见他身上那蟒袍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妈呀,是个大官啊! 燕洄扫视了?一眼桌上几个人,笑眯眯道:“侯爷的小辈,也是我的小辈,这桌饭菜我请了?。” “你请客?”林沉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双醉眼觑他。得到?燕洄的肯定答复后,她伸手喊来了?店小二?: “把冷切的牛肉什么的,切上几十盘,荷叶包着给我们带走。有什么好保存的肉类,捡贵的也都给我们包上带走。”她拿酒杯指向燕洄:“燕指挥使请客,务必记他账上。” 燕洄笑骂:“连吃带拿算什么本事!我是请客,不是当冤大头侯爷。” “你付不付?” “付付付。”燕洄从怀里掏出枚银锭来砸到?小二?怀里:“听?到?没有,按照侯爷吩咐来!” 吃饱喝足,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了?酒楼,燕洄骑着马亲自送他们到?了?客栈,林沉玉正要和?他告别,却被?他慢悠悠拉住:“侯爷陪我走走路,消消食呗。” * 客栈后院有一株梧桐树,凋零殆尽,光秃秃的枝丫上露出个鸟窝来,里面栖着小鸟,据说鸟能聚人,来客栈里落窝一般是不会赶它?们走的。 燕洄随手捡起了?片枯萎的梧桐叶,放在林沉玉手心,笑道:“那句双关语叫什么来着,愿天无?霜雪?” “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林沉玉淡然开口:“本侯最近被?一件事困扰了?很久,想问问看燕大人。” “问,本官知无?不言。” “延平的粮,到?底去了?哪儿?”林沉玉看向他,目光灼然:“我早就打听?过了?,附近的几个州府,最近具没有什么大的天灾人祸,不可能是拿去赈灾了?,听?说最近锦衣卫借了?沿海的几十只?船队,是把粮通过海运辗转北上去了?吗?” 若不是那些?粮消失了?,她也不至于东奔西走的狼狈。 燕洄但?笑道:“督公的心思哪里是我们可以猜的,说句实话,这件事不是我经手的,我一概不知。但?是我可以告诉侯爷的是。” 他微微一顿: “督公既然拿走了?这些?粮,那这些?粮必然要用到?比赈济灾民,更值得的地方?。” 林沉玉冷笑,听?到?这句话,她只?觉得浑身血液发冷,她站定在梧桐树下,直勾勾的看向燕洄: “果然,你们是知道延平的水患的,你们也是知道十几万灾民流离失所,就要活生生饿死的。” “什么叫更值得的地方??十几万的人命,在你们心里,甚至够不上等价筹码吗?我不明白,你们心里的秤,到?底什么最贵重。追求权力,热爱富贵,对于百姓的苦难不闻不问!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吗?” 燕洄莫名其妙被?劈头盖脸骂了?,他面色也有些?不虞,他也停了?脚步,梧桐树垂下阴影正笼罩着他,他面色有些?阴郁: “侯爷,我觉得您旁的都好,唯有一点,您的眼界放的有些?小。” “要多大的眼界,才能漠视十几万灾民的苦难?燕洄!”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燕洄冷笑,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语气缓和?了?些?: “天下为棋,唯有英雄方?能入局。这人间需要的是上位者的大刀阔斧,而不是您这样毫无?意义的缝补。” 林沉玉面色一冷:“什么叫毫无?意义?天底下百姓安居乐业,方?有太平盛世。十几万人平安活下来,保住这一方?平安,便是我做一切事的所有意义!” 燕洄噗嗤一笑,停了?脚步,笑的露出虎牙来:“我只?是觉得侯爷还是年轻了?,年轻的叫人觉得可爱。” 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真意,语气虽然带着笑,却咄咄逼人了?起来:“赈灾靠的可不仅仅是那点粮食,后续的事情侯爷考虑过吗?灾后的瘟疫,延平的大坝重修,灾后重新规划灾民们活着的地域并耕地,重新兴建家园,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情可不少,十几万人是个大麻烦。侯爷,这粮食即使给了?他们,他们也未必能继续活下去,不如用到?更有价值的事情上,不是吗?” “毕竟,若是做到?一半就无?能为力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希望,不是吗?” 林沉玉也停了?脚步,她直视他,不卑不亢:“你怎么知道做到?一半就无?能为力了?呢?你甚至不愿意去尝试,就放弃了?” 燕洄不以为意,有些?玩世不恭的负手而立,凑近了?看她眉眼:“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侯爷接下来,要怎么盘活这十几万人了?。” * 仗剑斩桃花 第65节 他的眼神一直盯着林沉玉,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来什么来,可林沉玉忽的闭了?眼,叹口气:“还能怎么样盘活,来晋安筹粮筹钱呗。” 她似乎很是烦恼的样子,气势低了?些?,服了?个软。 燕洄哈哈大笑,颇为愉悦:“怎么,你想从晋安的商人手里咬块肉下来?督公和?他们打交道都要被?咬掉三?分好处,不可能不可能。” “这不是有您在嘛。”林沉玉拍拍他肩膀,忽然笑了?起来。 两个人刚刚还剑拔弩张,这会又满面春风起来。 燕洄眯着眼看她:“休想打我主意,我没钱也没粮。” 林沉玉却神秘一笑:“没事,咱们谁跟谁呀?你没钱,我反过来给你银子呢!” 她自怀里掏出张银票来,往燕洄怀里一塞。 燕洄看了?看银票,愣住了?,两百两,虽然不多,倒也是可观的数字,他忽然有些?摸不透林沉玉要干什么了?。 “我在金陵请您一顿,今晚麻烦燕大人做个局,替我请来这晋安有名的十几位大商贾,一起聚一聚,如何?您什么话都不用帮我说,就做个局就行。这点银票不成敬意。” 燕洄眯着眼,他心知林沉玉一定有坑埋着等他。可他就是好奇,他倒要看看林沉玉怎么筹款,他点点头: “好。”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笑非笑:“话说回来,侯爷这钱是赈灾款吗?若是赈灾款,我可拿的棘手,不敢要呀。” 林沉玉摇摇头,语气依旧含笑,如春风拂面:“这钱来的干净,是我自己的钱,燕大人放心收下。” 她眼底闪过丝不舍。 燕洄笑眯眯把银票折起来,正准备塞到?袖中去的时候,余光忽的瞥见了?林沉玉空落落的腰间,他顿觉,海外侯的腰好细,盈盈的束在腰带里,不知道握上去是什么感觉…… 不对,她的剑呢? “侯爷的剑呢?” “当了?,银钱还没捂热呢,现在在你袖子里。” 燕洄彻底愣住了?,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海外侯居然把她的爱剑给当了?,他只?以为林沉玉赈灾,不过是善心泛滥,决计坚持不下去的,却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把剑叫吟霜,陪着林沉玉漂泊江湖,陪着她见证了?华山之巅的锋芒无?双,也陪着她在篝火旁,度过了?每一个江湖荒原的夜晚。 他忽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觉得荒诞又荒谬:“侯爷,一个剑客没了?剑,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的剑早已在我的心里了?,心有剑意,万物皆可为我手中剑。”林沉玉随手捡起根枯枝,随手一挥,那枯枝如剑般闪过残影,带起凌厉风来。 枯枝的尖,直指向燕洄。 她清冷冷的眸里,眸光却灼然:“剑当了?可以赎回来,燕指挥使,若是一个人失去了?他为官为人的初心,是再也回不了?头的。” 第59章 “燕指挥使来了!” 百花楼里香雾弥漫, 水榭楼台,燕洄置宴的雅座特意选了个八角亭,他并没有穿锦衣卫的?衣裳, 难得的拥了暗红毳衣, 额间带着灰鼠抹额,盘膝而坐在正首,倒有几?分风雅意思在。请的?人不多,统共十三位,具都是晋安府有头有脸的富贵人物。林沉玉本不欲出头, 奈何?燕洄一手就把她从角落拽了出来,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定了。 这些人虽不归燕洄所管, 可燕洄到底位高权重, 他们畏惧于他的?官威, 不敢不赴宴。眼看燕洄对这位少年如此特殊,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燕大人, 敢问这位是?” 燕洄亲手为她斟了酒,笑眯眯的?扫了眼来宾:“和你们介绍则个?,避免你们得罪了人, 需知道,在南朝, 得罪了我不要紧,得罪了我身边这位小侯爷, 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 “燕大人过誉了,在下乃海外侯, 林沉玉。”林沉玉言简意赅。 大家恍然大悟,海外侯三个?字一出来, 大家隐隐约约都能把传说中的?人和眼前人对上了,毕竟这个?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 而眼前的?年轻人,她实在太年轻,又太俊秀,让大家一时有些失语。 “今儿我做东,恰好?侯爷路过,我就顺路把她拉来了一同吃饭,各位员外,应该不会怪罪吧?”燕洄扫一眼大家。 “怎么会呢大人,能见到侯爷,也是我们三生有幸呀!”大家纷纷附和道。 燕洄笑道:“侯爷是我的?莫逆之交,知道我来了晋安,说什么都要来看我一眼,盛情难却呀。” “是吧侯爷。”他捏着酒杯,似笑非笑的?侧着头看她。 “是呀,我和燕大人是多年挚友。”林沉玉点点头。 嗯,才见过两?面的?多年挚友。 燕洄哈哈大笑,林沉玉不得不配合他的?模样?,让他异常的?愉悦,他扫过这些个?商贾,想起来以往打交道的?经?历,有些牙根发恨。 这些人的?吝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一心想看林沉玉如何?对付他们,因此并不啰嗦,就吩咐上菜了。 * 这饭吃的?极为奢华,百花楼本就是晋安府上得台面的?大酒楼,燕洄点的?都是些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桌子,大家吃的?满面红光。吃了就要聊天,这桌上又不方便聊生意,大家只得说起来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 本以为林沉玉是个?沉默寡言的?江湖人,可没想到的?是,什么话她都能接上,你说去过什么地方逛过什么风光,她都能给你补充两?句,说出个?那?地方附近有什么个?地方,直让你眼睛一亮:“哟!原来侯爷也去过那?儿!” 没想到这海外侯虽然年轻,阅历却如此丰富,还各位平易近人,大家不由得有些诧异,心里的?紧张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起面对着一桌佳肴,林沉玉却没什么胃口,她更喜欢这家酒楼酿的?酒。 是花酒,酿的?甜而不腻,吃着清冽又芬芳。 她才喝了两?盏,面上升起来些红晕,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酒后?劲挺大。 燕洄凑过来,看着她面上红晕,眸光加深。思绪却飘的?有些远。 最开?始知道这个?小侯爷的?名号时,他是不屑一顾的?,他这种从?草根里通过血路爬上来的?人,对于这种世?袭的?贵族有天生的?对立仇恨。他对林沉玉的?好?奇,都源自他的?上司——萧匪石。萧匪石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搞不懂她。 说她喜欢男人吧,她却能夜夜和后?妃缠绵;说她喜欢女?人吧,她没少和男人厮混过。这个?人性子比帝王还诡谲多变。就在你认为她爱上一个?男人或女?人的?时候,下一瞬,她就会用血淋淋的?手告诉你,那?都是错觉。 后?来他大概明白了,无论男女?,在萧匪石眼里都只有一个?用处:垫脚石。 唯一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林沉玉。 他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凑近后?发现?,她果然是个?很特殊的?人,身上有一种别的?世?袭贵族都没有的?气质,清冽又迷人,就和他手中的?杯花酒一样?。 入口只觉得清冽,下喉才能品出芬芳,后?劲绵长,一直热到心里。 燕洄饮尽了杯中酒,看向林沉玉侧脸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放空。 忽的?,他听见一声尖叫,当即拔了刀,眼神凌厉:“什么事!” * 门口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一瘸一拐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门口,他浑身泥巴,额头已经?磕出了血,混着泥污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越发触目惊心。哭的?泣不成声: “大老?爷们!求求你们给口饭吃吧!” “什么叫花子!怎么跑进?来的?!”几?位富商看见这少爷,面色不虞,喊人要赶走他。 守在门口的?护院匆匆赶来,一脚踢向少年,少年被踢的?仰倒,虚弱的?躺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护院把他拎起来,他又死死的?抱着护院的?腿,拼命的?把泥巴擦在他身上,哭的?肝肠寸断: “求求你们!大老?爷们!我要饿死了!给我口饭吃吧!” 护院崩溃的?看着自己被泥巴染污的?新裤子,旁边有人拼命踢那?个?乞丐,乞丐却只顾着死死抱住护院,一动不动,一边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我从?延平来,已经?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了大人们!我的?爹淹死在了水里,我的?娘饿死在了路上!我三岁的?妹妹没有奶吃,就在刚才活生生饿死了!我好?不容易流浪到了晋安,求求你们赏我一口吃的?吧,求求你们了!” 乞丐哭的?甚至是可怜,他红着眼,露出水汪汪的?眼里看着大家,嘴里说的?一家四口的?悲惨遭遇,实在是催人泪下。 “慢着。” 林沉玉站了出来,拦住了护院打人的?手,她眼里似乎有泪光,看向燕洄:“燕兄弟啊,你看那?人好?生可怜,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若我们赏他点饭菜去吧。” 燕洄嘴角一抽,不知道林沉玉葫芦里卖什么药,可还是答应了:“好?。” * 那?少年吃完了,一瘸一拐的?走了。 林沉玉却一直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起来,那?些个?富商本想找她敬酒,看见她忧愁模样?,面面相觑:“侯爷怎么了?这么伤心的?模样?。” 林沉玉叹口气,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抬头看月,眼里有盈盈泪,目光里脆弱而带着悲悯: “本侯心忧天下,想到延平的?灾情,难受的?吃不下饭。自去年以来,天灾人祸不断,先是西北地震,借着各地干旱,今年开?春又是涝灾,本侯本来以为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洪涝过后?也能保得平安,却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状态。” 林沉玉落下两?滴泪来。 燕洄面色古怪。 下一瞬,林沉玉回身,握住他的?衣袖,眼眶通红:“燕兄,如今天灾人祸,我们又岂能袖手旁观?我有意大兴一场水陆法会,供养三宝!为黎明百姓祈福消灾。请老?天爷平息怒意,降诸甘霖,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好?让天佑我南朝,岁岁年年,太平无恙!” 燕洄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暗中掐了掐燕洄的?手,传音入耳,语气带着阴森: “配合一下,钱还给我。” 那?钱可不是给他的?。 燕洄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觉得她实在有趣,也装出了一副哀痛的?模样?:“你说的?是,侯爷,我们为官的?人,自当为皇帝分忧解难!国家大难在此,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他从?袖子里摸出了那?银票,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声音沉痛:“本官就出五百两?的?香火钱吧,我们一起和办个?法事,记得替本官挂个?名,也消消灾,祈祈福好?了。” 他故意多说了一些。 “多谢燕大人,燕大人慈悲心肠。” 林沉玉抹抹泪。 这倒把几?个?商贾看不会了,若是叫他们筹款赈灾,他们是一毛不会拔的?,可若是做法事,他们倒有些心动,毕竟沿海信佛的?人也多,他们平素也都是会去庙里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着海吃海的?多,平时都会拜拜神修修庙,来祈祷平安。因此并不抵触在这里掏钱。 更何?况,这是侯爷和燕大人提头办的?,他们一毛不拔,说得过去吗?这不显得他们冷漠无情吗?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燕洄和林沉玉,琢磨出几?分意思来了。 若是自己能出个?大头,岂不是以后?能借着机会和侯爷还有燕大人一起去寺庙,这接触的?久了,亲近起来了,百害而无一利嘛。虽然他们手里没生意,可若是能牵线搭桥,那?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有人想的?通透,爽快开?口:“燕大人慷慨解囊,那?老?朽也不能麻木不仁,老?朽也出五百。” 他开?了个?头,慷慨解囊。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掏钱也是门学问,给多了吧,怕压过燕指挥使的?风头,惹他生气,给少了吧,又显得自己家底不足,小家子气。 盘算到最后?,干脆每个?人都给了五百两?。 仗剑斩桃花 第66节 一顿饭的?功夫,林沉玉就这样?空手套白狼,套了五千多两?善款。 * 吃酒吃到最后?,大家都散了。 她有些微微醉,笑嘻嘻的?数着那?些个?银票,她面上醉颜酡红,眼里也漾着笑意,斜眼乜向燕洄:“燕指挥使,你不是说舍五百两?做法事吗?怎么只给我两?百两??” 燕洄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两?百两?我还没捂热就还给你了,好?心好?意帮你多说点,你反倒倒打一耙是吧。” “你就说你是不是要给我五百两?嘛。” 也许是喝醉了,她说话之间带着股胡搅蛮缠的?意思来。 燕洄无可奈何?,他和个?醉汉置什么气呢?他掏出来钱袋,扔出来张银票给她: “算了,给你吧给你吧。” 林沉玉得了银票就翻脸不认人,她站起身,咳嗽清清嗓子,饮尽了杯中最后?一滴酒: “多谢燕大人款待了,又吃又喝您的?,又拿您的?银子,又借您的?势力,多过意不去呀。” 她眼神清明,哪里还有什么醉意? 燕洄笑的?牙疼:“算你厉害!栽你身上第二回了!罢了罢了。” 林沉玉小心翼翼把那?些个?银票都收拾好?,塞进?怀中放的?服帖,又叫人来,收拾了那?些没动筷子的?好?菜,用荷叶打包带走了。 她和燕洄再次别过,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百花楼。 燕洄在楼上,看着她的?离去身影,她衣袂飘然背影朦胧,渐渐的?消失在了长街里,他终于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 这是他们的?第二面,在晋安,相遇的?突然,分别的?也随意。 他被算计了,可也不觉得很难受。 * “侯爷!” 她刚回客栈,就看见钱为一瘸一拐的?跑来迎接他,他泪汪汪的?一脸委屈模样?,双手揉着屁股:“刚刚那?个?守卫他踹人好?凶,一直朝我屁股踹,都踹红肿了我怀疑。” 那?个?刚刚闯进?去的?小乞丐不是别人,正是钱为假扮的?。叶蓁蓁和顾盼生给他打掩护,帮助他混了进?去。 “你辛苦了,给你带了夜宵。” 林沉玉笑着把荷叶摊开?,钱为眼睛一亮,屁股也不疼了,吃的?满嘴流油,嘴里鼓鼓囊囊的?不忘记开?口:“侯爷侯爷!怎么样?怎么样?。” “筹到了!” 林沉玉把钱袋拿出来,把银票一张张叠出来:“整整七千两?,借佛菩萨名义筹的?,对不起菩萨咯。这些钱足够我们买药材,再买粮食了,能撑一个?月,不是问题。” 有这个?时间,差不多就能让灾民们回去休整,种上一茬蔬果,重建屋子,落户安家了。 叶蓁蓁和钱为欢呼起来,顾盼生面容也轻松了起来,小小的?客栈屋子里挤着四个?人,有些拥挤,可大家脸上的?笑却无边无际。 “侯爷好?厉害!”叶蓁蓁满眼崇拜。 “不愧是侯爷!”钱为双眸亮晶晶。 林沉玉失笑,摸了摸钱为的?头:“也有你一份大大的?功劳!” 钱为有些骄傲:“我就知道我屁股不能白白被踹!” 林沉玉笑着看向叶蓁蓁和顾盼生:“钱为今日累到了,让他在客栈好?好?吃夜宵好?好?休息,我们几?个?忙一忙,趁现?在去采购药材和粮食,明儿早上就打道回府,掌门该等的?急了,你们还有劲陪我去吗?” “当然有!我们快走吧!” 叶蓁蓁一把拽住顾盼生,笑眯眯的?把他推出去,一手去拉林沉玉的?衣袖,她面上虽疲惫,可眼里满是干劲: “剩下的?买药就交给我吧!看我去和他们砍价,走!” 第60章 林沉玉一夜未眠, 披星戴月就马不停蹄的回了延平,带回去的不仅仅有十几车的药材,更有几十车的救命粮。她拿着剩余的银票就敲响了王公?子的房间门, 一笔一笔的替他算清楚: “在晋安我们筹到了七千两善款, 我已经支用了一部分去买米粮买药材,剩余还有两千两左右,是时候去重新把村庄建起来,该分地的分地了。” 她心里盘算的很清楚,灾民不能一直靠着她们过日子, 燕洄有一点没有说错,养着十几万人是一个无底洞, 惰性一旦升起,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 他们就很难回去过?去那种?男耕女?织的艰苦岁月了,因此不仅仅要养身, 更要养灾民的心。现在距离水涝已?经过?去了五六日,灾民?们已?经安定?了下来,不再如以前一般彷徨了, 这个时候就要让他们活跃起来。 那最好的手段,就是以劳代赈。 王公?子打着哈欠, 还没从那几千两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迫听?林沉玉的唠叨:“我的打算是, 由懂水利的师爷带领着, 将灾民?营的人分拨四处,原路返回家乡去干活, 吃依旧是我们管,可活得他们自?己干:将庄稼地重?新翻起来, 重?夯地基,根据遗迹重?新划分土地并房屋的界限,重?新打井,每人负责他们原本?自?家的活,干起来也有劲些......” 王公?子张大?嘴巴:“可他们安顿下来之后的粮食怎么办呢?” “待灾民?们安顿下来后,再发给他们十日的粮食,并洋芋的种?块。这寒冬腊月也只有这东西收的快,而且能抗冻了,让他们先种?上一茬保命的东西再说。只要第一波缓过?来,开了春他们就能继续和往常一样,该种?什么种?什么了。” 王公?子愣愣的点头,他本?来被人半夜吵醒,有些生气,可看见林沉玉认真的侧脸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沉玉正垂着眸,秉着烛光,烛光照见她眼底青黑一片,似是多日未曾安眠,他忽然觉得林沉玉脱下外袍后,她的身影过?于?单薄了,单薄的让人感觉,一阵风过?,她就要消散了。 他心里没由来的升起恐慌:“侯爷!您要离开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好像把林沉玉当成了主心骨,只要她在,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她好像是万能的存在,他一时接受不了她的离开。 林沉玉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我不离开去哪儿?” 她本?就是路过?人。 王公?子彻底愣住了,伸出去触碰林沉玉的手顿住了。 林沉玉笑:“我等到下一任的延平长官来,就离开,应该还能陪你们两三日吧,看看灾民?们重?建家园,还是可以的。” 她看着气氛凝重?,耸耸肩调侃道: “来延平五六日,我身上银子花光了,剑也没了。要是再待下去,我怕是裤子都没的穿,好歹让我工工整整的时候离开延平吧,王公?子?” 灾难很快就会翻篇,可日子日复一日的依旧得过?下去。没有人离了她就活不了,同样,她也有她的路要继续走?下去。 她还惦记着远在边关的父母呢。 * 兴建灾区的事情,又交给了衡山派的师徒们。 疫病的人们经过?了几日的救治后,轻症的已?经放走?了,剩下的重?症们就交给了大?夫们,药是够的,就等他们慢慢康复,用不着他们亲自?盯着了。 叶维桢对于?修房子之类的事情颇有经验,据他说和蓁蓁的娘成亲的时候,没有婚房,房子都是他一间间垒起来的。可惜他现在腿瘸了,只能指挥人去和泥巴去磊地基。 钱为苦哈哈的跟在他后面,听?他指挥,几天下来细嫩的皮肉都晒黑了一圈。 就这样又操劳了七八日,总算是把各自?的村庄重?新修复了起来,焕然一新。灾民?们终于?从河滩地上撤离了,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家园。 至此,洪涝终于?翻篇。 林沉玉也收拾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 离去之前,被梁夫人叫住了,梁夫人红着眼眶给她跪下: “若不是侯爷高义,愿意来坐镇此地,又辛苦筹谋,恐怕十几万人已?成了亡魂,妾愿代延平百姓,请侯爷受妾身一拜!” 林沉玉面容温和,笑着搀起了她:“夫人请起,这些都是应为之事,没有我也会有旁人来做的,只不过?我恰好碰到罢了,夫人不必挂怀。” 梁茹擦擦泪,露出个苦涩的笑。 怎么会呢,当时她派那么多人去附近州府寻求帮助,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愿意收这个烂摊子,如果不是侯爷来了,做了主心骨,她也是熬不过?那些日子的。丈夫去世,一个人面对十几万灾民?,她早已?有了轻生的念头。 同样是官,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眼看挽留不住侯爷,她只能改口:“侯爷,那就请再暂留一夜,妾略备几个小菜,大?家喝一盅,送送侯爷,如何?” “这倒是可以,正好与大?家做个别。”林沉玉略一沉思点点头,看向了旁边的顾盼生:“盼生,那我们明儿再走?,如何?” 顾盼生有些神?情恹恹的点点头,灯光下他的面容晦暗不清,唯见眼角的桃花痣,依旧灼然。 按理说,他要离开了,跟着老将军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想走?。 * 晚宴就摆在延平府的后院里,小青陪着梁茹烧了几个家常菜,没有什么大?荤大?肉,倒也清新可口。梁夫人还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酒来,给林沉玉亲自?满上了一大?盅。 来的人围坐了一桌。 衡山派师徒四人,并林沉玉师徒还有海东青吃肉停不下来,还有便是王公?子和梁夫人,小青本?来站着伺候着他们喝酒,却被王公?子一把拉着,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她羞的满脸通红。 林沉玉挑挑眉笑着看向梁茹:“哟,看来我走?的早了,不然高低能喝到你儿子的喜酒?” 梁茹看着红着脸的两个人,面上露出宽慰神?色:“老爷在世的时候他们就有苗头,我也不是那么固执的人,小青是我知根知底的好姑娘,我也喜欢。奈何我家老爷固执,觉得小青门第太低是个问题,一直咬着这里不肯同意,我倒是觉得经历了这次灾难,看透了许多事情。” 她慈祥的摸摸小青的手:“人这一辈子才活多久,自?然是要开开心心活下去,我这辈子没有别的希望,你和我儿好好的活下去,平平安安的,夫妻间不要吵架。” 她眼神?微黯,显然是想起来了因为和自?己吵架,一气之下自?缢的相公?来。 林沉玉马上闭口不提了这事了。 她眸光看向小青和王公?子,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来。 叶维桢看着那两人,眼里也颇有些羡慕,叶蓁蓁看见他表情觉得不对劲,下一句她爹就该催自?己了,她感觉转移战火: “说起来侯爷,您还没有娶亲吗?” 林沉玉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我闲散惯了,五湖四海闲云野鹤的人,娶媳妇回来做什么?让她独守空房吗?未免太造孽了。” 她哪里能娶亲呢?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身子,就完蛋了。 钱为吃的满嘴流油,若有所?思:“很难想象,侯爷这样好的人,以后要娶什么样个人儿才好。” 海东青冷笑:“娶什么娶,陪我打光棍得了。” 倒是旁边的顾盼生一直没说话,他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的心事。 林沉玉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她继续转移战火:“钱为呢?” 钱为愣了愣,艰难的咽下嘴里嚼着的蔬菜,仔细思考了一会,露出个羞涩的笑来: “我还小嘛,娶什么媳妇?我倒想多陪陪爹娘和师父呢,这次回去后我打算先回家看看爹娘!”他眼睛亮晶晶的:“说实话,我感觉我这趟出来,比在山门里学到的还多!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我爹娘说我这趟的事情了!” 他学会了好多!学会了煮粥,学会了接生,学会了盖房子,学会了疏散灾民?……甚至学会了抓药开药,学会了好多东西。他回去要一边吃饭,一边一件件说给爹娘听?! “钱为确实成长了很多。”叶维桢笑,给他夹了个大?鸡腿。 仗剑斩桃花 第67节 钱为嘿嘿一声咬住鸡腿:“侯爷也夸我成长了,正想马上就蹦回去给我爹娘看看,我爹娘之前都骂我异想天开,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只会到处折腾呢。” 牧归笑着点点头:“每个人都会长大?,时间长短罢了,伯父伯母到底是疼你的,他们有足够的金银和耐心,能支持你直到长大?,普通人可没这个底气。” 钱为点点头,仔细回想确实如此。 他小时候看戏台上面的状元郎,风风光光搂三抱四的模样,也吵着要念书,爹娘就给他请了退下来的进士做西席,那进士官场就是因为得罪了皇商而失意,没少给做生意的爹娘冷眼,可爹娘三番两次拉着他登门,终于?请动?了那进士。 可他读了两个月,就因为背不下来书被打手板心,一气之下哭着缩被窝里不愿意去读书了。爹娘只得重?金厚礼送走?了大?夫。 他又看爹娘经商,赚的盆满钵满,也闹腾着要开店,爹娘给了他个铺子,他开业第一日赔的底裤都不剩多少,还是娘亲自?来结的账,把他拎回去了。 后来,他沉迷地摊卖的武侠传奇,又想进门派,爹娘又花钱打点把他送进了山门,送进去的时候没少人指着他们脊梁骨骂,说他们拿钱破坏规矩,可他们不为所?动?,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抱着自?己哭道: “儿子!爹娘相信你能当个大?侠回来的!” 可惜遗憾的是,他似乎也没能成为大?侠,他在同龄人里,总是平平无奇的存在。可在爹娘眼里,他永远是他们最棒最出息的乖孩子。 不过?现在,他好像稍微长大?了点。 他有些羞涩:“回去后,不知道他们看见我黑了瘦了,会不会心疼我。” 林沉玉眼神?也温柔起来,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凌乱的打散在她青黑的眼角,她的眼瞥向了天上明月,眼神?又落在杯里,清凌凌的月映出酒杯里琼浆玉液,也照亮了一层絮絮的浊物?。 她笑的温和,温和里带着丝怀念的意味:“哪个爹娘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她也想爹娘了,算起来有好久没有见面了,她要悄悄的去边关,不知道她娘严肃的面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动?容? 她思绪飘飞,回到了那些个在家的岁月,她趴在爹的后背,躺在娘的怀里,在月下,在阵阵蝉鸣里,静静的听?她们说,在边关南征北战的故事。 * 酒过?三巡 林沉玉喝的有些微醉了,梁茹派人扶着她进了房间休息,她嘱咐小青收拾残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哭喊,似乎有什么噩耗传来。 只见有人慌慌张张闯进来,跪地就哭: “夫人!适才传来急报,秦虹元帅并林老侯爷于?进京路上,在梁州一处客栈里失火丧命,尸骨无存!” 林沉玉正走?到房屋门口,距离院门就二十多步的距离,她咳嗽了一声,脸上醉颜酡红,转过?身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差人。 院子一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抬眸,眼神?清明的看向那人:“你说谁?” “秦虹元帅和林老侯爷……” “他们怎么了?” “失火丧命,尸骨无存……” 林沉玉满脸的醉眼红晕,就这样一霎时白了下去,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苍白的面色让她眼底的青黑看上去越发的憔悴。 她呆呆的立在那里,手扶在门框上,开门也不是,关门也不是。 林沉玉只感觉脑子一片混沌,她身上,掐了掐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又发狠的掐了掐。 是疼的,她不是在做梦。 “侯爷!” “师父!” “我没事?”她虚弱又恍惚的摆手,示意她们不要靠近。 可下一瞬。 她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只吐在她洁白如雪的衣裳上,她狼狈的用袖擦了擦嘴角,只愣愣的看着袖上狼藉的血迹。 下一瞬,她感觉天旋地转,就这样直直的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第61章 官道上?, 一辆宝车正慢悠悠的向前驶着,朝着延平城内行去。 唐老板坐在车里,看着面前?这位新来的长官, 表面不动?声色, 心里早已把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新来的长官齐平山,生的大腹便便,面色灰败,显然就知道常年浸于酒色,亏败了身体, 上?任的轿子后,还跟着几个娇滴滴的少女?, 可见?此人德行。 他?本来还在担心新来的长官不好对付, 现在看见?了, 立马安心了下来。毕竟,不怕官贪财贪色, 就怕官什么都不贪。 有贪着,就有把柄好?把握,唐老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齐平山叹口气, 面露苦恼:“唐员外啊,你是不知本官一路来的辛苦啊, 这沿海崇山峻岭,我?们在山间迷了路, 又因为大雨耽误了行程, 这才晚来的。” 唐老板心里门清,五十多岁才得?中, 补了延平长官,辛苦了大半辈子临入土了才当官, 这种人怎么会慢悠悠的过来呢? 想必是听到了延平水患的消息,生怕自己担责任,故意?磨蹭等到水患过去,才赶来的。 可他?表面不能戳穿,笑眯眯道:“是呀,这穷山恶水实在是辛苦长官了,等到了延平,我?们商行自然是要为大人接风洗尘的。” “有劳你们了。”齐平山微微咳嗽。 “到了延平下厝了,老爷。” 轿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齐平山掀开轿帘,漫不经心开口:“只可惜延平水患,倒是苦了老百姓了,听说死了十几万人,这尸体你们处理了吗……”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说好?的水患呢? 放眼望去,村落里尽是崭新的茅屋,虽然低矮,但是一间间修建的整齐漂亮,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上?拎着犁地的工具,拉着水牛穿梭于田野间,田野分的块块分明,已经生出了矮矮的嫩芽,葱葱郁郁连绵到了埂上?。 黄泥垒成的院门上?挂着新桃符,简陋的纺锤干净而整洁摆放在院里,少妇们背着襁褓,正转动?着纺锤劳作,背后的娃娃时不时哭了起来,她们便解下襁褓,撩开衣襟,哄自家娃娃喝奶。 一派欣欣向荣之气,若不是田间地头的高?树上?糊着厚厚的一层泥浆,几乎看不出这里遭遇了水患。 齐平山呆呆的看着眼前?,不是说好?的延平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水患了吗?不是说十几万人吃不上?饭没有家了吗? 唐老板笑眯眯道:“长官有所?不知,您不在的日?子,打外地来了个侯爷——林沉玉,是她帮着赈灾的,从筹款到筹粮,到重新兴建家园,都是她带着手底下的人一手操办的!所?以延平虽则遭了水患,却并没有受多少影响。” 齐平山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好?像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他?巴巴的磨磨蹭蹭过来,没想到已经有人替他?赈了灾。 这岂不是显得?,他?很无能吗? 他?面色有些不虞,眯着老眼慢吞吞开口:“侯爷是好?心,本官心领了,可这越俎代庖,到底不是好?事。这延平府到底是本官是长官,还是她是长官?” “是呀。”唐老板在旁煽风点?火:“今儿本是您上?任的时节,现在那些个灾民却聚集在河滩边,为侯爷立功德碑呢。抛开父母官不闻不问,却去讨好?个外乡人,我?都看不下去了。” 齐平山面色一僵,忽听见?轿外一阵喧哗,他?又打开帘去看,远远就看见?一群壮汉,用木头滚子架着个偌大的石碑,正在河滩边走着。大家一齐吆喝着,兴高?采烈的推着那石碑往前?。 路过的人们,口口声声都是侯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这个要上?任的地方官。 “听说侯爷昨儿一病不起了,在府邸里直咳了一夜?又发了烧?旺儿你在延平府当差,打听到怎么回事了吗?” “我?听晚上?来的大夫说,侯爷本来就连日?不休不眠的身子疲惫,加上?好?像是夜里喝了冷酒,又听见?了爹娘惨死的消息,这么多堆积在一起,气血上?涌,咳出血来,昏死过去了。” “侯爷好?了吗?” “听说她咳了一夜,不叫人去看她,直到今天早晨才安静下去,应该是睡下了。” “怎么会这样呢?侯爷是那么好?的人!没有侯爷哪里还有我?们!秦元帅又是定国栋梁,怎么这一家好?人反而遭遇这样的不公,老天爷真的睁眼了吗?” “……” 大家议论纷纷,面上?皆有忧愁之色。 齐平山面色有些挂不住,到了延平城,他?特意?下了车,咳嗽两声踱步到门前?,对着守卫道:“你们新长官来了,还不叫主?簿来迎接?” 守卫打量他?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到来,听到这话后有些犹豫:“主?簿还在侯爷房中照看侯爷呢……” 齐平山面色一黑。 侯爷侯爷!哪里都是侯爷!他?看这林沉玉哪里是来赈灾的?分明是来给他?添堵的! 他?眯着眼往向远处河滩上?的石碑,越发觉得?扎眼,讨厌的很。 * “师父,喝药了。” 顾盼生红着眼眶,将林沉玉扶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林沉玉的手臂,只觉得?她的手臂瘦了下去,缩在空荡荡的袖子里,再也没了力气。 她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嘴唇干裂到起了皮,整张脸白如纸,连呼吸的气息都微弱了下去,她昨儿整夜咳嗽,顾盼生亦是一夜未眠,他?在她屋檐下,听着林沉玉的咳嗽声,她咳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将血肉咳出来。 咳到最后,他?听见?了这漆黑夜里,林沉玉压抑着沙哑的声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她就算是哭喊,也哭的极其压抑,生怕吵醒了别人一般。哭到后面,只喘着气,再不说话了。 她没有让任何人留在她房里,只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内。 顾盼生孤零零站在屋檐下,任由寒风凛冽冻着他?的肌骨,他?伸手,轻轻在窗上?破出一个小?小?的洞,月色泠泠的招进去,照见?那人,她终于是低下了头颅。 她在床上?曲腿而坐,手臂环着膝盖,头埋在其中,月光爬上?她的身,她脊梁挺的笔直,亵衣被?绷的单薄又服帖,微微褶皱都被?月光照的清楚。风过吹动?她的纯白锦裤,空荡荡的一截微微扬起。 林沉玉闭着眼,只能看见?她泪水模糊的眼眶,她烧的额头发红,似乎意?识有些模糊,一声一声的唤着爹娘。 月光凝聚在她眼角,滴落晶莹的泪,无声有痕。 * 顾盼生思绪回笼,几乎是强迫着把林沉玉架起来,一勺一勺的喂着她喝药。他?声音坚定而温和: “师父,吉人自有天相,您难道信不过秦元帅吗?十几年沙场凶险都不能损她一丝一毫,比火灾更凶险的境地她也陷入过千百回了,毫发无伤,元帅的命那么硬,岂是区区火苗能伤到的?我?依旧不信元帅走了。” “师父,您把药喝下去,弟子陪您去找元帅和老侯爷,好?不好??” 他?盛了一勺药,轻轻的吹,待热气散去后又送到林沉玉唇边。 她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药汁顺着皲裂的地方流了进去,又有几滴流了下来,滴在她的衣角。 不知道喂了多久,终于是喝完了那碗药。 顾盼生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没有昨日?夜里那般滚烫,已经好?了很多。她忽然抬头看了看他?: “桃花,替我?喊海东青并衡山派掌门来一趟。” * 昏暗的房间内,林沉玉咳嗽了一会,缓过劲来,抬眼看向眼前?人,她声音沙哑,语气诚恳: 仗剑斩桃花 第68节 “叶掌门,你们快离开这里回去衡山,眼看我?是不能瞻仰山门庄严了。已经叫你们平白耽误了许多时辰,再耽误你们门派的人要着急了。” 叶维桢眼眶微红,想说什么却被?她制止了。她又抬眼看海东青,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信封: “北上?五十里建宁府,行都司的杜大人我?认识,我?于他?有恩,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寻他?,他?能替你们家主?持公道,平反你爹娘的冤屈……” 海东青一把甩开信,气的咬牙:“老子不去,你这个破样子风一吹就要倒,老子可不想去了回来给你上?坟磕头!” “听话,”林沉玉揉揉自己发疼的额头:“你的哥哥一日?在悬赏榜上?,一日?就有被?逮住毒杀的危险,你不想让你哥哥活下去吗?我?在信里力保了你们兄弟,他?会赦了你们的。” “那下马奴的约定也就到今日?为止,从今往后,好?好?做回个人,海东青。” 海东青气的眼眶通红,想说什么,喉头一哽又没有开口,他?忽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信拔腿就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恶狠狠道: “你给我?好?好?活着,林沉玉!我?们两个账还没算清呢!” 说罢,毫不犹疑的转身离开。 *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门忽然被?人推开,叶蓁蓁满脸是泪的跑了进来:“侯爷!不好?了!新来的长官要拿您去问罪!已经派人来捉您了!您快走吧!” “什么罪?”林沉玉茫然的看着她。 牧归紧随其后赶来,他?面色阴沉:“私自开仓的罪,您写的担罪书被?他?找到了。我?们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粮食是别人拿走的,一口咬定了您私自开仓放走了所?有粮食,他?似乎铁了心要给您安个罪名,您快走吧。” 叶蓁蓁哭的泣不成声,扶住林沉玉就要把她拉起来,一手去拿她的包裹,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恨啊! 老天爷你看看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林沉玉刚刚起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顾盼生扶住了她,她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叶蓁蓁推着出了房门。 可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官兵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看见?林沉玉,声音冷酷而残忍: “是林小?侯爷吗!您私自开仓,现在要将您论罪处置,押送京城!还请您移步地牢,不要挣扎反抗,少吃点?苦头的好?!” 顾盼生咬着牙挡在林沉玉面前?,他?表情阴鸷,声音森寒:“放肆!侯爷也是你们能拿得?的吗?” 林沉玉心里一沉,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十分面生,并非延平本地的军人,更像是大户人家里面私募的府兵。来者不善,杀气腾腾的盯着她,似乎对她的性命势在必得?。 有人要对她动?手! 林沉玉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凌厉了起来,她声音一冷:“桃花,退至我?后!” 剑客的直觉让她下意?识的去按住腰间宝剑,可当她摸到空荡荡的腰间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剑被?已经当了。 她忽然有一霎时的恍惚。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62章 地牢内阴暗潮湿, 这湿气和血腥味混在在一起,叫林沉玉有些喘不过去来,她?咳嗽出了声, 到底是有些受不得这劳里的空气。 脑子昏昏涨涨的, 她?拍了拍自己脑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谁和她过不去? 延平官仓没有粮,这并不是一件很难考证的事情,无论是守仓官兵,还是从梁茹那儿都能得到证实?。 所以显而?易见, 开?仓放粮只?是个借口罢了,目的就是要抓她?。 仇家吗?延平附近也没有她?的熟人, 若说是她?得罪过的, 她?自信这些日子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林沉玉放空目光, 眼神有些恍惚。 会是萧匪石的人吗? 牢房的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门被人打开?了, 来者是个五十多岁穿着官服的人,他笑眯眯的看着坐在稻草里,因?大病缠身而?有些憔悴的少年, 一丝得意涌上他眼眸。 他开?口,语气倨傲:“哟, 小侯爷,我来和?您谈笔生意, 如何?” * 齐平山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从唐老板那?儿他得到了个大消息, 今年的三大考居然是萧督公亲自负责,他人已经到了晋安, 住了很多日,很快就要来延平。 所谓三大考, 指的就是对当地官员进行政绩上的考察,以定褒贬,择优者选入京中为官。 这对于?地方官来说是难得的大好机会,多少人削破脑袋都要在三大考的时节冒个尖,为的就是争取到进京为官的机会。唯有进京,才算得当官的第?一步! 而?三大考中,不仅仅有平时的政绩,还有一个尤为关键的一个加分科:荒年救灾 若遇荒年大灾,救百姓于?水火者,酌情提拔入京,补缺户部?。 齐平山心里想?的热络,他盯上的是林沉玉赈灾救济十多万灾民的功劳。有这个功劳加身,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户部?为自己敞开?的大门! 他笑眯眯的看向林沉玉,就好像看见了升职入京的希望: “小侯爷,本官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和?你虚与委蛇。我希望你能将?这次赈灾的功劳让给我,我就放您出去,替您包庇了私自开?仓的罪愆,如何?” 林沉玉平静开?口,声音有些虚弱: “我本来便无罪,无须您包庇罪愆,我于?赈灾也并无功劳,不过提供了些个助缘,是他们?自己重新建起的家园,是他们?自己战胜的洪涝,功在百姓,业在万民。您如何能夺的走呢?” 齐平山眯着眼:“这就不是小侯爷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您就一句话,让不让!” 林沉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涣散,可语气依旧坚毅:“功不在我身,我如何让你?” 齐平山气的咬牙,他连说了三个号字,目光一暗:“来人!给小侯爷上刑!” “你敢?” “我如何不敢?您敢这样硬着嘴皮和?本官说话,靠的不就是您的身份吗?可如今秦元帅一走,老侯爷也没了,您就是个孤家寡人了呀,本官难道还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吗?” 齐平山冷笑:“侯爷如今犯的乃是私自开?仓的砍头大错!即使我将?您先斩后奏!皇上也是挑不出错的!” 他面色一狠:“既然侯爷死要面子,不肯让功,来人,给我用刑,关在牢里,直到她?点头为止!” 若是秦虹和?林景明还在,他断然不敢如此?,可如今林家的庇佑树双双倒下?,这个小侯爷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 * 血…… 疼…… 浑身都在疼,骨头缝里都是疼的,行刑的人是齐平山自己带来的府兵,下?手格外的狠毒,林沉玉本就因?为大病一场,身上没什么力气,棍棒一加身,她?只?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雪白的亵衣上渗出血来,她?被人打了十几棍子,重新丢在了牢笼里,锁上了门。 “死了吗?你刚刚下?手忒狠了些!” “没呢……”府兵嘿嘿一笑:“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对侯爷用刑,平时最讨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东西,下?手忍不住就重了些。” 林沉玉意识有些涣散,她?半躺在稻草上,浑身气力被抽干了一般,她?喉咙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咳嗽了几声,血丝溢出来。 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的爹娘,她?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弥留之际看见的幻觉,因?为她?爹娘已经离开?了。 林沉玉伸出手来,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血淋淋的手。 修长指尖上渗着血,有一道道惊人的血痂正在凝固着,分明的骨节处皮肉绽开?……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闭上眼,失去爹娘的痛苦她?还没走出来,身体的苦痛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甚至有些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想?。 死了也并不坏,爹娘说不定还在奈何桥边等着自己呢…… 不能死……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哥哥在!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走水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呐喊,她?眯着眼,只?感?觉眼前火光涌动,可她?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子了,她?就这样看着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到自己面前。 在一片火光里,她?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身影。 林沉玉看着来人,忽的笑了。 她?轻声道:“萧匪石,如今我什么都没了,爹娘走了,剑也丢了,身子也伤了,你满意了吗?” 她?只?觉得好笑,看见萧匪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变成这样样子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萧匪石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沉玉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在一片火光中抱起了她?,悄然离开?。 * 延寿十七年,二月二日。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海外侯林沉玉时被关押牢内,不幸殒命,尸骨焦黑,躯体弯曲,面目已不可辨。 延平府百姓大恸,哭声三日不绝。十余万人于?城外久跪,布衣缟素,为海外侯之死申冤。 人死灯灭,泉下?无知。 * 林沉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喘着气从梦里惊醒,摸索着在身边寻着什么,却碰到一只?手,她?有些惊住,顺着手打量去。 她?正躺在一梨花木雕着的闺阁绣床上,四面垂着云锦堆的红罗帐,角落里挂着香囊,颜色旖旎,香气甜腻,她?身上的亵衣已经换了,从白色换成了娇艳的嫩粉色,背后和?手上的伤口应该也被人处理清洗了,敷着药包着纱布,清清凉凉的让人觉得舒服。 萧匪石正坐在床头,一只?手耷拉在她?肩上,虚虚的揽着她?,垂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看他,她?呼吸时连个声都没,好像个死人一般,冰冷冷的揽着她?。 “萧匪石?” 林沉玉一阵气血上涌,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背上的疼痛刺到,坐起一半又倒了下?去,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喘着气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爹娘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火灾……又是火灾!我不信背后没有你的手笔。还有延平府,你把官仓里的粮食调到那?儿去了?萧匪石!”她?死死的盯着她?看,试图从她?淡漠的神色里看出丝情绪波动来: 萧匪石垂眸不语,只?是漠然的看着她?,似乎默认了一切。 “我自认我们?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杀我我认了,为什么要对我爹娘?” 林沉玉只?感?觉如坠冰窟,她?咬着牙,一拳朝萧匪石砸过去,萧匪石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闷哼一声。 “静养,不许动怒。” 萧匪石反手攥住她?的拳头,动作平缓却强硬,将?她?推倒在枕榻上,被褥掖好,冰冷的手触到林沉玉光滑白皙的脖颈,激起她?一阵震颤。 林沉玉还想?爬起身说话,却感?觉浑身没劲,一阵天旋地转,她?虚弱开?口: “你给我下?了药?” 萧匪石也不言语,她?只?是离了床榻,居高临下?的静静看着她?,继而?转身离去。 她?穿着绯红的官袍,清瘦的身子几乎有些撑不起来,她?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空空落落的好似个鬼魂。 仗剑斩桃花 第69节 她?身上那?代表无边权势的红蟒袍,衣裳流光溢彩,又黯淡无色。 萧匪石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雕着花的门扉,顿了一顿,余光瞥向房中喘着气的女人,对着门口的四个侍女开?口: “看好夫人。若有一丝失误,提头来见。” * 萧匪石出了房门,就瞥见了燕洄。 燕洄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站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他们?才见过两?面,可那?白衣少年给他的印象,却比多少朝夕相处的人都深刻的多。可再次听到她?,却是一则噩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动的手,因?这这样,才越发?感?觉到心寒。 他本来以为,林沉玉在萧匪石心里,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总该有软肋,不是吗?纵然她?杀了亲妹妹,杀了亲族同胞,向上骗瞒着帝王,往下?践踏着群臣,可人到底不应该有个底线吗? 好了,现在她?连作为底线林沉玉都杀了。 她?心里还有一丝善,一丝光吗? 燕洄忽然感?觉不寒而?栗,他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他也是个混账。可再恶的人,到底也喜欢亲近阳光。 萧匪石,竟然是连最后一缕光都能痛下?杀手吗? 萧匪石目光幽深起来:“燕洄,待会晚宴,安排你部?署的事情办完了吗?” 燕洄看向萧匪石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声音依旧玩世不恭,可到底带上了丝冷意: “见识了督公的心狠手辣,只?觉得胃里有些发?凉泛酸,身子不适,过些时候再去。” “身子不适,回去叫随行太医给你调理调理。你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亲信,晚间任务要紧,你身子更要紧。” 萧匪石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她?看似关心,实?则点名了燕洄的身份。他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为上他为下?,她?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燕洄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激,失了言,他随即笑了,露出小虎牙,暧昧的眨眨眼,声音含笑: “其实?是下?官舍不得离开?督公嘛。听小四说,齐平山昨儿夜里给督公送了个美貌姬妾,督公很是喜欢,一宿都宿在她?房里?难得见督公宠幸女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她?什么模样了。” 他对于?督公房里有女人,似乎不甚惊讶。 毕竟萧匪石当初为了与朝中各方势力权衡,是纳过几房妾室的,里面有女妾,也有男妾,大家摸不清她?到底喜欢男还是女,干脆都送了过来,她?都一应收下?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和?许多人勾结过,这些人里有侍卫太监等男子,也有宫女妃嫔等女人。大家都悄悄道,萧匪石生了双销魂手,无论男女,没有人能直着腰从她?床上起来。 因?此?萧匪石又纳了房中人,燕洄并不觉得奇怪。 萧匪石面色不变:“房中贱妾,纵花容月貌,到底是消遣的玩意罢了,不足挂齿。” 她?黝黑的瞳仁盯着他看:“燕指挥使若是寂寞难耐了,我把她?送你房里如何?” “算了,督公的东西,我岂敢染指?” 燕洄还没娶亲,他一向嗜血,不重情欲。对于?萧匪石糜乱的宫廷生活,他向来敬而?远之。 他只?是轻轻一笑就拒绝了,潇洒的甩开?血迹未干的衣袖,迈步离去。 出得院落,他又回头,看了眼院里的梧桐树,梧桐树枯枝败叶,鸟巢也空了,他只?感?觉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来些哀愁。 “指挥使,要备马离开?吗?” “走吧。” 燕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调转了马头,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 “先去延平府的当铺一趟吧,最近本官耍累了刀,想?买把宝剑玩玩看了。” 第63章 侍女春雪担忧的看着院中悄然站立的女子。 她是老爷萧匪石三日前抱回来的夫人?。 女人?生的本就很美?,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每日都要昏睡很久,昏迷的时候, 萧匪石会亲自为她施粉黛。 她的剑眉被老爷亲手铰了, 修成新月的温婉模样?,鬓边的乱发也一应裁掉,露出芙蓉秀面来。她被涂抹上了厚厚的脂粉并胭脂,好似一尊脆弱又美?丽的瓷美?人?,呆呆的立在庭院里。 可春雪还是觉得, 她刚来时候那不施粉黛的清隽面容,又自然又温和, 好似天上明月皎皎, 林间春风徐徐, 让人?升起又敬畏又想亲近的念头。 比如今娇媚模样?好看的多?。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夫人?又在叹气了。 她自从?发现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和侍卫看守, 逃跑无?望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院里。 春雪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她是昨儿?才被买来伺候夫人?的, 并不知道夫人?底细,只见?过一眼老爷, 老爷年轻又冷漠,生的雌雄莫辨, 阴郁难言。 喉结那儿?凸着一点凄凉的弧度, 大家都喊她督公。 是个太监。 她想,夫人?嫁给太监, 又被当金丝雀一样?关在这里,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吧。 “春雪!你站了三个时辰了, 快去用膳吧,我来替你看着夫人?。”她的姐妹秋霜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春雪点点头,正要离开。 她离开时,扫过院里的夫人?,身?子一僵。 不对!那儿?只有一个外袍挂在树后!夫人?金蝉脱壳了! “夫人?跑了,快追!”春雪如坠冰窟。 * 林沉玉穿着粗气,她蹲在屋檐上,看下看去,这萧匪石防着她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练家子的护卫看守,她再露出一只脚来,都会暴露自己。 她被喂了软骨散,加上用过刑,体力大不如前,手边又无?宝剑,靠的全是内力支持她。 一觉醒来,她面容被萧匪石改换了,从?那个清隽冷峻的剑客,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少女,纵然是熟人?在前,也决计认不出她来。 更何况,她现在穿着女子衣袍,梳着女子髻鬟,更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又把她烧了,又把她带回来,梳妆打?扮成女儿?模样?。 她只感觉深宫淬炼下,萧匪石的心思越发诡谲莫测。 不过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离开这里。 “下来。” 忽然说话,林沉玉动作一僵,她知道那话是对她说的,可她还没回头,就听见?噗的一响,有少女一声尖叫,再也没了声音。 那是刀尖入肉,夺人?性命的声音。也是林沉玉最讨厌的声音。 林沉玉缓缓往下看,就看见?萧匪石表情漠然,也不看自己,只是拈着雪白的手帕,擦拭着尖刀上的鲜艳的血。 其中?一位负责看守她的少女,瞪大眼睛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萧匪石擦拭干净了刀尖,低了手把刀搁在春雪的肩膀上,刀锋映着少女满是恐怖的容颜。 自始至终,萧匪石看都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林沉玉。 她好像在面对个无?关紧要的闹剧,等待林沉玉去妥协一个已成定局的结局。 两人?僵持了一会,微风拂动,萧匪石手中?尖刀闪过锋芒。 林沉玉闭上眼,吞了吞喉头涌上来的血气,轻飘飘开口:“放开她,我下去。” 她纵身?一跃,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下,一个揽身?把她抱了个满怀,林沉玉并不轻巧,往下坠落有些?沉重。 萧匪石惨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了些?,似乎有些?不胜重量,闷哼了一声。 却死活不肯放手。 林沉玉瞅准时机,在怀里掏出袖中?刀,一刀朝萧匪石刺去,又快又狠,萧匪石微微偏头,脸颊上出现一道细长血丝。 “督公小心!” 十几个弓弩手架起来了弓弩,对准林沉玉。 他?们并不知道林沉玉身?份,萧匪石对外只宣称屋里的人?叫琼娘,是别人?送的姬妾,身?份早在半个月前就捏造好了,她暗箱操作的极为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死在牢里的林沉玉。 “退下。” 萧匪石看也不看弓弩手,深邃而黑幽的眼看向林沉玉,她声音无?喜无?悲: “杀了我,你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林沉玉闻言,收了刀,她挣扎着从?萧匪石身?上下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我们去房里,你老老实实对我说,一桩一件都不许瞒我,萧匪石。” * 可到了房里,林沉玉又后悔了,这屋子实在修饰的旖旎,夕阳西下屋里一片璀璨昏黄,日影移到红罗帐上,锦绣上流着璀璨霞光,萧匪石坐在床头,手上把玩着床头的玉如意,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在白净玉上,暖黄夕阳懒懒洒上去,有些?旖旎意思。 这黄昏美?好的叫人?舍不得开口,毕竟黄昏后就是再无?温暖的黑夜了,她就这样?看着林沉玉,一言不发。 林沉玉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实在受不了这昏暗又暧昧的氛围,更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仇人?: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匪石?” “过来。”她勾勾手。 林沉玉起身?,冷笑?,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过来。”她强调,直勾勾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嘶一声,视死如归的坐了过去,被萧匪石一把揽住腰肢,半滚在床上,她垂眸看着怀里人?,明眸皓齿,一如梦中?。 她微不可见?的喉结滚动,声音依旧淡漠: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疑心你林家要造反,他?已经容不下你们了,属意我杀了你们一家四?口。君命难违我只能照做。现在世间已经没有林沉玉这个人?了,她已经死在了延平府地牢火灾里。” 她声音一顿:“从?现在开始,你叫琼娘,籍贯梁州,今年十五,生辰是一月一日,是我萧匪石的房中?人?。” 仗剑斩桃花 第70节 “你对我有恩,我会照顾你终老。这辈子,除了不能出这个院子,你什么都能做。我如今权势已经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名为阉宦实则权相?,天下没有我兜不了的底,伸不到的地,你跑不了的琼娘。老老实实的待着这里,你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都有我护着……除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林沉玉只感觉面色一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困于后院之中?,还是以这样?一种尴尬的身?份。可当务之急并不是她自己,她哪怕被困一辈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娘! “我还活着,可我爹娘呢!你真的杀了他?们吗?还有我哥哥,萧匪石!” 她急切的攥住萧匪石的衣领。 萧匪石却好似逗弄她一般,垂眸:“我倦了,今日先与你说到这里。” 她一根一根掰开林沉玉攥住自己的手指,合握在一处,轻轻放进被褥中?:“好好歇着,琼娘,晚间带你去赴宴,你还能睡一个时辰。” “告诉我我爹娘是不是还活着!萧匪石!” “琼娘,不要闹,他?们生死系我一念,你越闹我越糟心,他?们活着的希望就越渺茫。”萧匪石起身?,睥睨着她。 林沉玉面色一僵,她的心都在发颤,小心翼翼开口:“也就是说,我爹娘还有希望活着吗?萧匪石。” 她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对萧匪石说过话。 可萧匪石还是不满。 “从?来没有一个姬妾敢直呼我名,琼娘,你已经不是侯爷了。”她居高临下的瞥她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 林沉玉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她从?小视为姐姐的女人?,她恍惚间发现萧匪石的面容变了很多?,可她并没有觉得惊奇,反而觉得,她应该就长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 在更九州的时候,萧匪石生的虽然不如妹妹美?貌,倒也清秀温婉,未曾开言先红了脸,她总是挑着细细长长的眉,涂着红红艳艳的唇,闻见?林沉玉唤她,抚着青丝回首一笑?。好似一朵风里盛开的荷花。 可现在的萧匪石,活生生的成了大家眼里一个奸宦应该有的样?子。 消瘦憔悴的面容,不阴不阳的面色,深邃的眼窝里那瞳仁大而黑,阴郁又诡谲,叫人?看着发怵。她身?上集了女子的心狠的男人?的手段,世间男女所有的种种恶毒的品质淬集于她一身?,相?貌上也显的雌雄莫辨了起来。 林沉玉只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她不是那个记忆里温婉的姐姐了,她是一个十足十的宦官,一个绝对的奸佞。 “萧匪石……”她囔囔开口。 “看来琼娘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萧匪石冷笑?,坐在床边,一字一顿开口: “你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你只是一个贱籍女子琼娘,只是一个阉宦的姬妾!” “怎么,还不习惯你的身?份吗?非要逼着我叫你切身?体会,坐实了我们的关系你才能适应吗?” 萧匪石冷着脸,忽然伸手开始解衣裳,林沉玉面色一僵,意识到萧匪石动作后,她只感觉恶心的想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直吐在萧匪石的蟒袍上。 林沉玉吐的不多?,只是呕清水,呕的眼睛发酸,咬牙切齿看向她:“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萧匪……” 萧匪石压根不管她呕的难受,手指伸向了林沉玉的衣襟。 林沉玉终于换了语气,几乎是绝望的开口:“督公……” 萧匪石停了动作,漠然的看着她。 林沉玉擦擦眼角的泪,冷笑?起来: “督公在宫里多?年,倒是男女不忌了起来,怕不是忘记自己不是男人?了。我是个粗鄙妇人?,装不出什么柔情蜜意的,男人?都不会伺候,更别说女人?。督公想在我身?上寻温柔乡,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去寻别的人?好。” 这段话里不知道哪里触犯到了萧匪石,她的面色一霎时可怖了起来,阴沉着脸,毫不掩饰眼里的杀意: “我是个男人?你得伺候着,是个女人?你也得伺候着!就算我不男不女,这辈子你也得伺候着!” 她冷笑?:“怎么?侯爷做得,侠客做得,姬妾做不得么?琼娘天天嘴上说着人?与人?不分贵贱,兼爱平等,平时待妓女都宽厚的很,怎么自己做了姬妾,就摆谱子受不了了?” 萧匪石面色狰狞起来,声音带着讽刺,抬起林沉玉下巴,一字一顿道,狠毒毕露: “收起你所有的高傲,不要逼我,一根根的打?断你的傲骨。” 她磋磨人?的方式多?种多?样?,暂时还不想用到林沉玉身?上。她在深宫多?年,心和手早已肮脏的。再纯白炽烈的爱意,在多?年的折磨里也扭曲的不成模样?了。 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本性,在林沉玉面前。可她也不介意把她的本来面目漏三分给她看,去灭灭她的威风,打?压她的傲气。 林沉玉只觉得气血上涌,气的脸颊发红,她这辈子没有被这样?羞辱过,她爹娘位高权重,她自己世袭侯爵,这样?高高在上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于她。 她气的牙齿都在打?颤,双眸带血,死死盯着萧匪石。手开始悄悄摸索向尖刀—— “听说那位林侯爷的亲哥哥,现在已经走到了夔州府,夔州府有本督三万府兵。严守以待,兵甲周全,叫一个人?消失实在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萧匪石把她动作察觉的一清二楚。 林沉玉气的眼眶发红,她丢了刀,暂时妥协。 萧匪石拿走了那凶器: “好好休息,晚宴前我来找你。” * 萧匪石掩了门出来,瞥一眼门口面如白纸的春雪,语气恢复了那毫无?波澜的淡漠: “好好看着夫人?。” 她并没有威胁春雪,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未干的血迹,浓重的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春雪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她当时都快吓昏过去,伙伴一霎时就没了气,死在她身?边,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好在夫人?跳了下来,她才有了小命。 她人?生头一次,对宦官的残虐有了直观的印象。 萧匪石推门进了书房,燕洄早已站在门口,他?今日穿的倒素雅,一身?淡绿衣袍,翠绿抹额穿过他?雪白的发带束起来,叫他?周身?狠戾消散了些?,倒显得有些?文弱书卷气。 萧匪石的目光扫过他?雪白的发带,一言不发,只是瞳仁幽深了起来。 她的琼娘真是好样?的,死了都能让人?念念不忘。 “晚上设宴,准备妥当了吗?”萧匪石挪开眼,手按在书房门环上,并不推门,显然她不打?算让燕洄进去。 说起来正事,燕洄神色肃了几分:“督公安心,都安排妥当了,夜不收带回来消息,柯尽忠带了一千精兵驻扎城外,显然防备着咱们。若不能今夜宴上当场诛杀,明儿?他?赶回福宁和他?私募的三万兵马回合,就是虎归山林!” “霍媚娘一死,霍家已经快按捺不住造反的心思了,他?是霍家的连襟,想分个羹倒也自然。可想当土皇帝,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萧匪石淡然开口:“传令下去,今夜,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晋安。” “是。” 燕洄点头,正要离开忽想起来什么,站在台阶下回头看了看已经关上门的书房,他?面色一暗,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奔波了一天,在延平府的当铺里寻林沉玉的遗物——那把叫吟霜的宝剑。 可当铺老板告诉他?,那把剑已经被人?买走了。他?看了看那人?给老板的银票,票尾上赫然盖着一个萧府的戳印。 萧匪石已经把吟霜买走了。 燕洄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重兵把守的府邸,看向那密不透风的院落,单手托着下巴,深思了起来。 第64章 林沉玉睡了没一会?就起来了, 一个怯懦的小侍女搀扶着她到梳妆台前洗漱,用篦子为她梳头?。 林沉玉觉得头发一紧,不由得蹙了眉。 “夫人疼吗?对不起, 奴婢粗手笨脚的!夫人饶命!” 春雪忐忑的看向林沉玉, 似乎自己惹了麻烦。 林沉玉并不在意,道了句无事,然后继续发呆。梳妆台是萧匪石命人用梨花木打的,正?面对开两门,面上四面装着锦绣围栏, 正?中摆放一明晃晃的瑞兽菱花铜镜。 春雪有些不娴熟的打开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哪里见过?这些宝贝? 在春雪的认知里, 村里最富贵的员外夫人头?上带着的黄金钗子就是最奢华最美丽的了, 金灿灿黄澄澄的, 她一辈子也买不起。 可?如今匣子里琳琅满目的摆着一匣子钗环珠宝,有镂金掐丝的珐琅步摇, 翡翠白玉雕成的蝴蝶簪,点翠花钿整齐的码着,没有一件不是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珍宝, 灯光映着这一匣的流光溢彩,照的人自惭形秽。 “好漂亮啊……”春雪不禁夸赞出声音。 意识到了什么, 她红了脸道歉:“对不起夫人,是奴婢粗鄙了, 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林沉玉面容平静, 语气却温和起来:“不怪你。” 这一匣子东西的奢华程度,具在宫廷用器之上, 连她也有些惊讶。 “老爷对夫人可?真上心,有这么多好东西都留给夫人, 听?说这府邸里的家具都是老爷新打的。”春雪感慨道。 林沉玉一愣:“你觉得给你好吃好喝,把你荣华富贵的藏起来,便是对你好吗?” 春雪并不知道他们的仇恨,只懵懂点点头?,她觉得夫人很?温和,胆子也大了些: “难道不是吗?别说有人肯给我这么一匣子好东西了,就是肯给我碗肉吃,我都能跟他一辈子,当小老婆也成哩。”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出息。” 春雪笑的羞涩:“夫人别笑话我,我小时?候爹娘就被土匪杀了,哥哥嫂嫂把我卖到了秀才家做童养媳,前些日子秀才死了,我又被卖了,这么大,我还?不知道肉什么味道呢。” 战乱,旱涝,土匪,君臣猜忌自毁长城…… 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林沉玉微微一愣,叹了口气,从匣子里拿出根朴素的白玉钗来,插到春雪的髻上: “我手头?没有肉可?以给你解解馋,倒是能送你个簪子,及笄的小姑娘了,头?上光溜溜可?不好看,插只簪子才像样。” 春雪瞪大眼睛,红了脸羞愧难当: “夫人,奴婢只是说说笑的!怎么能这样!现在奴婢能伺候夫人,有衣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奴婢惶恐,这样会?折煞奴婢的!” “一根簪子就折煞你了?就这胆量还?想给人当小老婆?” 林沉玉摸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她缓缓起了身,身子疲软,依旧是没有什么力气。 春雪红着脸把簪子悄悄藏在了怀里,扶着林沉玉出了房间。 月上柳梢,林沉玉心里莫名升腾起一些不安来。 * “夫人来了。” 宴会?设在八角阁中,林沉玉上了三层阁楼,一阵头?晕目眩,她把住了栏杆,向下望去,院里满是新栽的山石花卉,她凭着栏看了一会?,就听?见耳畔有人轻声道:“琼娘。” 林沉玉回眸,耳上的硕大晶莹的明月珰映着月光,直直照进萧匪石眼里。 萧匪石喉结微动?,眼里多了丝林沉玉并不想读懂的光,她强硬的把住林沉玉的细腰,声音有些颤:“不要靠在栏杆上。” 仗剑斩桃花 第71节 她在害怕,怕那栏杆护不住她。 “贵客要来了,督公还?是松手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掉不下去。”林沉玉冷眼看她。 春雪给她打扮的极为娇妍,不得不说她的骨相生的极好,做侠客时?自成一派风流;用胭脂水粉打扮起来,又是另一番鲜艳妖娆。 偏生她那双眼清冷冷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意,只叫人又爱她,又恨她。 萧匪石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看。 忽然听?见身后有盔甲摆动?的铮铮声响,有青年粗犷的笑声传来:“哟,督公好情趣,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林沉玉听?见声音浑身一颤,猛的从萧匪石怀中挣扎出来,抬头?看来人。 是柯尽忠!行都司的小将军!她的好友!她才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帮助海东青的父母平反。本想有空就去拜访他,奈何造化弄人,她现在已经“死”了。 不知道柯尽忠知不知道。 “琼娘,你失态了。” 萧匪石席地而坐,漠然的瞥了一眼林沉玉。 柯尽忠看见林沉玉,也愣住了,恍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后爽朗一笑:“恕在下冒昧了,夫人眉眼,似我一位故人,因此看的有些久了,还?望督公莫要怪罪。” 林沉玉想开口唤他。 冷不防被萧匪石死死掐住胳膊,她声音带着冷意:“注意身份!想想看你的哥哥。” 林沉玉气馁了,垂眸不去看这人。 萧匪石警告完了林沉玉,声音一慢,恢复了那不死不活的冰冷模样: “既是眼熟就是有缘,小将军请坐。” 柯尽忠坐下,盔甲未摘,手摆在刀上,很?显然他在防备萧匪石。 “琼娘,敬柯小将军一杯酒吧!”萧匪石瞥一眼身边人。 林沉玉浑浑噩噩的起身,端起酒盏给柯尽忠斟酒,柯尽忠愣愣的看着她,林沉玉斟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陪将军共饮。” 她害怕,萧匪石会?在酒里下毒。 林沉玉仰头?,一饮而尽,这酒有些烈,辛辣入喉,滚烫惹泪,但应该是没有毒的。 她安心了。 柯尽忠忽然笑了,他僵硬的身子缓和了一些,取下头?上盔甲,面容有些放松: “督公夫人好酒量,这一点还?和我那位故人有些相似!” 萧匪石抬眸,语气平淡:“小将军故人是谁?能让小将军引为知己,必然不是我家姬妾这般的等?闲之辈。” 柯尽忠面露惆怅: “说起来督公应该认识,就是林沉玉林小侯爷,我才接到她的信,还?她的人情,给一对海盗兄弟平反,才料理完那件事,正?准备去延平看她呢,没想到半路上听?见她葬身火海的消息,真是天妒英才。没办法,这才又折来了晋安拜见督公大人。” 林沉玉就这样看着他,心里发苦,面上隐隐露出哀伤之色。 多年好友,纵然相对不相识,这滋味并不好受。 柯尽忠看着林沉玉,只觉得心里亲切的很?,继而笑道: “算了,言多必失,尽忠冒犯了夫人,让下官自罚一杯吧!” 柯尽忠正?要饮了杯中酒,副将警惕的碰碰他胳膊:“小将军,小心酒水。” 柯尽忠一愣,他看着林沉玉,对着副将摆摆手:“夫人都饮了,我岂能畏畏缩缩?” 说罢,他一饮而尽了杯中酒——林沉玉亲自倒给他的那杯。 萧匪石静静的看着两个人饮酒的场景,瞳仁依旧是那黝黑深邃模样。 忽然,柯尽忠捂住了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林沉玉:“酒有问?题,你……你这毒妇!” 他的面容扭曲了下去,还?来不及痛苦哀嚎,就倒下了。 事发突然,副将一把掏出了刀来,对准萧匪石,可?他还?没站稳,房梁外的锦衣卫杀手已然鬼魅般落下,手起刀落,鲜血溅在锦绣屏风上。 萧匪石在旁边坐着一言不发,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似乎这一切的暴动?都入不了她的眼,她只将手臂立在撑在案上,托着腮看林沉玉。 她修长白皙手里拈着白玉杯,也不斟酒,也不饮酒,就这样用指尖拈着,摇摇晃晃。 * 林沉玉还?保持着敬酒的姿势,她僵在了当场,只感觉自己手中酒杯有千斤的重?量。嘴里的酒气也变得苦涩起来,她哪里还?不明白萧匪石为什么要带她来。 她要利用柯尽忠对自己的亲切,麻痹他,用一杯亲切的酒,温柔的要了他的命。 何其残忍!何其狠毒! 这场景诡异又凄美,八角楼阁四周围着美人屏风,风铃阵阵悦儿动?听?,桌前酒宴摆满了山珍海味。 而此时?窗外传来震天撼地的呐喊声,应该是萧匪石的人和柯尽忠的人交了火。刀光剑影,杀伐之声四起,可?以预见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之战。 侍女们上着山珍海味菜,屋内燃着清雅檀香,而外面是厮杀怒吼,是咆哮震天,是血流成河。 “阉党萧匪石!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兄弟们杀上去!将那厮千刀万剐了!不能叫将军的血白流!”柯尽忠的部下殊死挣扎,发出怒吼。 “保护督公!柯尽忠手下叛党,杀无赦!”隐约听?见燕洄的声音,冷静如雪,充斥着杀意。 杀…… 林沉玉呆呆的跪坐在柯尽忠尸体前,她本就大病未愈,眼见昔日好友死在面前,唇上血色全无,额间的梅花妆也黯淡了下去,整个人好似枯萎的花。 人的耳朵是和思想贯通的,听?见林间风声便想到明月,听?见笙箫之音便能想到阁中美人。可?如今她的耳里唯有杀声滔天,眼里浮现的唯有暗红血光,残肢断骸…… 她又想起来了延平旱涝,想起来了目光麻木等?死着的十几?万灾民;她想起来了她少?时?跟着爹娘走?过?的边境,玉龙雪山下清冽的月光照见满山的尸骸;她想起来少?年时?误入西宁卫的将军冢上,黄昏里漫山遍野的无名坟头?垂下肃穆阴影,铺天盖地朝自己涌来…… 她想起来世间的种种,不过?生杀二字。 人亦有限,杀业无边。 打杀的声音弱了下去,想是一方胜利,一方败去。随着最后一声撕心肺裂的“奸佞阉宦!不得好死!”的怒吼,和刀剑入肉的闷声,一切归于平静。 萧匪石赢了。 轻飘飘的一个赢字,是踏着多少?鲜血换来的。 “琼娘,过?来。” 萧匪石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朝林沉玉勾勾手。 林沉玉抬起那清冷的眼,眼里血丝布满,她直直的看向萧匪石。 她眼里有怨,有恨,更多的是迷茫: “萧匪石,你究竟要多少?人死,才肯收手?” 她远离朝廷,不想去掺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军权交替的尔虞我诈。她只是想带着她的剑,带着她的徒弟,远离尘嚣行走?江湖。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遇到了人世间的漏缝,她就轻轻的缝缝补补,再拍拍手离开。 她只是想在江湖这个日月壶里,偏安一隅,度过?平静的一生。 可?萧匪石一拳打碎了这个日月壶,把她拽了出去,逼着她去看这血淋淋千疮百孔的人间,让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延平十几?万的灾民被萧匪石当成弃子,她救了下来。 可?这次战争呢?可?以后无尽的屠戮呢? 林沉玉红着眼眶,往下看去。府外一地的尸首,看不见边际,空气中传来血腥的硝烟气息。 她悄然握起柯尽忠腰间的宝剑,摩挲着剑锋,她咳嗽一声,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她如今连力气都散去,连拿剑都觉得有些吃力了。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呢?还?有什么是她能保护的呢? 贪官恶霸,奸宦横行,天灾人祸,无尽杀伐……她终于理解了佛经的那句话,这人世间没有一点乐,皆是刀口舐蜜。 摊开来看,众生皆苦。 “萧匪石,你恨我吗?” “恨。”萧匪石几?乎是立刻回答。 “若我死了,你会?好受些吗?”林沉玉抬起清凌凌的眸子,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萧匪石的面流泪,眼里蓄满泪水,却没有一丝懦弱,目光决绝的看向萧匪石。 她单手挥着剑,忽的拔剑架在自己的肩上。 黑夜笼在她的肩膀上,月光被乌云遮蔽。 她来时?的路已被人斩断,未来的道她看不见光芒。 她深深的看了萧匪石一眼: “虽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可?若是我的死能叫你欣慰,能止住你的杀意,哪怕一瞬。那就谨以此剑,终我性命。” 第65章 当—— 她的剑无力落地, 林沉玉扶着额头,那种感觉又来了,浑身无力, 额头发烫, 喘不上来气。 萧匪石夺下剑,她捏紧酒杯,一步步逼近林沉玉,黝黑的瞳仁里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似酝酿着多年的爱恨, 浓烈的叫人害怕: “林沉玉,你凭什么死的这么轻巧?你还在沉浸在济世救人的美梦里吗?你觉得你伟大吗?了不起吗?你很清高吗?” 她一剑挑起柯尽忠死不瞑目的头颅: “你以为他是好人吗?柯尽忠, 拥兵三万于东南, 离自?立为王只有一步之遥!他一造反, 涂炭的是整个东南。你救的十几万人,还不够他马蹄去踏的!就因为他现?在死了, 所以你就觉得他死的忠烈,活的清高无辜了吗?” 林沉玉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又看着柯尽忠惨死的面容, 她脑袋一片苍白。 萧匪石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沉玉: “我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不恨我的人。我也知道, 我为什么招人恨。自?我成为掌印来已有数年,天下大权尽在我手, 天下生灵杀伐由?我。多少人和我勾心斗角,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他们都死了,唯有我活下来了。” “权谋道上, 死者为英桀,生者为奸佞!本督宁为奸佞, 不做良臣!” 她声音铿锵有力,一把?掷却了手中?剑,捅过柯尽忠的衣袖,插在地面。 燕洄隔着屏风缓步走来,他衣襟上衣摆上溅着深重血痕,腰间玉带几乎是血洗过一般,他面色肃杀,脸上再没有了寻常浅笑时露出的梨涡和虎牙。 他似乎受了伤,捂住胳膊,手掌渗了一手的黏腥液体。单手拎着绣春刀—— 仗剑斩桃花 第72节 刀刃砍卷了,已经收不回刀鞘了,只能?拎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血。 “督公!柯尽忠部下尸骸适才派人数过,一千精兵系数灭尽!头颅尽砍下,要悬城示众吗?” “将柯尽忠一人头颅示众即可。悬一千个头,你是要挂腊肉吗?” 萧匪石怒气回笼,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模样:“一千精兵尸首送回原籍,剥去盔甲充公,头颅贴上条子,挂上告示,要他们父母妻儿拿钱来赎回去安葬!一个人头要一百两,无人赎的话就去喂狗!区区一千人,这些?小事还要请示我吗?燕洄!” 燕洄愣了一瞬,低声道了句诺。 多好的算计呀,杀了人还要亲属来赎尸体。又杀了又赚了,天下好事都让她占了。 “至于柯尽忠准备造反的那三万子弟兵,降者不杀,充为军户,分而治之,预备着送往西宁卫等苦寒之地,霍家?回头反了,必然要经过西宁卫,西宁卫必须死守住。都说?柯尽忠手下将士尽忠职守,就让他们第一批扛去!” 萧匪石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不降者,杀无赦。降了,就留一条命去做牺牲。 林沉玉闭上眼,柯尽忠治军一向宽厚,无数府兵对他生死相随,他的兵血性刚强,不是轻易投降的。她几乎又能?预见,这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杀。 “是。”燕洄低声应了一句。悄然离开了,临离开时燕洄隔着屏风瞥了一眼萧匪石怀里的人,透过屏风隐约可见那人身形羸弱,艳如?桃花。 他眼里流露出失望神色,单手按住砍卷了的刀,离开了。 * “适才菜肴有些?热,如?今正好了,坐下用膳。” 萧匪石冷冰冰吐出几个字,重新盘腿坐下,用干净筷子细细的剥虾,她嫌筷子有些?慢,用搁在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后,直接上了手给她剥。 她把?虾送到?林沉玉嘴边: “听说?琼娘近些?年不爱食炙肉,不知为何?本督给你安排的全是海鲜河味,尝尝吧。” 林沉玉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剥开鲜红的虾衣,露出□□紧致的肉来,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轻描淡写道: “我不爱食炙肉,不应该问督公为什么吗?” “我如?何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督公装不知,再怎么说?也是无用的。” 林沉玉疲倦的闭眼:“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大人慢用吧。” 萧匪石声音冷淡:“琼娘,人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萧匪石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人吃饭,你既瞧不起我这个阉人伺候你,就过来伺候我。” 她手一松,虾肉跌落案上无人理会,弃之如?敝履。 萧匪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黝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却让人觉得越发残忍: “本督最爱炙肉,琼娘,你亲自?给本督烤。” 说?罢抬眸看向旁边春雪,声音冷淡:“把?那台绿釉陶方炉抬上来。” * 方炉下燃着火,滋滋着冒油,一股焦香扑鼻。林沉玉几乎是下意识的鼻子一酸,要呕出来。她手一颤,筷子夹着的炙肉掉落地上。 那些?个绝望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捂住口,撕心肺裂的咳嗽起来。 “掉地上几个意思?琼娘,重新烤!” “夫人!”春雪想上前帮忙,却被林沉玉轻轻推开了,她眼眶通红,强忍着呕吐,又夹了一块肉放在炉上,血红的肉碰到?火热的炉面,发出瘆人的一阵响。 林沉玉面如?白纸,全无一丝血色。 她死死的盯着那烤肉看,似乎要克服着什么恐惧,颤抖的手也微微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块烤肉吗? 萧匪石越是越是要折辱她,她越是要镇定。她不能?疯,也不能?闹。她不能?让萧匪石得逞。 冷静……镇定…… 她脑海里浮现?爹娘的笑颜,浮现?哥哥宽厚温暖的背来,家?人是她的底线,也是她所有力量的来源。 “督公请用。” 林沉玉夹着一筷子烤好的肉,送到?萧匪石碗中?。 萧匪石仔细的看着她的面容,似乎想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看出破绽来,看了良久,她淡漠开口: “看来琼娘还是不了解本督,本督喜欢,炙的发焦的肉,就跟火里烧出来的一般……” “重炙。” 林沉玉愣了愣,半晌低眉,轻声道了句:“好。” 这一瞬间,她多想杀了萧匪石。 她想爹娘了,想哥哥了。她好想扑在他们怀里哭,可现?在流泪是没有用的,绝望蔓延上她的心房 。她毕竟不能?倒下,她的爹娘生死未卜,哥哥一命悬在萧匪石一念之间。 她咬咬牙,捂住口鼻,逼着自?己看那血水淋漓的炙肉。 人世间再无海外?侯,可她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她是林沉玉,不是琼娘。 最后的最后,萧匪石还是没有吃那块肉,这顿饭谁也没有吃,她看着低眉顺眼的林沉玉,丢下筷子,面色阴沉的离开了。 她一离开,林沉玉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她一日没有进食,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着吐清水。 春雪扶住她,林沉玉喘着气闭上眼,感觉到?少女轻轻按在她背部,声音怯懦的唤她夫人。 她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来:“春雪,把?这些?吃的拿过来,到?房里吃了,你不是说?想吃肉吗?” 春雪摇摇头,流着泪把?她扶进了房间。 * 林沉玉似乎疲惫至极,回房就睡下了,春雪不敢打扰她,悄悄锁了门离开了。她端着那碗肉走到?了自?己住的厢房里,几个少女围上来,两眼放光,叽叽喳喳道:“春雪!出息啦!有肉吃啦!” 春雪嚼了一块,眼睛一亮,这肉又嫩又香,一点?腥气没有,实?在是人间美味! 可她眼前浮现?夫人那气若游丝的模样,忽然觉得这肉也没有那么好吃了,她把?肉分给了大家?。大家?吃完都瞪大眼睛:“怎么会这么嫩?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比我家?里逢年过节买的还好吃!” 旁边一个少女冷哼一声:“没见识的东西们,拿这肉和菜市口的烂货比。这些?都是每天清晨底下官员们亲自?送来的上好的肉,自?然比菜市卖的强千百倍!” 她是伺候萧匪石的婢女,说?话傲气的很,大家?都不乐意搭理她。 春雪有些?疑惑:“可是我看夫人并不是很乐意吃的样子,她看见肉就想吐,是为什么呢?” 她瞥向旁边厨房的烧火丫头:“鱼儿,厨房现?在还有人吗?夫人一日没进食了,我想要不煮个白粥给她。” 那少女翻个白眼,冷笑:“她就可劲拿乔呗,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矫揉造作的婆娘罢了,还夫人呢,又不是明媒正娶的,不过是个别人送来的姬妾,你们还真把?她当主?子了?等哪日老爷厌了她,有她好看的。” 春雪愣住了:“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人很好的,老爷也喜欢她……” 她摸了摸热乎乎的胸口,她还活着,夫人还送了她一根白玉簪子呢。 旁有丫鬟冷眼拆穿了那萧匪石的贴身丫鬟: “我看你是看见夫人穿金戴玉,眼红了吧?昨儿夫人从廊下走过,你眼睛就盯着夫人的衣裳首饰看。” “就是就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有几分姿色,可夫人那可是国色天香的人物,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不说?,老爷还爱惨了她,没瞧见那宝贝劲儿?锦衣玉食的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生怕夫人跑了。你要是对老爷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早些?歇歇睡了吧。” 那丫鬟面色一红,似有羞愤。 春雪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终于明白了她话语里的酸劲从何而来了:“你……你看上老爷了?那可是太监啊!” 还是个女太监! 那丫鬟哼一声,似乎破罐子破摔一般: “太监又怎么样?得了手,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你们难道不喜欢荣华富贵吗?虚伪!” 春雪皱眉:“可是,她那么残暴……” “残暴?她杀的人,不过是些?个不听话的贱人罢了,老爷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人物,能?站在她身边,多威风呀!夫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拿乔早晚寒了老爷的心。”她得意起来:“我温柔体贴,虽不如?夫人美貌,可胜在嘴甜,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来喊她给老爷烧水沐浴,她扭着纤腰,摇摇摆摆的走了。春雪担忧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总感觉要出事。 “那小蹄子,该不会想趁着老爷沐浴,勾引老爷吧?” “不知道,和咱们没关?系,散了散了……” * 林沉玉在房中?,她悄悄将枕头藏在被褥里,反手锁了门,门口的侍女们都打了哈欠,她用绳索吊在房梁上,顶开屋顶瓦片,一跃跳将出来,一阵头晕目眩,猫着腰躲了起来,喘着气缓一缓。 体力大不如?前,可还能?用。 她睡了几日,精气神恢复了许多。对自?由?惯了的林沉玉而言,她不可能?一辈子囿于后院。 她得自?己救自?己。 内院外?院还是禁卫森严,萧匪石为了防她跑,几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林沉玉感觉有些?棘手,正沉思着如?何逃跑。 忽然,一起凄厉的惨叫响起。 一个仓皇的身影从东厢房推门而出,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她喊的实?在凄惨,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怪物!怪物啊!” “滚!” 厢房内传来萧匪石的怒吼,声音阴冷,似乎在发颤。 林沉玉愣住了,她印象里面萧匪石从来都是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即使有情绪波动,也绝不会吼出来。 萧匪石的怒吼依然在继续:“杀了!院子里的人,通通都杀了!” 林沉玉面容复杂,目光放在了东厢房上。 这个点?,萧匪石应该在沐浴,她极爱净,几乎容不得一日不沐浴,每日沐浴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那个小婢女到?底看见了什么? 她口里的怪物,又是什么? 第66章 萧匪石独自坐在木桶里, 鲜花布满着整个?木桶,她惨白的脸一丝血色都无,目眦欲裂, 平时恍惚死人般平静的她, 此刻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若是熟悉她的燕洄看见,都能明白,督公暴怒了。 那一声怪物,好似捅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秘密,萧匪石半个?身子蜷缩在水面?下?, 气的手都在发抖,她想起?来, 却在听见脚步声时停了动作, 就那样僵在那里。 仗剑斩桃花 第73节 林沉玉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边。 萧匪石瞳仁一缩, 声音凄厉:“林……琼娘你敢靠近!” 林沉玉刷拉一声掀开?厚厚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并不旖旎的一幕, 萧匪石在泡澡。她款款走?进来,直勾勾看萧匪石。 萧匪石的身子一软,她用手拨着花, 似乎想遮住什?么,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死人样, 黝黑的眼阴森森的,直勾勾看着林沉玉: “你再走?进一步试试看, 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都是女人, 怕什?么?” 林沉玉在她身前站定,萧匪石缓缓抬头, 额头都是汗,因为紧张咽了口口水, 林沉玉伸手,摸向了萧匪石的咽喉,她手指上有?薄茧,摸到那微弱的喉结处,萧匪石惨白面?色忽的渗出薄红来。 她眼角都带着红,好似被玩弄的良家少女,脸上罕见的出现脆弱之意,她压低声音,带着薄怒:“林沉玉!” 林沉玉面?露深思:“督公是女的,怎么会有?喉结呢?”下?一瞬,她一刀捅穿了木桶,水哗啦的直流而出,萧匪石单薄的身子就这?样暴露在她面?前。 林沉玉低头看去,彻底愣住了。 空气凝滞住,萧匪石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反应过来后拼命遮住自己的下?身,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听见林沉玉满是诧异的话语: “你是……阴阳人?” * 林沉玉很久以前听澹台先生?说过,关于阴阳人的事情,起?因是延寿十年之时,京城发生?了一桩奇案,有?一人娶有?娇妻美?妾,外出经商三载归来,却发现妻子大腹便便已经怀孕,他质问?奸夫是谁,妻子却支支吾吾,只说是那妾所为。 丈夫怎么相信,只道妻子污蔑小妾,遂报了官。 后官府查证,那妾前门,竟生?有?肉柱。平时藏起?,与丈夫交*媾并不关碍,但亦可与妇人交*配。民间所谓阴阳人。 后来,那妻妾二人双双被赶出家门,听人说两人竟成了一对,去了新地方,拜堂成亲。 “人生?具两形者,古既有?之。大般若经中记载律有?五种黄门,其中就有?半月黄门,半个?月为男,半个?月为女。” 澹台先生?在军中为医,见多识广,曾经研究过阴阳人,说:“阴阳人男女器具皆备,可男女都难为,为女则胞宫浅薄,难以生?子;为男则精薄如水,难以授孕。大户人家夫妇,喜猎奇者,往往会买来,养做娈宠亵玩。” 林沉玉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到过,阴阳人竟在她身边! 可……林沉玉想起?来刚刚看见的那空荡荡的地方,欲言又止的看向萧匪石。 “阴阳人?琼娘真是高估我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了,男的部分,女的胞宫,我在入宫之时全部阉割掉了。如你所见,我现在非男非女,是个?怪物。” 萧匪石冷笑,不阴不阳的模样在灯下?愈发令人生?畏,在林沉玉的注视下?,她似乎破罐子破摔般,从水里缓缓起?身,再也不遮掩一丝一毫,将自己的所有?狼狈与不堪暴露在她眼前。 男子阉割的疤痕,失去的胞宫皱纹,对于男女而言两种惨无人道的酷刑痕迹,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林沉玉愣住了,这?疤痕实在狰狞的让人恐惧,往昔只听过阉割男女的酷刑十分痛苦,十有?三四都会丧命,她不敢相信这?疼痛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该多难熬。 萧匪石看见林沉玉清澈的目光时,似又后悔了,一把?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她揉了揉湿乱的碎发,拉过林沉玉,把?她按在木桶上,陷在一片花中,她漆黑眸光暗沉深邃: “不要对我露出那种怜悯可怜的表情!你爹娘当初也是这?种表情,你哥哥也是这?种表情!怜悯是人间最恶心的东西,怜悯完之后他们就能放心大胆的肆意为恶了,不是吗?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人无贵贱,口口声声说着残缺也没?关系!口口声声给人希望!又遗弃我侮辱我,叱令我责骂我!甚至于不惜污蔑于我,逼着我离开?你!” 她看着林沉玉蹙起?的眉头,语气更冷: “你为什?么要难受,琼娘?你应该庆幸啊,应该高兴啊!高兴我自残成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高兴我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残缺无害的模样,什?么都对你做不了啊!” 林沉玉脑袋嗡的一声,忽然想起?来了哥哥在船上有?意无意说过的话语:“哥哥绝不会让你和?残缺在一起?。” 他指的,应该就是萧匪石吧。 当年的事,难道另有?隐情吗? 萧匪石眼里盈着泪,泪却不多,只叫她黝黑深沉的眼里蒙起?一层雾,湿漉漉的发滴答水珠堕在林沉玉脸上,她眼里压抑着浓重的情思,冰冷又炽热。 她唤她名?字,不是琼娘,是林沉玉。 “庆幸吧,我已经毁了自己,林沉玉。若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你早被我强上无数次了。” * 海外侯死去,已经是第五天头上了。延平府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日常生?活,丝毫看不出洪水的痕迹了,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一派欣欣向荣。 自从林沉玉死了,齐平山便痛快了,他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人河滩上的石碑,林沉玉三个?字通通敲掉,换上了自己的名?字。 齐平山冷笑,看着林沉玉三个?字在石碑上被抹去,又改写成自己的名?字,颇为得意: “好你个?海外侯,家破人亡了,死了能把?功劳让给本官,也算是功德一桩!”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飞升的路就在眼前。昨儿夜里他已经写信请萧督公来体察民情了,书信里,他把?林沉玉的功劳一应揽在身上,又把?脏水一股脑的泼在林沉玉身上。 说她为富不仁,在延平鱼肉百姓,所幸苍天有?眼,将她烧死了。信已经寄出了,萧督公似乎非常感兴趣,派人传话说扫荡敌寇后,过两日就来。 齐平山乐的开?怀,他就知道,萧匪石听见林沉玉死了,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隐隐约约有?听到传言,两人不和?。 他喝了杯茶,哼着小曲,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 齐平山再度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浑身冷侵侵的,他抬头看,自己居然躺在河滩里,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刚想抬头,却被人用靴踩着头颅,一脚踩进河滩地里。 他呼吸困难,感觉到泥沙渐渐渗透进自己的口中,想吐吐不出,想呕呕不成。 “泥…是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当死狗一样踹了起?来,只感觉活过来了。颤巍巍抬眼看去,只见清冷冷的月下?,石碑旁靠着位少年,他一身缟素,略显单薄,手中正握着把?尖刀,一点?一点?的把?石碑上齐平山三个?字剜下?来,锐利刀锋刻在坚硬石头上,发出令人汗毛直竖的声音。 他一点?一点?的剜去石碑的字,一点?点?的凿,就好像在剜着齐平山的血肉,凿着他的骨头。 “你是谁!要对本官做什?么!快放了本官!本官可是朝廷命官!” 少年并不理他,只是一脚重新把?他踩入泥泞里,他继续凿。稀稀落落的灰落在齐平山脸上。 从齐平山的视角看去,少年生?的极美?,眉清目渺,艳丽如妖,眼角一颗桃花痣红如鲜血,艳似宝石。他眼眶是通红的,红的让人害怕,就好像他已经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泪,再流便只能是血,他的眼里没?有?一丝亮光,有?的只是滔天的恨意。 齐平山三个?字终于被凿掉了。 少年俯身,蹲下?来看他。 刀锋也对准了他。 齐平山终于慌了:“不要!放开?我,本官给你钱给你银子给你女子,什?么都能给你!放开?我,不要......不要杀我。” 这?一句,好像刺激到了他,他哑着声音笑了起?来:“什?么都能给我?” “是的!什?么都行,只要你不杀我!” “那你把?我师父还?给我啊!” 一霎时天地无声,明月黯淡。 顾盼生?眼里已经流不出泪了,他狰狞着艳丽的容颜,近乎癫狂的一刀凿下?去,他已经崩溃了,他可以少衣少食,可以活在不太平的乱世里,他什?么都可以妥协,唯独不能活在没?有?林沉玉的人间! 都该死!他们都该死!那些个?灾民该死!这?杀千刀的齐平山该死!拦着他去给师父收尸的老将军该死! 他自己也该死!这?人世间烂透了!除了林沉玉都该死啊! 林沉玉已经死了,这?人间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不对,死太便宜齐平山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只笑的让人毛骨悚然:“一刀砍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前朝废了一种酷刑,一刀一刀的割下?你的肉,喂你吃,一边喂一边割,几千刀下?去,人就咽气了,好不好,齐大人?” 齐平山已经吓尿了,他知道少年并不是在撒谎,他在很认真的说话。他吓的裤子都尿了,瘫软在烂泥里: “求求你,我错了,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晚了,什?么都晚了。” 顾盼生?一脚把?他踹倒,踩着他脑袋,让他跪倒在石碑下?,他咬开?手指,用手面?无表情的在石碑上写下?三个?大大的血字: 林沉玉。 写完,他的指尖也被凹凸不平的石碑面?磨烂了。 他用那鲜血淋漓的手抚摸石碑,抱了上去,好像无助的孩子抱着唯一的依靠。他呜咽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师父,徒弟给你报仇,徒弟把?他们都杀了,这?延平府没?有?无辜的人!他们都该死,我杀了他们,一个?个?的杀好不好。你那么善良,一定会恨我的,对不对?” “你要恨就恨我吧,恨死我了最好,恨我你就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变成厉鬼我也不怕的,师父!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变成个?风回来,好不好?” 夜深人静,清风无踪。 顾盼生?的泪干了,他低头看着血淋淋的手,喃喃道:“师父不肯回来吗?” 那他就只有?,杀了。 他回头,看向齐平山,一字一顿:“就从你开?始,千刀万剐,为我师父陪葬!” 他正要下?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漠然转身,就看见了叶维桢,他面?色肃然的看着顾盼生?,缓缓挪动着四轮车,从树林阴影中出来。 叶维桢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桃花,放下?屠刀。” 他身上的戾气,让叶维桢都心里隐隐发怵。 叶维桢隐约感觉到桃花变了,如果放任不理,势必会酿成大祸,她的恨意太深,杀气太重。这?种人若为侠客,必灭门杀人;若为将相,必屠城杀人。 顾盼生?抬手,将刀锋对向了叶维桢,他眼里唯有?死寂和?杀意。 “我杀完他就来杀你,你以为你逃得过吗?叶维桢!” “我知道,你痛失恩师必然锥心刺骨的痛。可这?不是你把?痛苦转嫁给他人的理由。你师父最讨厌的就是虐杀,她从来不会折磨别人,也厌恶那些个?酷刑。你如今将他千刀万剐的残忍杀死,你师父泉下?有?知,看见真的会觉得痛快吗?桃花,你是侯爷的好徒儿,想想看你的师父,想想看她的教?诲,她在世时,以她为师;她走?了,以她的言行举止为师。” 顾盼生?丝毫不为所动。 言行举止?他哪里还?敢回想。现在只要想起?林沉玉的微笑,她温和?的话语,那一袭白衣三尺青锋剑,他就痛苦的五内俱焚。 悠悠苍天,何薄于她? 他眼里越发猩红:“叶维桢,你不是我,你别想劝我。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天下?肮脏透了!林家世代忠烈,顾螭却对她心有?猜忌,要杀她;萧匪石忘恩负义,要杀她;玉交枝害的她险些身死人亡;延平十几万灾民被她救了,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这?个?狗官抢走?她的功劳!她是我见过唯一的一个?好人,却这?样委屈惨死在牢里!谁对得起?她!” “无人祭奠她,无人想念她......这?天下?对不起?她,我就要毁了这?天下?!” “桃花师侄,你冷静冷静,你有?没?有?想过,纵被三番五次的欺骗抛弃,纵然遇到再大的困难,为什?么侯爷还?是微笑面?对,还?是热衷于缝缝补补这?个?并不算美?好世间呢?” 顾盼生?喘着气不说话。 “因为她喜欢这?人世间。” 叶蓁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了,她披麻戴孝,手里拎着一个?灯笼,旁边的牧归手里捧着一大卷纸,他摊开?放在顾盼生?身边,那卷纸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按着无数的手印,好似一朵一朵的小花,盛开?在枯黄的纸上: “桃花,大家都记得她,都在祭奠她。这?是延平几十万百姓的亲手书和?印章,我只带了一份来,还?有?三十多卷在保长的家里。大家筹了钱,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替侯爷申冤了。还?有?数以百计的灾民,怀疑此事和?萧匪石有?关,刚刚已经闹去了晋安找萧匪石算账了,萧匪石你是知道的,普通人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可他们就这?么去了,几乎是抱着死志。” 叶蓁蓁直视着这?个?浑身戾气的少年,浑然不怕: “其实,侯爷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顾盼生?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 “有?一句话叫,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仗剑斩桃花 第74节 “石碑可以被人篡改,可大家的记忆不会出错,只要人们还?在谈论侯爷的高义,侯爷就没?有?离开?我们。侯爷喜欢看见的是太平盛世,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欣欣向荣的气象。她不喜欢看到虐杀,不喜欢看见战争,不喜欢看见你这?样刻薄又残忍的模样,你是侯爷最喜欢的徒弟,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叶蓁蓁眼里有?泪光: “我们做不到让天下?太平,盛世和?乐,可至少要按照她的嘱咐活下?去,不要让侯爷失望伤心吧。齐平山该杀,可你不该虐杀,给他个?痛快吧,好不好?” 第67章 老将军赶到时, 看见齐平山完好的尸首,只觉得惊讶。 他还记得顾盼生夺门而走的时候,几乎癫狂的模样, 那?眼神他一个纵横沙场多年的人, 看见了都发怵,顾盼生带着一把尖剜刀,雪白抹额束在额间,就这样砸开了门。夺了他的马离开了。 “你去干什么?” “去杀人,把他千刀万剐。” 顾盼生在马上回首, 面色如霜。 他坦白了和他说,老将军直皱眉, 对于一个男儿来说, 有血性是好事?, 可对于一个很可能成?为?未来的帝王的人来说,这是劫难。 他今年才十五, 就能虐杀他人。明日不敢相信他能造出什么孽来。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因为?他的杀性让残酷更上一层楼,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而?现在看, 他只是一刀结果了该死的人——齐平山。 还好还好,没有虐杀。 老将军送了口气, 看向顾盼生。 顾盼生孤零零的坐在石碑旁,抱着膝, 刀丢在一般, 他紧紧的靠着石碑,双眼写满了绝望和痛苦, 似乎那?是他最?后的依靠和温暖,他不忍离开。 他生下来父死母丧, 被太妃殴打长大,又?在宫里饱受多年痛苦,一个人在人间流浪,无人关怀,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才遇到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这也许花光了他一辈子的好运气。 现在她走了,彻彻底底的走了。到底是他不配留住山间月,林间风。 “盼生,死者不能复生,我们?是时候离开了,你还有未完成?之事?,等着你去做。” 老将军叹口气。 顾盼生沉默了很久,漠然看向他,什么都不说。 很久以来他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可看见林沉玉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了。” * 海东青跌跌撞撞的走在山路上,他身上穿着崭新的鸳鸯战袄,敞着领口,有些不伦不类,走到延平府外河滩上,他就看见了石碑下的顾盼生和衡山派师徒们?。 他扯了扯裤腰带,咳嗽一声,耀武扬威的走了过去,拍拍身上的鸳鸯战袄。 “瞧瞧,看看,威不威风?” 海东青神气的转个身: “哈哈,侯爷写信给了柯小将军,替我们?家洗清了冤屈不说,小将军看我英武不凡,又?收了我做柯家军的亲卫!现在爷可是军官了。” 他嘿嘿一笑,有些意气风发:“小将军特批了我回来和林沉玉那?厮告别,她人呢?” 衡山派师徒欲言又?止。 海东青东瞅瞅西看看,剑眉一蹙:“人呢?是不是看见我成?军爷了,胆怯了不敢出来了?” 牧归开口:“侯爷走了。” “去那?儿了?我去找她。” “去……天?上了。” “胡说八道,她能去天?上,母猪还能上树呢。” 衡山派师徒们?静静看着他。 海东青愣住了,他哟了一声,看了一眼石碑上血书的林沉玉三个字,有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可他不愿意相信,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开玩笑不带开这么大的吧。都说祸害存千年,那?臭小子怎么可能……” “二月二日那?天?,小侯爷被构陷入狱,当晚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她没能逃出来……” 海东青抓了把短发,瞳仁一缩,哈哈大笑起来:“假的吧,别开玩笑了她是不是睡懒觉去了?我知道了,她给我承诺的烧鸡是不是没有准备好,不想?见我找个理由……” 叶蓁蓁叹口气,虽然他们?也是仇家,可在林沉玉面前到底是同样立场的,她指了指对面山头:“小侯爷埋在那?山上,靠路边的第四棵歪脖子树下面。” 海东青表情一瞬间变了,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坟走去,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是假的!他不过去了趟行都司!他专程回来向林沉玉炫耀的呢! 他看见了坟头,莹莹灯光照见崭新的墓碑,他虽然没什么墨水,可林沉玉这几个字是他苦练过的——为?了在船上震慑她,恐吓她! 海东青忽然怒吼一声,脱下了鸳鸯战袄,露出热腾腾的健壮胸膛来,他红着眼眶,一把推到了那?墓碑,徒手就这样在她坟上挖了起来。 不远处的叶维桢,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看顾盼生,又?看着开始挖坟的海东青,叹口气。 “又?疯了一个……” * “你在干什么?” 顾盼生赶来,一刀砍在海东青手臂上,被海东青躲开,两个人针锋相对,顾盼生一把按住林沉玉的棺材,海东青抬着椁,两个人互不相让起来。 “小兔崽子,老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要?看你师父最?后一面,识相的滚远点!” “你离开我师父坟头,让她入土为?安。” 顾盼生到底是读书人,纵使生气也文?雅很多。 海东青冷笑:“入土为?安?我要?是她得憋屈死了,活着的时候那?么自由那?么痛快,死了要?她待在这小小的地方,她岂能舒服?” “再说了,我不信她真死了!我和她交过手,她多奸诈多狡猾一个人啊?怎么能轻易死了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盼生微微一愣,海东青趁他愣神的功夫,一把掀开棺材板,他手上扣出了许多血,满是泥巴,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把那?烧焦的尸体拿了出来。 咔嚓,尸体骨头裂了。顾盼生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海东青先他一步,用袄子兜着尸体就跑了。 * “仵作大夫!替老子看看东西,验尸看看,到底是不是林沉玉!” 仵作大半夜被吵醒,就看见一个俊俏健壮的青年,兜着个东西跑了进来,一下子放在桌上,他揉揉眼,吓的魂飞魄散。 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顾盼生也赶到了,他面沉如水,紧紧攥着拳头,眼神森寒似要?杀人。仵作看着这两个苦大仇深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在他是知道林沉玉的事?情,对这个尸体也不算陌生。 他开始摸着骨骼验尸。 “从骨头看,是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男子。心口和头部的骨头隆起,确实?是习武之人的特征。右手握剑,骨节突出。老朽曾经查看过牢房的火势和其他人,当夜除了林侯爷外,其中也没有一个符合其中特征的,种种迹象看,应该是侯爷无疑。” 海东青眼里的光好像一瞬间熄灭了。 他静静的看着那?烧焦蜷缩的一团,忽然笑了:“好好好,死了也好。” 他又?用那?鸳鸯战袄把尸体兜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一句话也没有给仵作和顾盼生留下。 仵作打个哈欠,正要?关门,余光却瞥见了旁边的顾盼生。 顾盼生红着眼眶,眼神锐利如刀,正笔直的朝自己?看过来: “老人家,您说刚刚的尸体,是少年男子,您确定是男子吗?!” 仵作不知他何意,可还是点点头:“烧焦后还是能看见男子部位的,侯爷是一位正常的少年。” 他还想?解释什么,少年忽然推开了门,跑了出去,他走的急切又?匆忙,好似要?追逐什么逝去的珍贵东西。 顾盼生心都在发颤,他呼吸急促了起来,上马后冷风一吹,他停了动作,似乎不敢置信般的掐了掐自己?胳膊。 林沉玉是女的!那?个尸体不是她!林沉玉还活着! * 海东青又?把林沉玉埋了回去,他嫌弃鸳鸯战袄上的尸臭味,把袄子叠了起来搁胳膊上挂着,光着膀子往山下走。 牧归问:“你要?去哪里?” 海东青头也不回:“老子要?回去参军了,柯小将军的亲卫,威风吧!林沉玉这死人,说好的我老老实?实?干活,就给我烧鸡吃。” 他牙根发恨:“骗子!大骗子!” 牧归从旁边的烤炉上拿起只油纸包好的烤鸡递给他:“侯爷被抓走之前,嘱咐过我师父,等你回来了给你留只烤鸡。” 海东青扭头就走:“我不吃。” 不是林沉玉亲手给的,他才不吃。 眼前恍惚又?出现了那?个少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海上,他抢了她的船。回头看时,她翘着脚坐在船顶的栏杆上,白衣似雪,侧脸清隽,细碎的鬓发被微风吹动,夕阳照在她周身,给她披上霞光。 她回眸朝他一笑,笑的温和,手却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宝剑上: “哟,你就是那?个海上最?凶猛的海盗,海东青?” 下一瞬,剑光如虹,朝他笔直的刺了下来。 海东青想?着她,心里有些恍惚,他不觉得自己?喜欢林沉玉,他感?觉自己?可能只是惺惺相惜罢了,他每天?都在遇见很多人,有丑陋的,有漂亮的,有恶毒的,有伪善的。难得遇到这么一个鲜活狡诈的人,能和他打架打到天?昏地暗,打完了两个人一起看日出。 可现在上天?收走了她。 他喉结一滚,看了一眼油腻腻的烤鸡,嗤笑一声: “谁稀罕这破玩意,老子要?去当军爷了,吃香的喝辣的,前程似锦!青云直上!让他在地下羡慕死我!” 海东青头也不回的走了。 * 老将军叹了口气,天?快亮了,他重新看向顾盼生:“少爷,我们?该离开了,柯尽忠是我多年好友,我们?也该去找他汇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振作振作了。” 回答他的,是马鸣萧萧的声音,顾盼生翻身上马,少年绝艳的脸上满是倔强,看向他: “我不走了。” 老将军皱眉:“少爷,已经耽搁很多日子了。” 仗剑斩桃花 第75节 顾盼生声音沙哑:“在找到师父之前,您就当我死了,当我烂了,不用管我的死活。找到她之后,我自然会跟您离开,可在现在,我要?去找她。” 找不到林沉玉,他所有的人生都没有意义。 “你要?找谁?” “找我师父。” 晨曦渐渐升起,顾盼生策马扬鞭而?去,凌冽的晨风吹动少年高高梳起的马尾,青丝缭乱迷了他的眼,为?了看清前路,发梢被他一把咬住。少年一袭白衣,衣袂翻飞如雪,正是林沉玉最?爱的那?副打扮。 他心里滚烫,眼角桃花痣越发灼然。 他想?,如果他能找到师父,他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再也不阳奉阴违,师父说什么他听什么,只要?师父活着就好,旁的都不重要?。师父天?天?念叨的那?句话:“不轻人命,寸草皆惜”,他会刻在心里。 他不会再让师父留一滴泪,滴一滴血。 他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恶种。不用人教,十来岁就会杀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什么坏事?他都干过,他是个除了皮囊外,一无是处的蛇蝎毒物。 太妃找人给他批过命,说他以后富贵滔天?,杀业无边。 顾盼生从来不是好人,可是林沉玉从来都是。 顾盼生不喜欢这个烂透了的人间,可是林沉玉喜欢。 他就是装,这辈子也要?咬牙装下去,做一个好徒儿,师父喜欢什么,他就成?为?什么。这辈子有多长,他装多久,取决于林沉玉活多久。 他要?找到林沉玉,天?涯海角都要?。哪怕她已经死了,他要?寻她的尸骨,她活着,他要?寻她的人。 有好多话,他一直不敢承认,一直还没来得及说开口。 他心悦林沉玉,他的恩师,他这灰暗人生里唯一的一抹白色。 第68章 海东青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就看见慌慌张张的军卫,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把过?去拍拍人家肩膀:“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头怎么这么乱?” 那人背着行囊, 面色惨白:“柯尽忠小将军死了!被萧匪石那个奸贼杀了,消息传来,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小府兵的!” 说着,他看了眼海东青的装束:“你也是新来的府兵吧!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拔腿就跑。 海东青:“……” 不?是, 他昨天才加入军营,正准备跟着柯尽忠大展宏图, 施展身?手呢, 今天就和?他说, 老大死了?他要被杀了? 他低头看着鸳鸯战袄,忽然?觉得有些闹心。他知道府兵并不?是正式的官兵, 只是类似于地方官自己蓄养的家奴,一切都看地方官眼色,现在?柯尽忠死了, 他留下来就是挨宰的命,不?如早点散了。 这一天富贵还没享受呢, 屎盆子?倒是先扣到他头上?了。 他看了眼鸡飞狗跳的行都司,咬咬牙, 丢了鸳鸯战袄, 离开?了。 他心里窝着一团火,一天之内, 他知道了林沉玉的死讯,又亲眼见证了美好未来的破灭,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揣着一把刀,径直离开?了行都司,徒步迈向晋安。 他要杀了萧匪石! 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就为自己出口恶气。 * 一觉睡到晌午,林沉玉才悠悠转醒,萧匪石正坐在?案边批阅文书,正午光芒透过?窗扉照进来,竹影落壁,青红尚湿。 他曲着腿盘坐在?蒲团上?,儒冠玉带,蹙眉冷眼,手中的朱砂笔点写字,利落干脆,忽略他那略显萧瑟的喉结,还真以为是翰林大学士正挥毫圈点呢。 几乎是林沉玉睁眼的同时,他抬眸看向她,搁了朱砂笔:“舍得起来了?” 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气。 林沉玉不?理会他,自从得知他的身?子?后,她对他最后一丝亲切也没有了。从小她都把她当姐姐,即使后来成为了仇人,姐姐这个?关系始终是一层朦胧的雾,替萧匪石遮着丑。 现在?告诉她,萧匪石是个?阴阳人。 那些个?携手共度的记忆,树下同卧,泛舟同游......曾经的美好瞬间就灰败了。倒不?是林沉玉瞧不?起阴阳人,只是总有一种被欺骗的不?真实的感?觉。 很难言,很介怀。 “再休息几日我们回京城,先和?你说好了,我在?京城的八处宅院随你挑。住进去了就不?要出来了。这里的婢女仆人你挑喜欢的带走?,不?喜欢的就留在?这里。” 林沉玉精神恹恹:“我一天住一处行不?行,八处宅子?换着住。” 萧匪石似乎没有料到林沉玉这样回答,他沉吟片刻道:“可?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回头再把京城几处园林秀美的宅子?买下来,你一日换一处都行,一个?月不?重样,也好。” 林沉玉:“......” 她调转了话锋,小心翼翼开?口:“我爹娘可?有消息?” 萧匪石闻言,表情又淡了几分:“不?知。” 林沉玉叹口气,给他倒了杯茶,萧匪石愣愣的看着那茶烟。 她盘腿坐到萧匪石对面,语气真挚:“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谈吧,你之前说我爹娘兄长折辱了你,可?我相信他们不?是那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再说说吗?” 直接打听爹娘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慢慢来。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端给他的那杯茶盏,捏紧了手,却不?去碰,提起这几个?人的时候,他语气冰冷:“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仔细想想看,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那么多年,我爹娘的性格你应该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匪石忽然?笑了,可?他的笑并没有让人感?觉温暖,反而让人觉得遍体发寒: “你的爹娘当然?对你没有话说。你知不?知道,对你越温柔的人,对别人越残忍。他们视别人的爱恨如草芥,把你的爱恨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就是伟大的父母之恩。” 他重新擒了笔,笔尖有些凝塞,遂轻轻哈气,让笔锋温热起来,笔锋重新点在?奏折上?,挥毫缠绵: “如果我说,你对我的所有恨意,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一手安排的,你信吗?” 林沉玉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我对你的恨意缘起于那场火灾,我哥哥半张脸都被毁了,怎么可?能是我爹娘策划的?” 她不?相信爹娘会毁了哥哥的脸。 萧匪石黝黑的瞳仁毫无波澜,映出奏折上?的工整字迹来,语气是难得的平静: “所以我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往事不?必再提。你不?会相信的事情,何必要别人再去赘述呢?” 林沉玉陷入了沉默。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 她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问什么了,她忽的想起来了他妹妹:“你的亲妹妹绯玉,为什么要杀她?” “颠三倒四,问东问西。” 萧匪石对于林沉玉拙劣的转移话题能力嗤之以鼻,他点点头,当作回应。 “为什么?”林沉玉拿捏到了,只要不?谈自己父母哥哥,他语气就会平缓些。也许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 萧匪石深吸一口气:“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刀下没有亡魂。” “因为她花了十?万两白银?” 林沉玉想起来那本绯玉的私账,十?万两的巨额,不?可?能是萧绯玉负担得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萧匪石撑腰。 萧匪石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停顿的笔墨暴露了他的诧异:“你怎么知道十?万两的事?” “我得了她的私账,她去年在?梁州挥霍了十?万两。” “从澹台那里?” “对。” 萧匪石冷漠的搁了笔,起身?:“他叔叔是个?聪明人,他却连个?账本都看不?好,说是男儿,如此蠢笨!活着做什么,早些死了好。” 他似乎对同龄的男子?,都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说罢,他也批阅完了奏折,抱着一沓,拂袖离去。 在?门口,他瞥一眼瑟瑟发抖的春雪:“愣着干什么?不?知道给夫人进膳?” 春雪恍然?大悟,拔腿就跑。 萧匪石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林沉玉,又看了一眼案上?的茶,喊住春雪道: “慢着,替我把夫人泡的那盏茶,送到我书房来。” 春雪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怯懦开?口:“督公,我昨儿和?夫人聊到晋安小吃,说到了隆武街头一家很好吃的太平燕,夫人言辞之间,似乎有想尝的意思?……” 萧匪石皱了眉,未曾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 萧匪石晌午用完膳,下午就离开?了宅院。 林沉玉等?的就是他离开?,她假意睡过?去,喊春雪来房里,然?后一巴掌劈昏过?去了她。 她换了春雪衣裳,改头换面,悄悄的潜入了萧匪石的书房。 她暂时还不?敢离开?萧匪石,因为她不?敢拿爹娘和?兄长的性命开?玩笑。在?确保爹娘和?兄长的平安之前,她只敢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获得更多的消息。 和?林沉玉的卧房相比,萧匪石的书房异常的简朴,唯有一个?堆满了卷宗奏折的斋中长桌,倚着墙的大书橱,旁边一处屏风,屏风后搁着张小小的美人榻,榻上?还有没叠起的薄被褥——这些天他都一个?人宿在?书房,即使是外出他肩上?的担子?也是沉重不?堪的,日日批阅公文到深夜,并不?去打扰林沉玉睡眠。 大户人家常见的水器字画,珠玉盆栽,一应俱无。 林沉玉在?书柜里翻找了很久,并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开?始思?考,一般的书房都是有暗格的,可?她翻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蹊跷的地方,她开?始匪夷所思?起来。 * “抓贼!有贼进来了!” 窗外忽然?一阵喧闹,林沉玉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往屏风后面躲起来,她还没躲多久,就感?觉屋顶一亮,咚的一声,一个?东西落了下来。 她被人恶狠狠捂住嘴巴:“不?许出声!不?然?宰了你!” 林沉玉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她能感?受到那人炙热的体温和?起伏的胸膛。 很好,他乡遇故知,虽然?这时机有些尴尬。她一矮身?,轻巧躲开?那人的禁锢,看向来人。 海东青喘着气,瞪着她。 “海……” 仗剑斩桃花 第76节 “你是谁?” 林沉玉嘴角一抽:“你说我是谁?” 海东青看着熟悉的眉眼,拧起的眉头舒缓开?来,恍然?大悟,有些激动:“你是林沉玉的妹妹吗?长的和?她好像啊!”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放弃和?他沟通: “我还是她姐姐呢!” 海东青冷笑:“原来你是她姐姐,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 “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是知己,也是他的债主!”海东青语气不?善:“他欠我很多东西!” “欠你什么了?”林沉玉眼皮直跳。 “欠我好多只烧鸡!那厮答应我的,我帮他看孩子?她就给我烧鸡,到现在?鸡毛都没看见。” “不?是只有半只吗?”林沉玉无语。 “利息,利滚利不?可?以吗?说好了给我半只,多少天过?去了?半只鸡生崽都能生半窝了!”海东青和?他算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她: “你怎么知道是他和?我说是半只烧鸡?” 林沉玉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还认不?出自己是谁,真是就是孬子?了。 海东青眯着眼笑了:“我明白了,姐弟同心,弟弟说什么姐姐知道是应该的,你们有些感?应互通也不?足为奇,就跟我哥哥骂人,我总是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一样。” 林沉玉:“……” 真是个?孬子?。 不?管怎么样,他自己说服了自己,还深信不?疑。 “你怎么来了。” “我丢了饭碗,来暗杀萧匪石,没找到他人,然?后被守卫发现了,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了。” 林沉玉心下了然?,她把海东青塞到了小榻下面,听着外面搜查的声音,很快就搜到了书房,林沉玉面色一变,拿起抹布沾了水,撸起袖子?,主动的推门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佯装不?知。 “好像进了贼,到处搜查着呢,有看见可?疑人士吗?”门口的守卫疑惑的看向林沉玉:“你是?” “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你们是新来的么?连我都不?认得?我是督公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正命令打扫书房呢,听见外面有动静才出来,” 林沉玉晃一晃抹布,叉着腰,倒真有几分刁蛮的样子?:“进了贼你们快去抓啊!书房重地,岂能有半点威胁靠近?再抓不?到贼!督公回来了,一定会拿你们开?刀的!” 她气势很足,唬的守卫一愣一愣。骗走?了他们,林沉玉啪的一声关了门。 她一把拉起海东青,脱了外衣给他套上?,声音严肃: “等?他们出去后,到后院西厢房去等?我,现在?人多,天罗地网布着很难逃出去,去我那儿避避,待会人走?了,我送你离开?。” 海东青点点头:“不?愧是小侯爷的姐姐,重情义?!” 林沉玉:“……” 海东青顺手就抓走?了萧匪石书案上?的一本手抄书塞到怀里,打算当厕纸: “哦对了,茅厕在?哪里?我先去小解再去行不??” 林沉玉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命还是要小解?” “被抓住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人会憋死的,姐姐。”海东青拧眉。 “那你给我憋着!”林沉玉不?由分说的,用抹布拧成绳挂上?房梁,轻巧的一翻而上?,朝他伸手:“上?来!” * 两个?人好容易躲开?内院的守卫,匆匆回到房间,林沉玉把海东青藏到了衣柜里,又把春雪拍醒了,春雪朦朦胧胧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躺在?夫人床上?,吓的魂不?附体。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没事,去把外面大门锁起来,出去看着不?要人进来,内院似乎进贼了。” 春雪忙不?迭跑了,林沉玉迅速锁了门,打开?衣柜,和?海东青四目相对。 海东青硕大的身?子?蜷缩在?衣柜里,剑眉微拧,鹰目如炬,直勾勾看着她:“你不?是林沉玉的妹妹。” 林沉玉挑挑眉,哦?这家伙终于要发现了吗? 海东青冷笑:“休想骗我,林沉玉只有哥哥,和?遍布天涯海角的情妹妹,哪里来长的一模一样的妹妹?早就听说萧匪石那厮对林沉玉心思?阴暗,爱而不?得,你一定是萧匪石养在?屋里,代?替林沉玉的赝品!” 林沉玉:“......”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打人。 啪的一声,她关上?衣柜。 可?下一秒,衣柜被人强硬的顶开?,她被人一把拉住拥进了怀里,男人裸*露的怀抱散着火热的气息,让人逃无可?逃。高大的身?体把她禁锢在?怀里,一丝缝隙都不?留,他低头看她,目光里闪着炙烈的光,咧嘴笑道: “我诳你的,林沉玉!我知道是你,就你那又嫌弃又臭屁的眼神,化成灰了老子?都认得!” 他亲昵的蹭蹭林沉玉额头,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俊朗的麦色面容笑的真挚,他压低了声音,哄着她: “好好好!你小子?没死!真是太好了!萧匪石我也不?杀了,这劳什子?的军爷我也不?稀罕当了,我带你远走?高飞去做海盗,好不?好!” 第69章 “嘶……” 燕洄撕开胳膊上的衣裳, 少年白皙精瘦的胳膊上露出狰狞伤疤来,因为疼痛,腕上青筋暴起, 手都在发颤, 他单手丢了沾满黑污血块的膏药,重新换了片敷上。 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滴落,那日与柯尽忠部下一战,这伤疤入肉刺骨,实在是?难熬。 他看着?那伤疤, 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本来是个武馆的家仆,被人?逮住打到吐血的时?候, 被萧匪石捡了回去, 当做影卫蓄在麾下。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一是?萧匪石的提拔,二是?他手段够狠。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晰, 萧匪石是?帝王的鹰犬,他是?萧匪石和帝王的鹰犬。 鹰犬是?不需要人?性的,只需要一双利爪。 当鹰犬失去利爪的时?候, 就?是?它们被抛弃的日子。因此,即使是?伤筋断骨, 他也不能喊一声疼。 他重新穿好衣裳,其实束紧腰带, 咬紧牙关:“督公人?呢?” “延平□□, 昨夜齐平山死了,督公上午保举了新的长官, 已经在路上了,大约明?日到。督公先去了延平, 镇压刁民,顺便等着?他来。” “齐平山死了?挺好,倒省的我亲自去杀了。” 燕洄对于他的死并不惊奇,对于新长官却觉得诧异:“督公保举了新长官?是?谁?” “京城陈家的偏支,陈泗良。” 京城陈家是?霍家的死对头。柯尽忠是?霍家连襟,在东南雄踞一方?多年。霍家一直以来图谋造反,布局多年兵力财力都可敌国,势力实在是?强大,柯尽忠也打算捞口汤喝,招募了三?万府兵,雄霸东南,图谋什么不言而喻,他的势力在当地亦是?盘庚错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柯尽忠死了,可柯家的势力还?在,这就?是?督公头疼的地方?。 想根除他的势力,利用陈家和霍家的矛盾,让陈泗良来接手这烂摊子,也不失为一种手段。督公起用陈泗良,似乎也说的通。 这点,燕洄很快就?想通了。 可他感觉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事情,督公居然没有派人?会知他一声! 往日督公有什么事,总是?会先会知他。事无巨细,都会让他知晓,可今日却没有。 燕洄心思本就?比别人?敏感很多,他面色一沉,甩开飞鱼服裙摆,左手拎了绣春刀:“督公人?呢?” “已经启程去了延平。” 燕洄面色更加阴沉,督公鲜少有不带他,私自前往别的地方?。今儿的安排,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督公是?几个意思? 他匆匆离去。 却没有注意到,和他回话的部下,露出?丝回味悠长的笑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牢固的院墙,也早晚会生出?间?隙来。 * “燕指挥使留步!督公的宅院里面进了贼!从屋檐破开了督公的书房!经查看他偷走了一本督公的私账!” 燕洄脚步一顿,本要去追逐督公,他念头一改,来到了督公府邸,走进了内院。 督公院子遭贼可是?大事,回来了势必要发火,燕洄有些头疼。他巡视一圈问?:“你们可曾看见?到可疑之人??” 守卫面面相觑,摇摇头。 有一个人?犹豫开口:“适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个杂扫的婢女?,很是?面生……她说她是?督公贴身伺候的人?儿,小的们不敢开罪于她,只能离开了。” 燕洄挑眉,心里有些些算计。他看了看书房方?向,对几个人?道:“你们去外院搜查吧,天罗地网布局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几个人?离开了。 他在督公书房绕了一会,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督公批阅完的奏折上。他手放下去想翻开,又收了回来。 督公的东西,他不能碰,不能僭越。 燕洄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目光却转向了西厢房。 * 西厢房内 “你真的跟不跟我走?” “我不能走,没确定我爹娘生死和我兄长安危之前,我哪儿都不能走。”林沉玉被他搅的头疼。 萧匪石那么个恶劣的性格,杀人?如麻,暴虐无端,她实在不敢赌。更何况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人?恶意很深,她哪里敢跑?她都怀疑自己?一旦跑了,萧匪石就?能拎着?她哥哥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你就?在他家里,任由他欺负你?他是?个太监,心里扭曲,看不惯你阳刚大气,就?用脂粉钗裙让你男扮女?装,都这样折辱你了,这你能忍?” 海东青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林沉玉啊林沉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擦脂抹粉,矫揉造作,真就?跟娘们一样了!你要支棱起来啊!” 林沉玉叹口气,别过?头去。 仗剑斩桃花 第77节 有没有可能,她本来就?是?女?的? 她觉得她和海东青交流不了一点,只好掏出?襦裙给海东青:“你不要管我了,我有我的算计,你换上这个,我送你离开!” “男子汉大丈夫,不穿女?子装束。” “那你就?死在屋子里,你不是?三?急吗?急还?不赶紧换了衣裳溜出?去。” 海东青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三?急之下,躲到屏风后面打算换衣裳,他刚刚脱了上衫,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林沉玉和海东青都愣住了。 门上竹影重叠,隐约露出?少年的身影,绯袍灿烂,声音带笑: “小夫人?在吗?在下督公部下,锦衣卫指挥使燕洄,叨扰则个。” * 林沉玉感觉很荒谬。 她开始理解了一些个偷人?的妇女?,奸情败露时?的惊慌失措,她迅速把?半裸着?的海东青塞进衣箱里,威胁他不准说话。 海东青面色涨红:“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我很急。” “急你也憋着?,你想死吗?” 门外的燕洄咳嗽一声,似乎在催促,林沉玉整理了衣冠,才缓步走出?去。 燕洄看着?眼前女?子,忽的怔愣住了。这熟悉的眉眼和面容,他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一丝喜悦溢上心头,这些天盘踞在他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燕洄平生第?一回觉得,这个人?还?活着?,真好。 “请问?您是??”林沉玉不知道来者何意,只装不认识。 燕洄笑的灿烂,只露出?小虎牙来,他淡色瞳孔透着?莹润光泽,如狸猫般狡黠: “小夫人?,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您生的面善的很呐。” 他步步逼近,反手合上了房门。拨开裙摆坐在凳上,笑眯眯看她。 他本是?来查盗贼的,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林沉玉镇定自若:“燕指挥使还?是?放尊重点的好,无故来这儿,有何贵干?” 燕洄翘了脚,单手支颐,笑眯眯的打量她: “和您叙叙旧,几日前我们在梧桐树下共叙良久,吟诗作对,不知道夫人?还?记得吗?下官还?记得夫人?教的一句诗,愿天无霜雪……下一句什么来着?。” 林沉玉叹气:“给我滚远点。” 燕洄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句倒是?比梧子解千年更妙。” 见?他已经认出?来了自己?,林沉玉也懒得装了,她直截了当:“外面造了贼,你不去抓贼,来这里做什么?” 燕洄环顾房间?:“这屋子真是?个金屋,奢华的堪比皇宫了,藏侯爷倒也值当。” 他的目光停在了衣箱上: “小侯爷在督公屋檐下,自然知道利害关系。有盗贼进了督公书房,偷走了一份重要的东西。若不将他捉拿归案,督公发起火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燕洄起身,按住绣春刀,刀锋映出?少年带笑的灿烂面容,干涸的血丝为他笑容里染上些嗜血的寒意: “小侯爷,您也不想看见?屋子见?血吧。” 林沉玉垂眸,并不言语。 就?在燕洄要拔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燕指挥使既然两头通吃,那为萧督公做事,也未必要尽善尽美?,不是?吗?” 燕洄眯眼:“您这是?何意?” 林沉玉双眸清明?:“指挥使受命于天,虽然锦衣卫挂靠在萧督公手下,可到底你是?直接受帝王旨意的。萧匪石权倾朝野,圣上能放任他一人?在外吗?若说帝王没有眼目,我是?不信的。” 她在试,能不能松动他的忠心。 燕洄又笑了起来,拍手称快:“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可哪又如何?帝王有帝王的权衡之道,我也有我的权衡之道。萧督公是?我的恩人?,帝王是?我的君主,我夹在两人?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您知道的,萧督公难道就?猜不到吗?我是?帝王在萧督公身边的耳目,又何尝不是?萧督公在帝王身边的棋子呢?两头通吃是?下官的本领,却不是?您挑拨离间?的理由,嗯?” 他尾音微挑,有些俏皮,刀锋顺势一转,刺向了衣箱:“小侯爷很聪明?,可您想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力气吧。” “住手!”林沉玉沉了脸。 “别杀!我自己?出?来!”海东青砰的一声打开衣箱门,自己?窜出?来了,他抓着?裤腰带,面色铁青憋的直哆嗦:“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我上个茅厕!” 他娘的,为什么他刺杀萧匪石之前,要喝那么多水。 他以后回去当海盗,第?一件事就?是?要嘱咐徒子徒孙,去刺杀别人?之前,不要喝水! * 过?了一后,海东青面色舒缓的从屋后回来了,燕洄眯着?眼看他: “小侯爷金屋藏娇,下次也记得要藏个漂亮的,藏这么个糙人?,实在有辱斯文。” 海东青沉了脸,正要和他辩论?,余光瞥见?燕洄身后的林沉玉,她眸光微动,对他做了个口型: 船上,前后夹击 海东青忽然想起来那段屈辱的记忆,被林沉玉和他那倒霉徒弟两个人?,前后夹击差点憋死。他脑里灵光一闪,故作乖巧背过?来,燕洄从腰间?抽出?铁链,三?两下绑了他的手。 下一瞬,海东青头往后一顶,直直的朝燕洄额头砸去,燕洄下意识往后一躲,不提防林沉玉一把?夺过?他手中刀朝他刺来。 两面夹击,燕洄倒也机灵,矮了身躲下去。 就?是?现在! 海东青反手勒下去,用手肘禁锢住他咽喉,燕洄拼命挣扎,白皙的脸蛋憋的通红,林沉玉拿住铁链一把?锁住他的手腕,对海东青道:“我制住他,你快跑!” 海东青赶紧挣脱铁链,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林沉玉拿刀砍也砍不开,知道这铁链应该是?玄铁做成的的,普通刀剑轻易砍不得,她只得把?燕洄整个身子翻过?去,用膝盖定住他身子,然后俯身去解海东青的铁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婢女?声音:“督公来了,要奴婢唤夫人?起来吗?” 来人?步履一停,声音淡漠:“不必打扰夫人?,我自己?进去。” 屋内的三?人?,都把?这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大家一霎时?都傻眼了。燕洄不敢置信,萧匪石,不是?说好了去延平了吗?要是?知道萧匪石没离开,他打死也不敢来找林沉玉啊! * 三?个人?一齐怔愣住了,林沉玉最先反应过?来,把?这两个人?推到,想藏到屏风后面,冷不防燕洄挣扎起来,海东青也在扑腾,拼命往旁边躲。身子一崴,把?她扑在了身下。 萧匪石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海东青正压在林沉玉肩上,短发凌乱,双手被铁链锁着?,铁链一头正被林沉玉掌控在掌中,林沉玉吃痛,单臂撑地支撑着?自己?,膝盖正死死的压着?趴在地上,满面通红的燕洄。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萧匪石。 萧匪石也在看着?他们。 他漠然的看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青黑的眼眶越发阴沉,漆黑眼瞳扫过?被压在林沉玉身下面色潮红的燕洄,又落在半裸着?胸脯压着?林沉玉的海东青身上。 最后,他眸光凝在了因为扭打,而有些衣裳不整的林沉玉身上。 萧匪石看了很久,慢慢的踱步进了房间?,将怀中的鼓鼓囊囊的棉布包裹丢在桌上。 他并没有去延平,而是?去街上买了太平燕——春雪说林沉玉想尝的东西,买了裹好带回来。 他白皙的手上青筋微凸,打开了棉布包裹,太平燕热气扑鼻,一股香味弥漫开来,氤氲着?他的面容。 萧匪石的语气无喜无悲: “本督去给你买宵夜,你倒在家潇洒了起来。怎么,玩的可还?尽兴吗?” 第70章 灯火阑珊, 人影悄然。 林沉玉面色镇定的在屋里,和萧匪石对坐吃太平燕,这东西又叫肉燕, 她听春雪说起来, 是这地方有名的?小吃。春雪小时候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肉燕是不可能的?,还?得等哥哥碗里漏一两个给她尝尝味道。她描述的?极香甜,好像是一辈子都能记住的?美味,听她说的?,林沉玉也有些馋了。 没想到萧匪石真的买回来了。 可林沉玉吃的并没有很香甜, 她觉得这太平燕的?皮很?有嚼劲,比馄饨更香, 却没有香到让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程度。 “怎么, 不好吃吗?” 萧匪石坐在桌对面, 又在批阅文书,看?见林沉玉神情恹恹的?面容, 开口?。 “没有,味道很?好。”林沉玉违心的?笑道: “督公?带回来的?东西,味道自然香甜可口?的?。” 海东青和燕洄都被?带下去了, 她现在心里还?有些发虚,除了讨好萧匪石, 暂时没有别?的?妙计。 她难得的?奉承,却让萧匪石冷了脸。 灯火里映着他漆黑的?瞳孔, 如墨色棋子?般莹润又冷静, 他薄唇绷的?很?紧,下巴隐隐发青, 令人凄楚的?是这并不是胡须的?痕迹,只是灯火辉映下的?阴影。 萧匪石不动声?色翻过一页文书, 笔尖用力批了个阅字: “你不必奉承我?,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只会?让我?觉得虚伪。” “督公?莫要冤枉我?,我?说的?大实话。督公?家的?饭食是没得说,一日三餐不带重样的?,我?在督公?家才几日就感觉胖了一圈呢。” 林沉玉强忍着一剑砍翻他的?冲动,她一向能屈能伸。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他转过身去批文书。 林沉玉也是个有气性的?:“好话不喜欢听是不是?非要听歹话?” 萧匪石回过身,目光阴沉:“怎么,两句话就装不下去了是不是?” 林沉玉叹口?气: “我?好言好语的?,督公?阴阳怪气的?,长此以往,人心可是会?被?伤到的?。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督公?一定要这样拧巴吗?非要我?恶言相对您才舒服?我?是无所谓,我?怕你先被?我?气死。” 在一起。 萧匪石眼里浮现迷茫,他就好像个刚刚获得无价之宝的?穷光蛋,紧紧的?把宝贝藏起来,他构思好了把宝贝藏一辈子?,却没有想好怎么样和它相处。 可下一瞬听见死这个字,他笔锋一颤,死死盯向林沉玉,冷笑:“我?还?没死呢就盼着我?死吗?告诉你琼娘,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逃开。” 仗剑斩桃花 第78节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冷:“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就是那两个奸夫吗?我?倒是小看?你了琼娘,平日里一副清高模样,碰一下你就寻死觅活的?,原来你玩起来倒花样多!只不过单单嫌弃我?一个人罢了。” 林沉玉叹口?气,她感觉萧匪石比海东青那厮还?难沟通。他总能从一个字里曲解出很?多不善的?意思来,让他往东他向西,让他打?狗他理解成撵鸡。 “你少污蔑我?,我?清清白白的?,和你说了十来遍了,这只是场意外萧督公?!” 林沉玉从下午开始就和他解释,解释的?口?干舌燥,他还?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吃完太平燕搁了筷子?,冷笑:“您别?一个劲指责我?,燕洄与我?说,您花样更多呢,来者不拒男女不忌,后宫多的?是你的?......” “燕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萧匪石捏碎了手中笔,是活生生捏碎了,木渣刺进?血肉而不自知。 “这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天下谁不知道督公?的?德行?” 萧匪石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反驳,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都说了我?和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单纯的?朋友。是您疑心生暗鬼。自己的?风流韵事一大堆,偏生逮着我?的?误会?念叨。督公?倒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萧匪石眼里有一丝迷茫,他问的?问题很?奇怪:“你很?在意我?的?过往吗?” “嗯?”林沉玉疑惑。 “燕洄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在宫里,在微末时为皇后所欺,毁了嗓子?。为攀附权贵,伺候过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可他们没碰过我?身子?,都是我?用工具让他们爽利的?。我?身子?虽然残缺,却是干干净净的?……你放心,他们都已经付出代价来……” “现在的?我?再不需要靠伺候人去活命了,你安心。” 萧匪石撒了手,支离破碎的?笔掉落一桌,他用血淋淋的?掌心抓了抓头发,喃喃开口?。 林沉玉微微一怔。 他一个人在宫里,两年的?时间从一个黄门爬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自阉去了男女的?部?位的?痛苦还?不算,宫里势力诡谲多变,他的?路能想象到有多艰辛。 她不理解之处就在这里。 人世间有那么多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她到底不是他。 “我?和你担保,这些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从前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你真的?那么介意吗?” 萧匪石目光阴冷依旧,盯着她。他心里似乎有一团火,一簇希望在平芜的?心田上悄悄升起。 她在意自己的?过去吗? 人对于毫不在意的?事物是不会?给予任何关怀的?,她在意他的?过去,是不是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他的?? 可看?见她的?目光时,他心里微小的?一簇希望瞬间熄灭了。 她目光清冷而惆怅,明明面对面坐着,眼神却落不到自己身上。 林沉玉心里装着很?多人,亲人,朋友,唯独没有他。也许曾经有吧,后来她轻轻松松就把他剔除出去了。 萧匪石又恢复了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后知后觉的?,他手心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再不去看?林沉玉,捏着手转身离开。 * 他离开后,林沉玉觉得心情烦躁,起身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打?开衣箱,她在一堆衣服里,瞥见了落在缝隙里的?一本手抄本。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海东青顺手从萧匪石房里拿走的?书,他三急,准备拿来当手纸用,可能是不小心落在了衣箱里。她粗略的?扫了一眼,里面都是萧匪石抄写?的?古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将书本收拾出,摊开放在桌上,正临着风,吹动书页哗哗作响。 她瞧着那些书,思绪不由?得飘飞了。 * 萧匪石读书时,是从不记笔记的?。 他记性好,天姿又高,素来博闻强记。澹台先生讲学?,向来是分两日。头一天讲授文中的?词句典故,命她们回去背诵。第二日检查完背诵并释意后,再开始讲解。 林沉玉虽然记性好,奈何她囫囵吞枣只背诵个文章,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一窍不通,被?打?了几次板子?后学?乖了。先生讲解词语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记下来,日积月累,笔记记了一箩筐。 私塾里,她和萧绯玉两个人都是奋笔疾书。 唯有萧匪石的?笔墨,一动不动。她似乎懒得去记笔记,也懒得写?什么字。 一堂课下来,墨凝如镜。 第二日先生问的?时候,他对答如流。连澹台坞都称赞他,过目不忘,记性过人。 他曾经感慨萧匪石:“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弱冠登第,位列翰林群贤。” 林沉玉低头看?向书,百无聊赖的?翻开,里面有一张书笺,上面字迹清隽,写?着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今看?这八个字,只觉得讽刺。 * 林沉玉表情淡漠,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 林沉玉认得出来,这是左传的?开篇,隐公?元年里摘录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将的?是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的?故事。郑庄公?之母讨厌郑庄公?,却偏爱弟弟共叔段。想要让弟弟继承王位。可惜长幼不可废,还?是郑庄公?继位了。继位后其母贼心不死。多次替共叔段谋求过分的?封地金银,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 而郑庄公?却异常纵然这个弟弟,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将京地都封给了弟弟。 有朝臣来劝诫,他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在他的?万般纵容下,其弟日益骄纵,终于野心膨胀,想要欲夺国君之位。庄公?便以此为理由?,一举讨伐了共叔段,平定了心头大患,与母亲恩断义绝,誓不相见。 林沉玉看?了一遍这文章,只当温习。 她翻开第二篇,愣住了。 依旧抄写?的?是这篇文章。 第三篇第四篇……林沉玉将整本手抄书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发现密密麻麻全部?抄写?的?是这一篇《郑伯克段于鄢》,一遍一遍的?抄下去,足足抄写?有百余遍。 皆是萧匪石亲手书下,一字一句,清秀娟丽。 暮色四合,林沉玉拿着那手抄本,只感觉一股凉气涌上心间来。 * 郑庄公?和共叔段,哥哥一味溺爱,捧杀了弟弟。 映射到他身上,不就是萧匪石和萧绯玉的?关系吗?千娇百宠的?把妹妹宠大,然后借口?杀之。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权势改变了萧匪石,高处不胜寒,权利越大,感情越淡漠,萧绯玉可能触及到了她的?底线,他才杀了妹妹。 可如今看?,很?可能在更九州的?时候,萧匪石就已经在预谋这一切了。 这书写?了有些年头了,笔墨都淡了颜色,这书应该抄了有些年头了。 一想到他每天白日温婉和善,和妹妹一同?玩耍,宠着她捧着她,到了夜间就开始奋笔血书,一点点的?谋划着杀掉妹妹的?场景。林沉玉只觉得遍体?发寒,直打?了个寒颤。 她对于萧匪石的?心狠手辣的?程度,认知更上了一层楼。 * 府邸地牢。 “掌灯。” 萧匪石声?音穿过深邃而悠长的?黑暗长廊,回音绕壁,灯一霎时亮了,照向深不见尽头的?地方。他就这样停在刑室外,抬手提灯,照见室内的?血污。 “督公?……” 燕洄趴在凳上,少年衣裳褪至臀上腰线处,露出背部?和精瘦的?腰身,背部?一整块红肿,鲜血淋淋,他嘴里咬着衣摆,见萧匪石来了,吐了衣摆。挣扎起身,要对他行礼,却被?萧匪石按住了: “伤这么重,见什么礼?免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按在了燕洄受伤的?胳膊上。 燕洄一霎时白了脸,豆大的?汗滚落他脸颊。 他明白了,督公?还?是对于他接近林沉玉一事,耿耿于怀。 下午的?事情,督公?并没有罚他,只吩咐把海东青拉下去关起来,是他为了打?消督公?疑心,自请受罚,命人打?了自己二十大板,向督公?请罪。 却没想到,督公?还?是介怀。 他咬着牙扬起头,笑的?露出梨涡来: “多谢督公?关怀。” 萧匪石将他扶起来,拍拍少年的?肩,他手里拿着的?是上好的?金疮药,递与他:“你是本督的?心腹,你的?身子?需珍重,燕洄,本督不过一声?气恼,并未怪罪与你,你何苦呢?下次不许再自残了。” 燕洄敛眉诺了一声?,心里却如明镜清朗。 督公?这样说,就是真的?怪罪于自己了。 萧匪石看?着少年喘息间,滚动的?喉结,眼里闪过晦涩之意: “你可知本督为何不愿意让你接近她?” “恕属下愚昧,着实不知。” “你也不必和我?打?机锋,你知道的?,圣意难违,皇上妥协与霍家,要林家灭门,可我?受过林家恩惠,我?得护住林家,就算护不住全家,唯有她这一苗香火得抱住。本督要的?是她长命百岁,万无一失。” 萧匪石话锋一转:“而你,并非本督不信你,可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半只脚在我?这衙门当差,半只脚又踏在养心殿里。本督信得过你别?的?事,唯独这件事,我?不敢赌,你会?不会?告密。” 燕洄浑身一震,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萧匪石是在这里防着他!现在外面的?“林沉玉”已经死了,是萧匪石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就为了欺瞒皇上,欺瞒霍家。 万一自己将林沉玉还?活着的?事情,告密于帝王,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他立刻下跪表忠心:“督公?放心,属下若是泄露小侯爷消息半点,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萧匪石微俯身,垂了眸,掩饰中眼中的?杀意:“山盟缥缈,海誓亦不可信。” “那督公?要属下如何证明忠心?” “留个孩子?下来。” 燕洄如遭雷击:“啊?” “我?子?嗣单薄,我?妻却不能骨肉伶仃。你对她有意,这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准你三夜和她欢好,留下子?嗣来。” 萧匪石忽然笑了,诡异的?是他眼里一丝笑意都无,阴郁而森然,恍惚鬼魅: “这孩子?是我?困住她的?,也是牵制你的?。你若是背叛了本督,它就是下一个伯邑考,你也可以尝尝亲生子?的?滋味,嗯?” 仗剑斩桃花 第79节 燕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艰难的?吞咽下口?中血水,只觉得寒气侵体?,冻的?他心发寒。 他彻底明白了,这孩子?就是萧匪石的?工具。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喜欢孩子?,知道林沉玉对孩子?也是心慈手软,他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工具,一是拿来威胁林沉玉,老老实实的?听话;二是把自己拉下水去,帮着萧匪石瞒住林家秘密。 他如何敢答应? “督公?美意,属下惶恐,属下一介贱命,如何配得上林小侯爷?” 萧匪石收了笑意,反手把着提灯的?杆,挑起他下巴: “配得上?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你不过是本督拿来配个种的?东西罢了,还?肖想上了?” 第71章 夜已深沉, 春雪过来伺候林沉玉,她娴熟的?点了新蜡烛,熄了旧的?。 林沉玉正?梳洗完, 松松垮垮的穿着白色亵衣, 披散了头发,墨色如瀑,长?发及腰,她手里拿着卷书正?消遣。 蜡烛嘶一声,细微的青烟一散即灭, 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她抬头:“今儿换了种蜡烛?” 与以往不同,闻着有一股甜腻气息。 春雪茫然:“奴婢不知, 每日夫人份额都?是府里管家备好的?。” 林沉玉点点头, 特意留了个心眼。等春雪走后, 她忽感觉一阵气血上涌,有些燥热, 本来酝酿好的?睡意也烟消云散了。 这蜡烛有问题,林沉玉开了窗,熄了蜡, 渺目而往,远山不见, 只能看见院子?。 院子?里冷侵侵的?,也许是为了方便看着她不叫她逃跑, 她的?窗外空而静, 一株花一棵草都?无,小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撒着如碎银般冷侵侵的?月光, 这是院落里唯一的?来客。 林沉玉叹了口气,忽然瞥见个黑影, 立在?她门口。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住腰间,待她看清楚黑影时,松了口气: “大半夜你做贼呢,燕洄?” * “阿嚏!我找您有事。” 燕洄穿着单薄的?白色亵衣,有点旧了,浆洗的?发黄,他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魂不守舍的?,进来后被门槛绊倒踉跄一下,差点没倒在?林沉玉身上。 林沉玉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少年?宽大柔软的?亵衣下,精瘦结实的?臂膀韧而有力,兜着一袖子?的?热气,透过棉衣传到掌心,林沉玉浑身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燕洄面色一僵,并没有推开她,而是点了蜡烛。 “这蜡烛有问题,别点。” “没事,这蜡烛是专门助兴的?……” 他声音有点哑,起身关了窗,他面色绯红,眼神迷离的?走到床边,颤着手扔了床上的?书,抬眸看她,呼吸略深,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林沉玉回头时就看见了香艳的?一幕,少年?亵衣解到一半,白皙的?胸口上,纹着岁寒三友,如玉如雪的?身上绣着阮翠,凛然不可侵。 “来吧,下官尽量轻些。”他垂眸,手心都?是汗。 “啊?” “时候不多?了,完事了我还要去找督公谈事,夫人也好好休息。” 林沉玉眉头很?久没有皱过这么厉害了,她受惊般的?站起来,寒毛直竖:“停停停!别脱了,裤子?穿好!大半夜你的?发什么颠?” “夫人不知道?吗?” “我要知道?什么?” 燕洄面色潮红,因?为强颜欢笑,梨涡都?浅了许多?:“督公嘱咐的?,让下官为夫人……留下子?嗣来。”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回应他的?,是林沉玉捏碎杯子?的?咔嚓声。 * “出去。” 林沉玉明白了来龙去脉,面色暗沉,她去踹门,发现门窗都?被锁住了,气的?牙痒,声音都?在?发颤:“我看他是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让她和?燕洄生孩子??他脑子?怎么想的?? 燕洄目光晦涩难言,不知是不是合欢香的?糜乱气息,他看着林沉玉清隽秀美的?侧脸,心里升起隐秘的?欢喜,呼吸也重了起来: “夫人,督公命里无子?,可您是个有福报的?,女人家有子?嗣傍身,后半生才能无忧,这事是督公允的?,他想借个种?,为夫人养老送终。” “无论男孩也好,女孩也罢,督公都?会视若己?出。”燕洄喉结滚动,他声音低下去,微不可闻: “从今往后,下官也会护着您,护着孩子?长?大的?。” * 林沉玉冷笑,她一把丢了捏碎的?茶盏,有些尖锐的?部分扎进掌心里,发疼流血,她略微清醒了一些,冷着眼看他,目光锐利: “养老送终?话说的?倒好听?,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这孩子?,怕不是钳制住我的?东西吧,想想看那日我要忤逆他,他连用爹娘威胁我都?用不着了,直接掐住孩子?,逼着我柔顺,逼着我听?话,我敢不柔顺不听?话吗?” “我以后也许会有孩子?,可它一定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如蝼蚁般任人左右命运的?奴隶。” 她灭了灯,撕开了窗户纸的?一角,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屋内的?旖旎散去,照见她眉眼如冰雪凛冽: “燕指挥使,我看你也是脑子?被浆糊了,退一万步说,你觉得你和?我恩爱一夜后,还能活着走出这个府邸吗?” “萧匪石那个人,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亲生妹妹他尚且杀之不眨眼,你凭什么觉得,你玷污了他的?东西,还能活下去呢?” 燕洄猛的?抬头,一阵后怕如巨浪袭来,打的?他浑身汗淋。 是啊,他怎么还觉得,自己?能活下去呢? 他身上本就要重伤,听?闻这个消息后,脑袋一阵混乱,加上被督公恩威并施的?胁迫,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想看,若是他和?林沉玉成了,他别说护着林沉玉了,连孩子?的?出生都?看不见。 他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有些绝望笼罩上周身,他轻轻躺下,冷不防伤口碰到被褥,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林沉玉警觉。 “嗯,不重。” * “这就是你说的?不重?” 燕洄疼的?有些受不住,他无力的?趴在?床上,掀起后背的?衣裳,借着月光,他淋漓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林沉玉眼中。 “下午我自罚了二?十大板,还没来得及上药,就被督公逼着赶过来了,只洒了些防脓的?药粉,裹上布条就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的?,看来还是不行。” 燕洄强颜欢笑,露出小虎牙来,眨眨眼: “督公没做过男人,果然是不懂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能行那种?事嘛……” 林沉玉轻飘飘看他一眼:“也许,他不拿你当男人看,只当配种?的?东西,懒得管你死活……” 燕洄眉眼弯弯:“这也能猜对?不愧是小侯爷。” 忽然,他感觉背上一疼,林沉玉按住他的?后背,不许他动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金疮药并草药膏,还有干净的?棉布,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他有些呆滞:“您要做什么?” “给你上药。”林沉玉耐心开口:“你伤的?很?重,胳膊上的?伤处理的?也很?草率,我替你重新处理下,免得留下病根。” “没事,我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早晚得死,活不了多?久的?,这药是好东西,给我倒糟蹋了,我能挨过去,让它自己?痊愈吧。” 燕洄眯着眼,瞥见她手里的?金疮药,认出来那是宫廷才有的?稀罕货,连他都?没用过。 自己?伤口那么大,怕敷完,一瓶也就见底了。 林沉玉叹口气,强硬的?按住他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子?,按到在?床上:“药是死的?,人是活的?,再?金贵的?药,哪里有人重要?” “不要说丧气的?话,你怎么就活不久了,万一你长?命百岁,那老了岂不痛苦万分?活一天就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一天,不要糟蹋他。” 燕洄有些迷茫,下一瞬,他嘶了一声:“疼!” “咬着你的?衣裳。” “那可不成,我一疼起来就想说话,特别是现在?,心里有火,总得泄出来。” “那你唱个曲吧,越凄清的?越好,消消火。” “哪有那个力气唱啊……” 燕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思在?,他埋头在?柔软的?被褥间,林沉玉的?被褥间也带着一股清冽香气,让人心安。 他悄悄攥紧了被子?。 月光柔柔的?照在?林沉玉身上,她单腿曲起坐在?床边,微微俯身,一点一点的?为他清洗背上的?血污,眼神专注又清明,墨色鬓发被她拨至耳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耳朵来。 燕洄轻轻笑了,这宁静又温和?的?夜里,他忽然很?想说话,说一些很?少和?人说的?话。 他道?:“小侯爷,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 “我爹原是个锦衣卫千户,可我从小没见过爹,我娘是府里的?丫鬟,我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原名也不是这个,叫燕灰,灰溜溜的?灰。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娘本想母凭子?贵,当个妾室,奈何府里夫人技高一筹,趁着我爹出门,将我们母子?打包发卖到了外地的?青楼里。我是在?那儿长?大的?。” 林沉玉静静听?着,等他停下才开口:“指挥使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令堂能养大你,把你养的?这样有出息,想必也不容易。” 燕洄思索了一会:“她嘛,怎么说呢,大抵天底下贫困人家的?父母都?一个样儿,给你一口吃的?就顶天,旁的?就无暇管了。开心的?时候抱着你亲一口,在?外人那儿受了气就回来就摔碗甩脸子?……说她好吧,我从来没觉得她暖过,可她可又并没有坏到能让我狠心与她恩断义绝的?程度。” “过不多?久她染了病走了,死时我真情实感的?哭了一回,后来就渐渐忘记她的?模样了。所以说,世间人说养儿防老,我是不怎么信的?。” 说话说的?来了兴致,燕洄下意识的?撑起胳膊想支颐,又被手臂的?伤口疼到趴下。 “老实些。”林沉玉挪来了枕头,与他垫了下巴。 燕洄遂继续开口: “我不想做小倌,就偷偷逃了。我跑到武馆里去做下人,管吃管喝还不用露面。说是下人,其实就是陪习武的?少爷们练武对招,负责挨揍的?人罢了。少爷们可以拳脚打你,你却不能伤到少爷们一根汗毛,否则一天就白干了。” “我的?杀人功夫,就是从那个时候被打出来的?。被打了千百遍后,我知道?人的?什么地方,可以一刀致命。” “有一日寒冬闭了馆,我蹲在?门口看门,穿着破袄正?喝着稀粥。自门口打马经过个穿着银裘公子?哥,我一眼就认出来他,他和?我很?像,是我爹和?府里夫人的?嫡子?。可他却认不出来我,只把我当个仆人,停下来问路——因?为我的?脸上被殴打,常年?有淤青和?肿块,他看不清我的?面容。” “他叫燕卿白,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燕洄探出头,有些执拗想得到她回应。 仗剑斩桃花 第80节 “好听?。” 燕洄笑:“是啊,我也觉得。他是个很?彬彬有礼的?人,问路时唤我小兄弟,还给我买了个馒头。那是,他已经子?承父业进了锦衣卫,当了百户,前程似锦。” “听?起来,他倒不坏。” 燕洄脸上笑容敛了,他声音冷了些: “他是不坏,可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对我而言,就是最残忍的?挑衅。” 同一个爹生的?孩子?,云泥之别,何其明显?他越是温文尔雅,越是彬彬有礼,越是锦衣玉袍,就越衬的?他粗鄙丑陋,他狼狈不堪,他衣单饭寒。 “我故意给他指错了路,害得他办事没赶上时间,那桩事关系他前程。燕家抓住了我,要把我打死。那一日我不记得我吃了多?少棍棒,要死的?时候,就看见了督公。” “后来的?事就不必赘述了,是说书先生最喜欢的?桥段,我小人得志,跟着督公鸡犬升天。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我爹见了我都?要跪下磕头,他还想让我认祖归宗,我说可以,要把族谱撕了,从我开始写,把他气到大病了一场。” “燕卿白,我也压着他不得出头,后来他干脆辞官离开了。我恶气出了,可总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燕洄眼里鲜少露出茫然的?目光,他侧了头,看向?林沉玉,似乎想从她眼里得到什么答案: “这些年?,骂我的?人忘恩负义欺父辱兄,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可太多?了,弹劾的?奏折跟雪花一样。不过我不在?乎别人看法,我想知道?,小侯爷怎么看我的?呢,嗯?” “不怎么看。”林沉玉言简意赅:“脱。” * 燕洄愣住了,作势解衣裳。 “我是叫你脱上衣!把袖子?挽起来。”林沉玉眯着眼,有些生气。 燕洄才明白,她是要给自己?胳膊换药,他噗的?一声笑出来,扯开亵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来,他身上确实很?多?陈年?旧伤,印证着他说过的?话,吃过的?苦。 林沉玉眼神从伤疤那儿扫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专心致志的?为他拆解棉布条,清洗换药。 “侯爷怎么看我呢?”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面色不善: “我正?忙着给你换药呢,做事不能分心,你老烦我做什么?我看你什么?我看你闲得慌欠打!“ 燕洄似乎松了口气,他哎呦了一声,笑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祖宗!下手轻点,疼疼疼!” 他笑完,语气有些得意:“还好还好,小侯爷没有说什么可怜我的?话,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林沉玉默不作声。 燕洄和?顾盼生不同,他并不是一个需要人可怜的?人,正?相反,他极度的?厌恶别人的?可怜和?惺惺作态。过去的?痛苦对他来说犹如幻境,他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不过是累了倦了,想倾诉倾诉罢了。就好像个陈年?的?腐旧的?书籍,时不时翻出来晒晒。 她只需要负责听?就好,一切的?评论都?是多?余。 非要她说的?话,她也只有一句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 林沉玉轻轻的?用布擦尽了血污,将金疮药涂抹在?他的?伤口处,再?用新的?棉布缠上,一层层裹上伤口处,包扎的?完美而整齐。 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凉凉的?酥麻感,又舒服,又发痒。燕洄长?舒一口气,只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头一回,有人这样细致的?为他清洗伤口,敷上药膏。 他起了身,喃喃低语,忽而笑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说的?好,过去的?燕灰已经死了,现在?我不是他,我是燕洄,所谓泝洄者,逆流而上,道?阻且长?。” 林沉玉叹口气: “所以说,你让我评价什么呢?要紧的?不是昨日,难道?我骂你两句可怜你两句,你悲惨的?过去就能被救赎?你残忍的?过往就能被原谅?重要的?是向?前看,是今日,我呢,只希望你好好珍重身体,好好活下去。”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嗯?不然呢?” 林沉玉的?心里很?单纯,勿轻人命,寸草皆惜,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活着。 燕洄失笑,他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托着腮直勾勾看她,笑的?爽朗: “这是我们见的?第四面了,一回生,二?回熟,夫妻做不成,做个朋友也不错。对朋友,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吗,小侯爷?” 林沉玉认真思索了一下,叹口气: “少杀点无辜的?人吧。” “就这?” “就这。” 燕洄打了个哈欠,笑了笑,他似乎并不在?意林沉玉说的?话,他起身离了床榻,替林沉玉将被褥重新叠整齐,看了看天色,明月当空,已是深夜了。 他敲敲门,唤人来开了锁,推门要离开。 “夜里风寒,你身上有伤,当心凉气入体惹了病根。披个衣裳走吧,督公上次留下的?,你顺路穿过去还给他。”林沉玉递给他一件外袍。 燕洄身子?一顿,他回头,接过来袍子?,眼里有些恍惚。 “夫人早点歇息吧,夜梦吉祥。” “好。”林沉玉打个哈欠。 他离开,带上门时低声道?: “小侯爷,多?谢了。” 月光照着来时路,可燕洄却不觉得冷了,他披着袍子?,躁动的?心儿渐渐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四下无人,他忽然笑了。 他还记得梧桐树下,他蔑视过林沉玉,对她拯救灾民的?举措表示轻慢和?不屑: “天下为棋,唯有英雄方能入局。这人间需要的?是上位者的?大刀阔斧,而不是您这样毫无意义的?缝补。” 他有些后悔说过那样的?话了,他忽然觉得,小侯爷认真缝补着人世间的?模样,很?可爱。 * 回廊下,一道?身影静静的?矗立着,不知站了多?久。 燕洄身子?一顿,面上笑容不由得淡了,他行礼道?:“督公。” “完事了?” 萧匪石头发散落下来,周身只披着鹤氅,显然是已经睡下,却又睡不着,随手抓了件衣裳走来看,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说话时热气都?无了,整个人好似冰里捞出来,冷森森的?,的?没一丝人气。 “没,属下身子?不适,没能成事,督公恕罪。” 萧匪石闻言,从廊下走出来,眉宇间已经结了霜,月光轻柔的?笼罩他,他那不阴不阳的?面容也微微松动了些,可声音依旧冷漠: “废物。” 燕洄低头:“督公不知,男人受了重伤的?时候,行不了人道?的?。” 萧匪石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一句话几乎击溃了他,他心底又苦又寒,他没做过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可他到底面上不能露怯,只拂袖离去: “你既不行,就换人吧。” 燕洄猛然抬头:“督公不可!” 他半跪下:“督公,还请您收回成命,小侯爷并不愿意生孩子?,您逼急了她只怕……” 萧匪石已经转身,末了回头看他一眼:“你在?抵触我的?决策吗?燕洄。别忘了谁给了你名字,谁给了你新生,谁给了你权势。怎么,做狗做久了,想当人了?” 燕洄眸里的?光霎时黯淡了下去:“抱歉,督公,燕洄失言了。” 萧匪石已经走的?远了,他背影又落寞,又利落的?有些残忍: “牢里那海东青,还没行刑,洗干净了调教好了,着人送夫人房里。” “派大夫来日夜给夫人把脉,夫人一旦有孕,去父留子?。” * 林沉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人吵醒了。她最近本就昏沉是很?,每日都?要睡很?久,被打断了着实有些气恼。 她揉揉眼,没好气道?:“谁啊?” 她看着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丢在?地上的?海东青,气的?牙痒痒。 不是,萧匪石有完没完了?他有病吧,想孩子?想疯了?就一定要用孩子?绑住自己?? 海东青也摸不清头脑,他气的?俊脸发红,挣扎着挣脱绳索:“真是莫名其妙,地牢里睡的?好好的?呢,忽然来了两个人,把我丢在?盆里洗了个干净,又绑了过来,说要我和?你生孩子?。” 林沉玉嘴角一抽,蹲下身帮他解开。 海东青终于自由了,呼一声起来,拍拍胳膊,有些别扭的?看着身上的?亵衣,闻闻味道?:“还给我熏了香,要我好好伺候你,莫名其妙……” 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林沉玉,一双如鹰般敏锐锋芒的?眼里,此刻也满是无措和?迷茫: “不是,他们没告诉我怎么生孩子?啊?” 林沉玉闭眼,已经不想理会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门窗都?锁死了,给你点时间,换上女子?衣裳,破开屋顶跑掉,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海东青不依不饶,他挠挠短发:“不是,我还是好奇,咱俩两个男的?,为什么他们让我们生孩子?,怎么生啊。” “滚!” “好嘞。”海东青麻利去换了衣裳,娴熟用绳索爬上去,破开屋顶,轻轻松松的?爬了上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探个脑袋进来,声音里有些惊疑不定: “不是!等等等等!林沉玉!你该不会是女的?吧!” 林沉玉只感觉心力交瘁,随手抓住个玉如意朝他砸过去,砸的?他嗷一声,满眼冒星光。 然后她沉默的?蒙上被子?,不理会他,自个睡觉去了。 第72章 这一夜过的并不安稳, 可林沉玉还是?睡的很香,黑甜一觉醒来,抬眼又是?萧匪石。 仗剑斩桃花 第81节 他今日衣裳穿的整肃, 玉带蟒袍, 大襟理的整齐服帖,日光漏进窗扉,照见他衣上?四趾金蟒,清贵不?俗。 萧匪石正低着头,握卷而?读, 晨光里他眉眼有些朦胧,往日肃杀阴冷的面容, 此时也温和了许多, 他见林沉玉醒来, 起身,随手把书卷砸到林沉玉怀里。 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样。 “大清早的做什么?” 林沉玉接过书卷, 漫不?经心的打开,看见第一页就被口水呛住了。 上?面画着个男子的小像,旁边簪花小楷标注着男子姓名, 年月,籍贯世家, 乃至于?身形容貌,身有?痣与胎记, 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她翻完了, 面色古怪:“怎么,秀女册子变成秀男册子了?皇上?是?要选男妃吗?” “给你, 燕洄和海东青既入不?了你的眼,你就自己挑, 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送过来,他们只是?给你留个后的玩意,你切记。” 萧匪石瞥一眼她手指指着的画像:“这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魏吴生,年纪大了些,二十?六了,尚未娶妻,相貌还算端正。” “我能选几个?” “一个。”萧匪石目光一沉,耐着性子和她说话。 “不?行,我都要。” 林沉玉把册子砸回去,她砸的极重,打在萧匪石额头上?,他也不?躲闪,闷哼一声接住了。 林沉玉冷笑?:“督公大气,何不?把他们都捉来了,一个个扒光了排着站着,让我一个个挑,三百六十?五日不?重样,夜夜换新郎,岂不?美哉?” 萧匪石惨白的脸上?,一道红痕瞬间出现在额头上?,颇为?醒目,他眯着了眼儿?,闻言也不?闹,喉咙里?先溢出慎入的冷笑?来: “你真当我是?死人吗?琼娘,回头我就把铡刀按在你院子里?,好,你要是?吧。你睡一个,我杀一个,你睡一双,我杀一双!” “不?要再挑衅我的底线了,我自认我已经够大度了,琼娘。” 林沉玉嗯一声:“你大度,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男人。” 她着实不?理解,萧匪石对她又偏执的要命,又偏偏那样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搞到一处去。 听见男人这两?个人,他颧骨上?的肌肉都在绷紧,平时再怎么阴狠冷漠,可一提到男人相关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极度扭曲。 他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眼眶有?些微红,让他的容颜里?平添了些妖异,他有?些癫狂的冷笑?起来: “是?,若不?是?我不?是?男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若不?是?我不?行,若不?是?我不?是?男人,若不?是?我是?这副模样……” 林沉玉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不?是?男人怎么了?萧匪石,你似乎很纠结自己的身体,可宫里?太监也是?不?少能觅得真心的,可见那二两?肉并非必要的玩意。” “更何况,你如今权倾朝野,夙愿得偿,你既舍弃了男女欢爱之身,必然是?为?了更让你愉悦的东西,所以你又何必在意那区区的男欢女爱呢?” 林沉玉叹口气起身,目光有?些怀念: “我知道你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现实就是?如此,你既选择了这条路……” 萧匪石一把按住了林沉玉肩膀,捏的紧而?发疼,他比她略微高一些,低眉就能看见他那白皙光洁的喉结处,他喉结滚动,那凸起的地儿?一颤,声音一霎时尖了起来,声音凄惨而?凌厉: “我选择了这条路?!林沉玉!这是?我选的吗?” 他眼眶彻底红透了,泪光在打转: “我从?生下来到活到现在,哪有?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都是?你们逼着我的吗?萧家逼我!萧绯玉逼我!你兄长逼我!” “你扪心自问林沉玉!我在更九州那些年,我哪里?对不?住你林家!你救了我,我给你家做牛做马我心甘情?愿!我藏着自己的心思,你把我当姐姐我就一辈子做个好姐姐,我不?会表露出来,给你惹一丝麻烦!可为?什么一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拼命的把我往绝处赶呢?” “你入宫不?是?自愿的吗?我哥哥说……”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她还记得林浮光告诉她,是?萧匪石为?了权利,背叛了林家,自愿阉去男女之物,投入帝王麾下。 “自愿?我在更九州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挨那些痛?你不?懂林沉玉,女子阉宫,男人阉割,两?种酷刑普通人受了其中一样,都痛苦至极,而?我是?活生生的受了两?样啊!” “林浮光那杀千刀的东西,他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不?乐意我留在你身边,就骗我入宫,说皇上?想杀你,林家需要有?人在宫中接应。我懵懵懂懂的听了他的话就去找了皇上?。是?,我是?入宫了,可没人告诉我那么痛啊!” “他想让宫刑磋磨死我这个不?阴不?阳的怪人!让我死在宫墙里?,死的离你远远的!连你悼亡的眼泪都赚不?到!” 林沉玉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萧匪石如此情?绪激动的模样,她整个人愣在了当地,喃喃道: “那场火灾……” “那场火灾是?他策划的,当时帝王对你杀心正炽,他找了我,说要设计场火灾叫你假死,好逃离帝王掌控,他会暗中把你救出来,是?他故意烧毁了自己面容的!你关心则乱林沉玉,你就没有?想过吗?你哥哥力?大无比,几百斤的大刀都能舞动,会连大梁都顶不?开吗?” 林沉玉只觉得肩膀上?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心里?也喘不?过来气,如遭雷击的呆滞在了那里?。 她从?来都是?相信哥哥的,可现在萧匪石声嘶力?竭的告诉她,哥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一个并不?正派的角色。 他害得萧匪石,被阉割两?次,痛苦万分。 她心里?很乱,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可萧匪石也从?来不?会撒谎,这要她相信谁? 她感觉手心湿湿的,低头看去,萧匪石哭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萧匪石哭泣。 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豆大的眼泪从?滚落,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哭声来。他本就生的雌雄莫辨,眼底青黑和阴冷的表情?总叫他容貌减了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可他哭起来的时候,眼眶微红,惨白的唇也染上?殊色,只让人觉得分外心疼。 “别哭了。” 林沉玉叹了口气,面有?不?忍,她反手握住了萧匪石的手,把它们轻轻从?自己肩膀上?推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兄长的错,那是?我林家对不?起你,我会替他赎罪,好好照顾你,只要你不?逼我生孩子,我什么都依你。” 萧匪石直直看着她,眼里?狠厉癫狂散去,唯余凄楚:“赎罪就不?必了,琼娘只需要陪着我就行了,好吗?” 林沉玉抿着唇,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好。” 如果真的是?他兄长的错,她确实无话可说。阉割的苦楚,这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重,何况萧匪石受了两?份,这足以毁了他一生。 萧匪石身体绷紧,伸出手,颤巍巍的拥住了她。 这一次,林沉玉并没有?反抗。 * “废物!一群饭桶!” 燕洄踱来踱去,看着属下们,恨铁不?成钢:“连个海盗都捉不?住!这内院外院那么多人是?摆设吗?任他一个人潇洒的跑了?” “大人,不?是?您吩咐的,让昨晚内院的守卫们,退远些吗?” 燕洄面色一僵,他是?起了私心,并不?想让自己和林沉玉欢好被人听见,特意嘱咐了他们滚远点,不?料想倒是?便宜了海东青逃跑。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悻悻离开。 他照例去寻督公,敲了门,督公声音轻巧:“进来。” “督公今儿?心情?不?错?” 听声音确实如此,燕洄有?些摸不?着他心思。 萧匪石瞥他一眼,并不?说话,燕洄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微微上?扬。 督公哭了?督公笑?了? 他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洄有?些稀罕,多瞧了一眼,就低头汇报今日各方的情?报,督公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哟,这可真是?稀罕了,督公居然分神了。 “督公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他试探。 “没什么,只是?悟到了些道理。” “属下愿闻其详。” 萧匪石嘴角擒着薄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敢问督公,此句何解?” “兵家之道,以强示弱。为?人之道,唯有?示弱,方能攻心。” 这么多年了,林沉玉还是?那副德行,十?足十?的烂好人,只要你够惨够可怜,她就会无条件的怜你爱你,仔细的照顾你。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他眼里?流露出轻蔑,并势在必得的目光。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林沉玉就好似落网的鹰,强硬的手段只会让鹰自残,绝食而?亡。 只能用好言好语软化它,继而?用金银财宝驯化它,最后,用家人和孩子,奴化它。 他要的林沉玉从?身到心的完全臣服,一生一世的待在他的后院中,心甘情?愿的盛开在他身下。 从?头到尾,他要的只是?林沉玉。 是?丢掉宝剑,摘去玉冠的林沉玉。 他的话里?十?句里?九句是?真的,可只有?一句是?假的,却能完全叫她完全分辨不?清,一脸迷茫了。 混淆黑白,是?他惯用的手段了。 萧匪石起身,负手而?立,身上?的四趾金蟒张牙舞爪,渺目而?望,一片肃杀,他哪里?还有?刚才痛哭绝望的模样? 深宫多年,练就了他许多本领,包括自得的运用喜怒哀乐,眼泪,愤怒,微笑?,种种表露在外的低贱的情?绪啊,早已被剥离出了他的本能,化身他的刀剑。 所向披靡,战无不?利。 “督公!晋安城外有?数百名百姓集结!擂鼓替小侯爷喊冤,言辞间对您多有?不?敬,晋安长官拿捏不?住,请您示下。” 萧匪石斜眼乜他,一个字斩钉截铁: “杀。” 说罢,又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记得处理干净,晚间我要带着夫人赴陈大人的宴,若是?走漏消息半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威胁之意,已溢于?言表。 “是?。” 燕洄漠然,离开了督公屋子。 徒留萧匪石一人,坐在书房内,也许是?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身心都是?飘忽的,并没有?意识到,书房外一道视线,正悄然盯着他。 林沉玉温和的面色,完全冷了下去。他却浑然不?知。 很多年后他都在后悔,如果他这天不?那么得意忘形,踌躇满志,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 仗剑斩桃花 第82节 燕洄清点了几十?兵马,来到了城门口,举目而?望,尽是?布衣百姓,密密麻麻的站在城门口,有?青壮,也有?暮年,他们眼里?都燃着一团火,口口声声只念着一个名字。 林沉玉。 她救了十?几万灾民的命,却一个人死在火海和绝望里?。 林沉玉……燕洄眼里?又想起来那个穿着雪白亵衣,面容清冷少女,想起来夜里?她指尖上?带着金疮药,温和的摩挲过他受伤的地方。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浊气,少年俊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指挥使终于?来了!敢问怎么处理这些闹事的刁民?” 燕洄深深的看了城下一眼,杀字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会,开口: “算了,你们下去把这些人全部捉了!扭送回延平府得了,嘱咐好延平府的守卫,看严实点!” 第73章 陈泗良在晋安的私宅设的宴, 他特意嘱咐了家?中女眷,设宴时老老实实待在后院里,不许出来到前面?看?热闹。 他的女儿年芳十四, 正是豆蔻梢头青春时候, 出言率直,闻言撇撇嘴: “那萧督公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怎么看不得了?虽则本小姐的芳心已经许给了林小侯爷,可也想瞧瞧这宫里的太监什么模样?嘛,爹~” 陈泗良骂过去:“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太监有?什么好看?的?尖酸刻薄尖嘴猴腮!滚回去你的闺房!这么大的姑娘口没遮拦的。” 他是为家?中女眷好, 萧匪石是个什么人啊!睚眦必报,他平时在家?就瞧不起太监, 时时辱骂宦官误国, 家?里这些人多多少少受他影响, 对萧匪石并无好感。 若是女眷冒冒失失,对他出言不逊, 只?怕喜宴就要变他的丧席了。 “爹,你既讨厌他,又?巴巴的请他做什么?”女儿不解。 “女孩子家?家?的, 问?这些做什么,回去绣花去。” 陈泗良叹口气。 他爹本是京城陈家?的大房嫡子, 奈何在顾螭登基的大事上站队站错了,得罪了他因此被贬到此地当?个小官, 二房反到靠着站顾螭青云直上, 南朝嫡庶之分实如天堑,现在天下只?知道京城陈家?, 反而不知陈家?正脉了。 眼看?自己门庭渐渐落寞,他不甘心啊, 他得回京城,得搭上本家?啊! 有?一条路子,就是先补了延平长官的空缺,再升到户部。 这条路,他并不觉得难,只?要能搭上萧匪石,万事平安。他已经事先写信给了萧匪石,萧匪石派人回话,言语间?也有?此意。 眼下这次宴会,就是为了讨好他的。 * 直到明月初升,萧匪石才款款到来,他的派头倒是足,四马并驱拉着香车,燕洄亲自策马,身后跟着如云的锦衣卫,衣冠整肃步履一致,这一行车水马龙,花月春风。 陈泗良等的心焦,早在心里把萧匪石骂了个透,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会拿乔,说好的黄昏时分赴宴,现在都日暮月升了,才慢悠悠过来。 他看?见车马,笑着迎上去,亲自牵过了缰绳:“督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寒舍蓬荜生辉啊!” 萧匪石却不看?他,只?哼一声?表示应答。 陈泗良面?色一僵,他心里有?火,脸上却不敢发,只?尴尬在那儿,却看?见燕洄扶着萧匪石下来,萧匪石不紧不慢的唤了声?:“琼娘。” 然后伸手,扶着轿里人下来。 轿中人伸出只?素白修长的手来,被萧匪石轻轻握住,他正要扶着人下来,扫了一眼地下的水坑,蓄着许多水,不阴不阳道: “陈大人真是落魄了,钟鸣鼎食之家?,连门前坑坑洼洼的地方,都不修理个么?猜上去,也不嫌脏脚。” 陈泗良差点没气到咬破舌头。 就知道这个太监不是个好相与的!谁会没事理会门口小水坑啊!踩就踩了呗,鞋子洗洗不就干净了? 这轿子里的人脚上镶金子了啊,水坑都不能踩一下。 燕洄心领神会,当?即要脱衣裳,垫在地上,替林沉玉垫脚。 萧匪石摇摇头:“燕洄,我看?你是癫了,御赐之物?,岂敢毁坏?”燕洄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官袍。 他明白了,督公有?意给陈泗良一个下马威。 * 正在场面?僵持之时,却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哗啦一下铺满在地上。 来人是个一直站在陈泗良身后的少年,侠客模样?,戴着个纯白的斗笠。 是一顶空顶斗笠,长发自斗笠的顶上梳上来,扎出一束高?高?的马尾,额前用绸带系了,在额心结成个蝴蝶结。 若是林沉玉瞧见,定要惊讶。 这身打扮,与她去年和顾盼生初遇时,一模一样?。 他脱下身上薄袄,一下铺在地上,语气平静:“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请姑娘走在下的衣上。” 说罢,语气一低:“天寒地湿,望多珍重。” * 林沉玉听见那声?音,总觉得耳熟的紧,却自觉没有?听过此人说话,她下了马车,轻轻踩在少年外袍上,走过了几步水坑路。 她抬眼看?去,少年已经退回了陈泗良身后,他身姿颀长,略显单薄,白衣如雪,打扮颇似她当?年。 斗笠遮着面?,看?不清他容颜。 她看?着那白衣如雪,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红嫩色,珠翠玲珑,只?感觉恍如隔世。 什么时候,她能重新拿起三?尺青锋剑呢? “这是谁?”萧匪石眯了眼。 “一个远方小辈,老爱看?武侠传奇,迷恋侠客之行,您不用在意他。” 陈泗良叹口气,老将军是他的熟人,他自称老将军的后辈,来府里住几天,他也不能拒绝不是么? 萧匪石给了燕洄一个眼神,燕洄心领神会,他走到少年面?前,忽的拔刀,少年吓的往后一跳,正撞到墙上。 没有?功夫,不是威胁。 燕洄和萧匪石对了个眼神。 萧匪石这才放心下来,搀着林沉玉进来了。他为了今日的宴会,特意给林沉玉加重了软骨散的剂量,因此丝毫不怕她会逃跑。 她也确实如他所愿,安安静静的,一句话儿不说。 * 到了大厅,灯火通明,俱是山珍海味,萧匪石毫不避讳,亲手为林沉玉夹了一筷子肉,喂到她嘴边。 他颇为愉悦:“琼娘身子懒,为夫伺候你用膳,来。” 林沉玉张嘴,咽了。 肉有?些腥,唤醒了她并不美好的回忆,可她还是咽下去了。 她攥紧了拳头,无力?感涌上全身,她有?些绝望了。身体上,他掠夺她的力?气,精神上,他在驯化着她。 她真的能一直清醒下去吗?她的心智还能维持吗?她的身体,还能坚持吗? 陈泗良愣住了,他倒没有?听说过,萧匪石什么时候娶了夫人,还堂而皇之的带出来,如此宠爱: “不知夫人来此,怠慢了,多有?得罪。” “无妨,这是本督爱妻琼娘,新婚燕尔,难分难舍,这才把她带了出来,倒是我们叨扰了您。”萧匪石极为满意的看?着林沉玉,今儿的打扮是他精心挑选了好久的。 粉红嫩白,娇艳欲滴。好似朵羞答答的海棠花,依在他肩上。 也许是萧匪石心里得意,他并没有?继续刁难人,酒过三?巡,陈泗良开始试探萧匪石了:“听说延平长官前不久毙命了,倒是可惜。” “嗯,确实可惜。”萧匪石笑。 “倒不知下一任长官是谁,敢问?督公心里可有?人选?” “延平这地儿,连死两个长官,有?些不吉利了,并不是个好去处,大家?都嫌晦气不愿意要。怎么,陈大人想得吗?” 萧匪石现在除了对林沉玉,对谁都没什么好话。 陈泗良老牙差点没咬碎。不都说好了内定了他吗?怎么还为难他呢。他也只?能腆着老脸:“下官赋闲多年,只?想为国分忧,替延平收拾收拾烂摊子罢了。” 萧匪石笑而不语,只?给林沉玉斟了杯酒:“准你喝一杯,不许多了。” 林沉玉却没了那个喝酒的兴致,她举了杯,冷不防手软无力?,杯子落在衣裳上,溅湿了衣裙,有?些淋漓难看?。 林沉玉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起了身:“我手没力?气,打翻了酒杯,先去换衣裳再来陪你。” 有?丫鬟陪着她离开,萧匪石并不放心,给了燕洄一个眼神,让他看?好夫人。 燕洄心领神会,跟着林沉玉离开了会客厅。 * 丫鬟带着林沉玉到了后院,从小姐那儿取了一件衣裳给她,又?把她领到客房去,燕洄在门口亲自看?着,给她开了门。 他低声?道:“夫人快换衣吧,下官看?着门。” “好。” 林沉玉进屋,疲惫一瞬间?袭来,她靠在门上,看?着手里的衣裙,叹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疲惫包裹着她。 即使是延平赈灾的时候,她几夜没有?合眼,四处奔波,都没有?这样?累过。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心累的可怕。 她绕到屏风后,准备换下湿哒哒的衣裙。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她一惊,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里。 那声?音甜的好似饴糖般浓郁,带着浓浓的思念: “师父,终于找到你了。” 林沉玉回身,就看?见了刚刚那个少年。 他摘了斗笠,露出那张绝艳惊俗的脸蛋来,凤眸含情,朱唇艳丽,眼角的桃花痣都写满了思念,微微的随着睫毛眨动而蹁跹。 “我不是嘱咐你和衡山派师徒们离开了吗?去衡州府!他们会继续保护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仗剑斩桃花 第83节 林沉玉不知为何湿了眼眶,几个月的相处间?,她已经把这个乖巧又?漂亮听话的小姑娘当?成了家?人,她看?见顾盼生,忽觉得心安了一些,又?惊又?喜的看?着他。 “师父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又?把林沉玉抱在了怀里,他声?音沙哑了几分: “师父,徒儿真的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林沉玉回抱住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这么男人打扮?” 眼前少年清瘦挺拔,喉结分明。虽然容貌一样?,可这明明是男儿! 她倒退了一步。 “师父走了,萧匪石追杀于我,我不得不假扮成了男儿,喉结是假的,贴上去的,师父要不要摸摸?” 顾盼生笑嘻嘻的拉她的手,他之前用了别?的法子掩盖喉结,现在却他为了防止林沉玉怀疑,特意在喉结上特意蒙了一层假的皮作伪转,以假乱真以真乱假。 不过他似乎料定了,林沉玉不会摸。 林沉玉却不怎么想,她也很想顾盼生,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都是女人,她也随意许多,好奇的伸了手,轻轻摸了上去。 她指尖带着薄茧,抚摸上少年敏感的部位。脂粉香味随着她袖口飘动,盈满了顾盼生的鼻尖。 顾盼生的脸霎时爆红了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好似一团热油,看?心上人一眼都能让他炸起来,更何况是这样?的刺激。 他小腹一紧,赶紧夹紧了双腿,别?过身去。 “做的挺逼真,回头也给我做一个。” 林沉玉不疑有?假,还来回摸了摸,品鉴道。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强硬的拉开了林沉玉的手:“这些旁的事儿回头再说,您快换衣裳,换了我带您离开。” “没力?气,萧匪石给我喂了软骨散,我骨头是松的,什么东西?都抓不住,连酒杯都撒了。” 林沉玉叹口气,她是真的没力?气。 不过她有?徒儿。 她双眸粲粲如星,看?向顾盼生,又?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发顶:“桃花乖,帮师父换个衣裳,好不好?” 第74章 燕洄站在门外, 望着院里的?梧桐树怔愣,他很少?有发呆的?时候,可最近渐渐多了起来。他抱着刀, 精神涣散。 他知道, 自己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归根到底,不过?是萧匪石豢养的一条狗罢了。在内唯命是从,在外血性肆意。 可这两天,他匮乏苍白的头脑, 居然开始活络了?。 他在思考林沉玉,思考自己。 他是萧匪石的?鹰犬, 林沉玉是萧匪石的?笼中雀。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 小侯爷在公?堂之上那清凌俊朗的?潇洒模样, 红炉一点雪,挥剑斩春风。而如今, 她连个酒杯都端不稳了?。 他还记得陈泗良赞道:“督公?夫人娇不胜力,骨软筋酥,督公?有福了?啊。” 他冷眼旁观, 萧匪石无动于?衷,可他总觉得有些挠心瘙骨的?难受。 他喜欢白?衣如雪的?她, 也挺喜欢穿着粉嫩襦裙的?她,大抵是男儿的?天性, 总觉得她应该穿着跟朵花儿似的?, 娇媚万端,叫人瞧了?心里愉悦。 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么?未必吧。 他想, 大抵把竹子嫁接倒海棠树上,是行不通的?吧。 萧匪石这个人从小便?吃过?太?多的?苦, 又得不到爱,这些年越发乖张扭曲了?。 他爱林沉玉,这点燕洄没有丝毫怀疑过?。 萧匪石曾经说过?,没有林沉玉,萧匪石已经死在了?延寿八年的?大雪里,没有林沉玉,他撑不过?那双重的?酷刑。他那双眼里,看谁都是恨,唯有看林沉玉时戾气才能?烟消云散。 可燕洄不敢苟同他爱林沉玉的?方式。 他在思考,如果他是萧匪石,会怎么样对林沉玉。 也许他会辞官,带着她私奔去浪迹江湖,做一对雌雄双煞,亡命鸳鸯。也许他会大隐隐于?市,悄悄给?林沉玉改容换面,拉着她的?手去逛庙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梧桐树下乘凉,陪她看月亮。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到底有几分良知。自己悲惨的?私生子经历就是前车之鉴。他要成为一个好男人,不让女人伤心,不让儿女痛苦。 燕洄忽的?拍拍额头,有些自嘲的?笑了?。 他真大胆啊,督公?的?人,他也敢胡思乱想了?。 真是件怪事,一条狗,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思考人生了?。 而思考是痛苦的?根源,燕洄闭了?眼,不愿意再痛苦下去。 思绪停歇,他作?为锦衣卫的?敏锐让他忽的?警觉起来?,他敲敲门:“小侯……夫人,好了?吗?” 无人应答,他心里一沉,推门就要进去,不提防后背寒光一闪,他回身拔剑就护,看身形是个青年人,剑锋破空,直走如蛇。 是个招式狠厉的?练家子。不是别人,正是牧归。 燕洄并不怕,这种刺杀他遇见的?多了?,他单手挥刀去挡,当?的?一声刀剑相接,震耳有声。 这一声吼,叫附近的?人都来?了?。燕洄一刀刺向来?人,反脚就去踹门:“夫人!有刺客当?心!您还在吗?” 屋内无人回应。 燕洄心里一惊,他一边应战大喝一声:“夫人失踪!封锁院门!” 说罢,狠了?心脱战,迅速向宴客厅跑去。 * 房内 听到徒儿要带她离开,林沉玉第一反应是感动,可却婉拒了?: “桃花,你快离开这里。我暂时还不能?走。” 她的?父母,兄长都生死未卜,她岂敢擅自离开? “为什?么?因为师父爱上那个阉党了?吗?师父不要我了?吗?” 顾盼生泫然若泣,紧紧抱着林沉玉的?旧衣裙,好似被人丢弃的?小狗,湿漉漉的?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明明说好了?只要我乖,师父就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真的?很乖很乖,每天都听您的?话,师父为什?么半途反悔,不要我了?呢?” 少?年哭到鼻尖微红,刚刚给?师父换完衣裙的?他靥羞海棠,曲着腿儿坐在床头,楚楚可怜的?抱着膝盖,抬着那比狐狸精更蛊惑人心的?尖俏脸儿直勾勾看她,谁看了?不心碎? “这么多天,我辛辛苦苦一个人替师父奔波,又是找棠老将军去联系师父的?爹娘和?兄长,又是帮着衡山派协助灾民修建堤坝,又是四处寻找师父的?下落,萧匪石要追杀我,我东躲西藏跟小老鼠一样狼狈,可我不敢走,因为我知道师父还在等着我救她。我好不容易来?了?,师父却不要我了?,我何苦来?哉?” 他委屈至极,背过?身去不看她:“师父是大骗子!桃花不要和?你好了?。” 林沉玉心都快化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顾盼生能?来?她就已经惊讶至极了?,没想到他背后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得多辛苦? 她伸手摸了?摸顾盼生的?手,他白?嫩的?手上有了?水泡,显然这些日子,他过?的?很是艰难。 “都是师父的?错。” 林沉玉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话里的?意思:“等等,你去寻了?我爹娘和?兄长?” 顾盼生哼一声,并不理会。好像只傲气的?漂亮猫儿,骄矜的?甩着尾巴。 “是师父不好,一切都是师父的?错,师父并不是故意不信守诺言的?。桃花乖,桃花最乖了?好不好,告诉我爹娘怎么样,好不好?” 林沉玉软了?性子,坐在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肩膀。 顾盼生一愣,林沉玉靠近他,他那点拿乔的?小脾气也就没了?:“他们还活着,写了?信给?您,回头我给?您看。” “当?真。” “千真万确,而且老将军已经派人去,帮助师父的?兄长甩开追踪了?。” 林沉玉心头一颤,巨大的?惊喜充盈着她的?心间,她实在没有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看这个徒弟,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揉在怀里狠狠的?抱抱他,可到底她还是克制住了?。她喘口气,拉着顾盼生起身: “你有几成把握带我离开?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还是等我恢复了?自己走。” 她不能?拖累桃花,如果桃花落到萧匪石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弟子有万全的?把握,把您救出去。” 顾盼生忽的?蹲下身来?:“事不宜迟,我知道陈府暗道,我背您离开。” * 燕洄来?搜房间时,已经人去楼空。 萧匪石听到林沉玉消失的?消息时,手中酒杯被他硬生生捏碎了?,他面色依旧淡漠,可望向燕洄时的?目光 ,已经冷到刺骨了?。 “搜。” 林沉玉被他亲手下了?软骨散,她跑不了?多远。 “已经派人在搜了?。” 砰! 一整个玉酒壶砸在燕洄脑门上,登时浸出血来?。 “海东青跑了?,没了?力气的?女人都看不住,你都在做什?么?” 萧匪石起身,冷眼看他:“封锁城门,找到她之前连个蚂蚁也不准放出晋安!调我府邸所有锦衣卫来?,挨家挨户的?搜,一寸土一寸地的?掀!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差一小旗,派人去大街小巷敲锣宣传,胆敢有人收留陌生男子女人,一家老小,格杀勿论!” “是。”燕洄捂着额头,咬着牙拂袖离开。 萧匪石不信了?,林沉玉还跑出这天罗地网! * 燕洄匆匆离开,来?不及处理额头伤口,就听见属下道:“指挥使,城东巷口发现女子绣鞋!” 他把那绣鞋把在手里,正是林沉玉今儿穿着的?那只。 林沉玉从城东离开? 仗剑斩桃花 第84节 他沉着脸:“差小旗两队沿路去搜!一队从陈府直穿过?去!一队从城东门反向抄杀!不要放过?任何破绽!” 他匆匆上马,正要赶过?去搜捕,可一无所获。 他满心焦急,林沉玉,你到底在哪里?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城西尼姑庵树梢上发现女子衣裳!” 燕洄愣住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林沉玉的?绣花襦裙:“再派两队去城西!不,我亲自带队去!封锁尼姑庵!” 半路上,他又被人拦住了?。 “城南吴桥坡的?菜地里,又发现了?女人花钿并珠钗!” “城北戏楼上,又找见了?女人裙裤!” 燕洄呼吸急促起来?,他看出来?这些都是林沉玉今儿穿着的?物?件。 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到底在哪里?对方就好像逗他们玩一样,这里一件那里一件,压根猜不到林沉玉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燕洄闭上眼睛,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搜查内容多一项!你们去寻晋安本地军爷一同搜索,遇见不是晋安本地的?眼生的?人,也缉拿过?来?,看押审问!” 很显然,林沉玉有帮手,并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晋安无依无靠,不太?可能?是当?地人帮助的?她,更可能?是她的?旧友。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只要抓一个出来?,林沉玉就不可能?继续隐着踪迹。 她太?过?讲义气,有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燕洄重重吐了?口浊气,目光复杂。 * “什?么人!这么晚了?在外面跑?” 锦衣卫正沿街搜着人呢,余光瞥见远处两个缓步走来?的?少?女,少?女两个手拉手肩并肩,都生的?白?皙秀美,衣裳整洁,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左边少?女生的?杏眼桃腮,右边少?女有点痴痴的?发呆,含胸驼背的?,似乎不敢抬头看人。 锦衣卫觉得不对劲,一把抓过?右边少?女,少?女吓的?尖叫起来?,夹着嗓子说: “登……登徒子!你干什?么!敢欺负我!我就喊我爹收拾你!” “你爹是谁?” 左边少?女语气镇定:“我们爹是晋安府里钱氏钱庄家掌柜,您不信可以换掌柜来?问,您抓我妹子做什?么?这附近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女表情茫然,不似作?伪。 锦衣卫看旁边的?守卫:“你们晋安府,有这号人?” 守卫摇摇头有些疑惑:“好像并没有见过?。” 少?女叉腰:“我们好歹也是钱庄的?大小姐,天天在闺阁绣楼待着,平白?无故让你见了?,算什?么话?” “那你们深夜出来?做什?么?” 少?女脸蛋一红,扭捏起来?:“约了?人去河边看灯……” 锦衣卫总感觉不太?对劲,他刷的?一下拔刀,打算试试这两个少?女,旁边守卫拦住了?他。 钱氏钱庄是晋安知名的?大钱庄,主?家是衡州府首富,开罪不起。 锦衣卫只能?唤来?了?掌柜,掌柜见了?两个少?女,笑眯眯点头,说正是小人女儿,养在深闺鲜少?人知,他又给?了?几个人些好处。这才把两个人带了?回去。 回到钱庄,右边的?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扯下来?头上假发,擦了?脸上脂粉,呜呜咽咽: “吓死我了?他当?时都拔刀了?,还好你来?了?钱叔,不然差点就要死了?。刚刚真的?我都要吓尿了?,我好想死啊钱叔,这活我真的?干不下去了?!” 掌柜叹口气:“小东家辛苦了?。” 他是钱氏钱庄开在晋安分庄的?掌柜,也是钱为爹爹的?旧仆,忠心耿耿,对小东家也是颇有照拂。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东家钱为。 钱为哭的?打了?个嗝,掌柜递过?来?一碗香喷喷的?太?平燕。他一霎时止住了?眼泪,从胸口掏出个大包子,一边啃包子,一边吃起来?。 “好好吃,我先不死了?,再来?一碗吃完再说。” 钱为泪汪汪捧着碗看他。 他是个什?么命啊,好像从遇到林沉玉开始,他的?人生就开始惊险了?起来?,先是海上风波,再到延平赈灾,现在又要到处去扔衣服声东击西,天知道他今天跑的?有多快,好几次差点和?锦衣卫擦肩而过?了?! 锦衣卫是个敏锐的?,后来?都拔刀对着他了?。好在钱叔赶来?,担保了?她们。 叶蓁蓁在旁边,她也叹了?口气,目露忧愁。 按照计划,她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声东击西混淆耳目。 就是不知道师兄和?顾盼生那边,是否顺利救出侯爷了?。 救出来?了?侯爷后该怎么办呢?眼看晋安已经布起来?了?天罗地网,插翅难飞,她们纵然一时得以安息,可怎么离开晋安,逃出生天呢? 第75章 晋安府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一直搜了一夜到天,大街小巷人心惶惶,锦衣卫挨家挨户的搜过了, 就是看不见?林沉玉踪影。 萧匪石看着燕洄带回来的衣裳, 面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好她个?林沉玉! 口口声声说陪着他,原来都是违心的话!上次这样戏弄他的还是林浮光。好的很?,他栽在林家人手里两回了!林家两兄妹!好的很?! “属下无能。”燕洄低眸。 “废物东西。” 萧匪石都懒得骂他许多,一夜未眠的他疲惫的坐在太?师椅里,瘦弱的身子整个?陷入空荡荡的椅子, 莫名有些脆弱,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彻骨寒心: “差一旗人去?巡城, 广告于众, 你带人去?牢里提死囚, 押到在晋安城最巍峨显眼的城楼堡台,把你的刀磨亮些, 杀!一个?时辰斩一个?,她不出来,就一直斩下去?!” 他扯着唇, 笑意森寒,抖了抖僵硬的手腕: “本督还?是太?仁慈了, 只给她下了软骨散,有道是慈悲多祸害, 方便出下流, 倒是叫她溜了。下次,还?是直接挑了筋吧。” 燕洄紧绷着嘴唇, 疲惫不堪的应了声:“诺。” 他对于督公?这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是吗?心里已经麻木不堪。 没?有找到林沉玉, 他是焦急的,可如?今,他由衷的自?心底又升腾起一股喜悦来。 要是林沉玉能逃了也好,他打?心底替她高兴,却又不由得替林沉玉担心。 天罗地网,她还?平安吗?在哪里?她能往哪里跑? 他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有人慌慌张张的快步走?进来,在门口跪下:“督公?!圣上有旨!速招您回京!” * 萧匪石阴晴不定的看着圣旨和令牌。 皇上是真的生气了,延平的事情不知?被谁捅到了圣上面前,本来这事可以被司礼监拦下来,他的属下有的是本事息事宁人。 奈何?这事,不是一本弹劾那么简单。 那死去?延平长?官的王公?子,孝衣缟素,带着十几?万百姓按下手印的请愿书,绕过了重重关卡,抵达了京城,于通天衢的大道上大洒请愿书,粗黄的纸张上按着百姓的血手印,沸沸扬扬好似鹅毛大雪,因风柳絮,吹遍了京城。 通天衢乃是京城大臣们上朝前的一段大路,此时当即引起了群臣的轩然大波。百姓血书,素来只见?过百人血书,千人请愿,哪里见?过十几?万人的请愿? 这事闹大了,京城无人不知?,直捅到帝王耳里。金銮殿上他被迫召见?了王公?子,王公?子力诉了萧匪石私调仓粮的罪行,还?有海外侯林沉玉一行人为救灾民四处奔波殚精竭虑的义行,最后惨死狱中的悲惨,都被他在金銮殿上披露的清楚。 一时间,金銮殿上群情激动。 林沉玉背后代表的是秦虹和林家这两根南朝的擎天柱,两人泰山梁木,本就令人扼腕。现?在两人的爱子又为民请命,冤死狱中,一家英烈,更是让人潸然泪下。 更有一层,群臣忌惮怨恨萧匪石已久,这样大一个?把柄送到眼前,谁能不趁机弹劾一笔? 那日的金銮殿上,隔着远远的白玉阶,门口的黄门,后宫的妃嫔都能听见?群臣痛骂萧匪石的声音,不绝如?缕,直骂了两个?时辰。 皇上面色有些难堪,他再想护,也有些艰难,只能一道紧急诏书召回萧匪石,让他回京谢罪。 同时,下次追赠海外侯林沉玉太?子少傅、定国公?,谥号为懿。 陪葬昭陵,配享历代帝王庙庭。 名动天下的海外侯死去?的消息如?雪花般飘散向天底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四海。 萧匪石看着那圣旨,黝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只轻轻卷起,吩咐属下收了。 京城那边他并不担心,顾螭离不开他,顶多就是削了职关在宫里一段时间,又能放出来。 他心里盘算着,还?是林沉玉。 搜了一天一夜,都无,林沉玉究竟在哪里? 她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哪个?男人怀抱里?是海东青吗?还?是旁的他不知?道的男人,她对着男人,会是什么姿态呢? 会倚着男人肩膀吗?还?是在他背上?抑或颠鸾倒凤? 为什么要跑呢?他的痛苦都由她而起,他认了,他用命挣来的荣华富贵,愿意与?她并肩享受。为什么她不愿意呢? 萧匪石心头郁结,他隐晦的扫过燕洄的腰臀。 铁锁扣腰带束起少年劲瘦一段蜂腰,他为了抓人,换了单薄的劲装,往下隐隐能看出一包微微鼓起的饱满的弧度。那是他作?为男人的象征。 男人,男人……他恨啊,为什么他生下来是这幅半男半女的尊容! 燕洄被看的发?毛,小心翼翼开口:“督公?,不若您先行启程回京?小侯爷的事情,属下自?去?追查,一有消息定回禀您。” “我先走??怎么,留着你和她去?私奔是么?” 萧匪石暗霭霭的眸子直看着他。 “属下万死不敢觊觎督公?夫人!督公?明鉴!”燕洄被吓的浑身冷汗。 萧匪石忽的笑了,他俯身按住燕洄的肩膀: “怕什么?本督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燕洄,你是本督一手带大的,也算本督的半个?儿子了。” 他微蹙了眉,眼神落寞起来,笑的凄楚:“本督进京,生死未卜,唯有她本督实在放心不下,本督把她交给你了,好么?” 燕洄愣住了。 仗剑斩桃花 第85节 “圣上有旨,本督带着人马撤离,先走?一步了,你若寻到了她,就悄悄带她离去?,和她成亲,本督把她托付给你了。” 他握住燕洄的手,望进他迷茫的眼: “燕洄,不要负她。” * 萧匪石转身离了房,召来了另一个?心腹,他面容恢复了那淡漠如?水的模样: “好好看紧燕洄,若他寻到了人,有意私奔或放了人,直接杀了他,将人带回。燕洄武功高强,生性警惕,你们小心行事。” “是。” * 第二日,萧匪石撤了。 林沉玉现?在在的地方是钱庄的地下窖中,掌柜的爹爱喝酒,家中有一老窖,埋着酒酿,自?从爹过世后便封了,寻常人并不知?。 现?在为了藏林沉玉,又挖了出来。 叶维桢为她探了脉,开了几?副中药,替她调理调理,虽不能彻底祛了那软骨散的毒,好歹能固气强骨,林沉玉精神了很?多。 夜里,顾盼生紧紧依偎着她,林沉玉眸光柔和的看着少女朦胧睡颜,暗无天日的漆黑的地窖里,似乎也温暖了起来。 桃花为了她做了很?多事,少女好似一夜长?大了起来。她被萧匪石背叛过,被玉交枝背叛过,被很?多人欺骗过,欺辱过,陷害过。 可她依然觉得,这世间值得她走?一遭。只要茫茫人海里,有一个?人能回应她的真心,她就不会放弃奔走?。 桃花…… 她心头暖暖的,看着顾盼生的眼神里,泛起层温和的柔意。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念头,顾盼生把头埋在了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有些炽烈,喷在她肩膀上。 林沉玉有些发?痒,笑了起来。 牧归走?到了地下窖里,紧绷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秉着烛,照亮了黑暗地窖里依偎着的两个?人,他在旁边坐下: “桃花师妹,小侯爷,醒醒。” 顾盼生揉着眼醒来了,睁着那雾蒙蒙情恹恹的凤眸,有些不痛快的瞥他一眼。 好不容易趁着装睡,能和师父耳鬓厮磨一会,就被这厮打?断了。 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牧归挑挑眉:“果然不出桃花师妹所料,萧匪石如?期撤走?了,我们要离开吗?” “不着急,师父先上去?吧,我和牧归师兄有些话说。” 林沉玉点点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站起来身,先上去?了,地窖有些沉闷霉味,她不太?受得了,想去?透透气。 她一走?,顾盼生就敛了那乖巧模样,他板着脸:“萧匪石离开的时候,带人往北还?是往南?” “钱为说他们出门往南去?了,应该是走?建江而上。” 从晋安出去?,有两条江,一条建江,蜿蜒西北而上,一条连江,笔直通北。都可以去?京城。 顾盼生沉吟片刻: “不可能走?建江,皇上急召,萧匪石在朝中孤立无援,千夫所指,他晚回去?一步都是危机四伏。若走?建江,需绕水口而上,顺鹫峰山而上,兜了个?大圈子,才能绕回官道,何?况鹫峰山山势险峻,他带的人马不多,若有人埋伏几?乎是必死无疑,他谨慎的很?冒这个?险。” “那他走?的连江?” “是。” “那他为什么要做出往建江的假象呢?” “把我们骗向连江。他如?此轻易撤兵,半途而废,并不是他的风格。很?可能是引我们出洞,估计他在江上也布了天罗地网,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办?”牧归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少女:“要绕去?建江吗?” 顾盼生摇摇头,斩钉截铁:“不,我们走?鹫峰山更危险,跟他一样,走?连江。” 牧归愣住了:“你不是说连江上有天罗地网,我们势单力薄,怎么和萧匪石斗?” 顾盼生修长?指尖,自?西北的建宁府往连江一划,声音淡然:“我们为什么要和他斗?人作?孽,自?有天收,萧匪石今日部下天罗地网,算到明儿,就有人该来找他了。” 他算好了时间,写信给了霍家驻军的小将军,柯家和霍家是连襟,命脉相通,萧匪石想私自?料理了这三万府兵,霍家可还?不一定答应呢。 柯尽忠一死,按理来说三万府兵,霍家不可能不动心。 他借老将军之军令,先行遣散了柯尽忠手下两万多刚招揽的闲散兵马,只留下一支精英旧部一千余人,由柯尽忠的副官带领,借口押送徭役,送到了西宁卫,交给了秦虹。 这一千兵力都是柯尽忠的心腹,个?个?骁勇善战,能以一敌十,千万不能落入霍家手里。 如?此一来,柯尽忠旧部散去?,霍家来了也只能扑个?空,看见?了昔日宿敌的萧匪石,还?能有好气么? 霍家如?今正值鼎天之势,不可能轻易放过萧匪石。 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等他们先咬完了,他会带着他的师父,绕过满山碧色的九峰山,度过波光粼粼的连江。于月色之中,悄然离开。 * 牧归听着少女的话语,听着听着不由得神色肃穆了起来。 好一个?借刀杀人,让敌人两败俱伤。 他才十五岁,说话做事却这样有条有理,鞭辟入里,叫人不得不叹息。 他看着顾盼生绝艳的容颜,忽然有丝荒谬的感觉,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少女,而是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元帅。 少女容貌绝艳,秉着烛,正垂眸看着摊在腿上的破烂的地图,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此刻的少女,虽处简陋地窖中,却自?有一股凛然贵气,高不可侵。 “就这样吧,先盯着连江下游,是否有人封江。” 顾盼生折好地图,看向牧归。 “好。”牧归点点头,正要离开,忽然余光瞥见?了什么,拧着眉回头,盯在了顾盼生的小腹上。 总感觉小师妹那儿鼓起来的有些奇怪。牧归是个?男人,自?然觉得熟悉和不对劲。 顾盼生不自?然的翘起二郎腿来,身子前倾,略显尴尬。好在牧归也没?有纠结太?久,没?有追究就离开了。 只剩他一个?人。 顾盼生红了脸蛋,看着尴尬的下身,只觉得又折磨又难受。他又想靠近师父,可一靠近,他身上就燃起来情*欲的火。 他心想,你真是没?出息透了,顾盼生。 第76章 湛湛连江上才下了场雨, 暮色暗沉,雨朦楼台,云湿汀雁。 连江入江口左侧是雪峰山, 山脉并不高, 但绵延不绝,加上又下了微雨,云霾阴而低,轻绕着?山峦仿佛仙境,风里传来微雨并草木的芬芳。 燕洄却无意欣赏这仙境, 他?渺目而望,这个山的入山口, 已经被锦衣卫暗中?埋伏了个妥当。连江右侧村庄城镇, 更是重兵把守, 连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不仅仅是连江,建江上也是如此, 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萧匪石戴着?斗笠,就这样空落落的站在雨里, 眼神晦暗不明。 已经是第三?天头上了,林沉玉还没露面。晋安晋安在找, 出晋安的路在蹲,就是不见林沉玉。 “督公, 再不离开, 圣上那边恐怕……” “蹲,蹲到今天夜里, 她再不出现,我就离开。”萧匪石眼底越发青黑, 他?紧抿着?唇,目光沉霭,望着?并不算浩荡的连江。 可一直等到了深夜,还没有出现林沉玉的踪迹。萧匪石深深看了一眼晋安,挽袖上马,终于是离去了。 * “妈的,这几个人终于走了,这萧匪石可真能?熬啊,皇帝老儿喊他?回去他?都无动于衷,林沉玉,他?到底是恨死?你了,还是爱死?你了啊?” 夜深人静,海东青一脚踩平拦路的枯草,娴熟的用拐杖探着?路,赶走路上熟睡的动物蛇类,他?们?走在雪峰山间,夜间的露打湿了衣裙。 他?觉得他?和林沉玉可有孽缘。 他?折回去钱庄换钱,就看见钱为那个小兔崽子,一威胁打听,果然找到了林沉玉。看见藏在地窖里面的林沉玉,他?哈哈大笑表示了嘲讽,又问道:“你真是女的啊?” 林沉玉懒得理他?。 “真的假的?我不信,我居然输给了一个女人?不可能?!” “你怎么不惊讶,你居然还是女人生?出来的呢?” 海东青和她铆上劲了,反正?他?现在已经给父母洗清了冤屈,哥哥也不再是官府逃犯,他?现在自由?自在的了,就缠着?林沉玉:“不行,你得跟我走!咱们?还没比试出胜负呢!” “我不跟你走,我有事要办。” “你到哪里,老子也到哪里,就算你跟我走!”海东青语气霸道:“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下马奴,你得养我,给我吃给我穿……穿就不用了,我浑身上下要不了两块布,可你得养我!” 林沉玉拿他?没辙,只能?让他?跟着?,她也有自己的思?量,衡山派的大家因?为不能?再耽搁行程,已经回去了,她和顾盼生?两个人上路,害怕再出什么事。 海东青虽然人傻,可有的是力气和狠劲,遇到事可以找他?。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踏上了离开的路。 顾盼生?拿出来了秦虹给林沉玉的亲笔信,秦虹说,自己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必须隐姓埋名,假死?脱身,她让林沉玉去梁州,找澹台无华。 林沉玉素来听话,乔装打扮,带着?梁茹给他?们?伪造的假身份,打算直奔梁州。 一路上,海东青只要一和林沉玉挨着?说话,顾盼生?就挤到他?们?中?间去,揽住林沉玉的胳膊,碍着?海东青靠近。 一来二去,海东青也发现了,他?觉得奇怪,逮着?机会问林沉玉,拧着?剑眉,有些不悦的低语:“你那个徒弟怎么别扭的很,我一和你说话他?就凑过来,是不是喜欢我?” 林沉玉:? 海东青冷笑:“我不喜欢这种豆芽菜儿,让他?早点歇了这心?思?吧,我喜欢胸大腿长的女人!” “哟,你还挑上了?” 海东青忽然打量了一下林沉玉,抬手摸摸下巴,健硕的手臂在月光下隐隐泛着?茶色的光泽,他?忽的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没有胸大腿长的,要不就和你凑合凑合也行,咱当不成兄弟,当夫妻怎么样。” 他?忽然觉得这个提议可好,越说越兴奋:“你想想看!我们?成亲了之后,我们?都在一起,这样每天睁眼醒来都能?比武了,终于能?天天酣畅淋漓的打架了林沉玉!多好,省得我天南地北的去找你比试了不是?” 林沉玉嘴角一抽,有些无奈:“如果你想比武,我觉得你应该去武馆,而不是找老婆。” 仗剑斩桃花 第86节 “嫁我不亏的,我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砍柴挑水,我的女人不需要做粗活!连冬天房间里夜壶我都给你倒,谁欺负你了谁敢骂你了,无论男女老少,爷直接上去两耳光,扇到你开心?。好不好?”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顾盼生?平静的声音:“海大哥,右边有水坑。” 海东青低头,果然眼前,右边一摊亮晶晶的水坑,他?下意识抬脚往左边去,避开水坑,忽然就感?觉踩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上。 “牛粪?!” 海东青脸都青了,他?瞪向顾盼生?:“你小兔崽子故意的是不是?” “我只是提醒你右边有水坑罢了,左边我也看不清。”顾盼生?耸耸肩。 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林沉玉蹲下了身,她面色忽的一变:“不对,走!” 这不是牛粪,是马粪,这条山路上有埋伏! 海东青和顾盼生?面色一变,正?要后退,只听见有人声音严厉: “不许退!” 自密林间缓缓步出一匹马来,少年独坐马上,横刀而向,月华流上他?错金的绣春刀上,也照亮了他?眸中?复杂的目光。 * “燕洄?” 海东青拔刀就要朝他?走去,被林沉玉拦住,她看出来,她一个人上前,深吸一口气:“燕洄。” 燕洄静静的看着?他?,他?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天人交战。 “跟我走!林沉玉,不要逼我抓你。” 林沉玉笑的温和,她说:“如果你是来抓我的,那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人呢?这雪峰山上,你的部下应该都被你支开了吧。” “我!”燕洄说不出话来。 林沉玉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纠结:“论情,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你是想放我离开的。可论理,可你是萧匪石的部下,他?的命令你不能?不从,是吗?” 燕洄喉结微动,眼神黯淡:“他?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的恩人,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那很简单,我们?打一架,用拳头定胜负,赢了是你技不如人,抓不住我,输了我心?甘情愿跟你走,如何?” 托叶维桢照顾的福,林沉玉这几日一直喝药调理,身子骨恢复了些,力气也逐渐回来了。 燕洄愣住了:“可你的剑吟霜宝剑,已经被督公拿走了,你要如何和我比试?” 林沉玉笑,随手拔起路边的一根枯竹,三?两下抹去枯枝烂叶,她横竹在胸前,目光如炬,月下的她白?衣潇洒,一如去年相逢时恣意又清朗。 “燕兄,要搞清楚一件事呀,不是拿着?吟霜剑的人,才叫林沉玉;而是林沉玉手中?的剑,叫吟霜。这竹子就是我的剑,来吧。” 青光闪动,竹竿如剑倏然刺出,直奔燕洄心?口命门,燕洄提刀而上,用刀背去挡,可竹竿还没靠近刀背,只见林沉玉嘴角含笑,手腕一抖,白?靴如挑雪点梅,飞快的踢飞了竹竿一端,把竹竿踢向来了空中?。裙摆翻飞,上下如雪,直叫人看不懂她招数。 “你?!”燕洄惊诧,虽然不理解,却趁此机会用刀背砍向林沉玉,他?习惯了杀人,动作大开大合,招式逼的很紧,林沉玉提腕挥拳,白?刃肉搏,他?直砍时她一个闪踢,握拳拳如斜刺向他?下盘;他?横劈时她柔柔的一弯腰肢,自他?刀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溜了过去——又迅速矮身,一个扫堂腿横过去,三?两下就打的燕洄有些狼狈。 他?额头落了汗。 燕洄此刻终于意识到了,杀人功夫,和真正?的武功,是云泥之别。 林沉玉轻巧的好似一只燕,柔韧的又如一条蛇,她确实?不需要剑,因?为她本是就是一把剑!一开一合一招一式,她都把自己的拳脚腰腿运用到了极致! 燕洄只觉得血性被唤醒了,他?一把丢了刀:“既然你也不用武器,我也不用!咱们?双手对双手,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林沉玉忽的笑了:“谁说我不用武器?” “你的武器不是丢了吗?” “丢了吗?”林沉玉转身抬手,闪至燕洄身边,燕洄回头去打她,忽的听见呼啸一声,什么东西砸落身前,又被人截住,劈空带风,竹竿在天上飞了须臾又回到了地面,林沉玉正?劈他?命门,竹竿直劈落他?肩上,林沉玉指尖一动,利落的收回竹竿。 “你输了。” 林沉玉横起竹竿。 竹竿上挑着?燕洄的腰间玉佩。 她呼吸有些乱:“抱歉,使?了点诈,我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只有鼎盛时期的五成,没有太多时间和你纠缠,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 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还能?把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燕洄他?黑着?脸拿起玉佩:“你可以不用说那句话的。” “为侠仗义,务必诚实?。” 燕洄气笑了,小虎牙都在打颤:“滚!带着?你的人,本官永远不想看见你,林沉玉!” “那可不一定,这人世间有很多巧合和相遇。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林沉玉回眸一笑,对他?摆摆手,拎着?竹竿消失在了夜色里。 * 燕洄故意拖了一会时间才回去,他?回去的时候晨光已经熹微了,他?悄然策马赶上了萧匪石:“督公,未曾发现踪迹。” 萧匪石却眯着?眼看他?,轻轻抚上他?额头:“那你额头上伤疤,是怎么回事?” 燕洄心?里咯噔一丝,暗骂林沉玉,打哪里不好,打他?脸! “你不用和我撒谎,燕洄,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你的心?跳的很厉害,紧张吗?惊慌失措吗?燕洄,你骗不了我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沉玉往哪边走了?” “属下真的不知?道!”燕洄咬咬牙,磕头认罪。 萧匪石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他?。 这沉默让人不安,燕洄深吸一口气:“属下如有半句虚言,就自裁于此!不得好死?!” 萧匪石忽然笑了:“燕洄,低头看看自己来时的路吧。” 燕洄回头看,愣住了。 沿着?他?来时的路上,一地细细密密的白?灰。 “我在你褡裢里放了面粉小袋,刺破一个洞,你去了哪里,我都知?道的,燕洄。”, 萧匪石眸里一丝慈悲都无:“ “还要逼我去查吗?燕洄,你自裁吧。” 燕洄只觉得五内如焚,举刀,却怎么也对不准自己,他?咬咬牙,看着?旁边的悬崖瀑布,声音都在发颤,双膝跪下:“督公对燕洄恩重如山,是燕洄有错!对不起督公!以后不能?再保护督公了!”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萧匪石,笑了,纵身一跃,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指挥使?!” “督公!” 大家不明白?这变故,萧匪石漠然的弹了弹怀中?宝剑:“自己死?了倒聪明,至少有全尸,若是等到我动手,端不能?如此周全。” “死?了个叛徒,你们?在伤心?什么,沿着?面粉追上去。” * 萧匪石收回目光,仿佛一个蝼蚁消失了一般,毫不在意,他?命人调转马头,去追林沉玉,却听见一声冷笑,金戈铁马,声音铿锵,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火把一霎时照亮了眼前场景。 军旗飘扬,一个“霍”字如龙腾虎跃,威武不凡。 有少年将?军,一跃而下,他?白?盔银甲,俊逸非凡。额上却带着?白?色抹额,好像在祭奠着?什么人一般,看向他?眼神却狠厉万分: “萧匪石,你爷爷来找你算账了!” “你夺走我大姐三?万府兵的事,霍家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又杀我姐夫柯尽忠,抢走了他?的兵马,害得我二姐守了寡;这还不够,我至亲好友为你所害!葬身火海尸骨不全!这三?桩大仇,今儿我要叫你,血债血偿!” “霍逐寇?你怎么在这里?” 萧匪石瞳仁一缩。 “我为什么在这里,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萧匪石!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霍逐寇一声令下:“给我杀!” “保护督公!” 震天撼地的杀喊声响彻云霄,无人在意,天上月隐,东方渐渐日升了。 * 连江江面上,一芥竹筏,三?点人影。 竹筏是衡山派师徒替他?们?暗中?准备好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打算沿江而上,再绕路去梁州。 林沉玉独立竹筏之上,划动着?竹竿,欸乃一声,只见碧波迎着?朝霞,恍惚只见日已升,山水如眼皆碧。 她诗兴大发:“烟消日出不见人。” 海东青疑惑:“这么见不到人了?我这么大个人呢你看不见吗?” 林沉玉嘴角一抽,倒是顾盼生?对上了,他?眉眼带笑:“欸乃一声山水绿。” 绿字还没念完,就听见不远处,扑通一声,一个重物落水,林沉玉被溅了一身水,头上湿了,嘴里一股水腥味。 林沉玉:“……” 她朝那重物看去,又愣住了,立马划着?竹筏朝那边过去,一杆子捞起来那人。 “燕洄?” 林沉玉哈哈大笑,把他?捞了上来:“刚刚是谁说,‘本官永远不想看见你’的啊?” 燕洄只感?觉要死?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浑身如碎,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拼命的眯起一线眼,恍惚看向眼前。 眼前人浑然一白?。 他?忽的什么都放下了,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我食言了……小侯爷。” * 日出东山,明媚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在江面上,水面上波光粼粼。这波光闪的妩媚又耀眼,林沉玉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晋安,晋安还笼罩着?一片宁静里。 浩渺江面的小竹筏上,现在是四点小人了。 江面如天,天如江面。 她一竹竿划开了天地一线,竹筏悠悠的朝着?前方流去,再不回头。 林沉玉诗兴又起了,她迎着?风儿笑了: “我本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去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仗剑斩桃花 第87节 第77章 间章·虎兕相逢绝处生 应德镇 应德镇是连江下游岸上的村子, 这几日?正值镇上赶集,十分喧哗热闹,自镇前大堡走五里?地进入城区, 街上人烟鼎沸, 剃头?担子杂耍戏子,估衣商人唱着莲花落的乞丐,都挤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吆喝,街口搁一小茶摊,小二吆喝正起劲, 这茶摊不?单单卖茶,摊上另有一铁篦摆着炒的芝麻糕煨熟的板栗块, 正搁在开水炉子上, 好散着香引诱着人们坐下喝茶品尝。 “公吃茶, 婆吃茶咯!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 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楂......” 来来往往或走累了的,或馋了的客人, 就捡个条凳坐下,要碗热茶来吃。一个妇人带着个娃娃, 也落了坐,娃娃眼巴巴的看着芝麻糕, 妇人就要了一小碟, 把芝麻糕掰开了喂给他。旁边两个人坐着正谈天?。 “听说了没有,那个姓萧的遭遇了土匪, 在雪峰山上失踪!下落不明了!” 旁边有人给他?一个眼神,暗示他?不?要聊萧匪石, 他?爪牙众多,谁知道周围有没有他?的人?还是不?要找死好了。 大家换了个话题,聊林沉玉。 “哎,小侯爷死在了延平府的地牢里?,你说那么个风光无二的人,怎么会死的那么蹊跷憋屈呢,我?反正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虽则朝廷文?书?给的理由是牢房走水,可怎么会那么巧呢,当天?进去,当夜走水,我?是觉得?蹊跷。” “我?也觉得?,害,倒是可惜了林家了,听说林家老大毁了容,袭不?了爵,现在看海外侯的威名倒是要断在他?这儿?了。” “替她操心做什么?那么风流的公子哥,能没有几个私生子?有的是人继承。” “……” 林沉玉的死可谓是最近铺天?盖地传开的大消息,大家茶余饭后无一不?在谈论。有一个裹着羊毛袄,梁州口音的外来商贩,操着口土话笑道: “林沉玉的死啊我?早就料到了,这事你们不?知道,我?们梁州人当地人倒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嘞。她啊,得?罪了太多人,迟早要死的嘞!” “这话怎么说?” 商贩不?紧不?慢的抿一口茶,悠悠道来:“梁州,历年武林大会的例行举办的地儿?,每年到了时间?,那么多有钱的侠客涌进梁州,都是财大气粗的爷们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当地许多人就靠着这几个月的大会吃饭哩!” “梁州就好像个肥鱼潭,谁都想捞一笔。赌坊也不?例外,于两年前,有一家弄出了个新奇玩法,分金饼。” “这是什么,到没听过,是摇骰子,推牌九,还是叶儿?牌?” “是押注博戏,押的是武林大会最后的决胜之人!大会前,庄家就会将几位大家最看好的人儿?列出来,大家看好哪个侠客,就押宝到哪个侠客的名下,大会开始后就不?许押了,庄家把大家押在每个侠客底下的钱换成黄金,做成一块块金饼。” “到武林大会结束,所有饼都融到一起去做出个大金饼,归到押了决胜者的人手里?,大家按押宝的比例去分,押一分往往能得?十分,这就叫分金饼。” “押对了人,这可是一本万利的暴富生意,若是押错了,满盘皆输!” 他?絮絮叨叨,旁边有人不?耐:腾讯群四2贰二五酒爻肆七“你说这些,和林小侯爷被害有什么瓜葛?” 那梁州商人拈一块芝麻饼吃了,吃的满胡须掉渣,他?笑道:“你动脑子想想看就知道了,去年,小侯爷一个人隐姓埋名去的武林大会,有谁稀罕理会他??结果他?却一举夺魁,他?是赢了,可害得?多少人押错了宝啊。” 大家恍然大悟,确实啊。 去年大家寄希望的有衡山派掌门?,大家肯定都押在他?身上稳妥啊,多少人觉得?他?稳当,押了许多进去,谁料想被一个林沉玉搅了局,血本无归啊!那些个人里?面,甚至有倾家荡产来赌这一注的人,不?得?恨死林沉玉了啊? 这样看,林沉玉和人结了死仇,倒也不?稀罕。 梁州商人笑:“据说去年有一蒙面少妇,豪气万丈的赌了十万两进去,结果开盘分金饼那日?,活生生气昏过去了,这不?得?恨死小侯爷了。” “十万两!”大家瞠目结舌。 有人艳羡的想:“要是回到去年就好了,我?就去押小侯爷,这不?得?赚死了啊!不?知道都是谁赌了她赢,这辈子吃喝不?用愁啊。” 梁州商人道:“你还真别说,去年真有三个人赌了小侯爷赢!只不?过这个人都很神秘,分饼时都没露面,大家都不?知道是谁走了这泼天?的富贵运。” “也是也是,财不?外露……” * 几个人聊的酣畅淋漓之时,忽然有一个人扑过来,一把抢过商人桌上的芝麻饼,狼吞虎咽了起来。大家看着这个乞丐般落魄邋遢的人,吓了一跳。 他?生的并不?高,瘦弱的身上裹着满是脏泥污秽的布衣,蓬头?垢面,脸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死皮癞子,好似中毒了一半,一双手瘦而黑,褴褛的衣裳被荆棘划开,身上也满是疮疤。恶心的很,连路边的乞儿?都比他?干净整洁。 他?怀里?死死抱住个包裹,怎么也不?撒手。 乞丐黢黑的眼里?一丝光都无,自顾自的吞咽着发干的芝麻糕,一边吞咽一边干呕,沙哑的声音如漏风箱子,喉咙里?磨出令人发怵的怪音: “水……水……” 梁州商人勃然大怒,他?好容易买碟糕点喝喝茶休息一下,被这个乞丐搅了兴致,他?伸手去打乞丐,却又嫌他?脏,抄起来旁边的条凳,照着他?的头?一凳子拍下去: “妈的!哪里?来的破烂货!敢抢老子的东西!滚!” 他?硬生生的受了,额头?上登时流了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食物,能让他?活命的东西。吞咽完了,他?又看向旁边人桌上的茶水,如行尸走肉般晃晃悠悠走过去。 “滚啊!乞丐滚回你的乞丐窝里?去,在这里?白吃白喝算什么?滚!” “别过来!你敢弄脏我?的摊子,我?打死你啊臭乞丐!” 茶摊老板拿着烧红的铁钳,朝他?身上打去。 嘶—— 随着一阵皮肉滋烟,血水混着脓水流下来,可乞丐依然无动于衷,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眼里?只有吃东西,活下去。 旁边的妇人看不?下去了:“你们不?要打了,也许他?饿狠了,听说延平发大水了,说不?定是外地流浪来的人,不?要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她怀里?的孩子害怕的看着那乞丐。 “你倒会说,谁陪我?这半碟子芝麻糕啊?他?脏手拿过,我?不?想吃了!” 那乞丐似乎被噎住了,剧烈咳嗽起来,他?怀里?死死抱住的东西滚落地上。那是一把剑,剑身用布裹起,露出来剑柄,看上去做工精细,价值不?菲。 他?赶紧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灰,又死死抱住。 梁州商人眯着眼,目露贪婪:“臭乞丐!要不?你把那剑赔给我?!我?就不?追究你了,如何?不?然我?高低打死你!” 妇人拦住他?,她虽然是个寡妇,可看不?惯这些人欺负人,眼看乞丐要被打死,只好自己掏钱,补给了商人。旁边人调笑她:“哟,对乞丐这么好,莫不?是你的姘头??” 妇人又羞又气,她丈夫死的早,娘家也不?理会她,只能忍气吞声让他?们说去。 “哟,嫂子你久旷了那么多年,没人滋润也可怜的很,要不?你把他?捡回去做你的男人?身子烂了不?要紧,活儿?还在就行哈哈哈!” “男人……”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了乞丐。 那乞丐缓缓转身,眼神麻木,下意识的拔剑出鞘,朝着那些个男人挥舞了过去,看得?出来他?也是个练家子,剑剑直逼命门?,吓的茶摊的人一时散了。 “疯子!疯子!快跑!” 大家一溜烟散了。 乞丐也力不?自胜,倒在了地上。倒下时,他?的手里?也紧紧攥着那把剑,他?眼角依稀有泪光,口中喃喃,反复重复着一个音节: “林…林…” * 妇人把乞丐带回了家,放在柴房里?,请了大夫来看他?,大夫只摇摇头?,说:“他?身中剧毒,不?在寻常疾病之中,只怕是难以救治。” 说罢,给开了几副抑制毒性的药。 乞丐烧了好几日?,终于醒来了,他?似乎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只麻木的吃喝,寡妇觉得?他?可怜,就收留他?在牛棚里?。 白日?就起来,帮妇人劈柴挑水。 问?他?叫什么,他?摇摇头?,嘴里?只有一个字: 林。 妇人只好叫他?林小弟。 闲暇的时候,他?就抱着他?那把宝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妇人心想,那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东西吧。 * 又是一日?清晨,乞丐一如既往的去挑水,在井边,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如天?仙般美貌的男人。 清晨的林间?,微光如乳自缝隙间?漏下,柔和缥缈的打在他?周身,他?头?发只用块纯白锦帕包起,细长银丝盘头?一圈固住,银丝走到额前的,吊着一块水滴形状水灵灵碧生生的翡翠。 他?面似好女,清秀至极。一双眼比翡翠更莹润剔透,绿如千尺碧波。只是半张脸上,纹着奇怪的人头?鸟身像,给他?秀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诡谲的美感。 他?穿的轻巧,里?层白衣轻薄,外面笼着白纱,领口处松松垮垮的,隐隐约约漏出心口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伤疤,为了掩盖,纹上了一朵鲜艳似血的摩诃曼珠沙华。 乞丐静静的看着他?,按理说,自己如此丑陋恶臭,看见他?应该自残形愧,可他?偏偏觉得?,自己应该殊胜尊贵,胜他?他?百倍,千倍。 “哟,好久不?见,督公。” 他?一步步走近他?,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声音清雅:“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公,居然落魄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令人唏嘘啊。” 乞丐皱眉。 “看来督公连我?这个伙伴也不?认得?了呢,”玉交枝叹口气,有些惋惜:“就让我?,来帮督公回忆起一切吧。” 玉交枝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性,缥缈又定心,直直流入人的心田里?: “你叫萧匪石,是这个南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掌印,权倾朝野,无人不?服。你是被奸人所害流落此地,你的妹妹被她所杀,你的胞胎被她毁,你的人根为她所阉,现在你的脸你的身子,你所有的一切被毁了,都是因为一个人。” 他?拿出把镜子,镜子里?映出萧匪石的容颜。 丑陋,恶心,满是疮痍。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乞丐瞳仁一缩。 “这就是你,萧匪石,你的人生被她毁的一干二净,你的身体因为她而体无全肤,丧去一切。承认吧,你现在就是这副可怜的尊容。” 玉交枝语垂眸而立,慈眉微蹙,满是怜悯。 “是谁……谁害了我??我?要杀了他?!” 乞丐喃喃开口,骨子里?的血性让他?红了眼眶。 玉交枝笑靥如花,眸光璀璨映出朝霞: “林沉玉,你要死死记住这个人,你的仇家,你不?共戴天?的人,林沉玉。” * “林沉玉……” 萧匪石喃喃开口,只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一团雾,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只记得?一抹白色,如云如玉,他?捉不?住,又触碰不?到。 仗剑斩桃花 第88节 他?听见林沉玉这三个字时,一腔的血就活络了起来,横冲直撞,满心发疼。 他?想,他?也许真的很恨她,才?能听见一个名字,就被调动了所有的情绪。 他?接过玉交枝递给他?的面具,轻轻戴上,遮掩住丑陋的面容。 “我?要杀了她吗?” “不?,杀她太便宜她了。不?瞒督公说,我?也是她的仇人。作为代价,找到林沉玉后,我?会带她走,把她带回去,慢慢折磨她。” 萧匪石率先开口:“所以,你是谁?” “你的盟友,如今的衡山派掌门?玉交枝。” “我?们结盟过?那我?们盟定了什么呢?” 玉交枝微笑: “我?,助你找林沉玉,助你灭了霍家并霍家在江湖的暗部;而你,助我?登上武林至尊,助我?去杀一个人。” “谁?” 日?光照在玉交枝面靥上,纤细修长的睫毛垂下灰色阴影,给他?碧绿透亮的眸子笼上轻纱,日?光里?的他?眉眼深邃,骨相隽越如雕刻而成,他?美的神圣又纯净,让人不?禁落泪。 他?的声音清亮如歌,空灵又美妙: “我?要你助我?杀了我?的骨肉至亲亲生父亲,当今九五之尊的帝王,顾螭。” 玉交枝握住了萧匪石的手,他?的手白皙而匀称,肌肤紧致而有光泽,萧匪石的手肮脏削瘦,皲裂生茧。两个人四目相对,各人眼里?有各人的晦暗阴森。 一个丑陋如鬼,一个清丽如仙,可从彼此的眼里?他?们读出来,他?们是同类人。 十恶不?赦的纯种的恶人。 * 妇人夜间?回家时,那个乞丐已经不?见了,他?在桌上留下了一个玉佩,并一封信。 “若遇急难,带玉佩来京城锦衣卫寻吾。” 官道上的马车里?,玉交枝饶有兴致的看着萧匪石,他?扫了眼远处低矮的农家,收回目光: “我?以为,你会杀了那对母子。” 萧匪石带着面具,黝黑的瞳仁几乎和黢黑的面具融为一体,他?呼吸声音闷在厚重的铁面下,好似冬日?北风,沙哑呼啸: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交枝笑:“你不?是人,你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杀人放火,忘恩负义,瞒上欺下,天?底下的好事你一样不?沾,天?底下的坏事你没有没做过的。” 他?补了一句:“就和我?一样吧。” 萧匪石闭眼,他?有些疲惫: “我?不?记得?了。” “你应该杀了他?们的,斩草除根,重新找回这种美妙的感觉,督公。” 萧匪石犹豫了一瞬,玉交枝递给他?一把刀:“这是你最心爱的部下的刀,你连他?都杀了。你的心腹还不?算什么,你的亲妹妹,你的救命恩人,都死在你的刀下。你心里?应该充满恨,督公,杀了那对母子吧,让他?们的命重新唤起你的血性,如何?”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劝诱之意。 萧匪石睁开眼,他?目光里?有一丝迷茫,他?对着玉交枝开口道: “我?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心里?极度的平静,没有了她,爱恨都流走了,我?现在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他?轻轻抚上那把刀:“我?现在,暂时不?想杀人。走吧。” 他?恨着什么?又爱着什么呢? 第78章 用一句话戏词形容林沉玉现在的心情就是: 转头逃出天罗网, 翻身跳出是非墙。 真畅快也! 自打林沉玉从晋安逃脱出来后,一路披星戴月不徘徊,连赶了?七八日的脚程, 终于进了?梁州地界, 看见了?界碑后,她?终于是安心了?下来,来到梁州一切都好说了?,有?澹台无?华接应,她的日子大抵不会难过。她也放松了?心思, 今日有?些晚了?,门禁下了进不去华阴城, 只得在石家?坡前停歇, 准备休息了?。 正值黄昏, 道上芳草萋微,斜阳昏黄。 石家?坡往前有?一处瀑布, 瀑前有?一处石碑,顾盼生眼尖,瞧见什么的字, 喃喃念出来:“鱼难水。” 这名字倒有?意?思。 “此地叫鱼难水,这个悬崖是扑水崖, 高应该有?百半丈左右吧,极为险峻鱼不能?过, 所以叫鱼难水。”林沉玉笑着解释。 燕洄看她?:“想不到这些事儿你都一清二楚, 林弟倒是学识渊博。” 他自小青楼长大,后来跟了?萧匪石, 略读了?几?本书,虽说偶尔也会出任务儿走?南闯北, 但所到之处无?非行宴和杀人二字,对于当?地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自然比不上闯荡江湖的林沉玉。 对于林沉玉来说,闯荡江湖,起?身就是为了?游千山玩万水,江湖恩怨比武争强固然惹强者向往,但清晨泰山介丘岩上初生的朝阳,小瀛洲中?秋的三潭映月,更微小处如夜宿山林,霜落林空处,看见小鹿正悄悄饮着溪流……这些风物景致,远比刀光剑影更令人神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路走?的多了?就什么都懂了?。”林沉玉下了?马,牵着缰绳,对他一笑: “所以说不妨好好享受,虽则暂时丢了?官,也无?需沮丧,燕兄不妨也徜徉在这湖光山色间,做个清净闲人。” “也好,我也跟着你享几?天?清福。”燕洄也笑了?。 海东青回眸,面色不虞:“享什么福,林沉玉,我要?饿死了?。” 他是个粗人,不稀罕什么个景致,只知道吃饱喝足是人生惬意?之事。 “知道了?,就你饿的快。” 林沉玉无?可奈何,领着三个人,随意?走?近了?石家?坡前的一家?客栈,准备休息一夜,明儿进城。 店小二眼尖,看见来了?三男一女,具都是风姿俊朗的人物,就知道来着不俗——尤其是那少女,虽则带着斗笠,可只从露出的一段雪白?下颌,线条优美的玉颈就能?看出来,绝对是个绝世佳人。 他不敢多看,只瞥见那白?衣少年走?在最前面,知道她?是领头的人物,遂上前道:“敢问公子一行人,打尖还是住店?” “你这人忒没眼力见,这么晚了?我们当?然是住店!”海东青抢着开口。 店小二看着这人,只见来人身高八尺魁梧黧黑,不仅高而且壮实,光裸着上身完美展示出他猿背蜂腰的好身材,偏生那脸又生的景致俊美,五官端正,剑眉星目,只叫人赞好一个堂堂煌煌的大男儿! 店小二有?些摸不准他的身份,虽然看着不是凡俗,可旁边两个公子哥俱是衣裳锦绣,唯有?他可怜巴巴的连上衣都没得穿,只能?穿个布衣裤子和草履。 大概……是个下人吧? 店小二暗想。 还是林沉玉解局,她?掏出伪造好的路引给小二查过,又拿出一锭银子搁在桌案上: “要?四件房,我们住一宿就离谱,麻烦顺便安排几?个饭菜来,送到房里来,你只管安排不需拘束,多余的银钱明儿找给我就好。” 店小二闻言,面露难色:“可我们店里,只有?两间房了?。” 四人愣住了?,他们刚刚看了?,这方圆几?十里似乎也只有?这一家?客栈。 这怎么睡? 几?乎是同时,海东青,燕洄和顾盼生齐声开口: “林兄/师父,咱们挤一挤吧!” * 林沉玉还没开口,就被海东青按住肩膀,使劲晃悠:“林小兄弟,你帮我爹娘洗清冤屈,帮我兄长摆脱嫌疑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报答呢!怎么说今儿你也得陪我,我得报恩呢。” 林沉玉声音冷漠,带着纳闷推开他:“怎么了?,报恩是非得住一个地儿才能?干的事吗?” 燕洄故作?不经意?的踩了?他一脚,趁着海东青跳起?来,他一把拽过林沉玉,少年笑的露出梨涡浅浅,眼波如水: “我身上伤口还没好呢,晚上得换药,你可别忘记了?了?,别人换我都不爽利,要?不咱们一个窝儿,你替我敷药,咱们还跟那日一样,斯斯文文的说说话,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林沉玉语气平静:“海东青也能?给你换药。” 话音刚落,就被小姑娘缠上来了?,顾盼生语气不满,嘤咛如猫儿,扑腾进了?林沉玉怀里:“师父,在陌生的地方住我害怕,夜里老是做噩梦。都怪我太弱小了?,我不如海大哥有?力气,不如燕大哥会武功……是桃花没本事,桃花胆子小,可桃花要?学着战胜这些,今儿我一定要?试试看,一个人克服噩梦。” “您和他们去歇吧,桃花会一个人好好睡觉的。” 少女抬起?泪盈盈的眼儿,粉白?脸上一双凤眼如黑曜石般纯粹,叫人不忍心拒绝她?。 林沉玉自然不可能?和两个男人同床共枕,她?早就想好了?和顾盼生一处,自然拉住他的手: “好好好,师父晚上陪着你,保护你,不叫噩梦靠近你的身。” 燕洄和海东青看向顾盼生的面色瞬间变了?,一个眯着眼,一个拧着眉。 很奇怪,明明顾盼生生的那样倾国倾城,可他们却对这个少女升不起?来一丝好感。反而觉得他这惺惺作?态,给人一种吃了?苍蝇般恶心的感觉。 小二是有?些纳闷这四个人的关系的。 按理说,他本来以为,这倾国倾城的少女应当?是四人中?的焦点,可这样看,倒是那白?衣少年被三个人关注着。 那穿着黑衣笑的时候露出小虎牙公子,和那下人,还有?少女,三个人之间,似乎并不对头。 好奇怪的四个人,好复杂的关系…… 他感觉自己聪颖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这四个人的关系了?。 算了?,随他们吧。 * 林沉玉和顾盼生一处,海东青和燕洄被迫一处睡了?,几?个人草草的吃了?饭在一起?聊了?会天?。 海东青还没放弃他的想法:“林沉玉!要?不我在你地下打地铺怎么样?” “滚!”林沉玉瞪他:“房里还有?桃花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敢,滚回去,滚回去睡觉去!” 说罢,把燕洄和海东青赶走?了?。 顾盼生梳洗完毕,死死的从里面栓好了?了?房间的门,就悄悄上了?床,他脱了?外袍,内里只剩个亵衣,林沉玉衣衫半解,自衣领里抽出了?裹胸布,喟叹一声,把布丢在了?床上。 不偏不倚的,正丢在了?顾盼生手边,顾盼生只感觉浑身一僵,自那一段手臂开始,只感觉浑身开始酥软发麻了?起?来。 林沉玉进得床上,回头放下青色床帐,这轻纱笼下,床成了?个四面围起?的隐秘的地儿,不怎么透风,这褊狭局促的一方空间里,两个人的距离忽然就拉的很近,近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林沉玉收拾好裹胸布,叠好搁在床头,她?睡在床外,摸摸顾盼生柔软的头顶,温声细语道: “睡吧,夜梦吉祥,你睡里头,这样噩梦就靠近不了?你了?。” 仗剑斩桃花 第89节 顾盼生眼神软了?下去,酥入骨里,他青丝逶迤枕上,只微微仰着头看她?,薄唇敷红俊满桃腮,眼底桃花痣点的尖俏,只觑着他那娇态,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他一眼。 林沉玉看着也眼热。 他生的太美了?,美的让人觉得,对他说一句话粗了?气,都是不应该的。 这么美的姑娘,以后要?寻多俊郎的郎君才能?配得上啊?林沉玉有?些担忧。 他翻过身来,靠近她?些:“师父也夜梦吉祥,有?师父在身边,徒儿夜夜都是美梦。” “好。”林沉玉有?些困倦,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睡过去,顾盼生却睡不着,今夜对他来说,又是瘙痒入骨的煎熬。 可他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 这房里春意?融融,隔壁房里,确是另一番凄风苦雨。 两个人静静躺床上,海东青翻个身,燕洄看他,笑的温和,可眼里却没什么耐性:“过去!你过界了?。” 床正中?,在两个人中?间竖了?把明晃晃的刀,作?为泾渭分明的界限。 海东青懒得理他,闭着眼装睡。甚至更加放肆的朝他那边,大赖赖的侵占他的地盘。燕洄受不了?了?,他做惯了?锦衣卫指挥使,除了?萧匪石,哪个敢忤逆他?他一脚踹向海东青屁股。 海东青俊眉一拧,鹰眼里杀出几?分煞气:“我忍你很久了?姓燕的!往日民不与?官斗,可如今不是昨日了?,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把你吊起?来。” 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心思,就你这豆芽菜瘦鸡子,还敢肖想她?。走?街上不知道还以为是娘们呢,省省吧,林沉玉不喜欢你这挂的。” “你闭嘴!”燕洄气到拔刀,海东青也跳了?起?来,两个人一阵扭打,你一拳我一掌,从床上直打到了?床下,燕洄挥刀而向,又跳到床上,海东青一个翻身,带着拳头砸向他。 只听见,咔嚓一声。 床被砸塌了?。 两个人面色青了?又黑,一个丢了?刀,一个收了?拳头。 “晚上睡哪里?” “打地铺吧。” 两个人躺下,燕洄听着他呼吸就觉得烦,爬起?来拎着刀就走?。 “你去哪里?” 燕洄微笑:“我去溜达溜达再回来,你打呼吵死了?,懒得和你一个屋睡。” 海东青闻言不干了?,妈的,这小兔崽子绝对想去林沉玉屋子,要?不是,他倒立吃面条!想着也拍拍手起?身。 “你去哪里?” 海东青冷笑:“我去撒尿。” 两个人在门口,都顿住了?。燕洄眯着眼看他:“你,不许去林沉玉屋子打扰她?。” “谁没事半夜去他屋子啊,他又不是什么香饽饽。” 海东青翻个白?眼,走?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瞪他: “我不许去,你小子也不许去!” * 一刻钟后,海东青抱着被褥,站在林沉玉屋前,拨弄那门锁,嘀咕道:“老子就想蹭个地板睡,又不招惹你,林沉玉你防谁呢,锁这么严实。” 林沉玉似乎早就料到了?夜里不得安宁,把门从里面上了?三四道锁。 燕洄幽幽出现在他身后:“说好不许来林沉玉屋的,你干什么呢?” 海东青回头看他,面带不悦:“你不也答应了?,那你又来干什么?” “我看你过来才来的。” “那你带个被褥干什么?别藏了?我看见了?!”海东青目光如炬,看向燕洄身后藏的被褥。 “……” 海东青撇撇嘴,夹着被褥离开了?,依旧嘴硬:“眼睛花了?,妈的,走?错屋子了?,我们回去吧。” “我也眼睛花了?,走?吧,一起?回去打地铺吧。”燕洄笑一笑,额头青筋暴起?。 第79章 林沉玉是听?见了门外动静的。她睡觉的时候枕畔放着一把剑——这剑是沿路买的, 没有开刃的那种最普通的练武剑。 可这剑在她手里,便能翻江倒海。 她听?见动?静,手就搁在了剑上。 那动静一会就没了, 她心知是那两个家伙, 就没理会了。 * 她翻个身,朝向窗那边。 忽听?见一声急促又流利的哨声,林沉玉眯着眼起身。 窗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穿着黑靴的小?腿勾上窗台,燕洄一个挺腰, 就利落的坐在?了窗台上,朝她笑?的灿烂, 他调整了坐姿, 侧着坐在?窄窄的窗台上, 单腿曲起。少年动?作实在?行云流水,潇洒又轻快。 林沉玉觉得头疼, 她这么就忘记把窗锁起来了呢? 燕洄笑?的狡黠,看?向账中人:“我睡不着,小?侯爷也睡不着吗?” 林沉玉:“有没有可能, 是你来了我才睡不着。” “那不是正好嘛。睡不着,我给您吹个助眠的曲儿?吧。” “……” 燕洄不由分说?的强买强卖, 将竹叶对折放入口中,轻轻吹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 唯开着这两扇小?窗, 明月在?上,少年独坐吹叶, 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美的好似一框画,唯有少年飘动?的鬓发和?悦耳轻快的竹音在?提醒着人, 这不是画。 “吹完了吗?”林沉玉打个哈欠。 燕洄回头看?她,抬起手,手上拎着一瓮小?酒坛,笑?道:“有酒有月,月白风清,如此良夜,自?当酌酒自?宽,要?不要?来陪我喝两杯,看?星星?” 看?见那酒,林沉玉也被勾起了些馋意,这些日子赶路为了保持清醒,她滴酒未沾,想着,她披了衣就要?起身。 忽然,一块灰掉到她衣上来。 林沉玉面色古怪看?向屋顶。 屋顶瓦块被人掰开一块,一根线钓着什么东西被人轻轻垂下来,底下一端系着一条烤鱼,香喷喷的冒着烟儿?,显然是刚烤好的,鳞片都处理的干净,撒着些盐,简朴又扎实的香气,叫人深夜闻见,顿觉饥肠辘辘。 鱼儿?一点点放下了,到了林沉玉的位置,就停住了。烤鱼被人晃了晃,似乎想用?香气诱惑着下面的人。 海东青熟悉的声音从屋顶上响起:“林沉玉!我知道你没睡!起来起来!我刚去捉了鱼,要?不要?上来一起烤了吃!” 林沉玉:“……” 她忽然觉得,她就不应该手欠,当初就该把他们一个丢海里一个丢河里,自?生自?灭。 * “林沉玉!” 这两个人都搅的很,执拗的要?命。 她叹口气,认命的爬起来。 手腕却被人一把缠住,顾盼生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噩梦,他的呓语都在?发颤,带着不安和?恐怖:“师父……我怕,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林沉玉思考片刻,到底是酒和?烤鱼的香气,胜过了她对徒儿?的爱,她悄悄挪过枕头,抽身出来,把枕头当成自?己塞进顾盼生怀里。 “徒儿?乖啊,师父去喝个酒吃个鱼就回来。”林沉玉摸摸他的头,轻语。 “睡梦”中的顾盼生,嘴角一抽。 下一瞬,他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副被吵醒的样子,他紧紧跟着林沉玉,蹦下床:“师父,怎么了?您要?去哪儿??我也陪您去嘛……” * 最后的结果?是,四个人一齐坐在?了篝火架前。 篝火燃的正旺,架子上的烤鱼散发出焦香的味道,粗糙的瓷碗里盛上满满的酒液,酒波晃漾,碎了一碗月光,又被人连月带酒,一口咽入喉中。 林沉玉披着袍,端着酒碗,连喝了三碗,晕生双颊,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好月!好酒!再来!” 顾盼生给她又倒了一杯。 燕洄正和?海东青大眼瞪大眼。 燕洄笑?的梨涡都僵了:“你不是半夜起来,去小?解去了吗?怎么,小?解到河里去,顺便捞了几条鱼来了?” 海东青自?顾自?的烤着鱼,冷眼看?他:“你不是说?自?己口渴,去楼下喝水了吗?怎么,喝水了还不够,顺了一坛酒出来?” 他们互相嘲讽的时候,顾盼生已经缠住了林沉玉,他紧紧依偎着林沉玉的肩膀,略显单薄的臂膀在?风中瑟缩着:“师父,我冷。” 林沉玉把自?己的外袍脱下,要?递给他。 “不用?,师父分徒儿?一半就好啦。” 顾盼生牵住一半的袍儿?,头一矮就钻了进来,和?林沉玉共披着一件外袍,胳膊和?胳膊紧紧挨着,只隔着薄而柔软的亵衣。 同袍而坐,顾盼生深深的看?着林沉玉的侧脸,不忍挪开。 顾盼生娴熟的烤起来鱼,自?己却不吃,只是递给林沉玉:“师父快吃。” “好。”林沉玉笑?着接下了。 * 林沉玉收紧半边外袍,一边喝酒一边吃烤鱼,看?见天上的月,许多思绪涌上心头,随着这酒一起下了肚,萦绕在?五脏中散不去,忽又思起来不知何处的爹娘,她不由得吟起来: “一从鸿雁辞南翔,淹留枕上楝风凉。 何忍望乡春月里,万里秋风续恨长。” 她委实有些想爹娘了,已经一年多未曾与爹娘相见,更何况爹娘现在?不知在?何处,他们为国征战,如今却不得不假死脱身,不知遭遇了什么艰难的困境,逼迫他们到了这个地步,她思来想去,只觉得有些凄楚。 今夜月实在?好,顾盼生心也飘了起来,他悄悄瞥了眼林沉玉清隽的侧脸,低语道: 仗剑斩桃花 第90节 “惟愿天上月,皎皎不蒙瑕。 照伊魂梦里,长乐永无涯。” 和?师父在?一起,他身是燥热的,可心只觉得宁静又静谧,那些个仇恨都被他抛却到了一边,自?从师父失踪后,他终于认清了他的心。 师父在?,天下在?。师父平安长乐,他才觉得这个人间,是值得的。 “哟,你们还对诗对上了?不行不行,我虽武将,亦会几个字,带我玩一个。” 燕洄刚和?海东青吵完,听?见这两个人吟诗,笑?着转过来,他也看?了看?天上明月,即可吟起来: “三千里地浑如雪,一轮皎皎似吴钩。” 斩尽春风归何处,回首当照陇西头。” 诗言志,他自?有他的理想和?打算。平时不怎么对人说?,可喝多了酒,却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三个人吟完了,一齐看?向海东青。 海东青皱眉,他正大口嚼着烤鱼呢,就听?见这三个人文绉绉的念着什么月啊什么梦啊什么春风啊,他丢了骨头,擦擦油光的嘴,不解道:“看?我干什么?” “我们吟完了,该你了。” 海东青:? 啊?什么东西就轮到他了? 林沉玉笑?:“酒冽而月明,鱼肥而风清,如此良夜,岂能无诗?随便吟两句就好,不许拘泥古体格律。咱们三个都吟完了,该你了。” 海东青面色一黑:“你们文人喝酒,可真歹毒啊!我不会我不会,你们自?己玩去。” 燕洄在?旁边笑?的刻薄:“也是,你一个粗人,如何能和?我们小?侯爷玩到一起去,连她的话你都不懂,你还是洗洗睡,当你的海盗去吧!” 海东青可不乐意了,他拍拍大腿怒道:“谁说?我不会写诗!” “那你写一个。” “……我酝酿酝酿。” 酝酿了很久,海东青气沉丹田,声音铿锵有力?:“天上一个月,大如芝麻饼。” “噗!”林沉玉一口酒喷出来,咳嗽了起来。 海东青不满:“怎么,这诗不好吗?” “好好好。”林沉玉顺从他。 海东青这才满意起来,清清嗓子继续念: “五文钱一个,一顿吃半斤。” “好诗,好诗。” “还有呢,我和?你们说?,你们的诗都不行,就四句,还得看?我的。”海东青越发自?得,感觉自?己打通了诗歌的任督二脉,继续念起来: “我哥个子高,能吃一斤半。 小?爷身体壮,能吃整两斤。 林沉玉太矮,吃不到半斤。 燕洄长太丑,一个不给他……” 林沉玉:…… 燕洄:…… “睡觉了睡觉了。”林沉玉打个哈欠,拉着顾盼生离开。 “困死了困死了。”燕洄也呵欠连天的起身。 等海东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走?了。他气急败坏,灭了篝火也走?了进去。这些人太过分了!他写的诗那么长,比他们的长的多,居然都不夸他 ! 太歹毒了! * 一夜无眠。 第二天,四个人结算了房钱,准备离店,店小?二检查了房间,犹豫的看?向林沉玉:“这位林少爷,燕少爷房间里面床板塌了……按照小?店规定这需要?赔偿的……” 林沉玉莫名其妙看?向燕洄和?海东青,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心虚的看?向远方。 她叹口气:“从银子里扣吧。” “那床板毁的彻底,整个床都要?换掉,可能银子不够……”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忍着气又补了些钱给他,冷着脸带着一行人出来,店小?二看?着这财大气粗的人离开,堆着笑?送他们: “两位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呀!” 海东青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你就只喊他们两个公?子,我呢?” 店小?二委婉的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您是那两位公?子的下人,忽略了您,抱歉抱歉,那,壮汉您也慢走?。” 凭什么他们两个是公?子,到自?己就是壮汉? 海东青不爽了,他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并没有觉得不妥,可昨天吟诗作对的耻辱他还耿耿于怀,现在?的他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哼一声松开了店小?二,跟上林沉玉。 林沉玉白衣翩然,燕洄黑袍沉稳,两个人俱是身姿挺拔的俊秀,并肩走?在?一起,说?不出的风流蕴藉,清贵难言。 海东青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裤子和?草鞋,忽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他在?海上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若是在?城里继续这样,再被当成林沉玉的下人,怎么办? 他跟上林沉玉,一把按住她肩膀,语气霸道:“林沉玉!你给我买个衣裳穿呗!我也想当个公?子哥,钱你先垫着,回头我找我哥要?了后,加倍给你。” * 一刻钟后,海东青从绸缎铺子里出来了。 林沉玉眼睛一亮。 人靠衣裳并不是虚言,只见他短发利落,五官冷峻,一身玄黑色劲装得体裁量,肩上挂紧了睚眦铁兽,暗银色云纹从衣襟处绣到腰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自?黑靴朝上,一双长腿被裹在?墨绿裤里,用?肉眼都能感受到他衣裳下那结实遒劲的肌肉。 “像个公?子哥了吗?”海东青绕了一圈,给他看?。 “哟,这不是我家门口看?门的人穿的东西吗?”燕洄笑?。 “你闭嘴。”海东青看?林沉玉:“我要?你说?。” 林沉玉点点头:“倒像个将门虎子,威武霸气,这下谁也不会把你认成下人,见到了都会恭恭敬敬喊你了。” 海东青满意了,下一瞬,他把衣襟拉开了,脱了袖子,就这样松松垮垮的把上衣挂在?腰间。又恢复了他那赤*裸上身的土里土气的穿法。 林沉玉:…… 所以,他买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呢? * 大家正准备去找地方落脚,海东青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扭头进了旁边的书肆,他得买两本书熏陶熏陶,不然下次喝酒林沉玉还得笑?话他。 “你这儿?有什么好书吗?” 书肆老板愣住了:“经史子集,传奇戏本,您要?哪一种?” “字少的,给我来两本。”海东青随手翻到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抽出了一本崭新的书。书肆老板一看?笑?了: “这是最近大街小?巷最流行的传奇,大家都争着买了看?呢,故事?有趣极了,要?不您买一本?” 海东青翻向书页,看?着那几个字皱眉:“这书啥名字啊,林沉玉!你帮我念念!” 林沉玉不耐烦走?过来,拿过书,愣住了。 只见深蓝的书封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六个字: 《珠沉玉碎·卷下》 第80章 “你怎么了?出了书肆就无精打采的, 见鬼了似的。” 他们很快就到了华阴县,已经?是?正午时分?,日光恍的人发晕, 遂找了家酒楼坐下, 海东青在酒馆内坐下,要了几?碟酒菜,取了筷子递给林沉玉,他一只?靴踩在凳子上,又被燕洄踹下去, 索性偏过头去找林沉玉说话。 林沉玉整个人只?觉得荒谬,她当时就买下来了那本《珠沉玉碎》的下卷, 那?一本上卷害得她和衡山派漂流海上的经?历她历历在目, 玉交枝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来作妖了? 她亲眼记得自己亲手结果了那厮啊。 “你救了玉交枝?” 林沉玉质问海东青。 海东青惊讶的停了筷子:“玉交枝是?谁?” “就是?那?个雇你的去杀岳父并未婚妻子的败类!” “跟苍蝇似的大绿眼珠子?” 海东青对他的印象只?有跟绿眼珠子了, 他皱眉:“没有啊,我看?见他奄奄一息, 不想他死我船上晦气,就给他搁一个竹筏上,任他漂走了啊, 他受了致命伤,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林沉玉只?觉得不安, 她沉着脸拽过店小二:“你认识玉交枝这个人吗?” 若是?他没死,如今他们就在玉交枝的地盘上!玉交枝是?华山派大弟子, 华阴往东就是?华山! 店小二虽觉得莫名其妙, 倒也老老实实开口:“这名字倒听的熟……” 旁边有人提醒他:“孬子!玉交枝不就是?新?任的衡山派掌门吗?原是?咱们华山山门上的大弟子。” 林沉玉刷一下精神完全绷紧,面色不虞了起来。 “害!世事无常啊, 小兄弟看?你打扮也是?江湖人,想必一定知道衡山派掌门——君子剑叶掌门吧。叶掌门人是?个好人, 可惜他带着衡山派一众子弟出海南下,去探望亡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风暴,一船人都命丧九泉了。” “消息传回了衡山,门派里的四位护法?长老起了异心,四个人本是?衡山的中流砥柱,却?为了争夺掌门之位,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最终四人都相继毙命了。衡山派群龙无首,这位置就由华山派掌门牵线,交给了衡山派叶小姐未来的夫婿,玉公子。” 海东青倒吸一口凉气后,冷笑出声:“他倒是?命大。” 那?人叹口气:“玉公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叶小姐还没成亲就香消玉殒了,玉公子悲痛至极,在灵堂上一跪不起,悲戚过度以至于呕血如注。发誓一生不愿再娶。可考虑到?衡山派不能无后,华山掌门就做主替他又聘了我们行都司都指挥使?的女儿祝小姐做妻。” “玉公子是?个坚贞有血性?的男人,和祝小姐言道,他们成亲后以后第一个孩子必须随叶姓,作为叶小姐那?一脉香火延续下去。第二个孩子才能随玉姓。祝小姐感动于他的高义,也答应了,这两个人定亲,这也是?最近的一桩大事呢!哎!客官您去哪里啊!” * 林沉玉连声招呼都没有和三个人打,拿起宝剑在手,纵身一跃跳上窗台,就这样从二楼一跃而下,抓住马儿缰绳,一个鹞子翻身骑上去,策马如离弦之箭,狂奔而去。 仗剑斩桃花 第91节 她似乎很着急,连走楼梯的时间都无。 酒楼里一阵喧哗,似乎都为这年轻人所折服,这酒楼颇高,拔地而起约二十来尺,普通人跳下去,可能直接缺胳膊断腿了,这年轻人却?跃的轻巧如燕,着实好看?。 “你去哪儿啊!” “林兄弟!” 海东青扒上窗台,眼巴巴的看?着林沉玉:“别走别走!钱还在你那?儿!咱还没结账呢!” 林沉玉于马背上一回眸,掏出钱袋凌空一掷,白袖翻飞间,正砸中海东青怀里。 海东青笑嘻嘻:“你走吧!早点回来!” 说罢,回来继续喝酒。 燕洄沉思:“她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 倒是?旁边一声不吭的顾盼生开口了:“师父应该是?去给叶掌门一行人通风报信去了。” 他与玉交枝对战过,知道那?人的狠厉程度,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夺了衡山派掌门的位置。他为了这个位置,机关算尽,甚至不惜杀死未来岳父并未婚妻子。这样看?衡山派四位长老的惨死,背后未必没有他的推手。 他若是?知道了叶维桢一行人还活着,衡山派几?人还能活着走出衡州府吗? 别提那?一行人现在,伤的伤,残的残,就牧归并叶蓁蓁能苦苦支撑。玉交枝如今大权在握,又有行都司作为靠山,杀他们易如反掌! 衡山派几?人,绝不能踏进衡州一步。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爱管闲事,这倒是?她的性?格。” 海东青摇摇头,继续喝酒。 * 没有林沉玉,他喝酒也觉得百无聊赖,遂翻开了桌上那?本《珠沉玉碎》的下卷。 忽然瞪大眼睛:“好家伙,书肆老板骗我!我让他给我拿一本字少的!没让他给我个空壳子啊!” 这本书,空空荡荡的,一个字都没。 燕洄凑过来看?,抽走了那?书,果然是?本空书,他也觉得奇怪,翻到?书目处,终于有字了。 真是?本奇怪的书,徒有书目,却?无内容。 海东青眯着眼:“这都写的啥啊,燕洄你替我念念。” 燕洄漫不经?心开口:“这第一章叫:富贵贫贱颠倒无常,兄弟阋墙弟死兄丧。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内容,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是?兄弟打架的,不懂。” 海东青头疼:“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听不懂了,别念了别念了,你们读书人太歹毒了,标题就不能简单点吗?” 燕洄还想继续看?下去时,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正想喊林沉玉,却?意识到?林沉玉压根不会这样对他,诧异的抬眸看?向来人。 却?看?见他旁边桌上的客人,都面色躲闪的纷纷撤走了,他眼前站着位锦衣玉袍的贵公子。 * 那?公子约摸二十来岁左右,眼如桃花,面白如纸,生的有些轻浮,身子骨几?乎撑不起那?衣裳,看?得出来他身子骨亏空的很厉害,应该是?沉迷酒色之徒。 他一双混眼,滴溜溜的扫着燕洄的脸蛋身子打转。 燕洄只?感觉这眼神,有些恶心。一抖肩膀,甩开那?人的手。 “哟,小兄弟,见面即是?有缘,我们不妨交个朋友呗。” “滚!” 燕洄才不和他客气,他现在身份尴尬,不欲惹麻烦,冷眼看?向海东青和顾盼生:“你们两个吃好了没有,吃好了和我走!” 海东青把最后两片肉丢进嘴里,擦擦嘴起身,顾盼生看?着那?男子,却?觉得不太对劲。 二楼的人,在看?见男子后,通通都低眉敛气了起来,似乎大家都认识这个人,却?不敢招惹他。 他是?谁? 那?公子身边,还站着两个白净清秀的书童,他们盛气凌人,堵住了三人去路,不等顾盼生猜,自己先报上名来了: “这位公子和壮汉还请留步,我们公子乃是?行都司指挥使?家的大公子祝青朔,并非什么恶人,只?是?想与各位交个朋友罢了。” 燕洄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眼熟。 顾盼生先按住了腰间小刀,他眼神锋利:“祝公子的妹夫就是?那?位衡山派掌门?” “正是?。”祝青朔面色一红,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起来,有些娇羞。 燕洄三人面色都是?一变,他摆手拒绝:“我们都是?江湖浪子罢了,来去匆匆,无意在贵宝地逗留。” 说罢,他将?褡裢甩上肩,摸出一块银子按在桌上:“小二!钱在这里!” 他懒得搭理这位公子。 谁料他拒绝的话一出,那?公子忽然面色一变,不知道是?不是?燕洄的错觉,他的眸色一霎时变得血红,整个脸也染上薄樱色,呈现一种妖异的美感,他羞涩的模样一扫而去,脸上笑的有些狰狞: “整个行都司辖下,还没有敢拒绝我的人!别说小小的华阴县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江湖人罢了,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居然敢拒绝本公子!来人,给我绑了他带回去!今天晚上就成亲!” 他话音一落,那?两个小厮就上前,手里拿着粗粗的绳子,要去绑燕洄。 他们所在的二楼,一霎时客人都跑了个干净,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燕洄哪里把这两个小厮放在眼里,他长得少年气,可他的手段毒辣的很。只?见他上前一步,一挥拳一抬脚,轻松把两个小厮打踹出去几?尺。 他手上没有武器,索性?把海东青腰间束着的铁锁腰带抽了出来,当做鞭一把甩开,抽空作响。 少年眉眼凌厉,笑里满是?嗜血之意: “抱歉啊,华阴的百姓的认得你,害怕你,可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得你是?什么祝公子,它?只?认得什么是?混账东西!” 海东青腰带被抽走了,他一手扯住掉下去的上裳,一手捂住裤腰带,怒骂: “姓燕的!那?不是?鞭子,那?是?老子裤腰带!” 祝青朔面色一红,看?着燕洄手里的铁链鞭,反而更加忸怩了起来:“公子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第一次见面就玩这些,真是?羞死了。” 燕洄恶心到?了,一鞭子直朝他面门抽下去,只?听见铁锁哗啦啦一响,在空中忽然断开,一大半掉落地上。 燕洄愣住了:“海东青!你这鞭子怎么这么容易坏。” “因为这他娘的是?腰带!不是?鞭子!” 海东青瞪他,自己索性?脱了上裳,当成腰带死死系在腰上。 * 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顾盼生忽然动了。 他反手抽出腰间小刀,朝地上猛的扎下去,只?听见噗嗤一声,一个小小的蝎子被他钉死在铁链上。 那?蝎子生的轻巧,颜色鲜艳非常,个头却?非常小,几?乎叫人看?不出来。 燕洄和海东青面色具是?一厉,看?向手中半截铁链,直看?见断口处黏黏糊糊一片,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很明显,这铁链忽然断掉,是?这只?蝎子所为。 得多?毒的蝎子,才能连铁片都能腐蚀掉。 “丢!” 燕洄赶紧撒手,退后一步。 江湖上,不怕用剑用刀的,就怕用毒。 “不!” 祝青硕似乎没有料到?蝎子被杀,他跪倒地上,崩溃的抓住蝎子,哭的梨花带雨:“小红!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死了啊!你怎么死了啊!” 哭罢抬眼,血红着眼看?向三人,怒吼道:“给我杀!给我杀了他们三个给小红报仇!” 海东青一脚踹翻了桌子,砸在祝青朔身上,然后他一手拉住燕洄,一手扯着顾盼生,横冲直撞的撞开两个扑上来的小厮,纵身一跃,要离开了这是?非地。 顾盼生回眸,冷着眼看?了一眼现场,瞳仁却?猛的一缩。 * 只?见那?祝青硕被砸在桌子下,直接被砸的翻白了眼,他啪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断了气。可奇怪的是?,他衣裳下肩头处的骨头发出瘆人的咯咯声,似乎有什么活物?在他体内涌动,从漫长的潜蛰中苏醒了过来,很快就要破茧成蝶。 以人为茧。 顾盼生停了脚步,海东青催促:“快走啊!” “你们走,去寻我师父!我有事,莫要担心我!”顾盼生忽然折回去,一刀扎在了祝青朔的肩膀处。 * “杀人了!杀人了!”店小二惊慌失措的大喊。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你不可以拿走它?!不可以!”两个小厮爬起来,惊恐的看?着顾盼生的动作。 酒楼乱作一片。 而那?本《珠沉玉碎》的下卷被掀翻倒在地上,劲风吹开封面,正定格在了第一页上面,厚厚的书上只?寥寥几?字,被溅了几?滴血上去,艳的有些荒谬。 那?几?个字正映入过路人眼底:第一章叫:富贵贫贱颠倒无常 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第81章 祝青朔忽然惨死在酒楼里, 整个酒楼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本就是行都司指挥使的爱子,养成了?一副纨绔混账的?模样,行?为乖张, 欺女霸男的?事?儿没少?干, 尤其喜欢强抢少男。碍于他爹的?势力,行?都司辖下?的?州县都不敢得罪他,只敬而远之。 店小?二和酒楼老板都急哭了?,这是什么个事?啊!公子交代在自己这里,要是祝指挥使?知道了?, 不得把他们活生生打死啊。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早有人报了?官。 不久后, 只听到酒楼外一声马蹄, 青衫磊落, 有人声音如玉般温润: “封锁酒楼,吩咐城门严加看守。矜恶, 你?带上衙役沿路问询搜查,嘉善,你?随我上楼。” “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带着十几名衙差离开。 酒楼老板听见声音, 连滚带爬的?往门口?去,看着来?人, 瞬间热泪盈眶:“大人!您终于来?了?大人!” 被换做大人的?人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停在酒楼门口?, 正欲勒紧缰绳下?马。 他生?的?极为端正儒雅, 面如冠玉,他身着五品青色官袍, 胸前的?白鹇翩然若仙,那官帽戴的?不偏不倚, 骑在马上时他脊背笔挺,稳如泰山,肩膀都不曾有分毫的?抖动,身姿如青松玉树般巍然。 这面容气派生?的?实在是好,叫路人侧目,难以移开眼。 仗剑斩桃花 第92节 翻身下?马时,他整齐的?袖口?微微振动,自青色官袍里漏出一段白净皓腕来?,看得见他左手手腕上系着块素白手帕,手帕上绣着青青碧竹,并一个小?小?的?簪花小?楷: 玉。 他下?了?马,迈着威严平稳的?四方步,快步走进了?酒楼。 酒楼老板看见他,好似看见了?主心骨一般,眼泪都下?来?了?: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您终于来?了?!祝公子的?死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还请您查明真相,还咱们酒楼一个清白啊!若是指挥使?来?了?,说不定我们都要被打死啊!” 是知州!他来?了?就不用害怕了?,什么事?都好办了?。 知州大人轻轻扶起他,声音和善而坚定:“你?放心,待本官查明了?真相,若与你?无关,自会?还你?清白,保你?的?人与店,两相平安。” 路旁有看戏的?路人,瞧见那知州模样气派,悄悄问到:“那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今年刚刚上任的?咱们华州的?知州大人。刚刚上任,几条新纲一施行?下?去,咱们华州就变了?个样子,往日又乱又脏,如今干干净净,多亏了?他的?治理。实在是个清廉如水勤政爱民的?青天?大老爷啊!” “是啊,听说他之前做过锦衣卫,后来?被奸人所害,被迫辞了?官重新读书?考取功名,从知县开始一路高升做到了?知州,才二十三岁呢!” “他来?了?太好了?,这酒楼就不用担心被指挥使?一家报复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聊起来?这位父母官,言辞之间,都是对?他的?赞美之词。 “说起来?他的?名字,倒也气派好听,姓燕,双名叫卿白。” * “根据店家描述,祝公子是死于斗殴,嘉善,你?验出来?如何?” 燕卿白轻撩起官袍,正要俯身去看祝公子尸首,就被旁边的?侍卫燕嘉善拦住,他用银针扎入祝公子尸体三会?穴出,过一会?取出银针细看,银针上已经染的?一片漆黑,他面色凝重: “大人,祝公子绝不是斗殴,他被桌椅砸中,身上的?伤痕并不足以致命,他是死于毒杀。” “若是毒杀,这里如何解释?” 燕卿白指向祝青朔肩膀,只见他肩膀破了?个大口?,露出白骨血肉,似乎有什么活物,挣扎着从里面跑了?出去。 嘉善皱眉,他用布去擦拭手中的?银针,不提防银针应声而断,他低头看去,愣住了?。 那针染上黑色的?一部分,已经被蚀烂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丢了?针,拉着燕卿白倒退两步,心有戚戚焉: “他中了?很深很烈的?毒,现在他的?血液里都是毒了?,大人暂且后退!还是先着人用布把尸体包裹着抬回府衙,慢慢验吧,这尸体现在沾不得。” “这么烈的?毒药,不像是市面上能买的?到的?毒物。” “据小?的?所知,这么烈的?毒江湖上都极为罕见,非要问的?话,只可能有一种?来?源,那就是百蛊之源万毒之宗——蜀中唐家堡!” 燕卿白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唐家堡的?威名,他这个做官的?也有所耳闻,当年江湖闻之色变的?毒宗,如今虽然被灭门,到底余威尚在,若是唐门的?人作?祟,那可就麻烦起来?了?。 他看向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什么人:“祝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呢?” 祝公子出街,势必不会?一个人的?。 “他带了?两个小?厮,眉清目秀的?,看见他死了?就跑掉了?,骂骂咧咧的?好像去追什么东西了?。” 燕卿白只觉得奇怪,主子死了?,身为仆人非但不守着尸体,反而去追东西。这本末倒置的?行?为,实在蹊跷。 他沉吟片刻,严肃开口?:“追!祝公子的?侍卫书?童,也一并捉住,带回衙内!” * “人呢?” “妈的?又给他跑了?!” 两个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在巷口?停住,弯着腰扶着墙喘气,两个人面色都焦急万分,一个小?厮气急败坏的?锤了?一拳墙: “妈的?!少?主马上就要用五毒人王蛊炼化真体了?!其他四种?人王蛊,毒蛇蜈蚣蟾蜍壁虎都已经顺利孵化出来?了?,唯差祝青朔这一蛊,今儿好不容易趁着他死,蛊虫孵化了?,却让人给捉跑了?!” “我也没想?到那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敢一刀剜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那么一大只蜈蚣逮走了?啊!” “算了?算了?,快起来?追吧,若是追不到,耽误了?少?主炼化真体,咱就等死吧。” 两个人又跑了?起来?,可一路都看不见少?女踪影,正精疲力尽之时,一道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你?们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 少?女戴着斗笠,轻纱遮面,粉裙绣襦,如桃花般美好,把两个小?厮看待了?,可看向少?女手中拿着的?东西时,两个人瞳孔紧缩。 “不要!不能杀。” 顾盼生?左手拎着铁锁做的?笼子,里面隐约能看见一只蝎子模样,他右手带刀,轻轻的?点在蝎子的?头上,稍微一用力,这蝎子就会?死在刀下?。 他不紧不慢开口?:“想?要吗?” “要!要!把它给我!你?要多少?钱都可以!” 顾盼生?微微抬眸,嘴角微微上扬,笑意里却暗含杀机:“我不要钱,我只要见你?们少?主一面。” “这绝不可以,你?换一个条件。” 顾盼生?的?刀,停在了?蝎子的?腹部,刀锋映出他凌厉凤眸: “搞清楚,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只是在通知你?们。想?要蝎子,叫你?们少?主玉交枝,今晚子时,到少?华湖旁亭榭上,来?见我。” 他嘴角勾出些残忍的?笑意:“记住,他不许带一个侍从,我若看见除他以外的?人影,我就亲手结果了?这只蝎子。” 说罢,他转身离去。 两个小?厮看着他孤单身影,恶向胆边生?,掏出暗器就要朝他刺杀过去,管他呢,敌寡我众,杀了?他就能夺过来?! 顾盼生?听见动静,却兀自面色不变。 “唰!” 寒光一过,比他手中的?毒镖更?快,其中一位小?厮瞪着眼,倒在了?地上,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干净利索,一刀封喉。 他拿着刀,又要杀向另一个。 “且留他一条命,让他去通风报信。” “是,少?爷。” 顾盼生?头也未回,看都不看身后的?变故,只淡然开口?,走的?从容。 * 顾盼生?走至巷口?,就看见老将军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盯着他看: “你?爹给你?留的?暗卫,是指望你?用在正途上!你?天?天?就这样用?” 正途,自然是希望他能匡复正统。 顾盼生?掀了?斗笠,露出面靥绝艳,他微微笑道,提起那铁笼递与老将军看: “新得的?小?动物,您瞧可爱不?” “五毒有什么可爱的?,玩物丧志!” “您说的?对?,毒物,没有必要留在人间。” 顾盼生?手起刀落,利落的?解决了?。 老将军就这样一路和他走回去,他看着这少?年的?侧脸,恍惚看见了?先皇,多少?记忆涌上心间,他是相信顾盼生?的?,这少?年的?心计,狠厉,决断并谋略,比起来?先皇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南朝江山在顾螭手里,摇摇晃晃,浑然欲坠。 若是现在离开这里,到边疆联合先皇留给他的?军队起义,他敢担保,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不出三载,天?下?就会?重归顾盼生?之手。 可惜的?是,太子他,似乎并不愿意离开这里。 老将军有些郁闷: “之前在延平我们就说好了?离开,您说要去晋安后再走,我答应您了?。去了?晋安您将林师父救出来?,又说把她送到梁州这里就离开。现在我们到了?梁州了?,您还不启程吗?” 他语重心长: “尊师重道是好事?,可您和您师父毕竟是殊途,她也不是需要您保护的?人,就在这里,好聚好散吧。” 他不理解,为什么顾盼生?还不肯离开林沉玉。虽然是拜了?师的?关系,顶多日后封个太傅多赏赐些银两就得了?,干嘛要这样,缠缠绵绵的?跟着她千里还不肯离开。 只是师徒而已,比情人还腻歪,至于吗? 顾盼生?掩饰住眼底的?情愫,不语。 过了?很久,他看着地上渐渐升起的?嫩绿青草,终于开口?:“等我除了?威胁师父安危的?玉交枝,我就跟你?走。” 他到底是要离开的?,可离开之前,他要铲除掉所有对?师父不利的?人事?物。 * 月光初落,少?华湖上。 一道曲槛绵延弯折,通向湖心亭。远远的?从岸上看,恰似湖光山色的?天?地间,有人用画笔勾勒出来?的?一条突兀的?线,一个浓墨的?点。 顾盼生?独坐亭心,四角亭的?边缘上悬挂着白纱,随风飘动如戏子水袖灵动,时而飘向湖上招惹波光;不多时,又柔着腰肢飘进来?,去牵扯顾盼生?的?衣袖。 亭中,一案一灯,一盏一杯。 风里传来?铃铛的?轻响,由远及近,摄魂窃心。 玉交枝白衣蹁跹,轻巧的?踏入了?亭中,灯火为之一亮。 那么蛇蝎心肠的?人,光明却深深青睐他。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顾盼生?: “船上初遇,是我约你?出来?,如今第二次见面,换你?约我出来?,倒也算得因果轮回了?,我的?小?师弟。” 顾盼生?眸色暗沉: “论师门,你?是我师兄不错;可论辈分,你?该唤我表叔。” 先帝当年无后,从宗族里挑了?自家弟弟的?儿子——也就是顾螭继承皇位,他是先帝之子,而玉交枝是顾螭和唐门圣女之子,算起来?,他是顾螭的?表叔。 顾螭为了?灭唐门,把玉交枝这个亲生?的?皇子都忍心算计了?进去,他污蔑圣女与人私通,污蔑玉交枝不是皇家血脉。 顾家的?血脉果然可怕,心狠手辣,暴虐无道,是他们骨子里天?生?就带来?的?恶劣。无论是顾螭,还是玉交枝,还是顾盼生?。 他们生?下?来?就是绝望而无爱的?。 仗剑斩桃花 第93节 玉交枝愣住了?,继而盘腿坐下?,抚腿大笑: “是了?啊,我们可是亲戚呢!你?看,我们骨子里流着的?都是肮脏的?血液!我们都是一类人啊!” 他碧绿的?眼眸里泛起蛊媚的?波光: “我这个人啊,最割舍不掉的?就是亲情了?,什么坏事?都做了?,唯独对?身边亲人,我始终心慈手软,狠不下?心。” 是呀,他狠不下?心啊,所以要找人对?付呀,找海东青对?付未来?的?岳父和未婚妻,找萧匪石对?付亲手父亲。他多心慈手软的?一个人呀,对?于亲人从来?不自己动手。 对?于这位眼前的?血亲,他同样心慈手软。 “所以小?表叔,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第82章 “你应该很需要这只蝎子。” 玉交枝有些惊讶, 他?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 “你倒赌对了,我对旁的都不在乎, 倒是这蝎子?于我颇为重要。短时间我也找不到比祝青朔那个色魔的更适合的蛊罐了。说吧, 你要拿这个与我做什么?买卖?金银?还是权势?这人普罗大众所趋之若鹜的尊贵,我都能给你。” 蛊罐……乃是孵化蛊虫的陶瓷容器,他?将祝青朔比做蛊罐,已经是不把人?当做人?了,他?笑的美好, 却心狠手?辣到了一种让人心寒的境界。 顾盼生面容不改,他?将手?放在铁笼上, 铁笼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有什么?东西在嘲哳爬行, 言简意?赅: “金银权势我都不要,我要你离开林沉玉。” 玉交枝忽的笑了:“好呀。” 顾盼生一愣。 他?没想到玉交枝答应的如此简单, 强调道:“我要的是你完完全全的离开她,这辈子?不能靠近她一步。” 玉交枝伸出如白玉般的手?,缓缓举起, 对天发誓: “好好好,这辈子?我不会碰她一个指头, 若是触碰到她,叫我天诛地灭, 五雷轰顶。我这个人?向来尊老爱幼, 小表叔的要求,我怎么?不会答应呢?” 他?双眸定?定?的看着人?, 里面融着翡翠碧意?,真挚又诚恳。 “你既以命赌誓, 我信你。” 顾盼生将铁笼朝他?推过去。 玉交枝拿过那铁笼,放在耳边晃了晃,忽然有些惊讶的抬眸: “小表叔呀,我这人?王蝎似乎出生的时候受了惊吓,动作怯弱,似是有先天不足之处。该怎么?办呢?” 顾盼生愣住了:“那怎么?办?“ 他?忽的笑了:“不若用小表叔的血肉,替我再照顾照顾它如何?” 顾盼生皱眉:“何意??” “这人?王蝎还未食够血肉,没能长大,你可以理?解为,早产了。小表叔既坏了我的蛊罐,就委屈您做我的新蛊罐啦。别害怕,它很乖的,不会吃光您的血肉,顶多就吃……大概一半吧。” 顾盼生手?中茶盏被吓的一颤,跌落地上,撒了一地茶水。他?眼里露出恐惧,似乎想起来了祝青朔死时候的惨样,摇摇头:“玉交枝,你敢乱来!” 玉交枝眼见顾盼生面露惊恐神色,笑意?加深,他?轻轻打?开了铁笼,慈爱的摸了摸里面:“出来吧。” 可回应他?的,不是嘶嘶作响的蝎子?。 而是震耳欲聋的巨大爆鸣声?,玉交枝被炸的猝不及防,毫无防备的他?被炸倒在地上,捂着脸蛋,他?的衣裳不忍直视,整个胳膊血肉模糊,直愣在了那里。 顾盼生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擒着那灯笼里的蜡烛,轻轻点在地上。 地下有一大滩茶渍,见了火,缓缓烧了起来。 那是刚刚他?被吓倒后泼在地上的茶水,更确切的说,是油。 玉交枝终于明白了,顾盼生哪里害怕了?他?都是装的! 四?面燃起熊熊烈火来,他?颤巍巍抬手?,擦了擦满脸的血,圣洁无暇的脸上如今炸满了血污,又被火光扭曲,生出些谲怪妖异的美来。 他?第一次直视顾盼生,目光里满是欣赏: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亲师弟,我的血肉至亲,小表叔!” 顾盼生并不理?会他?,他?抬手?,自?亭外忽簇上来几个早就潜伏在暗中的暗卫,个个盔甲严整,箭齐齐对准了玉交枝。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杀。” 箭如雨下,瞬间吞没了他?。 顾盼生面不改色,就这样走出了亭榭。几个暗卫看火中人?没了声?响,眼见玉交枝已经死透了,便悄然离开。 顾盼生又皱眉回身,眼睁睁看着亭中的火,吞噬着他?的肉身,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自?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少?爷走吧,人?已经死的透透的了,绝不可能活下来。”暗卫低语,催促他?离开。 顾盼生死死的盯着那团火彻底吞没他?,才缓步离开。 * 他?们离开后,玉交枝的尸体在火光里静静蜷缩着,那十?几只箭给?他?扎的结结实实,犹如筛子?一般,他?肩膀上一只,入骨三分。 他?的肩膀处,皮肤忽然动了动,似内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忽然,那箭一抖,整支箭带着箭簇,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那箭簇上黑软一片,白银色的铁已经被腐的焦黑酥脆。 箭簇好似融化在了他?身体里,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玉交枝面容安详的躺在火海里,一点点感受着火舌的舔舐,恍惚他?不是在火海里,而是倒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做着什么?香甜的美梦。 从岸边有戏子?,天未亮就来湖边吊着嗓,唱的是牡丹亭还魂,那小旦的声?音凄美,声?声?缠绵断肠: “受此供呵!教你肌骨凉,魂魄香,肯回阳,再住这梅花帐。” 梅花账三字落,玉交枝缓缓睁开了那双清凌凌的眼眸。 他?身边的火,已经熄灭了。 伸出残破的手?,摸了摸脸上的皮肉,他?忽的低声?笑了,眼底漏出落寞的星光: 师父当年被困在火里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绝望吗? 地水火风,五阴炽盛,这□□本就是苦灭寂静,无常之物,有道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他?极为不喜这脆弱的肉身,他?偷偷修习了唐门最为隐秘的禁忌之术,人?王毒。他?要把自?己改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刚之躯,万毒之体。 他?要触碰他?的每一个人?,都腐烂,枯萎,死去。 可惜还差最后一味蛊了,他?就能最后炼化了。 他?喃喃开口:“师父,等我炼化完了,报仇雪恨后,就去找你,我这辈子?不会碰你,我们只静静的去漠北看雪花,像当年一样,好不好?” 可惜湖面月明,无风回应他?。 * 华州府 海东青带着燕洄,东躲西藏已经第二?天了,燕洄忽然开始发起来了低烧,浑身发软四?肢无力,海东青带他?狼狈的躲在客栈里。他?使劲拍燕洄的脸:“醒醒醒醒!烧傻了吗?” 燕洄被打?的双颊通红,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外传来衙役们查房的声?音,指挥使的爱子?死了非同小可,整个华州都不宁静了起来,挨家挨户的查访,按照指挥使的话说,就算把华州地皮掀翻,也要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海东青一咬牙,把燕洄背在了背上,翻窗走了。 “他?娘的,燕洄你怎么?这么?重啊!看着没几斤肉,比林沉玉还重!” 听见林沉玉两个字,他?微微抬起眼皮,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男的。” 即使是半昏迷,他?也对尊严看的很重。 海东青忽然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闻了半天发现是燕洄身上的气息,他?皱眉:“我的天,你一个大男人?,擦脂抹粉的,怪恶心人?的。” “我没有……”燕洄咬牙。 两个人?正逗气,冷不防听见一句吼:“追!在那边!” 海东青一急,脚下生风,跑了起来,朝旁边空巷子?拐进去,跑到尽头发现是个死胡同,他?赶紧蹬腿扒拉了上去,带着燕洄往下一跳—— 两个人?齐刷刷摔进了泥巴坑里。 海东青摔了个嘴啃泥,燕洄跌落他?身上,骂了他?一句。 * “祝指挥使快到了吗,先安排下去茶饮饭菜,厢房打?扫干净,稍安勿躁,我待会就回衙……” 燕卿白正嘱咐属下,他?声?音一顿,愣愣的看着眼前掉下来的两个人?,海东青被他?自?觉的忽略掉了,他?的目光凝在了燕洄身上。 为了躲避,燕洄脱掉了那身锦衣,只穿着破旧的布衣,他?面容憔悴,跌倒在泥巴里,实在算不得好看。 与他?相对的是衣冠整肃,如芝兰玉树般耀眼的燕卿白。就如同他?们当年一般。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当年的模样。 燕卿白垂眸。 燕洄从泥泞里爬起来,睁开了眼,他?眯着眼睛看眼前了,看了半晌,也不发烧了也不含糊了,冷笑道: “我是到阴曹地府了吗?怎么?就看见你这张阴魂不散的脸呢?” “大胆!敢对大人?出言不逊!” 嘉善上前骂道。 燕洄挑眉:“大人??” 燕卿白下马,不卑不亢道:“蒙阿弟指点,我弃武从文,以新科进士入仕,现任华州知?州,虽不及阿弟富贵,倒也不曾辱没门庭。” 燕洄笑了,他?那笑意?里一丝温度都无: “谁是你弟,你少?攀亲戚。我可是害你丢掉官位的仇人?,你如今显赫了,表面装的正人?君子?,内心指不定?爽死了吧,我燕洄得意?了好些日子?,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罢,时也命也,你想报复就来吧!” 被骂成狗,燕卿白也不气,他?翻身下马,脱下外袍一把裹在了燕洄身上。 ”我不要你的东西……” “听话,你发烧了,我先带你回衙门。”燕卿白语气温和,却依旧坚定?,他?一把将燕洄推到了自?己的马上。 “大人?……”嘉善已经看傻眼了,这马儿乃是大人?专骑,从来没有外人?沾过。 仗剑斩桃花 第94节 “想杀了我直接给?我个痛快!不用假惺惺带我回衙门,关上门慢慢用刑!” 燕洄面色苍白,他?是锦衣卫的长官,衙门里面的阴私他?哪里不知?道?想着他?越发不安,在马上挣扎了起来。 燕卿白无奈,用绳子?把他?捆在了马背上。 燕洄:“……” 他?从来没有这样屈辱过! “你们是兄弟?”旁边一直愣神的海东青缓缓开口。 “正是。”燕卿白微笑。 “不是!”燕洄瞪眼。 海东青:? 他?不是很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眼看他?迷茫,燕卿白言简意?赅道:“我与阿弟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自?小被遗弃,因此对燕家很是不满,旧年间与我有些矛盾。” “他?不配做我爹!你也不配为我兄长!” 燕洄眼角猩红,几乎是用劲浑身力气吼道。少?年似乎想起来了往事,气的浑身发抖。” 燕卿白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的丝帕,心里又沉定?几分,现在的燕洄就好似一只失去理?智的绝境困兽,他?并不再和燕洄交流。只是温声?细语的和海东青交谈,从他?的家事问到了燕洄一路的经历,他?语气实在谦和,海东青也没有什么?脾气,一一和他?说了。 “原来如此,多谢海大侠护照顾家弟了。大侠若无事,不妨随下官回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如何?” 海东青就这样一路轻松的跟着他?们走到衙门门口。他?心想,既然遇到了燕洄的哥哥,态度还这么?好,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到了知?州府,燕卿白关切的对衙役们道:“把二?少?爷扶到厢房去歇息,命人?去请大夫来看病。” 说般,他?转身看向海东青,微微一笑:“来人?,请海大侠往牢房走一趟。” 他?还不忘兑现诺言:“记得安排些茶水饭食于他?。” 猝不及防被绑起来的海东青:? 第83章 “燕卿白!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黄昏时?分, 祝凤鸣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手中捧着官帽,他年?约四五十?, 大腹便便, 一表富态,失子之痛叫他有些承受不住,眼眶红了?一片,声音也是沙哑愤怒的。 燕卿白还在看卷宗,看见人先来下堂, 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指挥使。” “我看你是存心气我!我怎么和你说的,来华州, 我要在城门上看见害我儿惨死的凶手的头颅!看不见我唯你是问!现在你非但?不杀凶手, 还派人马看守, 阻止我去提人,是怎么回事?你难道敢偏袒他们吗?燕卿白, 你不过一个小小知州,要和我对着干吗?” 燕卿白亲手为他奉上茶水:“非是下官忤逆您的意思,而是此案另有蹊跷。” 他将仵作记录递过去:“根据仵作所言, 令公子并非死于斗殴,而是死于毒杀, 他中毒已久,已入膏肓。身?上也有毒物破茧而出的痕迹, 斗殴只是令公子死的一个诱因。这毒委实毒辣, 下官疑心是江湖中人做的手脚。那?两位萍水相逢,与?令公子并未关系。只是毒发之时?, 两人恰好在场罢了?。” 他笑道:“指挥使一向明察秋毫,下官坚信, 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祝凤鸣的气略微消下去些,他扫了?眼卷宗,冷笑:“一派胡言,我把控梁州多年?!华山多少?次武林大会了?,什?么人我没见过?真?有这么会用毒的人!早称霸武林了?!” 说罢,他一把撕了?卷宗:“荒唐!燕卿白!我辛苦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要所有和他的死有关的人通通陪葬!无?论是当时?目击的人,还是酒楼的老板,还是那?两个和我儿起争执的混账,通通得死!你听清楚没有!” 他爱子惨死,心痛至极。只恨不得把全天下人拉下来,陪他一同感受这痛苦! “我在华州待一日,明儿晚间之前,我要看见他们的头颅,你若是做不到!我明儿就卸了?你的官!我自己带人去杀!” 祝凤鸣拂袖,愤然?离去。 “下官恭送指挥使。” * 燕卿白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祝凤鸣,嘉善气呼呼的走过来,看着他远去背影冷笑: “真?不愧是梁州王!这威风架势,想杀谁就杀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皇帝呢。说什?么'我要所有和他的死有关的人通通陪葬',这简直是放屁,他宠子不教,把儿子惯成那?副德行,我看儿子死了?,和他关系最大!他自个陪葬才是正理呢。” 燕卿白轻轻一笑,并不作声。反倒是想起来了?什?么:“他怎么样?” 嘉善闭眼,似乎不愿意回忆:“别说了?大人,已经?骂了?您一下午了?。衙役们十?二个人轮番去伺候,他骂哭了?四个,赶走了?七个。” “还有一个呢?” “因为太脆弱,被骂到昏死过去了?。” “......” 燕卿白叹口气:“算了?,你去伺候他吧,我不能?去,他一见我就烦。” 嘉善痛苦的蹲下:“大人,别啊,我最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求您了?把他关起来吧!您素来法不徇情,为什?么今儿要偏袒您的仇人呢?” “他不是我仇人,是我阿弟。” 嘉善乐了?,没听说过这种人。又不是亲弟弟,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哪里有的亲情?更何?况他知道,那?弟弟可不是什?么善茬啊,能?把老爷气吐血,又逼的燕卿白不得不辞去锦衣卫职务,这哪里是亲人,简直是仇人啊!就这样,燕卿白还要袒护他?他觉得他们大人今天脑袋可能?被驴撅了?。 燕卿白看着院中种满的碧竹,微微一笑,神色里似有怅意: “若是两年?前的我,定会要他好看。可人是会变的,你了?解他的过往,便能?理解他所有的恶行。他这么多年?来无?一日不沉湎于痛苦,而这痛苦全是我燕家带给他的,他当年?没有斩尽杀绝,已经?是手下留情。他给我的不过是一时?的失落,能?抵消他那?么多年?的恨,也算值得了?。” “孔子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种种,权当轻舟,放它过万重山罢。从当下起,我只当他是我骨肉血亲的弟弟。” 他当年?潦倒之时?,窝居于陋室,也曾恨过燕洄,也曾受不了?流言蜚语而寻死。 可一位路过少?年?侠客,救下了?他。 少?年?生的清隽,健谈而温和。给他止血治病,寒冬腊月背着他走过泥泞的道路去求医;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为他烧饭——然?而他吃完了?饭后,上吐下泻,病的更厉害了?。 可到底,他活了?过来。 他病好了?,临走前少?年?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不要让往日的仇恨囿住今日,好好活着,珍惜自己的命吧。” 他能?鼓起勇气东山再?起,从一介布衣慢慢爬上到知州的位置,离不开那?位少?年?的激励。 可惜的是,少?年?好似捉不住的风儿,没有告诉他名字就飘走了?。 * 燕洄瘫坐在床下,他穿着单薄的亵衣,怒气未消,不知怎的,过去不堪的回忆潮水般向他涌来。 青楼里那?浑浊难言的气息,娘死时?身?上散发的恶臭味,燕夫人得意的嘴脸,他一个人遍体?鳞伤的坐在武馆前,看着燕卿白春风得意,骑马走过他身?边…… 燕卿白只要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他眸色暗红起来,五内俱燃。仇恨似潮水翻涌上来。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杀! 燕洄喘着气爬起来,捞起桌上的瓶子就砸下去,看着瓶子粉碎的模样,他忽然?有一种快感。那?种嗜血的欲望又重新归来。 噼噼啪啪…… 燕卿白在自己的房间,听见这声音叹了?口气。他本来刚刚当上官,俸禄就没多少?,燕洄这一砸,他一个月白干。 空隆哐当,古琴被的砸烂的声音传来。那?古琴乃是他好不容易买来的孤品。 很好,他半年?白干了?。 燕卿白深吸一口气,扶额淡然?道:“嘉善,把他绑床上去。房间里面贵重物品全撤出来。” “是。” 他总感觉隐隐有些奇怪,燕洄的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大了?? * 燕洄睡到深夜,睁着猩红的眼,睡不着。 忽然?他听见门外有人低语:“放火?” “放。” “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这么曲曲折折的暗杀他,也许是想留个好名声吧。到底是自己弟弟,处死他,一定会被人弹劾不守人伦不近人情;可祝大人那?边又在要人,干脆放火烧死算了?,两头都好交代,还成全了?自己名声。” “也是,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燕洄精神绷紧,他咬着牙,牙齿都在打颤,可他浑身?被捆的结结实实,不能?动弹,他只感觉他浑身?都燃着火。 好你个燕卿白! 他就知道他是个衣冠禽兽,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阴的都在等着他呢!烧死他何?其残忍!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来的痛快。 他果然?还恨着自己。 火烧了?起来,绵绵密密的烧在他身?边!热!他只感觉浑身?在火上烤,他的身?子被烤的疼如刀割,他已经?不能?呼吸了?,呼吸间全是木炭燃烧发出的焦味,他额头密密麻麻沁出汗来,滴落火上,发出呲的一声。 燕卿白款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好像在对他说:“你看,你一个娼妓所生的私生子,怎么能?比得过我堂堂正正的嫡子呢?” 你还是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他将他推向火海中。 不要,自己不能?死!不能?死!他怎么能?死呢?他要杀了?燕卿白,杀了?所有对不起他的人,他不是什?么卑贱如泥的燕灰,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燕洄! 燕洄拼命挣扎起来,绑住他的麻绳磨破了?他的肌肤,渗出血来。 * 燕卿白听见他房间翻江倒海的声音,叹口气,丢了?笔,秉烛进去,却看见燕洄红着眼,捏紧手心的碎瓷片,摇摇晃晃的朝他扑过来。 “你休想烧死我!我先杀了?你!” 燕卿白来不及躲闪,就被燕洄一拳砸倒,锋利的瓷片割向他脆弱的脖颈。 “燕洄!你冷静些!我没有要烧死你!” 燕洄笑了?,笑的叫人瘆得慌:“这屋子里面铺天盖地都是火,我都被烧焦了?,你还没有放火?” 燕卿白冷静的看了?一眼四周,月色冷清,屋里一片静谧,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有火?你冷静些燕洄。” “冷静不了?,今儿不是你你死就是我活,燕卿白!” 燕洄一下刺下去,燕卿白躲闪起来,燕洄一心杀人,燕卿白有些力不从心,眼看燕洄一下就要割向他咽喉的时?候。嘉善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心都要吓跳出来了?,他拔出刀来就冲上去:“放开大人!” 他也顾不得什?么燕洄是大人的弟弟了?了?,举刀就刺上去,只知道如果不杀了?燕洄,燕卿白很可能?就会死掉! 他就要砍下去杀了?燕洄的时?候,一枚石子砸中他虎口处,一阵酸麻,刀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得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白衣少?年?从墙外一翻而下,动作疾如闪电,须臾间就冲到了?燕洄和燕卿白面前,一手拎起燕洄的后衣领,啪一声甩到墙上。 仗剑斩桃花 第95节 嘉善长大了?嘴巴,这人力气好大啊! 燕洄挣扎着爬起来,他面色狰狞,眼眸猩红,声音沙哑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让我杀了?杀!今天不是他死就我活!” 林沉玉嘴角一抽,一巴掌扬他脸上。 这一巴掌把他打清醒了?。 燕洄跪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上老大一个巴掌印,他颤巍巍伸手捂住脸,刚刚凶残如修罗的他,此刻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 林沉玉又是一个手刀,将他砍昏过去了?。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了?。 林沉玉只感觉心力交瘁,她才麻烦了?江湖旧友给衡山派通风报信,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又看见这一幕,她叹口气,把燕洄背到了?背上。 她朝着那?个瘫倒在黑暗中的人开口: “实在抱歉,知州大人,我的朋友给您添麻烦了?,他现在情绪激动,出现幻觉,应当是精神有些失常,可能?中了?蛊。夜深人静大夫不出门,我背他去找大夫看病。所有损失记在我账下,待我看好了?病就带他回来,绝不会偷跑。” 林沉玉背起燕洄就要离开。 忽然?,她的袖子被人轻轻拽住了?。 她低头看去那?人,月光下,燕卿白呼吸有些凌乱,他面如冠玉,眼里闪着繁星,平素温和谦逊,情绪从不流于外的端方君子,此时?嘴角也扬起了?止不住的笑意。 他紧紧攥着林沉玉衣袖,怎么也不肯撒手,似乎害怕一撒手她就如风一般溜走了?。 他笑道:“恩公,经?年?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第84章 燕卿白轻轻解开了左手的手帕, 露出粉白狰狞的旧日疤痕来。他将手腕朝林沉玉一送,林沉玉觑见这手腕,终于想起来了:“是你!” 两年前?, 她初入江湖, 曾救下过一个试图割腕自杀的穷书生,又照顾了他几日,她玩性大,见他康复了就丢下银子离开。没想到因缘际会,昔日之人, 今日重?逢。 林沉玉笑了起来:“你现在似乎过的很好?。” “惭愧,下官想起来当时无知轻生之举, 实在汗颜。恩公走后, 下官决定静心?读书, 后赴京赶考,蒙圣恩侥幸得中, 如今忝居此地,实在是惭愧惭愧。”燕卿白眼神清澈,向林沉玉施礼: “当日未曾面谢恩公, 今日相逢,天遂我愿, 请恩公受我一拜,若无恩公, 卿白断无今日。” 说罢, 他聊起官袍裙摆,迤然一拜。 “快请起, 萍水之恩,不足挂齿。” 林沉玉感觉肩膀一疼, 皱眉回头一看,就看见燕洄趴在她身上,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她气了:“燕洄!松口!” “本官要?……鲨了你!”燕洄昏迷中还?是没有放弃杀人。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对燕卿白莞尔一笑:“抱歉,我得送我的伙伴去医馆了。” 再不去,脑子都要?烧坏了。 “我来背吧,我是他兄长,岂敢劳烦恩公,夜深露重?,我陪恩公一起去医馆。”燕卿白一笑。 * 若无急难,夜不走医。 这是老实话,夜间看守医馆的大夫一般不随意出馆,除非遇到?难产中毒等急难,才会离开医馆。怕的就是自己离开了医馆,另有紧急的病人来寻他。所以一般人夜里?看病,必须得自己带了病人上门去访医。 医馆在华州府的大衢偏僻处,门口木刻楹联有些破旧,可字迹依旧深刻: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燕洄躺在床上,浑身发红,牙齿都在打颤。好?似火烧火燎一般,一直喊着火烧身体好?疼,骂着燕卿白毒杀他。 燕卿白对林沉玉苦笑:“家门不和外人欺,总有恩怨,到?底是往事随风。如今我尚不愿兄弟阋墙,何尝会如此对他呢?不知道为何他一直这样,觉得我要?杀他。” 林沉玉看向大夫,大夫先是探脉,皱眉道:“此人脉象,极为凶险,乃是十?大凶脉中的一种,釜沸脉。” “此脉何解?” 大夫抚须拧眉:“无解。釜沸脉,中脉如如釜中水,火燃而沸,四衅倾流,有进无退。一般来说,此脉是天生气血不足而致,少儿易发,严重?者往往一月数次,多发致死。” “可我看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病,还?是第一次。”林沉玉纠正。若他真的先天不足,萧匪石也不会提拔一个体弱的病人做指挥使?。 大夫愣住了,又把脉,看他舌苔眼下,眉头拧的越发紧:“恕老朽医术浅薄,若不是胎里?病,老朽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导致釜沸脉,唯能开一些镇定人心?的药,只能一时镇他精神,到?底是治标不治本。惭愧。” “无妨,您只管开。”林沉玉和燕卿白的脸上都差了下去,可语气依旧温和。 大夫叹口气:“老朽行医多年,想不到?还?有认不出来的脉象,实在是医术浅薄,这样,我就不收你们诊费了。” “老人家说笑了,这深更半夜的您深夜坐诊在此,实在辛苦了,收下诊费是应该的。”燕卿白从?怀中掏出银钱,轻轻放在桌上。 大夫看着这束手无策的三个人,有些惭愧,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 “说起来,这华州府应当是没有人能治好?这位兄弟的了,不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到?可以试试看剑走偏锋。” “这是何意?” 大夫叹口气: ”说起来也是我们医者的惭愧。约摸一个月前?,华州府外停下来了个奇怪的马车,马车外挂出旗帜来,上书八个字:万疾可去,百病可医。大家都不信,以为是什么江湖骗子,毫不理会。结果?有一天,一个重?残之人病急乱投医去找了马车,不料想真的叫车中人治好?了!” “渐渐的就有人去了,那里?面的人神秘的很,只叫你从?马车的车窗口伸手进去,里?面的人给你把完脉,然后默默的给你开药方,直接去找医馆抓药。中间过场,一句话也不说,里?面的人什么样子你也瞧不见。倒是有一个少年悄悄探进去看过,只看见一只白毛狐狸,正睁着眼静静看着他,大家都说里?面坐的是狐仙,这狐仙降药,乃是神谕。” 这狐仙一来,华州府医馆的生意就大打折扣了。还?有人得了药就来辱骂大夫们无能,因而大夫之间对狐仙怨言也是颇多。 若不是这几个小兄弟言辞和善,他也不愿意提及那狐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车里?人不能治好?的病。那药方我也见过,尽是一些寻常的药,可增减之间,颇有见地。”大夫似乎有些耻于开口:“哎,你们不妨去找那人试试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没办法了,去找找吧。” 林沉玉作势要?把燕洄背起来,却又被大夫拦住:“哎等等等等,年轻人莫要?急躁。你知道要?带什么去看狐仙吗?” 林沉玉认真思?考了一会:“若真是狐仙,寻常金银定然不行,那烧鸡行不行?” 大夫乐了:“不是,那狐仙奇怪的很,平时不露面,每个月十?五日才在五里?坡下现身,它看病不收分文,只要?你带一样毒物去交换药方!什么五毒之物,毒虫蛇蝎,越毒的东西它越喜欢。” 林沉玉沉思?一会:“真是个奇怪的狐狸。” 今是正月初十?,离十?五还?有几日,看来急不得,他们就和大夫道谢,离开了医馆。 * 嘉善驾着马车赶到?了医馆门口,看着燕卿白背着燕洄出来,他正要?上前?,却被燕卿白一个口型制止了:回去。 然后他回头,继续和林沉玉并肩走在街。 两个人说说笑笑,冷清清的夜里?,月光将?两个人的背影映在落叶上,倒有些温馨。 嘉善摸不着头脑。 他感觉他家大人真的有病,有车不坐还?背着人,可能真的脑子被驴撅了,只能自己遗憾的回去了。 * “知州大人治下的华州,倒宁静的很。” 林沉玉一眼就能看出来,华州和她之前?待过的地方都不同,道路宽敞街坊俨然,夜里?唯有偶尔的狗吠声传来,听不见一丝人声嘈杂,十?分宁静安详。 “惭愧,恩公还?是莫要?唤我知州大人罢。直呼我名即可,对了,还?未曾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鄙人姓木,单名一个玉字。”林沉玉现在的路引文书上用的就是这个假名字。 “原来是木兄。” “你多大了就喊我兄长?直呼我名即可。” 燕卿白含笑唤了声玉郎。 又问她来做什么,林沉玉只得一一回复他,直言家道中落,带着家仆海东青来华州投奔远房表亲,路上偶遇了昏迷不醒的燕洄,就救下她一路带来了。 她说的天衣无缝,他也信以为真,言辞恳切道:“既是投奔远亲,可曾找到?住处?不若这些日子,暂且下榻在下官家中,如何?” 说罢,他似乎害怕林沉玉拒绝似的补充道:“若是担心?表亲,也可告知下官姓名,下官命人差他来见您。” “也好?,我那远方亲戚复姓澹台,双名无华,那就麻烦您寻寻他了。” 燕卿白点点头。 * 两个人走了很久,直走到?了尽头,长街落叶薄薄的铺着一层,两旁草地上绿意褪了黄,这落叶和新芽交叠里?,死寂里?总带着希望。 风声渐渐起了。 风起扬沙,林沉玉眼里?迷了沙,拿袖子去揉,却被燕卿白拦住,温和的道一声“袖子脏,当心?揉了伤眼”。 他约摸比林沉玉高半个头,垂眸去看她的眼睛,闻见她身上清雅如檀凛冽如松的香气,只觉得那香气比红袖添香更引人神往。 他心?头微动,做出了平生最?出格的事——俯身按住林沉玉的眼角,轻轻替她吹了吹。 吹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 林沉玉只觉得痒,睫毛翩翩眨动,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些怔愣,这距离来的太近,她有些不安。除了至亲好?友并徒儿,她并不习惯与?人接近。 看出来她的抗拒,燕卿白满是歉意的开口:“抱歉,是下官失礼了。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抚过弟弟妹妹的,并无旁的意思?。” 言下之意,他把林沉玉只当弟弟妹妹。 “无事,只是我是江湖中人,浪迹江湖仇家众多,不喜人靠近。” “原来如此,下官失礼了。” 忽然响起燕洄沙哑的声音:“我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 他似乎注意到?了动静,觑着眼看燕卿白和林沉玉,眯了半日精神才清明过来,喘着气儿,拿手指林沉玉,又指着亲哥哥,质问道: “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认识他?” 燕卿白简单概括了他和林沉玉的相遇,燕洄头也不昏了身体也不烫了,睁开烧的红艳艳的眼儿,怒目而视看向林沉玉: “既生瑜何生亮!你救了我,为什么又要?救他?” 他现在仗着生病发火,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各种胡言乱语了起来,拿拳头锤燕卿白肩膀,恨到?咬牙:“你,混账东西!不许和她说话!滚的远远的!” 又流泪看向林沉玉:“你明明先和我做朋友的,有我就行了,不许和他交朋友!” 仗剑斩桃花 第96节 林沉玉:…… 她很想把他发疯的姿态记录下来,等他病好?了给他看看自己的尊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同根生!我恨不得回去把那人的孽根铰了!谁想当他儿子!谁想被生下来!别管我,我要?杀了那人!”燕洄挣脱了燕卿白的背,又开始发疯,捂着心?口冷笑。 林沉玉赶紧按住他的手。 燕卿白定定的看着他:“恐怕你铰不了了,爹已经死了。” 燕洄忽然愣住了。 “据家中管家说,他死时凄惨,还?没咽气家里?的几房妾室就开始闹着为自己孩子分家产,他喊着要?喝水,都无人理会。又喊我名字,我不在家;又喊了你的名字,也无人答应,就这样咽气了。” 燕卿白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林沉玉和燕洄正交握住的双手。 上前?一步,从?林沉玉手里?接过弟弟的手,按住,温和干燥的掌心?慰贴着燕洄的手心?。 他声音诚恳: “阿弟,我知道燕家负你甚多,我也不敢腆着脸希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好?意,你我爹娘都走了,你我都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好?歹让哥哥为你做一些事,不求你原谅,只求能让你心?里?好?受些,可以吗?” 燕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了,恨他的人人山人海,可为数不多的他恨的人死了。 恨也是需要?气力支持的,这么多年的恨积在心?间,如筑高塔。如今一刹那间,高塔轰然高塔,唯余他一人独坐废墟之上。 他没了气力,瘫软在了地上。 “燕洄!” 燕卿白重?新背起来了他,燕洄阖眼,不再说话。 “你娘的坟墓,我从?乱葬岗迁到?了她的本家,我想她应也不愿葬在燕家,就寻了处干干净净的风水宝地葬了。” “你当年待的武馆也闭门了,当年武馆里?欺负你的人,我再访时,也一个个落魄潦倒了。” “阿弟,过去的人事物都已经死了,好?好?向前?活,好?不好??” 燕洄趴在他背上,沉默的听着他的话,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三人回到?了知州府,林沉玉终于想起来了海东青,赶紧命人把海东青提出来,海东青睡到?一半被人喊醒,面色不爽,看见林沉玉就开始阴阳怪气: “哟,还?知道回来找我们啊。” “桃花呢?”林沉玉问。 海东青愣住了:“他没有去找你吗?” “没有啊。” 两个人都是面色一变,林沉玉有些慌了起来:“你们没有看好?他吗?” “我要?带着他跑,那小姑娘当时把祝青朔砍了一刀,带着什么东西自己溜了。” 林沉玉两眼一黑。 她哪里?还?睡得着?拿起宝剑就冲向门外。 一个两个的,真不给她省心?啊! * 海东青忽然从?怀里?掏出来那本下卷,拦着她递给她:“喏,你买的东西给你,我刚当枕头睡了,有点皱你别介意。” 林沉玉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那一页溅血的字:第一章富贵贫贱颠倒无常 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她回头看向了燕卿白和燕洄,心?里?豁然一闪,竟是呆在了原地。 这两句话,说的不就是燕洄和燕卿白吗? 兄贵时弟贱,兄贱时弟贵,反复无常。燕洄中毒,夜里?血性起来,险些杀了兄长,自己也差点被杀。 林沉玉只感觉冷汗自背后涌起。 燕卿白看了过来,他面色也凝住了。林沉玉撕拉一声撕掉了第一页,放在蜡烛上烧了。 “无事发生,你们都活着。”她强调道。 她又看向第二页,赫然写着几个字:第二章望仙楼中强梁坠溷金谷园里?珠碎人亡 林沉玉有些恍惚,她总觉得这个下卷和上卷不太一样。 《碎玉沉珠》的上卷是写她生平,警告她不要?出海。 而下卷,更像是给出些谜语般的谶语,好?似剥丝抽茧般一点点的指示他们,警示他们。 海东青又开始头疼了,指着那个溷字道: “这什么字啊,旁边三点水,外面一口猪圈里?面关着一只猪,分开我都认识,干嘛要?合起来呢?” 燕卿白解释:“强梁者,权贵也。溷,污秽也,坠溷,应是堕落污秽之意。” 林沉玉皱眉:“望仙楼?” 燕卿白开口:“华州府有一座青楼楚馆,就叫望仙楼。” 林沉玉点点头,又看向金谷园那一句。 金谷园,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这说应该是石崇的故事,石崇建金谷园,蓄歌妓绿珠,美而艳,后石崇遇难,绿珠言“愿效死于君前?”,遂坠楼而亡。 绿珠…… 第85章 林沉玉沉思片刻, 决定?带着?海东青离开,留燕卿白照顾燕洄,嘉善派兵马去四下搜寻顾盼生。 她骑着?马儿, 海东青坐在她身后?, 一边啃着?煎饼一边喝水——他在牢里待了大半天了!都快饿死了! 末了,他擦擦嘴打个嗝:“大半夜我们要干什么去啊。” “去望仙楼。” “望仙楼是什么?” “青楼。” “哦…哎哎哎!停停停!”海东青吓的跌落马背:“我不能去!林沉玉!” 林沉玉用剑柄勾住他衣领,把他拽上来,海东青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你带老子去那种地方干什么!我和你说好了!我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我三岁开始习童子功, 不能轻易破功的!” “再?说了,那些?地方的女人都是?不正经的, 浑身脏病, 我不去我不去。”他语气里满是?嫌弃。 林沉玉叹口?气, 有些?疲倦: “你嫌弃她们,又有谁是?自愿堕落风尘的呢?安心吧, 没人惦记你那破清白,我们是?去那儿附近找人的,替我办个?事儿, 完事了我请你吃烤鸡。放心,我不会让你踏入青楼一步的。” “真的?信你一回, 一言为定?啊。” 海东青死?也没有想到,林沉玉的确没有让他进青楼。 可她让他外头茅厕上蹲着?!她自己一个?人去逛青楼了! 他被熏的头皮发?麻, 还不如让他进青楼呢? * 已是?月明深夜, 望仙楼兀自灯火通明。对于青楼来说,人间?的黑夜才是?白日。一楼的客人们多半是?夜不归宿之人, 一边召妓喝酒,一边聊天。 楼上, 天字一号的客人要了两位姑娘,走着?进去,被侍卫抬着?出来的。 “我们老爷说,这?两个?姑娘不识趣,玩的不尽兴,再?送个?懂事听话的姑娘进来。” 老鸨胆战心惊的看着?浑身青紫血污的姑娘,旁的姑娘们也吓的面如纸色,虽然知道有些?客人喜欢独特,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残虐的客人。 这?伺候一次,半天命都没了,给再?多的钱她们也不乐意伺候。妓*女的命也是?命啊。 老鸨也不乐意自己的摇钱树们被这?样糟蹋,笑道:“哎呀,害得老爷不尽兴是?楼里姑娘们的错,可咱们的姑娘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娇娘,老爷也要怜香惜玉,我们姑娘才好使出真本领呀。” 侍卫看都不看她,自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重重拍在桌上。 老鸨眼睛都直了,她赶紧变了脸:“还有哪个?姑娘今夜没有挂牌子?快送过去。要对客人温柔和顺点呀!” 姑娘们一齐低头敛眉,个?个?面如土色,这?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主动走上前来:“妈,让我去吧。” 老鸨一喜,直夸乖女儿。 侍卫却自有警惕,他拉过少女的手,摩挲一番,发?现她手上有厚厚茧,他眯起眼:“你这?妓女什么来历。” 他们老爷乃是?梁州指挥使,身份高贵,权势特殊,需时时刻刻提防着?刺客暗杀。 姑娘低眉:“小?女子名叫凤仙,乃是?华山本地人,家?就在少华山白水村,自小?随爹娘务农,因此手上有茧,不久前才进得楼来。” 侍从看了卖身契,又仔细对比了凤仙的面容和画册,终于把她放了进去。 不久后?,屋子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呻*吟声,没过一会,女子声音忽凄厉起来,时高时低,似乎在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 * 茉莉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着?那天字一号屋里传出的凄惨声,只感觉浑身难受。 她是?凤仙姑娘的丫头,自然心疼自家?姑娘,擦擦眼角的泪,推开窗看向天上的月。 她总觉得天上那一圆月儿,横空揽世,垂眸望天下,又皎洁又高傲。一边把她们这?些?青楼妓子肮脏污秽的命,用镜子照的清清楚楚,一边却又高高在上的受着?妓*女们隔帘拜月的贡品,不给她们一星半点的应答。 这?世间?约摸没有比月亮更高傲讨厌的东西了。 她是?被卖进青楼的,而凤仙是?自愿进来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漂亮的姑娘,明明嫁个?殷实人家?绰绰有余,为什么要自甘下贱的堕落呢? 茉莉捂住耳朵,逼着?自己不去听前面凤仙的惨叫声。 忽的,她瞥见了院落中树下,有一个?陌生人影。 她吓了一跳,后?院是?他们姑娘伙计歇息的通铺,还住着?很多得病的姑娘,又脏又臭,客人是?不许进来的,她正想喊人来赶人,忽然感觉喉咙一疼,小?石头崩在脖子上,她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没了声音。 茉莉瞪大眼睛,看向树下那人。 仗剑斩桃花 第97节 那人正好出来了些?,背后?是?晦暗树影,身前却迎着?撒下地面的皎洁月光。约摸七尺身高,侠客装扮,身姿清瘦,除了黑靴,浑身通体一片雪白,连头上带着?的斗笠都是?纯白的,整个?人通体好似冰雪皎洁。仿佛一阵塞外竹笛清风,吹散了一院子的糜乱气息。 茉莉第一次觉得,最单纯最普通的白色,居然比姹紫嫣红更让人神往。 好清俊的人! 茉莉扑到窗台去看那人,那人却没了踪影。 她正遗憾时,那人忽从窗台上探出脑袋来,朝自己一笑。 这?可是?三楼!怎么爬上来的? 林沉玉爬进来,悄悄掩上窗,捂住茉莉的嘴,低语:“不要说话,我不会伤害你。” 她本以为茉莉会挣扎,没想到茉莉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然后?小?姑娘红着?脸开始脱衣服,往床上一躺,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林沉玉:?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这?大胆奔放的姑娘吓到了,她觑见这?姑娘,面容稚嫩如幼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嫩瘦瘦的胳膊腿,细伶伶的脊背,胸前甚至还没鼓起。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伸了手,强硬的把小?姑娘脱掉的小?衣裳又给一件件穿回去了。 茉莉愣愣的看着?她。 她以为这?人是?没有钱嫖姑娘,偷偷来偷香窃玉的——以往经常有长得俊俏采花贼这?样做。姑娘们天天接待歪瓜裂枣,看见俊俏的,倒贴也是?愿意的,用她们的话说,日日被男人嫖,她们也嫖一回美男子! 林沉玉把她哑穴解开了,茉莉疑惑的在她耳边低语:“您喜欢穿衣裳来吗,也行,别有风情嘛。”说罢,开始闷头扒拉林沉玉裤子。 林沉玉:…? 她深吸一口?气,捉住茉莉乱动的手: “我不是?来欺负你的,小?姑娘,我来找一个?人,这?青楼内外把守森严,我只能从院子里进来打探,多有得罪。” 茉莉一脸失望的看着?她。 林沉玉叹口?气,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失去了和美男子春宵一度的机会,茉莉还是?看在他貌美的分?上,答应了:“找谁?我帮你吧。” “一个?叫绿珠的女子。” 茉莉噗嗤笑了:“我们望仙楼可没有这?样的诨名,从上到下是?姐姐们,全?都是?用花做名字的!” 林沉玉一愣。 “亘古不变的道理呀,只要有人的地方,那必然有排资论辈,起阔气名儿的规矩。清高的书院是?这?样,同窗聚在一起几年,纵然只有七八个?穷酸学子,也要按照辈分?资历,搓个?清席,让年长者执笔,煞有介事的排个?“南园七子”“北林八贤”什么的。” “清高的地方尚且如此,我们那老鸨青楼也有学有样。她啊使人用纯金打了十?二道錾金的花牌,选十?二个?最漂亮的姑娘来对应起名字。又打了银牌十?二,铜牌十?二。所以我们楼姑娘全?是?花的名字,没有珠啊玉啊的。您莫不是?心上人太多记不得,跑错地儿了?” 林沉玉笑:“你倒是?伶牙俐齿,我说一句你说一箩筐。” 茉莉笑的甜蜜而狡黠,她忽的朝林沉玉侧脸亲去,被林沉玉挡住,她跌坐在床上笑道: “您生的好看,让人看着?就想亲香亲香嘛。可您看,您那么高冷,我又亲不到,就只能多说些?话,拖拖时间?,就能多看看您咯。” 林沉玉老脸一红,这?小?姑娘总让她觉得比顾盼生还难缠,她咳嗽一声严肃道:“那……你们楼里面,可有年初之后?来的姑娘?” 绿珠离开金陵已是?年末,赶到梁州估计也要到年初了。 “可多了,咱们楼隔三差五都要进来新的姑娘。” “旧的呢?” “得脏病死?了。”茉莉垂眸,平静开口?,可她缩紧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害怕。 林沉玉呼吸一滞。 “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反正我早晚要得病死?的。倒不如活着?好好享受,公子,我不要您的钱,您也别嫌我——我身子也还干净,只伺候过五六个?客人呢。咱们就来一次,好不好?” 小?姑娘一心就想扑倒她,双眸亮晶晶的。 林沉玉哭笑不得,打她一个?板栗:“你才几岁?就想睡人。” “开年就十?二了呢,您放心,我月事初潮都还没来,不会怀上的,您就可劲弄里面,据说男人都喜欢那样,哎呀,总之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林沉玉笑容敛了下去。 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才十?二岁,不应该在这?里。” “可我不在这?里,怎么能遇见您呢?”小?姑娘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儿调戏她。 林沉玉彻底放弃和她交流,只能转换了话题,把绿珠的样貌完完全?全?描述出来。 茉莉闻言,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姐姐。” 林沉玉一阵失望,她仔细回想着?那句话,再?思考绿珠可能在的地方,这?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茉莉!天字一号屋叫水,快去打水给凤仙姑娘洗漱。” “好。” 茉莉匆匆起身,她摸了摸林沉玉的肩膀,故作老成开口?:“公子呀,你要乖哦,在我房间?里悄悄待着?,不要出声,不要离开。我马上就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从厨房偷好吃的。” 林沉玉面色古怪,她怎么感觉,这?小?姑娘想把自己金屋藏娇呢? * 茉莉端着?温水进去了,门口?的侍卫连她都盘问?了一遍,才放她进去,她大概意识到了,屋子里面应该是?个?大官儿。 她进去的时候,侍卫还看了一眼床上,红罗帐里,少女低低喘着?气,攀附着?人正说着?话,看样子还没结束。 侍卫才放心的关门。 “凤仙姐姐,水来了。” “放那儿吧。” 凤仙声音懒懒的,茉莉上前伺候她洗漱,她看见凤仙身上的道道血痕,和染血的床单,吓的魂不附体,凤仙淡骂了句没出息,拿过毛巾自己给自己擦了。 茉莉忽然想起来林沉玉的嘱咐,低语道:“凤仙姐姐,咱们楼里,有一个?叫绿珠的姑娘吗?” 凤仙猛抬头,直勾勾的看向她,神色紧张:“谁!谁问?你的?” “一个?长的很丑很丑,穿的一身黑衣服的女人问?的。” 茉莉害怕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她的手摸到了床上,却只摸到了被子里裹着?的枕头。 床上没有男人。 * 海东青百无聊赖的蹲在茅厕外面,青楼的茅厕建在外面,姑娘们屋子里自有夜壶,因此茅厕很少有人光顾。 他打了个?哈欠,对于这?臭味已经麻木了。 忽然,他听见扑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了进去,一个?黑影匆匆离开了茅厕,消失在夜色里。 海东青正准备去追,忽然听见茅厕里传来虚弱的求救声。他探进去看,一个?麻袋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粪坑里,里面的人挣扎着?,害怕至极。 “救救我……” “我是?……行都司指挥使祝凤鸣!救我!我给你金钱,救救我!” 第86章 海东青捂着鼻子把?他捞了起来, 嫌弃的抬起水缸朝他泼过去。祝凤鸣扒拉出来,直接吐了起来,直吐的昏天暗地。他一身肥肉, 气喘吁吁的从麻袋里爬出来,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瞬间一变,打起了官腔: “就是你,把本官捞起来的?” “不错,是本大爷。” 放眼整个梁州, 还没有人敢这么和祝凤鸣说话过,他冷哼一声, 看着这个光裸着上半身的青年, 只把?他当青楼的下人, 并?不放在眼前。 之前的惶恐一霎时没了,他颐指气使道:“你, 去一号房门口把?我的侍卫喊过来。” 海东青正就着旁边的水囊洗手呢,他懒得理。 “你听见没有?”祝凤鸣怒了:“我要你们青楼死!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刚刚死了儿子,正伤心难受的时候, 和往常一样,去青楼找几个鲜嫩的少女?发泄一番, 没想到那个少女?,把?他迷昏了, 又买通了个男人, 悄悄丢到了茅厕里,想在这种地方溺死他! 他所有的恨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对着这个救命恩人都出言不逊了起来: “听见没有?怠慢了本官,连你一起杀!” 海东青慢悠悠洗完手, 回眸看他,一双鹰眸中冷色毕露:“你以为你在威胁谁?” 他一脚踹翻这个肥肉般的男人,用肮脏的脚跟踩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碾压:“你在威胁你爹?” 他这辈子最讨厌威胁他的人,尤其是这个祝凤鸣的嘴脸,这让他想起来小时候把?他们害的家破人亡的那个狗官!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全家!你再不放开我,我连你爹娘兄弟......”祝凤鸣尖叫出声。 海东青彻底火了,祝凤鸣每句话都好似在他的怒气上浇油,他一口啐他脸上,用手抓着他头发,扯着头发把?他拎起来,冷笑道: “爷告诉你,你儿子是我杀的,我不介意送你去父子团聚!” 林沉玉只叫他看着有没有掉到厕所里面?,没叫他不能杀人。 他把?他嘴巴捂住,拖到旁边一阵拳打脚踢,直打的祝凤鸣只出气儿不进气,他正要一刀结果了他,忽听见一阵马鸣。 “且慢!” 回头看,顾盼生立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目光如霜,居高临下的看着祝凤鸣,眼眸里无一丝慈悲。 海东青呸一口,眯着眼看他:“怎么,你也学你那个烂好心的师父?这种烂人也救?” “他还有用,借走一使。” 顾盼生马鞭一甩,卷住祝凤鸣的脖颈,就这样把?人拖在地上,带走了。 海东青眯着眼看顾盼生离去的背影,看着祝凤鸣身子拖在地上,脖子被死死拽勒住的痛苦模样,忽的笑了。 这小兔崽子,比他还毒还狠呢,也就林沉玉把?他当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儿。 * “救命......”祝凤鸣被一路拖到了荒庙中,他浑身已经?体无完肤,脖子勒出血痕来。 仗剑斩桃花 第98节 顾盼生收了鞭,慢条斯理道:“你随身携带的真账簿,在哪儿?” 账簿,是极为关键的东西,普通商贾手头都有两?本阴阳账,更别说达官贵人了,一本走官道天衣无缝,一本是私房账,各种收受贿赂,贪污走款,都用暗语记录在里面?。顾盼生要这账本另有别用,不是为了查祝凤鸣的贪污贿赂,而?是找他替霍家办事的痕迹。 霍家这些年越发骄纵,拥兵自重,把?手西北,却明面?上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端倪。 老将军与他都疑心,霍家也许在密谋造反。 他目前还动不了霍家,只能明里暗里查些蛛丝马迹来。 祝凤鸣是霍家的走狗,他的私账里,也许能看出来与霍家相关的蛛丝马迹。 “我没有,没有......” “那就再绕两?圈。” 祝凤鸣终于?是被痛苦折磨的受不了了,松了口,苦苦哀求他放了自己。 顾盼生微微一笑:“好。” 这就让他,彻底解脱。 * “大人不见了!快追!” 祝凤鸣的侍卫们发现不对劲时,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唯有茉莉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人瞅见了凤仙离去的踪迹,拼命追赶上去。 凤仙悄悄推开窗跑的,她爬上屋顶,几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这青楼,眼眶里满是泪花。 侍卫们已经?四处包围了青楼,有人眼见,看见了她:“快!往楼上走!包抄住她!” 眼见得侍卫们就要赶上她,她顾不得那么多,纵身一跃,匆匆的跳下楼去。这一跳跳的极为艰险,望仙楼的主?楼高数十尺有余,她身上又带着伤,不死也得惨。 跳罢!跳罢!反正她大仇得报了不是吗? 她一狠心一闭眼,只听见呼呼风声回荡在耳边。忽然,她感?觉身体被什么强有劲的力道一下裹挟住,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翻腾了好几圈在空中。 只看见黑蒙蒙一片天地里兀然出现一抹皎白,稳稳当当的接住了自己,她整个人好似被海上浪尖里卷进波涛里,又似被雪白昙花细细密密的包裹住身躯。 那人微微俯身,打横抱着她,清凌凌的好似月下竹间的雪,那么冷,动作却那么温和。 凤仙失了声:“小侯爷?” 林沉玉失笑,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绿珠?” 凤仙低头:“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绿珠。” “行,那就叫你凤仙吧,反正绿珠和凤仙都是你的代号,不是你的本名,不是吗?” 凤仙还想说什么,林沉玉制止了她:“嘘,有人追上来了,我们先?走,回去慢慢叙旧。” “站住!”说几句话的时间里,这巷口已经?被左右包抄住了,祝凤鸣贪生怕死,他的侍卫都是从霍家的神威营里选拔出来的精英,丝毫不含糊,林沉玉低语一声:“抱紧我脖子。” 凤仙下意识的抱紧她。 “放下她来!饶你不杀!” 林沉玉后?退至墙根,两?面?的侍卫已经?围了上来,她眯着眼看了看四周,退无可退:“先?别抱了,你快松手!” 凤仙怔怔的松了手。 心里自嘲一笑,果然,从小到大遇到困境的时候,是无人会?救自己的。 她声音淡漠:“小侯爷快走吧,莫要浪费时间救奴了,把?奴扔在这里就好,奴牵制住他们,让小侯爷有时间逃生。” 林沉玉气笑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把?我当什么了?天底下就没有我林沉玉救不了的人!” 他把?凤仙凌空一扔,丢过了高高的墙壁,拔剑插在墙缝隙里,飘然跃上剑身,又借着弹力纵身翻上去,把?住墙上的瓦片站稳。 她站稳脚跟,凤仙恰好跌落下来,正落进她怀里,她抱住她,含笑看她:“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抱住我了。” 凤仙直愣住了,终于?是颤巍巍勾上她脖颈。 林沉玉回眸的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侍卫们,轻轻一笑,抱着凤仙离开了。 * “你回来了!” 海东青倚着门,看见林沉玉来了,眼睛一亮,又看见林沉玉怀里抱着的美人,面?色一黑。 他叉着腰,啧啧道: “老子帮你在粪坑捞人,你倒好,风风光光逛青楼,还抱得美人归啊。” “祝凤鸣呢?捞到了吗?” “我把?人给捞起来了,臭死了。刚刚搓了两?边才觉得身体干净些。” 凤仙听见对话,不敢置信的看向海东青:“他没死吗?” “没有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 少女?红了眼眶,她挣扎着从林沉玉怀里跳下来,拼命往外跑去。 林沉玉拦住她:“外面?全是搜查的人,你出去要送命吗?” 凤仙冷笑,她眼里满是愤懑不平,破天恨意直冲九霄,她梗着脖子瞪向林沉玉,气的牙齿都在打颤: “林小侯爷!您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您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我!你做你的闲散侯爷,你让他死,让我死了不好吗!” “我求求你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好不好!没有人需要你救!没有人!谁让你救他了?谁让你救我了!” 林沉玉抓住她肩膀:“你身上有伤,别激动!” 凤仙挣扎起来,犹如发疯了一般,尖锐猩红的指尖抓破了林沉玉的脸,一道血痕跃然脸上。林沉玉嘶了一声,捂住了脸。 她什么都不爱惜,唯独爱脸。 海东青见状,骂了一声,一巴掌把?凤仙打到在地:“谁给你的胆子挠人?林沉玉不打女?人,可老子打!” 林沉玉瞪他一眼,捂着脸蹲下身,扶起来凤仙:“我以为你杀他是为了任务,所以才救了他,抱歉,他现在还不能死,死了会?给华州府带来麻烦,怎么,你很恨他吗?” 凤仙瘫跪在地上,摇摇头痛哭起来: “萧匪石死了,我才能从他手里逃出来,我并?不是得了他指示去杀人的,是我自己要杀的。” “你不懂,十六年,十六年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个机会?能手刃仇人!您为什么要救他呢?那欺男霸女?个狗官!强占了我娘,打死我爹,又将我爹尸体丢在粪坑里侮辱践踏!我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什么错呢?”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少苦功,祝府防卫严密,我没有武功进不去,听说他时常招妓,我就去了青楼……我为了伺机报仇,每日苦苦煎熬,不敢露出马脚,我等的身子都烂了,就为了等这一天对他下手!” 凤仙笑的近乎癫狂,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扯开衣裳,给林沉玉看她身上的疮疤。她似乎已经?丢掉了所有的羞耻,把?血淋淋的伤痕揭开给林沉玉看。 “我为了接近他,杀他,足足忍了这么久……我这条命都豁出去了,我活着只为了杀他,小侯爷……” 林沉玉沉默,脱下来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癫狂笑意僵住,抬起泪眼,悲愤又仓惶的看向林沉玉: “我有些恨您,小侯爷。” “为什么你能随随便便的杀人?萧匪石能随随便便杀人,我只是为我爹娘报仇,杀个败类,你们就却横加阻拦呢!为什么啊!” * 忽然有人砰一声踹开院门,顾盼生粉裙染血,单手提着一柄锃亮如雪的唐刀,一脚踏进了院落,他仿佛从地狱归来,空气里传来血腥并?不安的气息。 他身姿颀长,昂着头,垂下眼看她,兀傲而?矜娇。 啪嗒一声,一个血淋淋的包裹跌落在凤仙怀里。 “因为你做事不计后?果,杀人手段又不入流。” “你敢杀他,却没有想过他死在望仙楼,连带着多少人势必要被报复;你杀他,却不一招毙命,让他钻空子跑了,遗祸万年。” 凤仙愣住了,她打开包裹一看,吓的魂不附体,看起来是什么后?,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是祝凤鸣的头颅。 顾盼生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他的人我已经?全部?解决了,尸体都拖去了城外的五里坡乱葬岗,伪造成土匪半路劫财所杀的痕迹。” 他丢了刀,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看向了旁边的林沉玉。忽的一笑,扑上去抱住她: “师父放心!您不用担心啦,徒儿把?他们都解决好了。” 林沉玉愣愣的看着他,摸摸他的头:”你……杀人了?” 顾盼生眨眨眼,凤眸璀璨里满是星光,他低声道:“那儿能呀,我找人帮忙的,全是别人帮我出手的,我不过拿着刀耍威风罢了。” 老将军在他身后?,闻言嘴角一抽。 他还是不戳破少爷了比较好。 顾盼生微蹙着眉,露出通红的手心递给她看:“拿着刀走了一路,手有些疼,师父替我吹吹好不好?” 林沉玉抓着他手,呼了一下。 忽的,她瞥见了旁边站着的老将军,愣住了:“老人家是?” 老将军走上前,负手而?立: “我是桃花母亲的娘家人,来接他离开的。” 林沉玉忽的愣住了,她直勾勾的看向顾盼生:“你要离开了吗?” 第87章 林沉玉好似被当头一个闷棒打在头上, 愣了半日没有反应过来。她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唯独没有想过,顾盼生会离开她。 她待他是特?别的。 两个人关系始于一场报恩, 以师徒互称, 从?金陵到海上,又从?延平到梁州。这日子里山重水复,星月交叠,唯两个人的亲情,越发紧密。 她一向习惯了独来独往, 总瞧不起离别二字,山水会相?逢, 天涯各自珍重, 可没想到有一日, 这离别的苦就轮着她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留下他。 她是自由的风儿?, 他也是。 仗剑斩桃花 第99节 自己?能一辈子不成亲,可顾盼生不能陪着她孤苦伶仃,十四五岁的姑娘了, 应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应该是和姑娘们绣花斗草, 去庙会相?看俊美情郎,谈婚论嫁的美好年纪。 而不应该和自己?这个浪子在一起, 蹉跎岁月, 虚度光阴。 林沉玉沉默了一会,就调整了心态, 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自然?是好事。” 顾盼生微愣:“您不难受吗?” 林沉玉叹气:“怎么会不难受呢?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是离别。你今日一走, 我?们再?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了。” “过一两年你要成亲了,我?去给?你见礼;再?过一两年,生个一男半女,如果我?还活着,就去抱抱孩子;再?往后的话,我?作为个外人,就没什么理由去见你啦。纵百年人寿,能得几回相?逢?” 她又笑:“可我?到底不能拘着你,你选择的我?都支持。无论是浪迹江湖,还是回去嫁人,相?夫教子,亦或者一辈子不嫁,隐逸安居。你想做什么便去吧。” 顾盼生既然?说要离开,那必然?是已经下定?决心,权衡了一切后的最终决定?。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她。 纵百年人寿,能得几回相?逢? 她行走江湖,身边是看不见的急难凶险;他要去密谋篡位,更是腥风血雨相?伴。 他们今日别的轻巧,可日后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吗?前路渺茫,他们还能活着看到相?见那日吗? “少……小姐,打完招呼我?们该走了。” 老?将军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 顾盼生深吸一口气,他只觉得他呼吸的时候,肺都在发凉,他别开眼,凤眸里染上一丝哀伤之色: “老?将军,让我?和我?师父最后待一日,好不好?” * 顾盼生还是决定?,再?陪师父一日。 衙门的厢房狭隘,床铺很小,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抵头而眠,林沉玉睡去的很快,顾盼生却睡不着,他怔愣的看着林沉玉的侧脸,只感觉百感交集,郁结满心,压的他浑身都重。 往日,他一沾上林沉玉的床榻,就会身子发烫,起些欺师灭祖的邪念来。 可今儿?,他无论如何没有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难受。 老?将军给?他安排了两门婚事。 一门是江左名门谢家的庶女,一门是边境武将家的嫡女。 他告诉顾盼生,你手里只有一千暗卫,不可能成事,除了联姻借助妻族的势力?,你别无选择。 唯有从?微末中起势,一步步蚕食鲸吞,方能臻于大统。 太妃嘱咐他的,你要夺取皇位。 老?将军理所当然?的安排他,夺取皇位的路。 他们都在告诉他,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问他,盼生,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想陪着林沉玉。 他在林沉玉身边度过的这两个月,是最快乐的日子。他知道了什么是温暖,他也亲身拥抱了月光。 才两个月!他却感觉度过了好久好久。 顾盼生眼里溢出朦胧泪花来,他头一回有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 如果他和林沉玉,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好,可这么多天他眼里所见的疾苦告诉他,普通人家是过不到好日子的,他们还是会被饥荒被旱涝被酷吏所逼迫。 天下之大,哪里有可以供两个人容身的地呢? 他把头轻轻埋在林沉玉的肩膀上,低声啜泣起来。 忽然?,他被人拦腰抱住了。 林沉玉把他搂在怀里,用指腹擦了擦他眼角,声音惺忪,温声道:“怎么哭了?” 顾盼生只是埋头,身子一僵,并不说话。 他怕他和林沉玉一说话,就失去了离开的决心。 “怎么,不想离开师父吗?”林沉玉侧过身子来,瞧着少女哭到微红的眼眶,有些好笑。 顾盼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我?必须得走。” “那就走吧。” 林沉玉叹口气,并不挽留他。 “以后如果过的不顺心,想回来看师父,师父随时都欢迎你。只不过,那时候师父可能也不知道漂泊去哪儿?了。” 她也无心睡觉了,听见前厅窸窣声响,她干脆起身。 * 祝凤鸣虽然?死了,可事情并没有解决。燕卿白写信给?了远在京城的恩师寻求帮助庇护,一边匆匆了结了此案,当做土匪流窜处理,通知了家人来收骸骨,此案就告一段落了。 燕卿白天没亮就起来批阅卷宗,林沉玉披着衣裳也起来了,路过公堂,看见他便进来了,道了声安。 她忽想起来茉莉那小姑娘来:“有件事想拜托燕兄。” “何事?” 她讲□□之事说了出去:“青楼背后往往有靠山,我?知道不能轻易撼动?其根基,我?也不指望能拔除望仙楼,可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堕落其中,被人糟蹋。” 燕卿白神色一肃:“朝廷有严命,青楼中男女,未及笄不得挂牌,我?上任才月余,还未清肃这些个地方,不料想出了这样的事,待我?去拘青楼老?鸨来问话!” “多谢大人了。” 燕卿白摇摇头:“惭愧,治下不严,竟出了这等龌龊之事,实在汗颜。” 他搁了笔,起身离了太师椅,朝林沉玉笑道:“我?命嘉善去买了些早点,玉郎不若赏脸,一同用餐?” “好。” 两个人到了堂中,海东青也揉揉眼,扶着燕洄出了厢房,燕洄喝了药,经过一夜休眠,精神清明了一些,也不砍人了。 少年被病痛折磨,嘴唇惨白,没有血色。 四人既碰了面?,索性一起用膳。 海东青是听见了昨天顾盼生要走的消息。 他乐不可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乐,可就是想乐:“那个小兔崽子终于要走啦!好啊好啊,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燕洄无精打采的喝粥,闻言开口:“怎么?天要下雨你徒弟要嫁人了?” 唯有燕卿白不知发生了什么,林沉玉只得一五一十和他解释了,从?和顾盼生相?遇,到一路的风波,她都娓娓道来。 燕卿白只静静听着,拿干净筷子给?林沉玉夹了个煎饺。 燕洄瞪他一眼,似乎是铆劲儿?似的,把自己?筷子倒过来,给?林沉玉夹了两个煎饺。 海东青不明所以,但是好胜心让他不能不作为,他直接用自己?筷子,给?林沉玉夹了三?个饺子。 燕洄眯着眼看他,目露不善,追加了四个给?林沉玉。 海东青龇牙咧嘴,并不服气,继续给?林沉玉夹饺子——没有饺子了。 林沉玉讲完她和顾盼生师徒的事儿?,感叹一声缘浅,低头去喝粥,看着盘里一大盘饺子不见了,全到了自己?碗里,她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 燕卿白笑出声来,他道:“离别是缘尽,可相?逢又是缘来。玉郎无须悲伤,您辞别了徒弟是难受的事;可到了华州,又会遇见新的人事物,不也是开心的事吗?” 他用干净筷子,把林沉玉吃不完的饺子夹走了:“华州虽不是地大物博,可托武林大会的福,倒也是风流蕴藉,英雄齐聚之地。您且安心在下官这儿?住下,多出门走走,结交些江湖朋友,也是不错的。” 燕洄警惕的看他,他自病倒后,眼睛里就蒙着一层淡红的雾,看上去有些诡谲。 “打住!谁和你那么熟了,谁许你和她说话了?等我?病好了我?就带着她搬出去住。” 燕卿白笑的温和:“阿弟,我?以为我?和你都算得玉郎的朋友。” “停!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还有,别叫我?阿弟。” 眼看这兄弟两个又要针锋对麦芒,林沉玉赶紧开口:“说实话,住在衙门多有不便,万一上头来人,我?们占了院子倒不好,我?也打算出去租了住。” “敢问要怎样的屋子,下官去帮您找好了。” “无所谓,暂时的居所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厢房要多些。” 林沉玉掰着指头数:“我?一间,海东青一间。” 燕洄凑过去,给?她掰了一根,把自己?加上去:“干嘛丢下我?,我?和你住。” 才不要和燕卿白一起。 * 顾盼生站在帘外,听着里面?的谈笑风生,他眸光暗沉,不觉攥紧了手,紧掐着手心,攥出了,血来。 “这样看,起码要带三?间厢房的合院才好。” 三?间屋子,里面?没有他的。 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剔除了未来的规划中。 林沉玉忽的拍拍脑袋:“不对,还得加一间屋子。” 顾盼生只感觉心里火苗窜上来,颤巍巍的欣喜。师父是给?他留的吗? “我?给?忘记绿珠了,她现在身上得了病,得精心疗养,她无父无母也没有朋友,我?想暂时收留她,也要住一间。” 顾盼生心里的火苗,一瞬间熄灭了。 她多博爱多善良呀,一个妓*女尚且如此考虑周全,她心里装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了他。 顾盼生不想再?听下来,他拂袖离去。 * 离去时,正?被一个小东西撞了满怀。小东西抬眼看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惊艳神色。 “姐姐,您是仙女吗?” 仗剑斩桃花 第100节 顾盼生不理会小姑娘,径直离开,可下一秒,他余光瞥见林沉玉那边,浑身僵硬住了。 那小姑娘乳燕投林般的扑到林沉玉怀里,双手勾住林沉玉的脖颈,她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满是依赖和依恋: “公子!我?等了您一夜,您不来找我?,我?就来找您啦!” 嘉善擦擦汗:“大人,和老?鸨掰扯了半日,终于把几个幼女带出来了,都在堂下侯着,就这小姑娘说什么都要找白衣公子,说要……以身相?许,伺候他一辈子。” 茉莉兴奋道:“我?会伺候好您的!我?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能把您照顾的白白胖胖的,夏天帮您捉蚊子扇扇子,冬天还能暖床给?您生孩子!” 小姑娘娇憨又狡黠,眨巴着眼睛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撒着娇。 就如同顾盼生无数次,向林沉玉撒娇一般。 顾盼生呼吸一滞。 林沉玉捉住她乱动?的小手,警告道:“你还小,日后不许把这些话挂在耳边,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以后去好好读书绣花,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我?只当你是小妹妹。” 茉莉捉住破绽,朝她侧脸亲香一口:“我?懂!情妹妹也是妹妹嘛!” 林沉玉:…… 燕洄瞪大眼睛:“还能这样强来?” 海东青如遇强敌:“不是,她才几岁?老?子我?白活这么多年了。” 燕卿白笑而不语,只是盯着林沉玉微红的耳垂,目光有些深沉。 顾盼生看着坐在林沉玉腿上的茉莉,和温声细语训斥她的林沉玉,只觉得心里痛意蔓延开来。 他还没离开,她就有了新的哄她开心的小东西。 等他再?回来,林沉玉身边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老?将军拍拍他肩膀:“该走了,少爷。” 顾盼生猛的回头,他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我?不走了,不走了!” 第88章 燕卿白果然做事迅速, 才与他提的租个院子,到了晌午,他就带着林沉玉去看了。院子在华州府的东市的安静处, 隔着一条静谧的城中河, 对面就是热闹的商衢大街,小到糕点铺子裁缝店,大到酒楼茶馆,乃至于镖局赌场,大小钱庄都一应俱全。 院子是规整的一厅四厢, 前门进来后,一个纵向大厅, 绕过大厅到院里, 左右两边各两个厢房, 后门处起了个小小偏院,堆满了杂物。 虽有?些狭小简陋, 可住她们倒也绰绰有余。 林沉玉也?痛快答应了,预付了房子主人整半年的银两,两人牵了契约, 当即找燕卿白盖了印。 * 房子原主人是镖局的总镖头,年逾古稀, 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老伴走了,要?搬去镖局和?儿子住, 就把原来的屋子租出去了。 他瞧见林沉玉, 先愣了愣,笑道: “人来了, 眼神总有?些恍惚,瞧您面善, 还?以?为见到了那位龙榜第一的高手呢。” 他是去年带着儿子参加过武林大会的,儿子也?算争气,在虎榜上谋得了一席之地。 所谓龙虎榜,乃是武林大会后根据大家的胜绩,排武论功后的榜单。龙榜取前八位,虎榜取八位后的一百位,共计一百零八人。 武林煌煌,高手如云,仅登记在各大门派的都有?万人,更不用说那些个游侠散客,塞外来宾,隐世高手,恐怕整个武林加起来,几?万人马不在话?下。 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一百零八人。能登上虎榜的,都是叱咤武林搅动风云的顶尖高手。遑论那龙榜的八人了。 去年龙虎榜前三名,大家都记得清楚。 游侠儿林沉玉 衡山派掌门叶维桢 华山派掌门玉敦儒 叶掌门与玉掌门的实力是不相?上下的,两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众望所归,能跻身前三大家都不稀奇,稀奇的就是那游侠儿,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居然?能闯进龙虎榜,夺魁武林。 这在武林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后来大家才知道,她就是秦虹秦元帅并林侯爷的爱子,堂堂正正的御封二品海外侯。 老人家是见过林沉玉的,华山之巅非人间,那少年白衣如雪执剑如虹,决胜一剑,不知道被多少人铭记到了心间。 他叹口气:“可惜了,那样一位侠客,走的不明不白啊。” 说罢,又看看眼前一身白衣,酷似林沉玉的少年,摇摇头:“你们这些游侠儿啊,素来只?会学林沉玉的外表,而学不来林沉玉的真实本?领,纵然?把自?己打扮的像那林沉玉,终究不及人家半根寒毛。” 林沉玉只?能点头。 自?从?林沉玉闻名后,江湖中不少人学她衣着穿搭,学的比林沉玉还?林沉玉,托他们的福,林沉玉也?不必费心思换衣裳了,依旧穿着旧日白衣,只?用膏药改了几?分面容,就招摇过市。 面对老先生的指责,林沉玉也?只?能笑着接受:“受教了,那晚辈以?后不仅仅要?外表模那海外侯,武功上也?要?日益精进,向她看齐才好。” 老镖头面色舒缓起来,把钥匙递给林沉玉:“这才是正理嘛,好好习武,不要?虚头巴脑的,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谦虚不浮躁的年轻人,他还?是很照拂的,他看向光着半个身子的海东青,又看看病弱憔悴的燕洄,面露怜悯之色: “你们年轻人行?走江湖也?不容易,看看,衣裳都买不起,病都治不好。哎,做游侠到底是没有?出路的,若是遇到困难,可以?到虎威镖局去寻我那儿子,找个活干,混个饭吃还?是可以?的。” “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呀。” 海上小霸王海东青:…… 锦衣卫指挥使燕洄:…… * 进得院来,大家各自?进了屋收拾,林沉玉刚挽起袖子,就瞅见顾盼生从?门口探出个头来,巴巴的看着他。 她有?一阵恍惚。 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还?记得刚刚捡到他的时候,那么瘦弱的人儿,在她怀里冰冷冷的僵成一团,浑身是伤。可怜又凄凉。 如今,他伤也?好了,容貌也?张开了,俏生生的脸蛋儿白净俊美,叫人咂舌,身子骨也?长了,隐隐有?超越自?己的感觉,骨架也?挺拔,看着不似汉人,似高大的胡人。 林沉玉和?旁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 因为大家压根不信,男人能生的这么好看。 “要?跟人离开了吗?师父去送送你?” 林沉玉丢了手中抹布,迈出门槛,正午阳光照的人有?些眩晕。 顾盼生摇摇头,扎进了她怀里。 他扎的很结实。 往日顾盼生扑过来,就如同小猫一般,轻轻软软的趴上来,被林沉玉稳稳当当接住了。 今儿他扑的十足用劲,好似凶猛的小野狼,使出了狩猎般不死不休的狠劲,林沉玉一下子没料住,被他撞的扶着墙半倒在地上了。 林沉玉背后靠着墙,前面一个人儿单膝跪地,堵着她的去路,锢着她的腰。 “我不走了。” 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上,挠的她脖子发痒。 “不走了,也?好。那就陪师父打扫打扫屋子,明儿我们去街上买些东西回来,你想吃什么穿什么,为师都给你买。” 林沉玉温和?的摸摸他的头,他身子登时一僵,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去。 他冷静了一会,确认自?己不会露出端倪。 林沉玉不知道少女?的心路历程,可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出格,她都是支持的。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桃花啊,下次做决定,早该和?我说,早知道你留下来,我就再租大一些的屋子了。” 她不可能让小姑娘去和?两个臭男人挤,绿珠得了脏病,她也?不能让顾盼生去,思来想去,只?能和?自?己挤了。 她有?些抱歉:“那只?能我们师徒挤一间屋子了。” 顾盼生眼波流转,笑道好呀。 他是故意卡在这个时间,等林沉玉租完房子再说了,早说了,又怎么能和?师父同床共枕呢? 他话?音未落,一陀螺似的人就咕噜咕噜跑过来了,猛的刹在林沉玉身边,不是别人正是茉莉。 茉莉也?跟着来了,林沉玉特意留下来照顾绿珠的,小姑娘正挽着袖子正擦窗户呢,瞥见林沉玉就脚底抹油了。 林沉玉看见她,有?些发怵。 好在茉莉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她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眼睛一亮道:“其实仙女?姐姐也?没有?必要?和?公子挤一间房子的!” 她小手一指,指向门后的偏院:“那里我刚刚也?打扫出来啦,杂物都清空了,两年有?一间很大的厢房,里面床铺桌椅都在,我都摆好啦。” 林沉玉略一思索:“倒也?好。” 顾盼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空间了。偏院一般都是给下人住的,可他们江湖人也?不计较,无伤大雅。 顾盼生看向茉莉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森寒狠戾形容了。 茉莉害怕的后退一步。 她明明是为仙女?姐姐好,为什么仙女?姐姐这么凶啊! “茉莉,不得无礼!怎么能叫姑娘去侧院居住呢?我那屋子打扫好了,姑娘住我那屋子吧。” *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绿珠一把抱了起来,绿珠眼眶红遍,面色苍白,头上的钗饰已经被她全?部扔掉了,换上了粗布麻衣。 她肩上挎着一个朴素的包裹,里面装着干粮并水囊。 绿珠朝着林沉玉盈盈一拜: “公子高义,绿珠铭感五内,可惜绿珠福薄缘浅,身染疾病,不能服侍公子左右,救命之恩,绿珠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方能报答。” 林沉玉扶起来她:“你要?走吗?你要?去哪里?” 绿珠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大仇得报,绿珠已无牵挂。从?此随云随风,四海为家。” “可你的病还?没好,正需要?静养,绿珠。等病好了再走好不好?” 绿珠苦笑,自?怀中掏出封信来: 仗剑斩桃花 第101节 “公子,您不知道,青楼女?子的病是治不好的,身子烂了能治,可心烂了如何能医呢?”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一个妓子,能承蒙您如此厚爱,无非是因为您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您真的不必如此费心,如今萧督公死了,我也?能将真相?告诉您。” 她抬眸时,脸上终于带了丝笑意: “我的病到了后面,会遍体生疮,奴实在不愿公子看见奴那番丑态,就当给奴留些最后的体面吧。趁着现在奴容颜尚在,不妨就这里别过。绿珠走了,公子珍重。” 林沉玉怔怔的看着她,接过了那封信。 信里面,是她曾经追寻已久的真相?。萧绯玉之死背后的迷题。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逝者如斯,萧绯玉和?萧匪石都已经死去了,死者的恩怨已经随着他们长辞地下,可活着的人却不能活的安稳。这真相?如何,也?如纸面一般轻飘飘了起来,掂在手心没了重量。 绿珠看见林沉玉怔愣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又松了口气。 她起身,正要?离开时,却听?见撕拉一声。 林沉玉撕了那封信。 绿珠愣在原地。 “我帮你,并非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的。我知你年少父母早丧,被卖为奴,做了萧匪石的爪牙,不得自?由。好容易逃离魔爪,又报仇坏了身体。” “我对你好别无所求,世道对你多有?不公,你只?当是天下人欠你的。” 绿珠看着林沉玉的清泠泠的眼,心里从?未有?过的酸意涌上心头,一直以?为她遇见过很多人,每日都低眉顺眼,看着别人眼色行?事。萧绯玉看着她的目光,是贵人看奴才;萧匪石看她,是主人看狗一般的眼神;到了青楼大家嫖客们看她,是看着一件商品,一个发泄欲望的死物。 唯有?林沉玉,她看她的目光里澄澈如水,没有?一丝蔑视,也?没有?一丝□□,她好像用眼睛告诉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人看。 绿珠面色几?变,终是惨笑出声: “小侯爷,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林沉玉想说什么,被海东青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他面色如铁,拎着一捆药,丢进林沉玉怀里,语气不善:“你吩咐我买的药,买回来了!大夫说若烧了药汤让女?子泡,每日泡半个时辰止住溃烂,再用这个药膏敷……” 海东青看一眼绿珠,说不下去了。 他恶狠狠瞪了一眼林沉玉:“下次让我出去买东西之前,先告诉我买的是什么东西啊!” 他并不知道脏病是什么,还?以?为是普通的病,索性大摇大摆进医馆,扯着嗓子喊,问大夫要?药。 然?后,整个医馆的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出医馆时,甚至有?人过来拍拍他肩膀,笑的猥琐:“哟,小哥儿挺结实的嘛,在哪里卖呀,要?不要?哥哥去照顾你的生意啊?” 海东青给了他两嘴巴子。 那人爬起来骂他,骂的很难听?,海东青终于意识到了脏病是什么,他终于明白了医馆里面那些人什么表情?,只?能铁青着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林沉玉算账! 林沉玉敷衍他:“辛苦啦。” 海东青瞪她。 “请你吃烤鸡。” 海东青气呼呼。 “两只?。”林沉玉比划一个二。 海东青哼一声走了:“我要?吃那家的叫花鸡。” 好容易送走了海东青,林沉玉把药递给了绿珠,笑:“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治不好呢?大夫都给你开了药,说明还?是有?救的,如果彻底没救,何必开药呢。” 绿珠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低着头,道了句谢。她拿着药转身回房去,隐隐可见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 林沉玉打扫完屋子,庭院,回到房间的时候,还?是在桌上看见了那封信。信被人拼好了,用水黏在一张纸上。 应是绿珠又拼了回去,她应该还?是希望,林沉玉知道那些事情?。 逝者已逝,真相?也?该水落石出。 林沉玉秉了烛,在灯下细细的读。 “萧王妃之死,并非督公所为,乃是圣上属意。她自?从?嫁与王妃后,时常入京小住,与京中贵妇往来。她虽贵为王妃,奈何王府无钱,吃穿用度算不得上好。贵妇喜骄奢,珠宝绫罗无不艳压她。言辞之中,常有?轻慢她之意。” “王妃愤懑日增,动了贪心,殊不知正是灾祸的开始,她一心想要?更大的富贵气派,艳压过那些贵妇。便把歪心思动到了督公头上,仗着督公势力大肆敛财,背着督公用他的名义,先是收受贿赂,到后来贪心日炽,以?至于卖官鬻爵,无所不为。” “督公闻言责之,王妃便搬出姐妹之情?的说辞,痛哭流涕,督公心软,便不追究。” “去岁武林大会,金陵王夫妇游至梁州,在梁州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王妃迷上了赌钱,打牌博叶兀自?不足,酒后冲动,竟将全?部身家押在了赌场上,十万两银,输的一干二净。” “她酒醒后悔不当初,想找督公补上空子,督公不愿,她便恨上了您和?督公,想要?使计谋暗害您二人。此时,她卖官鬻爵之事败露,帝王震怒要?严惩王妃,督公不愿王妃惨死刑台,遂用安乐香了结两人,也?算善终。 “杀死亲妹并非督公所愿,乃是王妃贪心作灾,欲壑难填导致。归根到底,春蚕作茧,自?取缠绵而已。” 林沉玉读完,将这纸烧了。 她忽然?有?些感慨,欲望真是个可怕的魔鬼,能将那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可又能怪得了谁呢? 斯人已逝,她也?不愿说什么。 这信的真假她是相?信的,这十万两,也?能和?萧绯玉私账本?上的数额对得上。 十万两……如果饥荒水灾时能有?十万两,可以?拯救多少人的性命呀,就被萧绯玉一掷千金的赌去了。林沉玉刚刚从?延平来,亲眼见识过水难,只?感觉有?些寒心。 她呆坐了很久,才缓过来神。忽然?发现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萧王妃赌钱赌输了,却恨上了自?己呢?她赌输赌赢,又和?林沉玉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 深夜,简答的洗漱过后,林沉玉秉烛进了屋子。 她坐上床沿,摸进被窝,忽的感觉不对劲,她一扯开被子,就瞧见小姑娘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因为躲在被窝里,可怜见的小脸憋的红彤彤的。 林沉玉脑子一片空白。 茉莉已经羞答答的红了脸蛋:“公子,茉莉陪您睡觉嘛。”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出来!” “茉莉没穿衣裳,不要?嘛。” 林沉玉额头青筋暴起,她头一回想打小孩,闭上眼,将茉莉细溜溜的胳膊扯出来,三两下把衣裳给她套到身上:“自?己把扣子扣好。” 她威胁茉莉起来:“茉莉,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你丢出去!” 茉莉怯懦又无辜的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茉莉是在做好事,为什么要?赶走茉莉呢?” “做好事?你管爬到男人被窝里是好事?” 林沉玉鲜少语气如此严肃,茉莉有些害怕,抽抽搭搭起来: “我也?不喜欢陪你们睡觉的,每次完了茉莉下面都很痛很痛,可是每次和?男人过夜后,鸨母都会给我煮鸡蛋吃,鸡蛋是很好吃很好吃的。” “鸨母说,这是独给我的奖励,可奖励是只?有?做好事之后才会有?的东西,所以?,陪男人睡觉就是一件好事呀。” 她茉莉扬起稚嫩的脸蛋,眼眸里有?着浓重的不解,又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林沉玉哑口无言,她心头的火消了下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小女?孩解释这些,她心里的世界很单纯,单纯又脆弱,别人一句轻飘飘的谎言,她都能信以?为真。 她并不想戳破这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只?能叹口气,换了种说法: “老鸨骗了你,你想想看,如果陪人睡觉是做好事,那为什么大家会得脏病呢?” “老鸨说,那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才会得的。” “大错特错,你陪男人睡觉,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吸你的阴气的,被吸多了你就成人干了,就会百病缠身,会变成绿珠姐姐那样,很惨的,你看绿珠姐姐多可怜,每天都要?喝那么苦的中药!” 茉莉笑:“可我特别乖,我不怕苦!” “可你会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林沉玉看着茉莉梳洗的整齐的发丝。 茉莉捂住头发,有?些惶恐了起来。 “你的脸还?会烂掉!发出很难闻的臭味,大家都会不喜欢你!” 茉莉害怕起来,缩成一团。 “所以?,以?后不许随随便便爬上男人的床,知不知道?” “知道了。”茉莉抽抽搭搭,穿好小裤子下床去了。 林沉玉长舒一口气。 可她又折回来了,茉莉小脑袋瓜一歪:“那我有?阴气,您是不是有?阳气?我阴气被吸走了,可不可以?吸您的阳气,补回来?” 她兴奋起来:“您看,您吸我的阴气,我再吸您的阳气补回来,您再吸,我再补,这样就能一直下去了耶,这样我们的气都不会少!” 林沉玉:…… 她有?些绝望。 拎着小姑娘的衣领,把她轻轻丢到了绿珠房间里。 她有?一种,想把这个小姑娘送去给合欢宗培养的冲动 小小年纪已经掌握了合欢宗的双修真谛,这就是合欢宗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 接下来的几?日,都在打扫屋子,购置简单的家用中度过。 燕洄的面色一日差似一日。 燕卿白一直在差人四下寻访毒物,马上就是二月十五日了,错过了这个和?狐仙求药的日子,下次见面又是一个月后。 看燕洄情?况,不容乐观。绝不能再拖一个月。 可嘉善去外头连奔走几?日,垂头丧气的空着手回来了。 那位狐仙最喜欢收集各种珍奇毒药,并且只?收这些毒物当诊金。珍稀毒药,普通人家怎么会有?呢?只?能去寻找五毒之类的动物,导致大家平时避之不及的蛇蝎毒□□,身价一下子水涨船高了起来,现在根本?是有?价无市。 如今的毒物,都需要?与猎人先谈好价,再过好几?个月才能拿到货了。 燕卿白有?些发愁。 林沉玉也?不能凭空变毒蛇出来,她叹口气。正烦恼的时候,恰巧绿珠路过了。 听?完了两个人的烦恼,又得知了燕洄现在的情?况,她犹豫了片刻,回房间找寻了好久,递给了林沉玉一个小盒子:“如您不嫌弃,把这个拿去,这也?是巨毒之物,狐仙应该是喜欢的。” “这是什么?” 仗剑斩桃花 第102节 林沉玉正要?打开,被绿珠拦住了。 “公子还?记得吗?督公当年从?一太医手中抢到了这批毒药,用它杀了很多人,包括王妃王爷,那太医已经死了多年,这药已经绝版了,我手里的就是最后一盒。” 林沉玉想起来了,喃喃开口: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安乐香。” 第89章 日子过得很快, 眨眼就来到了二月十五日。 燕卿白命人去郊外“发现”了祝凤鸣并其?侍卫们的遗体,将噩耗传上去,梁州行都司指挥使祝凤鸣父子双双折在华州, 这是注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 这都与他?无?关?了,五里?坡在华州城外,并不能归他?管,他?已将自己和华州人的责任摘的清清楚楚,把所有罪衍归责到土匪身上。 燕洄闻言打个哈欠:“土匪可真可怜, 这么大一口?锅从天而降。” 燕卿白笑?:“我早就有意清剿土匪了,石桥山一带土匪横行, 仗着三不管的地界为祸四方, 偏生我华州兵力有限, 不能奈何他?,借这个机会向朝廷借兵马, 将土匪清剿,倒也是一石二?鸟。” 燕洄嗤笑?:“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伪君子。你混了这么久, 手下连几个兵都没吗?” “为兄官卑职小,自然比不上阿弟出息。” “谁许你喊我弟弟了?” “……” 林沉玉隔着门就听见吵吵嚷嚷, 她?无?可奈何咳嗽一声,敲开门:“月亮快出来了, 再吵吵嚷嚷的, 狐仙都要走了!” * 也许是十五夜的缘故,月色格外的好,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一轮月如水浸般清寒分明。不知不觉到了春日,草木萌发,在林间行走,夜里?那青草香混着雾气,吸一口?只觉得透彻心扉。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并燕家兄弟四人来到五里?坡。 四人都是骑着马儿来的,远远就望见月下平坦广袤的河滩上,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车窗,都严严实实的用白布遮了起来,自车帘伸出根竹竿,挂着旗帜,字迹清隽: 【万疾可去,百病可医】 哪个大夫敢声称自己什?么病都能医治?瞧瞧,这狐仙就敢,多?含蓄又狂傲的一句话! 林沉玉都不免有些?侧目,可她?看着排着的长长的队伍,忽然觉得,这么狂傲是有点道理的。 他?们来的并不算晚,正赶着狐仙刚刚驾着马车来到河滩的时候,可已经排起来百米长的队伍了,远远看去如长城般巍峨蜿蜒。大多?是带着病人来看的,少妇背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妻子扶着断腿的丈夫,老两口?佝偻着腰,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人筑成?的长城上,每块砖都有裂痕。 燕卿白穿着布衣,排在人群中,看着这河滩上的百态,有些?惊讶:“我自以为自己治下,风调雨顺,倒不知尚有如此多?的百姓,苦于?疾痛。” 他?看向林沉玉,惭愧道: “还记得之前我颓废自弃之时,玉郎劝学于?我,我问起为何要读书,您说: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元元,苍生也。劝我上进读书,爱护一方百姓。您两年前说的话,如今才悟出一星半点滋味来,实在惭愧。” “到也不至于?,燕公子是一位好官,只是民生疾苦,不是坐在公堂上就能体察的事情,你平时公务繁忙尽忠职守已是不易了,只是也需要时不时出来逛逛,看看人世间,不也挺好的吗?”林沉玉笑?。 燕洄冷眼看他?们两言笑?晏晏,他?语气虚弱,语气里?的刻薄可一点不弱: ”哟,您嘱咐他?,就寄予厚望,要他?读书上进,爱护一方百姓做个好官。您嘱咐我,就叫我好好活着?是不是有点厚他?薄我?” 林沉玉嗤笑?:“我叫你做好人,你就会做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 “……” * 队伍在慢慢的前进,林沉玉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起来,顾盼生也无?聊,只打量着人群出神,忽然,他?在林沉正耳边道: “师父,前面十来米,那两个人似乎不是来求药的。” 林沉玉抬眸看去,只看见灰扑扑的人群里?,兀然的鹤立鸡群出两个年轻人来,一男一女,衣袍皆碧,挺拔如翠竹,两人昂首视物?,兀傲不羁。 两个人实在太扎眼了,因为这人群里?唯有他?们二?人面色红润身子康健,实在看不出病态。 林沉玉到底是老江湖,一眼就认出来那两人身份: “你瞧见那两人淡绿色衣裳,翠竹为簪,就知道是灵枢门的弟子。可奇怪,灵枢门的弟子个个医术高超,来这里?做什?么?” 灵枢门,在江湖上是独出三教外,不在九流中的一极为特别的门派。诸大门派,基本都是以武为基,以独特的一套武学而显世,自立山门。 唯有灵枢门是以医为基,门中众人只习医,对武术并无?要求。 说起来灵枢门的来源,倒也是奇。黄帝内经最重要的精华分为《素问》并《灵枢》,百年前有一医者,他?医术平庸却心地善良,经常想帮人而帮了倒忙,有一日,他?于?梦中得神医史崧亲授灵枢真谛,醒来后他?万念通达,医术突飞猛进,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医治,逐渐成?名,青史留名。 他?桃李满天下,弟子遍布各地,均以医济世为纲领。 后来他?百年后,天下大乱,弟子们纷纷下山济世救人,便学着他?的样子,绿衣竹簪,作?为对师父的纪念。这些?医者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便有了灵枢门。 燕卿白若有所思:“这灵枢门我倒知道,每年武林大会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灵枢弟子坐镇华山。” “为何?一群大夫也来参加武林大会做什?么?”燕洄不解。 林沉玉道:“武林大会禁杀,可摔打流血是少不了的,比武后的伤病,都得交给灵枢门弟子们处理。所以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无?论大家在台上多?么豪横,到了台下遇见灵枢门弟子都得收敛些?,不然万一你受伤了,人家不给你治了怎么办?” 燕洄嗤笑?:“说到底,大夫千千万,何拘他?们一家?说到底,这些?人还是不会武功的一群大夫罢了。” 林沉玉失笑?:“你可别小瞧大夫,要知道,灵枢门曾经出过一个医武双修的天才,不仅医术高超,还曾经在第一届武林大会上夺过魁首呢!” “大夫,夺魁?” 燕家兄弟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林沉玉点点头,这段往事当年也算轰轰烈烈了,他?们两个人都对武林不甚了解,不知道情有可原。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第一届武林大会举办之时,决胜华山之巅的魁首,不是各大山门的掌门长老,亲传弟子,而是灵枢门下的一位普通弟子。 那位弟子奠定了灵枢一门在江湖的地位,灵枢门因为他?而名声大噪。门主亲许他?为下一代门主,一时间那位普通弟子风光无?限。 可惜的是,这位弟子被师兄告了密,说他?与域外妖女有私情。正邪两立,灵枢派身为名门正派,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即命他?与妖女分开。 他?决意不愿,为了妖女不惜叛逃师门。师父遂废了他?一身武功。叫从煌煌天才成?了一废人,然后把他?赶出山门。 可他?似乎也没能和妖女在一起,那妖女后来依旧猖狂,经常出来兴风作?浪,而那人却不在她?身边,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犹如一颗流星,短暂的辉煌在世人面前,烟花一刹,又无?声的逝去了。 灵枢派以他?为耻,不愿再提起他?的名字。 可在他?之后,灵枢也再没有出过能登上龙虎榜的天才。 又恨他?,又可惜他?。 世人悲之,谓其?曰:飞鸢折翮去,旷世不再鸣。 旷世奇才,因情陨落,实在令人扼腕。可见情之一字,实在是难关?,闯不过,绕不开。 林沉正叹了口?气,望向明月,二?十年前,这月亮,应也照过那位惊艳绝伦的先辈吧。不知那位前辈,现在还能看见月光吗? 她?还想说什?么,狐仙的车马前,忽然传来了争执声。 * 一对农家夫妇打扮的人,走到了马车前,妇人将手伸进去,垂着头小声低语: “狐娘娘,我……这病,能治吗?” 轿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什?么病?” 妇人几番想开口?,又羞于?启齿,旁边的丈夫着急,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狐娘娘,我家婆娘生完娃后出了血,身子一直虚着,到今年,胞胎从身体里?掉了半截子出来……” 妇人红了眼。 “子宫下垂,阴脱之症……” 轿子的狐仙低语,里?面传来笔尖摩擦过纸张的声音,不一会了药方就写好了,两个人千恩万谢的拿过药方,正要离开。 那两位灵枢门的弟子拦住他?们去路,问道:“可否将药方借我们一观?” 这两人生的都十分好看,面容相似应是兄妹,衣裳鲜丽,不似凡人。那农家夫妇一见就被震慑住了,唯唯诺诺的把药方给了那两人。 那妹妹一见这药方,本就微蹙的眉头皱的越发紧,她?看完后,怒气冲天,朗声朝马车道: “朗朗乾坤,湛湛青天!你这江湖骗子都开的什?么害人药方,未免太可恶了!” *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质疑辱骂过狐仙啊。那妇人夫妇也不愿意惹麻烦,怯生生的上前:“姑娘,可否将药方还我?” 少女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道: “大嫂,她?给你开的药是假药方!医书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治法,您若是按照她?的方法去做,病情只会加重,不可能好转的。” 这都是什?么药方? 割二?斤韭菜。煎取浓汁倒入盆中,取二?斤重的生石灰,投入盆中,待石灰溶解,取其?浊液,乘热坐盆上,先熏后洗,并用韭菜揉搽患部。 从来没有见过韭菜并生石灰的水涂抹□□的,这妇人不是胞胎下垂吗?本就□□溃伤,需内外双下,方可医治。内服汤药,外用温和的五倍子末泡汤洗,又用末敷之,方能见好。 怎么能用这样生猛的方法呢!这岂不是加速病痛?这种邪门的偏方,不仅闻所未闻,而且荒唐至极! 简直是害人! 那少女朗声拱手,面容严肃道: “诸位!我乃灵枢门下门主的亲传弟子,秦雪雁。虽说不上名医,可自幼习医,跟着门主多?年熏习,各种疑难杂症也都见过,请诸位相信我,这位妇人的病,绝不能这样治疗!” 她?瞥一眼沉默的马车,继续道: “虽不知道为什?么狐仙这样出药方,可我能千真万确的告诉各位,这样治是会死人的!” 农家夫妇闻言,面色都是一白,害怕起来。妇人的身子摇摇欲坠,无?助的看着丈夫。 排队的大家一阵喧腾,大家都信狐妖不假,可灵枢门三个字一搬出来,就意味着绝对的权威——连宫里?的太医据说都是灵枢门门主的弟子哩! 仗剑斩桃花 第103节 一边是神秘的狐仙,一边是权威。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雪雁见大家有动摇,心中自信倍增。 这狐仙来历诡谲,因为狐仙的缘故,他?们灵枢门在华山的医馆,这段时间没少遭人风言风语,甚至有常年的老客户都倒戈去了狐仙这里?,大家都看过狐仙开的药方,觉得很不对劲。 她?开的药方,都不是医术上的药方,而是剑走偏锋,寻一些?日常又奇怪的东西入药。 可偏偏病人的反馈从看,效果还很好。 这让灵枢门觉得蹊跷,可狐仙虽然好意,但对于?灵枢门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医馆里?门可罗雀,药材堆积着卖不出去,门徒们还被人嘲笑?学艺不精…… 灵枢门的长老觉得不妥,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于?是派了秦氏兄妹,来探探狐仙的底细。 这一探,秦雪雁就觉得荒唐。 想着,她?朗声对着马车道:“狐仙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您真的懂医理吗?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这样给妇人开药呢?依据何在?这位妇人得的明明是是子宫……” 那妇人本来得的就是□□的病,痛苦又羞耻,眼见自己的病要在众人面前被揭穿,面色煞白,僵硬的站在了那里?。 她?心里?恐慌又无?助。 若是这病被大家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可“下垂”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脑袋就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敲,打断了她?的话。 林沉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秦雪雁的身后,她?手里?擒着把折扇,敲完秦雪雁后,刷拉一声展开,她?眉眼含笑?,可眼神里?并无?什?么笑?意: “秦姑娘,身为医者,这么大嗓门说话可不太好吧。” 第90章 林沉玉的一句话, 叫秦雪雁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她才反应过来妇人得的病是私密之处,不可伸张。 她面色一红, 闭嘴了。 反倒是旁边的哥哥看不下去了:“你又是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我妹妹说话, 有你插嘴的份吗?” 秦雪雁拦住哥哥,对林沉玉道: “多谢这位少?侠的提醒,是我考虑不周,惭愧惭愧。不过,这是我和那位狐仙的争论, 还请您稍微避开为好。您掺和进?来,会耽误了大家时?间的。” 顾盼生替林沉玉收了耍帅用?的折扇, 冷声道:“大家都等着看?病呢, 偏有人横插进?来, 所以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呢?” 秦雪雁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我并非有意耽误大家时?间,实在是这狐仙给的药方, 会害死人的呀!” 这时?间,倒是后面排队的人有了主意: “这样吧,大家都等着看?病呢, 你们吵吵嚷嚷的也不是办法,我们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医理?药理?的, 小姑娘,你既然是灵枢门的人, 不如给那妇人再开一副, 如何??” “是啊是啊,让那妇人自己去选择用?什么?药方就行了, 别耽误后面的人。” 秦雪雁深吸一口气:“好。” 她对自己颇有自信,她从小就随父亲钻研医术, 各类医术倒背如流,又能融会贯通,这子宫脱垂她也替人治过,效果奇佳。 她当即提笔写下了药方,递给妇人,亲切的嘱咐道:“大嫂,您千万信我的,我之前替人治过这病,按照我的药方,很快就能痊愈。” 她怕大嫂看?不懂,又把药方念了一遍: “你这病由忧思太过所致,治起来并不难。只用?吃一百帖‘补中益气汤’就行了。黄芪一钱半,人参三钱,当归七分,升麻三分,甘草二分,作一帖,水煎食前服。” “另外?,外?用?五倍子末泡汤洗,泡完用?干末敷之,不到?一月就能恢复如初,再不会犯。” 秦雪雁眼神真挚:“这药方乃是《沈氏女科辑要》所记载的,代代相传,治好了无数人,请您千万相信我!” 她哥哥也点点头: “我妹妹可是灵枢门门主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她接手的病人,至今没有没治好过的。平时?诊金都要一两金呢,今儿便宜你们了,这药方送与你们。” “千万不要相信那狐仙的药方!会害死你们的,韭菜和生石灰怎么?能涂抹身体?动?动?脑子想都不可能的。” 狐仙一言不发,沉默的待在马车里?面。 兄妹两人轮番劝说,那夫妻两个人拿着两份药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犹豫了起来,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 林沉玉已经回到?了燕氏兄弟身边,她坐在石头上,叼着竹叶嫩芯,四个人一起看?着戏。 燕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道:“我们打赌,赌那两个夫妻用?谁的药方好不好?赌输了的请客,如何??” “好啊,你赌什么??“ 燕洄摸摸下巴,毫不犹豫开口:“我赌他们用?秦雪雁的药方。” 他自是相信权威的,什么?韭菜生石灰之类的,想想就不可能是药方,更别说治妇科的疾病了。还是那补中益气汤,听起来靠谱。 他现在都有点后悔来看?狐仙了,若是狐仙也给他开什么?韭菜生石灰擦身体,他怕是真的要升天了。 不若,待会去问问看?那两个灵枢门的弟子?那个秦雪雁,看?起来比狐仙靠谱多了,开的药方至少?自己能接受。 林沉玉吐了嘴里?的竹叶:“我和你相反,我赌他们用?狐仙的药方。” 燕洄乐了:“那药方未免太可笑了,这你都信?”他看?向旁边两个人:“你们呢?” 燕卿白含笑道:“我与玉郎一样,也赌狐仙药方。” 顾盼生言简意赅:“师父说什么?,我就选什么?。” 燕洄:…… 不是,孤立他一个病人是吧? 他倔强的哼一声:“那你们就等着请客吧。”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那妇人怯懦的声音: “秦小姐,谢谢您的好意,您是位好人。可我们真的用?不上您的药方,辜负您的美意了。我还是用?狐仙的药方,死马当成活马医好了。” 燕洄愣住了:“不是,为什么?啊?” 一个是荒谬的偏方,一个是治好过无数人的良方,明眼人都应该知道选哪个吧!那妇人看?起来也不像瞎子啊。 林沉玉叹了口气,沉吟道: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燕洄若有所思,仔细的看?了看?那夫妻两人,两人面如黄土,一看?就是地里?刨食的农民,穿着破旧又单薄的衣裳,背上还带着几?块补丁。 他忽的呼吸一滞,不禁失笑出声。 “哟,不愧是你。” 那补中益气汤,可是光是人参,一帖就要三钱,一百贴加起来要不下两斤,更别说别的药材了,造价之贵,绝非农户所能承担的。 他也是从小苦过的人,自然能马上意识到?贫穷的辛酸。 药方是好药方,可他们却吃不起。 那夫妻两人对着狐仙千恩万拜,带着狐仙的药方,就这样从秦雪雁身边离开了。秦雪雁看?着被丢在自己手里?的药方,面色茫然了起来,呆滞在那里?。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去用?靠谱的药方,反而?去信邪门的偏方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狐仙,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刚才的纷争,对秦雪雁也视若无睹,只用?那细而?闷的声音开口道:“下一位。”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燕洄。 燕洄却有些心猿意马了,他不太想让狐仙给自己看?病,目光频频看?向了秦雪雁。 燕卿白微微蹙眉: “阿弟,既然本来就来打算向狐仙求医,那就没有半路倒戈的道理?,不妨先问问狐仙,若是你不满意,再去问秦小姐也可。” “我凭什么?听你的?” 燕洄冷笑,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听见燕卿白的话,直接朝秦雪雁迈腿走?去。 “好不容易排到?你了,干嘛跑?总之先听听狐仙怎么?说呗。”林沉玉反正是对狐仙挺好奇的。 燕洄收回迈出去的脚,叹息: “行,都听你的。” 燕卿白:……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 看?来他这个亲哥哥,说话还不如木公子半句管用?啊。 燕洄懒洋洋的把手臂伸进?去,就感觉有指尖碰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里?面是人好像没有什么?温度似的。 他打了个寒颤,目光也警惕了起来。 正常人的体温怎么?会如此的低? 轿子里?面的人,又碰了他手腕一把。 兀自不足,又摸摸他另一只手的脉。直摸了半日,指尖还不肯离开他的手腕。 燕洄挑眉,只觉得?这狐仙举动?也轻佻,他笑道:“狐仙娘娘,我这手您摸够了吗?” 狐仙不语,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收了手。 可忽然车里?一动?,他手腕疼了起来,哎呀一声叫出来。 嘤咛一声,一只白狐狸从车帘探出头来,龇牙咧嘴对他凶起来,燕洄收手,看?着手腕上的咬痕,嘶了一声: “你这小狐狸崽子,就是狐仙?” 不对啊,他刚刚明明感觉到?,是人的手在摸自己啊。 * 林沉玉觑着那露出来半个脸的狐狸,它毛色白如雪,蓬松的如小棉花,乌溜溜的兽眼狭长的眯着,狡黠又纯净。 她瞅着,总感觉眼熟。 回头看?看?顾盼生,月光下,他白如雪的肌肤清冷,偏生那微挑凤眸,和眼底桃花痣,又艳到?了极点,两种迥异却绝美的姿态都糅合在他一人身上,清绝艳绝。 仗剑斩桃花 第104节 他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模样像极了小狐狸。 林沉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父为何?发笑?” “我瞧你长得?像小狐狸。”林沉玉实话实说。 顾盼生掩饰起眼眸深处的暗芒,他眼波流转:“那,师父喜欢小狐狸吗?” 这一句话道叫林沉玉为难了,狐狸毛软,她是喜欢抱着在怀里?摸的,可狐狸的气味她受不了。所以她平时?又喜欢,又不敢靠近,矛盾的很。 不过毛茸茸的魅力还是大过了一切。 她想了一会点点头:“应该是喜欢的。” 顾盼生听到?这答案,心花怒放,粲然一笑,直恍了大家的眼。 师父说,她喜欢小狐狸。 师父说,他长得?像小狐狸。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师父也喜欢他呢? * 顾盼生这边正春暖花开,燕洄这里?还是凄风苦雨。 那狐仙,又来来回回把脉了三次脉,才放手。更奇怪的是,以往狐仙把完了脉,就能奋笔疾书写药方了,流程快而?迅速。 可给完燕洄的脉后,马车里?一点儿动?静都无。 燕洄皱眉:“敢问狐仙,药方呢?” 车里?人道:“治不了,回去吧。” 燕洄愣住了,排队听见的大家也愣住了。 居然还有狐仙治不了的人?这闻所未闻啊! 旁边的秦雪雁兄长秦雪蛟一看?,机会来了,他刚刚正丢了脸,一心想找回面子来呢,见此机会冷笑道:“哟,不是说你万疾可去,百病可医吗?这么?人世间还有治不好的疾病?” 他指着旗帜:“若是这样,这招牌岂不成了谎话?依我看?,不如烧了好!省的误导大众。”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对于今天晚上接二连三出现的意外?,有些茫然。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那车里?人才开口: “我的招牌没有出错,因为他根本没有得?疾病。” “他得?的,是蛊毒。” 第91章 蛊? 林沉玉沉思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蛊了。常言道,唐门善毒,苗疆善蛊。如今唐门被灭, 苗疆的巫蛊之数也因为朝廷的剿灭而渐渐凋零, 依稀只听说过有?很多年前有?苗疆大巫的后裔逃到了西域,归入了明教麾下寻求庇护。在江湖上,已经多年不曾闻蛊毒的消息。 “你认识明教中人吗?”林沉玉问。 燕洄一脸茫然:“明教是什么??” 林沉玉叹口气,她就?知道?,燕洄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和明教扯上关系的人。 这蛊实在是离大家?太遥远了, 向来?只在传奇话本里见过,可谁也没亲眼见过, 只当是杜撰出来?的东西, 听见这个病因, 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 秦雪雁直接否定?:“蛊术巫术,实乃无?稽之谈!医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的东西, 怎么?能拿来?糊弄病人呢?” 秦雪蛟也在帮腔:“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江湖骗子,依我看, 你压根就?治不好这病,又不愿意露怯, 所以随随便便胡诌出来?一个病因的吧!” 那狐仙沉默,并不理会她。 燕洄也是个有?气性的, 狐仙说他?没得治了, 他?也懒得再理狐仙,他?也不相信什么?巫术蛊术的东西, 只觉得胡说八道?。只把那盒安乐香当诊金,丢进了狐仙的车帘子里, 然?后径直走向了秦雪雁。 他?虽虚弱,可面容到底是俊逸不俗的,笑起来?时?实在是少年气十足,梨涡浅浅,虎牙可爱,十分有?迷惑性,款款走来?时?,秦雪雁也微微红了脸。 燕洄道?:“秦大夫,不若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治?” 秦雪雁赶紧给燕洄把脉,眉头微蹙了起来?:“脉象有?些奇怪,可万变不离其宗,应该是可以试试看的。” 秦雪蛟骄傲道?:“听见没?狐仙治不好的病!我妹妹能治!” 围观的人群也议论纷纷起来?。 燕洄虽瞧不起那狐仙,却也不完全相信秦雪雁,他?一挑眉: “秦大夫有?几成把握能治好我?您只管开药,钱和药材我都不是问题。” 秦雪雁略一沉思:“六成。” “我妹妹谦虚,说是六成,其实就?是十成。”他?哥哥得意道?。 秦雪雁有?些责备的看了一眼哥哥,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过于自负,明明师父交待他?们在外要谦逊待人,可哥哥这夸大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燕卿白就?带着?秦家?兄妹两人打道?回府了,林沉玉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拉着?顾盼生上马。 临走时?,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马车里,她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自己看,盯了很久。 *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燕卿白担心弟弟,并没有?回衙门,而是也跟着?到了林沉玉的府上。 秦雪雁不敢怠慢,把脉后写了药方?,命人去抓药。 “这是什么?病?”林沉玉追问。 “这位公?子釜沸脉在身,中脉如如釜中水,火燃而沸,四衅倾流。这脉象十分危险。一般是婴孩胎气受损,先天不足导致,有?这脉象的孩童极易夭折,往往活不到这个年纪。” 这点倒是和那大夫说的一般,林沉玉和燕卿白对上了眼色。 秦雪雁继续开口: “我进一步观公?子五脏,似有?冲击受损的迹象,寒气入体,五脏有?伤。这便能解释为什么?公?子成年了却有?釜沸脉,五内受损,脉象紊乱也不足为奇。因此我主要下的是滋补气血,温养五脏的药品,公?子每日服用,调理好五脏肺腑,病症就?能不解自消了。” 林沉玉有?些惊讶,燕洄确实受过冲击,那日在晋安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掉下水来?,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不可思议了,五脏受损也是应当的。看来?这秦雪雁医术确实比医馆大夫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不愧是灵枢门的人。 燕洄点点头,道?:“你说的才?算靠谱。” “公?子谬赞。” 秦雪雁红了脸,退至一旁。药过了半个时?辰就?熬好了,燕洄一饮而尽,他?苍白的面色回温了些许,透出了些许红晕血色来?了。他?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惊讶的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舞了两回刀,自觉得神清气爽。 燕卿白面色也缓和些,他?送秦氏兄妹到门口。 秦雪蛟看见站在门口的衙役,有?些愣神,又看看燕卿白,只见他?容颜如玉,湛然?不俗,举手投足儒雅端方?,忽然?心神一动:“莫非,您就?是燕知州?” “正是,今日多谢二位替我阿弟治病了,他?日好转,自当携礼上门,亲谢杏林春恩。” 秦雪雁微微一笑,面露羞涩:“不敢,救死扶伤医者本心,能解得二公?子痛苦,雪雁已经是很满足了。” * 秦雪雁出得门来?,有?些晕晕乎乎的,她哥哥瞥见她那模样,心下一乐:“哟,看病看看出红鸾星动来?了?” “哥哥胡说!” 秦雪蛟道?:“那弟弟生的确实好看,可依我看,还是哥哥更配你些,看年纪轻轻就?当上知州,前途不可限量。你将来?可是灵枢门的继承人,择偶不得不慎重。你看那弟弟,只是个白丁怎么?配你?那旁的白衣少年,也只是个普通游侠。你找他?们这些没出息的人低嫁了,以后会后悔的。” 秦雪雁面色黯淡,不欲再说话。 可就?在他?们还没拐过巷子的时?候,忽然?听见刚的院落,发?出撕心肺裂的怒吼声来?。 两个人愣住了,急忙跑回去看。 只看见刚刚还面色红润的燕洄,此时?披头散发?,匍匐在地,四肢扭曲成了奇怪的姿势,在地面上不停颤抖,他?面色涨红如血,浑身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气,他?嘶吼着?,蠕动着?,完全失去了理智。 “阿弟!”燕卿白去扶,却被燕洄一巴掌推开,他?起身看向秦氏兄妹时?,眼神冷厉了起来?: “这药是你们兄妹二人开的,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 秦氏兄妹也愣住了,秦雪雁赶紧从怀里取出金针,过去帮他?稳定?心神,可她无?论怎么?扎,都没了效果,这金针乃是她最后的绝技,门主亲传给她的秘法。 连金针都不管用了吗?她有?些绝望起来?。 林沉玉正在房里准备歇息呢,听见动静出来?了,她看见燕洄的模样,只觉得不妙,他?现在的状态,像极了那些个走火入魔修炼邪法,即将爆体而亡的人! 她飞身过去,一巴掌拍在燕洄后背上,封住他?的经脉。 “怎么?会这样!” 她也看向了秦氏兄妹,秦雪雁面色苍白:“不,我的药方?不可能有?问题的啊,怎么?会这样呢!” 正在大家?慌成一片的时?候,一只白毛小狐狸大摇大摆的从门缝里呲溜了进来?,它嘴里叼着?张纸,轻轻的放在了林沉玉的脚边。 林沉玉猛地瞥向门口,隐隐看见马车的一角,稳稳当当停在门口。 * 林沉玉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沉着?面色,撕掉了燕洄上衣,给他?后背抹上油,架在熊熊燃烧的火盆上烤了起来?。 海东青被院子里面的动静折腾醒了,打着?哈欠出来?,看见傻眼了: “你们……干什么?呢?” 他?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怎么?一开门看见烤人了呢? 看见烤的人是燕洄后,他?很贴心的给林沉玉拿来?了盐和辣椒碎。 “要不要再来?点花椒?”他?琢磨。 林沉玉眼皮一跳,语气冷漠:“滚!” 她不再说话,只盯着?燕洄后背看,果然?没过一会,就?看见他?脊梁骨上鼓起来?一个大包,旁边的顾盼生手起刀落,划了个十字口子,将燃烧的纸丢进一个茶盏里,熄灭后后一把扣在伤口上。 茶盏里空气燃尽,吸力极大,将那包里的东西吸了出来?,拔下来?一看,是一只小小的蝎子。 大家?看着?那地上的死蝎子,面色都各自难看了起来?。这蝎子打破了大家?的认知。 秦雪雁更是不可置信,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蛊虫?难道?,这二公?子真的是蛊虫导致的釜沸脉? 这是她第一次诊断出现错误!她只感觉摇摇欲坠,几乎不敢相信。 仗剑斩桃花 第105节 燕洄哇的一口血吐出来?,晕倒了过去。好在他?的暴躁总算是被镇压下来?了,被海东青拖回房间休息了。 燕卿白回首看向正门,道?一声:“嘉善,与我开门!” 门一开,露出那白布包裹着?的马车来?,他?撩起衣袍,对着?那马车端方?一拜: “卿白代替家?弟谢过狐仙,家?弟对上仙多有?言辞冲撞,蒙狐仙不弃,杏林施恩,卿白必镂骨铭肌!” 他?起身,拍拍手:“嘉善,取我宅中镇宅之宝并所有?金银首饰来?,还望狐仙笑纳,区区金银,聊表心意。” 马车里那人依旧声音细细的:“不用的,我不要的。” “那敢问狐仙可有?旁的希求之物?卿白一定?竭尽全力,为上仙办到。” “我什么?都不要,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 马车里人声音更弱,似有?羞怯:“离开之前,我只想见一见恩公?。” “谁?”院子里的大家?都愣住了。 狐仙还有?恩公?,倒是罕见。 “金陵城外,石家?村中。一饭之缘,得洗血仇。” 林沉玉愣愣的从火盆旁起身,她似乎想起来?了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向马车,她一步步的朝马车走去,马车密封的车帘终于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缝,露出一少女面容来?,她眼含泪光,面容清秀,一袭白衣袅袅若仙,不复当年在金陵的孤苦模样。 不是别人,正是林沉玉在金陵救下的那无?名农女。为报一饭之恩,她手刃了糟蹋少女的仇人谢易之,又赠少女金银,让她得以摆脱家?中桎梏逃出生天。 她看见林沉玉,双泪滴落,嘴角上扬,道?了句恩公?。 林沉玉忽的爽朗大笑,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山水有?相逢!” 少女抬眸看她,笑了:“望君多珍重!” 这是她离开时?林沉玉赠她的离别之语,不想因果轮偿,因缘际会,当真是山水有?相逢。 * 林沉玉房屋内 少女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端着?燕卿白亲手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她看着?眼前四五个俊男美女,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不停的摸着?小狐狸,小狐狸趴在她的膝盖上,哼唧一声,露出白乎乎的肚皮任她蹂躏。 大家?盯着?她看,很显然?,谁会对狐仙不感兴趣呢? “你真的是狐仙吗?” 少女摇摇头,笑的腼腆:“我只是一个小医女罢了,姓张,大家?喊我张姑娘就?好。” 燕卿白:“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如此高超,不知是师承何人?” 张姑娘道?:“不敢不敢,我医术尚且浅薄,您谬赞了。我并无?师承,只是我爹是宫中太医,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宫了,后来?他?死之前,寄回来?一本医术,叮嘱我好好学习,将家?学发?扬下去,济世?救人。我才?一路北上,又因为害怕遇到恶人,所以才?把自己关在马车里不让别人看见,一路行?医问诊。” 林沉玉点点头:“令尊是仁心仁术,姑娘也未负令尊所托。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姑娘为何不收分明,只收毒物呢?” 张姑娘犹豫片刻,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爹死的蹊跷。他?遗书里写道?,他?究其余生,只在研究一种毒药——安乐香,这种药虽毒,却能让人死的安乐,无?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用尽世?间的天灵地宝,遍揽各家?医术禁书,呕心沥血终于将此药制作出来?,那一批药却在宫中被人偷走了。我爹悲恸不已,在遗书里嘱咐我,要我一定?要找到这味毒药,越快越好。” “因此,我才?四处明里行?医,暗地里寻访各种毒药,就?希望能找到它的蛛丝马迹。没想到还是多亏了您,我才?能找到这味药。” 她颤巍巍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正是绿珠交出来?的那份药——这世?间上最后一瓶安乐香。 林沉玉笑了:“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张姑娘低头,抿嘴一笑:“老天爷巧安排,说明公?子是我的命里的贵人呢!” “不过,您找这药做什么?呢?” 张姑娘眼里浮现出茫然?无?措来?,她自己似乎都不敢相信,道?: “我爹让我,把这药交给我娘……服用。” 第92章 海东青看着一屋子的人, 拐了林沉玉一胳膊肘:“我说,你救的人是不是有点多啊?” 他有些吃味,本来以为林沉玉对他是有些特殊的, 如果不特殊, 怎么会帮自己爹娘平反,给自己哥哥解困呢? 现在?看,他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手心闲着痒,成天爱捡人。 “多吗?哪里?多了?我也没救几个人呀。” 林沉玉不解。 顾盼生冷冷瞥了?她?一眼。 燕卿白微笑着朝她?看去, 床上还有一个燕洄。 绿珠和张姑娘也看过来。 林沉玉被看的后背发寒:“那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大家看着她?不说话。 “哎呀, 大家都是我的浮屠, 哦不我的朋友, 哈哈。”她?笑的有些尴尬而心虚。 燕卿白嘴角微勾:“玉郎说话到有意思,不过夜色不早了?, 我们?还是不耽误您歇息了?。” 他又看向?张姑娘,语气温和:“姑娘不妨也住下来,您是燕洄的救命恩人, 下官没有知恩不报的道理,且住下休息几日, 让下官暂尽地主之?谊,如何?” 张姑娘面对林沉玉以外的男子, 很明?显有些拘束, 低着头道:“不用了?,我得赶紧去找我娘啦。” “敢问令堂尊姓大名?如果可以不妨让下官也帮着您寻找, 早些寻到令堂,母女团聚才好。” 张姑娘目光迷茫:“我不知道我娘是谁, 叫什么,在?哪里?。” 林沉玉:? 张姑娘补了?一句:“实不相瞒,我连我爹名字都不知道。” 林沉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见过这场面。 张姑娘面露忧色,从怀里?取出一张发黄的宣纸来,递给林沉玉: “听我邻居说,我爹十六年在?一个雪夜来到金陵的,她?把尚在?襁褓中的我和哥哥交给了?邻居,给了?她?们?一大笔钱,托付她?们?将我们?养大,然后他连夜离开了?,后来写?过两封信回来,只说自己在?宫里?为医,不得归去,他连自己姓名都不说全,也从未提及我娘一字一句。” 林沉玉面色奇怪:“所?以,姑娘不会也没有名字吧。” 张姑娘微讶:“恩公猜的真?准!我爹没有给我起?过名字。” 林沉玉:…… 怪人年年有,一家怪人的到没听说过,父女母子十几载,互不相知姓名。 只知道爹姓张,这要怎么找?全天下张姓那么多。燕卿白也面露难色,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张姑娘又开始翻包裹,从里?面翻出来一个襁褓道:“还是有些线索的!我当年的襁褓上是有字的,也许就是我爹留给我的线索呢!” 林沉玉抚摸上襁褓,这襁褓做工精细用料舒服,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她?展开襁褓,入目是几行血书: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她?呼吸不由得滞住了?,这字写?的颇有风骨,颜风魏骨,刚正不阿,偏生那书写?的人似乎写?就的极为仓促,开头还算工整,越往后越潦草仓皇,笔墨凌乱,似诉狂乱离愁,又似诉说着不公,字字看来,只觉得锥心泣血。 林沉玉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情绪如此澎湃激动?的字了?,似乎隔着那字迹,都能感受到那书写?之?人的悲恸。 顾盼生也被那字迹感染到了?,他抿着薄唇,拿过襁褓一边,与林沉玉共读,只觉得心头一痛。 他瞥了?眼林沉玉清隽侧脸,只觉得情涌上心头,却只能止于咽喉,他说不能出,这情何时才能对她?倾诉呢? 顾盼生低语:“看字迹,这似乎是一位男子所?书。可若是张姑娘之?父所?书的话。按照词句意思,头白鸳鸯失伴飞,应该是已经丧偶之?意。可他又嘱咐姑娘将安乐香送给令堂,说明?令堂还活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姑娘苦恼的摇摇头:“所?以说,我也不知。” “旁的什么线索都无了?吗?这确实有些难找。” 张姑娘认真?思考了?一会,道: “邻居大娘倒是还记得我爹的相貌,她?说,那夜雪中看见,我爹浑身是血,走?路摇摇晃晃的,用尽了?所?有力气将我和哥哥放到了?大娘怀里?,就脱力靠在?墙上了?。他生的高?大消瘦,相貌端正英挺,面色里?却有十分的憔悴苦相,他话不多,只简单交代了?大娘一句,低头亲了?亲我和哥哥,就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离开时,在?雪地里?被树桩绊倒,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缓了?好久才爬起?来。大娘一直朝他喊,让他进屋休息,他却并不理会,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姑娘叹口气:“我的爹娘留给我的就只有这些了?,各位能帮助我找我亲娘,我自然感激不尽。可若是无果也不需遗憾,我四海为家,一直找下去,总会找到的。” 燕洄此时悠悠转醒了?,他朦朦胧胧中也听见了?来龙去脉,开口道:“既然你爹是太医,那就好办了?!我紫禁城里?有熟人,待我写?信回去问问姓张的太医,不就水落石出了??你一个人去找,找到猴年马月?” 张姑娘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大家总算松口气,眼看窗外。竹林影空,落月挂柳,已经是深夜了?。已经耽误的太晚了?,各自回去歇息。 张姑娘抱着小狐狸,要去睡马车,被林沉玉拦住了?:“马车夜里?冷,硬邦邦的如何安眠?不若姑娘住我徒儿一起?,如何?” 顾盼生瞳仁一竖,面色已经铁青起?来了?。 林沉玉看见他面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想?想?,自己叫别人和他一起?住,似乎有些不尊重他,她?赶紧软了?口气:“桃花,如果不习惯和陌生人的话,要不你来和我挤一挤?” 顾盼生愣住了?,这幸福来的太大太突如其?来,他有些接不住,反应过来时,他嘴角已经控制不住的扬起?来了?,脑袋都是昏昏胀胀的,道了?句:“好。” 张姑娘有些担心:“会不会太麻烦这位姑娘,要不我还是回马车吧。” 顾盼生打断了?她?:“不必,你好好住。” 他头一回对林沉玉以外的女子那么客气,看见张姑娘也觉得她?顺眼了?,他笑的眉眼弯弯,顾盼生姿:“张姑娘你尽管住我那屋子,多住些时日。” 最好永远住下去。 * 顾盼生一回去侧院,就把自己的枕头被褥一齐卷走?了?,给张姑娘换了?新的被褥,他抱着被子来到林沉玉的屋子,一路上他面色如常,冷冷淡淡的,可他飘忽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的本性。 和师父一起?住! 他不知道想?起?来什么,耳垂一霎时红如石榴,他只感觉今夜的明?月看起?来都圆些,空气都清新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师父的房门。 他愣住了?。 仗剑斩桃花 第106节 看着林沉玉床上的小女孩,他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茉莉用力的按着林沉玉的背和肩膀,眼神认真?:“我在?给公子按摩!” 林沉玉衣裳半解,长?发披散,正趴在?床上眯着眼儿,时不时溢出舒服的呻*吟声,那声声酥骨,撩人不自知,简直是这人世间最要命的蛊。 听一声,就叫人身子骨酥倒,魂牵梦绕。 “明?儿我出去赶集,添置些家里?用品,茉莉,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茉莉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声音娇软:“茉莉什么都不想?要,每天看着公子就够了?。” 林沉玉叹口气,抬手给她?一个板栗:“好好说话,再对人撒娇打板子。” 茉莉委屈:“那,茉莉想?要公子喜欢茉莉一点嘛,不要多了?,一点点就好。” 林沉玉:”你这还不算撒娇?” “茉莉说的都是真?心话嘛!” 顾盼生面色暗沉,优美的唇线绷得很紧,他看着小茉莉在?林沉玉床上撒娇打滚的模样,心里?那无明?的杀气,又肆虐起?来。 “下去。” 顾盼生一把将被子丢在?床上,冷眼看向?小姑娘。 茉莉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仙女姐姐了?,他面色一冷,凤眸一斜乜,她?就浑身发抖。 看见顾盼生来了?,小姑娘呲溜一声滑下床,踩着小鞋踢嗒踢嗒的跑了?,还不忘记回首看林沉玉:“公子夜梦吉祥……明?天茉莉再来给您按摩哦!” * 林沉玉侧着头看来人,眼里?还有些遗憾:“你怎么把人小姑娘赶走?了??” 她?这些日子天天夜里?折腾,没个安宁,身子骨有些僵硬,正不舒服呢,茉莉自告奋勇给自己按摩,她?也没拒绝,按的正舒服呢,却被顾盼生打断了?。 顾盼生给气笑了?,他脱了?外袍,翻身上了?床先按住林沉玉趴着的身子,眼睛瞥见她?白皙脖颈,他忽的恍了?神,只觉得如窥天上雪色人间至洁,他喉头一哽,俯身轻轻吻了?上去。 还没触碰到,先挨了?林沉玉一个板栗。 “你怎么还和小茉莉学起?来了?,喜欢舔人是什么毛病?” 顾盼生不语,只挑挑眉。 他哪里?还用和茉莉学?他无师自通。林沉玉就是他所?有感情的来源,单靠着这一股闯劲,夜里?梦里?的琢磨,他不知得了?多少趣。 少年所?有浓烈的感情都给了?她?,精血也不知撒了?多少。 只不敢叫她?知道。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哪一天自己暴露了?,后果是凄惨无比的。 可他已经无法自拔,刀头舐蜜般享受这种又刺激又隐秘的感觉。 顾盼生手掌抚过她?的背部,轻轻揉按起?来。林沉玉舒服的发出喟叹。 他阴暗的心思,险些藏不住,只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师父拐到手,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的住进师父的房间里?,不是以弟子的身份,而是……以她?的男人。 他按的很轻柔,林沉玉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沉沉睡去了?。 他不敢造次,林沉玉的昏沉最近似乎好了?很多,只能挨着林沉玉,捉住她?的手儿也睡了?。 第93章 第二日, 燕洄即刻修书一封,发往京城,替张姑娘询问太医一事。傍晚时分, 林沉玉也收到了?爹娘的来信, 爹娘笔锋依旧利落简短,读起来亲切又叫人惆怅: 尚有不得不完成之事未完,不得不假死脱身,羁旅在外,待烽烟平后, 自当?携浮光归去见汝。 汝自幼聪慧善良,武艺超群, 放汝在外爹娘甚是放心。汝自当安心在梁州暂居, 游玩度日不必拘束, 一切吃穿用度记在澹台账上,爹娘日后清付。 另:汝兄不善言辞, 亦时常思念汝,若得闲暇可写信于?他,他定当?高兴。 林沉玉微微一笑, 小心翼翼叠好信纸,准备收起来, 过一会又忍不住拿出来读一读,只?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 才?研墨提笔, 给爹娘并兄长分别写了?一封信,一并寄了?出去。 写完后, 她抬眸看向窗外,蓦然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灰蒙蒙的地面?上,已?经萌生了?绿意盎然,一枝翠竹,褪了?旧枝,抽出嫩嫩颤颤的新芽,悄然伸进了?窗台。 春天已?经来了?。 * 因为燕卿白的盛情邀请,张姑娘也留了?下来,她也没有闲着,为绿珠并燕洄调理?身子,按照她的话来说,燕洄并没有完全痊愈,母蛊虫虽然死了?,可依旧有母蛊产的蛊毒残留在他的体?内,还没萌发出生,如果不能及时将蛊毒排出,依旧十分危险。 可她也没有办法了?,因为爹爹留给她的医书里只?简单介绍了?如何诱蛊虫出身体?,并没有赘述后续的事宜。只?能继续想办法帮他医治。 燕洄闻言,气的砸碎了?桌上的白玉茶盏。 燕卿白不动声色,这茶盏是他半个月的俸禄,他安慰自己,现在燕洄依旧很克制了?,没有一次砸半年?的。 阿弟也在慢慢变好,不是吗? 燕洄咬牙:“要是我知道谁给我下的蛊,我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顾盼生站在一旁,头?也不抬:“祝青朔。” 那日从祝青朔身体?里跑出来的,也是一只?活生生的蝎子,加上祝青朔在酒楼上的表现,很难不让人相信,是他看上了?燕洄,下蛊诱之。 燕洄拔腿就走:“我去把他挖出来鞭尸!” 林沉玉看着头?疼,她一只?手拦住燕洄肩膀,好声好气的把他劝回去,面?色却沉了?下来,她明显比燕洄想的更多些。 有一个问题,祝青朔是如何接触到蛊虫的?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玉交枝,玉交枝现在的未婚妻子是祝凤鸣的女儿,也就是祝青朔的妹妹,极有可能是他给了?祝青朔。 那么问题来了?,玉交枝是唐门的遗孤,习的乃是一手毒法,又是怎么接触到万里之外的明教蛊术的呢? 她正沉思着,就听见顾盼生的声音:“玉交枝已?经死了?。” 林沉玉愕然,看向了?他。 * 五里坡下,稀疏几户农家。 秦雪雁步履蹒跚的走在泥泞小路上,竹簪挽着她满头?秀发,有些松动,漏出一缕发丝飘荡在她额间,她却无暇顾及了?。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出生杏林世家,自小天资过人,五岁便能熟记辨认本草纲目拾遗中的七百多味中药材,十岁便能背诵黄帝内经并伤寒杂病论,到了?豆蔻之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夫。 她本可在地方?上择佳偶嫁之,可为了?精进医术,特意拜入灵枢门下,继续修习,她的天资在灵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门主青睐她,不到半年?就将她提拔为亲传弟子。 多年?来,她未曾有一次看漏眼! 可那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巴掌,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看着燕公子痛苦的模样?,只?觉得惶恐不解又难过,看见那狐仙赐药,解救了?燕公子后,又觉得羞愤,只?黯然离开了?。 可怎么会错的呢?怎么会有蛊毒的呢?她还记得她师父,灵枢门门主钟鹤衣曾经耳提面?命过: “蛊之一术!最?是市井之人下贱无聊之荒诞说辞,你切莫相信!切莫探寻!只?安心修习医术,自然德增功长,旁的旁门左道一概不要沾染!” 有一次她和师妹们?聊到过蛊,就轻飘飘提到一句,就被?师父厉声斥责,打了?板子,他似乎极为厌恶蛊这个字,直说是无稽之谈,不许她们?私下谈论。 师父说的话,怎么会出错呢! “妹妹,你没事吧?”秦雪蛟看她魂思恍惚的样?子,赶紧扶住她: “还在为燕公子神伤吗?我看可没有必要了?,人家现在把狐仙当?神仙供起来呢!这种不长眼的男人,也配不上我的妹妹我看那狐仙应该是使了?时间旁门左道障眼法,骗的他们?团团转,怎么会是蛊呢?” 他拍拍胸脯:“振作起来,咱们?还要揭穿那狐仙的骗术,狠狠的叫那燕家兄弟打脸呢!让他们?知道妹妹才?是真神医,巴巴的赶来巴结你,才?好玩呢。” 秦雪雁脸色一红,娇羞怯怯的喊了?声哥,示意他闭嘴。 两个人的计划也很简单,直接找到那位阴脱的妇人,若是她的病没有好,带回去就可以作为佐证了?。 因此两个人才?一路打探,来到了?此处,新下过一场润物春雨,此时农舍内外泥泞难行?,鸡犬吠吠咂咂之声相闻,天垂星低,与低矮的农舍寂寥相对。 五里坡土匪前?面?连着深山,盗贼横行?,中间是河滩,右边又是阴气森森的乱葬岗,又危险又晦气,大?家大?多不愿来这里,唯有贫困至极的人才?在这里安家,依薄田而居住。 “是这里吗?” 秦雪雁远远看见一个身影,愣住了?,正是那日看病的妇人,她正弯着腰,利落的往猪圈里喂猪草,喂完了?单手拎起箩筐,虎虎生风的往屋内走去,扯着嗓子喊一声:“当?家的,你快去瞧瞧后面?鸡圈,那只?芦花鸡有没有回来啊——” 她还记得那日看见这妇人,她病恹恹的模样?,走路都打着颤,痛苦万分。 怎么会? 妇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热情的请他们?进门,给他们?倒了?热水,她笑的憨厚而热情。 秦雪雁怔怔的问:“大?嫂,您的病?” “已?经好啦!”妇人提起这事,有些羞涩,可更多的是激动:“姑娘您别说,那狐仙确实厉害,割了?两斤韭菜,去买了?些生石灰,坐了?两日,我那儿已?经缩回了?,身子骨已?经可以活动了?!” 秦雪蛟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可那妇人动作神态,确实是已?经恢复的模样?。 秦雪雁面?色煞白,愣在了?那里。她向那妇人要了?药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两个人匆匆往回赶,秦雪蛟越想越气,路边看见一个死乞丐,一脚踢出去,只?把那乞丐踢的摔了?出去。 秦雪雁想劝阻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恶狠狠看着妹妹:“你不是神童吗?你不是神医吗?不是钟门主的爱徒吗?怎么会连个歪门邪道的狐仙都比不过!” 秦雪雁只?觉得委屈,她都是按部就班的按着医术来的啊,怎么会这样?呢?她也不知道。 “好了?,哥哥,我回去问师父吧。” * 秦雪雁连夜赶回了?灵枢门在华州的医苑,这苑子是灵枢门的总据所,占地颇大?,修在少华山山脚下,楼台亭阁,药香弥漫,不少灵枢门弟子就在这里跟随着长老?们?刻苦修学,只?待学成后下山济世救人,发扬光大?灵枢门。 秦雪雁换了?干净衣裳,走到了?医苑最?深处的一楼阁中,待小童通禀后,才?进去。 堂内香烟袅袅,一人孤坐蒲团上。 “师父。” 秦雪雁跪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灵枢门门主钟鹤衣。 他年?约四十,相貌俊雅,风骨清癯,实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不怪乎他这个年?纪了?,追求者如云,每年?坐镇武林大?会时,都能收到不少侠女求爱。 不过令人可惜的是,他至今未婚,讳谈情爱。 秦雪雁刚进灵枢门时,也曾沉迷于?师父皮囊,直到因为背错了?一句话,挨了?师父二十铁板打掌心后,手肿成小山高,她的少女芳心才?彻底粉碎。 仗剑斩桃花 第107节 他实在是太冷厉严苛了?。 钟鹤衣正禅坐,被?人打断有些不悦,见来人是爱徒,才?施施然下得座来,平静道:“何事?” 秦雪雁将狐仙一事,原原本本的说出。 钟鹤衣冷笑一声:“名门正派你都能比得过,旁门歪道你就怕了??世间哪里有什么狐黄白柳?不过是精怪噱头?糊弄愚人的伎俩,都是纸做的老?虎罢了?,一戳就破,你修学尚浅,才?看不出破绽里。” 秦雪雁只?是低头?:“是,弟子愚钝,一定继续精进修为。” “既知道就退下,些许小事,何须来烦本座!” 秦雪雁一着急:“等等,师父,我还有一事不解,关于?治疗女子阴脱之症的,书上交给徒儿的是补中益气汤等滋补之药,可那狐仙开的药方?里面?,却是韭菜和生石灰,却也治好了?,这是为什么呢?” 钟鹤衣起先并不在意,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面?色即可凌厉起来,剑眉紧拧,目光如针: “把那人的药方?复述一遍!” 秦雪雁将那药方?掏出来。 钟鹤衣抢过来看了?,越看他神色越冷肃,看到后面?,他面?容浮现了?明显的怒意。 秦雪雁又把那狐仙去蛊的方?法也给说了?一遍,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这人世间当?着有蛊吗?” 回答她的只?有钟鹤衣饱含怒意的一个字: “滚!” * 钟鹤衣赶走了?弟子后,忽的大?笑三声,笑的癫狂彻骨,他抬手,一掌打在那座上蒲团上,蒲团霎时化作齑粉,飞溅满地。 “好你个叛徒!好你个阴魂不散的张岱松!当?年?我将你废了?赶出山门,你今日居然还有脸回来!” “你来了?也好,今儿我就替师门,彻彻底底的杀了?你这叛徒!” 他单手拔出柱上挂着的玄铁宝剑,一脚直踹碎了?那门,大?踏步迈入月色而去。 第94章 春坞桃花发, 多?将野客游。 正值休沐,燕卿白难得的脱下了官袍,穿了件缃色常服, 越发衬的他面白如玉, 风姿秀逸,他停在了林沉玉的府邸门口。 他昨儿晚上就派嘉善来,早早的约好了与林沉玉去逛一逛华州府。 嘉善看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人,有些?疑惑:“大人,今儿和人逛街, 怎么还打扮起来了,头?梳的亮亮的呢?” 要知道, 他家大人素来最讨厌男人簪花抹油之类的举动?, 平时就没见他打扮捯饬过?自己?, 相?貌全靠他那?天生丽质支撑着。 燕卿白难得的语塞,他咳嗽声, 淡然道:“派你去查的案子你看不出端倪,对旁的你倒是?眼尖。” 嘉善叫苦不迭,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最近华州出现了一个盗墓贼, 不盗别?的,专在乱葬岗那?儿盗多?年前的旧墓, 他也?不偷也?不抢,只把墓里面翻的乱七八糟的就离开。 虽无财务损失, 可?到底行?迹恶劣, 燕卿白也?十分?重视,命他带人去查, 他查了一圈,毫无所得。 脚步声从府邸里传来。 燕卿白侧身低眸, 对着地面上的水坑积水,看了看自己?的玉冠,看它是?否工整整洁,又伸手理了理鬓角。 门吱呀一声开了。 “玉郎——” 他抬头?,微笑看向来人。 林沉玉是?来了,可?她身后带了一群人,她的小尾巴顾盼生自不必说。燕洄海东青,张姑娘和绿珠都来了。 林沉玉笑眯眯走到他马前,摸了摸马背:“燕大人,他们听说您要逛街,也?要跟来,我索性就把大家都带上了,人多?热闹嘛,可?以吗?” 燕卿白面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过?来:“当然可?以,乐意至极。” 燕洄抱胸冷笑:“嘴上乐意至极,心里怒火中烧了吧。” 兄弟两个斗嘴,旁边海东青按耐不住了,他好?容易穿了身工整衣裳,一出门就又要扯衣襟,露出饱满的麦色的弧度来,隐隐可?见蜜枣镶嵌其中。 林沉玉拦住他:“这是?华州,是?大地方,你要点脸好?不好?,把衣服穿好?!不穿不带你带出门!” 海东青:“谁要你带了?老子自己?长了脚自己?不会走吗?再说了,怎么不穿衣服就是?不要脸了?我看你盯着我看才?是?不要脸!” 林沉玉拿他没办法,这时候,小茉莉跑了过?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海东青胸脯看。 “看什么看!”海东青瞪她。 小茉莉噔噔噔跑走了,钻到绿珠怀里低语:“姐姐姐姐,那?个凶巴巴的叔叔,胸好?大好?软哦!我能不能摸摸呀。” 绿珠汗流浃背:“不行?的不行?的。” “可?是?楼里面的姐姐们都让我摸,有时候生完孩子还会让茉莉吃上两口奶呢。” 绿珠捂住了茉莉的嘴,擦了擦额头?的汗。 茉莉的话虽然声音小,可?大家都是?习武的,耳根伶俐,都听的清清楚楚。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海东青的脸一阵青一阵黑,变换了一阵子后,他还是?妥协了,默默的把衣襟拉好?了。 林沉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挽住顾盼生的胳膊:“走吧!我们上街去。” * 华州府果然是?繁华,街衢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只见一排排的酒肆饭馆赌场钱庄,数不胜数,还有各色胭脂绸缎首饰铺子,琳琅满目的挂出来粉金红绣,看的人眼花缭乱。 “治下果然繁华呀。” 林沉玉自己?没买什么,只给茉莉买了个糖葫芦,给顾盼生买了身合身的红色衣裳——他窜的太快了,一个不经意已经隐隐比自己?都高了起来,衣裙穿着短了一大截。 顾盼生终于换了那?粉红的衣裳,一袭红裙烈烈如火,殊色艳绝。他和林沉玉走在一起,一白一红,白的素净,红的潋滟,远远看去格外扎眼,又异常和谐。 买完后,一行?人又继续逛街。 燕洄要去铁匠铺子里买刀,找林沉玉借了钱。 张姑娘给绿珠和燕洄买草药材,找林沉玉付了款。 海东青也?想买,他指着绸缎铺里的黑衣:“姓木的,我要这个!” 林沉玉还没找到澹台呢,哪里还有钱?不给他。 海东青怒了:“你给他们买就不给我买,是?不是?瞧不起我?咱们两个交情深厚,你这点钱都不愿意给我花?” “我们两个有什么交情?” “我可?是?你养的下马奴,你是?我主人!你别?忘了。”海东青理直气壮。 林沉玉:…… 平时提到就是?好?兄弟人人平等,到掏钱的时候她就是?主子了? 她看这不叫主子,这叫大冤种。 林沉玉坦白了:“我真的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再找我要,不如把我卖了换钱吧!” “哟,卖了你?那?我买了!” 燕洄眯着眼儿,带着他那?刀儿出来了,威风凛凛的模样,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不羁肆意的指挥使。 少年拍拍林沉玉肩膀,凑近看她,笑的小虎牙都发亮:“你多?少钱呀,我全买了好?不好??回去跟我吃香的喝辣的,我养你一辈子好?不好??” 林沉玉只觉得沧桑:“得了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现在还靠着我养呢。” 她觉得她好?像那?个拖家带口的顶梁柱,家人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过?两天就不是?了,先保个密给你个惊喜,你等着我锦衣归来,风风光光买你!”燕洄眨眨眼,故意撞一下她肩膀。 燕卿白看着几人谈笑,微微一愣:“玉郎可?是?囊中不太自由?” 他虽然这几天被燕洄砸家具,砸了一年的俸禄,可?到底还是?有些?积蓄的,如果林沉玉需要,他都能掏出来。 “没事没事,我有钱的。”林沉玉知他意思,不愿欠人人情。这时候,顾盼生倒是?来了,他一言不发,朝林沉玉手里塞了什么。 林沉玉摊开一看,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她大吃一惊:“桃花,你刚刚是?去打劫了吗?” “我爹娘留给我的,寄存在钱庄里,老将军让我随用随取。师父无钱尽管和我说就是?了,我养得起您。” 顾盼生垂眸看她,认真而固执。 “桃花真棒,都能养师父啦。”林沉玉笑。 顾盼生耳垂微红:“徒儿应该的。” 林沉玉笑罢,将银票认真叠好?,塞回顾盼生手里:“开开玩笑,当真我一分?钱都没了?这可?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体己?,嫁妆钱,以后出嫁的时候用的。你自己?留着,我可?不能花。” “那?师父更应该收下。” “为什么?” 顾盼生一时语塞,他刚刚险些?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这辈子他只要她,只会和她成亲,他生命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他也?会是?她唯一的男人,他什么都能给她,只要是?这世间有的,他都能给。 早晚这体己?都要到她手里的,不是?吗? “有钱不拿,这不王八蛋么!徒弟的就是?师父的,师父的就是?徒弟的,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海东青最看不惯两个人在一起,他一把夺取了银票,笑的肆意:“当然,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去买个东西!” 海东青兴冲冲跑进绸缎铺。 没过?一会,气呼呼的出来了,把银票丢林沉玉怀里:“算了,不买了,老板娘说我是?去闹事的,店里找不开!” 林沉玉:…… 这不是?废话吗?谁能找开一千两银票啊。 * 几个人逛着逛着累了,到了城中河边歇脚。 仗剑斩桃花 第108节 这河边开着的茶铺,倒不同寻常。店家在河岸上支着摊子,摆着小火炉并?锅碗。却并?不摆桌椅出来,而是?在河上放着一叶扁舟,系在树荫下,供客人喝茶休憩。 一边喝茶,一边还能赏柳荫桃花,水色涟漪,确实是?闹市中不可?多?见的雅致。 林沉玉要了一壶茶,并?一小瓶酒,就坐上了船里。 她有些?恍惚。上一次泛舟河上,还是?和萧家姐妹并?兄长一起。 如今,死的人长眠地下,活着的人分?别?两方。 “玉郎?”燕卿白担忧的唤了她一声。 顾盼生给林沉玉斟了杯酒,递到她唇边。 林沉玉一饮而尽了。 这酒的味道有些?寡淡,似乎兑了水,喝着不怎么尽兴,可?着带着三分?微淡酒气的,大家的面容却看的各位清晰,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大家都还活着,这多?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 岸边绿柳垂枝,朦胧一片春意,河里的水也?照的碧盈盈的,沉着浮萍枯叶,枯萎的旧日柳叶已经长眠水上,可?春天到了,总有新的嫩叶在枝头?绽开。 她忽的笑了。 柳树旁,还栽着一棵桃树,满树的花苞星星点点,花儿还未全开,唯有一两簇深红浅红,如女郎浓妆淡抹,娇色天然。 风过?,牵动?少年人们衣袂飘飘,有桃花瓣飘落到林沉玉的肩头?。春意也?停驻在了那?上头?。 少年白衣如雪,低眉看那?桃花,嘴角含笑,这模样,实在是?画图难足。 * 有花有酒,三五好?友。本应该是?很有风雅的事情。 可?海东青眯着眼,顿时感觉大事不妙。 花啊酒啊柳树啊什么的,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该死啊,这些?个文人要酸溜溜的写诗了啊! 他看向旁边的张姑娘和绿珠,粗声粗气道:“你们会做诗吗?” 张姑娘点点头?。 绿珠没有想到这个大个子和自己?说话,吓了一跳,摇摇头?。 海东青松口气:“那?就好?。” 绿珠:? “待会他们要写诗,你就和我一起掀桌子,知道吗?”海东青看绿珠的眼神都亲切起来了。 绿珠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他的意思,她想了想道:“您是?不会写诗吗?” 海东青高深莫测道:“谁说的,我写的比他们好?太多?,只是?他们不会欣赏罢了。” “哦。” 茉莉冒出头?来:“姐姐,你不是?会吟诗吗?什么粉香汗湿姚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 绿珠一把捂住茉莉嘴巴,笑的尴尬。 那?些?都是?淫词艳曲,哪里算得上诗歌。 没想到海东青看她的眼神一变,从亲切变得陌生了起来,绿珠呼吸一滞。 他……应该是?瞧不起自己?了吧。 海东青不耐烦的嘀咕:“你怎么也?会写诗,和那?几个兔崽子一路货色,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转过?身去,真的生气了。 绿珠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感觉这个人,好?奇怪。 * 好?在,林沉玉最终没有吟诗,因为小茉莉伸手去捉她肩头?上的桃花了。 小姑娘就喜欢花花草草的,手没捉住,桃花掉落水里了,她想去捞却被绿珠制止了:“不许碰水!” 她委屈极,嘴巴都能挂油壶了。 “想要桃花?” 茉莉点点头?。 林沉玉起身,发现小舟离岸上还是?有些?距离的,她够不到,喝了些?小酒,酒劲带着醉意涌上来,看见桃花时,一碗豪情也?化作了柔意。 她的手按上了腰间宝剑:“这还不简单,想要就摘给你。” 燕卿白不解:“玉郎小心,这离的远,如何摘?” 剑声铮然,未见剑锋,只觑得眼前一道白光如闪电般闪过?,接下来便是?落英缤纷,落得众人满衣。 茉莉咯咯的笑了:“下桃花雨咯!” 一支桃花掉在她头?上,她摸来了,美美的戴在自己?头?上,又分?给了绿珠和张姑娘:“你一个,她一个,姐姐们都戴上花!” 最后一朵,她递给了顾盼生:“最后半朵了,仙女姐姐要吗?” 顾盼生垂眸,掩饰中眼底的不悦,他不喜簪花,更不喜茉莉的靠近。 “没事,他不用那?朵,我摘了最好?看的一朵给他。” 林沉玉一剑横向顾盼生,剑锋如电,直刺向顾盼生咽喉。 顾盼成瞳孔一缩,剑锋却稳稳当当停下来了,她不是?要杀他,而是?献花于他——只见那?剑尖上,粉嫩颤巍,是?一朵开的正艳的桃花。 林沉玉俯下身来,将桃花拈住,插在他鬓边,低声笑道: “叶分?芳草绿,花借美人红。自你逛街开始就一副不开心的模样,看在我借花献美人的面子上,徒儿就赏个脸笑笑呗?” 顾盼生嘴角微微上扬,他抬眸看向林沉玉,眸里荡漾着一湖春色,比春水更缠绵,他眼角的桃花痣,比桃花更艳。 两人舟中四目相?望,柳叶轻抚,桃花雨中,没有情丝也?生起了旖旎的气氛。 茉莉捂住嘴,小声嘀咕:“姐姐和公子,好?般配呀。” 顾盼生只觉得,茉莉终于说了句人话。 燕洄看着,心里莫名发酸,他笑道:“刚才?那?招倒帅,叫什么招式?我也?想学?。” “现想的,还没取名字。要不你给起个名字吧 ” 林沉玉耍完帅,利落的收剑。 “依我看,就叫‘剑斩桃花’好?了。”燕洄瞥一眼顾盼生,语气不善。 顾盼生冷淡看他,并?不言语,只是?摸了摸鬓上花,不言而喻的挑衅。 他有师父亲手摘的花。 燕洄:…… 林沉玉亲昵的靠着顾盼生坐了,笑道: “这可?不兴,怎么能叫剑斩桃花呢?桃花可?是?我最乖巧最宝贵最重要的徒儿,我怎么舍得去斩呀。” 她又含笑看向水面:“我说,水底那?位灵枢门的高人,您在水下看了这么久,不若您来给这招取个名字,如何?” 第95章 哗啦一声, 自浮萍游藻里,似飞针般窜出一条碧绿碧绿的蛇来,飞到桌上, 这一意外?吓的大家都一愣, 忽一只手儿拉住了张姑娘,把?她拽下?水去。 绿珠离她近,率先去救她,跳下?了河却半身陷进?淤泥里,她大声喊:“追!从岸上追!” 那人溜的极快, 顶着一头浮萍游藻,衣裳脏乱而褴褛, 脏兮兮的手儿, 拖着张姑娘就跑的飞快, 张姑娘只感觉一阵飞儿似的,自己已经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张姑娘这才看清楚此人面容, 约摸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鹤发不梳,颏下?蓄着长须, 却精神矍铄的很,一只青蛇, 乖巧的盘他的脖子,嘶嘶的吐着红舌。 老人家笑嘻嘻, 一巴掌按住她的头, 看了看: “哟,三个旋儿, 果然随我那兄弟!是了,你就是他女儿!你还有个哥哥, 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明明是老人家,可他力气奇大无比,张姑娘居然挣脱不得,还是老人松手她才挣脱开,她警惕又害怕的看着老人: “你是谁,为什?么光天化日的掳人?快放我和我!” 他拍拍脑门,懊恼一声: “哎,都怪我心急,忘记自我介绍,吓到你了。胡七,在灵枢门里当个杂役,大家都叫我胡颠公!可你爹不同?,我们是忘年交,他喊我胡大哥,你随他,喊我胡伯伯就好。” 张姑娘看着这个老人,实在喊不出伯伯两个字来:“我还是喊您胡爷爷吧。” “不行不行,那乱了辈分!我可是你爹的忘年交,你想给你爹降辈啊!”胡七不满。 “我爹是谁?” “你爹啊,是个大狗熊。” 胡七嘿嘿一笑,一把?将张姑娘甩到背上,张姑娘头晕眼花,被颠到了胡七背上。 定眼一看,吓的花容失色。 她刚刚靠着的墙面上,插着几柄柳叶小刀。若不是胡七甩她,她已经死了。 两个黑衣人从?围墙后窜出来,拦住他们去路:“死颠公!你平时装疯卖傻也就算了!如?今门主有令,你胆敢违背门主命令,阻挠我们办事吗?劝你速速放下?她,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杀了。” 胡七故作?害怕:“哎呀,老朽好害怕啊!” “害怕就交出她!” 胡七嘿嘿一笑:“小侄女快闭眼!颠公要遛鸟咯!” 张姑娘不解其意,还是乖巧的闭上眼,她只感觉胡七跑起来如?风驰电掣一般,她的头发都要被吹开了。 胡七横冲直撞的朝他们飞奔过去,两人见状也不含糊,送上门的人头,便挥刀朝他砍去。 胡七哈哈大笑,近身后猛的伸出双手来,精准的扯住两人裤子,歘拉一声就撕了下?来。他出手极快,只看得见残影一过,两人就裤子落地,光了腿。 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又羞又气的,捂着裆丢了刀。 胡七:“哈哈,我还怕污了我小侄女的眼,你们两个生的这么小巧,我小侄女恐怕睁大眼睛都瞧不见呢!” “你!” 他们追上来时,胡七却已经哼着小曲儿,溜的远远的了。 仗剑斩桃花 第109节 * 张姑娘趴在他背上,总觉得这个胡七虽然做事荒诞不经,可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倒是那两个黑衣人杀气腾腾,叫人害怕。 她斗胆开口?:“胡伯伯,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我呢?” “嘿嘿,他们是灵枢门的人啊。至于?为什?么,你爹娘居然没有告诉你吗?” 张姑娘迷茫起来,为什?么要追杀她呢?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替人治病,碍了他们的财路?更不可能啊,他们是医家的泰山北斗,自己这他们面前?也只是蚍蜉撼树,渺小无比啊。 她思考的时间,胡七已经两人已经一把?将她摔进?了路边的马车上,驾车一路飞奔,离开了城门。张姑娘看着一路越发荒凉,她不安起来,不好的记忆在她脑海里回响,她缩在马车角落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侄女放心,你是老朽故人之后,老朽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伪君子追杀,不是吗?” 胡七笑道,嘘一声:“哟,说?时迟那时快,伪君子来了。” “伪君子?在哪里?”张姑娘茫然。 忽的,马一声悲鸣,猝然倒地就没了气,整个马车往前?猛的一扑,巨大的冲力将张姑娘推了出来,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往上看。 只看见马车顶上,一位俊雅的男子凌然立于?最上,一袭绿袍湛然若神,单手执剑,剑锋直指自己。 他声音冷透:“张岱松人呢?” 张姑娘傻眼了:“张岱松又是谁?” “傻孩子,他是你爹啊!” “我爹?我爹已经死了啊。” 此言一出,胡七与钟鹤衣俱是一愣。 胡七哈哈大笑,笑的胡须都在抖: “小侄女,你和你娘一样爱开玩笑,你莫要诓我!你爹和你娘不是私奔往苏州阊门了吗?” 张姑娘眼里流露出茫然:“可我爹说?,他进?宫当了太医啊。” “那你娘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张姑娘都快崩溃了,他们在说?什?么?她爹到底是谁?她娘又是什?么? 见小姑娘神色不似作?假,钟鹤衣挽个剑花,冷冷开口?: “小辈,过来!我乃尔父师兄,现灵枢门门主钟鹤衣。退至我后,待我击杀了这宗门老贼,带汝回宗门,认祖归宗!” 胡七笑嘻嘻的跳下?马来,自腰间拔出根柴刀来:“哎,可别去,那可是觊觎你亲娘,害的你爹颠沛流离的人面兽心的恶贼啊!小侄女,你跟着他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快来老朽身后!” 两个人都不动,未曾出招,似乎在等着她选择。 去哪一边? 张姑娘只觉得头疼不已,才短短的一点时间内她就遇到了这么多事,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行动,钟鹤衣自袖中抽出一软鞭,直走?龙蛇,卷住张姑娘的腰,向自己拉过去。胡七也不示弱,脖上小青蛇飞出去,缠住张姑娘的脖子,朝胡七方向拖。 “救命……” 张姑娘毫无武功根底,哪里挣脱得开?只感觉活生生被扯的人都快裂开了。 忽一道白影似从?天而降,一剑劈断了软剑,桃花如?镖,直点向青蛇七寸,一时间,软剑与青蛇齐齐离开了张姑娘的身,张姑娘终于?喘过气来,那人单手捞起她,抱如?怀里。 林沉玉低眉看她:“张姑娘没事吧?” 她也喘着气,鬓发微微凌乱,无他,那胡七实在是跑的太快了! 张姑娘看见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揽住她脖子,面如?土色,泪盈盈的不知道说?什?么。 钟鹤衣看见来人,眼睛一眯:“白衣小儿,又是这英雄救美的勾当,海外?侯林沉玉,你不是死了吗?” 林沉玉撒谎不打?草稿: “我不是海外?侯林沉玉,我只是个假冒的货,恰好路过。” “那你来做什?么?” “英雄救美罢了。没事,我救完了,你们慢慢打?,我走?了。” 顾盼生骑着白马翩然而至,伸出手来,一把?捉住师父的手臂,林沉玉借势翻上马去,带着张姑娘离了此地。 钟鹤衣正想展轻功追上去,却被胡七拦住。胡七嘿嘿一笑:“哎,想追人小姑娘,先打?过我这个老人再?说?!” * 林沉玉将张姑娘带到了自己房中,张姑娘惊魂未定,兀自害怕的发抖。 燕卿白对燕洄的救命恩人被追杀,大为吃惊,当即命衙役守住宅院:“这下?应当无碍了,姑娘放心。” “无碍,无碍个大头鬼!一群饭桶,连我都拦不住,还能拦住钟鹤衣吗?” 胡七用头撞开窗户,翻了进?来。 他嘴角溢出鲜血,用破烂袖子擦了擦,喘着气咳嗽两声,拿起桌上茶盏就要喝水。 “啪!” 顾盼生夺过那杯子,目光狠戾。 那是林沉玉的茶盏。 倒是燕卿白另外?拿了杯子给他倒了水:“老人家慢用。” “慢?你叫我慢?哎哟,老朽哪里还敢慢?钟鹤衣要杀过来了!姑娘,我带着你快离开这里!” 张姑娘躲在林沉玉怀里,害怕的摇摇头。 林沉玉镇定道: “不必惊慌,让嘉善去门外?拦着,他钟门主再?是猖狂,也不敢动燕知州的地盘。何况有我坐镇,定不会叫你受到半点伤害。” 她的话好似带着安抚的强大力量,张姑娘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看向胡七,眼神是里从?未有过的迷茫: “胡伯伯,我相信我在这里,有这位少侠护着我,是绝对安全的,我不走?。现在我心里乱的很,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爹娘到底是谁,为什?么追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胡七愣住了:“你爹娘,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们,甚至连他们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 胡七忽的哈哈大笑起来,锤着桌子,桌上的茶盏被震的蹦起来,又哗啦啦落下?。 “好你个张岱松!你一世英名,竟落得个连女儿都不认识你的下?场!” “张岱松?” 林沉玉率先发现不对劲,她当即站起来:“当年第一届武林大会时,那位华山之巅夺魁的灵枢门前?辈?!” 胡七面露欣慰:“不错!想不到还有人认识他!我还以为大家都遗忘了他呢!” 他喃喃开口?: “这是段孽缘啊,我原原本本与你道来吧,长话短说?。岱松他是寒门子弟,从?小父母双亡,拜入灵枢门为外?门弟子,说?是弟子,其实就是打?杂的小厮。他这个人老实又寡言,平门派里的什?么苦活累活都叫他干,他从?来也不埋怨,大家都喊他张呆子,他也不恼。” “我本是个习武的,年轻时也曾叱咤武林,后来得罪了人,乔装打?扮来拜入灵枢门避难,他救了我一命。我看中那呆子天资高,就要收他为徒。他那个人却死脑筋,说?自己已经拜入了灵枢门,就不能拜别人。没办法,我只能和他义结金兰,把?自己的武艺传授给他。” “他天资真高啊,我十几年才学会的招式,他只消几日便能领悟。我说?,小弟,你一辈子当个杂役弟子实在太屈才去,去参加武林大会吧,争取夺个龙虎榜榜尾的门次,你在师门的处境定会大不相同?。” “他果真去了,却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一举夺魁!不仅仅打?败了灵枢门的大弟子钟鹤衣,连那名满天下?的塞外?双姝,他居然都打?败了。本来有望夺魁的两位美人,只能屈居第二?第三。” 张姑娘愣住了:“爹……当真这么厉害吗?” 胡七叹口?气: “孽缘就在这时候开始了,那塞外?双姝哪里是好脾气的?你们这些小辈居然都不认识她们了,哎,我一个个介绍吧。她们一位是唐家堡的唐蛾娘,她天生一双湖水一般碧绿剔透的眼睛,圣洁若仙女,偏生修的唐门秘籍,浑身是毒。” 林沉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位该不会,后来进?宫了吧。” 胡七点点头:“不错,你居然知道。” 林沉玉心乱如?麻,是的了,湖水一般碧绿剔透的眼眸,唐蛾娘果真是玉交枝的亲娘,她用毒,玉交枝也浑身是毒,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唐家狠毒。 “她的事暂且不提,再?说?另一位吧,那就是明教教主的女儿,兰跋雪。唐蛾娘善毒,她喜养蛊,这两个人臭味相投,结拜为姐妹,都是江湖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女。特别是兰跋雪,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娇纵蛮横,肆意妄为!她们两个人本想在武林大会上争个魁首玩玩,却被你爹破了计划。就记恨上你爹了。” “我爹是被她们杀了吗吗?”张姑娘紧张。 胡七笑:“若是你爹被兰跋雪杀了,你又是从?哪儿爬出来的?那兰跋雪铁了心要找你爹麻烦,一来二?去的,她看上你爹了,直接霸王硬上弓强了你爹!你爹是个保守的人,从?来连姑娘小手都没拉过,被她骗的团团转,就这样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了。” 张姑娘呆住了。 林沉玉咳嗽一声:“好了好了,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张前?辈被师兄告了密,又不肯和妖女分开,一身武功被废,赶下?山门去了。” 胡七点点头:“不错,可问题就在,我一直以为她们私奔去了苏杭,隐姓埋名过日子起来了。可他又怎么会离开兰跋雪去当太医了?他们夫妻两个现在去了哪里?你爹那个负责任的人,又怎么会抛下?你和你哥哥呢?” 大家都沉默了,对于?这段往事,一无所?知。 张姑娘摸出那瓶药来,皱眉开口?: “我爹已经死了,他的遗言就是,让我将这瓶安乐香,交给我娘,亲自服用。” “这瓶安乐香,是杀人的毒药。” 张岱松没有和兰跋雪在一起,正相反,他要杀了他的妻子。 林沉玉打?断了他们:“等等,你们不觉得,外?面太安静了点吗?” 第96章 林沉玉来到外面, 发现衙役们都还在守着门,只?是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人?都无。 “人?呢?” 正值黄昏, 平时街上都一堆人?的?, 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呢?林沉玉有些发?慌,她攥住张姑娘的?手,生怕她被人抢走。 嘉善跑过来: “我刚刚就听有人吵吵嚷嚷,说天阐教今日入华州,大家就哗啦啦的?四散了, 都说要去看美人?,全往西门那儿跑了!” 海东青扶额, 他有些烦躁: 仗剑斩桃花 第110节 “姓木的?, 我怎么感觉跟了你之后?, 一天要见识八百个门派啊,我刚灵枢门的?事儿?还没捋清楚呢, 这又哪里冒出来一个天阐教啊。” 饶了他吧,他只?是个没墨水的?粗人?啊,刚进江湖, 这也是门那?也是教的?,他得疯。 林沉玉讪讪道:“我也不知道。” 胡七撇撇嘴: “我知道, 这又叫做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是西域最近几年刚刚冒出来的?教派, 武功不怎么样, 可教徒一个个都是闭月羞花的?美女。哦对了,只?有他们教主的?护法右使是个男子, 不过据说也是个美男子嘞。” 美男子三?个字一出,茉莉探出脑袋来, 闪着星星眼:“绿珠姐姐,公子,我也想去看,好不好嘛。” 绿珠无可奈何的?捂住他嘴:“昨儿?不还说要喜欢木公子一生一世吗?今儿?又要去看美男子了?” “人?的?眼睛长在?外面,说明我们就是要多?看好看的?东西,人?的?心长在?里面,说明我们的?感情要埋在?心里,茉莉的?心是木公子的?,可茉莉的?眼睛长在?外面,就是要多?看大家的?,多?乎哉?不多?也。” 茉莉又开?始了她那?一套一套的?说法。 绿珠无可奈何:“不行,大家都在?忙呢,不能?惹麻烦。” 张姑娘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林沉玉也不想节外生枝,“茉莉忍忍,不去看好不好?我们院里的?美男子随你看,实在?忍不住让海叔叔给你摸摸胸。” 茉莉乖巧的?趴在?她怀里,滴溜溜的?朝燕卿白兄弟,并海东青看过去。 燕卿白兄弟:…… 海东青:…… 他暗骂了一句林沉玉,然后?面无表情的?缩紧了衣襟,确保自己没有一丝胸脯露出来。 真的?,要不还是带她去看美男子吧。 胡七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说起?来,这天阐教也是在?西域发?源的?,好像和明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教? 张姑娘的?母亲兰跋雪就是明教圣女,不过明教远在?千里之外,远离南朝,他们一时半会?也不能?过去,既然天阐教起?源和明教有关,是不是能?寻找些联系呢? 林沉玉马上改口:“胡大爷,麻烦你们在?家中?看牢张姑娘,桃花,我们走。” 顾盼生愣:“我们去哪里?” 林沉玉嘿嘿笑:“我们去看美男子啊!” * 华州城西门内外,人?山人?海 天阐教已经连着参加武林大会?多?年了,可惜的?是一个龙虎榜的?侠客都没有出,毕竟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连剑都拿不稳,来参加都是走个过场的?。不过就算如此,大家还是特别的?喜爱天阐教。 毕竟,实在?是太养眼了啊。 时值黄昏,万里无云,霞光满天。林沉玉和顾盼生坐在?茶楼上,盯着城门口看。她笑道: “这么多?人?都来了,但不知道是何等绝色啊。” 她满眼都是期待,顾盼生却不看窗外,只?是低头喝茶。 林沉玉道:“怎么,你不想看吗?也是,我徒儿?已经是人?间绝色了,她们一定比不过你。” 她摸摸顾盼生的?头。 旁边有人?听见,嗤笑的?看过来:“什么人?啊,居然敢说自己比天阐教美人?都美……” 他的?话,在?看见顾盼生的?侧颜时戛然而?止,转了个弯: “哈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天阐教美人?还美的?人?,当然有了。” 顾盼生冷眼看去,眼底森寒毕露,吓的?那?人?不敢再出声。 他带上斗笠,不再出声,余光却不经意的?留在?林沉玉身上。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清隽的?侧脸,在?他心里,人?世间哪里有旁的?绝色,要他来说,全世界的?颜色都是污浊的?。 唯有林沉玉这一抹白,才是真绝色,整个人?间天上,唯有这一抹颜色,能?叫他心颤,叫他眷恋。 何年何月,他才能?拥她入怀呢? 林沉玉看的?入迷,未见其人?,先听闻一阵阵清脆又廖远的?铃铛声,然后?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呼喊: “看看看!来了!来了!” 一阵喧哗中?,人?群自动让开?道来,宏伟的?关门缓缓打开?,一卷厚厚的?锦绣红绸甩在?地上,朝前铺开?,直铺开?了百十米,长街只?见这一笔红色,从关门画到街尾。 红绸映着夕阳金光,一霎时璀璨光华,迷了大家的?眼。 继而?是侍女们,宝马香车载着金辇宝盖,开?道而?来。宝盖上写着看不懂的?梵语,四面垂金铃七宝珠,琉璃玛瑙,珊瑚琥珀镶嵌其上,富丽堂皇,华贵无双。 林沉玉来了兴趣,继续看下?去。 宝盖后?,进来了十六位服装各异的?少?女,每人?都单独坐在?高头大马上,缓缓的?进得门来。连替她们牵着马儿?的?女奴,俱是美貌少?女。遑论马上少?女们,只?见她们侧垂高髻,鬓插金环,项饰璎珞,身披彩带,腰束长裙。做的?是敦煌壁画中?飞天伎乐的?打扮。 轻纱随风,只?见一片片衣裙飘曳,巾带飞舞。少?女们腰肢柔软,展臂一呼,各持箜篌、琵琶等乐器,齐奏起?了仙乐,歌喉动人?: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阵阵飞花起?,竟然是牵马的?女奴,朝天上飘洒起?了各色花瓣,一时间奇香四起?,祥云袅袅,这耳朵和眼睛的?双重震撼,只?叫人?觉得恍惚云端,入了神仙府邸,佛国仙山。 “好美……”林沉玉不由得赞到。 “师父也喜欢这样的?排场吗?”顾盼生附耳问道。 “自然喜欢。” 顾盼生心下?了然,林沉玉居然也喜欢这样的?排场,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既然她喜欢,以后?他就能?做到。 林沉玉再往后?看,只?见四匹雪白骏马,载着一宝车,车上带着具棺材进来了。 大家沉浸在?看美色中?,并无几个人?差距到异样。林沉眯着眼看那?口棺材,只?见棺材大而?厚重,体好似是一整块寒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犹如水晶,棺里依稀可见鲜花艳丽,铺满了棺椁里面。 棺材是干什么的?? 宝车上,有稳坐在?上面,他生的?高大挺拔,一头长发?卷曲如海浪,眼眸深邃,很明显的?西域相貌,实在?是一位异域风情的?美男子。 他穿着打扮一如佛教壁画中?菩萨摩诃萨的?模样,金冠镶嵌着七宝,怀抱弯刀,耳带明月珰,上身只?有轻纱敷体,彩带随身,紫色锦裤衬的?他肤色极白,胳膊上环着金三?四围镯子,赤*裸着足,足底涂着鲜红的?朱砂,正踏在?车上铺着的?名贵波斯地毯上。 好一位美男子,好一通气场! 林沉玉的?目光,久久的?黏在?他身上。 忽然,她被?顾盼生一撞,唔了一声,回头看顾盼生。 顾盼生只?泪盈盈看着她,声音可怜又脆弱: “刚刚被?人?撞到了额头,师父您看,疼的?厉害。” 他皮肤白嫩至极,所以撞出来的?红痕越发?显得惊人?可怖,看见徒儿?那?小猫似水漉漉的?委屈眼,林沉玉看见心都快化了:“师父给你揉揉?” “还疼。” “娇气,”林沉玉笑了:“算了,师父给你吹吹好不好?” 她仰头,抱住顾盼生的?头按下?来,轻轻吹上去,酥酥麻麻的?风里带着她的?香气,顾盼生红了耳垂。 林沉玉安抚完小徒弟,迫不及待的?回去看美男子。 美男子已经走远了。 林沉玉叹口气,拉住顾盼生的?手:“走吧,我们追上去。” 她们走后?,身边两个人?看着顾盼生离去的?背影,议论起?来: “那?小姑娘好奇怪,我看见没有人?撞他,是他自己给了自己额头一拳,却对人?说别人?撞他额头了,是什么道理?” “不懂,大概脑子不太好使吧。” “……” * 林沉玉一路跟着,天阐教的?人?,从城西走到了城东,想找个机会?和美男子攀谈一下?,却一直下?不了手。 她寻思,天阐教进了城,总要歇脚吧,她就等他们歇息再去叨扰。 然后?,他们从城东出城了。 林沉玉:“……” 所以,这美男子进城的?意义在?于什么呢?给大伙饱饱眼福? 她叹口气,还是跟上了。 不知道跟了多?久,直跟到暮色四合,月出东山,天阐教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风声灭,仙乐一停。 “再奏。”美男子声音温和。 伎乐再响,再不是什么美妙的?仙乐,而?是平地一声石破天惊,只?觉得杀气四起?,十面埋伏,风啸沙飞,铁马咻然。直杀的?人?心骇神惊,魂不附体! 林沉玉觉得不对劲,紧张的?躲在?竹子后?,盯着那?美男子看。 倒是那?美男子摆手,音乐一霎时停了,他开?口: “那?位竹丛里的?少?侠,请问灵枢门怎么走?” 林沉玉见暴露了,就站了出来:“你问灵枢门做什么?” 美男子微微一笑:“我赶时间,急着去灭门。” 林沉玉:“好……啊?” 她一脸震惊。 “怎么,您听不懂这两个字吗?灭门,就是把灵枢门的?人?,一个一个杀了,把山门,一点一点烧了,这样说,您能?理解了吗?” 林沉玉摇摇头,面色复杂:“不,我震惊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灵枢门山门,就在?城里北衢上,你刚刚路过人?家门口了,灵枢门三?个大字就写在?山门石碑上,人?家弟子在?旁边对你打招呼,你还朝人?家笑了,又径直离开?了。” 林沉玉有一种委婉的?方式劝告,他走过头了。 美男子愣了愣,抱歉的?挠挠头: 仗剑斩桃花 第111节 “不好意思,我没看见那?三?个字。在?墓里待久了,天天熬夜点灯看你们南朝的?传奇画本,眼神目力不太好。” 林沉玉:…… 她很难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天阐教真的?不愧是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 他有些羞愧,换了个问题:“那?请问,你见过我未婚妻吗?” “她是谁?” 美男子又挠挠头:“我不认识她。” “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林沉玉:…… 她忽然觉得,这个美男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张姑娘是天生一对啊。 第97章 郊外, 清风徐来?,竹林内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林沉玉携着徒儿, 坐在林间月下, 白衣红裳,好不?惬意?。 如果,她们对面没有这位美男子,那就更好了。 美男子命侍女将昂贵的波斯地毯,就这?样铺在了地上, 四周悬起轻纱,围住他们三人, 他似乎对于来到华州城认识的第一个人, 非常感兴趣, 自?顾自?的自?我介绍了起来?: “初来?乍到,幸会二位。吾乃轩辕傲天, 久居西域,甚少踏足南朝,平生所好, 唯有读书。相逢即是?有缘,不妨交个朋友如何?” “傲天兄, 久仰久仰,鄙姓木, 你喊我木兄弟就好。” 美男子蹙眉, 似乎对那句傲天兄颇为不?满: “虽为朋友,可规矩不?可破, 吾乃天阐教护法右使,还是?习惯别人唤我傲天狂尊。” 林沉玉:…… 顾盼生:…… 有病。 但是?为了尊重病人, 她还是?老老实实喊了。 傲天兄非常开心,他拍拍手,立即有侍女从?车中为他取出一叠书来?,他精挑细选,给了林沉玉一本书作为见面礼: “能结识到木兄弟,也是?人生幸事,吾酷爱读书,随身携带了好几车的传奇小说,按照你们南朝人的话来?说,叫学富五车。” “这?是?吾的见面礼,还请收下。” 林沉玉咳嗽一声,接过书,看见名字时语塞了。 《纵横江湖之?傲世七星传》 她皱眉:“学富五车?你就学这?些东西啊?” “不?止不?止,木兄弟如果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传奇,我这?里还有别的。” 傲天兄递给她一本粉粉嫩嫩的书。 林沉玉眯着眼?,看书封面上的几个字,念出声来?:“《颠倒阴阳之?游凤戏龙》,这?是?什?么?” 一看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书。 “啊,这?是?去年在泰州很受欢迎的一本传奇,讲的是?一位女子女扮男装在外,看见位美貌花旦,心生挑逗之?心,上前调戏,不?料想那花旦却是?男子扮的,也看上了她。两个人颠倒龙凤,阴差阳错,最后居然真的成就一段姻缘。”傲天兄一提起传奇画本就侃侃而?谈: “此文甚是?新奇,吾重金收购了十本,一本阅读,九本收藏木兄若喜欢,吾就割爱好了。” 林沉玉嗤笑:“我看这?传奇编的好笑,女子女扮男装容易,可怎么会?看不?出男子男扮女装呢?” 顾盼生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又收起来?目光。 “传奇嘛,看的重点不?在于这?些,最好看的地方在于洞房花烛夜时,写的分外香艳,你看它写的……” “好了可以?了,再说要被晋江锁住了。” 林沉玉打住他。 “也罢,我说了,木兄看的时候就没有意?思了,朋友交完了,见面礼也给完了,我该去办正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傲天兄起身,继续命人奏乐。他上了香车,忽然意?识到什?么: “木兄,灵枢门怎么走?” “往北,沿路回去就行。” 他回眸一笑,甚是?腼腆:“那个,北在哪里?” 林沉玉:…… 顾盼生:…… “我带你去吧。”林沉玉扶额叹气,把那本书丢到徒弟怀里。 傲天兄眼?睛一亮:“如此,就麻烦木兄弟了。” 林沉玉低声嘱咐顾盼生一句:“我领着他们一队去衙门,你骑着我的马回去,速速告知燕卿白,埋伏好了准备捉人,不?能让他们靠近灵枢门。” 顾盼生神色一暗:“好,师父保重。” 他骑上马,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俯身拉紧了林沉玉的衣襟: “师父,不?要和他靠太近,他脑子有点问题,我怕师父也沾上他的傻气了。” 说罢,他一骑绝尘而?去。 * 一路上,傲天兄还在滔滔不?绝的聊,林沉玉只几句话,就把他的来?历套的清清楚楚 “吾父乃是?明教教主,吾本来?是?明教的继承人,奈何教中教众认为,吾的母亲只是?一介农女,玷污了明教的血统,所以?他们都反对我继承教主之?位。哎,明明吾如此出众,相貌堂堂,学富五车,为什?么因为区区血统就看不?起吾呢……” 傲天兄叹口气,神情感伤。 林沉玉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血统只是?他们的说辞呢?” 真正明教教徒反对的原因…… 林沉玉隐晦的看了看他的脑子。嗯,看起来?大家都懂。 傲天兄叹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振作起来?: “不?过吾亦不?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区区明教我也不?放在眼?里,我姑姑自?创了天阐教,她平时不?在教中,就命我为护法右使,执掌教中大权。我离开了明教,过的也不?差!” 林沉玉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天阐教是?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了,因为从?领导人开始就坏了啊。 不?过,林沉玉更关系的是?明教妖女兰跋雪的下落: “敢问傲天兄……” 傲天兄不?满的看她。 林沉玉赶紧改口:“请问傲天狂尊,您知道明教有一位女子,兰跋雪的下落吗?” “知道呀。” “她在何处?” 傲天兄瞥了眼?林沉玉:“在兄台身后。” 林沉玉:? 林沉玉回头?看向水晶棺,愣住了:“这?棺材里面的死?人,就是?她?” 这?消息来?的十分荒诞,又突然。 “是?,她就是?我的姑姑兰跋雪,天阐教的创始人,当年她因为不?满明教与唐家堡约定?的婚姻,撕毁了婚约,与我爹爹决裂后逃出明教。来?到南朝后和一普通的灵枢弟子相爱。唐家堡引以?为耻,追杀我姑姑,姑姑与灵枢弟子私奔,结果中途遇险,那人抛弃了姑姑。她痛定?思痛,自?立门户创办了天阐教。她创办本教的宗旨很简单,唯有两句。” 傲天兄朗声道: “灭灵枢,绝唐门。” 林沉玉陷入了沉思,那灵枢弟子应该就是?张岱松了,按照胡七的说法,两个人是?私奔去了苏州定?居。后面的事情,胡七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两人中途遇险,张岱松抛弃了兰跋雪。 可后面他为什?么又要去宫里呢?为什?么又要杀了兰跋雪呢? 林沉玉看向那水晶棺材,却只能看见鲜花密密麻麻的铺在其?中,遮盖住里面人的面容。 “所以?,兰跋雪已经死?了吗?” 傲天兄一耸肩:“也可以?这?么说。周将处乎死?于不?死?之?间,死?于不?死?之?间,似是?而?非也。” 林沉玉要说什?么,一行人要进城了,守门的人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放进来?了。 傲天兄有些自?得:“你看,你们平素进出城门需要盘查,晚上还有宵禁的,可吾却这?样轻轻松松进来?了,看来?吾的威名已经远扬四海,连守门的人都不?敢不?放吾进来?了。” 林沉玉看着远处骑马守着的燕卿白,敷衍的点点头?。 燕卿白笑着迎上来?:“原来?阁下就是?天阐教右使,久仰久仰,本府想请您去喝个茶,敢问您可赏个脸吗?” 傲天兄飘飘然:“你看,吾果然威名远扬,知州都要请吾。我先去喝茶了,木兄弟回见。” 他不?忘记嘱咐林沉玉:“记得看吾给你的传奇,下次见面我们可以?交流交流感想。” 林沉玉叹口气,沉默的看着他被燕卿白牵走了。 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默默祝他今天晚上在牢里睡的安详吧。 傲天兄和那些个门徒歌女们都被轻轻松松的带走了,只剩下那口棺材。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口棺材上。 她悄悄掀开沉重的棺材板,才开一缝,只闻见里面浓重的花香,混合着尸气,难闻至极,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轮廓,满眼?雪色冰光。 那尸体的气味并不?好闻,林沉玉捂着鼻子盖上了棺材板,吩咐人将棺材看好。 兰跋雪,已经死?了。 * 夜深人静,天上月明,地上人未眠。 钟鹤衣依旧是?那封俊雅模样,竹簪插发,绿袖随风,他漫不?经心的抚摸着脖颈——今日与胡七一战,他重伤了胡七,却也脖子受了伤。 仗剑斩桃花 第112节 不?过,些小疼痛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更关心的是?张岱松的下落。 张岱松……张岱松…… 想起来?这?个名字,他眼?里就不?由得升起一股戾气来?。 “师父,弟子已经命人调查清楚了,那白衣少年是?个游侠儿,一行人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身边的少年燕洄,乃是?燕知州的亲弟弟。我们不?能得罪。” “另外,您重点要找的张姑娘……只知道姓张,自?金陵来?,名字不?详,据她所言,张岱松已经死?在了宫里!对于母亲兰跋雪,她一无所知。” “死?在了宫里?”钟鹤衣冷笑。 他倒是?小瞧了张岱松,当年是?他亲自?废去了张岱松的武功,毁尽了他的经脉。把他活生生的变成了个走路都不?利索的废物,把他连着那两个孽种,一起推下了万丈悬崖。 倒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苟延残喘了下来?,那孽种居然还活着。 不?过,人到底是?死?了,死?了就好。 他要张岱松死?!同样,张岱松的女儿也一样! 只是?,兰跋雪去了哪里? 钟鹤衣面上浮现出让人害怕的偏执神色:“找!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女人找出来?!” 空阔的房间内,无人应他。 他觉得不?对劲,猛的回头?,只见秦雪雁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月华流上她的身体,一缕银丝从?窗台外爬进来?了,晶莹又柔软,缓缓的爬过她的脸庞。 渺渺茫茫,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吐字僵硬而?笨拙,缓慢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渐行渐近。 咚、咚、咚 并不?是?平常人走路的声音。 “飞蛾投火,家破人亡。 白雪欺松,两相凋丧。 诸法空相,无我……无常……” 第98章 一夜好眠 第二日, 燕卿白早早的将轩辕傲天提了?出来,带到了?林沉玉面前,他叹口气, 眼底有些青黑, 显然一夜没有睡好。 “昨儿夜里,他先是?在厢房里奏乐,被附近的?居民告了状。把他关进牢房里面后,他又给?监狱的?狱友们讲了一夜的恐怖灵异传奇,讲的?大家都睡不着觉。今天一早上, 有几个犯人受不了?他了?,主动招供了?罪行, 要求离开监狱去服刑。” 林沉玉:…… “他再在牢里待下去, 大家早晚要出问?题。” 燕卿白疲倦的?揉揉眼眶, 笑道:“不过我找人试了试他们一群人的武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所以我觉得他们不构成威胁,就把他们放了?。” “放吧。” 林沉玉叹口气,她?见燕卿白似乎精神萎靡, 伸手用手背探了?探燕卿白的?额头:“有些烫,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休息?” 她?只是?一句客套话。 可燕卿白却好似卸下了?浑身负担一般, 瘫坐在了?林沉玉的?床边,事已至此, 林沉玉却不能赶他离开了?。 他伸手, 缓缓的?开始解衣裳,脱去官袍, 露出内里雪白的?亵衣来,他倒在林沉玉床上, 轻轻喟叹。侧着身子卧出来,青黑的?眼儿直直的?看着他。 如今的?他,不似平时那般端正?儒雅,而是?难得露出脆弱,展示给?林沉玉看。 燕卿白忽的?笑了?:“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起?来我们住在破屋时,共眠一枕听秋雨的?时光了?。” 提起?来那段往事,林沉玉也不禁莞尔。 那几日他也是?发着烧,昏迷不醒,两个人住在郊外的?破屋子里,夜里,她?睡地下,他躺在床上,有一日下了?雨,半个屋子都淹了?起?来,林沉玉被迫和他一起?躺在了?床上。 那天夜里她?没?怎么睡,只裹紧衣裳,和燕卿白斯斯文文的?说话。他抓着她?,哽咽着喉咙说了?很多,有悲惨的?过去,也有无望的?未来。 他情绪激动,手腕又渗出血丝来,林沉玉捉住他的?手,用手帕轻轻系在上面: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你又怎么能预知呢,你受了?伤,当下的?你需要好好休息,燕卿白。” 当时的?他只被身心的?痛苦所卷携,无暇意会她?说的?话,甚至觉得她?聒噪,可后来回忆起?那天夜里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念那晚,从?屋檐的?缝隙里漏尽的?月光和秋雨。 思绪回笼,燕卿白看着眼前的?少年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不知道玉郎,对?于成家立业有打算吗?” “暂不考虑。” 燕卿白点点头:“也是?,看来玉郎与我一般,目前都不想成家,那玉郎有想过,以后想娶什么样的?人呢?” 还没?有人认真问?过她?这?个问?题,林沉玉沉思了?一会。 因为她?自幼就被迫隐藏性?别,为了?避免露馅,家里未曾为她?定过亲,别人家的?贵女都是?幼年就相好人家,十三四岁就嫁出去。她?倒好,没?心没?肺的?在江湖上飘飘荡荡,如今十七了?,连个嫁人的?苗头都无。 之前是?被迫的?隐瞒性?别,不能嫁娶。可如今“海外侯”已经?假死,她?逃出生天,也不是?不能考虑这?件事了?。 之前隐隐约约有感觉到爹娘想将?青梅竹马的?澹台无华与她?凑合成一对?,可她?并不喜欢,爹娘也就不强求了?。 澹台无华那人,生的?好看,可性?格实在偏执,最要紧的?还不是?这?点,林沉玉讨厌他就讨厌在,他骨子里有一种厌世?的?悲凉感。 他对?万事万物,都冷淡置之,似乎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林沉玉每次救人,救小?动物的?时候,他都会负手在旁,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林沉玉并不觉得这?种性?格有什么不好,她?并不干涉别人,只是?觉得自己这?种性?格,和他在一起?,会很难受。 既然要成婚,能共度一生的?人必然是?和她?性?格相契合的?人,她?开始思考,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大概得是?个,善良的?人吧。” 她?想了?半天只能想出来这?两个字,又补充一句:“再有就是?,得好看。” 不好看的?她?不要。 燕卿白被她?逗乐了?:“好看?玉郎要多好看的??” 林沉玉眨眨眼:“越好看越好,至少要和燕知州一样好看的?,再差也不能差太多。不然以后成亲了?老朋友聚会,你们都带着美娇娘,我带着歪瓜裂枣,多没?面子啊。” 燕卿白闻言,面上微微泛起?红晕来,他轻轻咳嗽一声,无不遗憾的?道:“玉郎莫要打趣了?,若我是?女子,这?辈子就陷在玉郎一句话里了?。” * 门外,顾盼生悄悄的?听着屋里的?话。听见善良那两个字时,他幽黑的?凤眸里有点躲闪。 茉莉路过,正?要扯着嗓子喊他,被他捂住嘴。 屋里渐渐静了?,顾盼生悄然离开了?屋子到侧院,他放下茉莉,正?准备离开时,鬼使?神差的?看向?茉莉,蹲下身问?她?: “我与燕卿白,孰美?” 茉莉不解其故,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仙女姐姐美。” 又补充道:“虽然燕大哥哥,二哥哥,海叔叔都很好看,各有千秋。可他们三个站一起?时美貌是?打的?有来有回。可仙女姐姐不一样,仙女姐姐一站出来,就感觉天地失色,日月没?光了?,所有人都黯淡下去了?。仙女姐姐就是?最好看的?!” 茉莉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 顾盼生觉得,这?小?姑娘总算说了?第二句人话,他面色稍微缓和。 好,很好,他比那三个男的?都好看。 善良这?里,他先天缺失了?一些,他可以从?美貌上找弥补。 这?时候,茉莉红了?脸扭捏开口:“仙女姐姐,我夸了?你,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什么?” “晚上,我们换个房间睡好不好?茉莉想陪公子……” 话音未落,她?就被拎起?来,重重的?丢进了?绿珠房间,锁上了?门。 * 燕卿白休息了?一上午,面色稍好,他穿了?外袍,起?身开门。 大家正?在用膳,燕洄正?和海东青抢饼子呢,看见燕卿白自林沉玉房间里出来,他饼子也不抢了?,丢了?筷子,站了?起?来。 “你去她?房间做什么?”燕洄质问?道。 “为兄身体?不适,休息片刻。”燕卿白微笑。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离她?远点!没?事在你的?衙门带着!不要来烦我们!你休息哪里不能休息?非要去她?房间休息吗?谁准你去休息的??” 燕洄看见他鬓边凌乱的?发丝,气的?不打一处来,咄咄逼人了?起?来。 “我准他休息的?,怎么了??”林沉玉抬头看他们,莫名其妙。 说的?跟燕洄没?有在她?床上休息过一样。 反正?她?晚上睡觉会换被褥被单的?,休息就休息呗。 燕洄腹背受敌,气的?饭也吃不下了?,他径直朝林沉玉房间走去,啪一声开了?门。 “你干什么?” 少年回头,猫儿一般的?眼瞪的?浑圆:“我身体?不适!去你房间休息片刻!” 说罢,啪的?关了?门。 林沉玉:…… 燕卿白微微一笑,略显虚弱的?面容上浮现笑意,又恢复了?那端方儒雅的?模样:“阿弟似乎对?我颇有敌意,连累了?玉郎了?。” “无妨,让他休息去,我们吃。” 林沉玉懒得惯着他。 * 用完膳,林沉玉刚想出门,就被燕洄拉进了?屋子里。他锁了?门,把她?一把按在床上,少年目光灼灼却又带着躲闪的?神色,俊逸的?脸上有些红晕,呼吸也炽热了?起?来。 他离林沉玉离的?很近,近到让她?想起?来那夜萧匪石的?家中,两个人的?独处。 他直截了?当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林沉,我们相处这?么久了?,你对?我有感觉吗?那方面的?感觉。” “啊?”林沉玉看他那脸红模样,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是?傻子了?。 她?要是?对?他有感觉,那天晚上就和他苟且了?嘞。 她?摇摇头,却被燕洄看出端倪时按住了?头。 仗剑斩桃花 第113节 少年恶狠狠的?瞪她?:“不许摇头!” 林沉玉:…… 行吧。 燕洄扶额,有些紧张似的?道:“不对?不对?,我换个问?法,你对?我哥什么感觉?你喜欢他吗?” 林沉玉摇摇头。 燕洄很满意:“对?海东青呢?” 林沉玉摇摇头。 燕洄满意的?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那我就放心了?。” 林沉玉看着他的?牙:“你……” “嘘!不许说话!”燕洄把手指放在唇中间,眯着眼看她?:“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是?要说很多伤人的?话!我不想听。” “什么都别说,你只要你一个态度——你不喜欢他们,却并不讨厌我。只要这?样,我就还有机会,林沉玉,我不需要你现在喜欢我,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林沉玉,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跟我好!” 林沉玉叹口气,有些麻木的?开口: “不是?,我想说的?是?,你牙上有菜。” 燕洄:…… 他捂住嘴,脸腾的?红了?一片,恶狠狠的?瞪了?林沉玉一眼,转身跑出了?屋子。 林沉玉也出门,正?准备去找顾盼生,却看见嘉善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棺材里面的?人不见了?!” 第99章 衙门里, 负责看守着寒冰玉棺材的衙役们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地,面?如土色,张姑娘简单把完脉后, 面?色凝重。 “性命无虞, 只是脉相虚弱,气血极度亏缺,需要休息一段时日。” 林沉玉看向那棺材,只见棺材盖已经碎为齑粉,地上?零落了?一地的玉渣, 里面?的鲜花系数凋零,兰跋雪的尸体却不知何处去了?。 “傲天去哪里了?” 负责看守监狱房狱卒摇摇头, 面?色惨白: “不?知道, 放走后他就径直离开了?, 什么?也没说。” 林沉玉沉思片刻,离开了?衙门, 她径直来到了?家门前的街道上?,这条街上?有华州府最大的书肆。她策马行?至门口,果然看见了?傲天兄的背影。 高大挺拔, 上?身披纱带,下面?穿着西域风情的绸裤, 脚踝带着铃铛,仿佛壁画上?的菩萨跳下来活了?起来, 惹眼的很。 只是这位菩萨似乎对?于传奇画本有着格外?的痴迷, 他将一金锭搁在柜台上?,豪气万丈的指点江山: “吾挑选了?三十二本新出的传奇画本, 老板,一样?要十本, 搬到吾车上?吧。” 书肆老板都吓到了?:“少侠,您一本要那么?多做什么??要拿回去卖吗?” 这年头,菩萨也要倒卖? 傲天兄睥睨他道:“一本带在车中,旅行?时阅览,一本与朋友分享。另外?本尊有八座宫殿,一间宫殿搁一本,随时想看随时就可取阅。” “另外?,吾非侠客,乃是天阐教的傲天狂尊。” 书肆老板从善如流道:“好的,傲天狂尊。” 笑话,这么?个出手阔绰的大客户,让他喊爹都行?。 林沉玉三两步走上?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低眉顺眼道: “傲天狂尊,兰跋雪的尸体失踪了?!” 傲天兄看见她就气的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你是谁?本尊不?认识你,无缘无故的不?要攀附本座。” 林沉玉挤出来一抹笑: “哎呀,昨天夜里太?晚了?,我身为朋友,不?是担心你们夜里出行?不?安全嘛,华州府的客栈都满了?,怕你们风餐露宿,就想着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嘛,我和华州知州是好朋友嘛,索性带你去衙门休息,我是好心的!” “真的?” “真的。”林沉玉目光真挚。 傲天兄面?容缓和了?些,他倨傲的点点头: “谅你也不?敢欺骗本座,姑且信你一次,来吧,陪本座继续挑选书籍。” “先搁一边,你姑姑的尸体失踪了?。” “哦,她醒了?。” 傲天兄反应冷淡,似乎这件事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林沉玉愣住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 兰跋雪,不?会?还活着吧。死?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她已?经无暇顾及这点,只愣愣道: “那她去了?哪里?” 傲天兄忽的笑了?,深邃的琥珀色眉眼有些柔和之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昨儿?本座就说过,天阐教来南朝,是来灭灵枢门的。” * 林沉玉背着傲天兄买的一袋子书,气喘吁吁的驾着车直奔灵枢门走去,她忍着把傲天兄丢下去的冲动,好言好语问着傲天兄。 傲天兄满意的坐在后座上?,漫不?经心的解释起来: “我姑姑并没有死?。你知道的,唐家堡与明教有婚约,我姑姑本来应该嫁给唐家堡门主,也就是她的好姐妹唐蛾娘的哥哥。” “可她看上?了?张岱松,她性子随性。为了?张岱松,不?惜撕毁婚约与他私奔,因此两人遭到唐家堡和明教的追杀。私奔路上?,张岱松背叛了?她,他联合了?唐蛾娘,给我姑姑下了?一种唐家堡的秘毒——僵毒。把她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这种毒极为狠毒,慢性而折磨。中毒者所有痛觉感觉都丧失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身体僵硬恍惚僵尸一般,了?无生机。吃喝也只需要几日进一次,其余时间都沉睡不?醒。” “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哪里,到如今,已?经躺了?十六年了?。” 林沉玉紧张:“那她现在,还能杀人吗?” 兰跋雪的实力?她是略有耳闻的,善蛊,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灵枢门都是些学医的弟子,一旦她大开杀戒,他们连抵抗的本事都没有。 傲天兄慈眉善目,笑意浅浅: “木兄不?会?觉得,蛊女杀人,是靠挥舞刀剑的吧。” * “传我命令,灵枢门即日起大闭关,弟子们各自回房静坐!任何?人不?得进入山门!” 钟鹤衣一道命令,连夜封锁了?山门。 灵枢门虽然是医馆,可规模规格都是按照山门来建造的,依山而建的雄伟山门一霎时闭了?,将几百名弟子都围在了?其中。 整个灵枢门大体可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是接待病人的屋子并药房,还有弟子们修习学习的药院医楼,后院才是弟子们生活的地方。十几座合院厢房,密密麻麻的挤住着几百位弟子,好几人一个屋子,若是长老,等的就高级些,一个人一间屋子。 而后院往里,又起了?一个鹤苑,内有一宝楼,旁边假山楼台,养着仙鹤梅花,恍惚凌波仙境,钟鹤衣就住在其中。 他性格孤僻冷淡,严苛不?近人,平素并不?令人在里头伺候,只让门童在外?通报。 是夜,钟鹤衣连门童亦遣散离开。 * 鹤苑的楼阁内 风过,门倏然一开。 钟鹤衣正怔怔的看着屋内人,他抬手秉烛,照亮了?眼前人的样?貌,又悄然放下,生怕是幻觉,如此循环往复数次,他忽然笑出声音来。 这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的梦啊,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只怕似梦非醒,一场美丽成空。 一女子穿着血红嫁衣,正背对?他悄然立在门外?,月色烛光,一暗一明里照见她全身来。头戴凤冠,外?套绣花红袍,肩披霞帔,素手如玉,正纤纤的缠着一双银镯子。 那嫁衣似乎有些年代了?,微微发?白,金线发?暗,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腐味,霉味。 女子一头银白柔软的长发?垂在廊下,好似夜间倾泻而下的迢迢银河,星月辉映,清冷又梦幻,恍惚姑射仙人。 背影一立,便知道她是绝色佳人。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雪娘,真的是你吗……” 钟鹤衣快步走出去,抓住她肩膀,去看她面?容,瞳仁却猛的一缩:“雪娘!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依稀可以?窥见女子五官,深邃而精致,恍惚雪域上?盛开的雪莲花,花容月貌,美艳绝伦。 可她的肌肤,惨白无光泽,泛着青黑的气息,眼睛处也被布条死?死?的绑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 见有人来,兰跋雪僵硬的蹦了?起来,她似乎连路都走不?成了?,身体僵直,直能依靠蹦来移动。 她望他的方向蹦了?一下。 钟鹤衣只觉得狂喜涌上?心头,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兰跋雪连他都不?愿意看一眼,而现在她却朝他蹦了?一步! 她朝他蹦过来了?! 兰跋雪僵硬的张开冻的发?紫的唇:“冷,冷……” 钟鹤衣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只觉得她体温低若寒冰,接触到她的一瞬间,自己身上?的温度都被抽干了?似的,浑身激起战栗。 她无动于衷,似乎只把他当成个暖炉,又开口:“饿……” 钟鹤衣沉吟片刻,把她抱进了?暗室,熏上?炉火温暖她,又命人端进来各种菜肴点心,他用筷子夹了?亲自喂她:“雪娘,吃。” 兰跋雪张口,任由他放了?食物进去。 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他做梦都想这样?,喂她吃饭。 兰跋雪咳嗽一声,吐了?菜,面?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你怎么?了?雪娘。” 仗剑斩桃花 第114节 钟鹤衣扶住她:“可是不?好吃?我叫人换一批菜如何??” 到第八遍叫菜时,兰跋雪还是一入口就吐,他正焦急之时,忽然感觉手上?一刺痛。 他低头看去,只见兰跋雪雪白如银的发?丝,轻轻缠绕上?他的手。他不?自禁的抚上?那发?丝,低吟道:“往昔西岭雪,今朝绕指柔。” 张岱松那杂役弟子,如何?配得上?雪娘?一想到雪娘这些年跟着他流离失所,以?至于如此境地,他就心疼。 还没吟完,那发?丝微微移动,泛起来粉红的光泽。钟鹤衣只觉得手指一疼,仔细看去,那头发?丝好似活物一般,钻进了?他的手指,微微蠕动着,汲取血液。 他低声一笑,任由她吸取,一双桃花眼灼然:“雪娘,这莫不?是你们明教的双丝蛊?”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双丝蛊是由西域一种银虫制成的蛊,此虫细如发?丝,将其接在发?上?,能汲取他人血液,养得一头发?亮丽光泽,如情丝万缕,动人心弦。 兰跋雪并不?回应他,只静静的躺在榻上?,一个劲的催动着双丝蛊,汲取人的血液。 钟鹤衣面?色微白,直到头晕目眩时,才忍痛收了?手,他看向兰跋雪,只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七八次,花容月貌,鲜妍一如当年初见。 岁月偏爱她,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风霜的痕迹,二十年不?见,她依稀少女。 他伸手,抚摸上?兰跋雪的脸。 忽的收手,猛然回头看向窗外?:“胡七!” * “嘿嘿!门主,您封锁山门几个意思啊?老朽想不?明白只好来问你了?!” 钟鹤衣恨极:“你阻挠我杀那孽种,我未曾加罪与你,如今你又卷土重来,滋扰我清修,莫不?是活腻了??” “清修,谁清修还吃宵夜啊,我闻见里面?烤鸡味道了?,嘿嘿,要不?让老朽进去陪你喝一杯如何??” 钟鹤衣起身,将兰跋雪放在暖阁中,锁上?了?暗室的门,出来,闻声而动,一掌拍向门去,那窗户一霎时碎裂炸开,胡七被拍的倒退几丈地,狼狈的站起来: “不?喝就不?喝,您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夜里风大,您打碎了?窗户,当心着凉啊。” 胡七起身凑过来,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往里面?探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看你是活腻了?。” 钟鹤衣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暗室的地方,走了?出来,持剑在手,剑剑斩他要害,那胡七跟个泥鳅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避他的锋芒,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钟鹤衣也未能杀了?他,只伤了?他几处。 他冷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胡七。” 胡七摊摊手,起身,眼里一片清明:“我只想问你要个真相,钟鹤衣,当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还能发?生了?什么??他勾结妖女,忘恩负义。被废了?武功赶下山门,还能有什么?事?” “是!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他离开山门后,和兰跋雪私奔过日子去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张岱松会?进宫!” “那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兰跋雪不?要他了?吧!” 林沉玉持剑,一跃而下立在胡七身前,横剑在前,直指向钟鹤衣,她冷笑道: “废人武功,是不?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行?走生活的。可张岱松到金陵时,已?经连摔倒都不?能爬起来了?,分明不?止是被废了?武功,已?经是经脉尽毁!身体残废了?!” “当年是你对?他行?刑的吧,钟门主。你到底是单纯废他武功。还是暗中断了?他的经脉,害得他残疾了?呢?” 钟鹤衣眼神?一暗,并不?搭理她:“胡说八道!” 林沉玉笑了?,眼神?锐利如刀: “胡七,张姑娘,傲天兄。三人对?于张岱松和兰跋雪的去向各执一词,很显然,当年的消息传递出现了?差池。而源头就在于你,钟鹤衣。” “我猜,你是不?是撒谎了?呢?” 钟鹤衣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我撒了?什么?慌?” “十六年前,你不?仅仅废了?他的武功,还毁了?他的经脉,试图杀死?他,占有兰跋雪。明面?上?却骗了?胡七,说他们二人已?经私奔离开。” “而他侥幸未死?,又因为一些误会?和兰跋雪分开,带着孩子一路漂泊到了?金陵,将孩子交给当地人抚养,一个人只身进宫而去。” 钟鹤衣嗤之以?鼻:“那你倒是说说,他进宫做什么??” 林沉玉摇摇头:“为了?制作安乐香,至于为什么?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兰跋雪已?经找到了?。” 她就是来找兰跋雪的。 钟鹤衣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看见顾盼生背着个尸体,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 “师父!找到了?!” 钟鹤衣目眦欲裂:“来人,围住这几个小贼!格杀勿论!休想带雪娘离开!” 不?过一时,一百多名弟子一齐围住了?鹤苑。 * 林沉玉将兰跋雪背在背上?,她丝毫不?畏惧这百十来号人,她的目的就是带走兰跋雪,继续埋藏到冰棺把她冻起来。 绝不?能让兰跋雪醒来! 否则她一个人真的能灭了?灵枢门。 不?过,她忽然感觉背上?一阵瘙痒,她回头一看,吓住了?,兰跋雪伸手,似乎在她身上?探寻什么?。嘴里也溢出些破碎的语句来: “飞蛾投火,家破人亡……” “傲天兄!你姑姑醒了?怎么?办!” 傲天兄刚刚爬上?墙,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道:“啊?你们谁暖和了?她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现在醒来会?有问题吗?” “当然有了?,木兄弟,快放下尸体跑吧,我姑姑完全醒来后,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哦,来不?及了?。” 风起,兰跋雪动了?。 她扬起头颅,如雪如银丝的长发?如活了?一般涌动起来,飘飘扬扬撒向四周,扎向四周灵枢门弟子的命门,弟子们躲闪都做不?做,眼睁睁看着那发?丝扎进自己的肌肤,一点点汲取掉自己的生机。 她的白发?梢一片嫣红,雪色深处,渐变为繁花颜色,美的妖治而诡谲。 弟子们一个个面?色灰白下去,倒下来。 她站了?起来,亭亭如雪中美。 月色里,她就好似如地狱路上?的曼珠沙华,汲取着够了?足够的灵魄并血肉,盛开起来,邪而美。她穿着嫁衣,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雪娘!你回来了?!” 钟鹤衣呆呆的看着她完全恢复的面?容,满脸惊艳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魔教妖女。 灵枢门的弟子一个个倒下,面?色灰白,痛苦哀嚎,他却丝毫看不?见。 他满心满眼只有兰跋雪。 兰跋雪伸出手。 一掌狠而厉,轰向了?钟鹤衣的头颅! “张岱松……该死?,灵枢门……该死?!” 第100章 钟鹤衣的身体, 轰然?倒地。他脸上保持着笑容,痴痴的看着她:“你终于回来了……” 他牵住兰跋雪嫣红的发丝,眼里满是爱意: “雪娘啊, 你不是喜欢血食吗?你不是喜欢杀人吗?跟着张岱松的日子苦了你了, 他一个杂役一个傻子,只会?压抑你的天性?!我不一样,我心?悦你,你看,整个灵枢门都是我为你准备的食物, 我已经命人封锁了山门,你尽情的食血食肉……尽情的杀吧!” 他瘫软到底, 死了过去。 听见动静赶来的灵枢弟子们看见眼前这?一幕, 彻底慌了, 林沉玉怒吼一声:“不要过来!你们快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兰跋雪的发丝一根根飘飞起来, 在风中织成一张银丝网,根根发丝如针,扎向他们的太阳穴! 被扎中的弟子, 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一时?间哀嚎之声遍地。 秦雪蛟眼看就要防被扎中,秦雪雁一把推开了哥哥, 自己?却被扎中,她惨叫一声, 摔倒在地:“哥哥!救我!” 秦雪蛟看着妹妹倒下的哀嚎模样, 面露惊恐,他看着追上来的银丝, 说了句抱歉,然?后拔腿就跑。生死面前, 亲情算什么呢! 秦雪雁绝望的哭了起来,忽然?感觉银光一斩,那钻入身体汲取血肉的窒息感一霎消失了。 林沉玉半跪在她身边,一刀斩断了银丝。她举剑,一边躲着那些个朝自己?扎过来的情丝蛊,一边朝空中那铺天盖地的情丝网砍去。 嘶嘶声过,一寸寸血色长发掉落地上。 灵枢门弟子们哭嚎着哭嚎着,忽然?发现那疼痛消失了,他们纷纷起身,地上掉落一地长发,迅速枯萎下去,变成一缕缕灰烟,他们敬畏的看着空中仗剑斩情丝的少年?。 “跑啊!” 林沉玉一剑削去缠斗上来的发丝,冲秦雪雁吼起来。 秦雪雁擦擦眼泪,扶起来旁边的同门,互相搀扶着跑起来。 约摸几十个回合,兰跋雪的长发,从空中无力跌落,她逶迤拖地的长发,已经被砍到大半,只到腰间的长度了。 林沉玉笑,擦了擦额头的汗滴:“傲天兄,看我给你姑姑剪的头发。” “木兄弟好手艺。”傲天兄在屋檐上鼓掌,他挑挑眉。 兰跋雪眼看跑了许多人,她停下脚步,看向林沉玉——搁着眼罩,林沉玉却已经感觉到,她能看见自己?。 林沉玉眼神一凌: “兰跋前辈!还请收手吧!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张岱松,钟鹤衣,都已经死了。唐蛾娘也走?了,你现在已经大仇得报,人世间飘飘茫茫只剩你一人还在,你又为何执着屠门,要杀无辜的人呢?” 兰跋雪僵硬道:“张岱松,唐蛾娘……死了?” “是。” 她一个踉跄,身体平衡还未恢复,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扶住竹子,才稳过来: “狗男女,走?了……” 林沉玉只觉得奇怪,张岱松不是兰跋雪的丈夫吗?唐蛾娘不是她的好朋友吗?为什么她又喊他们狗男女呢? “张,背叛我,毒害我……我……发誓,灭了灵枢一门,少杀一个人,都不可以……” “拦我的人,也该死……” 仗剑斩桃花 第115节 她喃喃开口,发丝卷起来一把地上的断剑,禀剑运气,剑走?龙蛇,以吞天刺地之势,朝林沉玉直刺过来。 林沉玉提剑就去挡。 金石铮铮,声震九天,一霎时?飞尘走?地,林沉玉硬生生扛住了那一剑的力道。 兰跋雪一动未动,林沉玉却被逼着后移了几分。 见林沉玉居然?接下来自己?的一剑,兰跋雪愣住了,她的剑丢在地上,碎成齑粉。 “你是第二个,能接我一招的人,强者,值得我改变誓言。” 她款款走?上前,伸出手来: “你,用头颅接我一掌,我,放过灵枢门。” * 兰跋雪的一掌威力多大? 林沉玉看向死去的钟鹤衣,呼吸急促起来,以钟鹤衣的内力,尚且不能接住她轻飘飘的一掌,自己?的头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接得住呢? 林沉玉喉头一滚,不做声。 兰跋雪却不是和她商量,是告知她,林沉玉还没开口,她已经一掌砸下来,重重的摧向林沉玉的头颅。 林沉玉正想?挣扎,忽然?感觉自己?被死死的定在了那里,她余光瞥见丝丝缕缕的银丝缠住自己?的四?肢,扎了进去撕扯自己?的血肉,不让自己?乱跑,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真是不怕用武的,就怕用蛊的! 她闭上眼,想?让自己?死的不那么难看。 * 只见马蹄阵阵,有人猛然?的扑上来,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重重的倒在她身上。她感觉胸口一疼,几乎窒息一般,缓过来时?,她只听见一声凄惨又柔弱的: “师父。” 林沉玉睁眼,就看见顾盼生绝艳的面容。 他替自己?,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掌。 顾盼生俊美?的脸上瞬间面色煞白,幽黑的凤眸一霎时?失了神采,涣散了起来。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俯身罩着林沉玉,只喘着气儿,捂住胸口——刚刚兰跋雪拍的地方。 他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林沉玉的脸颊旁,好似一点点的梅花。 他深深的看了林沉玉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随后,结结实实的倒在林沉玉的身上。 “桃花……不要吓师父啊……” 林沉玉颤巍巍的抚摸向顾盼生,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只感觉自己?心?都碎了,这?么乖巧这?么漂亮的少女,为了保护自己?硬生生接了死招。 她红着眼眶,抱住他,他气息微弱,已经是连根手指都动不得了。只是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似乎吊着一口气,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 “师父对不起你……” 林沉玉感觉天天都要塌了,死死抱着顾盼生不肯撒手。 忽然?,她感觉眼眶一阵温暖,有人伸手拭去了她的泪。 是顾盼生,他说:“师父别?哭,我没事?的。” 说罢,他闭上了眼。 * 庭院寂静,兰跋雪漠然?的听着撕心?肺裂的哭声。 她的□□舒展苏醒了,连带着一些个渺远的记忆也在脑海里苏醒。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一个人抱着她哭过。 她诱惑强迫了那个武林魁首张岱松,隐秘的关系持续了三四?年?,他们恩爱,有了两个孩子。事?情败露后,明教,灵枢门都受不了他们的结合,唐门也受不了她的背叛,三教联合起来追杀他们。 她无所谓,只想?和张岱松成亲,私奔——或者说威胁他和自己?成亲,私奔。 可张岱松却失约了,新婚夜,他带着孩子消失了。 她等不来张岱松,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山路上,却被唐家堡的人所害,中了唐家堡的剧毒噬心?莲——时?时?刻刻都有锥心?刺骨的痛苦纠缠着她,她痛到跌落山涧,七窍流血,双目也失去了视力。 她躲到山洞里,那是个昏暗又温暖潮湿的山洞,滴滴答答的雨如帘幕,隔绝了她和整个世界。 她就这?样等死,直到有一日,一个男人发现了她。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兰跋雪能感觉到的是,那个男人手脚不利索,似乎是个残疾,声音也呕哑嘲哳,十分难听。 她想?杀他,可却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似乎把她当成孩子照顾,他给她疗伤,帮她擦拭身上的污渍,夜里疼痛起来的时?候,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按揉着她的穴位,为了帮她减轻哪怕一点点的疼痛,他成日成夜的不睡觉。 白日里,他会?给她熬粥,烤鱼。他沙哑的喉咙里几乎吐不出完整的话,可她还是能完完整整的听懂他的意思?。 “好好用膳……好好活下去。” “病会?好的……” “不要杀人了……” 兰跋雪并不理会?他,她满心?满眼都是恨,她恨背叛她的张岱松,恨棒打鸳鸯的明教和灵枢门,恨心?量狭小的唐门。 她心?里的仇恨如火山一般燃烧,绝望的风吹着她,噬心?的毒腐蚀着她,她痛苦一日胜过一日,一天赛过一天。 她受不了了,她把自己?浑身皮肤抓烂,哭闹着掀翻了山洞里所有的东西,把山洞弄的一团糟:“我想?死……” 她哭,她闹,他默默的捡起来打翻在地上的饭碗,将饭菜收拾起来。 “杀了我!”她命令那个陌生男人。 男人顺从的拿起刀,割向她,刀锋划破她皮肤的一瞬间,她如被千刀万剐般,浑身渗出冷汗来。 唐家堡门主为了报复她撕毁婚约,对她下的噬心?莲极为狠毒,他要她报偿负心?的果报,任何疼痛,在她的身上都会?被放大千倍万倍! “痛……我不要死了……” 她瘫软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男人丢了刀,用破碎残缺的四?肢紧紧抱住了她,紧紧的把她揽在宽厚的胸膛里,他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有泪水滴落兰跋雪的额头。 男人曾未哭过,可那一刻,他落泪如雨。 他问她:“你想?死吗?” 她说:“我想?没有痛苦的死掉……” 男人答应了她。 他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忽然?凑近去问她:“你,还爱那个混蛋吗?” 她与他说过,她爱过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叫张岱松。 她漠然?道:“不爱了,不想?见了,我只想?他死。他倒也可怜,被我这?个魔头看上,他现在应该也后悔遇见我吧。” 她毁了他的清白,断了他的前程。 她的爱来的如疾风骤雨,去也匆匆随意,如今的她对张岱松没有爱,只有恨意。 男人沉默着离开了,埋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身边。 可那夜男人滴落的泪,却滴进了她的心?里。 人是会?流泪的,在极度悲伤的时?候。 兰跋雪沉默的看向林沉玉。 那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要流泪呢? * 林沉玉封住了顾盼生的脉络,她站起身,咬牙看向兰跋雪,她眼里头一回有了如此肃然?嗜血的恨意,她举剑挥向兰跋雪: “我们,不死不休。” 兰跋雪一言不发,只拔剑刺来。 林沉玉之前只是格挡,意在护身。可现在,她已经从格挡变成了出招,招招要致人死地。除去一切的花里胡哨,拔剑,挥剑,回身砍去。才三两招下去,两人手中的剑已经断成了几寸。 林沉玉索性?丢了剑,赤手空拳朝兰跋雪袭去。兰跋雪也并不含糊,朝她打去。 美?人白发,剑客白衣,缠斗在一起,一个柔如水,一个矫如龙,分明是赏心?悦目行?云流水的场面,一招一式间却蕴含着无限的杀机和气势。 整个鹤苑,已经在打斗中,摧败凋零,化为废墟。 张姑娘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兰跋雪正一掌拍向林沉玉的太阳穴,她尖叫一声,扑上去哭着喊了句: “娘!” 兰跋雪愣住了。 “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娘!不要再打了好不好?您看看我好不好?您也杀够了吧,我接您回去,给您疗伤好不好?不要杀她!求求您了。” 兰跋雪轻轻摘下了眼罩,露出琥珀色晶莹剔透的眼眸来,她眉毛浅淡,眼眸也极浅,似乎没有事?物能入得了她的眼。 包括哭的梨花带雨的张姑娘。 她纤长的指尖掐住张姑娘的下巴:“你就是张岱松的女儿?” 张姑娘点点头。 兰跋雪面容不改,一掌轰向了她。 “冤孽之种,休活世上!” 张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本书?砸了过来,轻飘飘的挡住了兰跋雪的一掌。 傲天兄跳下墙来,有些不满:“姑姑,你把我未来的妻子打死了,我可就要守活寡了!” 他一把拉过惊魂未定的张姑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初次见面,吾是你的表兄,天阐教右使,也是你未婚的夫婿,轩辕傲天。” 明教内部,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表亲世代间往往会?默认通婚。 兰跋雪抿着薄唇,漠然?的看着两个人。好像在看两个陌生人。 细细密密的疼痛回笼,她忽然?想?起来这?段婚约来,收了手。 “走?吧,冬狗。我的棺材在何处?” 仗剑斩桃花 第116节 兰跋雪拂袖离去。 她别?无牵挂了,大仇得报,可以离开了。如果醒来的时?间过长,她的身体又会?陷入噬心?莲带来的疼痛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天兄一囧:“姑姑,别?喊吾大名啊,我现在改名了,不叫兰跋冬狗,记得叫吾轩辕傲天!” 第101章 ”桃花, 还醒着吗?” 在追杀兰跋雪和救顾盼生之间,林沉玉到底选择了后者。她把顾盼生紧紧绑在自己身后,一路策马狂奔往回赶。 顾盼生低着眉, 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他奄奄一息,她白衣夜行。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住了,定格在了数月前他们初遇的瞬间。不同的?是,他们相遇时冬来,落雪如花, 如今春归,落花如雪。 他不说话?, 只是贴紧了林沉玉的?侧脸。他的?吐息冰冷而?微弱, 如细细密密的?针刺着林沉玉白皙的?脖颈。 林沉玉打了个寒颤, 略停马,将他抱住放到身前。她颤着手解开外袍, 露出单薄的?亵衣,一把将他裹住,去暖他冰冷的?身体。 这春寒料峭的?天地里, 她是他唯一的?温暖,无私又?慷慨。 “还冷吗?” 林沉玉只感?觉自己的?体温被一点点蚕食走, 可她宁愿自己浑身冰冷,却不愿意顾盼生彻底冷下去。 兰跋雪的?武功, 连自己都难抗衡, 更莫说是初出茅庐的?娇弱徒儿。那一掌摧山灭海,朝顾盼生打过来的?时候, 林沉玉只感?觉自己的?心?也碎了。 顾盼生一边汲取她的?温暖,一边攥着林沉玉的?手, 放在自己的?侧脸上,指尖擦过他干裂的?唇,引起一阵战栗,他恹恹抬眸,一双凤眸涣散而?无神: “师父,我好疼,你杀了我好不好……” “别这样,桃花,师父求求你活下去。” 林沉玉眼眶一片晶莹,她俯身下去,轻轻将下巴搁在他额头上,拼尽全力用身体去温暖他。手紧紧摸着他的?侧脸。 “你怎么?那么?傻呢?兰跋雪的?一掌也是你能?接的??” “我不能?接,师父就能?接了吗?”顾盼生低眉。 “傻瓜!呆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师父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见面的?时候就说好了,你是先皇之女,我是忠臣之后,论?理是我保护你。你是徒弟,我是师父,论?情也是我护着你。” 林沉玉说着说着又?落泪了:“桃花,你不应该扑上来的?。” 顾盼生伸手,抚摸住她的?脸。 风声渐起,月明中天,马蹄阵阵,扬尘四方。 可他在林沉玉怀里,只感?觉如横卧泰山般安心?又?温暖。 他眼里闪过不可见的?晦涩之意,他指尖收紧,在林沉玉的?侧脸上留下红痕。 这是他一个人的?师父,他一辈子唯一所渴求的?人。 “说好了的?,我们师徒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少?一个人,都算不得守约。” 林沉玉呼吸一滞,她泪止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们师徒的?缘分是有限的?。现在在一起,以后可未必,师父没有你相信的?那么?重要。你还要成亲,你要为人妻,以后还要为人父母。你为我死了,这以后不就无从说起了吗?” “永远不要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路,桃花。” 顾盼生眼神微暗,他忽然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似乎下一瞬就会香消玉殒。 咳罢了,他抬眸,伸手勾住林沉玉的?脖子,他绝艳的?面容全隐在她的?阴影遮蔽,唯见月光荡在他眼中,盈盈羸羸: “那我为了师父,放弃了自己的?路。值不值得师父许诺我一件事呢?” “即使不救我,你说的?话?我何曾不答应?” 林沉玉哪里还有拒绝他的?道理? 顾盼生笑?了,嘴角的?血丝为他容颜更添了一丝妖异,他昂头,凤眸里映着星光璀璨,清晰的?照见林沉玉清隽侧脸: “可这件事很重要,和旁的?不一样。”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是什么?事呢?” 顾盼生摇摇头:“还没到说的?时候,到时候我说出来,师父只需要知道,您欠我一个必须遵守的?承诺就好。” 是什么?事? 当?然是把她锁在自己身边,生生世世,代代年年,生则共衾,死则共棺。他要她一辈子走不出他的?视线外。 走出去了他也不怕,早晚有一日?,江山万里,都是他困住她的?五指山。 林沉玉默然。 她没有轻易答应,既然是很重要的?事,她怕自己不能?兑现。 顾盼生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出来,只渐的?林沉玉侧脸到胸前一朵朵血梅,凌乱凄美。 林沉玉叹口?气,低了头:“我答应你。” 顾盼生:“我要你赌誓,师父,你不许背叛。” 林沉玉只觉得一口?气吊在她咽喉里,被人拿着救命之恩,胁迫着许下一个未知的?诺言,这感?觉并不美妙。 夜里寒气如刀割着她的?肌骨,顾盼生的?血也映在她余光里。 愁煎杀人! 除了答应还能?干什么?呢,她无可奈何伸手,咬破自己的?拇指,一滴血珠冒出来,她将拇指印上顾盼生的?掌心?: “明月为证,清风为印,我林沉玉今日?对桃花许下一诺,此生此世必赴汤蹈火,谨遵诺言。” “若背信弃义,此生天诛地灭,天下唾弃,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不是对桃花许诺,是对顾盼生。” 顾盼生目光灼然,自阴影里,放肆的?盯上她的?侧脸。 林沉玉想说什么?,可低眉,只能?看见顾盼生耷拉下脑袋,一副风摧雨打的?残败模样,她叹口?气,答应了下来。 “我答应你,顾盼生。” * 顾盼生重伤,回?去就昏迷在榻上,一病不醒了。 林沉玉无暇顾及其他,只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在燕家兄弟并海东青面前,她也没了笑?容。 整整三日?,他才悠悠转醒。 他抬眼,第一眼不是看自己有没有好。 而?是看身边,有没有林沉玉。 有。 林沉玉正坐在床边,双手抱胸,单膝曲起,靠在床头低着头睡了起来,她面色惨淡,眼底青黑如涂黛,许是与兰跋雪一战耗尽心?力,又?照顾顾盼生,脱了力,已经陷入了昏睡。 即使是昏迷,她也抱着把破剑,死死的?护在床边,似乎在用身体隔绝一切事物?靠近顾盼生——特别是死亡。 他的?师父啊,永远这么?好。 顾盼生只感?觉心?都软了,软踏踏的?化成一片,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充溢着他的?心?田,他伸手,起身,将林沉玉揽入怀里,拖进了被褥里。 被褥里,原本是林沉玉的?清冽的?气息,现在被顾盼生身上香甜腻人的?花香浸染了。两种香气交融在一起,交织成一种极不协调却缠绵悱恻的?怪异气息。 顾盼生爬起来,俯身压在林沉玉身上,仿佛无数次梦里醉里做过一般熟练。他娴熟的?低头,想吻下去,凑近林沉玉白皙面容时,却感?觉自己三日?未曾漱口?梳洗。 他面色一僵,在离林沉玉几寸的?地方顿住了,他久久的?盯着林沉玉浅薄的?唇色,才挣扎起来梳洗。 他三日?未曾梳洗了,不能?亵渎她。 打开窗户去,又?是月明星稀。 可他的?心?境,却与三日?前截然不同。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他才吟两句就笑?着摇头停了,这句太?不吉利,他和师父绝不效牛郎织女,他们要岁岁年年,共度余生。 他就这屋外的?水盆,对着明月光,漱口?洗漱,清凌凌的?水被打乱,搅动一盆星光,映出面前人的?容颜来。 顾盼生洗去了面上残留几日?的?脂粉,完完整整的?露出他本来容貌来。 真正的?美是纤尘皆细,雌雄莫辨的?。 少?年身姿颀长,肌肤如雪如玉。晶莹的?水眷恋着着绝色,自他饱满的?额滴落,滑过挺拔的?鼻梁,又?依依不舍的?从冷峻尖俏的?下巴下滴落地面。 滴滴答答…… 水盆静了,映出少?年半面来,背后的?月明星光也黯淡了下去。 艳夺天下好颜色,俊得江山助。 偏生他一双凤眸里,煞气杀机,忽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 他低语,不再?是女子声音,森寒而?低沉:“老将军要看多久?” * 屋外,顾盼生依墙而?立,看着眼前戴着斗笠的?老人。 老将军面色复杂,从怀里掏出一个支离破碎的?护心?镜来,掷在地上。 护心?镜破碎在两人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心?里碎开了。 那是老将军亲手送给顾盼生的?礼物?,让他护在胸前,遇到急难险阻,可抵致命之伤。这护心?镜已经破碎了,可见兰跋雪那一掌有多凶险。 若无这护心?镜,他已经死在了兰跋雪的?掌下。 “老朽给少?爷护心?镜,是让少?爷日?后金戈铁马踏破山河时,抵御箭雨暗杀的?。不是让少?爷以身犯险英雄救美的?!” 老将军皱眉。 顾盼生笑?了:“老将军说的?什么?话?,我救师父,纯粹一片赤子之心?,哪里有旁的?心?思。” 老将军也笑?了: “当?时暗卫就在您四周,您一声令下就可让人来挡!可暗卫告诉老朽,您提前嘱咐了他们,不许出头!我看您就是等着兰跋雪出掌,然后算中了护心?镜的?位置,故意扑上去挡的?,不是吗?” 仗剑斩桃花 第117节 “那一掌在您的?算计里,落个救命的?恩情在。然后以恩相逼,索求承诺,也在少?爷的?算计中,不是吗?” 顾盼生似乎没想到自己心?思被全拆穿,他抚摸心?口?,依稀有疼痛,轻笑?起来。 不经彻骨寒,哪得美人香? 用一命博一个承诺,他觉得并不亏。 老将军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实在可怕。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白日?里在林沉玉面前,嘤咛作态,娇俏可爱,灿烂又?单纯宛如春花。 可于林沉玉不知之地,他又?撕去了面具,露出他本来面目来:冷漠无情,心?狠手辣。 他在宫里,就能?用借刀杀人之计,利用萧匪石杀死帝王宠妃。 逃亡路上,他诱霍家剿灭萧匪石,却又?一本密奏奏上京城,告霍家诛杀朝廷命官。 湖心?亭上,将他的?师兄玉交枝万箭穿心?……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一辈子老老实实打仗的?老将军毛骨悚然。 他才十几岁?就把这些个狠毒的?心?机算盘打的?响亮。 偏生他平时,又?披着那良善温柔的?皮囊。 善良不可畏,恶毒亦不惧。 可这二者糅合到一起的?时候,披着伪善的?恶毒,就令人畏惧了。 连他一个外人看来,都觉得顾盼生的?言行举止,割裂,诡谲,令人窒息。 莫要说林沉玉一日?知晓徒儿的?真面目后,会是怎样的?崩溃了。 老将军也算是秦元帅的?老朋友了,他待林沉玉也有一种看晚辈的?感?情,他知道秦元帅一辈子不希望子女再?踏入权谋算计的?斗争中,自不希望林沉玉和顾盼生招惹上关系。 顾盼生应该去集结先帝势力夺取皇位,林沉玉应该去做个放肆山林的?侠客,这两道线,怎么?会纠缠到一起呢? 海中蛟岂能?与林间鹤齐鸣? 强求,只能?是悲剧一场。 他看向顾盼生,更加坚定了劝他离开这里,离开林沉玉的?念头。 “兰跋雪如今在五里坡外,遭到华山派围剿了,如果我没猜错,这消息也是少?爷提前放出去,告知华山派的?吧。” 顾盼生漫不经心?的?扯下根竹叶把玩:“怎么?,她不该死吗?” “兰跋雪该死,可您明明有旁的?办法杀她,您偏偏放她离开!怂恿而?华山派的?普通弟子们集结去送死!少?爷,华山派又?和您有什么?怨愁呢?” 顾盼生笑?了,斜乜他一眼: “华山派现在已经落入玉交枝那等败类的?手里,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吗?我倒不知道,老将军杀敌无数,一身的?血债,整日?里杀字不离口?,临老了居然也和我那师父一样,善良了起来。” 老将军只觉得心?口?发寒。 今日?为了报复玉交枝,怂恿几百华山子弟去送死,明日?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他哪里敢想! 他想起来澹台坞曾经给顾盼生批的?命—— 七字杀星,帝王命相。年少?乖舛,心?性狠绝; 天下归他之时,且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现在看来,前面四句已经应验了。果真是个心?性狠绝的?人,离后面几句也不远了。 老将军见状了,低声笑?了:“恕老朽直言,您和她,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顾盼生指尖划过竹叶锋利的?侧面,割破一道血痕,被他轻轻揉搓掉了。他终于抬眼看向了老将军:“老将军,我不杀你,已经是很收敛了。” 老将军也不惧他,直言道: “蛟龙不可与仙鹤共栖。您可敢打赌?真相败露那日?,便是林师父与少?爷不共戴天之日?!她为人善良,若是看见您这些个狠毒心?机,还能?安心?的?和您在一处吗?她为江湖客,您为庙堂主。各有各自的?道,正邪不两立,善恶终殊途。您为何偏偏要强求她和您一起呢?” 顾盼生捏紧掌心?,将那片竹叶揉碎成渣,丢弃地上,他看向老将军,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偏执: “那怎么?样呢,我看中的?,我偏要强求。” 老将军沉默片刻,苦笑?出声:“少?爷,老朽只知道,上一个说我偏要强求的?人,是兰跋雪。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您说,她穷极一生,她强求来了吗?” 第102章 林沉玉醒来时, 只感觉什么东西在自己怀里钻,她起身一看,是茉莉。 她无力扶额, 把小茉莉捉起来:“怎么, 今天的书背完了?” 她怕了茉莉了,索性拜托绿珠教茉莉读书习字,读几本启蒙的书,略识几个字后。又拜托海东青去教小姑娘武功。两个师父日日看着她,习字练武, 可怜小茉莉平时忙的找不到北。 今天海东青跟燕洄出门?了,可给小茉莉抓住机会爬床了。 茉莉滴溜着黑而圆的大眼睛, 表情无辜:“背完了。” “那你背。” 林沉玉起身, 扯紧松松垮垮的衣襟, 咳嗽一声:“昨儿开始背《笠翁对韵》了?天对地,雨对风, 背吧。” 茉莉把手放在身后,支支吾吾:“天对地,雨对风, 山花对……” “对什么?” “对公子!” 林沉玉扶额:“山花对海树,对公子是什么道理, 回去抄十遍!” 茉莉慌了,就扯着林沉玉的袖子撒娇: “茉莉这样?对也是有道理的嘛。公子啊, 您玉树临风, 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几千年生?来您这么一位俊俏公子,就该和茉莉这样?的小山花配!怎么不是山花配公子呢!”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 笑一笑又板起来脸:“调戏我,回去抄二十遍!” “哎茉莉错了,别啊别啊。” “抄三十遍!” 茉莉欲哭无泪,林沉玉看着手腕并美人骨上的压痕,叹口气?:“下次再来压着我睡觉,让你海叔叔罚你打一个时辰的木桩!” 茉莉瞪大眼睛:“公子莫要?污蔑我!茉莉才躺下您就醒了,那压痕可不是我!” 说罢,听?见海东青喊她,她匆匆跑了。 林沉玉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睡眼惺忪,一脸倦懒,衣裳上褶皱累累,她扯开衣襟,挽起袖子—— 美人骨上面红痕累累,手腕上也有印痕。 奇了怪了,鬼压床了? 林沉玉嘶一声,不解的去洗漱,凉水入口,唇角先?痛了起来,她抚摸上去,感觉这上面破了一片,略微红肿,敏感而刺痛。 才三月,蚊子就起来了? 林沉玉纳闷至极,忽然想起来什么,顾盼生?推门?而入,少生?的略高大,娉娉袅袅,一把抱住了林沉玉,林沉玉那些个疑问和纳闷一霎时抛却了,她反手抱住顾盼生?,转了好几个圈。 顾盼生?咯咯笑,搂着她脖子。 “没事了?真的没事!” 林沉玉摸着他的后背,又摸摸手,确认他真的醒来了,真的没有死。 “没呢!师父不叫我死,阎王收我我都不去的。” 顾盼生?嫣然一笑。 “好好好,你没事比什么都重要?。”林沉玉直喊好。 * 出得?门?来,林沉玉就看见院子里被一个大马车占据了,那马车快赶上寻常屋子的一半大了,雕木绣花,遮天蔽日?,车帘半敞开着,看见里面靠里铺着床榻被褥,靠墙里立着书柜,床榻中间还放着茶具,惬意的很?。 一看就是傲天兄的马车。 “傲天兄!你人呢!” 无人答应。 “兰跋冬狗!” 傲天兄面色不善的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他单眼带着一只?叆叇,颇有些书卷气?: “木兄弟!打断人读书,就是断了人与圣贤沟通之路,断人慧根!可是大罪过!” 林沉玉面无表情:“你那是圣贤书吗?” 傲天兄皱眉:“《孔夫子西?天降妖除魔记》,有孔夫子,还有西?天,怎么不算圣贤书。” 林沉玉皮笑肉不笑:“看的挺杂,看一本同时学?到儒家和佛家的东西?,挺好。” “吾也觉得?。” “你姑姑呢?” “我不知道。” 林沉玉被他气?笑了:“你不知道?你的姑姑你不知道?” 傲天兄高深莫测的摇摇头:“因缘已了,她活不了多久了,我娘子已经去给她送安乐香了,应该快带着她的尸体回来了。” 林沉玉叹口气?,张岱松选择了结了妻子的性命,想必也是极度的悲伤下做出的选择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张岱松和兰跋雪当年另有隐情。 当年的龙榜三魁首。 张岱松,死于宫廷。 兰跋雪,死于夫手。 唐蛾娘,死于帝王家。 都是当年的叱咤风云的传奇,却走?的一个比一个凄惨。 林沉玉叹口气?,坐到车旁,忽然想起来什么:“话说,傲天兄看过一本叫《碎玉沉珠》的小说吗?” 傲天兄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 “怎么会有我没有看过的传奇小说?当然看过,说起来这本我就生?气?,市面上只?有上卷,没有下卷!我等了好几个月了,著者还没继续写!” 仗剑斩桃花 第118节 他越写越生?气?:“我给著者寄了一封信,威胁他赶紧写,不然就把他关?到明教的囚室里面,逼着他写!可他没有回信!” 林沉玉:…… 明教的囚室就给你这么用的? 不过,她这里似乎有下卷。 她把下卷拿给傲天兄看:“可我偶然间得?了一本下卷。” 傲天兄眼睛一亮,翻开后却发现全是空白的,他嗤笑一声,露出可怜林沉玉的表情: “木兄弟,你被骗了,买了盗印书。” 林沉玉拿回这书来,稀里糊涂的翻起来,前?面两页全被她撕了,露出第三章的目录来: 五里坡下残阳如血,二十年间恩怨成?空。 * 五里坡前?,依稀斜阳,荒芜的路边开着野花,自由散漫,遍地都是灰扑扑的坟头,杂草跋扈的横生?斜长,无人来的地方,它们活的越发肆意。 张姑娘一路在坟地里磕磕绊绊,气?喘吁吁:“娘,您走?慢些可以吗?” 兰跋雪头也不回:“没让你跟着。” 张姑娘叹口气?: “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爹的夙愿就是将这安乐香送到您手上,您收下这药,我马上就走?……” 兰跋雪指尖轻弹,一截草枝飞了出去,打落那安乐香。 “怎么,张岱松那个懦夫,想杀我都不敢自己出头,想借着毒药除掉我吗?” “他已经死了,娘。”张姑娘狼狈的捡起来药膏。 兰跋雪顿住身子,她一身嫁衣,屹立在坟地里。天地间,唯有这一抹斜阳与二十年前?相同。 “该。” 她似乎对张岱松失望至极,冷漠至极,连活该两个字都懒得?说尽。 “您不收下,我就不走?。” 张姑娘从祭祀的破旧的香炉拿起安乐香,重新爬起来,目光坚毅。 这句话似曾相识。 她忽的回头看这个姑娘。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张岱松的脸,五官端正,高大而挺拔,在她认识的人里面,他算不得?多俊俏,和这个姑娘一样?。 第一次见张岱松,是武林大会上,她轻敌大意,输给了他 ,他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一脚踢开。 第二次,是她去见他。她在树上,看着他半身布衣破旧寒酸,正沉默的劈着柴,宽阔麦色的肩膀上滴落汗来。她满心的嫌弃和不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给了这个一个普通的弟子! 她故意丢了手帕下去:“诺,本圣女的手帕,给你擦汗。” 那手帕里有瘙痒药,沾了身,必然会奇痒无比。 张岱松看向自己。 兰跋雪知道,自己的美貌是没有人能抵抗的——她刚刚特意去勾搭了一下那大弟子钟鹤衣,果然,她一个眼神,他就呆住了,北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钟鹤衣都不能抵抗,这个呆子如何能拒绝这样?香艳的机会呢? 她等着看他好戏,看他瘙痒起来在地上打滚的丑态。 张岱松轻轻捡起来那手帕,如捡起来羽翼未丰的鸟儿般小心,他并没有擦汗,而是叠好,伸手要?递给她: “姑娘千金之躯,手帕亦是贴身之物,张某不敢唐突。还请您收回去吧。” “叫你擦汗你就擦!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兰跋雪气?急。 张岱松拿着梯子,爬了上去,半跪在她身下的树枝上,恭恭敬敬的把手帕还给她。 “你干什么!干嘛挡我面前?,你走?开啊!” 男子即使?半跪着,身上散发着独属于青年的温热汉气?,如日?光如烈火,温和里却带着压迫感。 他目光灼灼,温和又固执: “姑娘不收回去,我就不走?。” 兰跋雪眨眨眼,看向张姑娘,她的面容似乎和二十年前?的那个人重合了起来,又分开。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忽然有些空虚,很?多年没有人说话了。她捉住张姑娘的手,凌空而起,飞至树梢,择一高枝而落座。 她静看着张姑娘: “和我讲讲你这些年,怎么长大的吧。” * 张姑娘原原本本的讲了。 她有好多的委屈,可没有爹娘的怀抱让她倾诉,小时候天天被村里小孩骂,长大了被奸人玷污过,哥哥嫂嫂还总想把她卖钱……她苦了很?多年很?多年,终于窥见一线生?机。 林沉玉。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林沉玉帮她报仇,她是不是还会日?夜困于噩梦里;如果没有林沉玉帮她逃离家庭,她是不是已经嫁给了那位脾气?暴躁喜欢虐待人的老头,大着肚子被打到哭。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兰跋雪静静的听?着,好像她不是母亲,而是一位漠然旁观的局外人。 她听?完,没有安慰张姑娘,只?道:“原来你遭遇了这些,那你恨我们吗?” 张姑娘摇摇头,她有些犹豫。 “恨吧,没事的,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称职的人,不是个称职的妻子,更成?不了一个称职的母亲。” “不过你恨了也没法子。人的命是注定的,张姑娘,即使?重来,你也还是这个命。” 张姑娘愣住了,她只?觉得?嘴里发苦,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痛苦,才走?到她面前?,却只?能换来母亲的一句: 你就是这个命。 她是什么命?合该被人轻贱!被人侮辱的命吗? 夕阳漏进林荫里,和兰跋雪琥珀色的眼瞳融为一色,烟霞色相。残阳那么温暖,那么柔和,却暖不动她一丝的心。 她念了一首小诗: “飞蛾投火,家破人亡。 白雪欺松,两相凋丧。 诸法空相,无我无常。 痴儿痴女,何必断肠。” “这是我才十岁的时候的时候,和闺中好友蛾娘去找澹台长老算命,他给我们批的卦象。我们都觉得?十分晦气?。骂了他一顿就离开了。谁能想到,后来都一一应验了呢?” “飞蛾投火……唐蛾娘喜欢上了南朝的帝王,心甘情愿嫁给他,哼,自古无情帝王家。顾螭早就忌惮唐门?已久,正想着法子除呢,她还如飞蛾投火一般扑上去,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被灭了!” “白雪欺松……” 兰跋雪说不下去了,她陷入了沉默,又开口: “兰跋雪欺了张岱松,张岱松又负了兰跋雪。” “倒也是应该。这人世间,很?早之前?我爹就和我说过,正邪不两立,善恶终殊途,你可以当一个恶女,却不要?爱上名门?正派的人。你也可以当一个善女,却不要?嫁给个恶人。” “可总有年少轻狂的人,想打破这圭臬。我那时年轻气?盛,并不把他的劝告当真,我总觉得?世间万物都在掌握中,何况他区区一个男人。我想要?的,强求就强求来了。不是吗?” “后来才知道,果真是,是强求不来的。他不该属于你,即使?和你有一段情,也早晚要?离开你,背叛你。” 张姑娘低眉。 “你喜欢那白衣公子吗?”兰跋雪忽然问她。 张姑娘慌乱的摇摇头,有些脸红:“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对她有半点想法。” “没出息。”兰跋雪嗤笑: “既喜欢,就去抢,就去夺。” “您刚刚不是说,强求不来吗?我并不攀缘,她身边有比我更好的男子女人,我只?当她是救命恩人,她只?当我是朋友,就这样?淡淡的相处,也很?好。” 兰跋雪忽的又不说话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忽然感觉心口一阵绞痛,那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 疼痛……潮水般铺天盖地的疼痛…… 僵毒能遏制住她的疼痛,可一旦她苏醒过来,那噬心莲的毒又卷土重来了。 她扶着树干,缓慢起身,轻轻落在地上里,一座座荒芜的坟头,被夕阳拉长了影子。她走?向坟地深处,一身嫁衣,发如白雪。 “我离开明教时,澹台长老替我算过最后一卦,他说,我的死期,是三十六岁那年,三月十六。” 她回眸看张姑娘:“我遇见张岱松是十六岁,如今过去应该二十年了吧,就是今年,那今天几日?了?” “三月十六。” “就是今天么?” 兰跋雪叹口气?,对着不远处的丛林,漠然开口:“名门?正派,也干起来偷鸡摸狗的行径么?都出来吧。” 第103章 自坟头外的密林四周, 窜出来一众弟子?,个个儒帽方巾,布衣朴素干净, 衣裳磊落, 人亦清爽正派,一见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大胆妖女!你残害我华山派长老门徒无数!如今还敢到我华山派的地盘来!还不束手伏诛!” 弟子?们的衣襟右衽上,都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雁。 华山共有五峰,东峰朝阳,西峰莲花, 中峰玉女,南峰落雁, 北峰云台。五峰弟子服饰皆是一般, 唯有以衣襟绣花辨别峰座, 如此看来,正是南峰弟子?。 这五峰里唯有朝阳峰上的门徒, 才是华山派的正传弟子?。旁的四峰,都是外门弟子?,平素不过令他们种田种地, 杂役跑腿,略传授他们些入门的武功罢了, 并不能?得到华山派真传。唯有在武林大会前的选拔中胜出的人才,才有机会进入朝阳峰。 仗剑斩桃花 第119节 兰跋雪连朝阳峰的弟子?都不惧, 岂会惧怕这些个外门弟子?? 她淡然直视问安:“残害无数?不过灭了三位长老, 并十八位朝阳峰弟子?罢了,三加十八等于无数?华山派的弟子?, 还是这么喜欢夸大其词。” 为首的弟子?面?色激动,他是落雁峰的大弟子?问安, 他兄长问平若干年前就死在兰跋雪手下,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妖女安敢狡辩!你杀死我兄长!这十八条人命,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你们多少?人?” 问安不解,可?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一百零八人!” “好,那十八条人命,今夜又?要再添一百零八条!既今日是我大限之日,就拿你们铺我下三途血海的路。” 兰跋雪一掌挥向离她最近的弟子?,却被张姑娘一把抱住胳膊,她声泪俱下: “娘,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不要再杀人了……” 兰跋雪漠然看她:“我杀人,是为了你。” 些名门正派什么德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嫉恶如仇,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的魔教,就会被连坐到。 果然,华山派弟子?看见张姑娘,又?听见那一句娘,纷纷震怒起来: “那是妖女的孽种!别?放跑了,一并擒下!” “可?问师兄,她若是这妖女孽种,也是张前辈的女儿吧。” “那又?怎样!你别?忘了,张岱松和这个妖女在一起过,就已经是叛变正道了!叛徒和妖女的女儿,又?岂会是什么好人吗?” 问安深吸一口气,仇恨燃在眼里: “落雁峰弟子?!听我命令!不惜一切都要诛杀了她们,为武林除害!为华山派报仇!” 张姑娘面?色煞白了起来,她连连倒退,可?四面?都是持剑对着她的弟子?们。 怎么会这样呢…… 一个弟子?趁着张姑娘踉跄的时候,悄悄的拿剑刺向她后背,偷袭迅速,这一剑狠而毒。 张姑娘躲闪不及,只看见血色罗裙乍然翻过,兰跋雪纤指轻点,弹向剑锋,峥然一声,宝剑裂成四五瓣,坠落在地。 那弟子?痛苦的抱住手,瘫在地上。 “妖女!你竟恶毒至厮!” 兰跋雪一把提起张姑娘的后脖颈,振臂一挥丢了出去: “你们偷袭我女,就不恶毒了吗?” 张姑娘只感觉自己好像个球儿飞了出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什么人怀抱里,她抬头?看,不是别?人,正是林沉玉。 她的心?一下子?放下来了,可?还没?哭出声,林沉玉又?把她丢了出去,丢进了远处匆匆赶来的傲天兄怀里。 张姑娘:…… 总感觉自己变成了被传来传去的绣球。 * 那边已经厮杀了起来,华山派弟子?们排兵列阵,迅速移动起来,摆起来了华山派闻名天下的八卦剑阵。 上下四合,八方呼应,声息相通,纵横合击。问安居于乾位上,坤位,坎位,震位,离位,兑位,巽位都有弟子?把守。连容人进去的艮位都被堵死,显然,他们要困死兰跋雪。 燕洄匆匆赶到,就瞧见这一幕,他们摸不着头?脑:“这在干什么?” 林沉玉道:“摆阵,困住兰跋雪。” 燕洄乐了:“我看困狗熊都够呛,能?困住她吗?” 林沉玉沉思:“如果是华山派八位长老来布阵,尚有胜算。须知?阵法的作用,是最大限度的发挥人与人纵横合作的力?量。所谓百人之阵,可?困千人。可?很遗憾,在绝对悬殊的力?量前,任何阵法都失去了意义。” 她话音未落,只见这一声惊呼,坤位崩塌,坎位跌落,这八卦阵的八门阵眼上的弟子?们一齐向外跌飞而去,仿佛被大浪冲走一般,毫无招架之力?! 八卦阵齐破了,兰跋雪屹立当其中,纹丝不动,只微微甩了甩手。 林沉玉皱眉:“这华山派弟子?怎么一招都挡不了!” 她伸手拉回?几个被打飞的弟子?,低眉看向衣襟绣花,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外门弟子?。 她面?色不由得一肃:“外门弟子??谁让你们来围剿兰跋雪的?” 这不是鱼朝笆篓凑 —— 找死吗? 这话传到问安耳里,格外刺耳,他狼狈的爬起来,瞪向林沉玉: “路人休说风凉话!我们乃华山派弟子?,行侠仗义斩奸除魔!今日在此诛杀大魔头?!尔等速速退下,刀剑无眼,伤了你们概不负责!” 林沉玉瞥向问安:“你是落雁峰的主事还是大弟子??” 见他一眼猜中自己来历,问安也颇为惊讶,老老实实道:“大弟子?。” “外门弟子?是你聚集来的?” “是。” “荒唐!” 林沉玉薄怒道:“你是大弟子?!你遇到这样大事不上报师门,让师门派精锐来面?对,反而逞强,带着师弟们来送死?” 问安眼神躲闪起来。 他是收到一封信才来此的,信里告诉了他兰跋雪的方向,并叮嘱,如果能?杀了兰跋雪,独揽功劳,进入朝阳峰不是问题。 他已经做了七八年的外门弟子?了,天赋平庸,却找不到机会进入内门,他遂起了独揽功劳的心?思,故意对师门隐瞒了消息,带着所有落雁峰的弟子?前来,想用人海之术硬生生堵死兰跋雪。 可?他低估了兰跋雪! 斜阳正红,兰跋雪静静立在那里,微风吹动她白发,她漠然的看着前方,地上倒了一地的华山弟子?,哀嚎遍野,坟场也被一阵乱斗搅的乱七八糟。 她抬脚正要离开。 忽然一个踉跄,她只感觉一阵心?悸,如削骨剔肉般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她的灵魂都以为害怕而震颤起来! 是噬心?莲! 她完全苏醒过来了,噬心?莲也开始作祟了! 看她踉跄,问安抓住破绽,一剑刺进她心?间! 她微微侧身躲过,手臂却被割破了一个小小口子?,极为反常的,血液飞溅出来,在空中撒出一道血雾,滴落陈年墓碑上。 “疼!你……帮帮我!” 兰跋雪眼瞳竖了起来,时隔二十年,那巨大的痛苦又?袭来。 她第一反应是四处寻找那个陌生的男人,那个山洞里,殷勤又?沉默的照顾她的残疾人。 斜阳下,荒草间,再无那人身影。 问安抓住机会:“落雁峰弟子?们听命!这妖女走火入魔了!我们上!” “燕洄!海东青,拦住他们!我与兰前辈有话说!” 海东青提着砍刀到来,冷笑:“行了行了,这些杂鱼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快去找那女人吧!” 他可?是海上小霸王,打不过林沉玉,还打不过这几个弟子?吗? * 林沉玉一手卷过兰跋雪,退至密林中。 兰跋雪浑身颤抖,肌骨发出奇怪的扭曲变形声音,已经陷入了剧痛中,她下意识的流着泪,呼唤着那个残缺的陌生人:“疼......帮帮我.....” “他已经死了,他就是张岱松!” 燕洄喘口气,他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我派人去了宫中,得了张太?医的遗笔,我想你应该需要它。” 兰跋雪想接过信看,却已经连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丢给匆匆跑来的张姑娘:“念。” 张姑娘擦擦泪,道: “雪娘吾妻。 阊门空许约,造化实弄人。吾当年并非失约,奈何遭人断裂经脉,推堕后山深渊下,行动不得。背负着小儿女辗转多时,得以逃出时,已经误了婚期。 吾自知?失约,四下寻找你,经月余,于山洞中得见雪娘踪迹。奈何你当时已身中巨毒,目瞽无法识人;吾亦四肢残缺,口舌再难成言。两人厮守于山洞,日夜相对,却不相识。我本?欲言明?,可?知?你已恨透吾,唯有缄默,不敢再言。 唐蛾娘于我言,唐门对你下的那噬心?莲毒性无药可?解,唯有一死才能?摆脱,你亦日夜痛苦,一心?求死。我本?欲和雪娘共赴黄泉,奈何你身所感知?的痛苦百倍于平常,死亦艰难。 吾唯有求唐蛾娘为你施下僵毒,冰镇汝身,方有缓解痛苦。我听说紫禁之中有禁药——安乐香的配方,此香可?了结人性命于无痛无悲中,古时帝王常用此自尽。遂将你交给汝兄长,我与唐蛾娘一同进入宫中,其实是为汝寻找那安乐香的配方。并非汝父兄所言,与唐蛾娘私奔。 共历时一十八年,终复原出此药。奈何后宫之事,非言语所能?尽,吾身陷入宫廷内楗蛊一案中,被连累处斩。不能?亲手将此药付与你手,唯有托小儿女带于你,送汝最后一程。唯祈雪娘大限之时,无痛无悲无嗔无恚,自在归去。 张岱松绝笔。” 张姑娘哽咽着读完,她看着越来越潦草的笔迹,满篇唯有雪娘两个字漂亮又?工整,似乎魂里梦里写了千百遍,又?看见揉乱的纸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如梅花。 兰跋雪静静的听完,将信纸抽回?,她一收拢掌心?,信化为齑粉,四下随风散了。 她看向燕洄:“他可?还有别?的遗言。” 燕洄言:“我慎刑司行刑的部下说,他死之前,似乎在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我不后悔。” 兰跋雪闭上眼,那个幽暗山洞里那个陌生残缺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高大憨厚的张岱松,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山洞里最后一别?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是: “他倒也可?怜,被我这个魔头?看上,他现在应该也后悔遇见我吧。” “......” * 疼痛卷携着她浑身,一阵又?一阵恰似潮起潮落,她记忆里那个男人,沉默的屹立在海滩上,如松坚贞,如石顽固。 兰跋雪忽叹了口气:“安乐香呢?” 澹台先?生算的确实对,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张姑娘含泪递过去,兰跋雪打开那安乐香,闻闻那香气,忽的笑了。 是她最喜欢的梅花香。 仗剑斩桃花 第120节 她并不急着死,而是反手攥住林沉玉的手: “我知?道你是我女的救命恩人,救她两次,这恩情我记得。我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一个!一,继承我天阐教,你为第二任教主!二,娶了我女儿张姑娘,做明?教的东床婿!” 林沉玉想挣脱却挣不脱:“不用了,我这个人施恩不求报。” 兰跋雪横眉冷眼:“怎么,天阐教你瞧不上,还是我女儿你看不上?” 直到死,她还在强求。 林沉玉只感觉胳膊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面?露难色,张姑娘看出来她的勉强,她眼神微黯,劝母亲道:“恩公?散漫惯了,婚嫁反而会拖累她。女儿有女儿要走的路,不愿意为儿女情长所累,母亲,您放过她吧!” 兰跋雪冷哼一声,自怀里掏出本?陈旧的书,掷在林沉玉怀里:“即日起!你就是天阐教教主!” 林沉玉:…… 这个恩,就非报不可?吗? 还没?等林沉玉拒绝,她就拿着药,飞身上树,倚着树坐定了。 * “白雪欺松,两相凋丧……” 她看着远方。残阳如血,西风残照,林立的坟头?密密麻麻的围在四野,荒草萋萋,一直蜿蜒到斜阳里。 斜阳确实暖而柔和,那霭霭光中又?有些荒凉萧瑟的意思,她陈旧的嫁衣也镀上了绒而薄的一层金光,光鲜亮丽了起来。 一如当年她穿上嫁衣,等待着张岱松的那个夜里那般光鲜。 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 兰跋雪服完药走了,安静又?安宁。 海东青一个人带着十几个衙役把华山派众人赶走了,来时,就看见一群人站在树下,沉默无言。 “做什么呢?” 林沉玉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按照明?教教规,人死后一日之内不能?移动尸体,不能?大声哭喊,惊动亡魂。 她看着兰跋雪无力?垂下的手,忽然想起来在金陵时看见萧绯玉离去,也是这般,垂手而去。 人在出生的时候,总是紧紧攥住手,好像要把所有东西握在掌心?。 可?离去时,大家都是撒手人寰。 又?有什么能?带的走呢?又?有什么能?强求得到呢? 林沉玉不知?道待了多久,她想了很多,才觉得夜寒。 忽觉得肩上一重,回?眸一看,是顾盼生来了,将外袍披至她肩上,他拉住林沉玉的手,拉着她离开了坟头?。 回?首五里坡,唯见一轮月,并不是那么圆。 “师父的手好冷。” 顾盼生顿住身子?,垂眸看她,忽然解开衣襟,将林沉玉的手捉住,放到自己热腾腾的胸口去捂。 林沉玉笑,别?扭的走了两步,想抽出来,顾盼生却不许她抽,直捂到她双手发热,他才放了她。 “衣裳穿好,身体还没?好呢,就到处乱跑。” 顾盼生挑眉:“我身子?好了。” “胡说八道,挨了一掌能?活着就很好了,怎么可?能?好那么快。” 顾盼生忽半蹲下身,弯了腰,抬头?看她,他幽黑眼眸溶溶荡着月光,并幽暗不可?告人的情愫,酿成醉人的酒,叫人瞧一眼就沉醉其中。 “师父不信,看我能?不能?把您背起来,不就知?道我好了没?有吗?” 林沉玉一笑,伸手勾住他脖子?,他忽的起身,双手锢住她的腿弯,背着她就径直向前走去。 虽是两个人在坟头?梗间,地面?却只见一道影子?,融为一体。 “好了,为师相信你身体恢复了,放为师下去,为师相信你行了吧!” 林沉玉哭笑不得,忽觉得徒儿的脊背宽厚了许多,紧绷的肌肉下那温度,温熨着自己,炙热又?燥人。 “放不下去了。” 他说:“背上了,徒儿就放不下去了。” 第104章 兰跋雪的葬礼, 办的悄无声息。 明教崇尚火葬,他们遂选了一处湖边,用净木焚了?她的尸首, 用玉石做的小盒装定了?, 张姑娘却不急着埋葬,她打算去京城取回爹的尸骨,将?他们二人一齐埋了?。 张姑娘依依不舍的向林沉玉道别。 林沉玉笑:“认识你也这么久了?,时至今日,我犹不知你名字。” 张姑娘也笑了?, 笑容里?满是酸楚: “之前村里?有旁的长辈想给我取名字。我都拒绝了?,我总觉得, 我是有名字的。我的爹娘只是没有告诉我。我本来一直想着, 见?到了?爹娘, 也许他们会拥我入怀,告诉我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到底是我痴心妄想了?。” 爹娘至死, 都没有给她个?名字。 她甚至不明白,爹娘将?她带到这个?世间的意义。 林沉玉正?色:“爹娘没有给你起,才好啊。” “为什么?” “爹娘起的, 你这辈子?就改不了?了?,满不满意你也抗议不了?。万一给你起个?夏狗冬狗的怎么办?”林沉玉开玩笑。 此时正?在书肆疯狂买书的傲天兄, 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他兰跋冬狗……哦不,傲天狂尊? 张姑娘也笑了?起来。 林沉玉又道:“我觉得, 你可以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 自?己?起的才最满意,不是吗?” 张姑娘捂嘴失笑:“哪里?有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道理?” “父母与你生命, 所?以她们有权给你起名。可你如今的生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是自?己?给自?己?的。你自?然有权利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张姑娘陷入沉思。 林沉玉送她到门口,将?她送上马车,摸了?摸那小狐狸,细心的替她掖好车帘,笑: “张姑娘!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你的新名字!” 张姑娘笑了?,坐在车里?眼眶红红的朝她挥挥手: “好!恩公,等我安葬完爹娘回来,就告诉您我的新名字!” 马车辘辘,踏着尘埃去了?。 * 傲天兄抱着一大堆书回来的时候,连张姑娘的车轱辘都没看见?,他愣住了?: “表妹不是说好了?,等我一起离开吗?” 他也按耐不住了?,跳上自?己?的马车要去追张姑娘。 林沉玉扶额,指着院子?里?面一群美?女:“你走可以!把你们天阐教的人带走!” 傲天兄哈哈大笑: “教主大人说什么呢,明明是木兄弟的天阐教!姑姑可是亲选中了?您作为继承人!说起来还没见?礼呢!右使拜见?教主大人!教主大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说罢,单膝跪地一行礼。 那美?女们也跪下来了?:“教主大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林沉玉:…… 头疼。 为首的美?女,跪着献上红盘,上面放着轻纱,金环,并锦裤,和?系在脚踝上的铃铛环: “教主大人,既成天阐教之主,请您更衣。” 林沉玉看着那衣裳,只觉得气短,君羊四2耳而无酒一寺气这衣裳是按照敦煌壁画的菩萨所?做的,唯有腿能遮住,上面几乎赤*裸,只用轻纱遮住,金环锁臂。 她死也不穿:“我不是你们教主!” “明白了?,那教主大人是需要属下们帮忙更衣吗?” “我不换这衣服!” “明白了?,那教主大人随属下们来更衣吧!” 林沉玉:…… 天阐教哪里?是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明明是武林第一有病教。 院子?里?的桌椅上,海东青正?翘着脚嗑瓜子?,燕洄正?品着茶,乐呵呵的看戏,看着林沉玉被美?人们追着满院子?跑的样子?,他们两个?甚至开始拱火: “木兄!别跑了?,你就快去换衣裳吧!” 茉莉拿着毛笔,从房间开门探出头来: “茉莉也想看公子?穿那个?!” 傲天兄把她解救出来,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 “天阐教交到你手上了?,教主,我就退下了?,去找我表妹。她一个?人去京城我不放心。” “对了?,你既然是天阐教教主了?,有一桩悬案还要交给你。” * 房间里? 仗剑斩桃花 第121节 “内楗蛊?就是昨天张岱松绝笔信里?提到的案子?相?关?的蛊?” 傲天兄娓娓道来: “是的。鬼谷子?曰,内者,进说辞也。楗者,楗所?谋也。内楗,在人内心里?做锁之意。内楗蛊也是此意,被下蛊之人,与平常无异,却永远被锁住内心,思想陷入沉睡。只能对下蛊之人言听计从,无条件的服从。这乃是明教最禁忌的蛊物,绝不可外传。” “这么可怕的蛊?” 林沉玉也有些震惊。 能控制人心,为自?己?所?用,该是多么恐怖的蛊? “是,有一届明教的教主,就是被一奸人用了?这蛊,沦为了?傀儡,将?教主之位,妻子?儿女拱手相?让。甚至教中长老去劝他,他都刀剑相?向。最后大家无可奈何,只能将?教主并奸人一齐杀死。经此一事,教中对内楗蛊讳莫如深,将?这蛊的秘方尘封于地下,不准任何人打开。” 傲天兄挠挠头:“结果,兰跋雪和?教主闹崩的时候,一掌拍开了?那地下室,后来我们收拾残局时,发现那密封不知所?踪,恐怕被人偷走了?。” 林沉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想把这东西,交给我找吧!” 傲天兄笑:“教主果然聪颖过人,这乃是上一任教主兰跋雪留下的祸根,您是她的继承人,自?然要接受这麻烦。” 林沉玉麻木:“这个?教主我不当?了?。” “那可不行。” 林沉玉气急,质问道:“所?以你们明教,既然知道内楗蛊凶险,为什么不直接毁了?那内楗蛊的秘方呢?” 她不理解啊,都知道内楗蛊不可为人所?知了?,毁了?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藏起来!看过传奇小说的人都知道,把武林秘籍什么的藏在地下室,密室,一定会被人发现的啊! 傲天兄挠挠头:“因为,我爹有收集秘方的癖好。” 林沉玉:…… 你们家有正?常人吗? 傲天兄老实开口:“也许,张姑娘算一个??” 傲天兄拍拍屁股就溜了?,把天阐教和?内楗蛊的烂摊子?留给她,还安慰她,找不到也不要紧,毕竟懂养蛊的人现在也很少了?。 他坐在马车上,挥着袖子?上的轻纱朝林沉玉告别:“教主!我去京城也会帮着你调查内楗蛊的!” 林沉玉理也不理他,啪的关?了?门。 去了?京城,傲天兄只怕往书肆里?一站,就忘记北在哪里?了?。 哦不对,高估他了?,他本来就找不到北。 * 她进了?房间里?面,就感觉一群脂粉香过,她被淹没在了?美?人堆里?,几十个?天阐教的美?人,捏肩膀的捏肩,捶背的捶背,把她架上了?宝座。 “教主,吃葡萄吗?” 一抱着琵琶的美?人,雪白酥臂攀上林沉玉的肩膀。 林沉玉冷漠道:“三月天哪里?来的葡萄?” 美?人嫣然一笑,挺着高耸的胸脯凑过去:“自?然是,属下的葡萄~” “教主,属下给您吹风。” 一吹着笛的美?人,跪在林沉玉脚边,手儿不紧不慢的顺着脚踝往上摸。 林沉玉叹口气:“三月天,吹的什么风?想把我冻死吗?” 美?人媚眼如丝:“当?然是枕边风啦。” 林沉玉:…… 她想逃!这个?教主谁爱当?谁当?吧。 她崩溃道:“你们对傲天兄也这样吗?” 美?人们摇摇头:“属下这样对右使,他只会说,挡道他看书的光线了?。所?以属下们就不怎么理会他了?。” 林沉玉叹口气:“那你们也不要理会我好了?。” “那可不行!您可是教主!” 林沉玉起身,深吸一口气:“既然我是教主,你们是不是都要听我号令?” “是,教主大人请吩咐!是端茶送水,还是暖床?” 林沉玉指着门:“现在,立刻,离开我家宅子?!” * 美?人们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林沉玉只觉得头疼,想找个?机会打发走他们。又一个?人后脚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胡七。 “我那小侄女呢?” “走了?,离开这里?了?。” 胡七吹胡子?瞪眼:“这么就走了?,我好容易说服灵枢门的长老们,把门主之位传给张姑娘呢!” 当?年?门主之位本来是张岱松的,奈何钟鹤衣嫉妒他天资过人,又觊觎兰跋雪美?貌,遂告发了?张岱松,又使计谋暗害了?他,钟鹤衣才顺理成章的成了?门主继承人。 所?以,他这个?门主本来就应该是张岱松的位置,如今让张姑娘继承了?,倒也应该。 长老们本来担心张姑娘不能胜任,并不答应,可秦雪雁站出来,说张姑娘就是那位施药治病的狐仙,大家才闭嘴。 那狐仙的医术,确实有目共睹。现在灵枢门群龙无首,钟鹤衣又没有培养出来像话的接班人,唯一像话的秦雪雁,她自?己?也拒绝了?继承衣钵,选择继续修习医术。 胡七哼着小曲来找新门主,走马上任。却得知门主走了?,他一时间没了?办法。 他盯着林沉玉清隽侧颜看,忽然有一个?馊主意: “不若,您代替张姑娘,代理一段时间灵枢门事物,做个?兼权的门主吧!” 林沉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目光呆滞:“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胡七十分满意。 他其实是有算计在里?面的,他也不敢肯定张姑娘愿不愿意担任灵枢门门主,但是如果让林沉玉代理一段时间的话,张姑娘回来肯定心疼她,只能接过这摊子?,老老实实当?门主咯。 第二,林沉玉的武功和?胆识是他亲眼所?见?的,灵枢门到底是江湖门派,江湖险恶,有林沉玉坐镇灵枢门,代理一段时间,再退位做个?长老,张姑娘以后也有个?臂膀依靠。 胡七只觉得自?己?真聪明,抚摸着胡子?离开了?,留下林沉玉一个?人在屋子?,整个?人都傻眼了?。 什么东西就交给她了?? 天阐教这个?烫手山芋还没丢掉,怎么又来一个?灵枢门? 海东青和?燕洄看见?林沉玉狼狈模样,分外开心,两个?人特?意来嘲笑她。 海东青幸灾乐祸的倚着墙:“哟,天阐教教主好啊。” 燕洄抱胸,笑的灿烂:“灵枢门兼门主好啊!” “教主,吃葡萄吗?” “门主,吹风吗?” 林沉玉:…… 这一刻,她的杀心达到了?巅峰。 不过两个?人还没嘲笑多久,就听见?嘉善匆匆忙忙的赶来的脚步,他声音紧张,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好了?!华山派去梁州府副指挥使那里?状告了?你们!说你们和?兰跋雪是一伙人,魔教妖孽!要将?你们通通除掉!副指挥使现在已经来了?,人就在府衙,他要缉拿你们不说,还要找我们大人,追查祝指挥使的死!” “来着不善,我们大人自?顾不暇,你们快跑吧!” 第105章 华州府衙门里, 传来阵阵难听的责骂的声,间杂着少女低声啜泣,交织在一起。 燕卿白不卑不亢的坐在下首, 低眉看手中的白玉茶盏, 清澈盈绿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上首的祝英兀自喋喋不休。 “燕卿白,你怎么办事的?上任半年不足,政绩拿不出几桩,还惹是生非, 包庇袒护!先是指挥使父子死在你们华州土匪头上,你把土匪剿了, 我就放过?你了。现在人家华山派都告到我头上来了, 说?你包庇魔教中人, 甚至你的弟弟都在其中!你好大的胆子,魔教乃是朝廷明文规定的□□, 这等妖邪,见而诛之!你非但不诛杀,反而包庇他?们, 怎么,我看你是要造反啊!” 堂上训斥他的男子是祝英, 年逾四十,瘦骨嶙峋, 三角眼, 吊梢眉,看着就不好相与。他?是祝凤鸣的表弟, 祝凤鸣当了指挥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自然而然被提拔成了左膀右臂,将整个梁州府做成一家羹。 “燕卿白,我限你三日之?内,将明教余孽拿下,问斩示众!听到没有!” 燕卿白缓缓放下茶盏:“是,下官遵命。” 他?并不打算明面上违逆他?,毕竟,和蠢货周旋,颇费脑筋。 “等等,不麻烦知州大人了!我等已经将余孽擒来了!” 问安自门外?大摇大摆走进来,站在燕卿白身后的嘉善,面色不虞的看着这位落雁峰的弟子。 虽然华山就在华州府,可他?们背靠着的是梁州指挥司和京城的大官,丝毫不把当地的知州看在眼里。连一个小小的弟子,都敢藐视公堂,擅自闯入,可见?华山派弟子们的嚣张跋扈。 问安转头过?来,他?眼眶下,一个青青紫紫的拳印。 嘉善噗嗤一声,没憋住笑。 问安心底更恨,昨儿那海东青,打架丝毫没有章法,全靠拳头和钢刀,一拳一个弟子,一刀背撂倒一个。最可恨的是那厮,他?专门打人脸!攻人下盘啊,只会?些下三滥的打法,打的他?们屁滚尿流……哦不对,蛋滚泪流。 嘉善乐了: “哟,听说?昨儿他?们一个人,把你们这些华山派,全部都打倒了?” 问安更气了: “华山派并非输给了他?们!而是他?们修习了邪魔外?道,使了些旁门左道的伎俩,才让我华山弟子不幸中招的!” 嘉善叉腰:“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 问安气急,就在这时?,有人道: “禀报大人,已经将明教余孽带到!” “带上来!”祝英忽然想起来什么,斥向?燕卿白:“你下去!” 他?弟弟就在其中,燕卿白绝对要包庇。 燕卿白沉默,下了堂。 * 祝英坐在太?师椅上,傲然的看着堂下两个年轻人,燕洄并林沉玉。 仗剑斩桃花 第122节 他?冷哼一声道: “你们两个,就是和兰跋雪沆瀣一气的明教余孽?” 林沉玉叹口气:“不是。” 旁边的问安看她:“怎么,连规矩都不懂吗?大人问话,你们要说?回大人的话。” 看见?林沉玉吃瘪,他?就得意。 燕洄笑眯眯朝他?看过?去:“那回答你的话,是不是要说?,回小人的话?” 他?暗骂问安是小人。 问安气极,憋了半天憋不出来话,只能求助的看向?祝英。 祝英有些不耐烦:“你们快招供吧!待会?本官还有要事!” 他?还要去迎接新的指挥使上任呢! 祝凤鸣已死,可梁州府不可一日无?主,朝廷派下了新的指挥使来治理梁州,调令已经传达,就在今天到梁州府。 祝英虽然在地方作威作福惯了,可对于这个新来的指挥使,还是有些发怵,不敢怠慢的。他?已经在百花阁摆好了宴席,就等着指挥使到了,请他?吃吃喝喝,送上美人,好打探打探这个新来的指挥使的口风。 据说?这个指挥使是锦衣卫出身,还是御前的红人,平级调动来的梁州。 从锦衣卫混过?一圈的人,身上都是血味,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祖宗们,对你还虚情假意的客套?一言不合就把你砍了,哪里还和你废话? 祝英心里郁闷,悄悄对身边侍卫道:“知道指挥使到哪里了吗?” 侍卫摇摇头:“各个官道都看了,连着看了大半日了,指挥使的车马还没踪影呢。” 祝英叹口气,面色一肃,看向?堂下两人:“你们二人可知罪!劝你们速速认罪,伏诛痛快,否则,莫怪本官无?情了!” 燕洄懒洋洋道:“认什么罪?” “你们勾结□□妖女,就是大罪!” “你哪儿看出来我勾结了?我不过?同她讲了句话。” 祝英吹胡子瞪眼:“本官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怎么,你不服?” 燕洄鼓掌,嘴角上扬,笑出浅淡梨涡来,少年稚气未脱,埋着轻巧的小碎步,朝他?走过?去: “服服服,我当然服气。” “你上来做什么?”祝英警惕的看着他?。 燕洄眨眨眼,颇为天真:“来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呀。” 祝英松口气,就听见?他?继续道:“写好了,您也好早些去和那位新来的指挥使见?面,不是吗?” “是……”祝英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 燕洄神秘一笑:“你说?呢?” 他?忽的一把拧起祝英的耳朵,转了个圈,祝英疼的直叫唤,旁边的侍卫见?状纷纷来擒拿燕洄,却被他?三两脚踹开,祝英气的嘶吼起来: “来人!给我把他?推出去斩了!” 衙门的门忽的被人踹开,一位衣冠楚楚的锦衣卫匆匆赶来,见?了公堂上人,先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唤了句:“指挥使!属下来迟!还请恕罪!” 祝英疼的泪流满面,他?只当是这人是喊自己?:“快!你们快把他?抓住!把这个反贼给我拉下去砍了!” 锦衣卫起身,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燕洄。 祝英骂:“快抓他?啊!他?□□我朝廷命官,藐视公堂,该当死罪!快抓他?啊!” 锦衣卫冷笑,他?比燕洄更粗暴,一脚踢在祝英腿弯上,押着他?跪下: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们锦衣卫南指挥使,刚刚赴任的梁州指挥使,燕洄燕大人!” 祝英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上惨白,额头滴汗。失魂落魄的看着那少年。 燕洄踱着步子,施施然坐上了公堂,他?翘起腿来,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跪在地上的祝英。 余光瞧见?还在堂下老老实实站着的林沉玉,他?嘴角一勾,朝她微眨眨眼,好似在说?: 看小爷帅不帅? 林沉玉:…… 她伸出手,敷衍的鼓鼓掌。 那锦衣卫,看见?两个人眉来眼去,心领神会?,配合的给林沉玉搬过?椅子,让她坐着看戏。 林沉玉颇为意外?:“多谢。” 锦衣卫冷漠道:“不用谢。” 然后功成身退。 燕洄收回目光来,祝英反应过?来,狼狈爬起来,堆着笑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指挥使,该罚该罚。” 说?罢,他?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极大。 燕洄冷笑:“摘掉他?的官帽!给我打入大牢!” 祝英冷汗直冒:“下官犯了什么罪吗!大人!为什么要撤去下官……” “本官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怎么,你不服?” 燕洄将他?的话,系数奉还。 “本官虽然有错,可也不至于如此吧,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燕大人,您会?不会?欺人太?甚了点!您给我革职好歹也要个理由!”祝英急了。 燕洄走下台阶来,在他?耳边低语轻笑: “谁要给你革职了?我向?来良善,我会?让你带着官衔离开这个世间,给你几分体面的。” 瞧瞧他?多善良。 祝英猛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燕洄已经起身,拍拍手对部下道:“去吧。” 部下娴熟的将祝英捆好,嘴里塞满纸屑,拖了下去。 站在外?边的问安已经看傻眼了,他?无?助的瘫软下身子来。完了,华山派的靠山,指挥使一家都换人了,他?甚至还得罪了这个新来的指挥使。 怎么办!要是长?老们知道,会?打死他?的吧! * “吩咐下去,把指挥司的牌子都撤到华州来,叫那些个人都过?来,本使懒得跑了,我就在华州办公算了。” “另外?,替本使盘间宅院下来,三进三出,找个靠谱的管家,去人牙子那儿买几个小厮。” 燕洄重新得志,一扫颓样?,颐指气使的吩咐起来。 林沉玉看着四周,这公堂上,好像并没有其他?人了。 她疑惑:“你在对谁说?话?” 燕洄抬眸看看四周,有些呆愣。 他?当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前呼后拥惯了,张口就吩咐,都会?有部下答应。现在做了梁州指挥使,身边部下还没培养起来,有些不习惯。 他?笑眯眯看向?林沉玉: “对你说?呢。” 林沉玉:…… 有病,她又不是他?部下。 燕洄将错就错:“我认真的,我那些旧部都留在了京城,单单有个燕飞来帮我,身边缺人手,不若你来做我的副官?” 帝王极为信任他?,将梁州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了他?,他?要保举谁做副指挥使,自己?就能认命。 天阐教教主兼灵枢门门主的林沉玉叹口气:“不了。” 燕洄笑:“你不是最近缺钱吗?我给你开双倍的俸禄。” 林沉玉沉默了一下。 她到底还是没舍得用桃花的钱,打算留给桃花做嫁妆。她现在手头快没钱了,澹台无?华找不到,家里又养着几个吃白饭的,就快揭不开锅了。 天阐教和灵枢门,是不会?给她发钱的,她纯粹打白工。 燕洄继续诱惑: “三倍,俸禄从我私房里掏给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每天点个卯就走。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呗。”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利落行礼:“属下见?过?指挥使。” 很好,她有第三个差事了。 * 走出公堂,燕洄就看见?了燕卿白,少年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燕卿白微微一笑:“恭喜阿弟,官复原级。” 燕洄眯着眼: “打住,在官言官,不论?家私。燕知州还是别攀附亲戚了,本使可不会?因为血缘,就徇私枉法。若是燕大人德行有私,可别怪本使手下无?情了!” 他?好容易在哥哥面前找回本,觉得精神爽朗了起来。 燕洄并不甘心只做个侠客,跟着林沉玉的日子虽快乐,可他?总觉得不安,尝过?权势的滋味后,再戒掉是很难的。 可他?又不想去面对锦衣卫内部的勾心斗角,督公走了,他?对锦衣卫的感情也淡了。干脆修书?一封,自请调任到了梁州。 他?给圣上的理由是:清查霍家并祝家。 皇上果然应允,将梁州大权全权交付给了他?。 风水轮流转,现在,他?又高高在上的俯视燕卿白了,颇有些得意。 燕卿白无?可奈何的改了口:“下官明白。” 燕洄看着他?那低眉顺眼的模样?,总觉得找回了面子,他?带着林沉玉走出衙门,又恢复了那跋扈模样?:“祝英那厮的接风宴,不吃白不吃,本官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喊上你哥吗?” “喊他?做什么?”燕洄极为不满。 “那么多菜吃不掉啊,不喊他?,那我喊上桃花和绿珠,还有茉莉和海东青可以?吗?”林沉玉瞧他?。 仗剑斩桃花 第123节 燕洄:…… 他?叹口气:“算了,燕知州,你也一道来吧。” * 锦屏春暖,风透绿窗纱。 绿珠并没有去赴宴,她带着茉莉在家休息,正午日光拓在案上,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有道是春困秋乏,茉莉趴在书?案上,字写到一半,便呼呼大睡了起来,脸上蹭上了墨汁兀自不知,绿珠做完针线活进来,看见?她那模样?,叹了口气。 她伸手,擦去茉莉脸上的污渍。 “绿珠。” 有人唤她,这声音沙哑至极,难听无?比,却让绿珠当即愣在了那里,吓的魂不附体。 她打翻了砚台。 茉莉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了,绿珠姐姐。” 绿珠压下眼底的惊慌,她一把抚住茉莉,低声道:“绿珠姐姐出去一下,你在房间里面,听着,无?论?什么人敲门都不要开门,不要离开这里!” 她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茉莉怀里:“等公子回来了,把这个给她。” “你要去哪里?姐姐。” “姐姐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 门外?,孤零零的停着辆极为朴素的车马,车轮上溅落许多泥浆,马儿耷拉着脑袋,啃着草儿。 一只苍白又嶙峋的手,掀开了车帘,背着光,里面阴暗不可见?,可绿珠只消一眼,就感觉灵魂都被抽走了,她无?力的跪下,喊了声:“督公。” 那人并不说?话,似乎在审视着她。他?的目光陌生又警惕,一点点的割在绿珠身上,几乎让她窒息。 “林沉玉,在哪里?”他?慢慢的咬着字,念出来这个名?字。 玉交枝告诉他?,林沉玉是他?的仇人。 可他?总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 “她……她已经死了啊督公。海外?侯已经死了!” 他?不说?话。 他?一直不说?话。 绿珠终于忍不住了,她痛哭出声:“督公,人死不能复生,您就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 “她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呢?” “她是您的救命恩人,是您曾经的挚友啊。” “是吗?” 那人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他?扔出来一个麻布袋,丢在她脚下。 是一袋子多年的旧尸骨,散发出陈腐的气息,阳光照在绿珠身上,她打了个寒颤。 “拿上,走。” 三个字,就把她从那温暖的宅院中剥夺出来,丢进了深渊里。 第106章 间章·以一灯传诸灯 月影森森, 鬼声如泣,绿珠被人蒙住眼,带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她跟着督公, 跌跌撞撞的?走进?了什么幽邃深远的地方,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在山里走,深山中。 耳畔,洞穴上蓄着的?水珠滴答滴落地面, 清脆,回音悠远。她脑海一片空白。她不明白, 督公为什么还活着? 她还记得那?一封战报传到?京城时, 给大家带来的震撼:萧匪石死在了晋安。 帝王面色阴沉, 大发雷霆,可挡不住无数人的欢呼落泪, 那?一夜,京城的?酒肆都被买空,大家都饮酒欢庆这位奸宦的离去, 连绿珠也觉得如释重负,她改头换面, 终于摆脱了萧匪石的?掌控。 好多年了,她一直是萧匪石的?众多刀中的?一把, 钝, 不起眼,却能致命。他天生就是御人的?好手, 命她潜伏在各家贵女手里,受鞭挞折磨, 赢得她们的?信任,套得她们的?消息后,一举除掉她们。 她被迫杀过很多人。 为了萧绯玉的?婚姻,萧匪石命她杀了金陵王的?青梅竹马。 为了十万军饷银,萧匪石命她杀了萧绯玉。 为了三万军权,萧匪石命她杀了皇后。 ...... 像她这样的?杀手,注定下场都是凄惨不堪的?。因此她逃离了那?个魔爪的?时候,是怀着死志去杀祝凤鸣的?。 她打算杀掉这个仇人,自己就去死。 可上天似乎眷顾了她一回,放任她在黑暗里踽踽多年后,又在绝望时又赐了她一抹月光,柔和又温润,她头一回感?受到?温暖,感?受到?这个人间对她是有善意的?。 林沉玉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给她治病,给她活下去的?勇气。 她沉浸在这份温暖里,久久不愿自拔。 “摘下来。” 冰冷沙哑的?声音,将她拉回了深不见底的?寒渊。 绿珠瑟缩了一下,诺了一声。她缓缓摘下眼罩,就发现自己在一处幽静的?暗室里,墙面斑驳,点着七星灯,跳跃的?灯火,照着人影也扭曲不安,犹如鬼影一般。 萧匪石背对着她,布衣磊落,消瘦又憔悴,可这都无损他那?一身的?阴郁暗沉之气,他并不回头,只开口?:“她还好吗?” 绿珠点点头:“还好。” 萧匪石自己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好像问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深刻如骨髓的?习惯了,他只挥挥手:“你下去吧。” * 绿珠离开了暗室内,石门轰隆隆的?自动闭合了。 只听见铃铛声清脆,香风一过,少年着素衣披白纱,出现在屋中,绿莹莹的?眸里满是笑意,他坐定了,手里盘着一只黝黑的?蛇儿,蛇尾紧紧勾缠着他洁白皓腕,贴着他的?肌肤缓缓的?爬行,留下晦暗水痕。 他另一只手拎起来麻袋,咕噜咕噜倒出来残碎的?尸骨。 他指尖划过一根肋骨: “听说哪吒莲花化身,用花儿重塑身体。玉交枝不才,只能用秘法,用督公父母的?尸骨帮督公重塑面容了。不过说起来,你们南朝人不是觉得死者为大吗?督公居然?挖父母的?坟掘父母的?尸,这气魄这胆量,玉交枝实在佩服。” 萧匪石漠然?不语。 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提起父母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脑海里一丝柔情都无,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到?他这个位置上,能让他恐惧的?事物极少。可本该代?表温暖和爱的?爹娘二字,却唤起了他的?畏惧,这一点让他也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他和父母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对于父母并无感?情。 既无感?情,便无所畏惧,权当孤魂野鬼,将他们的?尸骨取来也无所愧疚。 “不过,我喜欢和有气魄有胆量的?人共事。很好,有了这尸骨碾成粉做引子,督公的?面容,想必不过多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萧匪石垂眸,看?着地面上的?水坑里,映出来的?自己—— 丑陋暗沉,皲裂不平的?死皮里,凹进?去一双黑黝黝的?眼,任是谁看?了都会大骂一声晦气见鬼的?丑恶程度。 他迫切的?需要恢复面容,回到?御前。 可一瞬间,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看?见自己这个模样,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念头好像种?子,被妄想催生发芽,疯长?了起来。他想,她会跳起来骂他丑八怪呢,还是震怒之下一剑刺向自己的?心房?抑或是害怕的?后退,惨白了脸呢?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会怎么样对待自己。想的?心痒如瘙,浑身战栗。 就这样,他改了口?:“这脸......只恢复一半就好。” * 绿珠小心翼翼的?在山洞里摸索了起来,这山洞挖的?平整而深邃,弯弯绕绕永无尽头的?模样,每个洞的?尽头都要岔路,指向四面八方,就好像一个蜂巢一般,向四面八方都通畅,可以永无止息的?走下去。 第三个岔路口?,绿珠小心翼翼的?从袖子上撕下三块布条,塞在石缝里做上标记。 忽然?,她听见了微弱的?哭声,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凑过去。小心翼翼的?绕过机关并石烁,看?见了一座木门,她凑近木门去听,隔着木门,她感?受到?了一个少年微弱的?呼吸,好像被风吹雨打的?麻雀,奄奄一息的?倒在水泊里,等待着死期。 有人被关在里面,好像快饿死了。 如果?是以前,她断然?不会管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旁的?心思理会别人。 可如今的?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林沉玉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不惜余力的?救人的?。 可现在林沉玉不在这里,绿珠紧张的?望望四周,黑洞洞的?氛围让人不安,害怕督公,更害怕黑暗里忽然?窜出来的?猛兽,她脑海里回想着林沉玉温和又沉静的?面容,就好像在对她说: 绿珠,你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 她鼓起勇气,敲了敲沉重的?木门:“有人吗?” 她有些忐忑,万一里面是坏人,救出来后对自己不利,又该怎么办呢? 里面的?人已?经?虚弱到?无法回应她了,有一个女声颤抖,用尽力气道?:“有人,求求你,我们是衡山派的?,被困在这里已?经?好几日了......” 衡山派,是出了名的?名门正派,绿珠听林沉玉也提到?过,她有几个衡山派的?老朋友,和她们曾经?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她心里顿觉亲切了起来。 绿珠使劲推了推门,这门纹丝不动,奇怪的?是,这门又没?有门环,只是两扇厚重的?木头,却能死死的?堵着出路,她想,门栓应该是在里面: “外?面打不开,门里面有锁吗?” 另一个略沉稳的?男声道?:“姑娘,里面没?有上锁。” 奇怪了,外?面也没?有,里面也没?有。门为什么这么严实呢?绿珠又拼命推了推,还是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绿珠有些绝望,正要放弃的?时候,就听见门里趴着的?少年,低声啜泣,轻轻唤了声:“爹...娘...”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小时候也曾经?是爹娘手里的?掌上明珠。后来爹娘惨死,她才成为了孤儿。因此爹娘这两个字,也成了她心里最柔软又最沉痛的?地。 绿珠决定再努力一下,她沉下气,摸索着门身,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她就用手去摸,一点一点的?探寻,摸最下面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不对劲。 仗剑斩桃花 第124节 果?然?,有个凹槽,里面竖着两根粗长?木棍,翘起脚尖严丝合缝的?顶住了门边。她用手微微按下去,把那?个木棍轻轻压平,门果?然?松动了。 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伴随着吱呀一声,少年羸弱的?躯体扑通一下倒在她怀里,被绿珠抱了满怀。暗室里有火,照见他面容,他约莫十六七岁,生的?白净可爱,稚气未退,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却被饥饿折磨的?快没?了气。 绿珠心里微动,想起来早上给茉莉买的?糖糕,吃剩的?还在身上,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塞到?他嘴里。 一股甘甜化开在久旷的?唇齿间,少年微弱的?睁开眼,悄悄的?觑见她,看?见绿珠俏丽侧脸,直呆住了,双眼迷离,一时失了语。 后面跟着走出来一男一女,浑身是血,颇为狼狈,他们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也饿的?不行,面露感?激的?看?着绿珠。 绿珠却不敢再逗留,只将糖糕分给他们,低声道?:“我带你们离开,快走吧。” * 暗室内,无风,屋顶朝北的?风铃却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悦耳动听。 玉交枝若有所思,素手按住风铃,道?:“哟,走了三只用来养蛊的?小老鼠。” 萧匪石抬眸看?他: “你就放她们离开了?” 玉交枝微微一笑,眸色里绿意荡漾如画,他翘起指尖,竖在唇中,微微嘘了一声: “别急嘛,从兰若寺那?儿,新拍得了一种?极为好玩的?秘方——内楗蛊,我略养了几只蛊虫,还不知效果?真假,且拿他们试试看?,就知道?好不好玩了。” “说起来,这秘方还是从督公您手里泄出来的?,您当年暗害皇后娘娘,用的?就是这张纸,让皇上以为皇后想掌控他,遂大发雷霆将皇后娘娘打入冷宫。您还记得吗?” 萧匪石不语,只低头,用残碎的?骨片拼着面具。 见他不语,玉交枝叹口?气:“可惜您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们旧日的?恩情都忘记了。” 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问道?:“我托祝凤鸣提上去的?奏折,石沉大海了,想来顾螭离了你,沉迷于五石散中不能自拔了吧,还麻烦督公美言一番,让顾螭答应才好。” 一月前,他哄骗着祝凤鸣,向朝廷奏上一本: 奏折中云,伏惟圣朝,四海八荒,莫非王之所辖。塞北海外?,亦是帝王架辇之土。武林胜举,海外?尤钦,臣以为应当扩大规模,广纳四海之士,皆可参与其中,共襄盛举。 另,华山非人间上,可建天梯百阶,天下豪杰共攀,以壮其志,强劲武德。 一言以蔽之,扩大武林大会的?规模,塞北域外?的?门派也能参与进?来。 增加一个压轴的?活:登天阶。 若是同意了此举,到?时候,华州可就热闹了。 萧匪石微抬眼: “武林大会,你不是只要设计杀顾螭一人吗?要造天阶,又要扩大武林大会的?规模做什么?” 玉交枝背对着他,立在正中央,双手平举,墙面的?七星灯光芒璀璨,汇聚在他身上,灯火映着他通体朦胧又神圣: “欲要成仙,必登天阶。” 萧匪石眼神微暗,斥道?:“怪力乱神,荒谬至极。” 玉交枝笑:“你就当我怪力乱神,帮我一回吧,我也救了你,救命之恩换一个点头,不行吗?” * 唐门千百人的?冤魂化作鬼火,萦绕在他周身,未曾有一日熄灭。他要这天下倾覆,四海化作血海;他要这日月黯淡,九州倒为刑场。 所有人都要死,他要所有人死。 顾螭要死,顾螭的?子民?也要死,袖手旁观的?名门正派要死,塞北海外?的?邪魔外?道?也要死。 他要以血海,证杀道?。 以满血的?天下,祭奠唐家的?冤魂。 玉交枝轻轻抚摸住脖子上挂着的?毒蛇。 这一场腥风血雨,就从华州,起。 登阶之日,他要看?—— 满城风化血,撒尽非人间。 脖子上的?蛇躁动不安的?吐着蛇信子,他碧绿的?瞳孔微微一缩,露出意味悠长?的?笑来: “一出好戏就要开演了,督公,有没?有兴致陪我一观?” * 悠长?深邃的?洞穴里,暗不见人,唯有人细微沙哑的?声音: “我们三人都是衡山派弟子,我叫叶蓁蓁,这是我二师兄牧归,恩公搀扶着的?是小师弟钱为。我们为奸人所害,我父不知所踪,他将我们三人关在洞穴里,已?经?三日了,他言,唯有我们互相残杀,才能活下去一个人,分明是将我们当蛊虫一般养。” “我衡山派子弟,宁死也不会残杀同门。” 叶蓁蓁虚弱的?笑:“对了,还没?问过恩公姓名?” 大家一齐看?向她,绿珠感?觉肩上的?少年呼吸活络了起来,亮晶晶的?眼儿盯着自己,眷恋又依赖。 她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一直以来,她都是奴婢,是妓女,是被林沉玉救下的?小可怜,是被欺压被救赎的?对象,头一回别人用这种?恭敬崇拜的?语气喊她“恩公”,她非但不觉得飘飘然?,反而有些羞愧。低声道?: “我叫绿珠。” 她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不愿说话。 她扶着少年,顺着标记一路慢慢的?在洞穴探索着,终于看?见了一丝亮光。 日影沉石璧,杂草掩盖洞口?,门外?青青葱葱一片,他们在深山里。 日光照在他们肩膀,他们逃出来了! 绿珠顿觉轻松,她正想说什么,却感?觉心窝一疼。 她不敢置信的?回头,就看?见牧归冰冷的?刀锋。 * “师兄?你在干什么!” 就在绿珠要被刺中的?时候,叶蓁蓁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了绿珠,上前阻止牧归,却被牧归一拳打到?在地。 叶蓁蓁也愣住了,这么多年,牧归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到?底怎么了? 大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齐刷刷看?向牧归。 牧归英俊高大的?身姿僵硬起来,他面无表情,瞳仁竖起来,好似毒蛇一般,提刀一点点逼近绿珠,钱为挣扎着去保护绿珠,却被牧归一脚踹开。瘫软在地,难受的?开始干呕起来。 “师兄!你清醒写!” 牧归并不理会他们,好像不认识了他们一般。他眼里只有绿珠,步步的?逼近她,绿珠捂着心口?,胆战心惊的?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后悔。 钱为一边呕一边爬过去,拖住他的?脚踝,朝绿珠道?:“你快跑,我师兄不对劲……” 叶蓁蓁点上牧归穴道?,将绿珠护到?身后,警惕的?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师兄!” 牧归身体一颤,他猛的?伸出左手捉住右手,两手都在剧烈颤动,他喉咙溢出破碎声音,崩溃至极: “不是,我是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他大喊一声,似乎癫狂了一般,失去了理智,朝叶蓁蓁杀了过去。 * 不远处的?荒废高台上,两个人冷眼看?着这一场血腥。 “你给他下了内楗蛊?”萧匪石微皱眉。 “是啊,我已?经?与他下了暗咒,他若不听我的?话,杀死身边的?人,蛊虫就会啃啮他,让他死于七窍流血,焚心烧骨而死。” 天外?高寒,竹梢轻抚他肩头,玉交枝负手立在雾里,几乎与雾色融为一体。 他微微一笑,笑靥似雾中花: “明教秘方,无药可解。可惜督公的?部下要被牵连,怕是不能继续伺候您了。” 萧匪石面容不改。 自绿珠放走人的?那?一刻,她在他这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间的?虚情假意看?多了,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自相残杀,不是吗?督公,这出同门相戮,恩将仇报,可好看??” 萧匪石眼皮微抬:“是吗?” 玉交枝自信回头,向下看?去。 * 牧归猩红着眼,攥住叶蓁蓁的?脖子,提着刀,一刀刺过来! “师兄!” 有人应声而倒。 却不是叶蓁蓁。 牧归一刀利落又残暴,削过叶蓁蓁的?脖颈,大喝一声,又偏了锋,砍断了自己的?右臂。丢在地上,血流如注,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脊梁却笔挺。 他眼眶猩红,自眼角滴下血来,他身体里翻江倒海,他死死的?抿着的?唇,可阻挡不住血丝从嘴角溢出: “衡山派门规,不可恩将仇报,不可横刀同门……门规不可违,吾死当守之。” * 一只彩蚕自从断臂中蠕动着钻出来,牧归单手拔刀,一刀结果?了它。 玉交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溅竹叶上,竹叶瞬间枯萎了下去。 这蛊虫食他血肉长?大,被杀后他亦会遭到?反噬。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牧归,这是他头一回失手,他攥紧了栏杆,碧绿的?眼眸里失去了神采: “内楗蛊,怎么会失效!我明明已?经?成了半仙之体!我的?毒血不会出错!怎么会这样!” 萧匪石斜眼觑他癫狂模样,眼眸平静如古井,没?有一丝丝毫的?波动。 仗剑斩桃花 第125节 他扯这唇,翘着腿,饶有兴致的?看?着牧归: “若是这蛊对所有人都有效,这天下早就姓唐了。” 他忽觉得有趣,也不急着杀绿珠了。 余光落在那?惨死的?彩蚕上,眼眸更暗几分。 这蛊既然?无所不能,那?自己的?失忆,会不会和玉交枝有关呢? * 绿珠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带着他们跑了。 她明白,既然?督公没?有追出来,就是知道?了,她背叛了他,她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去找林沉玉。 林沉玉就好像一个港湾,温柔又可靠。 “恩公……我们要到?哪里去?我头好晕啊,我感?觉我喉头上长?疔疮,马蜂口?丁屁股,金刚钻儿包饺子似的?钻心疼……” 钱为虚弱的?趴在车头上,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绿珠。 绿珠瞧他那?憔悴样,可怜的?不得了,就回答道?:“我们去找……一位好人,我的?恩公。” 钱为来劲了:“恩公的?恩公,那?我要喊什么?喊恩公公?” 绿珠:…… “不是公公,是一位公子。” 牧归躺在车里,本就失血严重,头昏脑涨,听着钱为聒噪心乱如麻。他受不了了,单手抓住钱为肩膀,把他拉了进?去,一把用断臂塞住他的?嘴: “就你话多!” 钱为:? 他不吃,谢谢。 叶蓁蓁正驾着马车呢,抱歉的?笑了笑:“让恩公笑话了,师弟这个人话比较多,聒噪的?很可他心眼不坏,抱歉。” 绿珠摇摇头,她看?着这衣裳凌乱的?少女,面容俏丽非常,正是豆蔻年华,眉间却郁结着一段愁——不似儿女情愁,而是更为深沉的?血海深仇,国恨家愁。 她周身气质,沧桑又凄苦,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她想,世间也不是只有坎坷不平。 * “你好,打扰一下,可以问问你们八字吗?” 忽有人拦住她们,却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生的?漂亮又精致,穿着银裘衣,翩翩似小公子。绿珠正要赶走他,他却从怀中掏出一金锭来。 绿珠愣住了。 她忽想起来,林沉玉最近很拮据的?样子,买衣裳都只买布衣,而自己却没?有什么积蓄可以给她,如果?一个八字能换来金银,给林沉玉减轻些负担,她是愿意的?。 她报出来了自己的?八字。 叶蓁蓁见状,也报出来了自己的?八字。 小童点点头,手上拿着个奇奇怪怪的?罗盘,拨弄来拨弄去,皱眉挠挠头,疑惑的?看?着两个人,跑开了。 绿珠拿着那?金锭,要分给叶蓁蓁,叶蓁蓁摇摇头。 小童跑回十里长?亭,春雨忽至,油油绵绵的?飘下,润物细无声,这四面雾色渐起,亭外?水天一色,亭内人美如图画。 他对着亭中人道?: “教主?!果?然?被您猜中了,那?个叫绿珠的?女人,按五行算,今天就该死了;那?个叫叶蓁蓁的?姐姐,两个月前就该死了,还是死于水中,怎么会活到?了现在呢?奇怪奇怪真奇怪!” 小童苦恼的?摇摇头。 亭中男人,白发如雪,清冷似月,他面容与兰跋雪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她那?股子狠劲毒意。他眉眼磊落,淡然?随和,眉心一点丹砂,清冷到?极致便是艳丽。 “这,你就要问我那?儿时玩伴了……” “我知道?!又是那?个女人,你的?青梅竹马是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都要听腻味了!澹台教主?!” 澹台无华但笑不语。 “这样说!她当真那?么厉害,能改人的?命吗?”小童双眸放光。 澹台无华渺目而望:“她……并不懂五行命算之术。” “那?她怎么给人改命的?呀?” 澹台无华思考了一会,道?:“也许是靠她那?一颗善心吧。” 小童失望:“没?听过善良能帮人改命的?。” 澹台无华撑起伞: “她不仅仅能帮人改命,也许,这天下的?结局,她也能改呢?” 小童想起来前任教主?留下的?卦相,打个寒颤。 南朝大乱,化作血海。 澹台坞算出来,今年年末,华州有一场惨绝人寰的?屠城死劫。 然?后以华州为始,天下大乱,四面割据,各路诸侯并起,你争我抢,死人无数。 有杀星应世,命中天罡,龙命在身,他生性暴虐无端,将血洗天下,所到?之处马蹄踏破,血流成河,又是一场浩劫。 “这天下的?命盘,杀劫重重,怎么改?” “天下命盘已?定,可人心未定。天下昏暗,无日月光时,有一盏灯,亦足以明天下。” “一盏灯怎么明天下呢?” 澹台无华琥珀色的?眼瞳浅淡,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 小童懵懵懂懂的?跟在他身后,澹台无华打着伞,走在雨里,雪白的?长?发及腰,用白色布条横系一道?,微微束起,风过,湿了他衣角。 “教主?!您走那?么快做什么?” 澹台无华又恢复了那?寡淡面容,没?什么笑意:“她的?全部身家都在我手上,再慢些,她就快穷的?吃不上饭了。” 小童:…… 第107章 卯时鸡鸣, 林副指挥使被迫开始了她一天?忙碌的工作。 天?还没亮,燕洄就来接林沉玉去当值了,少年?穿着绯红官袍, 补子上绣着代表着三品职权的孔雀, 针线走的密而整齐,他单手擒着灯笼,绯衣玉冠烈烈昭昭,照见那花纹华丽诡艳。 到底是权势养人?,他穿着官袍, 板着脸,周身?气势瞬间汹汹磅礴了起来。 他把睡眼?惺忪的林沉玉从被窝里拽出来:“起来起来, 点卯了!” 林沉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虽然曾经贵为?侯爷, 可没坐过一天?的衙门, 没吃过早起点卯的苦,做侠客时更是随意, 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再眯一会?听窗外鸟鸣。 她磨蹭半日,在燕洄发火前一瞬间, 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顾盼生?倒是早就醒了,亲自给她端水倒茶, 林沉玉打着哈欠眼?角流泪,匆匆洗漱完, 眼?睛还没睁开, 她稀里糊涂的换上衣服,出门。 不提防那盘扣, 全扣歪了。 燕洄精神抖擞,指着她皱巴巴的衣服乐:“等等等等, 你扣子扣歪了。” 林沉玉睡眼?朦胧,杀气深重,本来早起就不开心了,这人?还笑话她。 她单手按在剑上,威胁道:“我没歪,你眼?睛长歪了。” 燕洄:…… 行,他眼?睛长歪了。 好容易到了衙门,点完卯,天?还没亮,窗外蓝湛湛的一片雾,透进来些?草木清香,林沉玉只觉得?脑袋又混沌又爽利。顾盼生?从?善如流的把门合上,低声道: “我替师父看着,您休息吧。” 林沉玉也不客气,含糊的道谢,然后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燕洄训斥的声音,和庭院里操练兵马的声音不绝如缕,伴她入眠。 直睡到燕洄训完部下回?来,才算点卯完。衙门后厨也升起了炊烟,三个人?用完膳就分道扬镳了。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款款离开了衙门,赶赴下一个战场。 * 辰时一刻,林代理门主目光清澈又呆滞,坐在灵枢门中堂。 秦雪雁恭恭敬敬的立在旁边,念叨道: “门主,今儿是初一,我们要先去带领门徒拜药皇,上香供花;中午膳时,需要和华州府的药商一出吃饭,商讨药价;午后,还要去视察各个药寮,考察新进门徒们背书并实践的情况。您今天?的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林沉玉看她:“告一段落的意思是?” “晚上还有药师并医师的讲座,按照规矩,需要您在场聆听并点评。” 林沉玉:…… 她大笔一挥:“我是门主,听我的,这个规则改掉!你们自由发挥,自由探讨!” “不行,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门主也不能更改。” 秦雪雁委婉而强硬,她拿出衣裳来,递给林沉玉:“门主快沐浴更衣吧,再过两刻就要开始祭祀了。” 送走了大弟子,林沉玉心如死灰的关了门,准备沐浴更衣。 * 屏风后,已经有人?给她打了一大澡盆的水,热腾腾的水汤中扬着许多她不认识的中草药和鲜花,水透着清凉微黄的颜色,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并草药香。 仗剑斩桃花 第126节 “替我宽衣吧,桃花。”林沉玉懒劲儿上来。 顾盼生?身?子一僵,他不愿意扭过头来,有些?小脾气:“师父越发疲懒了。” 他深知自己的自制力,在林沉玉面?前溃不成军。何况现在在灵枢门,又不是在家?中,天?气渐暖,他春裳单薄,一旦激起来那儿雄起,势必要被发现,后果十分难堪。 “那我喊人?来……” “不用,我来。” 顾盼生?认命了。 比起暴露自己,他更不愿意林沉玉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 哪怕是女子也不行。 * 屏风上刺着苏绣,一面?寒山远黛,一面?端的是粉蝶扑花,一边水天?清冷一边艳阳天?,浓淡相宜,意境深远。 晨光被绿纱窗滤过一层后,细细密密的拓印在了屏风上,苏绣的针眼?细而密,从?当中漏进来的春光,更是轻微几束,恍惚绒尘,缠缠绵绵的照着两个人?。 隐秘又朦胧。 屏风上被甩上去素色衣袍,林沉玉抱着膝,如鱼儿般滑进水里。 一缕青丝逶迤,顺着她的美人?骨滑落水面?,还未沾湿,就被顾盼生?攥住,挽起来。 他坐在林沉玉背后,目光不由得?看向林沉玉肩上。 屏风上绣着的双飞粉蝶,被日光拓印在了她白腻如玉的肩上,栩栩如生?,两只蝶儿蹁跹起舞,抵足缠绵。 好春光从?不为?人?留驻,此刻也爱怜停在了她肩头。 林沉玉轻轻拍了拍水面?,顾盼生?脑里只想起一句诗来:双飞蝴蝶绕花枝,并蒂鸳鸯戏水时。 他不由得?伸手,虚虚的放在她肩上,让蝴蝶的影子印在自己手背。这样,他手上一只,另一只仍在她肩。 顾盼生?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着隐秘的喜悦,只觉得?这双飞蝴蝶就应该是他和林沉玉。 一生?一世,成双成对。 她忽动?了,激起水声涟漪,鲜花流动?,她不甚浓密的睫毛微眨,抬眸看过来。 “你觉得?我像什么?”林沉玉笑。 她这一动?静,肩膀挪了位,好似惊走了蝴蝶,窣窣然从?她肩膀上轻盈飞走了。 顾盼生?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手上落单的蝶影,轻声开口: “像蝴蝶。” 林沉玉愣住了,回?头看他,她双手撑在澡盆边缘,笑的狡黠又单纯:“不,像老母鸡。” 她指了指澡盆上漂浮着的草药:“你不觉得?我像是锅里,一堆药膳中间被炖着的老母鸡吗?” 顾盼生?:…… 适才的旖旎心思,一霎时就消散了。 他叹口气,有些?哭笑不得?的捉住林沉玉鬓边微湿的青丝,温柔的拢到耳后:“不像。” “可我觉得?像。” 顾盼生?无可奈何:“那就像吧。” 林沉玉玩心起来:“像是吧,那位还能更像,为?师给你下个蛋瞧瞧。” 顾盼生?:? 她压低身?子,把半个头都埋在水里,开始吐泡泡,咕噜咕噜的小气泡一个个从?水里冒出来,她直吐到没气,才起来,直勾勾的看徒儿: “吐泡泡,像不像生?了一窝蛋?” 顾盼生?也笑了,顺从?道:“像。” 末了,他忽道:“那师父会?真?的生?蛋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板栗:“没正经的东西!” 顾盼生?坏心思起来,逗弄她鬓边的头发,道:“师父这样可是生?不了的,说起来,师父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我记得?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再问?一遍,人?是会?变的嘛。” “好看,善良。” 顾盼生?的耳朵自动?忽略了善良两个字,在好看上下功夫:“要多好看的?” ”不能比那几个难看吧,不然到时候见老朋友,要被笑话的。”林沉玉叹口气。 顾盼生?循循善诱: “师父所言极是,男人?越好看,带出去越气派。这世界上善良的人?多,可好看的男人?少。纵使燕洄燕卿白那样的姿色,也称不上完美,瑕疵颇多。师父看久了也会?嫌弃腻味的。” “所以我觉得?,他们并非良配,师父要找,就要找一个倾国倾城绝顶好看的,才不会?看腻味嘛。” 林沉玉失笑,只当他开玩笑:“倾国倾城?我还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当的起。女孩子里,倒是只有你无愧于这四个字。” 顾盼生?指指自己,两眼?亮晶晶: “那就照我这个样子找夫君嘛,师父。” 林沉玉哈哈大笑,拍拍他脑袋: “我以为?你在给我出谋划策。合着半天?,你在绕着弯夸自己啊。” 顾盼生?耳垂微红:“有的。” 他喉头一滚,眼?神躲闪的掠过林沉玉前身?: “听说我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生?下来就被人?秘密带走收养了,他应该和我容貌相似,差不到哪里去的。若是他的话,师父会?喜欢吗?” “不喜欢。”她干脆利落。 顾盼生?一愣。 林沉玉微微一笑,湿漉漉的手摸摸徒弟下巴:“他被带走享福,留你一个人?从?小在宫里,饥寒交迫的受苦受罪,我心疼你,自然就讨厌他。” 我心疼你…… 顾盼生?耳垂红透了,她总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能在他心里掀起万丈波澜。 他这辈子触碰的所有的温暖和善意,都来自她。 “再说了,和顾家?沾边的,和皇权带故的人?,我都不想碰,我只想潇洒清闲过一辈子就好。” 林沉玉叹口气。 顾盼生?脸上笑意僵住了,他的笑容久久没有回?温,他只觉得?呼吸的时候,肺腑都在发冷,他冰冷的掌心拿过柔软干净的棉布,裹在了林沉玉肩头。 在林沉玉看不见的背后,他沉了脸,眼?底一片森寒。 语气却依旧温柔,呢喃道: “是呢,师父这样做的对的,顾家?的男人?,争权夺位的男人?,个个都不正常。” * 屏风后逼仄隐蔽的空间里,被层层过滤的柔软春光中,这两个人?的时光格外的美好。 可美好的时光过于短暂,秦雪雁来敲门了。 林沉玉匆匆其实,换了那一身?碧绿的衣裳,用竹簪簪住头发,对着镜子看:“你瞧我像不像一颗小葱?” 顾盼生?顺从?她:“像,而且是最俊俏的一棵葱。” 林沉玉有些?满意:“就你嘴甜,我走啦,那水还热着,你要不泡一泡?我感?觉还蛮舒服的。” 顾盼生?身?体一僵,点了点头。 林沉玉嘱咐完就离开了,忙的天?昏地暗,先是主持祭祀,带领着数百门徒上香供花,祭祀冗长而繁杂,林沉玉不得?不打起精神,时间过的飞快,又就到了午膳的时间,药商来灵枢门谈价。 * 午时,和药商用膳。 用膳是在厢房里,已有人?备好了一桌子药膳,这药膳比刚刚的澡汤更夸张,散发出浓浓的草药香。 林沉玉脸都绿了,她喜欢吃素,也喜欢中药味,可她不喜欢大白菜里加中药炒啊。 她这个门主再待几天?,怕是要被中药腌制入味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顾盼生?。 他也换了一身?碧绿衣袍,面?色潮红,鬓发尽湿,面?上春意未散,艳夺春光。那眼?儿媚,腮儿粉,一路上不知道看呆了多少儿郎女郎。 秦雪雁也有些?失语,在绝对的美色面?前,无论男女都只有自惭形秽。 倒是林沉玉看多了,见怪不怪,她只是觉得?奇怪,伸手摸了摸顾盼生?的指尖,果然皱巴的厉害,浮着一层白,好似溺水鬼。 她皱眉:“泡这么久,你在澡盆里睡着了?” 顾盼生?心虚,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他抽手坐下,脚步都有些?打飘。 * 秦雪雁低声道: “今儿来谈生?意的是一对老夫妻,在衡州府颇有权势,一只对着华州供应着天?南地北的药材,价格实惠。最近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开始涨价,我们灵枢门都有些?吃力,附近的医馆更是叫苦不迭。” 林沉玉觉得?大事不妙:“所以,你想让我把价格谈下来。” 秦雪雁委婉道:“您是门主。” 林沉玉:…… “不,我不是。” 等了半日,老夫妻两个终于来了,两个人?穿金戴银,富贵非常,好像金晃晃的两尊金佛走了进来。两个人?富态非常,可通红的眼?眶和疲惫不堪的神色还是暴露了他们两个人?的真?实心情。 秦雪雁介绍道:“这位是钱多钱老爷,这位是钱夫人?。” 林沉玉打过招呼,招呼他们坐下,两个人?神情恹恹的,也不多说话。 秦雪雁笑道: 仗剑斩桃花 第127节 “这次邀请两位来,还是想谈谈药材的价格,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涨价,敢问?钱老员外,为?何这次忽然涨了那么多呢?” 钱多吹胡子瞪眼?道: “怎么,你们觉得?贵了?我那么多年?没有涨价你们不说话,我涨个价你们就受不了了?!我给你们便宜了那么多年?,捞到什么好处了吗?反正当好人?没好报,我也不做好人?了,价格免谈!一个子都少不了!” 秦雪雁面?色一白,正想说话,被林沉玉愣住了。她用干净筷子给钱多并钱夫人?倒了两杯药酒,眉眼?含笑: “灵枢门和钱府,这么多年?也是老交情了,谈钱多庸俗啊,您出什么价我们就什么价买,多大的事儿啊,我们吃饭就不谈生?意。来来来,喝杯药酒,这都是天?灵地宝泡的,延年?益寿,来,我敬二位,一路过来辛苦了。” 想谈钱,就不能只谈钱。 钱多面?色稍好转,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勉强的喝了杯。钱夫人?也勉强的笑着接过酒杯。 林沉玉话锋一转:“看二位面?色不虞,莫不是有什么难事吗?” 钱多叹口气,捏紧了手中酒杯:“饭桌上,不聊闲事。” 林沉玉笑:“让钱老爷伤心的事,就不是闲事。有什么话不妨说说,或许就有转机呢。” 钱夫人?擦擦眼?角,声音喑哑: “还不是为?我们那个不孝子!他跟着师父出海,就没有了消息,失踪几个月了,至今音信全无!山门说他们葬身?海底了,可我总不信……他月前给我写了信,说到了延平,马上就回?来。” “可月余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只怕……他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已经不在了。” 钱多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一辈子勤勤恳恳,平时做好事,就是为?了保佑那个傻儿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没想到,还是保不住他!老天?爷,为?何如此对我啊!” 林沉玉举着酒杯的手微顿,她脑海里好像出现了一张白白嫩嫩的脸:“他叫什么名字?” “钱,单名一个为?。” 第108章 钱多和?钱夫人, 是老来得子,对于这个儿子向来疼爱有加,偏生儿子单纯的很, 没有继承他们一点的精明, 他们总害怕自己百年后,这家产到他手里,会被坏人骗走。 因此,他们每年都拿出很多钱来,修桥铺路, 斋僧供佛。他们产业颇丰,在经营米庄和?药材时, 总是低价卖给百姓和?药馆, 几乎没有什么利润赚。只求一个阴德。 他们是农户出身, 总朴素的希望做好?事,能得好?报, 保佑老天爷儿子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没有烦恼。 可老天爷,还是没有睁眼看他们。 衡山派那里已经宣告了钱为的死亡, 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钱多一辈子没有纳妾, 这辈子就钱为一个孩子,他把失子之痛全怪罪到老天爷身上, 只恨老天爷不公, 他都已经这样做好?事了,为什么还不眷顾一下自?己的孩子呢? 看见城里的奸商们一个个子孙满堂, 唯有他抱着孩子的牌位,日?日?夜夜的哭。 他恨啊, 他终于?明白了,做好?人根本?没有好?饱!他也不做傻事了!米价抬上去!药价抬上去,他也不管别人死活,索性赚个痛快! 反正?老天爷是瞎子,不是吗?! 他们老夫妻抱头痛哭起来,这顿饭也吃不成了。 林沉玉只得缓和?劝解:“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令公子一定能平安归来,两位还是保重身体,若是贵公子回来,看见两位如此憔悴,定要伤心难过的。” 她向两位保证,自?己在江湖上也颇有人脉,定会帮助寻找公子的踪迹。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可她毕竟是好?心好?意?,两位老人也只好?接受,这个话题让这个饭局都沉重了下来,林沉玉却?也只是宽慰他们,只字不提药价的事。 * 两位老人走后,秦雪雁有些担心的看向林沉玉: “药价?” 林沉玉道?:“你放心,现在说什么药价都不会降下来,只消找到钱为,一切都好?说。” 她总觉得心里隐隐约约不安。 她之前?写信给衡州附近的友人,让他们帮忙阻拦衡山派一行人回衡山,而是来寻自?己,可这么久了,还没有回音。 会不会出事了? 若是真?的,这衡山派也太容易出事了些。 顾盼生看她皱眉,心领神会:“师父无须担心,我派人去衡州府沿路打探,也许是中?途在哪里逗留了呢?” “好?。” 林沉玉还没来得及皱眉思考一会,秦雪雁就开始催促她: “门主,快用膳吧,弟子们已经聚集到后院了,还等着您检查最近的修学成果?呢,一下午有的忙活。” 林沉玉:…… * 酉时一刻 顾盼生搀扶着林沉玉,终于?出了灵枢门的山门。 斜阳里,她的面容格外憔悴,身上酸酸麻麻,浑身无力。 燕洄和?燕卿白双双站在门口,牵马而立,两人都刚刚下值,换上了常服,一位儒雅端方,挺拔如松,一位眉眼嚣张,恣意?飞扬。 兄弟二人的皮囊实在出色,这一对靓丽的风景,实在惹眼的很。 可林沉玉已经无暇欣赏了。她好?像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的书生,憔悴不堪,带着顾盼生爬上了马,耷拉着脑袋就要离开。 燕洄单手扶着马背,利落的上马,赶上她,笑:“哟,林门主怎么这个德行?” 林沉玉面脸麻木: “今天灵枢门,检查弟子们针灸术,每个人都给我来了一针,看扎的准不准,麻不麻。” 她感觉她一下午时间,被扎成了筛子。有人扎的准,倒也不疼不痒。 偏偏就要那些个不学无术的,扎了七八下还扎不对穴位! 检查完了,林沉玉狠狠的批评了那几个不学无术的,狼狈离开。 燕洄哈哈大笑起来,揽着她肩膀,并肩行在街道?上。 燕卿白紧随其上,赶上来,微笑道?:“阿弟,道?上行人众多,骑马时还是不要揽着人为好?,怕是容易遇碍落马。” 燕洄懒得理他,只对林沉玉道?:“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晚上请你用膳,吃完了咱们去逛街,看大戏,去不去?” 林沉玉麻木:“你晚上没公务吗?” 燕洄莫名?其妙:“谁晚上还当值啊。” “哈哈。”林沉玉热泪盈眶,驾着马跑了。 她能说什么?她赶紧找个店家,吃完饭还要去听医师药师们的讲座呢。 * 亥时三刻 林沉玉头昏脑涨的迈出灵枢门,刚刚出灵枢门,她就看见一位美人盈盈的迎上来,穿着不是别人,正?是天阐教歌女的首领——拉娔诗米。 她手持莲花,赤着足,美貌动人。单薄的轻纱难以抵御春夜的寒意?,美人如荷花,瑟缩东风里,看见林沉玉来,她迎上来,笑意?满满,对着林沉玉款款一拜: “教主!” “怎么了,不是让你们离开吗?” 拉娔诗米有些难堪的道?: “可我们都发过誓,入教,永生永世追随教主,三界之内,能将我从教主身边剥离的事物,唯有死亡。” “我们是不能叛教的,教主。得知?您不要我们后,大家悲哭嚎啕,认为这是您对我们信念的考验,从前?天开始,大家都决意?绝食,以示信念。” 她打了个寒颤,可怜又脆弱的看着林沉玉,一副“你不理我们我们就死给你看”的模样。 林沉玉叹口气,脱下外袍,披在她肩膀上。 还能怎么样?她还能怎么样? “走吧,我给你们找个住所先?住下,我也不好?遣散你们,这样,等兰跋冬狗,你们就跟他走,可以吗?” “多谢教主!” * 子时 林沉玉在官府里,疲惫的签下租屋子的契约,她给教徒们租了两个院子,用做她们在华州的栖身之地?。 又给她们预留了一些银两,让她们饮食用。 教徒们千恩万谢,送走了林沉玉。 林沉玉终于?拖着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疲倦不堪,和?顾盼生回到了家。 燕洄刚刚舒舒服服的吃喝玩乐回来,还给大家带了宵夜,院子里飘满香味,茉莉正?啃着大鸡腿,满嘴的油,燕卿白也喝着淡茶。 他正?靠着院,背对着大家剔牙。 瞧见她来了,他吐了竹签,笑: “要不要吃点宵夜?吃完了有劲,明儿还要早起呢!明儿我们要去演武场操兵,得提前?半个时辰起来,吃了快去睡吧,你还能睡两个时辰。” 林沉玉:…… 两个时辰,够睡什么?打发叫花子呢? 这一刻,想死的心达到了巅峰。但是她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 子时一刻 洗漱完毕,林沉玉爬上床,终于?结束了她作为梁州副指挥使,兼灵枢门门主,兼天阐教教主的忙忙碌碌的一天。 睡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个事。 好?像好?几天没看见海东青,那家伙去哪里了? 算了不管了,睡觉。 仗剑斩桃花 第128节 林沉玉很快陷入酣睡,梦里,似乎有人将她紧紧纳入怀里,温暖的怀抱抵着她的后背,熨着她疲惫的身躯。 那人不轻不重的捏着她肩膀,舒服至极。 * 一屋子的人该回去的回去了,该睡觉的睡觉了。 唯有海东青睁着眼,高大的个子躲在被窝里,有些可怜巴巴,他眼底一片青黑,紧张的盯着房间里面。 门紧缩,窗户他都拿着木板给钉了起来。 应该没有事了…… 他有些发困,渐渐的点头如小?鸡啄米起来。 忽然,一阵阴风过,他吓的魂不附体,赶紧爬起来,手在枕边摩挲,触碰到一个硬而长?的东西,依稀可见莹润光泽,他又怕又气,又不敢高声吵到人,一把拿起那棍子丢了出去! 床底忽的探出一只手来,稳稳接住那棍子,还舞了个花。 船底有个苍老的声音,嘿嘿一声: “小?子!这可是你的吃饭家伙,你可不能砸啊!” 海东青崩溃了,他爬下床,对着床底跪了下来磕头: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你到底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 一个瘦猴儿似的老太婆从里面钻出来,笑嘻嘻的盘腿坐下,一棍儿朝桌子戳过去,那桌却?纹丝不动,倒是桌上的酒壶咕噜噜滚下来,她又是一横棍儿,那酒壶稳稳当当的立在棍上。 她笑眯眯的享用着刚刚买来的酒,道?:“你答应我,继承我的衣钵,我就放过你,如何?” 海东青眼神微暗,狠下心,虚情假意?道?:“好?。” 说罢,趁着她不注意?,他抽过挂在柱上的刀,举刀就朝老太婆砍去。 白光闪过,血溅——等等,白光呢? 海东青看着手里没有刀刃的空刀柄,愣住了。 老太婆笑,晃悠着自?己手里的酒壶: “你的刀,在我手里呢,不错,是把好?刀,我换了一瓶美酒呢。” 海东青气急,满地?找东西打人:“那可是林沉玉给老子买的刀啊!” 他头一回收到女孩子的礼物!没少在燕洄面前?炫耀显摆,还没得意?两天呢。 虽然是他自?己死皮赖脸要来的礼物。 “那刀有什么好??不如我手里这个棍,需知?这乃是丐帮帮主历代相传的绿玉杖,你答应我做我的继承人,我这东西就是你的了,这不比你那破刀威风。” 老太婆越看他越满意?。 她叫胡八,乃是当今丐帮帮主。 前?几日?,她又去酒肆喝酒,结果?不小?心喝多了,醉在街头,这打狗棒被人偷走了,醒来正?懊恼的时候,就看见老远一个年轻人朝他走来。 他生的英俊逼人,一副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姿,迈着雄赳赳的虎步,威风十足。 是个好?后生,可惜他手里拿着绿玉杖,是个小?贼。 胡八当即就夺走那棍,和?这小?贼打了起来,打算给他个教训。 奇怪的是,这小?贼倒也有些本?事,两个人居然比划了三四个回合,年轻人才落败。 她感慨:“好?本?领,为什么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呢?” 这年轻人喘着气骂她: “死老太婆!我不是小?偷,我看见你被摸走了东西,好?心好?意?帮你捡回来!你休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道?歉。 两个人坐下来聊天,胡八看着他浑身上下就一条裤子,头发也短的可怜,齐刷刷的只到耳后。 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连头发都要割了卖了换钱,上衣都买不起,多可怜啊。 她忽起了心思,不若把他收纳到丐帮,让他做自?己的继承人。这年轻人武功也看的过去,人也正?直。 重要的是,现在武林对于?丐帮的偏见很深! 一提起丐帮,大家都觉得是个白着头发佝偻着腰的老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拿着饭碗和?打狗棒沿街乞讨。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丐帮也不全是这种人好?不好?——虽然这种人确实比较多了一些。 胡八痛定思痛,她觉得丐帮现在急需新鲜的血液来改头换面,需要一个崭新面貌的领袖,来改变大家对于?丐帮的刻板印象! 就比如这个年轻人。 如果?他能继承丐帮衣钵,这身材这脸蛋,往武林大会一亮相,谁不迷糊啊!以后走在街上,谁以后还敢瞧不起丐帮! 胡八越看越觉得,这个穷小?伙他就是丐帮命定的下一届继承人。 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不肯,一听到要他加入丐帮,他就瞪大眼睛,骂她有病。 可胡八不会轻易放弃,她一路跟着他,缠上了这个海东青。这三天来,海东青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一副你不答应做继承人,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 海东青一脸痛苦的瘫在地?上,他抱着头,叹口气。 她就纳闷了:“小?伙子,你看看你这么贫寒,连衣裳都穿不起,还要卖头发度日?。多可怜啊,来丐帮能让你吃饱穿暖的!” 海东青面无表情: “停,我不穷。我有衣服,原来也有头发。” “你不穷,为什么不穿上衣呢?” 海东青破罐子破摔:“因为我犯贱,行了吧。” “那你头发呢?” “还是因为我犯贱,被人削了。” 想起来林沉玉那利落的一剑,削落他养了多年的青丝,他就后悔。自?己做什么去挑衅她呢! 看着眼前?的老太婆,他更后悔,自?己做什么要做好?事呢?做好?事没有好?报啊!被这个死老太婆缠上,摆脱都摆脱不了。 他闭上眼:“别白费心思了老太婆,我是不会跟你去丐帮的。” 胡八一脸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海东青扶额冷笑,咬牙切齿: “我院子里那哥们,是梁州指挥使;养我那娘们,是天阐教教主,还兼任灵枢门门主。一个个的达官贵族。你说我去了丐帮,拿个破碗带个打狗棍,以后还有脸在这个院子里面混吗?” 这不丢死人了吗! 老太婆抓住重点:“没有脸当乞丐,就有脸靠人家女人养吗?” 海东青:…… 第109章 “艾窝窝好馅儿嘞, 桂花果馅儿艾窝窝!” “豌豆糕——凉凉儿的豌豆糕!” 晨曦初升,衙门外搁着一道衢的临水小道上,已经?是吆喝声不断, 缕缕轻烟自路边小摊的锅灶上腾起, 此?起彼伏,团团簇簇,开的是人间烟火花。 “要三碗面,老?板,就搁着这里吃。” 林沉玉捡了个竹凳坐下, 用桌上布条利索的擦了擦桌面的油腻,又从竹筒里数出来三双筷子, 搁在茶盏上, 面上来的很快, 这面白软似银丝,宽似一指粗, 汤汁透亮,几颗小菜芽点缀其中,看着清淡又有味。 老?板看着这位衣裳磊落, 风姿不俗的年轻人,总觉得她虽然皮相清隽, 可眼底略带瘆瘆的青,和?无神麻木的双眼, 叫她显得憔悴不堪。 好似一个被吸干精血的死人, 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 老?板叹口气,心?里道。 一定又是个昨夜流连酒色, 留宿青楼的花花公子。 林沉玉若知道,定要叫怨。 她哪里有那个闲情逸致去青楼?今天是她当值的第?四天头上, 她连续三日都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人打三份工,每日挨枕头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 怪不得那些个京官,一个赛一个的瘦,这每日早起是真累真困啊。 可不当值又不行,天阐教一群人,和?家里那么?多吃白食的,全靠她一个人养,她已经?没钱了。她不去,燕洄就不给她钱。 想她堂堂的侯爷,如今沦落到这个份上,她就想落泪。 问起燕洄为什么?非要拉着她早起当值,那家伙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因?为我也不喜欢早起,看着你因?为早起而难受,我就开心?了!” 真阴险啊。 * 燕洄待会要去练兵,又换上了那身锦衣卫的衣服,纯黑的劲装,衣襟依稀可见血渍,冷峻非常。他迈步进来,单脚踩在条凳上,将一大碟子热腾腾的白包子丢在桌上: “买了十个肉包子,两个素的。旁那两个我掐了道缝的是素的,你别吃错了又吐出来。” 林沉玉懒洋洋道,觑他那踩在凳上的靴子: “别踩凳子上,待会你还要坐呢,也不嫌脏。” 燕洄笑的露出大白牙,踩了好几脚,又绕过那凳子,到另一个凳子上稳稳坐了: “我才不坐,脏凳子留给你徒弟坐。” 林沉玉:…… 一只手自他肩后伸过来,托着一碟辣酱菜来了,路过燕洄肩上,手一抖,红艳艳的辣汤汁洒到燕洄肩头。 顾盼生?面沉如水,道: “抱歉,手滑了。” 仗剑斩桃花 第129节 可他那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抱歉的意思?在。 燕洄气极反笑,把脏凳子拉到他旁边:“坐,请坐!” 他淡淡瞥了一眼燕洄,也不上燕洄的当,而是径直走到林沉玉身边,挨着她,坐了同一条板凳。林沉玉正低头吃面呢,余光瞥见人来,直接给他让了半个座。 顾盼生?亲昵的给她加了酱菜,又给她夹素包子。 投她以素包,林沉玉报之以肉包。 整一副师徒情深的美好画面。 燕洄:…… 那面条和?包子似乎都是他掏钱买的,为什么?三个人的早饭,他好像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 燕洄对顾盼生?的讨厌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也觉得奇怪,明?明?这么?美貌的少女,就算不喜欢至少看着也赏心?悦目吧,可他偏偏看见顾盼生?就嫌。今天早上更是,他看见顾盼生?挨着林沉玉坐下,那矫揉的样子,直感觉胃里泛酸水。 可把燕洄恶心?坏了。 恶心?的后果是,他早上没怎么?吃好,剩了几个包子。他伸手,就要把包子倒泔水桶里,却被林沉玉拦住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么?好的肉包子,打狗也行啊,干嘛扔了呢?” 林沉玉见不得人浪费,把包子抽走了,她向那几个路边的乞丐走了过去。 临走前不忘记嘱咐燕洄:“把你踩脏的凳子擦一擦。” 燕洄来了脾气: “姓林……姓木的!你就对你上司这么?说话??这破凳子我踩了就踩了,凭什么?擦啊?” 他堂堂梁州指挥使,还受这个鸟气? 顾盼生?也不废话?,他强硬的扯过燕洄衣摆,默默擦了擦凳子上的靴印,也不理会他,径直跟着林沉玉后面走了。 燕洄:…… 给他气笑了。 燕飞来寻燕洄时,就看见这他板着脸,面色阴沉的好似朔九寒冬的大雪天,他又看看燕洄肩膀上,红腻腻的油汤,又看看燕洄衣角,脏兮兮的一大块灰印。 燕飞不解:“大人,早上不过吃个饭,发生?了什么??” 燕洄更气了:“看我做什么?,眼睛不想要了?去去去,去练兵!” 他冷笑:“半个月后和?霍小郡王的比武,若是我们?指挥司输了,我要你们?一个个好看!” * 林沉玉老?早就看见河岸边歪脖子柳树下,有一个破茅棚子,那茅屋虽破旧失修,可棚上积着些落英缤纷,柳叶如眉,看着一片粉红淡绿,倒也别用一番野趣。 棚子门口,坐着个衣裳褴褛的老?妪。 她心?中略动,就带着肉包子去了。弯着腰儿对老?妪道:“老?人家,我这里有两个肉包子,实在吃不下了,劳您帮忙吃了可好?” 没想到那老?人家哼了一声,颇为瞧不起的道:“才两个肉包子?打发叫花子呢?” 林沉玉:? 她看着老?人褴褛模样,心?想,这不就是叫花子吗? “老?朽可不是叫花子,老?朽可是丐帮人氏,你这江湖小辈,也忒无礼了些,不过看着这肉包子的份上,老?朽就不与你计较了。” 林沉玉只觉得好笑,可看着老?人模样,两鬓斑白,皮肤皱纹,垂垂老?矣,那双眼却如霜打一般精神抖擞,说话?中气十足,显然并不是一位乞丐能有的精气神。 应该是一位丐帮前辈。 她也随和?的笑了:“前辈用吧。” 老?人丢一个到嘴里自己咬了,捏着另一个包子,朝着棚里喊了一声:“徒儿!出来吃饭了!” 里面还有人? 林沉玉朝里面看去,却看见个蜷缩着的高大身影闪过去,好似做贼似的,慌慌张张的把自己的脸埋进一堆稻草里,还用手扒拉两下,把自己的脸遮掩的严严实实。 “哈哈,老?朽新?收的徒儿,比较害羞,怕见生?人。” * 林沉玉离开后,那徒儿从稻草堆里爬出来,呸呸呸的吐掉嘴里的稻草杆子,黑沉着一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海东青。 胡八笑眯眯递给他包子:“来,乖徒儿,吃早饭。” 海东青双眸欲裂:“死老?太婆,你自个去吃吧,要是刚才我被人看见了,我就要跳江寻死了。” 他都不敢想,林沉玉看见自己乞讨,会用什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啊! 胡八不解:“那你现在跳也来得及啊。” 海东青:…… 他有点绝望。 他因?为受不了丐帮帮主?胡八的纠缠,被迫答应跟着她身后,体验三日丐帮生?活的。如果三日后,他还是不为所动,不愿意加入丐帮,胡八就不再纠缠他。 今天是第?三天头上,虽然还没熬完,可他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忍住,忍住,今天忍完就万事大吉了! 胡八笑眯眯的啃包子:“饿肚子可不行,待会我们?还要去苦力活呢!” 海东青绝望:“你不是丐帮帮主?吗?为什么?还要干苦力活!” 他这两天也了解了不少丐帮相关的事情,丐帮其实极为庞大,除了他面前这位不着调的总坛帮主?,分?管南朝各地的还有八位分?舵舵主?,舵主?下面还有长老?,净使。泱泱散散,开枝散叶,整个南朝的丐帮弟子加起来,约摸能达到十几万人。 可他不理解,一个管理十几万人帮派的帮主?,明?明?靠着舵主?们?上贡的金银,能活的比谁都滋润。为什么?每天要起早摸黑干苦力活呢? 胡八叹口气: “正因?为我是丐帮帮主?,才要努力干活,让帮里弟兄们?吃上口热乎饭啊。虽然十几万人多,可没几个教徒的,年轻人实在少,多的是被子女遗弃,缺胳膊断腿的老?人家,为了寻求个栖身之所,才加入丐帮,大家一起报团取暖罢了。大家有活一起干,没活就沿街乞讨。跑腿,送货,包打听,看场子,江湖市井的这些个活,基本都是丐帮承包了的。” “丐帮和?旁的名门正派都不同,不是武学者的汇集之地,只是个苦难者的栖息所。所以作?为帮主?,我第?一要义不是去当帮主?耍威风的,而是帮助我的门徒们?吃饱饭的,没有什么?比让大家吃饱饭更重要的教规了。” 她露出一个笑来,有些顽皮:“怎么?,有没有觉得老?朽特别的伟大?” 海东青嗤之以鼻:“你自己爱管闲事,伟大个屁。” 胡八惊讶:“怎么?,你心?眼里那位林姑娘做好事就是心?地善良,我这个老?太婆做好事就是多管闲事?啧啧啧,年轻人,可别太偏心?哦。” 这几天,两个人干活的时候,没少听到林姑娘那个词,她也猜到了海东青对林沉玉的感情。 胡八玩心?起来,对着林沉玉离去的背影喊:“林姑娘,你来评评理啊!” 海东青迅速抓过稻草,恶狠狠堵住这老?虔婆的嘴:“闭嘴闭嘴!我跟你走就是了!今天又去哪里干活?” “五里坡外?的坟场,我们?去看坟头儿,哈哈。” 胡八利落起身,捡着她那根碧玉棍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棚子,海东青低着头儿跟在她后面,戴上个草帽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他感觉丢人至极,整条街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胡八还唯恐天下不乱的哼着歌儿,呕哑嘲哳,颇为难听: “我见他人苦,我心?热如火,不是为他人,看看轮到我。” “老?虔婆,你能不能别唱了!笑话?死人了!” “笑话?死人就笑话?死人呗,死的是别人,又不是你。” “……” * 五里坡外? 燕卿白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荒草萋萋,上次兰跋雪在乱葬岗中一场恶战,将这里打乱了一大片,香炉震碎,石碑裂开,几日不见,荒芜的野草又覆了上来,也看不出打斗的痕迹了。 野草会覆盖一切,好像除了新?死的人立下的新?碑,没有什么?能在这里上留下深刻痕迹。 嘉善气喘吁吁的踩着野草从密林中出来,面色严肃:“大人,检查过了,奇怪的很,旁的坟都完好无损,唯有只有两座坟被窃,尸骨无存。” “谁家的坟?带本官去看一看。” 嘉善用刀砍断沿路的乱枝枯树,带着他去。燕卿白在坟头站定,定睛看向那残碑,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 华州府艾蒿并妻幂兔氏之灵。 嘉善乐了:“艾蒿?幂兔氏,这两个人名字倒稀奇。属下去华州城打探吧,让这家人的子女来看看吧。” 燕卿白略一沉思?,眉头微蹙,摇摇头。 他蹲身下,指尖拂过石碑,喃喃道: “《说文解字》曰,萧,艾蒿也。幂者,同冖,覆也。幂兔者,其实是冖兔,冖兔,合成一字乃是一个冤字。” 他声音沉稳有力: “去华州城查,可曾有姓萧,遭过冤案的人家。想必此?事必有隐情。” 嘉善都听愣了,这都什么?玩意?可大人说的,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他又道:“大人,坟头阴气重,不宜久留,我看那应召来看守坟场的人已经?到了,吩咐他们?看就好,咱们?先回去吧。” 燕卿白点点头,路过那来看坟场的人时,脚步略顿。 一个老?妪带着个高个子青年,那青年看着身材有些眼熟,他正欲细看,青年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蹲下身,去整理鞋子。 他也就没有追究,上轿离去了。 * 海东青麻木着一张脸,坐在坟头旁。 他哪里想得到,看坟头的活,是胡八从县衙接的,因?为最近有坟被盗,官府不放心?特意雇了人看。 好险,差点又看见老?熟人了。 要是看见了,多丢人啊! 胡八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哎呀,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意别人目光嘛!” 海东青冷笑:“别和?我说话?,等今天晚上过了,我们?的约定就到期了,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我是不可能进丐帮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胡八笑眯眯:“好。” 海东青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残阳如血,心?里却刺挠又郁闷。 仗剑斩桃花 第130节 忽然,他耳朵微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不想和?胡八在一起坐着,干脆起身去看,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密林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熟悉身影。 海东青:…… 怎么?他一落魄,就成天遇见熟人呢! “救命!救命啊!” 绿珠满脸惊慌,跑到一半被人扑倒,拖进了密林。 海东青叹了口气,也许是受林沉玉影响,他总觉得自己见死不救,回去林沉玉肯定要唠叨他。 遂挠挠短发,木着脸儿起身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耐烦开口,却在看见来人时,瞳孔忽然一缩。 第110章 海东青从来没有看过那样可怖的怪人, 他打了个寒颤。 那?两个身着黑衣的人,从衣襟到靴底都是黑峻峻的,男左女右, 并?肩而, 手握着手紧密相连,让人一眼就?觉得,他们是一对亲密的夫妻。 可仔细看,也?许他们并不是自愿这样亲密的。 因为男人的右手,和女人的左手被人用黑色绸带死死缠住, 钉在了一起。 隐约可见细细密密的钉帽,钉在两只重叠在一起的手上。 再看他们的容貌。男人颧骨略高, 眉毛枯槁而粗;女人颧骨略低, 眉毛浓密而细长, 男人面上黢黑,似乎擦着煤炭灰;女人面上白净, 似刮了几层腻子一般。 两个人好似一对反义词,却被?这样紧紧钉在一起。 若要人形容他们的话,并?蒂莲, 交颈鸳鸯之类的词都太过委婉了,压不住他们周身的煞气, 也?许要用一个词: 双头蛇。 又毒,又缠绵, 又畸形。 他们的动作也?是几乎同步。他迈步, 她也?迈步,他伸出左手来, 她也?伸了右手。两人挡在狂奔的马儿中间,齐向马儿拍去。 马儿哀鸣一声落地?, 马车也?倒落地?上。 叶蓁蓁反应最快,她选择了将绿珠推出来,自己?拔剑迎上去,因为绿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绝不能让恩人再收到伤害。 可她一出来便愣住了。 以往她对敌,往往是一对一,她可以集中注意,仔细观察对方的出招,预判对手下一个动作,好想办法解招。 可她面前是两个动作一齐的人,她目光瞥向女人右手的刀,男人左手的刀也?同时迎上来,迅猛如暴雨。 她一会看男人,一会看女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两个人动作又快又猛,左右夹击,她只感?觉面前出现了四个人影,六个人影,八个人影……眼睛都要花了! 加上体力不支,她有些狼狈,招架不住,正要落败的时候,却被?牧归一把拽住拉走了。 只剩下钱为还没跑。 男人一手拽起着钱为的左胳膊,女人也?同一时间扯住钱为的右胳膊。两人同时用力,向自己?那?边扯去。 钱为感?觉自己?胳膊快被?撕裂了,疼的眼泪直掉:“救命啊!”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 男人冷冷道:“我先抓住他,这是我的功劳。” 女人妩媚一笑:“我先抓住他,这是我的功劳。” 他们又看向衡山派剩余两人,道:“先解决了这些人再说。反正主人说了,只要尸体,不要活人。” 牧归和叶蓁蓁又秉剑持刀砍上去,连打了几个回合,他们两个是师兄妹,配合的也?是默契无比,眼看讨不到好,两个黑衣人忽的一退,将钱为丢到牧归怀里?。 他们齐齐冷笑一声,拉了拉身侧的绳子,很快,自他们身后的背篓里?却爬下来一摊蛇。 ”啊!” 绿珠吓的直哆嗦,面色煞白。 那?些个蛇,每条蛇都长着两个头! 蛇群滚动着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蠕动在地?上,平铺了一地?,这一大片流动的鳞片被?日光照着,流光溢彩,仿佛织成了一大块蛇纹锦绣,朝他们吞噬过来。 美,却让人窒息。 那?男女,划破了自己?的胳膊,一汪血撒向衡山派众人。 蛇群闻见他们身上的血味,爬的更加迅猛,几乎是疯狂了一半涌向他们,须臾便包围了四个人。 那?蛇群所爬过的地?方,只看见萋萋芳草,已经变成了枯枝败叶。 连黏液都剧毒无比。 衡山派一行人瞬间白了脸。 牧归镇定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们?” “是主人。” “主人是谁?” “给我们钱的人。” 叶蓁蓁笑:“原来是雇佣的杀手,那?我也?能给你们钱。比你们主人给的更多,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们呢?” 两人一齐摇头: “不能,我们要的你们给不了,因为主子人是整个南朝,最有钱最有本?领的人。” 说罢,蛇已经逼近了他们。牧归拿刀去砍,没砍两下,连刀都被?侵蚀到掉了。 他们面露绝望,难道今日就?要命绝于此了吗? * “哟,这么每次碰见你们,你们都这么惨?” 海东青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他十?指交叉正活动着手腕手指,指节摩擦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他挑眉,看着钱为,努努嘴: “你脚下!” 钱为大叫一声,窜的比鞭炮还高,一下子窜到了牧归肩膀上,正是牧归刚刚丢掉的那?只胳膊,他疼的叫唤一声,倒到地?上。 眼看一群人就?要掉到蛇堆里?面死掉,海东青好心眼的扯过一根竹子,递过去,将他们几人拉过来,丢到身后。 他一个人,却纹丝不动。 牧归咬牙:“海兄弟!危险!” 海东青乐:“你爷爷我可不怕这些个东西,知道海东青这种老鹰吗?吃蛇跟吃面条一样,嗦着吃!” 海东青不紧不慢的从腰上解下香囊来——坟地?多蛇,看坟恐有危险,胡八特意给他准备的雄黄香囊,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撒在地?上。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蛇群将地?上的雄黄当?成了空气,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海东青一蹦三尺高,手够着树枝上,吊在树上,看着逼近的蛇群,他崩溃的回头看胡八:“怎么回事,你给的雄黄怎么不管用!” 胡八挠挠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 “我贪便宜,买了假货骗你来着,没想到真有蛇啊。” 海东青:…… 他想死,但是感?觉该死的是胡八。 他看着蛇爬上树,一步步逼近自己?,终于忍不了了:“老太婆,救我下去!别挖你那?破竹子了!” 胡八摇摇头,哼着歌,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在挖竹子,挖啊挖,砍啊砍,似乎不理会海东青一行人的死活。 他咬咬牙:“你救我!我就?答应你加入丐帮!” 即使是生?死关?头,他也?把丐这个字念的很轻,死也?要脸。 胡八把那?竹节砍砍修修,做成了个高跷,踩上去,蹦蹦跳跳的玩起来,好似老顽童。还笑眯眯看向那?两个黑衣人: “看你们怪无聊的,我做了个高跷,好玩的,卖给你们,你们要不要玩?” 两个黑衣人:…… 这老太婆像是有病。 海东青:…… 死虔婆! 胡八踩着高跷,蹦蹦跳跳蹦入了蛇群里?,蛇群一阵骚乱,群起而攻之,却够不到踩高跷的她,倒是她,拿着那?打狗棍,戳起来了蛇玩。 一戳一个七寸,便是一条蛇僵死过去,她蹦蹦跳跳,戳来戳去,一边哈哈大笑,好似小孩玩乐一般快活。 她手里?这打狗棍乃是丐帮代代相传的碧玉杖,由昆仑巅生?出的神玉雕琢而成,又在各种草药中淬炼了多年?,练出这一根通体盈绿的仙器,因此丝毫不畏惧毒蛇的侵蚀。 戳完了,她看着一地?昏过去的蛇,笑眯眯问黑衣人:“你们还有蛇吗?都放出来呗,反正老朽没玩够呢!” 黑衣人看见她手上的碧玉杖,眼神一肃:“打狗棒?你是丐帮帮主胡八!” “哟,没想到你们两个虽然不做人事,眼睛倒蛮好使的嘛。” 两人对了个眼神,看着她手里?的打狗棍,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这打狗棍的价值天下皆知,乃是丐帮神器。他们一齐扑上来,一人一手,抓住她的高跷,将她摔出去。 胡八满脸惊讶,一个踉跄,往后倒下去! “老太婆!”海东青着急的看着她。 胡八嘿嘿一笑,就?在头要点地?的时候,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在空中翻半个身,倒叫那?两个人栽了跟头,她拿着棍儿,冲两个人做鬼脸:“来啊,来啊!抓到老朽,老朽就?把棍子给你们!” 两个人扑过去,又摔倒。扑过来,还是摔倒。 胡八一边逗他们玩,一边对海东青道: “徒儿看清楚了吗,这是师父教你的第一招:遛狗棒法。” 仗剑斩桃花 第131节 两个黑衣人脸都青了,遛狗,这不就?是骂他们是狗吗! 海东青一脸麻木,挂在树梢上,一想到以后要跟着这个无赖的死老太婆乞讨当?乞丐,他就?觉得人活着了无生?趣。 忽然,树梢咔嚓一声,不提防的断裂了,眼看他要掉落下去,海东青赶紧闭紧双眼,似乎不想看见自己?的惨状。 * 风声一过,带来让人心安的冷冽松香,马蹄渐起,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 他猛的睁眼,就?看见残阳里?,有白马疾驰如闪电,少年?一身白衣如雪,却披着旖旎霞光,朝他飞奔而来。 林沉玉放松缰绳,掠过他身侧时,伸过臂膀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惯摔在马背上,海东青躺在马背上,抬头看她。 他第一次,从躺着的角度看林沉玉。 漫天霞光下,少女的下颌清晰又流畅,白皙的脖颈被?晕上粉霞,她马尾梳的很高,漆黑柔顺的发丝随风飘扬。 系着头发的丝带垂下,不偏不倚的打在海东青凸起的硕大喉结上。 他喉头一紧,心中一动。伸手紧紧捉住了那?丝带。 林沉玉瞪他一眼,扯回来丝带丢到脑门?后。 海东青只觉得,她瞪自己?那?一眼也?可好看,她怎么样都好看,带劲的很,便不要脸的笑了,笑的灿烂而荡漾: “没想到,平时都是小爷英雄救美,今儿还有被?人美救英雄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我有心灵感?应,才来救我的?” 林沉玉面无表情的翻个白眼,把他掀下了马。 海东青啪叽一声,脑袋着地?,栽到地?下了。 一定是林沉玉害羞了,一定是,哈哈。 * 胡八还在逗他们两个人玩呢,林沉玉骑着马儿,在两个黑衣人面前立定了。 两个黑衣人看到她,面色一变,惊慌失措起来。打狗棍也?不抢了,拔腿就?跑。 他们还没跑出两步,一柄剑已经横到了他们中间,就?悬在他们钉死在一起的手上。 只要她一松手,他们的手就?会被?人劈开。 林沉玉语气平淡:“哟,好久不见啊。” 两人满脸堆笑,冷汗直冒:“好久不见!林少侠!” 海东青爬起来,吐掉嘴里?泥巴:“姓林的,你居然认识这两个败类?” 林沉玉一笑,笑意却并?不诚恳: “怎么不认识,这可是我当?年?初出茅庐,打倒的第一对手下败将——双头蛇夫妻,金环和银环。” 这两个人,年?少时因为未婚私通,被?乡里?人钉住手丢下河里?去,却被?邪剑客捡到收留,传授他们武艺,将他们培养成了出色的杀手。 因为同手同步,又心狠手辣之故,江湖人称这夫妻为“双头蛇”。 当?年?她投宿客栈,这两个看中她衣裳锦绣,夜半想杀人越货,结果却被?她反杀,将着两个杀的丢盔卸甲跑了。 当?年?的林沉玉还很较真,他们跑,她就?追着打,从海边一直追了千里?,打的夫妻两人磕头求饶,哭着发誓再也?不为非作歹,林沉玉才放过他们。 没想到,又遇到了。还遇到他们在为非作歹。 林沉玉眯眼看他们。 双头蛇夫妻心虚到汗流浃背了。 “发的誓又忘记了?需要我帮你们回忆回忆吗?” 夫妻两个吓的魂不附体:“没有没有!后来我们没有再做江洋大盗了!我们投靠了主人,做了打手,杀人也?不是我们自愿的啊,是主人命令的啊!” 林沉玉道:“主人是谁?” 两个人泪眼汪汪:“不能说,说了会死的。” 林沉玉也?懒得理他们,将他们绑了起来,交给海东青,打算交给衙门?处理,然后便朝着密林外的衡山派师徒们走去。 * 隔着老远,就?听见钱为那?小子在废话。 “恩公姐姐,你要带我们去投奔的那?个木公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提起她,绿珠声音也?温柔了起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钱为有些吃味:“那?她好看吗?” “好看的,皎皎白马,其人如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好看的人,有温和又善良,生?的又那?么俊朗。”绿珠提起林沉玉就?收不住话题了,在她眼里?林沉玉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被?夸了,林沉玉微微红了脸,放轻了脚步。 钱为似乎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在那?个人面前毫无胜算,只剩一个金钱的优势: “那?她有钱吗?” 绿珠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毕竟林沉玉现在,是肉眼可见的拮据了。 天晴了,雨停了,钱为又行了: “所以她没有钱了?” 绿珠默然。 林沉玉有些汗颜。原来她的贫穷,已经被?大家看在眼里?了啊。 钱为开始卖弄自己?:“哼,她是穷光蛋,可我有很多钱很多钱呢!我能给恩公姐姐买漂亮的首饰和衣裳,买大房子,买店铺……呜呜呜。” 他被?什么人捂住了嘴。 牧归低声斥责他:“对绿珠小姐的恩公放尊敬点,你跟一个陌生?人杠上干什么?” 钱为愤愤不平: “我恩公的恩公,又不是我的恩公,她是穷光蛋,还不许我说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绿珠惊喜的叫了声:“公子!您怎么来了!” 白马皎皎,其人如玉,自林中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绿珠看见林沉玉,泪就?下来了,这些天的惊吓委屈都爆发了出来,她扑倒林沉玉怀里?,哭了起来: “绿珠很想公子。” 林沉玉温和的拍拍她肩膀,揽住她,轻声安慰。 钱为看见绿珠毫不犹豫的扑向别的男人的怀抱,有些吃醋,遂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 他倒要看看这绿珠的恩公,是何方神圣…… 林沉玉回眸,朝他一笑:“好久不见,钱为。” 钱为嘴巴张成了鸡蛋大,看傻了。 什么?他恩公的恩公,居然也?是他的恩公。 * 看见林沉玉的一瞬间,他忽然也?想哭了。 他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也?朝着林沉玉扑了过去,呜呜咽咽的喊: “小侯爷,我也?好想你啊!” 林沉玉来者不拒,也?抱住了他。 就?这样,她左手抱着绿珠,右手抱着钱为,左搂右抱,一视同仁。 叶蓁蓁笑着走过来,她眼里?也?有泪:“哟,好久不见,我也?想抱抱侯爷,可我来的不巧了,侯爷这可没我位置了。” 林沉玉叹口气:“我不是哪吒,真的没有别的手抱你了,叶小姐。” “没事!我抱抱您!” 她站到林沉玉面前,伸手抱住了林沉玉,也?揽住了绿珠和钱为。 牧归也?窜到了林沉玉身后,用仅存的胳膊,拍拍林沉玉的肩膀,亲昵不已。 被?包围在中间的林沉玉:…… * “师父,晚饭买好了,你在哪里?…” 顾盼生?拎着包子点心,策马寻过来,看见被?四个人合抱着的林沉玉,愣住了。 他眉头紧蹙,声音发寒: “你们抱着我师父干什么?松手!” 第111章 夜深人静, 几?人围坐在院中炉火边,延平一别,才一月有余, 可如今再聚首时, 却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叶蓁蓁红了眼眶,回忆起来一路发生的事?情: “您写给我们的信,我们收到了,也确实是朝您这里过来的,可路上投宿客栈时, 那客栈却是个?黑店,在我们的饮食里面下了药, 我们着了奸人的道, 爹爹被他?们去?虏不知所踪, 我和牧师兄并师弟被带走关了起?来,有声音告诉我们, 只有我们自相残杀,才能活一个?人下?来。可我们不愿意?同门操戈,最后若不是绿珠姑娘出手相救, 只怕我们已经活生生饿死在洞穴里面了。” 林沉玉瞥一眼绿珠,斟酒笑道:“姑娘这会是立了大功劳, 不过?说来巧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里的?” 绿珠犹豫了片刻, 还是老老实实开口: “您不在的那日, 萧大人来了,他?带我去?了一座山里, 我跑了,也?遇见了他?们。” 萧匪石没有死。 燕洄猛抬头, 不可置信的看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到底还是对萧匪石有几?分旧情,这情无关风月,实是旧恩难还。萧匪石是一手将他?从泥潭中捞出的恩人,再造之?恩胜过?父母,即使后面他?对自己不情不义,那又是另一码事?。 得知萧匪石死了后,燕洄得了自由,只觉得又轻快,又惆怅。 现在告诉他?,萧匪石没死…… 既然没死,为什么他?不来找自己? 仗剑斩桃花 第132节 要知道,他?是萧匪石的走狗心腹,他?知道许多秘密。萧匪石只要活着,绝不会?放自己离开他?身边! 他?和林沉玉对视上,两人眼里都有同样的诧异。 如果萧匪石真的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们? 过?了很久,林沉玉猛的饮了一口冷酒,只感觉五脏六腑如冰透一般寒冷,她嘶了一声。 牧归强调:“另外,还有一个?发现就是,我那时候中了蛊,所有动作都被人操控一般,不由自主。好在我清醒之?时砍断了自己的手臂,将蛊虫除去?,否则我们四个?都休想活着回来!” 以断臂换取四人性命,他?觉得很值。 林沉玉皱眉道:“被人操控,这不就是内楗蛊吗?” 所有的奇异事?件,在此刻又杂糅到一处—— 死而复生的萧匪石,失踪多年又重现江湖的内楗蛊,还有追杀衡山派的双头蛇夫妇背后那位: “南朝最有钱最有本领的主人。” 如果按照林沉玉理解,这个?头衔应该是属于帝王顾螭的。可明显不是,他?虽然残暴,也?不至于派人暗杀几?个?不认识的江湖小辈,再说了,他?杀人也?没必要派杀手,直接一道口谕就能要人性命。 所以,到底谁是南朝最有钱最有本领的人? 她想,也?许这个?主人身上,有她们想要的答案。 她打算吩咐燕卿白,去?套双头蛇的话。 这个?念头才动,燕卿白就敲门进?来了,他?官袍未褪,步履匆匆,面色罕见的沉重了起?来: “双头蛇夫妇,刚才在狱中中毒身亡了。” 林沉玉:…… 他?将纸搁在桌上:“这是他?们那钉在一起?的手上发现的纹身,我找人给画下?来了。” 林沉玉定睛看去?,只看见个?双头蛇,头朝下?岔开分向两边,瞪着眼吐着舌,渗人的慌。 她将那纸拿远一些,依稀看出来这个?图,整体像一个?八字。 “八,是什么特殊的数字吗?” 燕洄摸摸下?巴。 林沉玉蹙眉道:“如果论江湖人的直觉,我觉得是编号,排行第八的意?思,他?们会?不会?隶属于什么组织?” 燕洄摇摇头:“我适才已经查过?了,他?们这些年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鲜少有关于他?们的传闻。” 林沉玉叹口气。 * 顾盼生面色不虞,他?起?身,只和林沉玉道了个?别,便转身离开。 他?来到院后,唤从来暗卫,闭了眼,声音一寒:“霍逐寇办的什么事?情?当日连江之?上,堂堂的将军郡王,带着一千多精兵围剿三?百多人,连个?宦官都杀不死吗?” 暗卫低眉:“属下?当时从霍小将军那边打探到的消息是,他?已经命人将萧匪石乱刀砍死了,尸体系数丢尽江里,绝无生还的可能。” 顾盼生蹙着眉,他?头一回感觉事?情并不依靠着他?的操控而运行,萧匪石的死而复生,让他?联想到那诡异至极的玉交枝,似乎不能按照常人的思维来看待他?们。 他?吩咐下?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萧匪石的下?落,还有玉交枝,去?华山派和祝家?,看看有没有他?的踪迹。” 暗卫诧异:“玉交枝不是已经死了吗?” 顾盼生摇摇头:“可我总觉得不放心。” 暗卫倏然消失了,顾盼生看向天?上,漫天?星光苍茫一片,他?只身站在狭窄的巷落里,忽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笑着朝老将军打招呼:“哟,老将军,我以为你走了,原来在我对面落了窝啊。” 老将军面无表情,推开了对面宅院的门,他?并不是很想理会?这个?小主子。要不是他?一直不肯走,他?至于买个?院子在隔壁,天?天?提心吊胆的看着他?,花这么多冤枉钱吗? 算了,让他?去?吧,什么时候他?想离开了,自己再带他?走。 * 屋内的气氛一片冷凝,大家?都感到不安。 尤其是衡山派的几?位,经历了那么多大灾大难,大家?都有些精神恍惚。 林沉玉打了个?哈欠,安抚道:“休息吧,大家?。睡一觉比什么都这样。” 担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如好好睡一觉,交给明天?处理。 第二日是休沐,不用早起?。 林沉玉难得的美美睡到大上午,梳洗完毕后,秦雪雁来找她,药材的时候一直悬而未决,大家?都不愿意?多出钱,可不买药,眼见仓库要见底了,还是得去?找钱员外。 秦雪雁唉声叹气:“本来灵枢门的药钱就不多了,按照抬高的药价买,这下?恐怕是更加拮据。” 林沉玉笑而不语,她唤来了钱为和绿珠:“走,带你们去?见两个?人。” * 钱为懵懵懂懂的跟着她离开了,到了目的地,只见街前一座阔绰奢华的府邸,上面写着“钱府”两个?字,门口挤满了商贾打扮的人,大家?唉声叹气,抱怨着钱老爷。 “怎么又抬高米价了……” “药价能不能降一下?啊,钱老爷!这么多年不都是那个?价吗?” 管家?黑着脸赶人:“我们老爷说了,就是一口价,甭在门口哭丧了!去?去?去?!” 林沉玉上前,管家?眼皮微合,斜着眼珠瞅她,拦住她道:“你又是谁?” 林沉玉笑:“我乃是灵枢门的人,带了份礼给你们老爷和夫人。” 管家?嗤笑: “想奉承就不必了,我们老爷什么东西没见过?,不要不要,他?正?伤神呢,您就甭触霉头了!药价是不得降的,省省心吧。” 林沉玉叹口气,掀开轿子,拍拍钱为:“靠你了。” 钱为跳下?来干嚎了一嗓子,眼泪说掉就掉:“爹!娘!你们不要我了吗?” 管家?看见这少年,惊的眼珠子都凸起?来: “你是谁?我们公子已经死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 钱老爷坐在会?客厅里,神情恹恹,他?夫人午后哭了一场,现在正?在房里睡呢,桌上放着一双破旧的虎头鞋,针线粗糙,他?拿起?那虎头鞋,似乎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肥嘟嘟的小脚,跟小馒头似的,他?可真好看啊,笑起?来那么单纯可爱。穿着虎头鞋,歪歪扭扭就在屋子里跑,撞到柱子上,瞧见四周无人,悄悄爬起?来又继续跑。 后来孩子大了,会?往院子里跑了,他?吵着要念书,念两天?又不念了,真是个?调皮鬼! 又长大些,他?会?往外面跑了。吵着要学武,到衡山上学武,他?说要变成一个?大侠,回来保护他?们。他?们虽然对这个?细皮嫩肉的儿子成为大侠这件事?不抱希望,可还是答应了孩子。送他?去?衡山派学武。 可怎么他?跑着跑着,就消失了呢? 钱员外垂下?泪了,忽然夫人匆匆忙忙跑进?来,她脚上的木屐都穿倒了:“当家?的!我好像听?见儿子的哭声了!” 钱员外瞧不起?她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叹道: “怎么可能呢,人死不能复生,我看你是做梦做痴了。” “不是!我真的听?见我们儿子哭声了!你仔细听?!” 钱员外只能细听?,隐约的,他?好像真的听?见了儿子的声音,他?心也?乱了头也?麻了,抓起?衣服披上就往外跑。 “老头子!你衣服披反了!” “你木屐不也?穿反了?” 一阵兵荒马乱,他?们啪的打开门,看向门外,就看见一个?娃娃脸的白净少年,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好像被抛弃的年幼小白狗。 瞧着没出息的小样子,不是他?们儿子还能是谁? 钱多和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似乎害怕他?是一团雾,一靠近就散了。 “听?新来的管家?说!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钱为凶巴巴的看着他?们。 “听?他?放屁!天?塌了也?不能不要你!” 钱多心疼的把?儿子扶起?来,夫妻两个?流着眼泪,又咧着嘴笑。 钱为看见爹娘,眼眶又是一红,三?个?人在一起?又哭了一回,秦雪雁看见,也?有些动容。林沉玉也?含笑看着她们。 钱为哭到打嗝,忽然想起?来什么,起?身拉过?林沉玉和绿珠,双眸亮晶晶道: “爹!娘!这是我的恩公,木公子;这位也?是我的恩公,也?是我恩公的恩公!绿珠姐姐。” 钱多和夫人:? 什么东西,怪绕人的。 钱为一手拽着爹娘,一手拽着绿珠和林沉玉,往家?里走:“哎呀,我们进?去?再说嘛!哟,这就是你们在华州府买的宅子啊,虽然比不上衡州的大,倒也?不错。” 路过?管家?时,他?不忘记哼一声: “记住我了没有?本少爷还没死呢!” 钱多和夫人不满的看着他?,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管家?只感觉汗流浃背,他?才来三?天?,哪里认得少爷啊!只能赶紧躬身道歉。 钱为才放过?他?,进?去?门了。 * 钱为到了家?里,就好似归巢的鸟儿撒欢,叽叽喳喳不停,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一边啃着家?里的宫廷贵妃糕,品着龙井茶,一边断断续续讲着一路的趣事?。 钱多和夫人都笑眯眯的听?他?说话,时不时给予他?反应。 “爹娘,我这一趟呀,在海边坐上小宝船了,就是那种好几?层高的船呢!” “儿子真棒啊!” “我还吃到了之?前都没吃到的海鲜呢!是嗦着吃的,可惜我吃了好多一个?都没嗦出来。” “儿子真勇敢啊!” 林沉玉:…… 她皱眉,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坐船和吃海鲜,和勇敢之?间有什么联系。 倒是绿珠看着钱多,眸中隐隐有伤神和艳羡之?意?。她本来也?能这样幸福,可那狗官祝凤鸣毁了她的家?庭,毁了一切。 仗剑斩桃花 第133节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爹娘的爱了。 林沉玉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给她递过?去?一块贵妃糕。 绿珠摇摇头,她没有心思吃。 林沉玉逗她,在她耳边低语: “这糕是苦的,特别苦,你尝尝看。” 绿珠愣住了,怎么会?有苦的贵妃糕呢? 可林沉玉的话她深信不疑,遂好奇的接过?吃了一口,清甜软糯,唇齿留香。 林沉玉眨眨眼冲她一笑,她才意?识到,是林沉玉看出来她过?于沮丧,逗自己。 她笑了笑,继续吃了起?来,也?许是美食慰藉了她,那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光了。 * 钱为兀自絮絮叨叨说着海上惊险,和延平赈灾的见闻,将一路艰辛都说了出来,听?的夫妻两个?瞠目结舌,看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儿子,又老泪纵横起?来。 他?儿子这几?个?月,都遭遇的什么哦! 又是海难,又是水灾饥荒,又是刺杀和饥饿。能活下?来真的是老天?爷保佑哦。 听?闻了林沉玉和绿珠是如何救了自己儿子的命后,钱多只觉得头都晕晕乎乎的。赶紧走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就朝他?们跪下?来了。哭道: “请受老儿一拜!若是没有您们,我儿子就是有九条命都没了啊!不是淹死,就是饿死了啊。” 林沉玉起?身,扶起?两位老人家?,她笑的温和:“行侠仗义,救人乃分内之?事?,是令公子福大命大,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平时积德行善,才能有这样好的果报,应该谢谢自己,无须谢我。” 两个?人看着林沉玉,又想起?来之?前自己无理涨价的事?情,忽然有些心虚,讪讪笑着点头。 钱多认出来她: “您……就是那日请我们吃饭的灵枢门门主是吗?那日实在是抱歉万分,对不住您啊。药价的事?是老朽错了,老朽…” 林沉玉打断他?: “无事?的,药价成本在涨,您涨价我是能理解的。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单纯的将钱小兄弟送回家?罢了。没有旁的意?思,也?不会?挟恩求报。一码归一码,钱员外。” 她声音一柔,笑看他?们父子:“你们家?人团聚的日子,谈生意?多扫兴呀。” 钱为也?不满的叉腰:“爹!我不在的日子,你居然敢欺负我的恩人?快道歉快道歉!” 林沉玉越这样说,钱多越愧疚,擦擦眼泪喃喃道:“是我错怪老天?爷了,等我明儿就回去?把?药价降回去?!不不不……对你们灵枢门的药,我们以后都免费供应了!” 林沉玉摇摇头:“灵枢门也?绝非占便宜的门派,还按照原来的价格便好。” 反正?不花她的钱,她也?没必要替灵枢门省。 钱多感激的点点头,看向绿珠。 又是一顿感激,问绿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绿珠也?摇摇头,她什么都不需要了。 眼看快到中午了,夫妻两恳切开口: “既然什么都不要,到底留下?来吃顿饭吧。聊表我们夫妻的谢意?,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谢了。” 林沉玉点点头。 * 到了饭桌前,林沉玉被请上主座,钱多亲自为她斟酒,指着一桌子堪比宫宴的珍馐佳肴,笑道: “粗茶淡饭,随便吃些。” 林沉玉:…… 钱为记得林沉玉不爱吃烤的肉,这饭桌上特意?避开了烤炙的菜肴,林沉玉颇为满意?,她下?意?识想夹菜给顾盼生,却发现他?不在。 饭桌上,钱为又开始聊起?来林沉玉: “她可厉害了,在海上一个?人救我了我们好多人。在延平的时候,她还带着我们救济灾民,我也?学到了好多,师父都夸我长大了。” 钱多又开始夸他?:“儿子最棒了!” 钱夫人笑:“那你跟着木公子,都学到了什么啊?和我们说说?” 钱为美滋滋啃排骨,闻言思考了一瞬,道: “我跟着木公子,学会?了疏散灾民,煮饭熬粥。” 钱多笑:“不错不错,以后遇到危机可以自己应对了!” 钱为又道:“我还学会?了接生!” 林沉玉筷子差点没拿住:…… 钱多下?意?识的夸:“不错不错,以后也?有用,等等,你说什么?” 钱为字正?腔圆:“给孕妇接生小孩啊。” 钱多的笑僵在了脸上。 林沉玉心虚的喝口酒:“技多不压身嘛。” 钱家?夫妻略显尴尬的对视一笑。 钱为不满: “你们是不是觉得没用,可是当时没有接生婆,如果不是我男扮女装去?接生,很可能会?一尸两命的!我可是救了两个?人呢!” 钱多眼睛一亮,自己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是啊!我真笨,我们儿子多棒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儿子一下?子就造了十四级。” 钱为美滋滋的继续吃饭,还不忘记给绿珠夹肉吃:“恩公姐姐,你多吃点。” 少年实在是过?于热情,绿珠觉得他?过?于殷勤,脸色也?有些微红了起?来,一切都落在老两口眼里,他?们对绿珠本就非常感激,察觉到儿子的苗头后,对她格外殷切了起?来。 一顿饭,吃的融洽又温馨。 直到撤走酒席时,有人捧进?金盆并茶盏,让大家?洗手漱口,钱为娴熟的擦擦手,余光瞥向伺候他?的小厮,他?面色一霎时变了。 钱为站起?身,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小厮,上下?打量,带着敌意?开口: “你是谁?” 饭桌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林沉玉看向那小厮,他?穿着整齐朴素的布衣,和钱为一般年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让人惊讶的不是这些。 而是他?的容貌,与钱为几?乎一模一样。 第112章 “退下吧。” 钱夫人表情冷淡, 屏退了那小厮。 小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顺从的离开了,站到了门外, 钱多?把钱为抱在?怀里, 哄着?宝贝儿子道: “不?生?气不?生?气,那人叫明伶,是赵管家从人牙子手里买进来的,我们看他相貌和你有几分相似,就心软, 把他留着当小厮了。” 钱为气的牙痒痒:“你骗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死了, 把他当成我的替代品?” 钱夫人笑, 慈爱的摸摸他的头: “怎么会呢, 钱小宝就是钱小宝,你是天上?地下, 独一无二的钱小宝!他再像也?是个下人,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把他赶走就好了。” 钱为犹豫片刻, 他也?不?想做恶人,可想到那张脸他就觉得瘆得慌, 怎么能有人和自己?那么像呢! 他看过?很多?传奇小说,里面都写什么相似的人被调换身份, 万一哪天这个小厮偷梁换柱, 自己?想当少爷,把自己?变成下人, 岂不?是很难被人发觉吗? 他觉得不?能这样:“爹娘,给他一笔钱, 把他送走吧。” “好。”钱多?没有一丝毫犹豫。 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下人的命运。 * 那小厮就立在?厢房门口的柱子下,所有的话都传到他耳里,他们聊天,丝毫不?避讳他。 正午太阳晒在?他白皙侧脸上?,他却低头不?愿迎着?日光。 从林沉玉的角度,看见?他被晒到透红的耳垂,他的耳垂白净,如玉象牙,单薄又小巧。 用澹台无华的话说就是,生?了一副薄命耳。 林沉玉眼神在?他身上?巡视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她总感觉,这个年轻人的容颜,有些奇怪。好像并不?是天生?长成这样的,倒像是……用了易容术故意化?成这样。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代替钱为?还是为了别的? 她嘴角的笑也?凝重了起来,看来,钱府也?并非完全的风平浪静啊。 * 吃过?饭,钱员外就把米价和药材价降了下来,林沉玉顺利的谈妥了生?意,和钱员外签好了契约,省了一大笔钱,她心中颇为喜悦,便辞别钱为一家人,准备打道回府了。 钱夫人在?旁边一直拉着?绿珠说话,笑眯眯的满脸和气。 她对绿珠,那是越看越满意。 小姑娘多?清秀啊,胆子又大,虽然?略大钱为两岁,但是有道是姐大三抱金砖,加上?她这沉稳的性格,正是钱为没有的。这不?就是对了嘛! 一家人亲自送林沉玉和绿珠出了门,钱为红了眼眶,他接下来不?能再当侠客了,爹娘也?快老了,他要开始学习管账做生?意,继承爹娘的衣钵了。可他还是想念和林沉玉,还有衡山派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林沉玉笑着?拍拍他肩膀: “哭什么,想我们了就来看我们,才几步路都走不?动了?” 钱为才破涕为笑,他忽想起来什么,塞给林沉玉一个钱袋: “我的私房钱,公子,麻烦您照顾牧师兄和蓁蓁师妹了。” 师父失踪了,师兄还断了手,他们一定活的很艰难,他不?能坐视不?管。 仗剑斩桃花 第134节 “好。” * 林沉玉辞别了几人,从正门款款离开,她利落上?马准备里面。余光却瞥到钱府的侧门,缓缓打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位和钱为极为相似的小厮,被人带着?包裹丢了出来,管家似乎气急败坏的说了几句话,那人也?只是低着?头,他爬起来,捡起来包裹抱在?怀里,连灰也?不?拍就径直背上?背。 他朝着?街上?走去,那背影侧脸真是像极了钱为。 不?同的是,钱为走路时仰首挺胸,连蹦带跳,如小孔雀般神气;而?他是微微佝偻,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挪动。 他似乎一步也?不?想走,而?是脚上?有无形的铐链牵扯着?他,指引他往什么地方走清隽。 正午的街上?,大家都在?家用膳休憩,并没有什么人,有小孩调皮,蹲在?臭水沟旁,用小棍子沾了污水去戳他,他也?不?恼,似乎感受不?到外界加诸他身的痛苦。 忽的,他的去路被人挡住了。 他往旁走,马儿也?挪动步子挡住他,他抬头,只见?那个被钱员外奉为座上?宾的少年,正稳立马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她是那样高?高?在?上?,投下的阴影彻底的笼罩住自己?,笑容里都带着?冷淡。 他似乎不?想惹麻烦,选择转身离开。 忽然?衣襟被人勾住,往回一带,他又被迫面对向?林沉玉。 林沉玉微微俯身,拉进了和他的距离,指尖划过?他的脸蛋,莫名升起几分暧昧来,少年觉得不?安,睫毛翩翩眨动。 她忽的狠狠一掐,从少年微肉的侧脸上?扣下一大块来,却不?是血肉,纷纷扬扬的面粉块掉落地上?,露出少年本来肌肤来。 果然?是易容的。 林沉玉拍拍手,眯着?眼看他: “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来意吧。”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林沉玉嗤笑一声:“说吧,你到底是谁?谁派你假扮成钱为的样子的?目的是什么?” 他拔腿就跑。 林沉玉马鞭略扬,如蛇走龙行,勾住他的脖子,鞭子一抽出,他如同陀螺似的转了回来。脖子上?勒痕乍现,也?许是他皮肉细嫩,越发红。 林沉玉沉了脸,恩威并施: “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放心,我不?害你,只要你交代出幕后的人,我就能保你平安。” 她只需要知道谁想对钱家动手。 他略有所动,抬眸看林沉玉。 林沉玉温和一笑。 看着?林沉玉温柔笑意,他却忽打了个寒颤,似乎极为害怕,他走上?去一步,说:“你低头,我说。” 林沉玉低头,他却振臂一挥,一大包沙土撒向?林沉玉的脸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呛人的紧,林沉玉闭个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林沉玉拼命摇头,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来,颇有些狼狈。她气笑了,旁边的绿珠也?被呛到了,她眼微红,似乎想起了什么,道: “刚那个叫明伶的少年,我瞧着?他行动里带着?三分刻意的柔媚,不?似天生?,走路也?很奇怪,我之前那烟花之地待过?,他的举动,像极了我在?那儿见?过?的男倌,也?就是兔儿爷。” 林沉玉略一沉吟:“那我们先打道回府,我回去摆脱燕洄去城中男风馆查。” 说罢,她们策马离去。 * 林沉玉吃饱喝足,款款回府。一推门就瞧见?小茉莉正穿着?练功服,在?角落里扎马步呢,瞧见?她回来,马步也?不?扎了,乳燕投林般扑到她怀里撒娇。 林沉玉微板着?脸,小茉莉却一点不?怕,绿珠无奈,只能带着?她先回房了。 她推开门,正准备解外袍,手刚刚伸到盘扣上?,就瞅见?她房里桌上?,坐着?四个大男人。 哦不?,是三男一女,燕家兄弟和海东青,还有顾盼生?,这几个人一齐碰头倒是少见?。 “在?我房里做什么?凑四个人打麻将吗?”她笑着?脱下外袍,春日渐暖,自外面回来有些燥热了。 燕卿白笑的温润,他自然?而?然?的起身,拿过?外袍,将它轻轻叠好: “自然?是等?玉郎归来,一同用膳。” 林沉玉摆摆手: “不?用了,我在?钱府吃过?了,你们自去用膳吧。” 燕洄看着?他哥,冷笑一声,针锋相对道: “某些人啊,做官做了八百年还只是个小知州,是有原因的,成天一点正事不?干,嘴上?就知道吃吃吃。” 林沉玉乐:“那你干了什么正事?” 燕洄款款起身。在?林沉玉看不?见?的背后,从他哥手里抢过?林沉玉的外袍,胡乱卷成一团抱在?怀里,道: “我和海东青,在?丐帮那儿打探到了双头蛇口中的‘主人’相关的事情。” “根据丐帮的人说,华山深处,有一座很神秘的幽冥府邸,叫‘兰若寺’,兰若寺有一位很神秘的主人,他手下蓄了十二怪物,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武功高?强的打手,样貌都非常骇人。其中第八怪,恰恰就是双头蛇。” 林沉玉噗的一声笑出来: “那我知道了,兰若寺的主人,定是叫聂小倩。” 兰若寺都出来了,宁采臣还会远吗? 海东青恹恹开口: “我师…死老太婆说,那个兰若寺的传说已经在?民间流传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也?没有人能找到它,因为它并不?是阳间的事物,它存在?于幽冥地府。但也?并非去不?成,只要你诚心想去,就一定有人指引你去那儿。” “倒有意思,不?过?,我活的好好的去阴间做什么?” “因为兰若寺,会回应所有人的愿望。只要有求,它必有应。无论是什么愿望,它都能替你实现。” 林沉玉愣住了:“那我希望天下太平,兰若寺能实现吗?” 海东青:…… 谁许愿这样许啊?一上?来就是天下太平! 林沉玉叹口气: “那如果我许愿,我想取代那个‘主人’,成为南朝最富有最有本领的人,‘主人’会答应我这个愿望吗?” 海东青:…… 他觉得‘主人’高?低要给林沉玉一巴掌,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杠呢! 林沉玉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这兰若寺未免也?名实不?相符吧。” 她反正是不?相信,兰若寺能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燕洄摇摇头,他面色凝重: “可是,我审问祝英的时候,打探到一个故事。那就是,祝凤鸣的女儿,祝小姐两年前就溺水死过?了。祝夫人日夜嚎啕,思念女儿。有一个华山派的弟子便告诉了他们,兰若寺会回应所有人的愿望,祝凤鸣实在?拗不?过?妻子的哀求,就带着?家人,想方设法的便去了阴间寻兰若寺。” “然?后呢?” “夫妻二人从兰若寺回来后,第三天头上?,在?家门口就发现了浑身湿透的祝小姐,她又活过?来了。将坟墓里面的棺材挖出来看,里面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活过?来的小姐也?有人怀疑过?,可她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和之前的小姐往常一般。甚至连身上?的胎记都符合,可见?兰若寺并非浪得虚名。” 燕洄眉头紧锁,讲完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林沉玉脑海里,电光火石间,他忽的想起来了那个和钱为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 顾盼生?不?动声色的,把燕洄怀里的外袍重新抢过?来,细心的理了褶子,替林沉玉挂了起来。 他忽开口,直指细节: “那个出谋划策的华山派弟子,该不?会就是玉交枝吧。” 燕洄点点头:“不?错,正是他。” 就是因为救活了祝小姐,祝家才对他青睐有加,祝小姐也?对这位救命恩人一往情深。所以在?玉交枝第一任未婚妻叶蓁蓁“死后”,祝小姐便匆匆和他订婚了。 他一个无名无分的弟子,混到华山派大弟子,未必没有指挥使祝家的推手。 死而?复生?的萧匪石和祝小姐,和钱为一模一样的少年,还要那内楗蛊。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幽冥府邸——兰若寺。 她想,如果要弄明白这一切,势必要去兰若寺一探究竟了。 “所以,到底要怎么去兰若寺吗?” 海东青摇摇头: “我问了死老太婆,她也?说不?知道。不?过?凑巧的是,最近江湖打听这个地方的人忽的多?了起来不?少人找丐帮打探消息,赏金颇高?,大家言辞里,似乎都想求一件东西。” “可惜的是,连消息灵通的丐帮,都没有人能找到去兰若寺的方法。” 林沉玉点点头。 既然?有人眉目,就是好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就找到,总有办法的。 只是…… 她疑惑的看向?海东青:“为什么你对丐帮这么了解。” 海东青正拿着?茶盏牛饮呢,闻言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燕洄也?眯着?眼看他,拍拍他肩膀,语气是满是探寻: “这段时间你很不?对劲啊,每天天天早出晚归的,回来就烧水泡澡,你之前洗澡可没这么勤快啊。” 海东青好似炸毛狮子,跳起来拍开他的手,怒目道:“我最近爱干净,多?洗洗澡怎么了!” 林沉玉幽幽道:“你觉得我们信吗?” 顾盼生?和燕家兄弟,配合的摇摇头。 海东青冷笑,愤而?起身,忽想起来什么,回头对林沉玉道: “我这几天出趟远门,找我哥有点事,大概四五天后回来,不?用去找我!” 说罢,摔门而?去。 他满心满眼都是后悔,这么就被忽悠去丐帮了呢?天天担惊受怕的不?说。每天回来他都担心自己?染上?了臭味,回来就拼命搓澡,几天功夫,他皮都白了一层。 仗剑斩桃花 第135节 接下来几天,他还要陪着?那胡八,代表丐帮去华山参加那劳什子的大会,是了,今年的武林大会筹备大会。 想想就绝望。 * 他离开后,燕洄也?歪着?头对林沉玉道:“他有事,过?两天咱俩也?有事。” “什么事?” “快到四月了,华山又要拟起一年武林大会的筹备大会了,我得到场主持,各大门派也?要派人到场,商讨今年的比武形势,并各种?细节。” 林沉玉忽想起来,秦雪雁也?和她提过?这事,让她代表灵枢门去走个过?场。她就干净利落的点了头。 燕洄见?她答应的干脆,笑的越发灿烂,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他得意洋洋的给了燕卿白一胳膊肘,语气里满是骄傲: “燕知州啊,我和她去华山开会了,开完会还要去附近玩玩,大概七八日才能归家。我们不?在?的日子,你就好好看着?家,不?用太想我们,知道么?” 他瞧燕卿白,海东青和那个桃花不?爽很久了,终于给他逮到个机会和林沉玉独处了。 想想就舒服至极。 燕卿白依旧垂手而?立,儒雅随和,不?为所动,只是抬眸道: “可为兄也?要顺道去华山的,去查一桩萧家的陈年旧案。” 燕洄:…… 顾盼生?也?不?动声色的缠上?林沉玉,他昂头,湿漉漉的眼里满是不?舍,那眼清澈如莲,偏生?容貌又艳美近妖: “师父,您不?会不?带我的吧。” 爱撒娇的孩子有糖吃,林沉玉欣然?应允。 燕洄:…… 这两个人是克他的吧? 不?过?好歹甩开了海东青,也?算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总算是一点进步,燕洄安慰自己?,臭着?脸离开了。 第113章 论华州的位置, 也算得枢纽重镇了。 向西,沿着浩渺江水而行可直抵都城长安;向东不过百里,便是扼杀外敌的第一防线——雄踞天下的潼关, 其军事上的重要可见一斑。 不仅有东西之要, 华州向东南而去,不过半日,便可见山峦天堑,正是奇险天下第一山,五岳之中的西岳华山。 林沉玉坐车, 经半日才抵达华山脚下,舟车劳顿颇为疲惫, 可望见华山的那一刻, 她忽觉天地之浩大, 终于理解到?了?儿时在《庄子》中读过的那句话: 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 从山脚看去, 需仰着脖子才能将这前峰纳入眼里,只疑是天界战场厮杀遗落的刀斧,幻化而成险峻陡峭的万丈山涧上。如?今满是葱郁新绿, 群山高低错落,雄浑粗犷又温和?凝碧。 人在山脚下, 当真如?蝼蚁遇大象,一粟在太?仓一般渺小。 不过, 换个?角度想, 人在山下是如?此的渺小,但若是人能能跋山涉水登上山巅, 岂不是江山在眼底,身如?云中仙了?吗? 燕飞下马拉开车帘后, 对里面的三个?人道:“大人,华山到?了?!” 林沉玉下轿,停驻片刻,仰头叹息道:“实?在是,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燕洄随后下来,未曾行走,先被景惊:“好一个?: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 顾盼生看着山峦叠乱,也面色一肃,吟咏起来:“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燕飞欲言又止,试图加入三人的咏叹,奈何憋了?半日,只憋出来了?一句:“是啊,好高好大的山啊。” 路过的妇女牵着孩童,目睹了?这一幕后,对着燕飞指指点点,低语嘱咐孩童:“看到?没有,你以后要好好读书?,不然你出门就跟这个?胸无点墨的叔叔一样丢人。” 燕飞:…… 有时?候,挺讨厌和?读书?人出门办事的,特别?是四个?人里有三个?读书?人,就他一个?文?盲。 * 武林大会办到?今年,应该算是第二十一届了?,这几乎是武林最宏大的盛会,容不得一点差池。因?此大约提前半年就要开始共商筹备之事。今年的筹备大会定在中峰玉女峰山间的玉女祠中,进得山门,自有接引的童子前来,不多时?便行至山岚深浓,到?了?玉女祠。 虽说武林门派众多,可参与筹备大会的,历来只有七个?领头的名门正派,分别?是领头的华山派并衡山派,僧有少林,道看昆仑,峨眉秀丽,崆峒铿锵。 当然,还有一个?画风颇为奇怪,靠门徒数量挤进一席之位的的丐帮。 这一场大会,来的老熟人太?多,林沉玉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特意换了?一身黑袍,又用黑纱遮面,将惯用的剑也换成了?唐刀,背在身后。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她换了?身衣裳,气势倏然一变,黑衣冷凝,唐刀锋锐,她周身似凝了?股秋冬之交摧枯拉朽的肃杀劲儿,黑纱上露出她一双眸霜寒千里,眉峰锐利,直冲鬓梢。 冷苛,又不近人。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到?了?玉女祠,门口已经有人来迎接了?,不是旁人,正是华山派掌门玉敦儒,他旁边是问安,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 玉敦儒比叶维桢略大半轮,四十出头,对习武之人来言正是精进之年,他一身朴素儒衣,五官端正,双目炯然,蓄着半长胡须,看着便是位清苦精神的掌门。 林沉玉也和?他打过交道,去年华山论剑,她先赢了?玉敦儒,后赢了?叶维桢。玉敦儒招式老道,浑然天成,一招一式刻板又出神入化,他是个?钻研武学,不走旁门左道的正派大家,从不屑使阴招。 输给林沉玉,恰是因?为他没料到?林沉玉剑走偏锋,微怔愣了?会,便已经棋差半步。 林沉玉赢他亦是侥幸,不过对于这个?一个?不屑于走旁门左道的武痴,她还是颇为敬佩的。 武林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提升自己?功力,妄图不修为而精进,最后却走火入魔功力尽毁,如?玉敦儒这样诚笃愚直的前辈,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实?在是无愧于敦儒二字。 见了?诸位,他先抱拳,躬身行礼:“逆徒鼠目寸光,不识庐山真面目,上次冲撞了?大人,还请见谅。” 问安唯唯诺诺的跪下,向两人赔礼道歉。 燕洄微微一笑,眼神微暗道:“无事,我怎会计较这些小事呢?本官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开会的,时?候不早了?,想必诸位掌门都来了?,还请领我进去吧。” 话虽如?此,可他没有丝毫要问安起身的意思。 可怜的问安,只能眼巴巴的跪在原地,看着大家进去,又不敢起身。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大人说不计较了?,却不让自己?起来呢?是不是忘记自己?了?? 林沉玉知晓燕洄性格,在后面和?顾盼生乐道:“看见了?吗?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燕洄这样的,得罪了?有的是整你的方法?。” 燕洄猛回头,眯眼看她。 林沉玉心里咯噔一声,完蛋,背后说人坏话被听见了?。 * 接下来,林沉玉就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木玉,给本官倒杯茶。” “呸,这么热,你要烫死本官吗?重新泡!” “呸,这茶水这么冷,你在干什么?重新泡!”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沉玉木着脸,第三次端着茶进了?大厅,却被顾盼生拦住了?,他低眉顺眼,强硬的拿走了?燕洄的茶: “师父,我去端给他吧。” “好。” 顾盼生转头,面色阴沉,从怀中掏出一个?粉包,朝燕洄茶里,加入了?一些粉末。 燕洄见顾盼生进来端茶,少年骄傲的面容马上黯了?下去,蹙眉不满:“你下去休息吧,她人呢?叫她进来伺候。” 林沉玉忍着打人的冲动,冷着脸儿,在燕洄身边站稳了?,燕洄这才满意,对着一桌人道:“开始吧。” * 日影印壁,大厅内的摆设一如?华山派给人的印象一般,简朴,大方。屋中摆着一宽大的长方形木桌,燕洄坐在上首,两侧各摆着四把交椅,分别?坐着七大门派的教?主门主。 玉敦儒就在燕洄右手边坐着,他扫视一眼,七位掌门到?了?五位,他开口: “抱歉,衡山派那边说,掌门玉交枝现?踪迹不明,也许是去闭关了?,衡山派暂不参与筹备大会,商讨的结果我们直接写信告知就可。” 峨眉派掌门,灭明师太?正危襟正坐,她年约四十,鹅蛋脸上面不敷粉,五官清秀,庄严不可攀,她颧骨有些高,眉梢压低,显得十分冷峻,不近人情。 她开口道: “除了?玉掌门,还差一位丐帮帮主没来,胡八越发不守时?了?。七大门派聚会,她年年迟到?。” 崆峒派掌门冷笑: “不仅如?此,每次派给丐帮的任务,她都偷奸耍滑,哼!早晚把丐帮从七大门派里剔除掉!” 少林寺方丈笑道:“那,可正中胡八下怀了?,她巴不得找个?机会,从你们手里咬些遣散费呢。” 林沉玉一个?个?看过去,这五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看来一年过去,武林中并无太?大的变动。 唯有一个?…… 她眼神落在玉敦儒对面空着的位置上。 现?在的衡山派掌门,玉交枝。 顾盼生对他说,已经将玉交枝杀死了?,衡山派也说他下落不明,可如?今的林沉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的简单。 萧匪石都能死而复活,那玉交枝又是真的死了?吗? 她有些头疼,正神伤的时?候,忽然脚步匆匆,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这里开会吗?” * 海东青气喘吁吁跑进来,臭着一张脸,心里早把胡八那个?不靠谱的死老太?婆的全家都问候了?一遍,那个?老虔婆!带他来华山后,在山里转半天,忽然和?他说,看见了?个?大蜘蛛,要去捉蜘蛛玩,转头就把碧玉杖扔给了?他。自个?跑去玩了?。 不忘嘱咐他:“徒儿啊!你代替我快去开会吧,记得不要迟到?啊……” 海东青狼狈的理了?理跑的凌乱的头发,走到?门口,朗声道:“我是丐帮帮主胡八的徒弟,海……” 他僵硬的看着上首的燕洄,还有背手而立的林沉玉。 转头就跑! 仗剑斩桃花 第136节 海东青从来没有过如?此绝望黑暗的时?刻。 为什么燕洄和?林沉玉也来开会了?啊! 过一会儿,他重新出现?在门口,大家看去,是一位高大魁伟的青年,上身赤条条的,宽肩窄腰,健壮又劲瘦。 他脸上用一块大黑布蒙住头,只剪了?两个?口子,露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睛来,只听见他掐着嗓子,嘎嘎做声道:“我是丐帮帮主胡八的徒弟,海……海西青,代替我们帮主来参加大会。” 林沉玉:…… 燕洄:…… 她们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谢谢。 林沉玉好言开口:“我看你,要不改名叫海白菜算了?。” 海东青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不是他脸上都蒙住只剩个?眼睛露在外面了?,怎么林沉玉还能认得出他来? 燕洄扶额,叹口气:“坐吧坐吧,待会开会了?。” 海东青拉开椅子坐下了?,他旁边坐着峨眉掌门灭明师太?,看着海东青上面赤裸裸的酮体,面上浮现?一丝怒意: “不知羞耻!丐帮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海东青那可是海上小霸王出身,谁的管教?都不服当即拧了?眉骂回去: “我光膀子是没廉耻,那你看我的上身,岂不是更?没廉耻?” 灭明师太?目如?寒霜,割向他: “丐帮小辈,安敢出言不逊?我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 她怀中拂尘一扫动,将拂尘上的马尾细毛一霎甩向海东青的胳膊,海东青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不过是些毛扫过来罢了?,还能怎样? 他念头才起,就觉得不对劲,看向胳膊,皮肉已经被细软的丝割破,鲜血淋漓。他赶紧收回手臂,胳膊却被毛丝缠住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割断他的肉时?。 “嘭!” 只听见一钝器相撞之声,缠住海东青胳膊的丝线一霎时?断了?,拂尘一散,垂了?下来。 桌上滴溜溜滚过,一颗佛珠,嵌入几缕拂尘断丝。 灭明师太?瞪向少林掌门:“我教?训小辈,你休要多管闲事!” 少林掌门慈眉善目,合掌笑道: “阿弥陀佛,可冤枉贫僧了?,这并非贫僧干涉,而是燕大人身边那位黑衣公?子出手相救。”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林沉玉,目光警惕了?起来。能在七掌门面前出手,这年轻人绝非常人。 林沉玉面无表情,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她身份特殊,这里熟人又多,她本不欲冒尖,才悄悄摘了?佛珠救人的,奈何这方丈眼睛灵光,瞧见了?她动作。 她瞪一眼海东青,示意他老实?点。 海东青已经是满脸冷汗,他吞了?吞口水,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桌上坐着的,哪里是普通人,都是整个?南朝的顶尖高手,他哪里得罪的起? 他只能低了?头,不再言语。 燕洄出声,中止了?这场闹剧: “行了?,本官还在这里呢,你们打起来殃及本官可怎么办?有什么冲突开完会再说。” 峨眉掌门面色不虞,可也不得不停止:“好,人都齐了?,开会吧。” 燕洄摇摇头,看向最后一席,道: “等?等?吧,还差一位。” 玉敦儒不解:“七位掌门,一位请假,其?余六位不都到?场了?吗?” 燕洄十指交叉,微微前倾,眼神晦暗不明: “接到?朝廷的命令,今年,海外各大门派也允许参加武林大会的,统领武林大会的七大门派,再加入一个?,凑齐八大门派,共襄盛举。” “谁?” “西域明教?。” “荒唐!明教?乃邪魔外道!人尽可诛!怎可进南朝?!” 一众哗然,灭明师太?一巴掌拍上桌子,桌上茶盏应声而裂。 灭明灭明,可见她对明教?的仇视之深。 此时?,门外响起一声音,清润如?林间初落雪,有人白发如?雪,带着斗笠,轻纱掩面,缓缓走入廊间,隐约可见额间一点朱砂如?血,清极艳极。 “明教?教?主,澹台无华来迟,还望各位勿怪。” 他抬手,掀开面上白纱,露出清湛似雪的容颜,那双琥珀浅淡色的眼,就这样直直望进林沉玉的眼里。 林沉玉愣住了?。 这多年没见的青梅竹马,变成谜语人就算了?,怎么再见面时?,又变成明教?教?主了?? * 这白发浅瞳的年轻人走进,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一位故人——兰跋雪。 玉敦儒皱眉:“你与那明教?妖女兰跋雪有和?关系?” “兰跋雪乃家母名讳,当年我父将我与妹妹丢弃至金陵,送与人收养,因?我天生异相被视作不祥,收养之人又将我丢弃,后为明教?长老澹台坞寻得,遂改名澹台无华,拜入明教?学习,继承了?他的五行之术。” 澹台无华缓缓道来,虽则是解释给众人,眼神却一直锁在林沉玉身上。 似乎在他眼里,满屋子只有林沉玉一个?活人,他只说给林沉玉听。 所以,他和?张姑娘是兄妹?那倒巧了?。他继承了?兰跋雪的特征,张姑娘却更?似张岱松,这对兄妹容貌完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林沉玉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和?这对兄妹什么孽缘。 灭明师太?一拍桌子起身,横眉立目道: “你既是她的儿子,便应该知道她当年造下的杀孽,我峨眉和?你们明教?,不共戴天!不仅仅是我峨眉,在场的其?余门派,哪个?和?你母亲没有血债牵连?如?今她虽已身死,可血债犹在,你作为她的儿子,自当偿命来!” 她斜眼看向其?余五大门派的掌门,冷笑: “怎么,仇人在前,你们一个?个?却畏缩不前了?吗?我们当年七大门派围剿兰跋雪,血战三日,死了?多少弟子?难道大家都忘记了?吗?各位倒是心宽!”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林沉玉拍拍燕洄的肩膀,打算让他出面稳定局势,却发现?他面色铁青:“你怎么了??” 燕洄铁青着脸,捂住肚子:“没事……” 该死的,他就知道顾盼生端给自己?茶,没安好心,那茶里绝对加了?药! 他实?在受不了?了?,恶狠狠瞪了?顾盼生一眼,咬着牙往外跑: “你们门派间的私人恩怨赶紧自己?解决了?!解决好了?再喊本官!燕飞!茅厕在哪里?快带本官去……” 林沉玉看向旁边的顾盼生:“老实?交代吧。” 顾盼生面色冷淡:“他欺负师父,我给他茶里加了?点巴豆。” 林沉玉:……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现?在看,燕洄哪里是小人啊?顾盼生分明比他更?小心眼啊! * 大厅中另一边,澹台无华和?灭明掌门正对峙而立。除了?海东青,其?余五位掌门面对澹台无华,都充满了?警惕和?仇视。 血海深仇,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海东青总感觉,自己?坐在这里有点危险,他悄悄的离开了?位置,挪步到?了?林沉玉身边。 林沉玉看着他笑: “海西青你好,我叫海白菜。” 海东青:…… 他认命了?,把头上盖着的黑布扯下来,蹲坐在地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恨恨道: “该死的,小爷被胡八那个?死老太?婆骗进丐帮了?,现?在是乞丐了?。你要笑就笑吧,赶紧的!” 海东青沮丧不已,那俊脸上因?为闷在黑布袋下时?间有点旧,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他实?在不愿意在林沉玉面前展露这难堪的一面。按林沉玉那个?性子,她一定会嘲笑自己?的吧…… 可他却听到?林沉玉说: “为什么要嘲笑你呢?丐帮乃是江湖七大门派之一,有什么丢人的?人不因?为身份而尊贵,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尊贵。你虽加入丐帮,又不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我为何瞧不起你?” 她语气里满是信誓旦旦: “我把你当兄弟,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海东青感觉面上有些发热,想想也是,自己?可是堂堂的小霸王,为什么要被个?虚名困扰这么久呢? 林沉玉都不在意,他又在意什么? 他堂堂正正的站起身,重新昂首挺胸了?起来。 却看见林沉玉看着自己?,正捂着嘴憋笑,眼睛都笑的眯成了?月牙。 海东青:…… 他娘的,他是傻子!他怎么能相信林沉玉的话呢?! * 澹台无华余光一直在瞥这里。 看见海东青和?林沉玉说说笑笑,他面容不变,可浅淡眼眸里已染上不悦,好像自己?所有的事物被人沾染了?一般。 灭明师太?打断了?他的注视: “有我峨眉在一日,明教?休想踏入中原半步!血海深仇,尚未偿还!今天我就要在此,替天行道,拔除余孽!” “师太?且慢。” 仗剑斩桃花 第137节 澹台无华缓缓的挪开椅子,自顾自坐下,拿起茶润了?润喉咙,似乎丝毫不害怕灭明师太?的威胁。 “莫非,你有什么遗言吗?” 他抬眸浅笑,扫视向五大掌门: “实?不相瞒,我澹台今日除了?来开会,还是顺便来替我那母亲还债的。敢问,她欠你们六大门派,多少条人命?” 几位掌门一合计,道: “上次一役,一共一百四十六名弟子,葬身兰跋雪掌下。” 澹台无华搁下茶杯,目光澄澈: “凡事,讲究个?往来,我杀你,你也杀了?我,不是吗?那一役,我明教?也损了?一百四十二位弟子,一命抵一命,这样算来,我明教?只欠你们四条命。” 灭明师太?冷笑: “无稽之谈!明教?弟子人人如?魔鬼,得而诛之,哪里算的人命!” 面对她的挑衅,澹台无华并不言语。 倒是旁边的少林掌门合掌问到?:“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澹台教?主,以您算如?此,明教?还是欠了?我们四条人命,老衲请问您要如?何偿还呢?” 澹台道: “我一人的性命谢罪,恐怕也抵不了?四个?人头,对于你们而言,这并不公?平。我观各位今日,有血光之灾,不若我救四位掌门一命。用救命之恩,抵了?血债,可好?” 五位掌门都愣住了?。 灭明拧眉: “荒唐!我们哪里需要你一个?邪魔外道来救!你休要逞口舌之快,混淆视线,还是老老实?实?认罪伏诛的好!” 澹台笑而不语,只自袖中抽出根六爻算命的竹签来,迅极如?箭,射向玉敦儒,只听他惨叫一声,便缓缓倒下了?。 他微微一笑: “好了?,诸位的血光之灾已解。四条人命,澹台已系数偿还完毕。现?在,我们可以开会了?。” 第114章 谁也没有料到, 澹台无华会忽然对玉敦儒出手。 意外陡现,少林方丈一掌柔而劲,拍向玉敦儒后背, 使内力?逼出那六爻竹签, 哐当一声脱落坠地,可玉敦儒却毫无动静,只?见他嘴角流血,已然是死了过去。 很显然,那竹签之上, 淬了毒。 灭明师太猛抬头,眼中怒火中烧, 厉声道: “大胆妖孽!你竟敢屠戮忠良, 在华山之上公然刺杀华山掌门, 心狠手辣目中无?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今儿我灭明就?算性命舍在这里,也要将?你带入地狱!交给十殿阎王判绝,定不?叫你明教?再为祸世人。” 说罢, 她拂尘一甩,千万银丝如游蛇闪电, 刺向澹台无?华的头颅! 他微微一笑,面?对这必杀之招, 坦然镇静, 躲也不?躲。只?微微侧过头,定定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叹口气, 澹台要是出事,爹娘能把自己吊起来打。 她无?可奈何?, 反手从身后抽出唐刀,飞步而上,使出一招大开大合的“抽刀断水”,以钢制柔,一刀划破长空,削断拂尘。千丝万缕,逶迤落地。 白刃一闪,她利落收刀,护在了澹台无?华身前: “灭明师太,大人有令,堂上不?得自相残杀,得罪了!” 灭明一看,两次自己的行动都被这个?黑衣人打断,她眯着眼看向林沉玉,又将?怒气撒向了她: “你又是何?人?” “指挥使麾下之人,木玉。” “你第一次保那丐帮狂徒,情有可原;可第二次又保这明教?孽徒,又是为何??除非,你也和这贼子一般,是明教?余孽,你若执意护他,休怪我手下无?情,连你也送入阎王庙里!” 林沉玉嘴角上扬,板出一丝冷苛的笑意,她声音却平静依旧,横刀在身前: “你可以试试,是谁先去找阎王报道。”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顾盼生一直不?语,他蹲下身将?玉敦儒的尸体翻了过来,探查了片刻,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这不?是玉掌门。” 他用手去扣玉敦儒的面?容,从他面?上撕下一张薄厚不?均的柔软面?具来。里面?的人五官普通,却绝不?是玉敦儒。 他自“玉敦儒”怀中,又掏出来了一颗颗小球似的弹丸来,他起身,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插进了澹台无?华和林沉玉的中间。挡住了澹台看向师父的视线。 他贴紧了她的后背,左手微放在她腰上,透过黑色绸衣,林沉玉隐约能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握感,和炙热的体温。 大庭广众之下,即使是师徒,也有些?过于炙热和暧昧了。 偏生他目光和语气,都十分认真,一点不?见轻慢,只?是将?小小的铁弹丸放在手心,给林沉玉看。 林沉玉和各位掌门看了一眼,又看看“玉敦儒”的面?容,自然都缓过神来,明白了什么。 少林方丈合掌:“玉掌门被奸人掉包了。” 崆峒掌门板着脸道: “应该是唐门的人,怀里乃是唐门暗器,铁龙葵。放置在油灯中,不?消片刻,会爆炸,毒烟四?散,闻烟者必死无?疑,避无?可避!我崆峒十几年前着过唐门的道,没想到今儿险些?又要在同一个?地方摔跤。” 昆仑掌门也面?色严肃: “每年开完筹备大会,夜里,玉掌门都会备一桌酒菜,我们几日小聚一回,夜宴是一定有油灯的……” 四?人面?色都是一肃,若不?是澹台无?华发现并杀了他,到时?候,死的便是他们四?人了。 果如澹台所?言,他偿还了四?人性命。 灭明师太面?色又青又黑,到底还是放下了拂尘,重重哼了一声,暂时?不?做声了。 澹台无?华依旧是那副不?惊不?怖的浅淡模样,他目光却不?在四?位掌门身上,而是落在了,挡在他前面?,下巴正垫在林沉玉肩头的顾盼生身上。 他上扬的嘴角又压了下去,琥珀色瞳仁也晦暗了下来。 * 燕洄回来时?,大家又重新落座了,只?看见屋子只?剩下五位掌门了,他理了理鬓发,拉开椅子准备坐下,随口问道:“玉掌门呢?” 林沉玉抱着唐刀,冷漠开口:“死了。” 燕洄:? 他一个?落座没稳,差点摔到地上,目瞪口呆的看向地上的尸体:“啊?” 林沉玉和他说过,江湖险恶,处处是腥风血雨,他也没想到这么个?险恶法啊,上个?茅厕的功夫,噶,华山派掌门没了。 澹台无?华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道: “大人不?必紧张,玉大人只?是被偷梁换柱罢了,应该还活着,关于他的下落,还有这个?假装之人的身份,我和木公子两人事后会调查清楚,就?不?劳您费心了。” 燕洄重点在“我和木公子”五个?字上,他眉头一拧,看着座上端坐的这位清冷脱俗,体态孱弱的白发公子,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莫名的危机感和敌意。 他冷声道:“行了,调查的失本官自会出手,只?是你和本官副官,又是何?关系?” 澹台无?华的眸光落在林沉玉身上,柔和似水,不?多也不?少: “开会之时?,本不?欲说这些?题外之音,但大人问起,澹台就?斗胆答复,我与?木公子乃是鸠车竹马之交,萱堂世交之好。” 燕洄看见顾盼生觉得反胃,看见澹台觉得牙酸,文?绉绉的,什么青梅竹马,世交之好,呸,就?差把指腹为婚四?个?字说出来了呗。 看那小白毛,就?牙酸。 林沉玉叹口气,止住这两个?人夹枪带棍的交流:“好了大人,该开会了。” * 第二十一届武林大会的筹备会议,历经磕绊,终于开始了。 武林大会的流程,依旧和往年一般:十月开幕,十一月大比,整整延续两个?月的时?间。一共有上千名侠客能登上武林大会的舞台,最终竞争出龙虎榜的一百零八位。 要知道,江湖武林在南朝是一笔不?小的势力?。光是南朝的门派,加在一起就?要十几万人,更别说这次允许塞北海外的侠客参加。如此庞大的规模,筹备工作繁杂而多样。 林沉玉又将?提前准备好的词念了一遍: “本次武林大会,依旧如同往年,只?要是没有犯事的门派并江湖游侠,均可报名,报名时?间截止到六月底。” “门派和游侠儿先行赛道不?一。针对各大门派,依旧是门派内部预先进行筛选。规定百中取一。万人之派,可选百人入会;千人之门,可选十人入会。散客游侠,则需要在华山山底另起擂台,当众比武,依旧是百人中取一人。” “此乃先行赛,胜出弟子并游侠儿方可上华山,参与?真正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上,每人皆着同样的衣袍,不?许暴露出身份来历。将?十人分为一组,单人对决,层层递进,十中取一,每日观战五组。只?许使用规定的十八般武器中任意一种,暗器毒器均不?可入。获胜者再进入十中取一的比赛,这样层层筛选,可否?” 大家都没有异议,往年都是如此。 接下来便是各大门派的任务了。 “今年,交由华山派负责统计报名人员,登记入册,复拓后移交官府审核。可否?” 华山派掌门并不?在,燕洄替他答应了。 “衡山派负责检查入会之人的兵器,确保没有暗器毒器,合乎规格,可否?” 衡山派掌门也不?在,燕洄替他答应了。 “少林派和昆仑派负责派出纠察僧道,一同维护武林大会秩序;可否?” “可。” “峨眉派并崆峒派负责主持比赛,将?各位侠客排序组队,还有打乱抓阄,上场下场等?义务,可否?” “可。” 林沉玉看着纸上内容,眼皮一跳:“丐帮负责……负责不?要让丐帮人士进来乞讨捣乱,偷吃贡品,贩卖小道消息,扰乱比赛。可否?” 海东青麻木着脸,低头道:“可。” 他感觉到,其余几个?掌门,若有若无?的鄙夷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总算明白了胡八为什么不?愿意来开会了! 他算看出来了,那胡八带领的丐帮,就?是武林大会人人喊打的害群之马,城狐社鼠啊! 还指望丐帮做什么呢?不?捣乱就?算好的了。 仗剑斩桃花 第138节 “至于在场裁决之人,龙虎榜之下的斗争,交给各大山门的长老;进入龙虎榜后的斗争,则交由各位掌门并燕大人亲自把控。大体就?是这些?,诸位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今年依旧是这样的流程。大家可有异议?” “并无?。” 燕洄悠悠开口: “既然大体流程依旧如同往年,那我们就?不?提了,来探讨些?细节吧。诸位有什么想法吗?说说看。” 峨眉派掌门预先开口: “我提议,开幕之日,撤去天阐教?的表演!” 每年武林大会开幕之时?,在擂台之上,都会燃礼鞭一百零八串,锣鼓喧天,继而是各大门派各位豪杰的亮相登场,这亮相十足关键,能向万千围观大众展示门派风采。因此,大多数门派都会以展示武学为目的,编排出一套有自家风格的刀舞剑舞,或拳脚棍法,另出众的弟子们表演出来,惊艳四?座。让大家大饱眼福的同时?,也能领悟到门派的精髓之所?在。 当年,每年在一众正经的亮相里,都有一个?显眼包。 那就?是天阐教?,武林第一花瓶美人教?。 她们的亮相,就?是命侍女们遍撒飞花,然后走来一群轻歌曼舞的女子,胡姬琵琶,美人箜篌,奏飞天乐,转回璇舞,让人一见,直恍惚到了敦煌仙境一般。 每次天阐教?一亮相,千万观众便直接沸腾了起来。甚至有人为了观天阐教?亮相,凌晨就?开始等?在场外,这天阐的舞美是美,但是,和武林大会却没有丝毫关系。 峨眉掌门继续道: “天阐教?,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在跳舞,却没有一个?弟子能进入武林大会!什么水平可见一斑!我们的比赛是比武术的武,不?是舞蹈的舞,她们一上来,群情就?沸腾了。我们的很多弟子一见,就?神魂颠倒,见色丧志。天阐教?这等?行迹,她们和祸人道心的妖女有什么区别?” “依我之见,大人,有这样的教?徒,那教?主也必定不?是什么好货!早晚惹出事端来,不?如趁早禁了他们为好。” 不?是好货的林沉玉:…… 她叹口气: “掌门息怒,天阐教?不?过是想助个?兴罢了。表演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若是她们祸人道心,实?在是无?稽之谈,若看个?美人,道心这样轻易就?被动摇了的人,我看也没必要来参加武林大会了。” 灭明师太横眉立目,看她一眼:“我与?燕大人说话,与?你一个?副官有何?关系?” 因为护着海东青和澹台的事情,她本就?对林沉玉颇为不?满,见她插嘴,更是直接不?给好脸色。 林沉玉微微一笑: “当然有关系,因为在下就?是天阐教?现任掌门。” 燕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灭明师太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毕竟当着人家面?说人家坏话,到底不?是个?光彩的事情。 她语气软了几分,可说话的内容依旧强硬:“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投票决定天阐教?的去留,如何??” 林沉玉径直看向在场各位:“有人同意保留天阐教?的出场吗?” 海东青当然和林沉玉的,当即就?丢下茶盏举起一只?手:“丐帮赞同。” 只?有他一个?人。 林沉玉目光沉沉,看向两个?老朋友。 澹台无?华也不?语,只?是拈着茶盏盖,以袖相遮,轻啜一口,一副超然物外事不?关己的模样。 燕洄不?语,他垂着眼睑,十指交叉若有所?思。 林沉玉恨的牙痒痒,虽然天阐教?出不?出场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可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其余的三位掌门都是老油条了,天阐教?之事虽如灭明师太而言,表演有些?喧宾夺主。可归根到底,与?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他们更看中的是——这个?新来的指挥使的态度。 说到底,门派侠客也是民,民归官管;燕洄的态度,很大程度决定了他们在武林大会的待遇。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有个?小门派的掌门得罪了祝凤鸣,结果祝凤鸣暗箱操作,让那掌门的徒弟,第一战就?对决一位心狠手辣的高手,导致徒弟身负重伤不?能再起之事。 就?算是武林大会,看的也不?全是武功。 七分武艺,三分人情。 所?以,三位掌门的目光都看向了燕洄。 林沉玉也在等?他发话。 忽觉得,她的手似乎微微被挠了一下,有些?瘙痒,林沉玉低头一看,在桌子之下,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燕洄悄悄伸出了手,勾住了自己的小指。 他表面?依旧是蹙眉不?语,似乎在沉吟思量。和底下这作乱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沉玉嘴角微微抽动,反手按住了燕洄全息穴,又准又狠。 燕洄身体陡然一僵硬,手疼的都在发颤,抽又抽不?回来,终于尝到了自作自受的果报,他白着脸,咳嗽出声,僵硬的点了点头:“本官也想瞧瞧天阐教?的舞,暂不?取缔。” 他一出言,旁的三位掌门自然赞同。 澹台依旧一言不?发。 到底是灭明师太孤军奋战,不?敌官威煊赫,天阐教?得以保留。 * 灭明师太被驳了面?子,面?色自然不?悦,可也不?好再谈这件事情,遂换了一件重新讲起。 “还有一事,去年比赛中受伤者众,而灵枢门派过来的门徒却并不?多,其中医术不?精的学徒又占去大半,往往有重伤者,灵枢门却赶来不?及时?,或来了也是束手无?策。这件事,还望您回去晓谕灵枢门门主。让那位多派些?人手为好,堂堂灵枢门,竟派不?出个?像样的大夫,当真是笑话!也不?知道那门主到底在想什么!” 灵枢门门主想什么?那还不?简单。 燕洄斜瞥了林沉玉一眼:“你在想什么?” 林沉玉眼神颇为无?辜,老实?开口:“我在想晚上吃什么,听说华山山脚下的锅盔,泡馍都非常有名。秦雪雁还给我推荐了大刀面?和踅面?,我都想吃。” 燕洄豪气,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好,都给你买,想吃什么吃什么,咱两背着那三个?人去吃。” 灭明师太蹙眉,发现有些?不?对劲,可她已经在林沉玉这里吃过亏,变得谨慎了起来。 “早就?听说灵枢门门主换了人,莫非,和天阐教?教?主也有什么渊源吗?” 林沉玉谦虚道:“在下不?才,目前代理兼任灵枢门门主罢了。” 灭明师太:…… 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人犯冲。 * 大致拟定了各个?细节后,已经是大半日过去了,夕阳西下,筹备大会终于告一段落,林沉玉拟定了章程,让燕洄过目了,便收了起来,准备回去命人抄写后再呈送给各大门派。 华山派二弟子也匆匆赶到,说在禅房寻到了玉敦儒,他被人迷昏了过去,才醒过来。 见玉敦儒无?事,大家也就?放心下来,只?道是唐门的报复,四?位掌门也就?告辞而去。 林沉玉刚刚坐下喘口气,就?感觉四?个?人目光围到了自己身上。 燕洄眯起眼: “刚我可帮了你个?大忙,姓木的,晚上不?陪陪我去吃饭,说不?过去吧?” 林沉玉点点头:“好。” 顾盼生微微一笑: “师父不?是早上就?说好了和我一起去看花灯,逛街吃面?吗?” 林沉玉:“啊……” 海东青满脸郁色: “该死的老太婆还没回来,我快饿死了,丐帮你也是知道的,饿一顿饱一顿,你要不?把我捎上吧。” 林沉玉:“啊?”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澹台无?华忽然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似乎连肺腑都要咳出来,盈如玉的白发顺着他肩膀滑落,他捂住唇,显得越发羸弱清瘦,恍恍兮若风中竹,松上雪,清冷又引人心疼。 他抬眸,眼眶微红,我见犹怜: “秦元帅托我给你带了许多话,言语殷切,句句都是她思念你的肺腑之言。不?过,既然你和他们约好了,便自己去吧,我一人寻个?客栈住下便好,什么时?候你玩好了,再来寻我便是。” 一听见秦元帅三个?字,林沉玉心都软塌了: “你怎么行,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路上和我说说可以吗?” 澹台无?华微微一笑:“那就?叨扰了。” 说罢,又咳了起来。 林沉玉叹口气,看着他单薄的春衫,脱下了自己的黑袍给他披上:“说了多少次,注意保暖,你怎么总是不?听呢?” 澹台无?华低眉浅笑,受了那外袍。 其余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那外袍分外扎眼。 顾盼生:…… 该死,棋逢对手了。 * 考虑到胡八还没归来,大家还是有些?担心,遂决定再等?一会,毕竟晚了山门关闭,胡八就?出不?去了。 海东青郁闷:“她和我说自己捉蜘蛛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燕洄问起来他加入丐帮的渊源,海东青只?得不?情不?愿的说了,燕洄闻言,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 海东青黑了脸,不?愿意再理会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个?兴奋至极的声音:“徒儿,我捉了一只?特别大特别大的蜘蛛,你要不?要来玩呀?”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门被胡八撞开,一个?巨大的“蜘蛛”被甩到了地下,黑如漆色,身体上有着黄黑相间的纹路,看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海东青被吓了一跳:“这么大?” 胡八颇为骄傲:“是不?是很大,我就?看见他在树上吊挂着,老大一只?,费了好大功夫才捉住他呢!这蜘蛛可有意思了,它?的头在背面?!是人面?蜘蛛哦,你要不?要看看?” “看看。” 胡八蹲下身,将?“蜘蛛”的背翻过来,背的上面?长着一团瘤肉堆积而成的“人头”,狰狞可憎,十分丑陋,只?看一眼便心惊胆战。所?幸的是,它?眼睛紧闭,口也没有了呼吸。 应该是已经死了。 林沉玉面?色凝重了起来: “等?等?,这不?是蜘蛛的头,是人面?疮!” 人面?疮,乃是寄生于人的怪胎。多生两膝或生两肘,人形眉目口鼻皆俱。 如果这是人面?疮,那这蜘蛛岂不?是……人? 林沉玉心中大骇,她一把亮出唐刀,对着围着蜘蛛看的大家厉声道:“后退!这不?是蜘蛛,是个?人!” 仗剑斩桃花 第139节 胡八惊讶出声:“啊?可它?是爬行的,也会吐丝啊!” 她话音未落,那背后的“人面?疮”上,忽的窜出来一个?人头,正对着海东青的脸。 “啊!” 海东青吓的魂飞魄散,扑到林沉玉身后 。 那人他额头画着黑黄相间的三道纹,摇了摇头,手一伸,就?在空中抓住了什么,如蜘蛛一般嗖一声就?攀了上去。 他目光淫邪,扫视一圈,瞥见顾盼生,双眸一亮,他背后的手一甩开来,原来是个?护手钩,勾住了顾盼生的胳膊,将?他用力?一拽,就?拉了上去。 那人得意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袖儿窄窄,今夜做个?娇客 。” 胡八跳到桌子上,用手去勾护手钩,却被林沉玉拦住,她面?色铁青:“护手钩上有倒刺,你把桃花拽下来,他半个?胳膊也废了!” 说话间,那人已经带着顾盼生,冲破屋顶消失不?见了。 “那怎么办?” 林沉玉拔出唐刀,自屋外追了上去: “你们去吃饭,吩咐人现在就?封锁山门!我的徒弟,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回来!” 第115章 “小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爬行在地上,四肢并用好似蜘蛛一般,速度惊人的快, 顾盼生忍着手臂上的剧痛, 定睛看去,终于看清楚了这?“蜘蛛”的八条腿,四条是他原本的四肢,用油漆涂抹成黑黄相间的条纹,另外多出来?的四条, 分别?插在他的肋并臀上,并不是是什么活着的手, 而是护手钩。 林沉玉讲过, 这?护手钩, 乃是江湖一种冷门钩类,是专门用来克刀剑的邪器。 它的钩身似剑, 前?端有钩,后部?如戟,尾同?剑尖, 双护手似镰。能劈能推、能撩能截,最毒的地方便是能利用钩身的一段锋利钩, 勾住对手的刀剑,再一个猛劲便能夺走对方武器, 对手没了武器, 自然溃不成军。 所以都说,护手钩是刀剑大敌。 确实......顾盼生看着刺进自己胳膊的钩身, 一直疼战栗进骨子里。 那人看不见顾盼生言语,扭头看过去, 只见被?蛛丝绑在自己背上的美人,颦眉蹙頞,面色惨白,好似被?暴雨打落地上的海棠花,他嘿嘿一笑,继续往前?爬去。 不知道爬过了几个山头,他终于有要?停下的意思了。 顾盼生并不言语,他一直微微睁开眼观察着四周,华山巨大,华山派的山门将五峰都圈了进来?,她们开会的地方乃是中峰玉女峰,按理说地处中心,他能一路绕开盘查,迅疾的走在深山老林间?,说明他对华山,熟悉非常。 信息还不够,顾盼生舔舔嘴唇,轻声?开口:“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他听见美人细弱声?音,精神一振,兴奋的背后的人面疮都蠕动了几下,嘴歪眼斜的看着顾盼生: “嘿嘿,我是一只蜘蛛呀。我要?带你回?我的蜘蛛洞穴,洞房花烛呀。” “可蜘蛛怎么会说人话呢?” “不,我不是人,我是只蜘蛛。” 顾盼生眼神微眯:“蜘蛛能说人话,想必是有人饲养你,教你,但不知道你有没有主人呢?” 提起主人这?两个字,“蜘蛛”忽然面色一肃,连腰背上的四条护手钩都紧紧收了起来?,他腹部?匍匐到地上,头缩回?了漆衣里,一副恐惧敬畏到五体投地的模样。 他嘴里喃喃出口:“不能说,不能说。” 不能说,也就是有主人。 双头蛇,人面蛛...... 顾盼生忽然开口:“你是十二怪的第几号?” 人面蜘的人头又从漆色衣裳中冒了出来?,他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居然知道我们?也是,听说我的兄弟姐妹双头蛇死在了外面,他们也该死,居然泄露了那位的秘密。所以我得各位小心,我不能告诉你我是第几号。” 顾盼生嫣然一笑:“你不是要?娶我吗?这?点小事都不能告诉我的话,我怎么敢嫁给你呢?” 为?美色所惑的蜘蛛喃喃开口,又忽止住嘴。 很显然,他十分忌惮那位“主人”。 顾盼生不语,他抬头重新观察这?四周,只见一道山墙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极为?狭窄,密不透光,一眼望去黢黑一片,旁边有一山石,刻着几个字: 非人间? 顾盼生忽然想起一个传说,依旧是林沉玉夜里解闷儿?,和?他说的真人真事,那就是: 华山有一个禁区,本来?是一景观,可这?里出现了太多人命案,再也没有人敢涉足,被?华山派牢牢封锁了起来?。 这?里就叫非人间?。 它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这?里景色绝美,不似人间?。 第二层是,非人,间?。非凡夫俗子所能至之禁地。 没有一个人,能在进入非人间?后,还能活着回?来?。 已经有无数人用生命印证过了这?句话。 人不能回?来?,那么蜘蛛呢? 顾盼生目光幽微了起来?,他忽的狠下心来?,他自怀里掏出匕首来?,对着深入肉里的护手钩狠狠的剜了下去! 剧痛爆发?开来?,蔓延了他周身。 他面色冷了下去,之前?也不是没有剜过自己,到底是跟着林沉玉久了,也不怎么自残了。这?微不足道的疼痛,他觉得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拔出匕首,朝着人面疮刺下去,他刺的并不深,人面倏然一边,瘤肉缩紧,狰狞了起来?。 蜘蛛惨叫一声?,疼的在地上打滚,翻来?滚去不知翻了几回?,他口里喃喃:“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疼痛终于消散了,蜘蛛匍匐在地,气喘吁吁的看着四周,却没有发?现顾盼生的踪影,终于,他在地上看见了一摊血迹。 一滴一滴如梅花,凌乱的开在草地上,从他身边,开进了非人间?的那道缝隙里。 他犹豫片刻,终究是朝着那缝里,探下身,挤了进去。 然后,只听见咚的一声?。 再也没有了动静。 * 顾盼生蹲在草丛中,捂着伤口,喘着粗气。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缝隙里爬进去那人,再也没有了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看的他眼睛都发?酸了,他终于松口气。 眼神涣散起来?。 忽然,有蜘蛛结网的细微声?音从上方传来?。 顾盼生头皮发?麻,还没反应过来?,那蜘蛛的脸便倒挂着缓缓落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 他倒悬着身体,嘴角的笑夸张到了一个吓人的角度,目光里满是调戏猎物的戏谑之意。 顾盼生瞳仁一缩,他居然没有死。 难道非人间?的传说,是假的吗? 蜘蛛好心好意的给他解释道: “不,非人间?的传说是真的。没有一个人能从非人间?走出来?。” “不过,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不是人,是蜘蛛。” 他话音刚落,腰肋上的四根护手钩一齐用力,扎向顾盼生的头颅! 就在护手钩要?碰到他头皮的一瞬间?,顾盼生开口:“双头蛇背叛了你们主人,将你们主人的所有信息都抖露给了官府。官府已经派兵要?去追杀他了?” 蜘蛛忽然收手,眯起眼看向他: “有何凭证?” “有一个一个年轻人,他眼睛碧绿,面上胸前?都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纹身,是也不是?” 双头蛇哈哈大笑: “你说错了,这?位只是我们的‘幕僚’,他怎么配做我们的主人呢?” 顾盼生笑:“我也没有说是你们的主人,我只说有一个人,是在你们主人身边有一个人。” 蜘蛛面色一僵:“那你说我们主人是谁?” “萧匪石。” 蜘蛛听见这?个名字,身子微微一颤,他的目光狠戾起来?:“你知道又怎样!你知道了更应该死!” 他的话已经晚了一步,因为?顾盼生的匕首,已经趁着他发?僵的一瞬,先发?制蛛。顾盼生只是想诈一诈他,随便寻求一个时机罢了。 蜘蛛摔落地面,挣扎嘶吼了一会,再也没有了动静。 顾盼生直起腰,扶着树干,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渐渐安静下去的尸体,掸了掸匕首上已经凉透了的鲜血。 萧匪石就是主人,那么按照他那样偏执的性格,为?什?么不来?抓林沉玉呢? 除非,他已经不爱她了。可是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说,他忘记了林沉玉吗? 夜幕降临,顾盼生久久伫立在非人间?前?,看着巍峨山体间?,裂开的一条比黑夜更深邃更可怖的裂缝,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俯下身,对着洞口里喊了起来?。 “请问兰若寺,在这?里吗?” 无人回?应他。 忽一只手按住他的肩,顾盼生身体一僵,在冷汗冒出来?前?,一股清冽香气传来?,他心神俱安,扭头看向来?人。 风尘仆仆,月下的她面容看不清楚,唯有一双眼霜的发?亮。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也许是因为?紧张,顾盼生感?受到她手心有细密的汗。 她说:“从他手里活下来?了,你很棒。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为?师吧。” * 华山山脚下的洪福客栈,天字三号房内 五个人聚集在一起,秉烛夜谈。 “不行!本官不许你去找兰若寺!” “我不答应!你一个人找萧匪石,不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吗?” 仗剑斩桃花 第140节 听说了林沉玉的计划后,燕洄和?海东青第一时间?拒绝了她。 林沉玉正端着碗嗦了一口面,咽下后开口: “我不是和?你们商量,我是通知你们,接下来?几天,我要?留在华山,去找兰若寺。” 顾盼生已经告诉了她所有的信息,她确信,兰若寺就在华山,萧匪石和?玉交枝还没有死。她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然,她寝食难安。 单个的萧匪石和?玉交枝都让她头疼不已了,两个人要?是双贱合璧,能把这?个华州搅动的渣都不剩。 她转头看向澹台无华:“澹台,我把桃花交给你带两天,可以吗?” 澹台无华波澜不惊,扫向林沉玉肩上靠着的少女,点点头: “好。” 林沉玉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些,她看向海东青: “麻烦你帮我个忙,让华山的丐帮将一个消息传播出去,散播到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为?好。就说鸿福客栈天字三号房的客人,用黄金千两,诚心诚意的希望和?兰若寺做个交易,换取一件东西。” “换什?么。” “换一个活人,海外侯林沉玉。” 第116章 夜深人静, 林沉玉犹自?未眠,秉灯看书,她身上披着单薄的外袍, 顾盼生正鼾睡在?床上, 修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昏黄的光照着少女脸庞,丝丝绒毛清晰可见,身上散发着甜腻的花香,海棠春卧, 不自?娇羞。 消息放出去?,已经是第三日了?, 关于?兰若寺, 她还是没有接到一丝一毫的联络。 “只要你诚心, 就能去兰若寺。” 到底怎么样算心诚? 林沉玉心里也有些没底,不知?道白银千两算不算诚心。可人世间, 没有比金银更真诚的事物了?不是吗? 她打了?个哈欠,忽觉得有些疲倦,缓缓闭上眼头往下昏过去?, 脑袋猛的一点,又清醒过来。 她动作有些大, 灯忽的一下灭了?,房间瞬间清冷了?起来, 黑茫茫一片。 只听见窗外缓缓的飘过一个倩影, 数了?三声,落在?林沉玉门前, 她的声音甜而媚: “庚子时分?,人静鬼闹。 吾来勾魂, 鸡犬莫叫。” * 她走,林沉玉便走,她停,林沉玉便停。 客栈静悄悄的,时间好似凝滞住了?,风也不动,树也不摇。终于?走到了?客栈外,一处僻静的树林间。 月光倾泻而下,照见倩影。 那是个极为美艳的女?子,长发梳成一股漆黑油亮的辫子,缠绕着脖子挂了?一圈,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蛇缠绕这脖子上。她头上插着缤纷的各色绢花,软纱香罗,美艳异常。 她上身只着轻纱,却并不让人觉得暧昧—— 因为透过轻纱隐约可见她的肌肤上,绘着密密麻麻的蛇纹和鳞片。 这和她美艳的容颜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越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一身的蛇纹鳞片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见识过了?双头蛇并人面蜘,这又是美人蛇? 林沉玉沉思了?起来,她并不觉得“主人”手下的十二?怪是怪物,恰恰相反,他们都是人。 双头蛇是,人面蛛是,面前的美人蛇也是。 可为什么他们要做这样的打扮呢? 是单纯的志怪鬼神,用来恐吓于?人吗?若是单纯的恐吓于?人,为什么人面蛛的行?为举止和蜘蛛一模一样,甚至对?自?己的认知?也坚定的停留在?“蜘蛛”上呢? 林沉玉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莫非,他们从?小到大便是被当做动物训练养大的吗? 美人蛇的笑?打断了?林沉玉的思绪,她微微吐出小巧灵动的舌头来: “知?公子心诚,我特来迎公子。” 她长而尖锐的指甲,划过林沉玉的心口,打了?个转:“不知?道公子可否将诚心,与我一观?” 林沉玉自?怀着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奉上。 美人蛇美目婉转,笑?意愈盛,摇着头在?纸前看了?又看,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林沉玉又掏出一银锭来,悄悄塞给了?美人蛇。 美人蛇舌头绷直,目瞪口呆:“汝是何意?” 林沉玉对?着她,笑?如?春风拂面,温和又谦虚:峮饲二珥二巫久义肆七“劳烦柳仙夜半来迎,实在?辛苦了?。区区俗物,不成敬意。” 美人蛇捂着嘴,笑?的腰肢乱颤: “第一次有人见到本蛇,不是拔腿就跑,而是如?此镇定,公子很有勇气?,又懂得讨人欢心,实在?是位好郎君。可惜你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条蛇,我一定现在?,就把你拖进树林,缠住你的尾巴,交*配到天明。” 林沉玉:…… 刚刚没觉得害怕,现在?倒是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过美人蛇的话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 这十二?怪对?自?己的认知?,都出现了?问题。 “第一次收到礼物,我很开心。” 美人蛇笑?的眯起眼:“所以你死之后?,我会好好对?你的尸体,公子。今儿美人蛇就破例一会,让公子亲自?挑选自?己下葬的棺椁,好吗?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棺椁呢?是白丧棺,还是黑寿棺,还是玉石棺呢?” 美人蛇飘然挪开。 林沉玉看见她的背后?,有三个并排而立的棺椁,一黑一白一玉石,她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嘶了?一声道: “一定要选吗?” “不然呢?人死了?一定要用棺椁装着的,不然不就成了?暴尸荒野了?吗。”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我一定要死吗?” 美人蛇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似得,笑?得前仰后?合:“啊哈,公子,您可是要去?兰若寺的呀,兰若寺在?阴间,人不死的话,怎么能去?阴间呢?怎么,您反悔了?吗?” 林沉玉木着脸,摇摇头。 她看了?看棺材,决定道:“我要那口玉石的。” 既然要死,那就死的风风光光一些。 美人蛇自?头上摘下一朵鲜花来,从?花蕊里掐出一根粗粗的花蕊,送进了?林沉玉的嘴里。 林沉玉咕噜一声,顺从?的咽下了?。 美人蛇见她温顺,便满意的将她推进了?棺材。 合上盖。 她口中舌尖微动,将药丸压到了?舌低,悄悄吐了?出去?,并未咽下。可也许是药在?口中含过的缘故,她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出现了?好多奇妙的景象,她身体也飘飘然了?起来。 紧闭着的眼皮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有什么东西,蒙住了?她的眼。 她陷入了?混沌,沉睡了?过去?。 * 美人蛇又飘到了?天字三号房的房门口,巧笑?倩兮: “第二?位公子,您也该上路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本该熟睡的人,却乔装打扮出现在?了?门口。 少?年带着黄金面具,踱步出来,月光一霎时汇聚到他身上,为他披上白霜似的清贵外袍。 顾盼生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了?美人蛇。 美人蛇眨眨眼,今日倒是走运,一个两个公子,都给他塞钱。 她心情大好,扭着腰摇了?摇裙摆: “公子,请问想要什么棺材呢?” 少?年声音低沉,如?山寺暮鼓,震耳清神又酥人骨麻: “玉石棺材。” “抱歉,刚刚那个公子,已经躺下了?。” “那我便与她合棺。” 美人蛇滴溜溜的圆眼珠,在?林沉玉给的银锭,和少?年的金锭间徘徊良久,笑?着点了?点头。 林沉玉在?昏昏沉沉之中,感觉有什么重物压了?上来,温暖又炽热。 她背后?抵着冰冷的棺材板,身子就这样夹在?一冷一热间。 她心想,她这死的也太憋屈了?吧。怎么还得和陌生人挤一个棺材啊。 * 滴答……滴答…… 水雾凝聚在?溶洞里,顺着钟乳石的纹理向着尖端凝聚,汇成一滴饱满的露珠后?,便滴入黑深不可见的地下,这溶洞少?前不见路,上不见天,好似盘古开天后?便一直幽闭着,深邃而黑暗。 一豆烛光,忽的出现。好似地藏菩萨的锡杖上的明珠,照亮了?通向地狱的道路。 棺材沉入水中,缓缓的轻轻的漂流着,一丝浪花都没有拍起,这里的一切都是缓缓的,静静的,声音到了?这里,好似会被前方?的黑暗吞噬掉。 不知?漂流了?多久,棺材们终于?停下。 大约有十几座。 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旁边有一台美人蛇从?棺材中钻出来,这溶洞终于?有了?声音: 仗剑斩桃花 第141节 “螟蛉——” 有一位少?年,盘腿坐在?旁边的石台上,他面无表情,正低头拿着白泥雕琢着一副面具,闻言来按下机关,打开了?石门,他生的瓜子脸,貌似好女?,举动间有些过于?纤柔,抱怨道: “说了?多少?次,不要粗心大意,不要泄露秘密。双头蛇和人面蛛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一个犯了?禁忌,一个因色丢了?性命。现在?本该他们干的活都堆到我身上,门也是我看,活也是我干,待会我还有事要去?钓大鱼呢。” 提起双头蛇和人面蛛,美人蛇也静默了?片刻,面露惆怅之色。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被南朝屠刀下挣扎的丧家?之犬;主人收留了?他们,将他们蓄养在?兰若寺,兰若寺是他们唯一的家?,十二?怪物是他们的亲人。 现在?两个亲人都死了?,她未免有些伤感。 可伤感不过片刻,棺材又重新起航了?。不知?道穿梭了?多少?洞口,走过了?多少?岔路,终于?停了?下来。 * 林沉玉并没有吃完那药,她醒的比旁人都早。周围一片黑暗,黑暗里,她的听觉越发敏锐起来,她闭上眼,感受着四周的气?息。 阴暗,潮湿的空气?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她身下棺材缓慢的移动—— 她似乎在?山洞里,还是蓄满水的山洞。 林沉玉忽然想起来,绿珠同她说过,当初绑了?衡山派几个小朋友,也是山洞。 很好,看来来对?了?地方?。 非人间,应该就是山洞深处的一个出口。 她还要思索什么,忽然感觉身体一重,有陌生的躯体重新压了?上来,她隐约感觉到,这是具年轻的尸体,身上带着浓重的檀香,他半个身子覆着他,睫毛很长,扫在?自?己的脖颈上,有些瘙痒。 她和一个陌生人合棺了?。 林沉玉不理解,怎么一个棺材还两个人用呢?难道今天晚上去?阴间的人太多,棺材不够用了?吗? 可恶,她明明贿赂了?美人蛇。 棺材盖被打开,她被人粗暴的抬了?出来。放在?了?地上,一阵悠悠的铃铛声响起,周围的人渐渐醒来,大家?看向四周,他们来到了?一个封闭的石墓室里面,头顶燃着安静的七星灯。 而墓室的正前方?,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寺门。颜色斑驳,木质朽烂,唯有上面的小小匾额,能辨认出三个字: 兰若寺 * 小小的山门敞开,这门实在?是过于?狭小,林沉玉需要弯着腰才能钻进去?,往里走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台阶。林沉玉不提防台阶与台阶之间落差太大,一个踉跄要摔下去?。 身边一直站着的人,稳而轻,扶住她的腰,动作娴熟,好似做了?无数次。 拥挤的人群,看不见尽头的台阶通向底下,黑暗和嘈杂里,林沉玉和他紧紧贴近,她道了?声: “谢谢。” 少?年声音低沉,他略微高她小半个头,说话时正侧过身,对?着她耳边:“不用谢。” 酥酥麻麻的气?吹着她,这少?年的声音意外的悦耳好听。 林沉玉忽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熟悉:“你是我的棺友吗?” 少?年愣了?一愣。 林沉玉即使到了?阴间,也喜欢交朋友:“咱们躺过一个棺材,也算是有缘了?不是?叫尸友多难听,不如?棺友来的文雅了?。” 他低声笑?了?,道: “好,那请问棺友名讳?” 林沉玉满嘴跑火车,她既不能说自?己真名,也不想说自?己假名,干脆胡扯:“我叫海白菜,你呢,棺友?” 人群里忽然沸腾起来,向前涌去?,只见前方?有一道闸门打开,透出满室辉煌亮光,一瞬间照亮了?她身边的少?年。 少?年衣裳华丽,身姿颀长,面上带着狐狸面容的黄金面具,遮住大半的脸。可依旧能窥见肌肤赛雪洁白,唇红如?涂朱,金色面具下露出一段流畅优美的下颌线条来,好似女?娲娘娘最得意的笔画,光看这冰山一点,便可知?他绝色如?许。 “我姓慕,单名一个玉字。” 他轻声道。 “木玉?木头的木?” 林沉玉吓了?一跳,这不是自?己假名吗? “不是,是爱慕的慕,沉玉碎珠的玉。” 第117章 走进?山门, 向下整整一百零八阶,步履上平地。 四面石壁,不见一丝缝隙, 走在阴暗潮湿的隧道中, 这隧道忽宽忽窄,有时?候能三四人并行,有时?候只能容一人行走。遇到狭窄的时?候,她?身边的少年总是退一步,让她?先行。 这让她?觉得, 少年人颇为谦逊。 不知走了几里几重,终于又见一门。 不是庙宇, 却是宫门。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下, 一双开的朱漆门被?镶嵌在石壁中, 屋檐下挂着红艳艳的灯笼。这里金碧辉煌,没有一丝灰尘蒙蔽, 和四周灰扑扑的石壁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有匾额,浓墨重彩的写了四个端方?大字: 十王殿 众所周知,十王殿在阴间?, 看见这匾额,一众哗然?, 依稀听见有人害怕道:“到了阴间?了!” 林沉玉摸摸自?己心口,嗯, 还是热乎的, 还没死呢。 “你心口疼吗?” 旁边的少年殷切的看过来,即使面具掩盖, 却遮不住他?的倾世容颜,嫣然?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 林沉玉总觉得他?轮廓有些眼熟,有些神似自?己的小徒弟顾盼生,可桃花却没有他?这般高?大的,声音也和他?不同,她?的疑虑在心头一起,忽的想了起来,桃花似乎说过,自?己好像有一个哥哥。 她?低语:“你有妹妹吗?”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他?停顿了很?久,缓缓点头:“有,可惜自?幼我?被?人带走,与妹妹天各一方?,不知道她?的踪迹。” 哟,不会真是吧。 林沉玉言简意赅:“棺友,看在咱们都躺一个棺材上的交情,我?想看看你的脸,可以?吗?” 少年耳垂透出?薄红,他?忽的将林沉玉按住墙边,右手抬起,宽长的长袖将两个人挡住,他?左手缓缓抬起面具,阴影被?烛火驱散,露出?他?的面容来。 凤眸微挑,唇红齿白,他?美的精致又无可挑剔,五官单独拎出?来都能鉴赏赞叹,遑论合在一起,那便是女娲最完美的作品。 实在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少年。 和顾盼生,有七八成相似。 除了顾家,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风姿绝章,倾国倾城之色。林沉玉敢肯定,这就是桃花的哥哥。 还真是……这孽缘。 昨天晚上还跟妹妹同床共枕,今天又和哥哥钻一个棺材,她?好像和这兄妹两个犯冲。 面对?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林沉玉好奇起来: “来兰若寺的,都是有所求的,我?来阴间?是求人的。敢问慕玉公子来阴间?是求什么的,求妹妹的吗?” 少年又重新戴上了面具,闻言道:“是,也不是。” 得,又是个谜语人,跟澹台无华一个德行,林沉玉的热情被?浇灭了。 她?不再说话,又开始观察起来四周,她?们一行跟在美人蛇身后走着的,约莫有十几人,从大家衣着打扮来看,个个皆是富贵之人,其?中有几个身材强健,目光炯炯,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这“兰若寺”倒是嫌贫爱富了起来。 她?一边观察着,一边迈进?了十王殿。 看清楚面前的景象,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怖的叫喊声来。 美人蛇开怀大笑道: “诸公,进?得此门,便是地狱,大家当心了。” * 入目是一间?大殿,两个铜柱上雕刻着一副对?联。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地狱在何处,眼前便是。 依稀有听说过城隍庙的墙壁上,会请画师绘画《地狱变相图》,将地藏经中描述的三千地狱,八寒八热,以?绘画的形式展现在人们面前,画在墙面上警示众人: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而眼前的大殿,将各种地狱,用泥雕的方?式刻画了出?来。四周墙面绘满了地狱业火,狰狞鲜红,殿里满是地狱刑罚和受苦的人,牛头马面,夜叉修罗。走一步便能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鬼,手持刀剑戟叉,抓着可怜的人,用尽酷刑。 拔舌地狱,剥皮地狱,锯牙地狱,火床地狱,烧手地狱,烧脚地狱......种种阴间?的残酷刑法,都被?雕塑活灵活现的完美展现出?来。 走一步,便是一个凄惨扭曲的躯体在受苦受难,这地狱深重无比,似乎走不到尽头。 灯火摇曳,将这大殿照的煌煌喧腾。凄惨的地狱景象浮现在大家面前,这里也有,那里也是,躲不开,逃不掉。大家好似炸锅了一般沸腾起来,对?这些景象抗拒十分。 人群中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定睛一看竟是骷髅,他?惨叫出?声,痛哭道: “救命,我?不要往前走了……” “别看了,把眼睛蒙起来吧。” 大家忽然?想起来,进?入棺材后会被?绑上布条蒙住眼睛,纷纷又把布条拿了出?来,蒙住眼来,一个挨着一个,跟在美人蛇身后,缓慢的移动起来。 终于重归安静。 没有人愿意看见这些凄惨的人相,没有人面对?地狱。 * 唯有林沉玉和身边少年,没有遮住眼睛,直面着地狱的种种景象。 林沉玉看着雕像,少年看着她?。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 仗剑斩桃花 第142节 一个腹大如身怀六甲的女性?站在那里,赤身裸体,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她?背上黏着三个死去的孩子,如蛆附髓,将她?的精血全部吸干,女子的眼睛凸起,眼里爆断的青筋都雕刻一清二楚。 她?嶙峋的手上托着一团土,似乎想努力的将土塞进?嘴里,嘴角破裂,流血露骨。 这雕刻的是佛经中很?经典的饿鬼形象: 口小如针孔,腹大等?山丘,视水如脓血,食物入口如炭火。 她?看的有些出?神,美人蛇歪着头朝她?看过来,笑着抚上她?的肩膀,道: “到此地狱,除非威神,即需业力,非此两者,终不能到。公子观地狱,毫不畏惧,是何道理呢?” 林沉玉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这里便是地狱吗?可我?总感觉这里和人间?别无二致,走到这里跟人间?一般亲切,所以?丝毫的恐惧都没有。” 美人蛇面色一僵,继而开怀大笑起来。 前面的人群里有不满的声音响起: “胡说八道!人间?哪里有这样的痛苦!哪里会有人肚子大成这样,哪里会有拔舌剥的皮地狱!” 美人蛇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沉玉,似乎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林沉玉的手,抚摸上那女饿鬼手里的黄土,记忆在脑海中复苏起来: “你觉得,这是饿鬼是吗?” 美人蛇点点头。 “可在我?眼里,她?是人,一个快要饿死的女人。诸位,有人经历过饥荒吗?” 大家摇摇头,华州地势得利,风调雨顺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饥荒。 “我?经历过,在漠北的配军弃地上,一场大旱后,军户们颗粒无收,朝廷也不愿意救济他?们。我?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了一群这样的人,挖草根,以?黄土为食。遍地都是这样的妇女,背着死婴,黄土撑到肚大如盆,嘴唇皲裂,就这样口干腹胀而死。” 大家一阵骇然?,从未有人听过这样的事。 美人蛇面色严肃几分,道: “不过被?你侥幸说中一个罢了,人间?那么美好,难道地狱每一种刑罚,都能对?应上人间?吗?” 林沉玉继续往前走,看见了一个雕像上,人被?倒挂在架子上,牛头马面正拿着刀斧卸下他?的四肢。 她?朝美人蛇笑,却只能挤出?一点稀薄的笑意来:“柳仙小姐,知道两脚羊吗?” “饥荒年代,以?人为食,就是这样将人倒悬杀掉。我?亲眼见过,一个妇女被?夫家卖掉,卸去胳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哭着朝我?喊,祈求我?给她?一个痛快。那是我?第一次出?手杀无辜的妇孺。” 美人蛇面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人群也安静了下去,大家都在听着林沉玉的声音,沉静里饱含了无限的感情,深沉似水,宁静如玉。 林沉玉继续向前走,走过一个雕塑,便轻声解释: “剥皮地狱,炮烙地狱,都是人间?古来之酷刑,菜市口刽子台便能看见。” “蛆蛀地狱,不妨看看青楼楚馆里被?抬走的年轻妓女,因为接客而身染脏病,死的时?候身上长满的毒疮,流脓淌水,生蛆腐臭。” “拔舌地狱,常见大户人家惩罚多舌的下人,旅居在外时?经常听见深宅大院发出?瘆人惨叫,便是此刑。” “烧脚地狱,且看刀兵相见,城池攻破的时?候,无数百姓仓皇逃窜在火海里,绝望倒地,城池烧尽后,个个焦枯如灰。” …… 她?如游客看景般,走遍了这十八般地狱,将种种苦难都解说说了一遍。 一桩桩一件件,初看是地狱苦,再看,其?实是人间?苦。 她?的声音十分有摄受力,大家听着她?的声音,有人愣住,有人瑟缩,还有人悄悄掀开了眼上的布条,去看这位缓缓道来的年轻人。 她?生的极为清隽,一双眼似照彻万川的明月,她?扫视过一座座地狱的雕塑,眼里不见泪光,却莫名?让人觉得,她?眼里饱含着无尽的泪,只是已经流干滴尽,再也滴不出?来了。 林沉玉已走到了地狱最深处,或者说,是人间?的最深处,她?停在了一漆黑宽大的轮回门前,再次回身,对?着那十八般地狱再看了一眼,欠身道: “诸位,想观地狱苦,还需去人间?。” 这个“地狱”的一切,都是人间?投向地下的影子罢了。最可怕的并不是地狱,而是一切的根源——人。人们总是害怕地狱,可却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脚下的土地,自?己的身边,就是地狱。 地狱不在地下。 它就在人间?。 它在哀鸿遍野食不果腹的饥荒大地上,在刽子手以?残酷手段虐杀囚犯的刑场里,在青楼楚馆被?抬走的满是脓疮的妇女们身上,在大户人家虐待下人的幽闭阴暗的后院中,在刀兵劫难被?屠戮后染尽鲜血的城池里。 林沉玉跟着帝王观过刑,跟着爹娘打过仗,旅居之时?住过无数的后院。 她?行遍千山万水,清清楚楚的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地狱就是什么样子。 她?并不害怕,她?只觉得怜惜心痛。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 美人蛇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她?死死的盯着林沉玉的脸,舌头也不吐,头也不摇。只是死死的看着她?,不做声。 少年看着林沉玉,心中旖旎情思散去,他?心中已掀起了万丈波澜。 直到今日,他?才好像真正看懂了林沉玉。 他?跟着林沉玉已快半年时?光,枕边榻上,桌前月下,他?日夜听着林沉玉的唠叨,唠叨来唠叨去无非八个字: “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多么愚蠢的道理,多么烂好人的口号,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名?扬天下的侠客,居然?嘴边挂着这样一句话。 他?爱她?入骨,却一直轻视着她?。 从小太妃的教导下,他?对?于人命,一向视如草芥,当做刍狗。他?对?他?自?己都很?痛下杀手,莫说对?于他?人。 因此在他?的眼里,他?一向觉得林沉玉很?奇怪,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侠客,是杀人如麻的将军元帅生下的将门虎女,却对?于人命,格外的珍惜和宝贵。她?不会轻易的放弃一个人,也不会轻易的践踏一个人。 叶蓁蓁和钱为曾经诋毁过她?,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冒着危险在海上救回了他?们。 绿珠身患脏病,身上长满了脓疮,可她?还是不离不弃的照顾她?,为她?寻求良医。 张姑娘对?她?一饭之恩,她?便斩奸除恶,赠上盘缠助她?逃脱以?报答。 延平的十万灾民,和她?非亲非故,却值得她?抵押上性?命去拯救。 即使被?迫假死,丢官弃爵,她?到现在也满不在乎。 …… 他?不理解她?,可到底因为心里喜爱她?,并不加以?制止,只是冷眼旁观。 他?现在似乎能理解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见识过“地狱”,所以?更加珍惜平凡的“人间?”。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 十五年来,少年一直以?来被?灌输的理想都是: 不惜一切,夺取皇位。 哪怕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哪怕机关算尽,天下死到只剩他?一人,他?垂死也要死在高?天之上的宝座上。 可从遇见她?开始,他?的理想就在一点点松动,一点点动摇。 在这一刻,他?在地狱里,看见了林沉玉眼里的悲哀,和隐隐泪光。 他?轻轻伸手,抚去眼底那点水渍,他?指尖触及那一抹莹润时?,他?的理想终于溃不成军。 他?想把这所有的该死的地狱,所有让她?难受流泪的东西,都从人间?拔除掉,通通一把火焚毁烧尽。 若有一日,翻血雨为甘霖,以?尸山造殿宇,割身献血熄灭地狱炽热业火。火焰化白莲,地狱变桃源。天下太平,盛世昌乐,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呢? 他?想要林沉玉活着,活在一个没有地狱的人间?里。 * 林沉玉看着忽然?上来对?自?己动手动脚擦眼泪的少年,心里有些发毛,躲开了片刻。 他?们只是才认识一个时?辰不到的棺友罢了,这太暧昧了。 更何况,这少年生的皮囊太美好了,她?怕自?己想入非非。 她?只能转移视线,看向地狱尽头的门。 上面写着三个字:极乐乡。 “地狱已经带大家看过了,诸公,入得此门,便是极乐。极乐会勘察大家所有的诚心,回应大家所有的愿望。” 美人蛇款款的走上前,嫣然?一笑,朝大家抛了个媚眼。 眼见地狱到头,极乐在眼前,大家终于松了口气,从那阴森可怖的氛围里缓和了起来。 轮回门前,美人蛇手放在门栓上,她?忽然?深深的看了林沉玉一眼,低语道: “在进?入极乐门之前,你,现在还有机会返回阳间?。” 她?话里带着严肃的警告和劝诫,她?似乎不希望她?进?去。 林沉玉笑: “地狱我?都看了,若不看极乐就回去,是不是有点太划不来了?” 美人蛇忽的冷笑一声:“那,你别后悔。” 林沉玉的手推开门栓,用两个人可听闻的声音低语道: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地狱都不怕,难道怕极乐世界吗?倒是姑娘,明明是个人,却选择变成畜生,就不后悔吗?” 美人蛇面容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沉玉深深看她?一眼,双臂推开了轮回石门,柔和的光照进?来,白雾弥漫,仙乐飘飘,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进?去。 * 一墙之隔的“极乐”,和刚刚的“地狱”是两个极端,就好似佛经中写的那般: “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 进?门先见黄金铺地,珠幔重重,遮掩住神仙洞府,四处仙乐飘飘,倩影移动,从容欢乐,林沉玉掀过珠幔,只见眼前玉石栏杆,曲折向前,有黄金为池,里面飘花拂叶,芙蕖卧水,鸢鸟向逐。 仗剑斩桃花 第143节 奢靡与清雅,都在这极乐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家完全忘记了刚刚所见所闻,满目疮痍,直瞪直了眼,纷纷沉浸在这美好和安详的世界里,赞叹感慨了起来。 见他?们来,有天女从天而降,手捧花瓣,撒向他?们周身。大家纷纷惊呼起来,去追逐那天女手中飞花,口中念叨着:“谢天女散花!谢天女降花!” 天女看向林沉玉身边少年,眼睛一亮,嫣然?一笑,弯下腰肢,轻轻将最美丽的那一朵花,送到了少年的手中。 林沉玉轻轻哟了一声。 倒和他?妹妹顾盼生一个德行,这个顾慕玉也是个艳福不浅的家伙。 少年轻轻看向她?:“伸手。” “做什么?” 少年不容她?反抗,将花送到了林沉玉的手里,轻轻一笑,眼神热烈而真挚: “愿此鲜花,涤除一切尘埃污垢。” 林沉玉忽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她?拿着那花,有些烫手,总觉得这个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于热切,过于执着。 她?有些牙颤:“你别这样,我?们只是棺友的关系,你似乎有些越界了。” 少年笑:“古来,但闻有夫妻同棺,在下未免有些殷切,抱歉。” 那句夫妻同棺,说的缠绵又热烈,林沉玉老脸一红,有些受不住他?那漂亮的脸蛋和话语。 她?遂继续抬头看天女,不理会少年,她?越看,越觉得天女有点不对?劲。 她?身边的男人激动出?声:“天女散花!是天女这就是极乐世界啊!” 林沉玉喃喃低语:“不,这不是天女。” 男人怒目而视:“刚刚在地狱里面你就杠,怎么到这里还杠我??” 林沉玉默默的看着那在天上撒花的女人,沧桑的叹了口气。 因为那个仙女她?认得,是个人。 就是天阐教歌女们的首领——拉娔诗米。 白雾散去,大家都沉浸在这仙乐翩翩的茫茫世界里,美人蛇也不急着带大家离开,只慢悠悠的放任大家四处游玩。 林沉玉看着看着,忽然?被?悄悄下来的拉娔诗米一把拉到了七重行树后面,她?丢了手里花篮,惊讶的看着林沉玉:“教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们吗?”林沉玉黑了脸。 拉娔诗米眨眨眼:“我?在赚钱啊。” “你很?缺钱吗?我?之前不是给了你们钱了吗?” 不提这个话题还好,一提这个话题,拉娔诗米的眼里染上幽怨,直勾勾看着她?们教主,语气撒娇道: “不够花,一点儿都不够花的,教主大人。” 林沉玉:…… 她?眉头直跳:“我?不是才给了你们一百两了吗?” 一百两,够一个普通家庭花一辈子了。 拉娔诗米泫然?若泣: “一百两够花什么啊,我?们有二十多人呢,每天都要买上好的鲜花和香束,沐浴焚香,静坐禅定,一日三餐都要最新鲜的瓜果,最上好的食材,还要买牛奶沐浴,鸡卵洗头……” “您给的一百两,我?们两天就花完了。本来想继续找您要钱,可我?们半夜去您房里,被?您那个徒弟给赶了出?来,他?用刀威胁我?们,不许我?们靠近您!我?们无可奈何,只能自?力更生,四处谋求生路。” “正好我?和那个美人蛇是儿时?玩伴,她?请我?来扮演天女,一天给一百两,我?就过来打工了,教主。哦对?了,这是我?们自?力更生的业务范围和价格表,您也拿一份,宣传宣传吧。” 拉娔诗米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来,展开给林沉玉看她?们天阐教最近的业务范围: 天阐教活动如下: 一,婚丧嫁娶,吹拉弹唱 二,门派比赛,歌舞助兴 三,宴请宾客,奏乐吟唱 注:一次宴会,单位歌女舞女收价五十两,不过夜,自?带器乐。本教的歌舞,曾在武林大会蝉联“最受欢迎开幕节目”的荣誉,品质保证,童叟无欺。 林沉玉眉头直皱,眼皮直跳。 从西域明教划分出?来的天阐教,成天就干这个事?! 林沉玉忽然?注意到她?刚刚的话,问到:“拉娔诗米,你认识美人蛇吗?” “我?认识呀,她?是西域的蛇。” “不是人吗?” “不是,”拉娔诗米摇摇头: “自?打我?认识她?起,她?就是一条蛇,大家都说她?是一条蛇,包括她?自?己。在她?的部落里,那个首领将她?们当成动物养大,让他?们像动物一样爬行狩猎,以?此取乐。” “她?为什么会来南朝呢?” “部落被?灭了,她?们就被?献给了南朝的帝王,养在百兽院里取乐,然?后的我?是,听说帝王逗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咬了一口帝王,帝王就将她?们通通杀死,可她?逃了出?来,逃到了这里。” 林沉玉微微有些惊讶。 所以?说,十二怪物里,有一部分是萧匪石从帝王手里救下的人,那他?到底要用这些人做什么呢? 拉娔诗米忽然?红了脸蛋,扭捏道:“教主,你旁边那少年叫什么名?字呀?我?看上他?了,您能给我?做个媒吗?我?想嫁给他?,好不好嘛。” 林沉玉:? 一上来就要成亲? 她?安慰她?:“我?帮你打听打听啊。” 拉娔诗米点点头,又拎起花篮打工去了。 * 林沉玉三两步快跑,跟少年跑了很?久,终于追上了大家的步伐,回到了人群中。 这极乐虽清雅愉悦,可到底又有尽头,尽头处,又是一扇门。 美人蛇看了眼林沉玉,她?表情冷淡,似乎不是很?乐意看见她?。可还是没有说什么,打开了门。 她?低语,犹如念诵梵文版神秘道: “进?去吧,进?去吧,你们走过了无望的地狱,极乐的净水洗涤了你们的魂灵,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了。只要各位有诚心,兰若寺会回应你们所有人的梦,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门后面,请进?吧。” 第118章 第三重门?, 推开进来,却又是平平无奇的人间景象,好?似走进了大户人家的回廊, 有?小桥流水, 山石焦竹,布景精美?,美?人蛇提着灯笼,带着他们悄然度过桥来,暗沉凝滞的水面, 一丝波纹都无,忠实又诚恳的映出大家的倒影。 他们进了后院, 只见小路纵横, 院子四周做成一座座独立的厢房, 共有?十六间?,一扇扇门?孤零零的敞开着, 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好似一个个张着口的野兽, 等待着人走进。 美?人蛇打了个响指,十六个房间忽的亮腾起来, 照的后院犹如白?昼。 林沉玉有?些惊奇,她想问问看美人蛇怎么做到的, 她也想学。 “日色晚了, 还请各位早些歇息吧。” 美?人蛇微微一笑。 “我?们来兰若寺可不是睡觉的,柳仙姐姐, 不是说能实现愿望吗?难道?梦里能实现吗?” 美?人蛇面色一僵,她缓缓的挪过头来, 将头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林沉玉都能听见她骨头因为扭曲而咔咔作响。 她看?着林沉玉,眼里冒火,嘴角泛笑: “当然,可以。” * 他们一进入屋子,就发现了一张孤零零的床,别无其他。等他们进去后,灯火又一齐熄灭了。 美?人蛇一扇门?一扇门?的关上房门?,轻声笑道?: “大家请歇息吧,不过我?提醒各位一句,阴间?可不比阳间?,魑魅魍魉甚多,还望各位歇息后,不要离开房间?的好?。” 她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的后院里,余音袅袅,越□□缈。 林沉玉到底是按照美?人蛇的要求,到了房间?歇息,可她到底没有?心?思歇息,夜深人静,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是完全的漆黑,没有?日光,也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窒息而压抑。 她从怀里掏出匕首,将它贴紧皮肉绑在胳膊上,冰冷的刀锋刺骨的寒,等到美?人蛇巡视了第三遍后,她悄然的离开了房间?。 她敢十分确定,这兰若寺,就在华山的深山洞窟里,入山极深。 她走的极为谨慎,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她住在第一间?房,一间?房大约是十尺宽,走二十步左右就能走过,房屋后面她也摸索完了,和山体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前面的院门?,也被死死封锁了。 几乎是一个密闭的巨大圆形山洞。围着划分成十六分,建了十六个屋子。 她无可奈何,只能打道?回府,刚刚沾上床板,就摸到一个热乎乎的胸膛。 “谁!” 匕首刺上那人脖颈,那人轻笑,竟然是少年?慕玉,林沉玉松口气,颇为责怪的开口:“你来干什么?” “怕你睡不着,来看?看?你。”少年?似乎不畏惧她的匕首,甚至顶了上来,在她耳边说话,酥酥麻麻的。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睡的着?” “你看?,你不就是没有?睡着吗?” 林沉玉叹口气,收了匕首,有?些无奈道?:“我?们只是棺友,不是床友。” 少年?的指尖竖起,堵住林沉玉的嘴唇: “我?只相?信,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唯有?夫妻才能合棺,因此,我?相?信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沉玉:…… 要不是现在是黑不溜秋的夜,她真想让少年?看?看?自己脸上写的两个大字:有?病。 她一脚把他踢下去,可少年?似乎对她的武功非常的熟悉,一把就躲开,反手擒住了她的腿,用膝盖禁锢住,把它压在自己身下。 仗剑斩桃花 第144节 林沉玉心?里警铃大作:“停停停,我?是男的,我?没有?分桃断袖的癖好?。” 少年?笑:“我?知道?你不是男的。” “你怎么知道??” 少年?浅笑: “算命先生说的。我?来兰若寺,会遇见我?的真命天女?,那个和我?一路同棺的人,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 林沉玉语气深沉:“那,算命先生有?没有?和你说,你会被打的很惨?” 说罢,一拳头径直砸向了少年?胸前,少年?闷哼一声接下了,忽的剧烈咳嗽了起来,咳的好?不可怜,林沉玉冷笑起身,却被他拽住,可怜兮兮道?:“你把我?牙齿打掉了。” “胡说八道?,我?明明打的你的胸,怎么会把你的牙打掉,难道?我?还能隔山打牛不成?”林沉玉不耐烦。 少年?微微啜泣,满是委屈:“真的。” “怎么可能?” 林沉玉不相?信,还是低了头,似乎想要俯身去看?,却一把被少年?抱住脖颈,他欺身而上,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扑了上来,将她按在榻上,印上了她的唇,他没有?一点章法,只顾着掠夺,突围,攻城略地,攻势如疾风如烈雨,压抑已久的天性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少年?的如野狼般的侵略性终于在黑夜里展露无遗,他平时越是压抑本?性,伪装良善,此时爆发的便越激烈越嚣张,恨不得将她拆吃入口。 林沉玉呆住了,有?一瞬间?几乎是一动不动,任他肆意妄为。 他愉悦的笑了,似乎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少年?喉结滚动,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来,叫人听了身子发软,遍体酥麻: “到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用强的。” 他示弱时,她会可怜他,却不会纵容他肆意犯上,她为上,他在下,她为师,他为徒,尊卑分明,他几乎讨不到什么好?处。 他强硬的时候,师父就无所适从,僵在那里了。 林沉玉也确实是僵住了,她脑袋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过她。 对她表露出好?感的男人虽然少,可也是有?的,比如萧匪石,可哪怕是权倾天下的萧匪石,那个阉党混蛋,对待她依旧是刀子嘴,嘴上逞强,却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敢碰。 她下意识便以为,所有?男人都是这样。 没想到一个陌生人敢对她这么孟浪! 她只是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她气的耳垂通红,一巴掌掀开了少年?,朝他心?窝狠狠踹一脚,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跪直腰,居高临下的按住他。 袖中亮出匕首,笔直的朝他心?口扎去。 正要扎进的时候,只听少年?绵软软的喊了句:“你真忍心?杀我?吗……” 那语气,和桃花如出一辙,莫名让她想起来趴在她肩撒娇的顾盼生,那样的可爱和软糯,她的气消了一瞬,想起来这是桃花的哥哥,她强忍着怒气,偏了刀锋,朝着少年?胳膊歪了过去。 少年?躲也不躲,坦然的接受着。 噗—— 皮破溅血! 她冷笑一声,丢了手,居高临下的按住他,径直拎起少年?的衣领,语气森寒,鲜少染上戾气: “滚!” 少年?闷哼一声,有?些乖巧的点点头。 她本?以为少年?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下一瞬,徒手将匕首拔了出来,用力一掷,丢在了地上! 浓厚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他躺在林沉玉的身下,轻轻一笑,然后用那只受伤的手,绕过宽松的亵衣,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握住了林沉玉的柔韧有?力的腰肢。 林沉玉腰倏然软下来,绷直的身子往下一坠,狼狈的扶住了床头。 这是她教给他的,为军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如今,他又运用在他的恩师身上。 温热淋漓的血滴滴答答,顺着他光洁的胳膊滴落,细细密密的洒在林沉玉凹下去的腰窝里—— 她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少年?似乎是精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每一个敏感的弱点,下手又狠又准。 鲜血,入骨的瘙痒,和少年?滚烫的热气。 对她而言,这是无解的难题。 “啊!” 林沉玉只感觉自己一阵酥麻,尾椎骨都颤栗不已,她的天灵盖都在发抖,她身子倏然一软。 那一声软叫,好?像把她变得不是自己了,林沉玉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声音,沙哑又柔软,好?似一坨烂兮兮的泥巴,被人捏来捏去,发出可怜又软烂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少年?听见声音,好?似嗑了spring药一般,忽的激动起来,他笑的胸膛都在发抖,隔着单薄的睡衣都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他赌对了。 习惯于上位,居高临下的长者,习惯了被人殷切伺候,软言软语的讨好?她,是无法引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的。 他在她身边伪装成女?子时,每日缠逗她,她都无动于衷。燕洄和海东青的温和方?式,她也不予回应。 上位者,只有?被人压下高贵的头颅,陷入劣势下位时,才会发生掀起翻天覆地的情潮,那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感受——烦恼里带着隐晦的羞怯,迷茫中裹挟着不安的愉悦。 对于高贵者言,堕落是隐秘而可耻的,可总是伴随着令人灵魂颤抖的快乐。 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林沉玉堕落了,她情动了。 在他的压迫之下,情动了。 少年?似乎找到了,对付林沉玉的方?法。 少年?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听听它,它跳的好?快,再摸摸你自己的心?,一定跳的比我?的更快。” “我?马上就让你停止跳动。” 林沉玉脸蛋爆红,手都在发颤,一腿使上了劲,想把他直踹下床,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踢,轻巧的躲开。 少年?被踢到缩在床角,可怜兮兮道?: “你生气,并不是因为我?轻薄你,而是因为你发现了,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你急了。” “承认吧,你和旁的男人在一起时,是不会这样的。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那样的叫,那样的舒服。” 他得寸进尺,轻轻蹭了蹭林沉玉的肩膀,娴熟又温存。 林沉玉脸色黑一阵白?一阵。 她说不出来话来,少年?忽逼上来:“不信,可以再试试看?。” 林沉玉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极为响亮,在黑暗里极为清晰。 “同为一母同胞的兄妹!你真不知羞,该叫你好?好?看?看?你妹妹的德行,下贱胚子!” 她对于少年?的印象,差到了极点。觉也不睡了,下床就走,下床时,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腿不争气的软了。 她面色一僵,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反应。 林沉玉弯下腰去捡匕首,在地上摩挲了起来,摸到床下时,忽然摸到了明显凸起来的铁皮盖。 她微微一愣,拿过匕首,沿着边沿撬了起来。地下还有?空间?,深不见底。 她往里面摸,隐约能摸到楼梯台阶,往下有?路! 少年?稳稳当当的坐在床上,笑眯眯看?她: ”算命先生还给我?算了,说这一趟你会英雄失势落罗网,正落我?手,你信不信?” 林沉玉冷笑:“算命先生有?没有?和你说,你再多嘴,就会被打死。” “不若我?们打个赌,你若落我?手,你就老老实实嫁给我?;若是不落我?手,我?再不骚扰你,好?不好??” “随便你。” 林沉玉压根就不信这些,她说罢,不再理会少年?,拿着匕首径直钻了进去。 * 这阶梯极为刁钻,几乎是垂直于墙面,往下走又陡又窄,深不见底。 林沉玉只能一点一点,反着手按着上面的阶梯,将整个后背贴紧在阶梯,伸着脚往下试探,一级一级往下探。 这到底是一个地方?? 她一级一级的数着,整整数了一百零八下,背后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终于挨到了地面,她腿都有?些发软,扶着阶梯稳了片刻心?神。 她总觉得嘴唇辣乎乎的,舔了舔唇瓣,一股子血腥气。 想起来那登徒子,她就又气又闹。 她气的不仅仅他的梦浪,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那一声叫的又软又塌,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叫出来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你生气,并不是因为我?轻薄你,而是因为你发现了,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你急了。” 脑海里又响起少年?的话来,林沉玉只感觉背后重新发汗,脑袋发晕。 她又不是下贱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别人强来? 真真有?病! 想起那个极具侵略攻城略地的亲吻,她又不争气的红了脸。 林沉玉摸摸耳垂,试图用冰冷的耳垂让自己降降温。 耳垂也是烫的。 服了…… 林沉玉真想自己给自己一巴掌。 她黑着脸,往前摩挲,却发现下面是一个四方?的井,长约摸二十来尺,四面都是黑洞洞的一片,倒是对面的墙上,又是陡峭的楼梯。 林沉玉:…… 她这不是白?爬下来了吗? 仗剑斩桃花 第145节 她叹口气,搓搓发红的手,又从另一面墙往上继续爬了回去,中途险些掉下去,艰难的又数了一百零八级台阶,才又摸到一个铁框子。 她如法炮制的撬开,艰难的钻了上去,喘着气休息,爬上爬下靠的不是剑,都是纯气力,她现在小臂和大腿都在隐隐发抖,再好?的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她大着胆子,沿着黑黢黢的小路往前走,时而向前时而折西向东,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听见了有?人的啜泣声。 她顺着声音,悄悄靠近声音来源,只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木箱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一盏黯淡的油灯燃在旁边,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那个人,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第119章 林沉玉脑海中, 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那个和钱为十分相似的阴郁少年——明伶。 不?可能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即使是亲兄长,也很容易区分相貌。林沉玉大致猜想, 应该是是易容术将他化成了自己模样。 她心中尚存警惕, 不敢轻易靠近那人。 忽有人?声由远及近,林沉玉悄然躲藏了起来。 只看?见两个人?从另一侧走上来,提着灯笼——灯火已经很?暗很?暗了,似乎长时间?没有剪烛,奄奄一息, 只能依稀照见他们周身。 旁的地?方,依旧是黑暗一片。 他们手里拖动着铁链, 哗楞楞的铿锵之音, 十分刺耳。 “这?年头真是奇怪, 林沉玉都死了几个月了,忽然冒出来好几个人?要买她, 出价还一个比一个高。想买皇后买公主的见过,倒没见过要买死男人?的。” 那?男子踢了一脚笼中的人?,笼中的“林沉玉”闷哼一声。 他弯下?腰来, 摸了摸少年的脸庞,笑: “哟, 真和林沉玉的画像一模一样,螟蛉大人?的易容术果然天?下?无双。真想不?到, 海外侯的皮囊如此好看?, 倒叫人?有些垂涎。怪不?得?那?么多?人?想买,这?我也有些心痒痒了。” 另一个声音人?不?耐烦道: “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快些, 别耽误时间?,待会给他沐浴更衣, 就要拉下?去卖了。” 从林沉玉的角度看?,只隐约看?见第一个人?缓缓跪下?,随着他动作,裤子窸窣而解,他俯身去捉笼里的少年,狠声粗气道:“过来!” 少年呜呜咽咽,不?肯从。 那?人?一铁链甩到他身上,极为狠重,少年闷哼一声,痛苦至极。 接着便是急不?可耐的龌龊之词,和少年的啜泣抗拒。 林沉玉到底不?忍,她重新掏出怀中匕首——因为翘过两次铁皮,已经有些卷刃了,对着那?人?便掷了过去,刺中他要害。 那?人?惨叫一声,回头怒道:“谁!” 余音还卡在嗓子眼?里,两个人?便被人?一个手刀砍中后颈,轰然倒地?。 林沉玉踹一脚两人?,看?向笼中少年,少年也泪汪汪的看?着她,微暗灯光照见他粉面桃腮,泪花涟涟,十分可怜的模样。 林沉玉总觉得?很?别扭,因为他顶着自己的脸。 好在林沉玉已经易容过了,也不?怕别人?发现自己,她一靠近,少年便畏惧的后退,似乎害怕她对自己不?轨。 林沉玉心一软,朝他伸出手去:“我不?会伤害你的,过来,我有话问你。你老老实实说,我就带你出去。” 少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急切的爬到木箱子边,抓着木板,双眸诚恳,啜懦道:“真的吗?你会救我吗?” “你先回答我问题,关于这?里,你知道多?少?” 少年绞尽脑汁开始回忆: “我是三天?前被买到这?里来的,蒙着眼?一路带过来,什么都看?不?见就被关起来,有一个叫螟蛉的人?帮我易容,在我脸上涂抹了很?多?东西,他叫我忘记过去,要我死死记住,我是林沉玉,是海外侯。” 林沉玉大致明白了,这?兰若寺实现愿望的方式,是靠伪造。她三日前传出去的消息,他们见有利可图,便买了少年,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好卖出去。 恐怕傅小姐的死而复生,也是同样的方式。 她继续追问:“还有呢?关于这?里的主人?,这?里的构造和出口,你知道吗?” “主人?是什么?出口……我都被蒙住眼?睛,压根不?知道这?里长什么样子。”少年懵懂道。 林沉玉叹口气,无力扶额。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个没用的人?。大侠你不?用救我,你自己快点走吧。”少年哭的可怜。 林沉玉叹口气:“既我答应了你,势必言而有信,我会救你出去。” 少年双眸亮晶晶:“多?谢大侠!” 林沉玉观察片刻,少年被困在这?小小的木箱里,她手中匕首已钝,砍不?开木头,她徒手破开,又怕伤了少年。唯一的方法便是寻找钥匙,打开笼子的锁。 她蹲下?身,在两人?身上摸索了起来,无果。 “大侠,我好像知道,他们把我关起来的时候,钥匙被他们放在了哪里……”少年怯懦的指向黑暗的更深处,林沉玉不?疑有他,继续往前摸索,就在这?时,灯燃尽,一霎熄灭了。 两人?陷入一片黑暗,少年瞬间?不?安,害怕的颤抖起来。 林沉玉回头,摸了摸少年的头,温声安慰他:“没事,不?要害怕黑暗,就当?自己闭上眼?就好。” 她继续向前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台阶,林沉玉小心翼翼探进去,终于摸索到了一个类似桌案的东西,上面有一把钥匙。 她身后的少年,语气平静:“找到了吗?” “找到了。” 林沉玉觉得?他语气忽然奇怪了起来,蹙眉看?向他的方向。 不?对,位置不?对。 木箱离自己大约三十步距离,为何少年的声音如此的近?不?出六尺! 灯一霎时亮起了,林沉玉这?才发现,自己站在的根本?不?是一个台阶上,而是一个类似鸟笼的巨大铁笼中! 少年已经从木箱中钻了出来,就站在笼子外,他哪里还有可怜模样?面色阴郁,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他单手擒灯,轻轻一拉,鸟笼的笨重巨大的铁门,哐当?一声从天?而降,锁死了林沉玉出去的路。 此时,林沉玉打倒的那?两个壮汉也起身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少年身后,奉承道: “螟蛉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设下?此局,果然捉住了真的林沉玉!” 林沉玉愣了一瞬,不?到一日的时间?里被骗两次,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把着铁栏,质问少年:“你下?套套我?你是如何认出来我是谁的?” 少年撕下?了面皮,露出张单薄消瘦的瓜子脸来,他生的标致,却?无什么特色,往往无什么特色,才能准确扮演出各色人?的特色来。 不?是别人?,正是那?人?假扮钱为的少年。 他淡然道:“人?各有所长,你虽武功高强,可伪装在我眼?里,拙劣而可笑,我一眼?便能看?破。我的易容术已臻于纯熟,连你也不?能看?破。” 林沉玉气笑了,叉腰道:“那?你们抓我做什么?” “有人?要买你,我们就要实现他的愿望。” “我老实说了,是我买的我自己,可以放了我吗?” “自己是不?需要买自己的,因为他可以完完全全掌控自己的身体,所有你的愿望是无效的。可我们不?能放你走,因为,有其他的两个客人?,同时买下?了你。” 少年似乎不?愿再解释,抬起下?巴示意。旁边的男人?拉动了什么,机关轰轰烈烈的响起,铁笼上方吊着笼身的绳子忽然断了,下?方又无物遮挡,整个铁笼就这?样,笔直的坠落了下?去,掉进了深渊里。 * 林沉玉只感觉自己被摔成了一张饼,四肢五内都疼,她本?来上下?爬楼梯就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被这?一摔,几乎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江湖险恶! 她头晕目眩,想骂螟蛉却?张不?开口,她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将她捉起来泡进了水里,把她衣裳连带着束胸一起扒拉丢了,仔细的替她沐浴涂香。 美人?蛇一边用力搓,一边抱怨道:“这?里怎么这?么小?是不?是刚刚胸朝下?摔下?,给摔平了?” 林沉玉:…… 她无力张口,吐出几个音来,隐约听出来是骂人?的话。 美人?蛇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模样,眼?神微暗,叹口气:“我说过,这?里是阴间?,你不?该来坚持着进来的。” 她的手仔细的揉搓到她的腿根,被林沉玉一把夹住,她羞愤非常,不?许她碰。 美人?蛇弹弹她额头,语气微冷:“不?洗干净,怎么伺候人??” 林沉玉面色都白了几分。 美人?蛇冷笑: “有两个人?想买你,这?两个人?都是男人?。男人?想买女人?,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他想要你,一种是,他想要你的命!” “很?巧,这?两个想买你的人?,一个是前者,一个是后者。无论前者后者,你都要洗干净,毕竟上床和下?坟之前,人?都是要洗澡的。” 林沉玉不?在乎前者,她更在乎后者。 谁想要她的命? 美人?蛇看?出来她的困惑,耐着性子解释道:“想要你命的男人?,据说,是一个被你害到家财散尽的人?。” 林沉玉愣住了。 她什么时候做的坏事,怎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能和我说说,我一个人?,怎么卖给两个人?呢?”林沉玉艰难的支撑起半个身子来,趴在澡盆边缘,渴求的看?着她。 “当?然是出价,价高者得?。” 门外传来催促的声音,美人?蛇不?再言语,她粗暴的把林沉玉拎出来,擦干净身体,都给她一套衣裳:“没钱给你买衣裳,这?是拉娔诗米给你做的天?阐教的传统服饰,我找她借来了,你换上吧。” 林沉玉倔强摇头:“我不?,我就要穿那?黑衣服。” 美人?蛇暴躁起来,拿铁链捆住她的手,亲自给她换起衣裳来:“闭嘴!我不?许你再穿那?丑衣服!看?见那?丑衣服,我都萎靡不?振了!” 林沉玉被迫换上了天?阐教的衣裳。 春衫单薄,少女松松垮垮的挽着抛家髻,刚刚沐浴完的脸蛋比剥壳的鸡蛋更白嫩,微小的水珠停在鬓边碎发上,她眼?睛似乎也被洗过,霜亮干净,清澈如许。 西域舞女的上裳只有束胸那?么单薄,只能护住她胸脯,完整的露出她精瘦流畅的手臂,白皙结实的腹部?,宽大的锦裤在脚踝处收紧,露出她一段修长的小腿来,上面满是陈年的伤疤。 南朝女子,很?少见她这?般的身材,又羸弱白皙,又精瘦有力,单薄的躯体似乎蕴含了无尽的力气。 仗剑斩桃花 第146节 美人?蛇眼?神微暗,吞了吞口水。 林沉玉不?情不?愿的拉过旧衣服,系在腰上,遮住肚皮,美人?蛇眼?皮一跳:“你干什么?脱掉。” 林沉玉有气无力开口: “不?行,你不?懂,对于南朝人?来说,露肚脐,是会拉肚子的。” 她趁着美人?蛇不?注意,手悄悄的扣下?了黑衣腰带上的细铁链,收在了手心。 第120章 林沉玉被?蒙上眼?, 锁住手臂靠在身后,重新关进了笼子里。 她并不挣扎,很安静的坐在笼子里, 骨子里的疼痛还没有散去, 她能做的只有呼吸吐纳,尽快的让身体恢复气力。 周围有很多人,不值得她现在就冒险。 “时候到了。”她听见螟蛉说话。 “放下?去吧,可别再摔下?去了,你这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家伙。”美人蛇嘱咐到。 机关开启, 铁笼上方的绳索被?人缓缓降下?去,原来往下?还有空间, 林沉玉都怀疑, 这山都要被?这些人掏空了。 她把头靠近铁笼, 蹭掉了蒙住眼?睛的罩子,眯着眼?看向四周, 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莲花池,她连人带铁笼,正稳稳当当的落在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莲花宝座上。 水里暗沉无光, 浑浊不堪,水池上所?有的莲花都枯萎死去, 断梗浮萍团着黑絮。唯有笼子底下?的莲花座,金色璀璨, 光明鲜丽。 水里传来奇怪可怖的腥气, 有阴影缓缓游过来,聚在莲花座底下?, 林沉玉定睛看去。 是粗而浑圆的大水蟒,有好几条, 四面?八方游过来,自浮萍下?探出脑袋来,蛇视眈眈的看着她,吐着信子。 美人蛇没好气的道:“老实点,它们可都饿了很久,莲花座边缘涂抹了雄黄,可保你平安无恙,可你自找死路,逃到水里,就没得救咯。” 正准备找机会游泳逃走?的林沉玉:…… * 莲花池的周围,用曲折蜿蜒的玉石栏杆围起来,四面?都做了赏花台。 一东一西,分别坐了两人。 林沉玉才注意到,一杆巨大的权衡天平,立在自己身后,横梁如柱粗,盖过她头顶,吊起来两个托盘,一东一西,正摆在两人面?前。 东边,坐着那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他优雅的翘着腿,林沉玉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他了。 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个人,她看向西边。 是一个阴沉着面?色的中?年男子。这人,她见过。她的书斋好友,小将军霍逐寇的旁系表叔。 提起来霍逐寇,这又是一个头疼程度不亚于玉交枝的人物?。 他生的俊朗,仪表堂堂。是她继澹台无华后的第二个青梅竹马,也是莫逆之交的好兄弟。他是霍家大公子,能文能武,从小军营长大,养成了个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落拓快意模样。 他是霍家军的接班人,早些年也在秦元帅手下?待过,和她日?日?玩耍,习字练武。也是老侯爷暗中?看好的东床快婿。 秦元帅的梦中?情女婿是澹台无华,老侯爷喜欢的后生是霍逐寇,夫妻两个人没少为这个事吵架。 可霍逐寇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心疾,疯颠病。 具体来说就是:白天做人,晚上做鬼。 白天宽厚爱人,晚上梦里杀人。每到晚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披头散发,嗜杀成性,在军营里,每夜都需要人将他绑到床上固定好,防止他拿刀乱砍,大家才能安心睡。 有一次,敌寇夜袭,好巧不巧袭到了他营帐里,没有一个敌寇活着逃出营帐。到了白日?,他惺忪醒来,自己看见满地尸体,都吓了一跳,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老侯爷得知?后,把他说给女儿做夫君的心也熄灭了。 他也不想女儿的洞房,变成灵堂。 到了后来,霍家一家独大,开始霸权朝野,他为政从军,风光无限;她独向江湖,饮霜沐雪。两个少年更是疏远了。 分别三载久,不见一行书。 林沉玉想起来那个白天做人晚上当鬼的少年,尤记得他们见的第一面?,双方的父母牵着他们的手,将他们推在一起,逗笑道: “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大侠,一个是未来的大将军,都是要做英雄的少年,应当多亲近亲近。” 思绪飘的远了,林沉玉想起来自己在霍逐寇帐中?,见过这个远方表叔,他当时正来问候霍逐寇,因为他低眉顺眼?谄媚巴结的样子过于明显,林沉玉注意到他,留意问了句,少年就提过一嘴他,是自己表叔,在霍家军中?担任钱粮官。 她更纳闷了,一个霍家表亲,能和自己有什?么仇什?么恨? 唯一的解释就是,秦元帅和霍家在政见上的不合和恩怨,可这都是摆在朝廷放在沙场上,各自见文章的。远远轮不到他一个表亲,如此阴暗的朝她下?手。 林沉玉目光闪过深思。 * 美人蛇缓缓挪了进来,她立在北边的观花台上,朱唇轻启,笑道: “虽说,兰若寺会回应所?有人的愿望,可不巧的是,二位的愿景冲撞在了一处。都想要她,可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只有这一个林沉玉。” “因此,兰若寺能做到的,仅仅是将林沉玉拘到阴间来,至于她的去向,那就各凭本事了。天平倾向哪位,哪位就能带她离开。” 霍景面?色阴郁:“小兄弟!这人与我有仇,又与我有用,你让我如何?” 少年语气悠闲:“她与你有什?么用?凡事总要说个原委,我才能帮你。” “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因为她,我一夜之间没有了积蓄,我要拿她的命,把我的妻子女儿,把我的官位,把我所?有失去的夺回来!”他激动?道。 林沉玉扒拉着铁栏杆的边,忍不住开口: “打住打住,我年纪小,我背不动?这么重的锅啊。我什?么时候偷了你的积蓄?你可别血口喷人。” 霍景呼吸急促,眼?睛涨红: “因为你,我赌钱赌输了!手头上的三万军饷……就这样打水漂没了。我只能倾尽家财四处借贷去弥补,妻子跑了,带着女儿离开了!”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忽然?冒尖,赢了武林大会,我就能大赚一笔!都是你赢了,害我压错了人,害我输的彻彻底底,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林沉玉:…… 她总算明白了,这人拿着军饷去赌钱,押注压到了别人身上,结果没有想到自己横空出世,打败了叶维祯,害的他满盘皆输,只能拿自己的钱去弥补军饷空缺。欠下?一屁股债务,妻女儿女都离他而去。 那和她什?么关系? 林沉玉扶额,直叹气。 霍邢吐口浊气:“我出一千两,小伙子听完了原委,你也应该知?道我多恨她了吧,让给我,好吗?” “不好。”少年干净利落。 他微微倾身,在托盘上敲了敲:“海外侯无价,可既然?天平摆了上来,那就只配价高?者得。一千两。” 霍邢想了想,他是打算用林沉玉去敲诈霍逐寇一笔钱的,有舍才有得。 遂咬牙:“一千零一两。” 少年微笑:“一千零二两。” “一千零三两!” “一千零四两。” 他加一两,他也加一两,两个人陷入了僵持中?,说了半天,才从一千两加到了一千五百两。 美人蛇眼?皮一个劲的抽。 两个抠门鬼,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林沉玉:…… 她换了个姿势,悠闲的坐在笼子里,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对吵,说实话,她现?在一点不紧张,只觉得两个人挺好笑的。 霍邢口干舌燥,他一咬牙,直接跳价:“两千两!” 少年面?色不改,一本正经道:“两千零一两。” 霍邢:…… 林沉玉:…… 眼?看又要展开两千零一,两千零二的争吵,霍邢干脆将全部身家都压上了:“五千两!” 他从怀里掏出银票来,全部放在托盘上恶狠狠道:“小子!你只知?道叫,你有钱吗?” 少年道:“五千零一两。” 霍邢只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冷笑: “你说这么多,却又不掏钱,你是什?么道理?难道你是兰若寺的托吗?” 美人蛇也皱眉道:“这位公子,若是不能拿出钱来,胜过这位,那您就输了。” 少年从怀中?从容的掏出钱袋来,拿出银票来摊开,他的面?色瞬间僵了下?去。 哪里是什?么银票,上面?写着几个笨拙的大字:不许乱花… 钱字,老将军不会写,就花了个元宝代替。 该死的老将军,关键时候,把他的银票全部掉包了! 他掂了掂钱袋,里面?只有一两碎银的样子。 霍邢注意到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窘迫,他哈哈大笑:“没钱还说什?么!没钱就滚吧!那个女的,可以把林沉玉给我了吧!我还急着带她离开去赚钱呢?” 霍逐寇过几日?就到华州,他得早早准备好。狠狠的坑一笔霍逐寇的私房钱! 少年把一两碎银,轻轻的搁在了托盘上,他十指交握,好整以暇道: “我出五千零一两。” 霍邢冷笑:“那你的五千两呢?莫不是拿一两就想糊弄人?” 少年微微一笑,目光里却没什?么笑意: “剩下?的五千两,不就在你那儿吗?” 杀了他,这五千两,不就是自己的了? 他话音刚落,霍邢只感?觉脖子一凉,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后,一头栽倒了托盘上,暗卫拿着五千两,纵身飞奔到他身边。 少年把五千零一两,完完整整的搁在托盘上,朝美人蛇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林沉玉,目不转睛: 仗剑斩桃花 第147节 “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美人蛇面?色僵硬:“疯了!你疯了!敢在兰若寺杀人,你也休想走?出这个门!来人,给我拿下?他们两个!” 她惧怕的不是杀人,而是那少年,居然?带着暗卫,悄无声息的混进来了。 他对于兰若寺,究竟知?道多少?掌握了多少?这是她所?害怕之处,兰若寺绝不能暴露,所?以她绝不能让少年活下?去。 少年面?对蜂拥而上的刀兵,丝毫不惧,他黑眸沉着,含笑道: “在你们的地盘杀了人,确实是我的过错。告诉你们主人,我愿意用他失去的记忆来赔偿,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美人蛇面?色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少年。 萧匪石失忆,他居然?知?道吗? 第121章 叹英雄失势人罗网, 大将难免阵头亡。 林沉玉面色如?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跪这个姿势,一向是使人感觉谦卑微下?的。可如今攻守之势异也, 两个人被幽闭在红罗帐中, 这局促的空间,微暗的灯火将血红的床帐晕染出暧昧的颜色,入了眼,心便慌,莫名品出些?旖旎滋味来。 少年俯身跪着, 目光却?与她?齐平,眼里的贪着并偏执厉色, 完全?的压过了林沉玉。他指节曲起挑着她?下?巴, 细细的摩挲, 好似毒蛇一点点的绞杀着爱心的猎物。 “我说了什么来着,天?注定, 你要落在我手里。” 林沉玉找准几乎,一口咬住他指尖,又狠又毒, 一下?子?就咬出血来了。 少年嘶了一声,腰猛的挺起, 他声音沙哑里带着颤栗的快感:“对,就是这样, 再咬重些?, 咬破它?咬出血,咬到肉里。” 林沉玉:…… 她?默默松了口, 嫌弃的呸了一声。 少年忽然把指尖的血,抹到了林沉玉唇上, 低头狠狠的碾了上去,林沉玉本来嘴巴就红肿肿的,被他咬的又疼到破皮流血了,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血糊泥啦的,不用看就知道绝好看不到哪里去。 少年笑的满意:“你看,我们也算血肉交融了。” 林沉玉破罐子?破摔了,面无表情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海外侯林沉玉,就算丢了爵位,武功尚在。你若是再拘着我,等我挣脱开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就算尔侥幸不死,我爹娘兄长真的了,没有?一个人会放过你的,你休想活过今年的冬天?。”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不怕你恨我杀我,我只?怕你不恨我不杀我,我从?来不怕死,只?怕你不正眼看我。”少年啄了她?一口。 林沉玉眼神阴郁了下?去:“下?去,老实?说,你绑我到底为了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现在什么都无,天?阐教和灵枢门都是挂牌的教主,副指挥使也是燕洄封的,并无实?权。应该不是觊觎自己背后的势力,那?就是秦元帅和老侯爷了。 他们两的对头,一个是霍家,一个就是鞑子?。 “你是霍家的,还是鞑子?派来的?” “都不是,我说了,是你未来的夫君,我就是为了你来的。旁的我都不在乎,我就在乎你一个人。” 少年又啄她?一口,他眼里亮晶晶的,把林沉玉抱在怀里,好似孩童得到了最心爱的娃娃,爱不释手,黏着她?不肯让半步,一时一刻也离不开。 “你几岁了?” “十五岁。” 林沉玉目光微沉:“还没弱冠的束发小儿,毛都没长齐,不好好读书,却?来沾花惹草。没有?人管教你吗?” “别人管我都不服,我就服你管嘛。” “我没有?给人当娘的习惯。”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少年一瞬间就泪盈盈了起来,他挺直的脊梁塌下?去:“你不喜欢年纪小的吗?” “年纪大的我也不喜欢,年纪小的我也不喜欢,我喜欢...”林沉玉附耳低语,少年哪里见过她?主动俯身过来,赶紧侧耳去听?,林沉玉手里的细铁链一把甩出去,飞出去缠住少年的脖颈,用尽一勒,恶狠狠道:“我喜欢死的。” “我说认真的,我死了你就会喜欢我吗?” 少年也不反抗,任由?她?勒住自己,脸庞微红,喉咙间哽咽出声。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利索的解开了捆住林沉玉的绳索铁链,亲手送到林沉玉手心,他跪倒在林沉玉身下?,用微红的脸蛋蹭着林沉玉的手心,林沉玉只?感觉少年温热的气息席卷了她?的手臂,酥麻入骨,他的脸触摸起来极为舒服,光滑又嫩,好似牛乳做成的酥酪,骨子?里就泛着香。 他把粗长的铁链一端送到林沉玉手中,卑微又虔诚:“如?果?我死了,你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落泪,你能记起来我的好,你就勒死我吧。我就到奈何?桥上等你,等你来寻我,你不来,我不走。” 林沉玉拿着那?铁链,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俯跪,将脆弱白皙的脖颈送到自己手前,一线生死,都付她?手,她?忽然觉得手中铁链有?千斤重,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如?此?坦荡的将脆弱的弱点交给她?,她?反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她?下?意识的把铁链缠住少年的脖颈,冰冷的铁链栓上白皙的玉肌,他闷哼一声,却?丝毫不怕。 铁链缠紧,少年脸逐渐变红,也不言语,只?抬着泪眼看她?,笑了。 无限情愫,尽在泪眼里。 林沉玉忽然下?不去手了,她?侧过头,停了手。 少年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已生的宽大修长,一把紧紧裹住她?。 “听?说潮州发生过一起案子?,有?妇人与人私通,奸情为其子?所撞间,眼看奸情败露,奸夫畏惧刑法,遂动手想闷死其子?,其子?挣扎不已,此?时妇人亦畏惧奸情败露,在旁边言:儿子?莫动。妇人言一发,其子?最听?母话,闻言果?不再挣扎,一声不吭任由?奸夫闷死了自己。” “你说,人多容易满足,大限来临刀兵解体的痛苦。只?消母亲说句话儿,他就能忍住了。你只?要对我说一句好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死的。” “可我不是你母亲,我只?是一个外人,如?果?随随便便一个人的声音都能叫人止痛的话,刽子?手就成了活菩萨了。”林沉玉皱眉。 “不,您不是外人。” 少年忽的落了泪,他很难说清楚林沉玉在他心里的重要之深。 他从?来没有?父母,唯一接触深的女性便是那?严苛不进人的太妃,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是在林沉玉的怀抱里,第一次感受到伤心是在林沉玉拒绝他的雪夜,她?手把手的教他,一步步的拎着他走过狭逼黑暗的夜,行至阳光下?。她?对自己而言,是慈父,又是严母,是师父,也是他日日夜夜云雨梦里的女人。 他十五年第一次知道暖,就好像疲惫的奔走于风雪中的游子?,遇见篝火,宁愿被烧死也不愿意挪开半步。 林沉玉没了舒服,松松垮垮的坐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生死都系在自己一念间的卑微少年,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他眼底的泪。 少年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他受不了这窒息的感觉,喘着粗气,只?抬着眼觑她?,眼里无半丝恨意: “您对我说句好话好不好?哪怕是骗我也好,说你喜爱我,好不好?我马上就要死了,就靠您一句话,我就不疼了。” 啪嗒—— 林沉玉撒了手,她?面色绯红,可薄唇却?紧紧抿起,绷着如?一横,略显无情。 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也许是你心智不成熟,我不杀你,也懒得杀,你滚吧。” 少年泪如?雨下?,他眼眶通红:“你宁愿不杀我,也不愿意对我说句好话骗骗我吗?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吗?” “你?!” 林沉玉两只?手被他捉起扣在头顶,少年才从?死亡线挣扎出来,似乎迸发出无尽的气力,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他不再俯跪在她?身下?,而是直起腰来,一点点解开衣襟,露出略显单薄却?劲而有?力的身子?来。 他眼神彻底暗了下?去,轻声道: “我刚刚给过你机会杀我的,你不杀我,就别想怪我了,这辈子?你都别想逃。” 林沉玉瞳仁猛然收紧,她?踢腿想瞪,却?被他夹住,他单手摸向林沉玉后腰,快而狠的握住,重重的捏在她?腰窝上。 林沉玉悲鸣一声,瘫软下?来,好似天?空中的闲云野鹤,被打中要害,跌落云端。 “ 她?气的眼角都发红,一双清冷的眸此?时恨不得迸出火来,将这个登徒子?焚毁殆尽。 他毫无章法,好似孩童捏娃娃似的全?凭自己喜好随意的揉捏搓圆,失了力道的把控,林沉玉只?感觉自己好似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被人扒了鳞,掠夺去了水分,奄奄一息了起来。 她?眼神有?些?涣散,余光瞥见少年侧脸,看着那?略显熟悉的轮廓,她?忽然放空一切,唤了句: “桃花……” 少年瞥见她?眼角清冷,只?感觉一阵寒意,从?头顶流到脊背,他冷静了下?来。 “桃花是谁?” 他执拗的拧过她?下?巴。 林沉玉拗不过他,冷淡道:“你的妹妹,比你好千倍万倍的妹妹。” 少年心里又是酸楚又是心动:“可你不喜欢,不是吗?” “谁说的,我喜欢她?。师父喜欢徒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世间的喜爱有?很多,并不是所有?的都和你一般龌龊。” 少年眼神黯淡了下?去,微不可及的呢喃道: “可你的喜欢,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 少年到底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他又把林沉玉衣裳整理了一番,小心翼翼的给她?盖上被,两个人斯斯文文的躺着,谁也不说话。 林沉玉侧着身,不理他。她?手上链子?还被系的严实?,她?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炽热的目光,少年拿捏了又小心又肆意。 “离我远点,滚。”她?感受到后腰那?儿少年有?些?不对劲,声音有?些?沙哑。 “哦……”少年背过身,弯着腰。他忽然可怜兮兮的俯身看他,泪盈盈的模样和刚刚那?个狠戾少年判若两人: “都因为你撩拨我,它?现在好疼,娘子?。” 林沉玉也是老江湖了,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由?得老脸一红,嘴上还是冷硬如?铁: “自己发骚怪谁,谁撩拨你了?我碰都没碰你。要是嫌疼,自己去割了当太监。” 少年语气委屈下?去,他依旧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哦,那?割了你会喜欢我吗?” 他大有?一副,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就去阉了自己的势头。 林沉玉:…… 她?懒得和他说话了。 见她?沉默,天?晴了雨停了,少年又好了,他又贴紧她?后背,声音里带着浓重鼻音,暧昧又粘人:“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阉掉我的,我们以后还要拜堂成亲,做一对真夫妻呢,姐姐……” 姐姐两个字,被他咬的又酥软又糜乱。 林沉玉耳根不争气的红了。 她?实?在是,受不了人撒娇的命,对桃花也是,对这个人也是。 仗剑斩桃花 第148节 * 美人蛇将林沉玉送走了后,她?回到了房间休息,心里想着林沉玉,她?心里有?些?躁动不安,她?就着林沉玉适才用过的澡盆水,衣裳褪尽,迈进去洗了个澡。 隐约可嗅见林沉玉身上的气味。 林沉玉的黑衣裳还在澡盆上挂着,她?咬着唇,指尖抚上那?衣裳。 她?该怎么说,她?见过林沉玉。 那?时候,她?还在百兽园里被当成蟒蛇养着,帝王用生肉逗弄她?,逼着她?如?蟒蛇一般,生啖血肉,取悦于人。 她?吃的快呕出来,又不敢吐,吐了,帝王一定会杀了她?的。 可她?到底快忍不住了,她?对于生肉的血腥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就在这时,有?一个桃子?被丢到她?身边,她?拿起桃子?狼吞虎咽的啃,终于压抑住了吐的冲动。 帝王觉得无趣,又把她?关进笼子?里,赶了回去。 她?趴在笼子?里,就看见帝王边一个白衣少年手边的果?盘里,端端正正摆成七星塔的桃子?里,少了一个桃。 她?知道,那?是帝王最近最宠爱的子?臣,海外侯林沉玉。 美人蛇洗掉了一身的鳞片图画,水脏了下?去,她?身子?干净了起来。 桃啊……她?眼神迷离起来。 林沉玉抛过来的那?颗的桃,饱满,粉嫩,充盈着汁水,恰似如?今的她?。 林沉玉,为什么是女的的? 为什么要是个女的呢…… 第一次见面她?给她?桃子?救她?一命,第二次见面,她?送给了一锭银作为见面礼。多可爱的少年郎啊,第一眼看见,她?就想把她?捆到树林山洞里,亲亲热热的□□到天?荒地老。 她?恨林沉玉,她?的梦因为她?而破碎了。 又恨她?,又对她?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情怀,美人蛇自嘲一笑,眼神迷乱。 她?腰肢绷紧,指尖都在用力,一只?手扶在澡盆边缘,攥紧了林沉玉的黑衣,她?浑身汗淋淋湿哒哒的,想将黑衣拖下?水去。 与她?共沉沦。 拖不动。 似乎有?人拽住了黑衣的另一端,纤毫不让,她?不耐烦的抬眸去看,吓的魂不附体,面色煞白: “主人?您……” 那?人不语,只?是站在屏风后,从?地上拾起林沉玉黑衣的一角,一点一点的把黑衣从?美人蛇手中抽走了。 * 对于美人蛇来说,主人是天?底下?最可怖的存在。帝王暴虐,主人就是帝王悬在天?下?的屠刀。他永远那?么的冷漠狠毒,那?么的严苛不近人。 常年睡眠短让他眼底永远青黑色,慎刑司不见日光的地牢把他皮肤养的惨白却?无光泽,羸弱又消瘦的身子?骨连掌印的衣裳都撑不起,他纷纷一具空壳,总是袖着手,屋檐下?的阴影里慢慢的走。 旁人袖手,也许是为了取暖,他袖着手,也许只?是单纯想隐着手上那?腌渍入骨的血腥气。 美人蛇怕他,怕之入骨,她?顾不得赤身裸体,哗啦从?水里跃起,似青蛇般伏跪在地。 萧匪石余光都没有?给她?,这个尤物在他面前好似死物一般,美人蛇也放心的舒口气,她?也把萧匪石当个死人,死人是不会有?七情六欲的,正如?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萧匪石对着谁软言说过话——哪怕是在嫔妃的床上。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事物起好奇的念头,他的心空空荡荡的,恍若鬼魂。 等等,黑衣裳,他好像攥了很久黑衣裳。 美人蛇猛然抬头,寒意从?天?灵盖冷到脚板心,她?低语:“可否将属下?的黑衣还给属下??” “你的?” “是。” 啪嗒一声,半湿的黑衣裳掉落地上。 萧匪石似乎对衣裳完全?失去了兴趣,松手,任由?它?落地。他终于问起了真话: “带那?个人来见我。” 美人蛇唯唯诺诺点头,抓起衣服就扒拉着穿起来,她?还没起身,萧匪石自屏风前进来,蹲了下?来,平视着她?,掐起美人蛇的下?巴来:“你可以为了我去死?” “可以。”她?毫不犹豫。 “可以为了玉交枝去死吗?” 美人蛇犹豫了片刻,谨慎开口:“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会为了他去死。” 他没有?笑,可以美人蛇感觉到他很愉悦,他说:“很好。那?么接下?来所有?和我相关的事,都要对玉交枝保密,知道吗?” 美人蛇诧异,玉交枝不是主人新晋的幕僚吗?主人对他言听?计从?,倚重有?加,为什么要防着他呢? 难道说,主人对他,亦非是真心相待? * 萧匪石所在的石窟是最里层,石窟墙壁上点着七星灯,整整半面墙雕刻着南朝辽阔疆域,上面用红砂笔并墨笔涂抹圈点,笔画凌厉,好似南朝疆图在他手里犹如?绘卷般,可随意涂抹书写。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里面打了两个鲜艳的红叉。 一个在延平,一个在华州。 萧匪石眯着眼,有?些?不习惯这明亮,他将灯穗儿拨了一半,又熄了两盏蜡烛,才慢悠悠对着来人道:“进来吧。” 轰隆一声,石壁开了。 顾盼生带着黄金做的狐狸面具走了进来,他看见萧匪石,也愣住了。 萧匪石也戴了面具,却?只?有?半边。似乎是用碎骨片拼成的半边骷髅,自面靥到脑后,扣住了他整整半个头颅,他右边的脸已经恢复如?初了,依旧是那?不死不活不男不女的面容。 说他的脸不好看是绝无可能的,可在顾盼生面前,一切关于外表的粉饰,都是徒劳的。 进的门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萧匪石眯着眼,道了句: “你既说你能帮我恢复记忆,我便给你三句话的机会。若做不到,命就留在这里吧。” 顾盼生语气平静: “我只?需一句话,玉交枝与你,是死敌非盟友。” “如?何?证明?” 顾盼生从?怀中掏出封信来,推至萧匪石面前,那?是他找绿珠伪造的书信——他要感谢他的师父,把绿珠,这把关键的刀递给了自己。 绿珠被萧匪石培养了多年,练就一手模仿人的好本领,在金陵时,就能模仿林沉玉模仿到足以以假乱真,遑论伪造她?主子?的笔迹并口吻。 萧匪石打开看了,确是一封秘密杀令。 奉帝王之命,诛杀唐门余孽唐玉,现衡山派掌门玉交枝,字迹确实?与自己一模一样。口吻冷漠,遣词造句简洁洗练,确是自己风格。 就连那?个杀字的连笔,习惯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萧匪石陷入了一瞬间的迷茫,可他到底未曾表露出来,也不表态,只?坐在座上,将信纸放回,单手敲着纸,看着顾盼生道: “玉交枝此?人,怪力乱神,我并不放在眼里,我更在意的是我的过往,你不妨说说,与我听?,如?何??” 第122章 地府森寒, 就着他人的水沐浴完,本就有些怯冷,又擦拭不及穿衣太晚, 美?人蛇打个了喷嚏, 只感觉神色有些恹恹。 “你去哪里?” 她?将顾盼生送进了主人的屋子,转身不知不觉又行至了林沉玉房外,她?痴痴的将耳朵贴到窗户,试图捕捉到林沉玉的声音,听那牡丹经雨的余韵袅袅, 听风过竹梢撩起的唰唰声响。 内里一丝声儿都无。 她?只觉得纳闷,那林沉玉莫非死过去了吗?若是爽利过去的, 未免也太无用。 她?蹙眉, 压低了舌根, 戳破了窗户纸,直勾勾的看进去。 正看见一只眼, 正隔着一纸之距,静悄悄的对着她?。 “啊!” 美?人蛇受到惊吓,下意识的如蟒蛇似的弓起腰身, 头颅拱起,做出攻击的姿势。 再定睛一看, 是林沉玉。 美?人蛇竖瞳拧眉:“你偷看我,真真不要脸。” 恶人先告状, 倒是第?一回见。 林沉玉叹口气:“不是你先来偷窥我的吗?” “你怎么发现我的?”美?人蛇自认自己?走路近蛇, 不会惹起一丝一毫的注意。 林沉玉看了眼房内燃起的烛火,又叹口气无奈道?:“房里有灯火, 你的影子映到了我窗上。善恶行?迹,如影随形, 即使没有脚步声,也逃不过人眼的,柳仙姑娘。” “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我只是过来问,你被他?弄了吗?” 林沉玉微窘:“没呢。” 她?铁石心?肠,少年也奈何?不了她?,一个人委委屈屈的躲进被子自渎,闹了半日,哼哼唧唧的声音听着林沉玉心?烦,又把他?骂了一顿。他?可?怜兮兮的喊着她?名字,见她?不理会,只能连人带着被子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去洗洗澡见萧匪石了。 美?人蛇冷笑,解开门锁进来,傲然站立在林沉玉面前,扬起下巴: “想必是海外侯做久了男人,对于做女?人毫无门道?,房媚不通,擒纵送迎皆不晓事,是个木头人,毫无趣味,客人都懒碰你,我看,还是先调理调·教你才好。” 她?抽开系住腰的软鞭,空中一挥,烈烈作响。狞笑着靠近林沉玉。 * “疼疼疼!” “奴错了,大人!主人!救救属下!” 昏暗的房中,传来少女?悲惨的哭喊声,林沉玉懒懒的撑膝而坐,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美?人蛇,拿着鞭子的前端软毛,扫她?的痒痒肉。 笑话,治不了那个如狼似虎的少年,还拿捏不了美?人蛇吗? “呜呜呜……” 美?人蛇哭着直喊主人,林沉玉收了手,问道?:“疼了不喊佛祖也不喊爹娘,倒喊萧匪石,莫非你喜欢他??” 美?人蛇眼泪止住了,打个寒颤:“怎么会呢?” 仗剑斩桃花 第149节 她?对于萧匪石,更多的是敬畏,至于为什么会喊她?,大抵是因为……他?无所不能吧。 就如同当时帝王一声命下,要处死他?们?,他?们?被绑到牢中,他?们?正绝望等死的时候,萧匪石正路过,忽瞧见他?们?几个,瞧了一眼,轻描淡写道?了句:“放了,丢我院后。” 竟是把他?们?从?帝王虎口给解救了下来,他?的话倒比帝王更烁金有力。 不知他?为何?救自己?一行?,可?到底,活着是好事,不是吗? 林沉玉面露沉思:“你们?大人,自从?年初,有没有什么异样?” 美?人蛇摇摇头:“士可?杀,绝不能背叛主子。” 她?继续用鞭子挠痒痒。 美?人蛇哭了:“我说我说,你凑近我些我便说。” 林沉玉凑过来,美?人蛇一口咬向?林沉玉的脖颈,却咬到了什么硬物,一看,竟然是鞭子,林沉玉冷笑:“我在螟蛉那儿已经吃过亏了,你们?这些骗子,休想再骗我,老老实实交代。” 美?人蛇无可?奈何?,心?里骂螟蛉牵扯自己?,道?:“并无异样。” “哦?那他?是不是举止稀疏,沉默寡言了起来,忘性?变大,只把你们?一个个喊过去问过去的事,自己?却不愿意和你们?提起旧事?” 美?人蛇目露震惊,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唯一一个能解释,萧匪石没有找燕洄和自己?麻烦的,又跟玉交枝混到一起的理由,那就是他?失去记忆了。 “我警告你!你不许对我主人不利!你敢伤害他?,我就吃你的血,喝你的肉!”美?人蛇见她?眉目冷峻起来,气的龇牙咧嘴。 “是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林沉玉矫正道?。 “我是蛇,就是吃血喝肉,管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美?人蛇强硬,不肯认错。 林沉玉无奈:“你是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当畜生呢?” 美?人蛇冷笑:“做人有什么好的?你之前明明也看过了地狱,那些受苦受灾的可?都是人,我可?不想去,我宁愿当一条蛇。” 林沉玉心?里一痛,不再言语。 门口有人敲门,是一个叽叽喳喳的童子声音,颇为可?爱: “喂!蠢蛇,出来了,马上就要卖‘金丹’了,你还在这里颠鸾倒凤,叫主子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他?声音微低:“倒不知道?你有磨镜之好,喜玩女?人,怪不得不喜欢我,哼,倒叫我白费那些银钱给你买鸡吃。” 美?人蛇额间青筋暴起:“死青雀!快来救我!” 林沉玉:…… 这孩子听声音才七八岁模样吧,就懂得情?爱了?她?这十七年连个男人小手都没拉过,真真白活了啊。 青雀见无人回应,破门而入,林沉玉看去,果是个孩童,穿着一身小黄衣,额间点朱砂,颇为老成的模样,看见美?人蛇被绑起来,他?嘟着嘴:“搞什么嘛,你怎么这么落魄了,跟人磨镜子就算了,还是被打被压的那一个!真是丢我们?十二怪物的脸。” 他?傲然看向?林沉玉:“我的兄弟姐妹,你也敢动?” 半晌后。 美?人蛇和小男孩双双被绑,面面相觑,都心?虚的挪开了视线。 林沉玉嗤笑一声,挨个拿软毛扫他?们?痒痒肉,气定神闲道?:“老老实实交代吧,你们?这兰若寺,到底是什么个鬼地方。还有,你们?用易容术伪装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都不吭声。 林沉玉慢悠悠开口: “兰若寺压根不是阴间,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地方,也就那个地狱颇值得一观。我摸那雕塑彩绘时就发现,彩绘虽然灰暗,颜色却不败,应该年份不会太远——不太可?能是萧匪石造的了,久闻他?本就是华州人氏,也许是他?族中遗产。” “然后便是你们?的行?径,口口声声说着兰若寺会实现所有人的心?愿,可?看你们?招揽的客人,包括你们?冒充的钱为和傅小姐,都是钱宦人家的人,是为了圈钱,还是为了渗透权力?亦或是两者?都有呢?” 她?越说,两个人面色愈发苍白。 “你说,萧匪石玩这么大,是为了什么呢?论?权,他?已一人之下,论?钱,他?富可?敌国。人世间顶级的奢华地位他?都已拥有,再往上……” 林沉玉意味深远的瞥一眼额头冒汗的美?人蛇,斩钉截铁道?: “不想谋皇位,为何?建庙堂。” 言出如落子,铮然一声,四下静默。 忽有人轻轻抚掌,声音沙哑:“继续说。” * 随着那人转进身来,房中灯火害怕的发颤,微暗了下去,也许他?本身就是瞢闇,他?通体一黑,灯如阴阳在他?面上割出昏晓。 萧匪石耷拉着单眼皮,却不叫人觉得他?无神,只让人觉得他?漆黑眼瞳里,正酝酿不可?测的阴谋,万年不变的青瘆眼袋,惨白脸旁。 好端端一张俊面,糟蹋成这样。不,只有半张了,她?看见他?左脸,扣上了骨片面具,紧紧实实仿佛是血肉里伸出来的。 “你……” 林沉玉倒退半步,萧匪石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略过了她?,径直走到跪在地上的美?人蛇和青雀面前,一脚踢在青雀的要害上。 “废物。” 孩童惨叫,却不敢反抗。 林沉玉瞪大眼看他?,青雀还是个孩子,他?怎么敢虐待小孩?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打孩子吗?告诉你,他?可?不是孩童,他?是个杀手,二十八岁的杀手,了结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这房里没旁人,对象只可?能是林沉玉。 林沉玉立刻明白了,青雀是个侏儒,平时可?能会假扮成孩童,潜伏入敌人中,趁人不意,夺人性?命。 美?人蛇和青雀都愣住了,主人什么时候还带和人解释了?从?来他?做事都不会说明半句理由,只交给属下们?猜。 别说他?们?,萧匪石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他?瞥一眼两人:“你们?去看着金丹的场子,似乎有人闹事。” 美?人蛇和青雀喏喏离开,林沉玉微愣,萧匪石终于转过身来,正眼看她?,他?看见林沉玉警惕的目光,下意识的抬手想拍拍她?肩膀,安抚她?。 才碰到她?的发梢,林沉玉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少年啄了一口林沉玉侧脸,把她?圈进自己?怀里,他?虽在笑,眼瞳里的占有欲却骗不了人。 “忘了和督公介绍了,这是我新娶的夫人玉儿。” 林沉玉想翻白眼,可?萧匪石在眼前,她?只得假戏真做。少年得寸进尺,当着萧匪石的面,又在她?脖颈上微啄一口,林沉玉怕痒,身子微微一颤,生气的拿手猛锤他?一下,他?全当打情?骂俏,照单全收。 萧匪石的手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他?静静的看着两个人依偎着的画面,半晌才收回手来。 他?打破了这安静:“你承诺本督的事,最好兑现。” “自然,督公也莫要忘记答应我的事。那我们?就此别过了,良宵苦短,我和娘子新婚燕尔,就不在贵宝地逗留了。” 少年揽住林沉玉的肩膀,就要离开。 林沉玉懵了,一会不见,这两个人达成了什么共识? 少年耳语:“回头和你说。” 他?揽着林沉玉,慢悠悠的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忽听见一阵茶盏摔碎的琳琅声。 林沉玉回头,就看见萧匪石半撑在桌面上,单手按着头,面色惨白有痛苦之色。 他?缓了半日才起身,平静了神色道?:“抱歉,偏头痛犯了。” “督公小心?身体为好。”少年假惺惺宽慰他?。 “无事,老毛病了。” 萧匪石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滑林沉玉微肿的薄唇,他?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压抑和难受,好似有一个人被关在笼里,拼命的敲打着栏杆嘶吼着,想要跑出来。 他?忽的改了注意:“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来一趟阴间,不妨再逛逛,隔壁再卖金丹,不如一起去看看?” 少年也不拒绝,坦然道?:“好啊。” 第123章 林沉玉随着萧匪石一路走着, 他是个怪人,行在?黑暗狭屈的洞窟中,却?也不掌灯也不秉烛, 好似他已经习惯了黑暗, 又或者说,他已经将黑闇当作了赖以生存的日光。 黑夜总是容易滋生回忆,林沉玉又想起来了更九州的时光,约莫是十岁出头的时候吧,有?一次她在?后山玩耍, 不慎跌落山涧,爹娘和兄长那时都不在家。那时萧匪石还是她那温柔羞涩的邻家姐姐, 不辞辛苦的夜半打着灯笼来后山寻她, 跌跌绊绊的行在?层峦叠嶂间, 焦急的一声声唤着她,好似空山鹧鸪啼叫。 不知走了几许,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把自己从山涧里拽了出来,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牵着手一齐往回走。群星暗淡,月也懒梳妆躲在?云后, 一路的山坳荒坂,一路的豺叫虫鸣, 他手里提着的那灯笼, 朦胧而明亮,照亮了两个少年归家的路。 他一句责骂也无, 只是将她按在院中的椅子上,蹲在?地上, 撩起她的裤脚,替她揉按着摔伤的地方,敷上药膏。 灯笼随意的搁在?凳上,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在?灯下柔和的不可方物?,朝她膝盖轻轻吹口气,道: “下次去?后山玩,小心点些。如果你不嫌弃,把我?也捎上吧。” “我?今儿本来要寻你一起去?打板栗的,可绯玉妹妹跟我?说,你身体不适不能出去?玩......” “......”少女眼底闪过阴郁,又消失不见。 记忆回笼,那个温和的姐姐一点点变灰,她眼前?重新归于?黑暗。她走了神?,忽然脚底一崴。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恍惚当年:“小心点!” 林沉玉愣住了,萧匪石在?回头出口之后也愣住了。黑夜看不见两个人的表情,可沉默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她们再没有?像当年那样,手拉着手。 萧匪石当年的位置上,如今有?人代替了他。 顾盼生稳稳当当的扶住了林沉玉,似乎从一开始,他的全部注意都在?林沉玉身上,林沉玉牵一发,他便动全身。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紧紧攥住林沉玉的手腕,笑道: “谢督公好意。可我?夫人无需小心,她只管走她想走的,所有?的意外和后果,有?我?兜着。” 萧匪石呼吸一滞,拂袖快步向前?走去?。 少年得?意,趁人之危,又啄了口林沉玉侧脸,偏生他弄出来的动静颇大。 萧匪石听见,脚步更快了。 林沉玉:...... 她默默揉了揉脸蛋,她只感觉自己成?了木头,这?一天下来没少被身边的啄木鸟折腾。 * 依旧是莲花池,不同的是金莲宝座上,不再是林沉玉,而是一瓶丹药。 仗剑斩桃花 第150节 三面看花台上挤满了人,北面看花台上站着美人蛇和螟蛉,林沉玉站着二楼,手扶着屏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眯着眼瞅螟蛉。 这?臭小子! 顾盼生低笑:“你是不是很?讨厌他?我?把他要来替你报仇好不好?” 林沉玉:“无聊!” 顾盼生对萧匪石道:“你的十二怪物?,我?带走一个可否?这?样,我?再让利半分与你。” 萧匪石面有?不悦:“好。” 底下看台上的螟蛉,猛的打了几个喷嚏,面色越发阴郁。 * 林沉玉并不在?意螟蛉明伶,她在?意的是那金丹。竟然能得?到这?么多人追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美人蛇把一条羸弱细小,看起来已是垂垂老矣的蛇丢下池去?,四面粗壮的蟒蛇聚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这?猎物?。 小蛇亦是瑟瑟发抖,不安至极。 “这?小蛇,定是要被吃掉了。”有?人感叹。 美人蛇微微一笑,将?金丹丢了一颗,丢进了那小蛇旁,小蛇一口吞了后,忽狂暴起来,把头高高窜起,尾巴飞快的拍打着水面,它晃着脑袋,倏然张开血口,如汹涌澎湃的海浪扑向大蟒蛇,一口咬在?七寸上。 蟒蛇哀嚎一声,挣扎掀起水面波澜,一波比一波弱,最后无力的倒下。 “这?就是金丹的威力,乃是太上老君丹炉中练就一身仙气玉髓,服用?者不仅仅可以益寿延年,更可洗髓练体,重塑筋骨,武功大增!” 美人蛇自信一笑:“你们都知道林沉玉吧,曾经的武林魁首,她就是服用?了这?丹药,才连胜了玉敦儒和叶维桢两位大侠的,大家想想,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如果没有?用?非常手段,就算通天本领,怎么能打败两位泰山北斗般的前?辈呢?” 看花台上一阵喧哗。 “是啊,我?老早就怀疑她是不是用?了非常手段,没想到真的是服了药。” “什么武林魁首,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小白脸罢了!也不知道武林第?一美人怎么看上她的!靠着吃药取的虚名,还有?那么多娘们追捧,我?们这?些有?真本领的却?无人垂青!真真气杀人!” “就是,待我?买了药,功力大涨,定要打的那厮屁滚尿流!” 林沉玉:…… 她指着美人蛇,幽幽看向顾盼生:“造谣判什么刑?” 顾盼生揉揉她郁闷到翘起来的呆毛,漠然的瞥一眼萧匪石。 压力给到了萧匪石这?里。 他皱着眉:“回头我?训斥她。” 两个男人,罕见的达成?了共识。 看台上的美人蛇,也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有?些不悦,兀自不知自己未来悲惨的遭遇,她看向各位,笑道:“那么,新娘盖盖头——请各位出价吧。” * “我?出一千两!” “一千八!” “两千五!” “……” 最终有?人以两千五百两,买走了这?瓶药,除了买到的那人,大家都垂头丧气了起来。 林沉玉见识了一场泼天豪横的争吵,她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一瓶药,被炒到了天价。 “为什么一瓶药能卖这?么贵?”她不理解。 两瓶药就能买一个她了?! 顾盼生递过脸去?,低声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林沉玉在?亲他和揍他之间选择了闭嘴。 萧匪石淡然开口: “贵吗?药的价值是人赋予它的,大家觉得?它贵,它就贵。只需要一瓶药,就能把一个半吊子的学武之人送进龙虎榜,只要进了龙虎榜,就能在?山门里站稳脚跟,多少钱都能赚回来的。” 林沉玉顿悟,大家买这?药,是想让自己功力暴增,图一把进入龙虎榜的机会,现在?龙虎榜几乎成?了衡量一个人武艺的绝对标准,各个名门正派都对于?龙虎榜趋之若鹜,每年比武后,占据龙虎榜多的门派,都能受到大家的尊崇。 很?多的山门,对于?龙虎榜的追求到了痴迷的程度,山门晋升,长?老评选,都看你在?龙虎榜上有?没有?一席之地。 若是用?了药能进入龙虎榜,就能在?山门成?为长?老,弟子们一涌而来,各类商贾也奉承万分,甚至朝廷都要对他善待一二。财门打开,有?的是花不完的金银。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相信这?药真的就是灵丹妙药,一丝一毫的毒性都无。 * 底下买到药的那人瘦弱又矮小,活似野猫,是一众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衣裳朴素,在?一群人中极为不起眼,看他那畏手畏脚的模样,应该是个下人,替主子来买药的。 旁边人看的心热,有?人作怪,故意绊倒他,瘦子摔在?地上,帽子都摔掉了。 周围人嗤笑出声,一个不会武功的软蛋罢了。 见他这?般无能。更有?甚者,想去?抢那瓶药,有?人怂恿他道:“兀那瘦子,你又无武功,这?药怕是保不住,不如让给我?如何?” 瘦子害怕的看了看美人蛇,美人蛇却?无动于?衷,大家越发肆意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看着瘦子,心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把药抢过来。 瘦子正惊慌无措之时,螟蛉忽然开口:“那瓶金丹里有?很?多粒,吃一颗,你就能打败他们了。” “放屁!老子可是虎榜的高手,他一点功力都无,就算他吃一颗,能打败我?吗?”有?人反驳道。 螟蛉不理他,只看着瘦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如果没有?实?力保护金丹,相信我?,出了这?个洞穴,你的命都会丢掉的。” 瘦子似乎下了决心,猛的倒出一颗丢进嘴里。 那个虎榜高手冷笑,高喊一声“我?不服气!到要看看这?金丹到底是不是真的!”说罢,朝瘦子攻去?,一个黑虎掏心,重打向他心口。 只见瘦子呆呆傻傻的,一副茫然模样,就在?大家以为瘦子要被打死的时候,瘦子忽的一个翻腕扣手,以柔化刚用?肘格住了攻击。 虎榜高手一看,挑眉大笑三声:“有?意思有?意思!一个没学过武的门外汉,吃了药居然能这?么矫捷,来来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说罢,便和那瘦子撕扯起来,高手打架是拳拳到肉,如横风急雨,那瘦子最开始有?些无措,只会躲招,过了半晌他忽的双目一震,反攻了上去?,乱打一通,他没有?武功打的毫无章法,可那拳头挥舞如棒槌榔头,砸的高手嗷嗷直叫,居然求饶了。 群情沸腾! 一个不会武功的门外汉,居然吃了金丹后,就能和虎榜高手一决高下?! 瘦子兀自不休,他兴奋的大喊道:“我?有?武功了!我?成?了!我?要以一打十,谁来!谁还敢来!” 周围的人蜂拥而上,竟没有?一人能打过他。 大家面面相觑,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兴奋。 美人蛇见状,微微一笑道:“各位,地府之门就要关上了,再逗留的话怕是再也不能回去?阳间了,日光不至,幽冥长?存。我?送各位离魂还阳,大家后会无期。” 大家激动起来:“我?还想买这?种金丹怎么办!” “是啊,我?后悔了,我?还是迟疑了片刻,我?愿意出比两千两更高的价格!我?要买!” 美人蛇指尖点唇,嘘了一声,眨眨眼: “心诚则灵,兰若寺无论何时都会回应大家的愿望。有?缘,山门会再度为大家打开的。” * 林沉玉在?楼上看的清楚,她眯着眼。 很?显然,今天只是试试水的一个钩子,勾起大家的好奇和狂热,下一次兰若寺的开启,才是卖药的重头戏,只怕一瓶金丹,要炒上天价。 那才是萧匪石真正的目的吧。 少年低笑:“任何捷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越短的捷径,付出的代价越大。您说是吗?督公。” 萧匪石漠然道:“这?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他既求,便应自己承担代价。我?只需要知道,这?药能给我?带来暴利,就可以了。” 众人散去?,萧匪石似乎有?些疲倦,他挥挥手,示意他人将?两人带下去?。 * 林沉玉并不愿意离开这?里,她来这?里的目的还没达成?呢,因此借着尿遁挣脱了少年的束缚,她在?茅厕门口嘱咐少年道: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来。你要是走了,出来看不见你,我?会害怕的。” 少年闻言热泪盈眶,绝艳的面庞上含羞带怯:“真的吗?” “真的。”林沉玉挤了点泪,试图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如含情脉脉。 真的才怪。 林沉玉进了茅厕就没影儿了,她悄悄从旁边爬出去?,凭借着记忆又绕了回去?,忽然看见稀稀落落几个人在?打扫着荷花池,她在?阴暗的洞穴路口埋伏着,忽看见一个大汉路过,她一记手刀,把大汉衣裳扒拉换上,带着面具大摇大摆的走了。 她特意绕到了茅厕门口,看见少年果然乖巧等待,便满意离开。 * 离开了地狱并极乐,又是一道大门,她悄悄的尾随着美人蛇和螟蛉,爬着墙跟了出来,大门后却?是平平无奇的狭窄洞穴道路了。 有?道路,说明快接近出口了! 可林沉玉走了一会变发现并非如此,这?并非一径通向底的通路,而是极为曲折盘旋的山道,九曲十八弯还不说,各种分叉和纵横交错的上下台阶,简直把整个掏成?了个迷宫。 她只能耐着性子,一路尾随着美人蛇和螟蛉,悄悄的朝着向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里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出现了一扇门,两个人进去?又离开了,隔着门隐约能听见:“这?个月的账又到了,放这?儿给主人过目吧。”这?样的话语。 两个人离开,没有?注意角落里的林沉玉,窜了进去?。 * 账? 屋内陈设一如萧匪石一以贯之的简朴,一柜书,一书案,旁有?美人榻,上斜斜的堆着单薄被褥,似乎是他批阅公文累了后休息的地方。 他倒是比皇上还日理万机。 林沉玉借着微暗的灯火,翻开了桌上摆放的账本。 这?是一本很?奇怪的账本,走的是萧匪石的私账,可打开看,上面写着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账目。 三月十二日,自海行购入金丝楠木床,支三千两纹银。 三月十四日,自西域商行购入血汗宝马,支五千两纹银。 仗剑斩桃花 第151节 …… 三月共计支银两万三千两,望拨款支销。 一个月花两万三千两!林沉玉直咂舌,可她总觉得?古怪,第?一,萧匪石并不是乱花钱的人,买个肉燕都要自己亲自跑去?;第?二,他并不是这?种奢华成?性的人,不会买什么血汗宝马金丝楠木床。 只有?一种可能,他做这?些记账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钱款别有?用?处,他走了假账。 林沉玉感觉背后一阵发寒。 那他花的钱去?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我?的钱去?了哪里。林沉玉。” 林沉玉愣神?的时候,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他一来,屋子里便冷了下来,他将?灯拨亮了些——他自己是习惯了昏暗的,可林沉玉在?,他便下意识的将?屋子弄亮堂些。 他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刻在?骨髓里的习惯吧,比记忆更为深刻,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他看向她,眼里晦涩不明: “从前?年九月开始,每个月我?私账都有?一大笔几万几万的纹银的支出,银款的流向,我?查到是到了秦元帅的手里。林沉玉,告诉我?,令堂拿这?些钱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124章 林沉玉的母亲秦虹, 是本朝第一位未曾仙逝,先册史书的英豪。 林沉玉犹记得史官对她的评价: “秦将军虹者,榆林人也。起于微末, 凡三十?一载, 未尝有一役不曾首冒锋刀,躬先士卒。身经百战,鲜少败绩。其功冠诸侯,其绩盖千秋。” “先帝赞曰:身正而行,悛悛巍巍。其非秦将军乎?又云,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其正秦将军之写照也。” 即使有人对秦虹的脾气有所忌惮, 可无一人敢否定, 这位女元帅的统军本领和人品。 林沉玉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毫无瑕疵的。她治下严明又宽厚,对待百姓温和又耐心, 对先帝忠诚,与?父亲鹣鲽情深。 她不是个完美的母亲,却是个完美的英雄。 直到萧匪石递给她一封信。 是秦虹的来信, 简短又不客气。 上?面写?着: 弃延平城,替我将延平储粮秘密海运, 调向北营。 林沉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明明是她熟悉的母亲的字迹, 每个字她都能读懂, 可在她看来却那么的陌生,点如雨拍, 撇如刀削,写?的冷苛又残酷。 延平粮草调动, 是娘做的事? 弃延平……说明秦虹是知道延平水患的。 也就是说,是她放弃了十?万灾民,调走了她们的救命粮。 “为什么?” 林沉玉喃喃的盯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试图替母亲编出个借口来,可遗憾的是,没有。秦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十?万灾民陷入了死局。 她都不敢置信,如果?她自己?没有路过延平府,没有旁的人出手,延平现在会是怎样一副饿殍满地的场景! 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延平得了水患,为什么还要调走军粮?为什么要陷十?万百姓于不顾呢? 林沉玉脸色惨白,她道:“还有旁的信给你吗?” “只?有两封时间相近的,之前的信也许有,应该是都焚毁了。”萧匪石犹豫片刻,递过去一张薄薄的纸。 “西北十?二城,鏖战月余,今日初破月城,拟屠城,以儆效尤。此消息相关奏折,替本将拦截,务必保密。” 屠城…… 林沉玉脑袋轰一声炸开?了似的,浑身陷入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中,她本就比旁人更能共情,光是看着这几个字她额头冷汗就下来了。只?感?觉她好似又一次身处地狱中,眼睁睁的看着城门紧闭,四面战火烧起,百姓们从城头跑到城西,来回的寻求着生路,却被铁门隔绝,只?能在满城的火海里不断奔跑,直到脚被烧焦,浑身化为灰烬。 为什么? 她不相信这是她母亲写?的文字。 她现在恨不得飞到她面前,去问个清楚! 从挪走救命粮,到屠城,两封短短的信,颠覆了林沉玉对母亲的完美印象。 不,还不能颠覆,她要相信她的母亲。 从小,她告诉自己?“勿轻人命,寸草皆惜”,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如此暴虐的对待人命呢?她不相信,林沉玉痴瞪瞪的看向萧匪石,薄唇颤动,吐出几个音来: “这信是你伪造的,我娘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萧匪石冷笑:“那我每个月走的暗账,又如何解释?难道你娘能胡吃海塞掉几万两一个月吗?你娘是元帅,她拿着这几万两去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不是吗?” 林沉玉一哽咽,她当然知道。 她娘在时,就常常抱怨军需支出过于庞大,养一支十?万的军队,一个月就需要耗掉几万银两,国?库空虚,这军饷时常下不下来,还需要她们自己?去筹款以解燃眉之急。 她娘拿着萧匪石的银子,只?可能去干一件事——背着朝廷,重组军队。 * 萧匪石屏着烛,径直走到墙边,单手一划,直指西北十?二城,虚而有力的一圈: “此地原是我南朝疆域,临壤又隔河相望,后被狼夷占据,于此地修西北十?二城,与?我南朝分庭抗礼。” 林沉玉走进墙来,抚摸上?那被打着血红叉好的延平,目光一黯: “你不用说了,我来说,看与?你猜的可一样。” “我娘假死,现在急需背着朝廷秘密组建一支军队。为了不为南朝发现,她将驻军地选在了狼夷的西北十?二城,企图赶走城里人,将十?二城据为己?有。” “她率先攻打月城,月城粮多而城高,久攻不下,眼看军心涣散,又无粮草补给,她舍掉延平十?万灾民,秘密发粮支援自己?。 攻下月城后,为杀鸡儆猴,早早结战,逼迫其他?十?一城迅速投诚归心,她屠城……以儆效尤。” 屠城两个字,她念的又轻又缓。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把这两个字,和那个严厉正直的母亲联系到一起。 萧匪石并未点头,可他?忽舒缓下的眉头告诉林沉玉,他?也是这样想?的。 萧匪石秉着烛,步步逼近面色惨白的林沉玉,他?浑身黑,她一脸白,在这朴素又狭逼的石窟里,唯一的艳色,便是墙上?圈在延平上?的红叉。 可林沉玉不忍去看,这颜太艳了,十?万人的鲜血凝成这两笔的浓墨重彩,她看一眼只?感?觉灵魂都要被震的稀碎,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瞎掉,也不愿意?认出色彩来。 “为什么。”她轻轻开?口,眼里无神。 她不明白娘要做什么。 萧匪石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还能做什么?正如你之前所言,‘不想?谋皇位,为何建庙堂?’” 林沉玉反驳出声:“不可能!她绝不是那种人。” 秦虹从来没有过野心,她忠心耿耿,恪尽臣子的本分;就算她有谋逆之心,那她大可在先帝走后,顾螭势力未稳,而自己?执掌三军的鼎盛之时大举叛旗,何必等?到今天东山再起? 她目光灼灼看向萧匪石:“我娘绝无篡位可能,我倒是觉得督公更有嫌疑。” 萧匪石抬起黢黑眼眸,看向十?二城的位置: “我知你不信。说秦元帅谋反,是不可能的事;可说我谋反,也是无稽之谈。” “本督已位极人臣,权势与?我一如浮云;我穿着蟒袍,手里掌着的却是帝王印,朝廷宫廷未有我手不能及之地,有没有那身龙袍,已无关紧要。” 灯花微颤,他?低头拨灯芯儿,小拇指习惯性的微挑颤动,萧匪石周身徒增些凄凉意?来: “更何况,我这辈子,出生时半男半女,如今不男不女,注定了我不会有子嗣傍身。太监命短,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就算夺来了江山,又有何意?呢?” 林沉玉微怔,确如此言。 她自觉刚刚语气过于强烈,侧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抱歉。 可问题来了,秦虹和萧匪石都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既然他?们不造反,那么他?们掠夺了西北十?二城,秘密养了一支军队,虎视眈眈的盘踞关外,又是为了什么呢? “连你也不知道吗?” 林沉玉摇摇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萧匪石抬眸看着她侧脸,忽抬手,攥住她衣袖,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步之隔的距离,感?觉却天差地别。 自进来开?始,萧匪石便一直保持着与?她三步之遥的距离,疏离又冷淡。 而如今他?一迈步,就好像冲破了什么束缚与?界限,强势的介入了她的地盘,蛮横的掺和进了她的人生。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沉玉一惊。 萧匪石垂下黢黑的眼眸,看着低头可见的少女:“你不要问你去哪里,你应该问我去哪里。”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我到哪里,你就要跟我到哪里。”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一股戾气来,他?想?起来那让自己?每个月都头疼的账本,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来说,走错一步都是深渊,遑论失去记忆! 他?什么都忘记了,人他?还能重新记忆,可最?重要的是他?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和秦虹究竟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为什么自己?要劳心劳力的为她筹措? 最?可恨的还是林沉玉。 玉交枝对他?说,她是自己?的仇人。慕玉对他?说,她是自己?的朋友。她到底是谁,凭什么她一来,他?的眼就全落在她身上?,呼吸也轻了心也平了,完全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体察到这一点的他?,只?觉得可怕。 他?现在如万丈悬崖上?走钢索,容不得一点差池!林沉玉是个意?外,而意?外是他?的敌人。他?绝不能放走这意?外,他?要把意?外永远控制住自己?手可伸触的地方! 林沉玉愕然,她恍惚又看见了晋安荒唐日子里,那个偏执又傲慢的人,她心里警铃大作,一把推开?他?:“你休想?!” 萧匪石不是失忆了吗?他?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林沉玉推门就要跑。 “你要去哪里?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到哪里,你到哪里?” 萧匪石自苏醒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忤逆过自己?,他?沉了脸,冷笑道: 仗剑斩桃花 第152节 “你要去寻慕玉吗?不必了。” 林沉玉错愕回头。 “寻一个死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第125章 “你杀了慕玉?你和他不是朋友吗?”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萧匪石定立, 垂眸看她梳着的妇人发髻,并没有反驳: “三言两语就想成为本督的朋友,那这俩字未免也太掉价, 不过一黄口小儿, 巧言竖子,本督想杀便杀罢了。” 失忆后的?萧匪石总给她一种纯良的?错觉,恰似当?年。直到此刻,那错觉消散,如镜破见魂, 露出?他本?来面目来。 他还是他,即使记忆缺失, 本?性却不会改变。 这何尝不是“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呢? 林沉玉自嘲一笑: “也是, 妹妹都杀得,他慕玉算什么?” 如今妹妹两个字都掀不起他的?涟漪, 他只道:“你心疼了?” “萍水相?逢的?人,我怎么会心疼。”林沉玉强硬的?把心里泛起的?哀伤压下去?。 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恼恨他无礼, 却只想揍他一顿,觉没有想过要他死。 萧匪石忽攥住她手腕, 声音微寒:“他是你的?夫,他死了, 你就这么绝情的?吗?” 林沉玉怒目圆瞪:“谁是我的?夫?我不过被你们设下陷阱, 被卖给他,被迫和他在一起罢了, 我们之间又?没有三媒六聘,这婚姻算不得真?!” 萧匪石眯眼?, 一字一顿:“没有三媒六聘,你就草草委身于他?和他同床共枕?” “胡说八道!”林沉玉面色绯红,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旖旎的?记忆,这绯红刺进了萧匪石眼?瞳里。 他攥着林沉玉的?手发紧,恨声道:“下贱!” 林沉玉懵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骂她。她还没反应,又?听见萧匪石继续冷笑: “海外侯林沉玉,我还以为你是奇女子,是个烈性人。倒是我走了眼?,原不过是给点钱便能上的?玩意,我倒稀罕起来了。” 他俯身下去?,眼?捉着她,冰冷的?呼吸打着她,好似朔九的?风雪锁着人。 “记着,他死了,你便是我的?。” * 回应他的?,是响当?当?的?一个巴掌印。 看?着被打倒在地上的?萧匪石,林沉玉甩甩手腕,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应该庆幸我爹娘不在,否则你已经不能说话。其次,你们谁都休想绑着我,我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我是我,林沉玉,这辈子只是林沉玉,四?海八荒就这么一个林沉玉。” 她这一巴掌,新仇旧恨都在里面。 萧匪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捂着脸半跪在地上,他有些怔愣,继而阴沉了脸。 林沉玉施施然坐下,翘起腿看?他: “萧督公,你也不用?跟我摆脸色,这一巴掌不委屈,是给你曾经做过的?混账事?赎罪的?。” “我对你?做过什么混账事??” 林沉玉语塞了。 她总不能老老实实说出?来,呃了半日道:“反正就是混账事?。” “我负了你?” “不是。” 萧匪石咽下一口血,扶着椅把,缓缓起身,他弯着腰时忽一顿,冷笑道: “男人对女人能做什么混账事??你休要诓我,我孽根已断,总不能是睡了你。” 林沉玉闭眼?叹息:“脑子放干净点好不好?只手遮天的?督公天天就想这些玩意?” 这个话题她不想继续了,起身拍拍衣裳,开始审问萧匪石: “老老实实说吧,你搞出?来这个兰若寺,装神弄鬼为了什么?” “你去?问问你娘。” 萧匪石冷笑,目光落到那封信上,答案不言而喻,他是为了这莫名其妙的?账单,一个月要给秦虹几万两的?银子,他就是偷国库都不行,只能各种手段来筹款。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钱拿来干什么! 只知道每天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多?如牛毛的?账单。他除了给钱,别无选择,只能命十二?怪通过兰若寺筹款,然后将银子送过去?。 “好,那这件事?先不管,我回去?就问我娘,不劳你操心。另一个问题,你和玉交枝什么关系?” “勉强算半个救命恩人吧,本?不想理会,不过还算有些用?处,暂且养着。” 萧匪石轻描淡写道。 玉交枝自诩为他的?盟友,他表面附和,可有道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他对玉交枝的?话,从未全信。 他的?刻薄是刻进骨子里的?,就算是救命恩人如玉交枝,他也斜着心眼?审视。 玉交枝说他和自己是盟友;慕玉也说他和自己原来是盟友,一个两个都找他寻求帮忙。他到不知道他原来如此爱交朋友,一个两个都找上门了。 他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 “为什么是半个救命恩人?”林沉玉乐了。 萧匪石摘下了面具,昏暗的?密室内,他半张毁了的?面容,将丑陋展现?的?淋漓尽致,黑暗滋生?着恶意,他递过去?这面皮给林沉玉看?,心里满是恶念。 他想很久了,林沉玉究竟会怎么表现?。 是吓到花容失色,还是惊到连连后退,魂梦都不得安宁呢? 魂梦……他要这脸吓的?她魂梦不宁,恶鬼缠身压着她整夜整夜的?流汗,鬼便是他这副德行! 可他所期待的?盼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沉玉也没有尖叫,也没有吓到。 她哈哈大笑,整个密室都回荡着她的?笑,震人脑袋疼,她有些释然和解恨。 “好好好,你当?年把我哥哥半张脸烧了,如今你自己脸也毁了半张,真?是一报还一报!萧匪石!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萧匪石错愕:“我烧了你哥哥?” “是,我爹娘引以为傲的?长子,我最亲密无间的?兄长,你把他烧的?面目全非,就跟你现?在的?脸一样。” “萧匪石,你记得,这是报应,你应得的?!” 林沉玉眯着眼?,手指抚上他这丑了的?半张脸,从额头划到下颌。 最后,指尖狠狠掐进他腐肉。 萧匪石浑身一颤,血色浮现?他白净的?另半张脸来。两个人近在咫尺,却不是拥抱,而是见血。 就在这又?暧昧又?血腥的?密室里,门外忽被人敲响:“督公,玉公子的?马上要拜堂成亲了。” 林沉玉松手,警觉道:“谁成亲?” “玉交枝,和祝小姐。” 林沉玉记得朝廷有这个规矩,父母死后,子女守孝三年不能嫁娶,可若是定亲适龄的?少女少年因为守孝耽搁,活生?生?捱成哀男怨女,却也可怜。 先帝遂网开一面,准许子女在父母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自行嫁娶,权当?冲喜。过了七七,才三年内不得嫁娶。 因此,很多?地方都是红白喜事?连着办,刚撤了灵堂灵幡,又?搭起红绸红马,就怕是错过日子,耽误子女终身。 祝小姐的?父兄都死了,她也十六岁,再蹉跎就成大姑娘了,这时候成亲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那冲喜的?对象居然还是玉交枝? 林沉玉只知道,和玉交枝掺和上的?事?绝没有好事?。她一心一意只想血刃这个逆徒,遂改了念头,不着急离开这里,开口:“带我去?。” 萧匪石摸摸脸上的?血迹,似是无声的?控诉,沉默。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 林沉玉能屈能伸,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督公,天气冷了,我们去?喝喜酒暖暖身子好不好?” 她对着门口干脆道:美人蛇麻烦开门!我和督公一起去?!” 吱呀—— 门后探进来个脑袋,看?到萧匪石脸上红痕和脖颈间血迹,震惊又?警觉。 “刚有只蚊子爬你们督公脸上,他打的?,那个血是蚊子的?血。对吧。”林沉玉撒谎不打草稿。 感受到林沉玉愈发用?力的?双手,萧匪石面无表情点点头。 美人蛇:…… 她总感觉两个人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督公被打又?被掐的?,他不会是喜欢这些吧? 她狠狠的?看?一眼?林沉玉。 林沉玉莫名其妙:“你瞪我又?做什么?” 萧匪石看?过来,美人蛇心虚,别过头。 凭什么,林沉玉能对督公下手,就不肯和自己欢好呢?难道因为她是女的?? 不可能啊,督公也没有那玩意啊,可见林沉玉是不拘男女的?,何况现?在看?来,林沉玉似乎有特殊的?癖好,她也可以接受的?。 美人蛇跟在两个人身后,锋利的?牙吱吱的?咬着手帕,看?着两个人并肩的?模样,恨的?牙痒痒。 她也想被林沉玉打啊…… * 兰若寺经地狱又?到极乐卖场,原来只是个开端。 仗剑斩桃花 第153节 林沉玉跟着萧匪石,又?走过了许许多?多?的?石窟洞,上上下下,绕的?缭乱如马蜂窝。 刚开始她还能偷偷记路,走到后面她自己都眼?花缭乱了。不过可以感受到的?是,周围的?呼吸和空气渐渐清澈了起来——林沉玉心里微动?,可能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进来吧。”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终于又?看?见一扇门,不,是寺庙也不是庵堂,而是高大的?府邸,整个镶嵌在石块中,唯有门是大敞开的?,萧匪石推了门,先迈步进去?。 林沉玉悄悄瞥了一眼?上面的?匾额。 兰闍府 她半开玩笑:“兰闍国?不是都已经被灭国了吗?怎么这里还有个兰闍府?” 兰闍本?是附近临疆的?小国,本?就狭小,后为先帝开拓疆土时所吞并,林沉玉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今日忽然一见,倒是意外。 “我亦不知。这山洞到我手便是这个样子,我未曾更改过。今天,玉交枝借这里来办喜酒。” 美人蛇补充道: “这山洞是玉交枝好久之前找到的?,据他说,是督公的?父母留给督公的?遗产之一。所以,可能需要追溯到督公的?祖辈才好。” 林沉玉忽然顿住了脚步,冷不防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萧匪石回身揽住她,却瞥见她面色白如纸,薄唇不住的?颤。 “怎么了?” “兰若寺,兰跋雪,兰闍府……” 林沉玉喃喃开口。 她是个傻子! 早在看?见兰若寺三个字的?时候就应该警觉到的?!她光想着聂小倩和宁采臣去?了!忽略了兰若本?身的?含义。 兰跋,天女也;兰若,寂静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梵语,与兰闍同出?于一处。 难道说萧匪石真?的?是兰闍国的?后裔? 那明教和他也有牵连,此番明教忽然入南朝,她就怀疑重重,眼?看?他又?和爹娘联合到了一处,摆明了要招兵买马,蓄谋已久的?模样。 内有明教渗透,外有爹娘征战,难道萧匪石的?真?正目的?是,要复国? 她并不敢声张,只喘着气不说话,扶着门站了起来,萧匪石把她变化看?在眼?里,漆黑瞳仁晦涩不明。 他低语道:“旁的?都不管,先进来陪我喝喝喜酒吧。” 第126章 进得府来, 萧匪石屏退了美人蛇,门被?掩上,沉闷一声, 好似巨石沉水, 与人间再无交集。 林沉玉提灯照向前路,进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夹道,勉强仅可?容两人通过,前方黑黝深邃一似幽洞, 不?知通往何方。 “真是?奇怪,这宅子?怎么?进来怎么?窄?是你们兰闍国的特色吗?” 林沉玉觉得奇怪, 这不?怪她, 她走了那么?多宅院, 大体进门后都是宽敞庭院,种着一片鲜花草木繁盛, 再往前才是?前厅。 “我不?知。”萧匪石微皱眉,不?知为何,他听见兰闍两个字, 只觉得打心底的厌恶。 眼前闇暗,忽有光渡了过来。 原来是?林沉玉提着灯往他这边靠来, 平分了这熹微的烛光。 谁也没说?话。 在狭窄的隧道中,林沉玉打量着夹道的石壁, 磨的极平整, 暗红色的漆散发着铁锈味,头顶一排, 镶进去琉璃瓦。 是?黄色的。 朝廷对于?琉璃瓦的使用是?有严格的规制,王府许用绿琉璃瓦, 唯有紫禁方能用黄色琉璃。 这遗迹的建造者,恐是?真的复国之心不?死。 所以,萧匪石会是?兰闍的后裔吗?林沉玉抬眸看他,他并不?丑陋,也曾是?清秀佳人,昏暗灯火掩去了他眼底算计,模糊了他凌厉捐苛的棱角,倒有些温和了起来。 她打量了一会就别开眼,没有注意到,他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分量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尽头,有门堵住,有少女自门中探出半身来,聘袅而立,面带微笑的张望着他们,似在招摇。 “来了!”好容易看见个活人,林沉玉加快脚步走上前,看清却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少女?那是?雕刻在石门上的人像。 林沉玉只感觉心里?发毛: “你们兰闍的建筑,挺阴间的……” “这里?本来就是?阴间。” 萧匪石面不?改色,敲开门去。门里?隐隐约约有人靠近,趁着拔栓的空当,萧匪石转过头和她说?话: “我两年?前便?接手了这儿,应是?从父母手里?得的。从兰若寺到兰闍府,都是?本督的地?盘,一直隐秘不?见世。不?过这两年?我多在京城,几乎未曾涉足此地?,故对于?这里?知之甚少。” “我不?知兰闍来历,也无意去知,你莫要再问。” “好。” 林沉玉爽快答应,进去就看见了螟蛉,进去后倒是?寻常光景,厅堂俨然,雕梁画栋,螟蛉引着两人到了堂屋内,里?面正唱着戏,隐约看见台下?宾客满座,很是?热闹。 林沉玉刚想入内,旁忽窜出个慌张少年?,气喘吁吁:“螟蛉,喜娘脚崴了,怎么?办?新娘子?马上就要盖盖头拜堂了,没有人喜娘牵引可?怎么?办?” 螟蛉道:“没有旁的姑娘补上吗?” “没有了。”少年?看向林沉玉。 螟蛉若有所思:“林姑娘,可?以请你帮帮忙吗?” 萧匪石刚想拒绝,林沉玉笑眯眯打断他:“当然可?以。” 早不?崴脚晚不?崴脚,她一来就崴脚,想必就是?冲着她来的,她当然的去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别人的算计呢? 萧匪石不?悦,看见林沉玉远去,先皱了眉,螟蛉低头道:“主人,离吉日良辰还有些时?候,婚堂还没备好,不?若您听听戏?顺便?等等林姑娘?” “也罢。” 他拂袖,踏入戏堂门中,门自他背后缓缓合上,台上咿咿呀呀的戏一霎嘈杂了起来,这戏堂并不?算大,三尺戏台高高搭起,底下?摆着七八排椅子?,坐满了人。 戏台最前面的位置,是?一张美人榻,空着,在戏园子?里?,这戏台第一排的榻位,看戏绝佳,又倍有面子?,往往是?王孙公子?为博戏子?一笑占着的宝座,可?萧匪石并不?在意,他不?喜听戏,来这里?也只是?消遣罢了,上面唱的什么?,他并不?知。 他看着台上的女子?,皱了眉。 那女子?的穿着,很是?奇怪。 他印象里?的戏子?,无论青衣花旦,都是?浓妆艳抹,穿红戴绿,凤冠霞帔,艳丽模样。 而台上的戏子?,穿着的戏服,却是?双色缝成的,左边纯黑,右边纯白,左右泾渭分明,好似阴阳被?劈开。 她脸上也涂的雪白,血红的唇,血红的眼底,看着让人莫名的不?安。 台上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桌椅台子?等道具,只有她一个人跪在那里?,咿咿呀呀的唱着歌。 萧匪石皱眉:“她唱的什么??一句都听不?懂。” 螟蛉低语:“大人听不?懂是?正常的。” “为何?” “因为,这是?唱给死人的戏。” 萧匪石面色一冷:“废话!难道满堂的宾客,都是?死人不?成?” 螟蛉不?语。 萧匪石忽觉得,他身后过于?安静了,他猛然起身,向身后黑压压一片的看客望去,只见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看客,哪里?是?人?分明是?骷髅穿着衣,被?人摆成一样的坐姿,固定在椅子?上,端坐着。 骷髅空凹进去的眼如黑洞,凝视着他。 萧匪石瞳仁一缩,倒退了半步,被?螟蛉扶住,螟蛉微笑,声音恭敬: “主人莫怕,他们都是?您的血亲,您不?认识他们了吗?” 他一一指去: “这是?您的祖父,曾经的兰闍国主,死在南朝人屠刀下?;这是?您的祖母,兰闍王妃,于?城楼殉情?自杀而亡。这是?您的姑姑,被?皇帝抢去赐给了南朝臣子?做妾,自缢身死;这是?您的三叔,被?虏为战俘,斩首示众;这是?您是?叔母,被?卖入官妓,死在金陵……” “悠悠苍天,降诸苦难与兰闍一族,骨肉分离多年?,仆努力多年?,今日终于?可?以让主人和家人重聚了!” 萧匪石一一,眼神冷漠,好似在看陌生人,他摸了摸面上的骨头面具,不?语。他连父母尸骸都能做面具,这些个远亲,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他们怎么?死的,他不?在意。 “这是?您的妹妹呀,您不?和她打打招呼,说?说?话吗?” 萧匪石垂眸看向他身后,萧绯玉的尸骸,才死半年?还没腐烂,皮皱骨缩,小小一个耷拉着头。似乎一靠近就能闻到尸臭味。 那是?他的亲妹妹,可?如今,只让他感觉到厌恶。 萧匪石定定看向螟蛉: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螟蛉跪在地?上:“我是?您最忠实的仆人,也是?兰闍的游魂。主子?,您是?兰闍的一员,我们应当继承兰闍一族的遗愿,颠覆南朝,尸山血海里?,另兰闍重现于?世,千秋万代,一统河山!” 果然,是?兰闍的余孽。 可?萧匪石无心玩这些个复国的小把戏,他对于?兰闍,没有任何感情?。 “滚开。” 螟蛉身体?一颤,头伏于?地?:“复国大业,是?少不?了主人的?” 萧匪石冷笑:“要我做什么??你们爱玩自己去玩,莫牵扯我。” 螟蛉抬头看他,喃喃低语:“没有您的死,兰闍一族是?无法复生的,我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主人,抱歉。” 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 “什么??”萧匪石觉得不?对劲,正要离开,他身后传来异动,萧绯玉扑了上来,继而是?一具具砰登砰登,吱嘎吱嘎的动了起来,如潮水涌上,淹没他的身子?。 微光下?,一根根银丝如月华下?的蚕丝柔软顺滑,一段系着尸骨,细细密密的飘向空里?。 萧匪石被?按进了美人榻,那美人榻也根本不?是?什么?美人榻,而是?个棺材! 棺材被?合上,萧匪石拼死伸出手把这边缘,狰狞着脸看向螟蛉:“你怎么?敢!” 仗剑斩桃花 第154节 螟蛉微微一笑: “主人,这具棺材,是?十九年?前就为您准备好了的,也许不?太合身,也许有些陈旧,还望您包涵。 他重重的朝地?上磕头:“兰闍一族,永远不?会忘记您的牺牲,螟蛉保证,我们会用千万百姓的性命,为您殉葬。” 萧匪石手指几乎断裂,也阻挡不?了棺材盖的压迫,棺材被?合上,边沿滴下?血来。 滴答滴答—— 尸骸们又纷纷归位了,可?惜这动乱还是?太激烈,这里?掉了根肋骨,那儿丢了只手,螟蛉一个个的替他们捡起来,安好。 台上的戏子?面色不?变,重新唱起戏来。 * 新娘待着的闺房,就在戏台后,隔着厚厚的锦缎帘幕,传来戏子?咿咿呀呀的声响,林沉玉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是?一密闭的小屋。 新人早已梳妆完毕,端坐在床沿。 不?是?新娘,却是?新郎。 看见玉交枝,林沉玉面色不?变,不?咸不?淡的恭喜了句:“哟,今日是?你和祝小姐大婚之日,吉日佳辰,合卺之喜,为师在这里?先祝贺过了。” 她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翻脸,毕竟南朝人讲究个先礼后兵,不?是?吗? 玉交枝眉眼深邃,碧绿眼里?氤着一团昏月,荡漾着,似酿酒甜。 他笑:“师父说?什么?呢?哪里?来的什么?祝小姐?我对叶蓁蓁是?逢场作戏,对祝小姐亦是?毫无情?意,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您应当知道,不?是?吗?” “你问我你爱谁?你当然最爱你自己。” 玉交枝咔嚓一声拧断自己手腕,笑盈盈看着他:“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伤害我自己,却不?会动您一根手指头,我爱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林沉玉坐下?,直视着他:“你既爱我,就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说?吧,到底在捣什么?鬼?” “萧匪石一族要复国;而我要复族,替唐家死去的亲族报仇雪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南朝,于?是?联合在了一起,谋求生机,就这样简单。” “你们打算怎么?复仇?杀人,还是?放火?” 林沉玉双手交叉。 “都不?是?,是?屠城,”玉交枝眼眸透出些微红来,他嘴角咧起,笑意炽盛: “以献祭圣胎为因,以屠城为缘,搅动南朝天下?,让腥风血雨洒满人间,让尸山肉海填满天涯,如何?” 见林沉玉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他嘘了一声,眨眨眼: “师父,我真的您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无须费您的口舌,那些勿轻人命,以德报怨的蠢话,还是?留给哄我们以后生的孩子?吧。” “我只信奉四个字:血债血偿。” 他几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林沉玉要做什么?。 无非是?,垂着那双清澈的眼看他,漂亮的薄唇张又合,吐出那些愚蠢而伪善的话语来,诸如“南朝朝廷造的孽,和南朝的武功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样滥杀无辜,还不?如去找真正的仇人。” 可?她有没有想过,被?顾螭屠戮残杀的唐门,被?被?灭国的兰闍国百姓,又何尝不?无辜呢? 顾螭是?他的父,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表率,不?是?吗? 那就,杀光吧。 * 林沉玉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她难以想象,玉交枝到底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才有这样残暴的思想,她摇摇头: “我不?聊苍生,我只聊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杀顾螭全家,你是?他儿子?,你也会死,不?是?吗?” “是?,我也会死,这场浩劫里?没有人能逃得掉。” “你何苦呢?放过大家,也放过自己不?好吗?” 玉交枝走近他,他笑的比哭还渗人: “我如何放过?你进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了地?狱吗?我告诉你,那不?是?地?狱,而是?唐门所经历的过的一切!刀兵,焚毁,饥饿……一切残酷的刑法,一切暴虐的行径,都是?顾螭加害在我族身上的!” “我与唐门的族人,种下?过同心蛊,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我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那痛苦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提醒我这血海深仇!” 他攥住林沉玉肩膀,眼睛猩红,含笑道:“我痛苦了这么?久,每时?每刻都处于?地?狱里?,师父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叫我放下?,师父不?妨告诉我,我怎么?放下??” 林沉玉不?语了。 冤冤相报,血债代偿,这自古以来便?是?一个死局。 无人能破。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听见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悲腔,凄惨动人心。 “轻分鸾镜 ,哪知他狠毒心性。思量到此教人恨……谁知今朝绝恩情??” 是?白蛇传的一曲《玉交枝》。 林沉玉忽想起来了下?雨天,她打着伞,携着他的手去看戏的时?光,是?在西湖边的戏台里?,也是?唱着白蛇传,她要了一碟蜜饯,两杯茶,就这样度过了个咿咿呀呀的下?午。 那时?他还叫迦陵,回来路上他仰着脸问她。 ——师父喜欢听戏吗?我听不?懂。 ——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下?雨闲着无事呗,那白蛇行腔不?算妙润,唱的那曲《玉交枝》倒颇合我心意。 ——玉交枝吗…… 林沉玉眼眶微红。 “师父想起来了什么?往事吗?” “嗯,想起来往日恩情?,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我没能把你引入正轨。” 玉交枝不?语,似乎对于?林沉玉态度转变有些警惕。 林沉玉笑,泪盈盈的往他: “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师父,我不?想责怪你,唯有心疼你,你变成如今的模样,这并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玉交枝表情?有些松动:“师父既知道就好,您念旧情?,不?妨抱抱我,如何?” 林沉玉抱住了他,玉交枝也抱了回去,紧紧依偎着如鸳鸯。 下?一瞬 她自怀中掏出匕首,一把插进这个昔日徒弟的怀里?,几乎把他捅穿,然后恶狠狠的拔了出来,喘着气靠在墙角。 林沉玉流下?泪来,她看着匕首的血滴滴答答流在自己手上,温热猩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终于?是?杀了这个她曾经喜爱的徒弟 。 过了很久很久,也许有黑暗里?等到黎明那么?久,尸体?忽然笑了。玉交枝撕开怀抱,丢出几只死去的蛊虫来。 “为这几只小虫哭泣,师父的眼泪,还是?一如既往的廉价。” 林沉玉猛抬头:“你没有死?” 他扯开拖去衣裳,露出白皙精瘦的上身来,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眼旁,纹着满满当当的血色曼珠沙华。每一朵都覆盖着一道灼伤,如黄泉云霞,残忍又瑰丽。 他笑:“师父,我的师妹,你的新欢,将?我万箭穿心,火烧身体?,我都没有死去。一个匕首就能要我的命,是?不?是?有些天真?” “我说?过,我已经脱胎换骨,重塑身体?,不?是?常人了。” 他喟叹一声,坐在床边,看着瘫软在地?的林沉玉,笑意敛起:“我本以为你真的想抱我的,师父,结果你骗了我,我很伤心。” 本不?想这么?残酷对她的,可?她太让他失望了。 他伸手抚摸上林沉玉眼角,揉搓到发红,他眸光贪婪起来,低语: “师父你知道吗?雄蛇在死之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缠上雌蛇,撕咬它,拧住它,灌溉它,用最凶残的交*配留下?自己的子?嗣,让母蛇这辈子?都带着自己的气息,一辈子?记住那近乎撕裂的窒息快感。” “雄蛇死后,母蛇就会乖乖的产下?小蛇来,用余生去缅怀它。” 他声音哑起来,空气里?浮起浓重的花香,带着情?欲,躁动不?安。 “我这具躯体?百毒俱全,蛊虫遍身,已经是?朽木空壳,将?死之人了。我死之时?,会带走顾螭和他无数子?民的命,唯独留下?你,还有你和我的孩子?。 “沾了我,你也有毒了,这辈子?哪个男人敢染指你就会死,你只能乖乖的生下?我的孩子?,然后用余生缅怀我,缅怀我们的新婚夜,师父。” 玉交枝居高临下?的坐在床沿,面容圣洁依旧,可?动作却粗暴了起来。 他拉过瘫软在地?的林沉玉,禁锢住她的头,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跨间,他哑声道: “要用身体?,好好记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师父,解开它,替我咂。” 第127章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去就回?来?。”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将提灯渡入他手,她扬着素白的面, 好似淡白梨花, 冶容姿鬓,软了言,殷切嘱咐他: “你要是走了,出来?看不见你,我会害怕的。” “好。” 顾盼生答应了她, 在外面等待。这诡谲幽暗的阴间,唯有他们是相识可依靠的彼此。他发?现林沉玉害怕了, 期望依赖着他, 就算她话里七分是假, 他也喜不自胜。 他等了很久,等到提灯都黯了, 也没见人出来?。他的面容也似那灯,一点点暗了下去,最终青烟一颤, 灯熄了。 他所有的期待也熄了。 顾盼生踹开茅厕的门,果然?, 里面空无一人,他轻讪着离开。 好的很, 他的心上人, 他那一诺千金的师父,怎么忽然?不懂得遵守承诺了呢? 他不是抱柱尾生, 被抛弃还苦苦的原地等待,师父抛弃了他, 那他只能把她捉回?来?。他要让她知?道,背信弃约的代价。 他刚走没两步,走到隧道边,就感到一阵杀气似阴风,他刚迈出一步,又猛的收回?脚步站回?去,只听嗖的一声?,铁蒺藜划破空,掠过他的发?梢,钉进了石壁上。 又啪嗒一声?,掉落地上。 顾盼生弯腰去拾,那铁蒺藜嘭一声?炸开,硝烟弥漫毒的人涕泪横流,他捂住口?鼻,迅速躲开。 有毒气! 仗剑斩桃花 第155节 “追!” 见顾盼生跑了,两个杀手如鬼魅般追着他,他跑到隧道尽头?,只有向上和向下的地道,铁皮封着口?,通向外面。 已经没有时?间掀铁皮了,顾盼生眼神一凌,自怀中掏出匕首来?,正想刚上去,上面的铁皮忽被人掀,一只小手探下来?,拍了拍他肩膀。 那人声?音稚嫩:“他们要杀你,你快上来?!” * 顾盼生爬到了上面,低头?向下看去,两个杀手果然?迅速赶来?过来?,逼近他们。 那小童用铁钩勾住了下面通路的铁皮封口?,又又丢了个鞋子进去,咚的一声?鞋子落地,惊动了两个杀手,杀手迅速爬下去。 小童迅速用铁钩盖上铁皮,封死了他们出来?的路。 他笑?:“他们刚刚炸你的铁蒺藜里面放了硫磺毒气,毒气往下走,他们会自食其果的,虽然?不致命,但是也能让他们痛苦一会。” 顾盼生微愣:“多谢。” “谢什么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家都是被困在阴间出不去的可怜人,互相帮帮很正常。” 小童用硝石搓出火花,点亮了灯笼。 顾盼生低首,看起来?这人原来?是个七八岁大小的童子,梳着羊角辫,穿着绣花肚兜,脖挂着璎珞串,白胖的手儿攥着花灯,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他脸蛋生的太可爱,白净圆润好似小汤圆,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个模样。 两个人爬了上去,总算安静了许多,遂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遇见人帮助,顾盼生严峻的面色也柔和了下来?,他道:“还是多谢你了,若不是小朋友相助,只怕我已经被逮到了。不过,你这么小,这么一个人在兰若寺,家里人呢?” 小童眼神一黯: “我得了病,娘来?带我治病,结果娘被十二怪物中的伏翼公子看中,囚禁了起来?,还派人到处抓我,我只能躲起来?,伺机救我娘。” 孩童抱着膝盖,眼里泪光晃荡。 顾盼生叹口?气,轻轻揉了揉他发?顶,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 “那萧匪石果是作恶多端,他将我娘子抓走不说,没想到手下人也害的你母子分离,真是造孽。这样,不若我们一起走,先救你娘,再救我娘子,如何?” 小童点点头?: “谢谢哥哥。”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四周都是废弃的洞窟,摆放着陈腐的杂物,他搜寻了一番,无什么可用的东西,倒是一箱子爆竹红烛,还算干净。顾盼生眼神滑过那龙凤呈祥花纹的红烛,眼神微暗。 小童拿起红烛,睁大眼睛:“哇塞,是喜烛哎,看来?今天是有人要成亲吗?” 顾盼生悠悠开口?:“是啊,也许是萧匪石和我家娘子,也有可能是玉交枝和我家娘子。” 小童愣住了,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娘子和别?人结婚,他却不慌不忙呢,只得丢了红烛,自顾自往前走去,又是一座独木桥,深不见底的水面,前方?通往一个深邃的洞穴。 他踏上去,木板嘎吱嘎吱的响,他害怕的往后缩,杏眼微眨,声?音软糯:“哥哥我害怕,我不敢走上去,你能不能在前面走呀。” 顾盼生摇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 他笑?的露出梨涡:“因为我也怕呀。” 小童噎住了:“那我们过不去怎么办?过不去就会被追上,追上就会被杀掉……” “怎么会被杀掉呢,他们不过是普通的杀手,而你,可是十二怪呀。” 顾盼生拎起小童,一把将他丢进桥下,小童尖叫一声?,害怕的扑腾起来?。 他坐下身,提着灯看着暗河中小童挣扎的可怜模样,眼见他冒出头?来?,顾盼生便踩上他头?顶,强硬的将小童的头?重?新压进水里,压了很久,直到小童快窒息,他才松开。 他重?新盘腿而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嫣然?一笑?,艳若桃花: “装够了吗?” 青雀面色僵硬:“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是装的呢!我还救了你!” “救我?只怕你和那两个杀手早有仇,不过借机报复罢了,然?后将我引诱到这烂桥上,想看着我掉下去,栽河里挣扎着被淹死的惨状,不是吗?” 青雀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少年,他笑?的那么美,可他只感觉到寒意窜上脊梁。 每一条,他都说中了。 他确实是和那两个杀手有仇,因为他们和美人蛇上过床。美人蛇,那个贱人,和女人上床,和男人上床,唯独不愿意和他上床!连那两个低贱的杀手都尝过她的滋味,唯独自己连她的手都摸不到。 他恨,可主人命令不许自相残杀,他只能借着机会给他们个教训。然?后引诱着顾盼生一点一点走向烂桥。 他想看顾盼生掉进水里,从不敢置信到震怒到绝望的眼神,最后一点点被水蛇吞没…… 一定很美。 他用这幅稚童模样做伪装,暗杀过不少人,有名门正派的长老,也有久经江湖的大侠,没有人能识破他,可今日,他居然?被个少年看穿了! 他面色狰狞起来?,直摇头?:“不可能,你是怎么看穿我的!” “你装的假,做事也满是拙劣痕迹,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单手将我拉上去,又爬了那么高的天梯,却一丝喘气,这么多破绽,还需要我看穿吗?” 顾盼生托着腮,微笑?:“要知?道,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了小半年的女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的伪装,功夫尚浅。” 青雀似乎认栽了,又似乎心有不甘,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下一紧,有水蛇缠了上来?,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大惊失色:“救救我!救救我!这里面养了有蛇啊!” “告诉我林沉玉的位置,我就救你。”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小童痛哭流涕,全盘交代了出来?:“主人带着她离开了,说是要带她去了成亲……” 顾盼生眯着眼:“胡说八道,萧匪石已经失忆,怎么会惦记她?” “不是,我话没说完!带着她成亲的府邸喝喜酒了!今天是玉公子和祝小姐的吉日良辰!” 祝小姐? 顾盼生愣住了,他忽想起来?燕洄说过的话,那个祝小姐两年前死了,又通过兰若寺死而复生。 可他知?道,人是不会死而复生的,只有一种可能,后来?那个活过来?的祝小姐是人假扮的——最大可能是螟蛉。 林沉玉说过,那日在街上遇见螟蛉,他行动妩媚,有些女态,绿珠说可能是小倌,现在看来?她们都猜错了,螟蛉不是做小倌带来?的习气 而是假扮祝小姐带来?的女子习性。 如果是螟蛉假扮祝小姐,那么他在两年前就帮着玉交枝做事了…… “螟蛉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这里?” “螟蛉今年才来?,是我们十二怪物的末席,凭借着易容术才让主人破格收下的。” 顾盼生面色一肃。 萧匪石并非良善,看来?这玉交枝也包藏祸心,螟蛉恐是玉交枝的人,这两个毒蛇对上毒蝎,到不知?道谁更?毒胜一筹。 不过萧匪石和玉交枝,他现在都无暇顾及,他只关系她。 他开口?,声?音寒彻:“快说,他成亲的地方?在哪里!晚一步,林沉玉半根毫毛掉了,我要你们十二怪物,一齐陪葬!” 小童正要开口?:“在……” 有风掠过,夺走地上的灯笼,将它掀翻到河里,灯火熄灭,整个洞穴又陷入了黑暗。 小童忽然?闭嘴了。 * 一阵细微的啁啾淅鸣,沙沙嘲响,从阴暗洞穴里传来?。 小童哈哈大笑?:“看穿我又怎么样!你要倒霉了!你要死了!” 继而对着洞穴里喊:“伏翼大哥!天下最帅的伏翼公子!快救救小弟啊!” 纯粹的幽暗里看不见一丝颜色,唯有疾厉的风声?掠过,似乎有人将小童稳稳当当的捞了起来?,丢在岸上。 有人来?了,不知?是谁。 顾盼生并不习惯黑暗,他警惕的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是徒劳的。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他甚至不知?道来?人什么模样,在哪里站着。 忽有小刀朝他心房刺来?,他闪身躲开,可接着第二刀接踵而至,准确的刺向他心的位置,他又弯腰让开。 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 无论顾盼生怎么躲,怎么跑,这个叫伏翼公子的人,总能准确的判断出他的方?向,然?后一刀掷向顾盼生,每一刀都刺的精确无比,直击要害。 顾盼生有些应接不暇,他面色阴郁起来?,喘着气,这是第八刀,他来?不及躲了,只能用手狼狈的抓住住刺来?的小刀。 小刀锋利,依稀能摸出是做成了柳叶的模样,刀刃很锋利,割破了顾盼生的指尖。 顾盼生鼻尖沁出微汗,他莫名有些不安,倒不是害怕自己出事。他不安的是,自己看不到这伏翼公子,可伏翼公子却能准确的“看”见他,捕捉到他的位置,快准狠的痛下杀手。 青雀猖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小兔崽子你就认栽吧!白天有太阳时?,是你们正常人的天下。可所有不能视物的黑暗,就是我们伏翼大哥统治的天下!” “没有人,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在黑暗里战胜他!包括那武林第一的高手——林沉玉!” 顾盼生心中一阵骇然?。 他只学?到林沉玉的一成皮毛,遇到能和林沉玉打成平手的敌人,论武功,他毫无胜算! 可他杀人,从来?不是依仗着武功。 他眯起眼,一边躲避着攻击,一边琢磨起来?。 伏翼……蝙蝠也。 难道伏翼公子,是个瞎子不成? “你是瞎子吗?” 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阴冷潮湿,带着久居洞穴独有的腐臭气:“是,也不是。” “何意?” 青雀抢答道: “他从小就目瞽,跟着哼哈二仙学?武,习蝙蝠功,对于听觉敏锐异于常人,他的耳朵就是他的眼!白日里你我都看得见,他看不见,自然?他是瞎子,我们是正常人。可到了黑暗里,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反成了瞎子,他才是正常人!” 伏翼公子不语,他只是蹙眉。 这少年和泥鳅一般狡猾,灵敏异于常人,不能再拖了,要速战速决。 他唰啦一声?挥扇出袖,扇叶摩擦发?出铁器摩擦的铮然?之声?,原来?那扇叶竟然?铁做出的,他在黑暗里感知?到顾盼生的方?向,用力一挥,扇叶飞如弓矢,一齐围刺向了顾盼生! 这飞扇叶如雨密集,铺天盖地四面八方?的袭来?,一支刺向他的命门,其余的刺向他的东西南北上下所有方?位,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仗剑斩桃花 第156节 青雀哈哈大笑?起来?: “放弃挣扎吧,还能留你个全尸,这招叫满堂花醉。乃是伏翼公子的必杀之招,无论你往哪里躲,都躲不开的!” 第128章 满堂花醉, 乃是必杀之局。 伏翼公子自入江湖来,鲜少使这绝招,可每次只要?一出手?, 便无?人能赢。试问?满天的?柳叶扇刀自四面八方扎向自己, 谁能躲得过呢? 唯一能平手破开此局的,唯有一人,林沉玉。他们江湖新人,相逢在破庙里,为了唯一的?蒲团, 大打出手?。 他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使出了那一招满堂花醉。 柳叶扇刀快, 可她的?剑更快, 满天飞刀如散花般迎面而?下, 那她的?剑就是疾风骤雨,翠凤尘帚, 痛扫落花! 可百密一疏,还是有一柄小刀躲开她的?疾风骤雨,擦过她的?发梢。 他于黑夜里, 听见了青丝落地的?声?音。 静道一句:“你赢了,可我也未曾输。” 那人笑着收剑入鞘, 走近了他,伏翼公子感觉到有眼神?落在自己面上, 来回逡巡。 她看在他, 他也在看她。 不同的?是,她用的?是眼;而?他用的?是鼻和耳, 他闻到一股清冷的?檀香,混着菏泽露畔的?草木腥气, 他听见那人声?音,清润里带着少女?独有的?雌音。 她笑道:“你是个很俊俏的?男子,可惜你看不见你的?脸。” 他开口?:“你是个很清秀的?女?人,可惜我看不见你的?脸。” 那人哈哈大笑,干脆的?将蒲团丢给了他:“我行走江湖以来一直女?扮男装,无?人能识破,没想到今儿被个瞎子看穿,行,算你赢了,蒲团让给你。” 真?是没想到,一个瞎子居然比那么多正常人都耳聪目明。 她语气里带着浓重好奇,被伏翼公子捕捉到,于是他开口?: “我虽目瞽,却不是瞎子。我能看到那看不见的?东西,看那听不见的?声?音,看那所有闻不见的?气味。这便是我所修习的?法门。” 上一刻还在大打出手?的?两?个人,下一刻便背靠着背坐在了蒲团上栖息。夜很长,月光很淡,这注定是个无?聊的?夜晚。 可有聊天的?人,便不算难捱。 她在聊着江湖上那些?个有意思的?事,比如丐帮帮主的?打狗棍被狗叼走了;比如崆峒派长老居然有龙阳之好;再比如崆峒掌门常年戴帽子的?原因?是他中年谢顶…… 聊了很久,他闻见曙光的?气息,天亮了,他们该告别了。 分别时她道:“我行走江湖不为别的?,就是厌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想要?为了遇见各种各样有意思的?人,果然,我闯荡江湖第一天就遇见你,特别特别有意思。” 他开口?:“我不知我行走江湖为了什么,可如果前路遇见的?都是如你一般有趣的?人,我想我的?江湖之旅,应是快乐的?。” 临走时他们互通姓名,她是林沉玉,他叫伏翼公子,未讲完的?江湖上的?趣事,就留到下次相遇继续聊。 伏翼公子收回思绪,“看”向倒在地上的?顾盼生,他眉头紧锁:“你,居然还没死?” * 顾盼生还没死,可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也暴露了他的?状态,他好不了多少。 伏翼公子面带郁色,走向顾盼生。 “以你的?武功,绝不可能躲开我的?满堂花醉,你怎么会还活着?” 黑暗里,少年咽血有声?:“避无?可避,便无?需避。我舍弃慌乱无?措的?保护无?用的?四肢,只抱住头,护住心。” 伏翼公子哑然。 他明白了,旁人遇见满堂花醉,只会慌乱,用武器挥砍,导致顾此失彼,被乱刀射中命门。 而?少年从最开始就放弃了对抗,他弃车保帅,只护住自己最关键的?命门。 他未曾抵抗,可他活了下来。 伏翼公子有些?动容,拍手?道:“老子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正如此言也。” 青雀看见满堂花醉还不能杀死少年,他急的?跳起来拍伏翼的?手?:“你们怎么还聊上了,快杀了他以绝后患啊。” 伏翼自地上拾起一片柳叶扇刀,俯身靠近了顾盼生,很遗憾,虽然少年躲过了必杀招,他也要?终结他的?性命。 顾盼生忽然的?笑了:“老子还有一句话,你听过吗?叫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伏翼公子动作微顿。 下一瞬,他的?耳旁轰鸣起来,只听见鞭炮啌啌咣咣的?声?响,好似无?数夔鼓镗镗响于耳边,嘈杂又爆烈,吵的?他脑海一片空白。 他衣裳被炸裂开来,指尖被灼烧的?发烫,可他已经顾不得了。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看”不见了。无?数的?鞭炮炸音此起彼伏,扰乱着他的?耳,刺鼻的?硝烟气息扰乱了他的?鼻,他捕捉不到顾盼生了! 顾盼生和青雀一路走来,看见了那一筐红烛和鞭炮时,他便留了心眼。牵了鞭炮的?一段系在自己手?上,长长一串鞭炮一路被他拖来,在地上早摆好了阵。 待伏翼公子一靠近,他便用硝石搓出火花来,点燃了鞭炮。 伏翼公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耳力和嗅觉,这是他的?优势,也会是他的?劣势。 青雀被炸的?捂住耳朵捂屁股,龇牙咧嘴:“好家伙!你使诈!你居然偷走了我的?硝石,把鞭炮点燃了。” “大哥,快刺死他啊!” 伏翼愣住了,他下意识的?朝着顾盼生的?方向射去飞刀,可只听见飞刀撞墙的?声?,顾盼生压根不在这里。 他射空了。 顾盼生自水里跃然而?出,提上那湿透的?灯来,掏出蜡烛,这暗室的?掌控权终于重新被光明夺去,青雀瞪眼看他,只见少年动作砉然,青丝白衣,身上的?伤口?里有鲜血渗出,翻做血桃花,盛开上白衣。 水里发出躁动不安的?声?音,水蛇似乎发了疯,一个个按耐不住,疯狂的?纠缠着爬上岸来,青雀觉得不对劲,看见顾盼生丢在地上的?瓷瓶,他目眦欲裂: “你!你居然喂了他们金丹!” 顾盼生对这金丹颇为感兴趣,找萧匪石要?了一颗,没想到他忽然喂了蛇!这一窝蛇□□起来,他和伏翼都受了重伤,怎么应对? 顾盼生却不管,他只是冁然而?笑,艳夺桃花: “好了,无?聊的?游戏到此为止,我赶时间?没空杀人,那就劳烦它们陪你们嬉戏了。” * 白骨青灰也做了满座高朋,骷髅们坐着,静静的?见证着这荒诞的?喜堂。 自横梁上垂下大匹大匹的?宽大红绸,铺到地上围在一起,隔出一方隐秘又暧昧的?空间?,隐约可透过那流光溢彩的?绸缎面,窥见一布之隔的?牌位。 林沉玉发带被人粗暴扯开,高马尾散做散乱青丝,她头上戴着凤冠,嫁衣烈如火,她眼里的?怒火比嫁衣更烈,她嘴角溢出红,比嫁衣更红。 她只恨自己忽然一阵身体无?力,只能任由这人摆布,不能手?刃这逆徒。 “我刚刚吓唬你的?,师父。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你当青楼妓女?一样猥亵?你别再咬舌头了……我错了。” 玉交枝心疼的?撬开林沉玉的?嘴,摸摸她舌头上的?伤痕,摸了一手?的?血,他把血摸到林沉玉唇上,看着她艳色薄唇,笑了。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师父好歹给我个笑脸好不好?” 林沉玉呸一声?,啐在他脸上,冷笑: “除非你死我亡,我会笑出来,否则休想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玉交枝微怔,黯然道:“为什么?师父当年明明那么喜欢我,到如今您为何厌我至斯?” “我喜欢的?那个徒弟迦陵,在背叛我的?时候已经死了。我只当你是个死人,我恨我识人不淑,错把驽马当成良驹!把一个杀人如麻的?修罗恶鬼养大!你手?上每条人命,都添我一份罪愆!我如何不恨!” 玉交枝闻言倒退半步,血泪盈襟: “师父,我求求你了!为什么你总是着眼无?关的?人呢?旁人冷暖死活,关我们两?个人什么事?我不过报复几?个死敌仇人,杀几?个草芥贱民,您就这样翻旧账,将我打入地狱,这不公平!” 他哭的?眼眸染上血色,俯身猛攥压住林沉玉肩膀,越发肆言如狂: “凭什么!我的?父顾螭就能灭我全族,我就不能杀他几?个子民?!父为子则,父为子纲,这都是他教我的?啊!” “顾螭教了你杀人,可我也教了你勿轻人命,为什么你不听呢?你只看见顾螭杀人,却看不见叶维祯冒死救下唐门遗后,看不见那么多冒着砍头风险去帮助唐门的?善人。你的?心已经被仇恨染透了,玉交枝,这样的?你让我很失望。” 林沉玉绝望的?闭上眼。 玉交枝擦擦泪,他咬着牙笑出来:“算了,不聊这些?了,我们道不同不相谋,也罢,我也不希求你理解我,既从心上攻不下你,那边从身开始吧。” 他想到什么,碧绿眸子漾出几?分酥饧笑意来,点了林沉玉的?哑穴,将她放在棺材板上。 林沉玉还是挣扎不休,他利落的?拔刀,割破了胳膊上皮肉,血滴滴答答的?流下去,顺着林沉玉的?面靥,滑进?她口?里。 他这手?臂里养了情蛊——专为她养的?。血里也有催情的?毒,如不能交合,便只能瘙痒致死。 这血一入口?,林沉玉就瞪大眼,呼吸都颤了起来。 上面是人强硬而?并不温柔的?动作,身下也传来动静,似乎有什么活物在棺材板里挣扎着,嘶声?力竭想顶起棺板。 林沉玉忽的?感觉浑身发软,面色不自然的?潮红起来,胸前发疯,身下更是有奇异的?颤感,她的?身体奇怪了起来,似乎被小鬼操控,堕落着愉悦着,和她痛苦的?心身扭打在一起。 她只能努力咬着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涣散下来。可身体的?反应渐渐占据上风,她忍不住用腿去蹭这冰冷的?棺材,檀口?喘着气,津液忍不住的?自嘴角流出。 玉交枝掰过她下巴,笑:“师父,别忍了,忍了是会死的?,情蛊无?方可解,你的?解药唯是我,嗯?” 他伸手?,慢条斯理的?解衣扣,嫌那凤冠碍事,遂将它扯下丢到地上。 凤冠滚落到红烛旁,惊动红烛叹息一声?,青烟微袅,滴落烛泪来。 烛泪还没凝,忽有人踉跄的?闯进?来,他步履带风,掠烛而?过,灯火微一颤,不安的?亮了起来。 * 林沉玉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她失了神?,忘了自己的?身份,丢了自己的?剑,被人揉搓成了个泥人,稀软的?烂着一摊,从棺材板上滑下去,背靠着棺材板,无?力的?耷拉在那里。 她慢腾腾的?伸手?,攥住手?边红绸,一点点的?扯上棺材板来,企图稳住自己身子。那红绸把凤冠一搅,搅乱打散,点翠叮铃当啷的?掉了一地。 红烛燃了起来,将红绸烧破了一个洞。 绸缎燃烧的?气息很奇异,她有种错觉,好似那烧的?不是绸缎,是她的?头发,是她的?肌肤她的?血肉,她整个人被架在细细慢慢的?火上灼,那火是明亮的?,烫的?好似烧红的?炭正午的?太阳,烫的?她额头冒汗,时而?又是幽暗的?,好似坟头的?磷火水底的?,冷的?她浑身发颤。 她眼前好似走马灯——流泪的?红烛,烧了心的?绸缎,撕破的?霞帔,摔烂的?凤冠,挣扎扭动的?水晶棺材,层层密密的?白骨骷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两?个扭打着的?朦胧鬼影,新来的?鬼压着旧的?魂灵撕咬,他白衣上红斑斑的?血,是桃花鬼么? 她在哪里?阴间??阳间??日光下?亦或孤坟里? 她分不清,只痴痴的?靠着棺材,抓起地上的?点翠花钿,狠狠的?衔在嘴里,去咬,去嚼。 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仗剑斩桃花 第157节 顾盼生丢下打到昏厥过去的?玉交枝,他踉跄着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将她扣在棺材上,单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不让棺材板磕到她。 她死死咬着的?花钿,被他指尖灵巧又强硬的?卷走,丢到地上,他抱住了她。 她眼里流着泪,他浑身滴着血。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可为了安抚她,还是强撑着身体开口?,手?掌一遍遍的?抚顺她的?头发。 顾盼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的?心思阴暗着,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给林沉玉下药,将她迷倒,为所欲为。 可当他看见玉交枝给林沉玉下药的?时候,看见林沉玉的?眼泪时,他已经失去所有的?理智,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有的?只是愤怒,他燃尽浑身的?气力,拔出刺在身上的?柳叶尖刀,一刀刀的?扎向玉交枝。 她好像一个破布娃娃,被丢在骷髅堆里,压在猛兽身上,被撕扯被连皮带骨的?咀嚼……他看见林沉玉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要?碎了。 如果不是他来了,如果他来晚一步…… 顾盼生闭上眼,把冰冷的?额头贴住她滚烫的?脸庞,他也哭了。他什么趁人之危的?念头都没有了,什么龌龊旖旎的?思绪都散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被人下了药,按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肆意玩弄。 * 林沉玉难受至极,仰着头流着清泪。 她只觉得自己跌在半空中,忽上忽下,被阴阳两?界撕扯着,各自拉着她较劲,她身前压着炽热的?赤龙,背后被着冰冷的?巨蛇缠住身子。那龙一吻,她就跌进?跌到太阳底下了。棺材板一颤,巨蛇就将她连骨头带肉冻进?去一个昏暗暗的?世界里。身上烫,身后冷,她是块没有温度的?烂泥,被热的?火,冷的?水一齐烧上身来,淹煎! 她忍不了了,抬起腿来,下意识的?去摩蹭那人。 顾盼生只感觉浑身气血上涌,他面色红彻,半是血染半是羞,少年颤巍巍的?看着身下人,她眯着眼儿,滴着虚汗,春色骀荡在她面上,她好似水面花已失了心魂,任凭风吹散。 他失了神?。 却只有一瞬。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心和身体便同时做出了选择。或者说,所以的?岔路口?,只要?林沉玉在,他所有的?选项便永远只有一个。 一瞬后,顾盼生利落的?扯下带血的?白色衣袍,单手?将软成泥的?林沉玉抱起来,把衣服一把甩开垫在棺材板上,又轻轻把她放上去。她终于不冷了,完完全全的?被炽热所包裹。顾盼生熄灭烛火,重新扯过红绸缎,在这白骨青灰的?暗室里重新围起个幽闭的?空间?来。 一晌欢后,无?论她是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都认了。 他把她的?脸扳了过来,吻了下去。 第129章 顾盼生下手颤抖又粗粝, 他毫无章法。 他对于情爱的所有探索,一半靠着自己,一半靠着想念和幻梦, 可梦如?今幻化成了真, 他反倒无措起来了,他好似捏着孤零零沉甸甸钥匙的饥渴旅人,隔这幽闭的门,眼巴巴的望着门里——隐约看见那红的粉的花儿,潺潺汩汩的流水, 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蓬莱仙境,就隔着一把锁呀。 可他寻不见?那锁。 寻不见?, 那便一遍遍的徘徊, 一寸寸的踅摸。他额头滴落汗来, 混着他的血,红的白的水珠滴落他嘴里, 咸湿黏腻,他的肌肤沁了水光,在烛光下润泽透亮, 可都赶不上他眼儿光,他的眼简直亮到怕人! 林沉玉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 捂住了眼,咬住了唇。 踅摸着不知多久, 忽电光火石间?好似混沌开?窍了—— 他闷哼出声?。她身体紧绷。 他哑声?厮磨, 她股栗欲堕。 天?水一相接,便连魂魄儿都在震颤。 林沉玉眼里溢出水光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无措的泪。 她浑浑噩噩的, 觉得自己好像是孤山葛岭上的一间?小小屋子,黑布隆冬的夜里,小屋里躲着一朵可怜伶仃的花儿。窗外?的寒风簌簌呜呜的吹呀,小花瑟瑟发抖,它只?能吐露出黏腻的汁液包裹住自己,抵御着寒风。 门外?忽的来了只?怪兽,在她门前探头,那怪物?抵在门口,一开?一合的吐露着热腾腾的气儿,徘徊逡巡在门前,诱惑着它,说让我进去吧。花儿察觉到危险,率先瑟缩了,它对这未知的庞然大物?感到恐惧。 可恨她那单薄的门扉!率先通了敌!吱呀吱呀的叫唤着敞开?,泄露出去花儿的蜜汁,去谄媚,去逢迎! 在怪物?要撞破门扉之前,林沉玉痛叫出声?,她迷蒙着眼,抖着手去推怂那人: “别进来!” 她隐隐约约知道要发生什么?,她对此这陌生的自己,陌生的男人感到恐惧,无关贞洁,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好好好,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连说了三声?好,似乎是害怕激到她,他乖巧的退让,却只?是退避三舍,依旧虎视眈眈的驻着军,觊觎着进攻的时机。 怪物?走了,她松了口气,可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的瘙痒,好似蚂蚁密密麻麻的爬上来,她却没有气力,只?能任由细细密密的啃啮,瘙痒入骨,无计可施。她没办法,只?能胡乱的去蹭去踢。 这苦实在不是人能承受的,痒到她钻心,痒到掉泪,痒到她丢盔卸甲。 她眼睛已经被眼泪糊住了,泣不成声?,犹自不忘侠客的尊严和情?高,单手扯住衣袍,另一只?手拎起身上人的衣领,道: “劳烦你?,替我解解症。” “好。” 他对于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伸手去轻轻的探。 自跟着她后,顾盼生的手拿惯了刀剑,白腻干净的指尖虎口,都磨砺出了薄薄的茧。 林沉玉蹙了眉,嘶了一声?,叫疼,蹬腿踹了他一脚,颇有几分鄙夷嫌弃。 顾盼生微顿,只?得停住,他现在浑身梆硬,略粗糙的手被嫌弃了,那他哪里有办法? 罢了罢了,他咬咬牙,狠狠呼吸了一口浊气,他打开?水囊,给自己猛灌了一口水,漱漱口喷到地上,又?擦干净嘴脸,将自己捯饬的干净,便一鼓作?气的探下脑袋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卑三下四的伺候一个人,连青楼楚馆的小倌儿都不会?这般,可他却这样做了。 他鬼迷心窍,却也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 林沉玉身上的火隐隐浇灭了,可心里的火愈发炽了起来,顾盼生的伺候对她来说,是解脱,又?是更深一层的煎熬。 他止住了她片刻的瘙痒,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处的空泛和淹煎。 他到底浅薄,渐渐的,便有些隔靴搔痒有心无力起来。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她早已有了决断。许是她朋友太多,亲人爱重,又?从小被当男儿养大的缘故,她对于男女感情?极为?单薄贫乏,包括经验。 她不是浪□□子,却也不是三贞六洁的烈女。对于贞洁,她珍视,却不重看。她守着贞,多因自己喜洁爱清。却不为?着虚无缥缈的未来夫婿和姻缘。 可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被下了猛烈的药,若她再坚持下去,怕是气血要亏,走火入魔。 既如?此,只?能找个人速战速决了。 她摸一把脸上的汗和泪,睁了眼,用尽最后的气力,反客为?主,欺身而上,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错愕的少年。 “你?有病吗?” “我身体康健,除开?……相思病算病吗?”他调笑。 林沉玉闭眼,有些失言。 顾盼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腾的红了起来,他泪盈盈的仰头,攥着她的袖子:“我没有病的,我身体干干净净,没碰过别人的,师……姐姐。” 他被人堵住了,他瞪大眼睛,林沉玉的清香气息包裹住他。 她神色清肃起来,偏生面上满是潮红,这矛盾杂糅的面容,反更惹人爱。 她垂眸看他,说了句抱歉: “抱歉,也许有些无礼,可情?势所逼,借你?……物?什一用。” 顾盼生凤眸圆睁,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他忽低声?笑了,扶住师父的腰,低声?道:“好。” 又?补了一句:“姐姐,你?可要记得,用了我的物?什,这辈子别想用旁的男人的了。” * 烛燃尽了,林沉玉也沉沉睡了过去。 顾盼生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拾掇好她凌乱的衣裳,又?用外?袍将她裹的严实。 林沉玉的清高没维持一会?,就疼的瘫软下去了,这姿势属对她而言实在是煎熬,顾盼生只?得把她卷下去,自己主导了起来。 她要的急,他第一次也丢的快,猝不及防。 林沉玉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红着脸说多谢,那样子实在可爱,看的他心魂激荡,又?强拉着她重游仙窟。 夜沉沉的流着,烛静静的照着。红绸也塌落,把他们裹作?一团,林沉玉被撞到失神失语,只?知道用指尖掐着绸缎边缘,他数着上面纵横细密的指印,一道两道…那是暗室里唯一时间?流逝的佐证。 “睡吧。” 他把她裹在怀里,他靠了她那么?多次的肩膀,这次终于换她倚靠他了。 * 顾盼生微眯了一会?便强迫自己起来,他将林沉玉搁在一旁,去寻玉交枝的尸体,却发现玉交枝不见?了,连带着满座的骷髅,都梦一般的消失了。 他摸摸林沉玉,她还在,这不是梦。 他去寻来时的出口,却发现已经被人封死了,出不去。他明白了,螟蛉这是要他们活活饿死在这暗室里,可他不明白螟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也许是忌惮林沉玉。 可他到底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继续在这密室里踅摸,他摸上棺材盖,一把掀开?。就看见?个七窍流血的人蜷缩在里面,他微愣。 倒不是害怕,却是惊讶,这人居然是萧匪石。 他冷笑一声?,粗暴的把他捞出来,萧匪石吐出一口血来,半晌才缓过来,那猩红的眼直视着他。他气的站都站不稳:“荒淫放浪!无耻至极!” 一想到两人红绸为?被,棺盖为?床,他就气的气血攻心,他明明不是重欲的人,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只?是觉得绝望和熬煎。 顾盼生眯着眼看他,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萧匪石看见?靠着他肩昏睡过去的林沉玉,下意识绷紧了干裂的唇,他不再说话了。 “擦擦你?的脸。”顾盼生低语,他心情?奇好,甚至舍得施舍点水给萧匪石。 萧匪石接过水囊,警惕的看着他。 顾盼生嗤笑:“她快醒了,我可不想她一睁眼看见?个七窍流血的人,吓到她。” 萧匪石摸摸自己的脸,果是被棺材憋的七窍流血了,他默不作?声?,好似已习惯了这份痛苦似的,走到角落里蹲下,用水洗脸,他回头望了望,红烛旖旎,红绸叠浪,他们相倚着,坐在那儿就好似地久天?长。 他指尖泛凉,嘴里的血泛了苦。 他在黑暗里,离她明明是几步路,却是走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彼方。 仗剑斩桃花 第158节 * 林沉玉睡的有些不安稳,顾盼生将林沉玉放到棺材中,多眼瞥了下棺材,忽神色肃穆起来,棺材底横竖相接的地,有个双面活扣。 这扣他在宫中密室见?过。顾螭追杀他的时候,他躲藏无路,太妃的亲信替他打开?了书柜,书柜背的板子上也有这样一个扣,他记得那亲信解开?扣,原来把书柜后板还能继续打开?,往里是暗道。 他敲了敲棺材底,空空荡荡的。 底下有路! 顾盼生动起手来,用柳叶扇刀撬起来那扣,撬了半日,终于撬开?,板子被他抬出来,他抱着林沉玉探了下去。 萧匪沉默片刻,带着红烛和水囊,也跟着下去了。 * 林沉玉幽幽转醒时,却是在人的背上。 她脑袋昏昏沉沉,微微发烧,距离上一次清醒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恍如?隔世,她花了好久才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面色腾的一下红了。 她挣扎着要下来,浑身一酸,半跌在地,被他牢牢扶住。她忽有些不敢看那人的脸,佯装镇定的别过脸去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兰若寺的暗道。”顾盼生声?音忽低下去,用仅两个人可见?的声?音道:“你?还疼吗?” 林沉玉脸上发烧,瞪他一眼,瞥见?不是别人,是慕玉,她心里微惊,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和他掺和到了一起。少年认真又?明亮的眼直直盯进她眼眸深处,她被灼的心里发烧,她嘴角泛涩,半是羞怩半绷着嘴角,低了头。 “闭嘴。” 少年蔫巴下去,可怜巴巴的道:“姐姐,你?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 他搂着她脖子,泪盈盈的扯开?衣襟,露出一片绯红痕迹来,少年本就冰肌玉骨没一丝破绽,那揉青搓紫的痕迹看的愈加明显,更有抓痕道道,泛着血丝,看着触目惊心。 他控诉起来:“这些都是你?作?弄的,你?休想对我不负责!” “我会?补偿你?。”林沉玉扶额,她也没想到自己床品这么?差。 “你?怎么?补偿?”他不依不饶。 “钱,还是权,只?要是我能力范围所能够到的东西,你?自己选。” 顾盼生冷了脸:”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成青楼楚馆的小倌了吗?” 林沉玉不置可否,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并无此意,此乃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之事,更何况你?情?我愿,你?也没推开?我不是吗,更何况,我是第一次尚且不在意,你?急什么??” 顾盼生俊脸气的铁青:“我……我也是第一次!你?不在意,我在意!” 林沉玉嗤笑出声?来:“那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在意,缅怀你?丢失的贞洁吧。” 她起身就要走,动作?利索干脆,拂袖甩开?顾盼生的手,颇有些冷漠无情?的味道。 奈何她高估了自己,刚刚站起,就一阵眩晕向?前栽倒,又?被顾盼生扶住,顾盼生看见?她那狼狈模样,气一齐消了,又?巴巴着眼儿将她搀扶着坐下,叹道: “姐姐莫要逞强,你?身子现在虚的很,好好休息便是。有人去找出路了,我们在这里等他消息便好。” 林沉玉微囧,不言语。她开?始打量四周,他们好像处在一个荒废的隧道里,四处都是烂泥碎砖,中间?有一尊半残的神像,斑驳不堪。 神像颜色已经斑驳了,面容都模糊不可认。看起来,似乎比“地狱”的雕塑更老更久远,看来这个山洞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挖掘建造。 林沉玉拿起蜡烛,盯着那斑驳神像去观看,她总觉得这神像,有些颇为?怪异的地方。这神像双手平举,左手右手分别放着个小龛笼, 她沉思起来,回头喊少年去够龛笼: “你?……” “姐姐你?看!” 少年打断她,他蹲在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什么?,林沉玉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拖着步子走过去,艰难的蹲下身,却发现他在看着地上两个泥巴块儿发呆。 “这泥巴有什么?稀罕之处吗?” 林沉玉不解,她委实看不出来。 “你?不觉得这两个泥巴,很像一男一女吗?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你?,我拉着你?的手,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少年说的兴起,不忘偷偷瞥她,眼转迷离。 林沉玉:…… 她叹口气,毫不在意的看着那两个泥巴块,确实有些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好似被烫到一般别开?目光。 那些个旖旎的片段,又?在脑海里重演。她提了提衣领,遮住发燥的脖颈。 少年望着她,目光灼灼,似乎和她想到了一起。 林沉玉耳根微红,她微微咳嗽,佯装冷淡站起身来,不妨正踢到那两年泥巴,将小人踢的稀烂。 顾盼生急了,他泪汪汪道:“我知我不讨你?喜欢,姐姐厌我一个人就算了,有气撒我身上便是,又?何苦和两个泥巴人计较呢?人家好端端的,鹣鲽情?深礼郎情?妾意,却被你?一脚踢翻,劳燕分飞了。” 少年的泪比六月的雨来的都自然,他眼眶微红,脸蛋白唇儿红,蹲在那儿,艳煞煞的颇为?可怜。 林沉玉本是无意,看见?他伤心难受,心中有愧,她再度蹲下身,把两团泥巴重新拢在一起,道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破坏你?们的。” 顾盼生眉眼流转,泪还挂在睫毛上,他伸手,重新捏两个泥人。 捏的比先前,更紧密,更亲昵。 林沉玉低头去看那泥人,冷不防顾盼生也低眉,两个人凑的很近,气息撞到一起,猛抬眼时才发觉,几乎贴着脸,接着睫。 林沉玉微红了脸,别开?眼去看泥人。 少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笑: “嗯,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然后呢,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他捏好了泥人,放在她手上: “就这样,我身上也有姐姐,姐姐身上也有我了。” 第130章 萧匪石探路回来?, 便瞥见少女蹲坐在那儿,看着泥巴发呆,她鬓边几绺发丝水润, 似寒鸦惊了宿雨, 潦草凌乱。 他扶着石头门框,看了一会,才强迫自己挪开?眼?,缓缓走上前去?。 他心知,自己并不是喜欢观察他人头发的人。 * 半暗半明的暗室中, 萧匪石常年?发黑的眼?底,越发青瘆。他的目光落到暗道中的神像上—— 一座极为怪异的无头?神像。 单看外形, 与寺院庵堂无异, 约摸有?二人来?高来?, 衣饰端方,雕的煌煌巍巍, 骨峭神清。手?平摊开?,掌上放着两个龛笼,里面似有?什么贡品。 可仔细看去?, 神像脚底,踩着七八个泥塑的小人, 或惊或怖,若逃若遁, 可仍被神像踩在脚下, 半身陷泥,不得?出离。 神大抵都是这样的, 又伟岸,又可骇。 林沉玉休息了片刻, 身上那酸软劲总算好?了些,求人不如求己,她借着力跃起来?,踩着神像的肩,够到了那龛笼,扫到地上。 正砸在萧匪石脚边。 铁做的龛笼年?久了,本就松脆,竟是摔裂了。掉落里面的东西来?。 一块揉皱的纸,包裹着根细长的物什。 另一边龛笼,也是一块揉碎的纸,包裹住什么。 萧匪石如遭雷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一瞬间脑海里好?似晃过了三年?来?的苦辣酸甜,他只感觉头?晕目眩,猛的扑上去?,攥住了它们?。 “那是什么?” 林沉玉爬下神像来?,被顾盼生扶住。 顾盼生笑着咬耳朵:“你现在上蹿下跳倒是有?劲了,适才还喊着没力气要我停。” 回应他的,是林沉玉阴着脸,一巴掌拍上他的脸,他躲也不躲,笑嘻嘻的受了。 “我错了,好?姐姐……” 他俯身从背后搂住她,一句姐姐喊的酥软入骨。 少年?笑的实在好?看,连烛光都眷顾他,独将他的侧身影子投在墙壁上,俊美?的轮廓一览无余,林沉玉走进,又柔柔着,朦胧的扯出两人纠缠的影来?。 唯独照不见萧匪石——他匍匐到了地上。 * 萧匪石匍匐在黑暗里,黑黢的眼?里流出泪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他只是忽然感觉很痛,遍体鳞伤的疼,每一寸每一寸都在被凌迟的疼,他捏住那两个物,狼狈的塞进怀里,好?似捏住自己的孩子。 包裹住物什的纸在仓皇中被落下,林沉玉捡起—— 净身契 延寿十?四年?四月初六,萧匪石 林沉玉感觉脑海一空,怔楞住,看向蜷缩在地上的萧匪石。 那两个东西是他的…… 净身契飘落在地,被烛光偷去?,诱成了火的一部分,随即烧成了灰。 * 萧匪石什么都没想起来?,可痛苦却?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想起来?了痛苦!他的身体想起来?了! 那阴暗不见光的净身房里,刀刀割在身上的痛苦,人影飘在他眼?前,刀无情的破着他最脆弱的地方,普通人阉割的痛苦只有?一则,可他偏生受用了双份! “这身体,真是个怪人……” “不知道阉完还能不能活下来?,皇上说了不许搁任何麻药给他,就看他命大不大呢……” 血淋淋的肉器,血淋淋的肉块,痛苦如潮水,将少女?从万丈浪尖打落碎石岸上,摔的粉身碎骨,又重新卷起,丢到当空,再摔下—— 她手?掐着身下的稻草被褥,瞪着眼?,用身体记住了这一刻。 一个月,她整整发烧昏迷了一个月,人影在她眼?里如鬼影,入口的稀粥化成了火焰铜丸,她身时而处于寒冰地狱,时而处于烈火地狱,她人在人间,可受的苦,如在地狱。 一个月后她睁开?眼?,从净身房爬起来?的那一刻,她看着晨曦的曙光照在身边腌好?的两肉块肉柱上,她拿着它们?癫狂的笑了…… 仗剑斩桃花 第159节 她变成了他。 天生了她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老天爷无声的嘲弄着她,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奚落远离她,试她为怪物。天要她半男半女?,好?好?好?,那她不要做柔弱低顺的女?人,也不要做无能无用的男人! 他舍弃这无用的□□,舍弃这多余的器官。他这辈子只要权,他要这让天下人都跪服的权! 做人有?什么意思?弄权才有?意思啊! 他也确实做到了。 萧匪石低低的笑了,他手?里躺着那腌干的肉柱和肉块,眼?神里倒有?些怀念,可怀念,到底只有?一瞬。 下一秒,他把它们?丢在地上。 无用的物什,他既选择了舍弃,便不会再捡起。 他不后悔。 他余光瞥到墙上,他看见了那两个人的影子—— 他不后悔!他从来?都不后悔的! * 他正要伸脚去?碾碎那两个东西,他的肩膀被人微微拍了一拍,他回首,是林沉玉担忧的面容。 她说:“你来?看看这个。” 林沉玉打开?了神像的心口,原来?这神像肚子里,竟是个丹炉,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骷髅白骨。白骨不知是谁的白骨,只知道是死去?之人的。这些人又生前是什么人,为什么死,又为什么被人丢进炉中? 无人知晓。 一个骷髅头?掉出来?,被顾盼生塞了回去?,他静静的看着这炉子,道: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萧匪石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眼?神落在林沉玉肩头?。他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了,自己便没有?必要开?口。 林沉玉把那骷髅头?重新拨开?,掏出里面的一本惨旧的纸来?,上面用古老的文字写着什么,他们?看不懂,可底下的画儿,他们?是看得?懂的。 一个人被架在木架子上,他赤身裸体,慈眉善目,画面刻意凸显出他胸前高昂的女?性特征和下身独属于男性的物什。 烧着那木架子的,不是草木和油,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尸骸化成的火焰。 天上画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鬼神,化为乌云席卷而下。 “结合螟蛉之前说过的话,这应是兰闍相传的邪术,用圣胎和万民的血作?为献祭,诱杀神降世,使天下大乱。螟蛉应是兰闍旧族,想要复国;玉交枝是唐门后裔,一心报复。两个人臭味相投,只怕是搅合到一起,共商大事了。” 萧匪石言辞冷静。 这圣胎,很明显便是萧匪石。 “那看起来?,他们?是想拿我娘的地盘下手?了,我娘要屠城,怕不是也和他们?逃不开?干系?” “极有?可能。”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林沉玉脑海里纷乱如麻,她搞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天下人民已经够苦了,这里是洪水那里是旱灾,北边还有?觊觎已久的外敌,赋税徭役,一年?比一年?苛重。 居然还有?人嫌天下不够乱?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先出去?,找到秦虹。 林沉玉拍拍身上的灰,将纸重新塞回炉心,关上炉子,继续去?探求着出路。 * 他们?往上去?寻,螟蛉已经封死了兰闍府。 林沉玉看着进府的那条窄窄的道,鬼使神差的想起来?,这哪里是暗道,分明是墓穴的通路啊! 从一开?始,兰闍府就不是什么地下府邸,而是等着他们?到来?的墓穴! 三人一无所获,只能继续回到丹炉旁, 红烛也快烧尽了,他们?尽力去?找,可到处都是都是土墙,一丝一毫的出路都无。 绝望的气息渐渐笼罩住了他们?。虽然他们?不说,可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们?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伤,本就难以支撑,再关下去?,怕是要活生生死在这里。 他们?俱有?些疲了,也许是死亡当头?,平时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这时节他们?倒平和了起来?,围坐在了一处聊了起来?。 * 又聊了会,林沉玉打了个哈欠,疲倦的闭上眼?。顾盼生将外袍铺在地上,坐在边沿,拍拍大腿笑:“来?,躺在衣裳上,我这儿给你当枕头?使。” 林沉玉瞪他。 顾盼生眉眼?流转,用肩膀蹭蹭她,俯身低语道:“更亲密的物什你都用了,还害羞这个做什么?躺着吧躺着吧,我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你的,想怎么用怎么用。” 林沉玉要打他,他伸过右脸,笑向她言:“适才你打过左脸了,打的可好?,可不能偏心,右脸来?一下才好?。” 林沉玉叹口气,只瞪了他眼?就放了手?。 他倒是越发赖皮了,可偏生她就无法治他。 顾盼生强硬的拉着她躺下去?,叫她枕了上去?,他垂眸看着腿上躺着的人,她也仰着头?看,撞见他含情目里,她顿觉别扭,别过眼?去?,冷不防瞥见萧匪石。 萧匪石枯坐在旁,隔着几步的距离,也一动不动的在看着她。 他并?没有?有?意看她,只是想事的时候,不自觉的便看向了她。 林沉玉:…… 这谁睡得?着啊? 顾盼生伸手?轻捂住她的眼?:“无事,睡吧。” 他冷眼?看萧匪石,并?不言语,萧匪石也识趣,他冷淡的挪过身子,离他们?更远。 这会,烛火终于眷顾他了,懒洋洋的将他的孤影透到墙面上,他怔怔的望着墙面。 林沉玉依着顾盼生,萧匪石也并?不孤单,他对影而坐,也算双人。 * 迷迷糊糊偎了会,林沉玉忽感觉有?些寒,她瑟缩了片刻,睁开?眼?。 “冷吗?” 顾盼生做势要抱她,被林沉玉一把推开?,睡醒后她又翻脸不认人了,她摸摸鞋尖,有?些湿润,是水气。 哪里来?的水气? 她又沿着地四处走,终于发现了水气来?源,东南角的土壤,湿了一片。他们?进来?时明明检查过,四周都是干的,是一丝水都无的。 林沉玉拿起那龛笼的残片,忽挖起来?土来?,这土内部是硬的,可挖了几下后,她惊喜的发现,越往外的土,越软越松,越是湿润。 “外面可能下雨了!有?水顺着山沟渗进来?,我们?这里可能离山口不远,语气坐以待毙,不如来?试试看能不能挖出去??” 她惊喜的回望,看向两人。 萧匪石微怔,顾盼生先走上前,夺走林沉玉手?里的残片,挖了起来?。哪怕是唯一的希望,也不可放轻。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海东青百无聊赖的半瘫在石上,打了个哈欠,他单手?挠头?,对着旁边的燕洄道:“你确定这里劳什子非人间是兰若寺的出口?” 燕洄点头?,睫毛频繁微眨,难遮掩眼?底疲倦,他坐马背上,叹口气: “另一个姓燕的四方打听,大致可确定就在这,这座山四处山道我都安置了人,一旦出现异动,便能发现。” 他声音一顿,冷笑:“若今日他们?再不出来?,明日,爷便要破山,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海东青嗤笑一声,并?不说话,想起来?林沉玉她就牙痒痒。他们?千万阻挠,结果她一声不吭跑去?兰若寺了,还把他当朋友吗? 等她出来?了,他一定要痛骂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以身试险! 忽的,他听见什么声音,窜了起来?,贴着非人间的石壁,往中间看下去?。 黑咕隆同看不清,他大吼一声:“姓林的!” “哎!”隐约有?人回了句。 海东青眼?睛一亮,早把骂林沉玉的豪情壮志扔一边的,他趴着往下巴望:“这里这里!赶紧的过来?,从这里爬上来?啊!” 非人间的石壁裂缝极为狭窄,可也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过,燕洄一脚踹他屁股上:“让开?,我来?。” 他对着裂缝里笑:“你别急,小心受伤了,这非人间石壁很窄,我给你递绳子下去?,你慢慢爬!” 里面隐约传来?林沉玉的笑声。 海东青怒目而视,他才不服燕洄,这存心显摆自己的家伙,居然瞒着他带了绳子来?救人,不告诉他。 他一狠心,朝石缝里喊:“你别用他绳子,老子下去?找你,姓林的,你原地不许动,我背你上来?!” 说罢,朝石缝里跳下去?。 “小心!”燕洄惊呼。 “小心!”林沉在地下也看傻了。 一阵沉默,乌鸦嘎嘎的叫着,盘旋着飞走了。 海东青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他跳到一半,被狭隘的石壁夹缝卡住了。他愤恨的看着自己饱满的胸脯,气的一鼓一鼓,上去?也不是,下去?又下不去?,给他卡这里,算什么道理? 林沉玉在石壁缝底下,看着他扑腾的脚,幽幽开?口:“那你倒是下来?啊。” 燕洄笑的前仰后合:“林沉玉我告诉你,他哈哈哈哈,他胸太大被卡在石缝里了!” 林沉玉:…… 这两个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总能给她整出些笑话了。 * 燕洄嘲笑够了,才把海东青拔出来?,他继续去?拉林沉玉,他一边扯着绳子,一边拉住那人的手?,往出来?一带,笑着絮絮叨叨: “姓林的,我为了找你可是封山锁门,费尽心思,这下你出来?,可欠我一个人情了,你可得?想想怎么补偿……” 那人施施然站立,拍拍衣袖,站定时不威自怒。纵尘土满面,难掩他骨子里那冷峻杀气。 燕洄的笑僵住了,他迅速甩开?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又回头?朝海东青僵笑:“海东青啊,我好?像是不是见鬼了啊?” 督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从石头?缝里出来?了! 仗剑斩桃花 第160节 第131章 燕洄对于萧匪石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对?他的?印象也是。 初遇时他已是钦差使,面沉眼邃,严苛无情;大家在背后议论他为阉宦, 在他人?前却卑躬屈膝。他便知萧匪石是个矛盾的?人?。 他又尊贵, 又卑劣。 后来?在宫里,燕洄才知,他身上的矛盾远不止此。 嫔妃遇害,帝王震怒,斥责萧匪石管禁不严, 二十道铜鞭,将他打的?皮开?肉绽。 正是三月, 萧匪石养病, 每日居家便只着轻袍, 单薄里略带少女的?温婉,他来?寻萧匪石, 隔着修竹瞥见他,许是刚沐浴完,长发?柔柔湿湿的?披散着, 倚着栏杆看?花。 花间有蝶,停在他指尖。 隔壁有歌女靡靡之音, 隔墙可闻: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 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 萧匪石看?着蝴蝶, 听着歌谣,他的?眼难得?的?柔了下去?, 好似怀春少女——不,那一刻他就是女人?。 他伸手?, 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来?未愈合的?耳洞。 * 他是贵人?,也是贱人?;是恩人?,也是仇人?;是男人?,也是女人?。 燕洄看?着眼前的?萧匪石,面色复杂,原以为他是个死人?了,没想到还是个活人?。 他单手?按在了腰间宝刀上,可下意识的?,膝盖便一软,险些单膝跪了下去?。 深刻如骨髓的?臣服,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灭的?。 燕洄咬牙,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少年的?手?微微发?抖,萧匪石的?出现,好似给了他当头一棒。提醒了他: 你这个威风凛凛的?梁州指挥使,也不过为人?鹰犬。 人?真是奇怪,以往在萧匪石手?下,为成为他的?鹰犬为荣。可有朝一日跳出桎梏,便反以那段记忆为耻。 和他的?纠结不同,萧匪石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擦肩而过。 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走远了几步,萧匪石于林下猛回首,侧颜冷冽若冰雪: “账还没算清,别忘了你的?承诺,去?问问你那爹娘,拿着本督的?钱都去?做什么了!” * “他?”燕洄愣愣的?看?着他离去?,回头去?拉林沉玉,她叹口气: “你安心,他记不得?你,人?家失忆了。” 燕洄点点头,他叹口气,萧匪石不记得?他是最好,他这桩心事才放下,又看?向林沉玉身后的?少年,傻住了。第一眼,他还恍惚以为是桃花呢。可仔细一看?又不是,他身子高些,面容也俊美,颌线带着偏男儿的?凌厉弧度。 糟糕的?是,少年的?眼都快黏在林沉玉身上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他又是谁?” 燕洄和海东青异口同声,质问起来?。 林沉玉疲倦的?摇摇头:“这位是慕玉公?子,萍水相逢一过客罢了。” 她定定的?看?向顾盼生?,抱拳一施礼,目光坚毅:“阴间之事,如梦梦幻泡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黄泉下,你我?牵扯甚多,往昔怨怼冒犯之词,林某一概不咎;道义相助之举,林某已谨记于心,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偿。” 顾盼生?不语,只看?着她。 她接过海东青递过来?的?马鞭,单手?扶着马背,蹬上马鞍,矫然跃上马身,倒退回来?两步,居高睥睨着他: “就此别过吧,山水有相逢,望君多珍重。” 说罢,携着燕洄并海东青,下得?山去?,隐约可听见风里哒哒的?马蹄声,偶有人?声,渐渐远去?。 “那人?是谁,怎的?和桃花一般模样??” “谁知道呢……说起来?,桃花还好吗?” “桃花那小兔崽子,自你离了变得?了相思病似的?,整日待在房里不出来?,我?瞅着估计都快长蘑菇咯。” “我?离开?没有和桃花说,回去?倒是得?好好安慰安慰,不然那孩子又要?掉小珍珠了。”她一声轻笑,彻底淡出了顾盼生?的?视线。 顾盼生?站在非人?间的?出口处,乌鸦哑哑的?鸣于枝,风呼呼呜呜的?吹着,他孤零零的?站着,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似被遗弃的?人?偶,空落落的?没了魂灵。 他忽觉得?遍体生?疼,捂住了胳膊。 他机关算尽,算到无计可施,却仍然一无所获。 * 不知站了多久,他自林间听见了狼嚎,幽绿的?眼死死的?盯着这个奇怪的?人?,步步逼近他。 顾盼生?却也不躲。 狼大着胆子,靠近他。 忽有破空流烁之声,石子打中狼的?脑袋,狼嚎啕一声,龇着牙,跑开?了。林沉玉打着火折子,皱眉看?向失魂落魄的?少年。 “怎么还不离开?,等着喂狼吗?” 她径直离开?,对?他不管不顾,其实是有些赌气在里头的?,可一路上,他失落的?眼在脑海里飘着,总叫她不安。 也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对?于少年到底有些不同——虽不是寻常爱意,却也生?了几分相惜。她不知怎么去?对?待他,他的?地位不生?不熟,颇为尴尬。 这个漂亮的?少年,和她一路,同过棺,共过枕,同过生?也共过死,他救过她,又恼着她,在骷髅洞里棺材盖上,他又抵死缠着她。 短短的?三两日,他们之间便为彼此缠绕上了无数复杂的?蛛丝。 好似一场旖旎无端的?梦,香艳的?过于秾纤,便让人?心生?了畏惧。 她理?不清,便有些恼他。 也使了性子,径直离开?,可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来?,那少年举目无亲,一个人?在深山密林中,万一出了事可如何? 林沉玉心中天人?交战,到底是良知和怜悯战胜了脾气,又折回去?寻他。 * “上来?。”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牵着马儿朝他走来?的?少女,自竹林里,露出她半身来?,一点点朝自己走进,竹林被抛却在她身后,远山渐渐沦为背景黑影,月光下唯她一人?皎洁。 她再一次走向了他。 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金陵荒山,皎洁雪里。 顾盼生?鼻尖一酸,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无论是那时,还是今日,在他危难之际,被人?抛弃之时,她都会义无反顾的?走向自己,伸出手?来?。 无人?不羡林郎少,风里亦闻侠骨香。 可她每次停留,都是不是为了他。 她只是为了自己,为一颗侠客的?心。 “你要?傻站着喂狼,我?也不拦着。我?数三下,你再不上来?我?就走了。三……” 林沉玉三字才出口,少年便翻身而上,自她身后一把抱住她,哑着声音道: “我?有些恨你。” “恨我?做什么?” “你既同我?恩爱求欢,又为何弃了我??既弃了我?,又为何折回来??你不如叫我?死个痛快的?好,这样?凌迟似的?折磨我?,我?如何不恨你?” 林沉玉叹口气,语气有些强硬: “里面发?生?的?事是我?的?错,可你也未曾推拒。萍水相逢,何必生?执念?你只当是一场梦,梦里你情我?愿,梦醒一拍两散,互不牵连。谁也没有必要?为梦负责,不是吗?” 他忽然打断她:“可若是,我?已生?执念呢?” 林沉玉呼吸一滞,回眸望他。 少年目光沉沉,扣住她的?下巴,强硬的?吻了上去?。 他做出的?姿态凶猛而烈,却只是一吻即离。随即,他跳下了马,看?着她道: “我?不需你的?怜悯,也不想见你侠义心肠。总有一日,我?要?你心甘情愿的?与我?共骑一马,同游天下,生?同衾,死同棺。” 说罢,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林沉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消失在林中。 * 她回到了家中,虽则才离开?三四日,却觉得?已经阔别多年,绿珠彻夜未眠等着她归来?,预先给她烧好了水。 她进去?前,先问过桃花。 “桃花呢?” “她已经睡下了。” 林沉玉点点头,便不去?打扰她,径直拿了衣裳准备进去?,临沐浴前,她忽想起来?什么,对?绿珠道:“你可知,女子行房后如何避孕?” 绿珠愣住了,还是老老实实道:“是要?长期绝嗣,还是短时间避孕?” 林沉玉沉吟片刻:“短时间便可。” 绿珠道:“若是长期,凉药或水银都是可以的?,只是伤身体,短时间的?话,用藏红花洗身子便是。” “藏红花,你可有?”林沉玉看?见绿珠诧异目光,给自己找补了个借口:“我?并不是自己用……只是与旁人?有了些事,并不想她人?留下子嗣来?。” 绿珠温婉一笑: “奴家明白,您是海外侯,大婚迎娶正妻之前,若是旁的?女子有了私生?子女,是要?影响家风,遭人?唾弃的?。” 她自房间拿了藏红花,轻声细语的?嘱咐她用多少,怎么用怎么洗。 林沉玉谢过了她。 绿珠看?着她关上门,眼里的?落寞再也藏不住,她听着院内枝头的?乌鸦吱呀吱呀,竟是靠着林沉玉的?墙壁,落下泪来?。 屋檐下人?饱暖,心寒独不知。 仗剑斩桃花 第161节 她擦擦泪,正欲离开?,忽然瞥见燕卿白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他身上官袍未褪,衣冠整肃,唯略凌乱的?呼吸暴露了他的?匆忙。 他才理?完陈年卷宗,便听闻燕洄归来?。 燕洄是去?寻林沉玉的?,寻不到,他绝不会回来?。燕卿白遂搁下笔,来?夜访林沉玉。数日不见他担忧她的?安危。 绿珠向他行了礼,又说了林沉玉不便见客,燕卿白微笑,道自己在外面等他。 绿珠也知他们交情甚笃,便径自离开?了。 燕卿白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林沉玉出来?,她打着哈欠,朦胧着睡眼:“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同寻常。 燕卿白闻见了这香气,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看?着她。 “你……” 第132章 燕卿白对于那香气, 并不陌生。 他父亲四处沾花惹草,没少往后院里塞人,她的母亲便整夜绷着面皮, 命丫鬟们熬带着?花香的水, 等着父亲离了姨娘们的房,便送去给姨娘们洗漱。 他不理解,母亲只是紧紧卡着他在怀: “我都是为了你,贱皮子们抢走你的父亲就算了,她们休想有?子嗣, 去抢走你的家产。” 唯一一次失手,便是丫鬟勾搭上了他父亲, 有?了燕洄。他母亲也并不慌乱, 使计谋将?丫鬟卖去了青楼, 隔绝了她和燕父的往来。 她是个深宅大院的谋士,断了情, 可怜伶仃的一点?爱只系在儿子身上,为他殚精竭虑。 他隐约明白?,那?带着?花香的水, 是来给女人欢好后绝嗣用的。 女人,欢好…… 两?个简简单单的词, 他却品出些秘密的意思来。 木玉,她是女人。 是个刚与人欢好过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燕卿白?的脑海一片空白?, 只呆呆的立在她的门口。林沉玉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捉着?湿漉发尾的手微停顿,青丝披散到肩头, 湿了白?衣。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无?需多言。 燕卿白?心中?峰回百转, 几?欲开口却不知如何言道。 反倒是林沉玉先打破沉默: “夜色已深了,有?什么事不妨明天再说吧。”她心实在乱,疲惫不堪,实在不愿见外人。 她伸手要关上门。 被人抵住,燕卿白?的声音难得急促起来,他上前一步,又自觉失礼后退,道: “木姑娘,燕某斗胆,敢问您可是遇上了什么委屈之事?” 林沉玉先是愕然,忽笑了:“你觉得有?谁能?让我受委屈么?” 燕卿白?收回手,有?些局促:“是燕某多虑僭越了。” 他不知为何,言辞里有?些晦涩的酸意,试探道:“同行多日,倒不知木姑娘已有?婚配,实在愧惭,之前行为举止中?颇多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她婚配了么…… 林沉玉哪里知道他心里那?些小九九,随意的摇摇头:“未曾。” 她微顿,面色有?些难堪:“江湖儿女,露水情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燕卿白?瞥见她难堪面色,声音温和:“露水情缘虽来的浅薄,可日久生情,说不定会酿成正缘的。我想木小姐无?需烦恼,顺其自然便好。” 她喜欢那?个和她露水情缘的人吗…… 林沉玉又被他绕了进去,老老实实道: “哎,虽则大家都言,江湖女子,平生所愿,唯择一君子而终。可人世之事,非世人所能?预料到的。这缘并非良缘,来的荒唐,我也无?意续下去。纠缠不休,为了从一而终的死规矩,把这辈子搭进去倒是划不来。” 她忽笑了:“你是读书人,讲究的是气节,也许看不惯我的行径,这些都无?足轻重。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看着?我们朋友的份上,替我保守这件事。” 倒不是她想隐瞒,实在是不想再起事端。 她并不喜欢那?人…… 燕卿白?点?头,郑重一诺: “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再使他人知。只是,这藏红花的药效,恐有?时间之限。若是隔的时间太久了,怕是起不到效果。但?不知……” 他玉白?的面容微红:“啊,是燕某唐突了。” 林沉玉摆摆手:“无?事无?事,倒是我冒犯了。只是这药水的时间,还想请教?您。” “一个时辰之内最佳,一日之后,精血入体,怕是再难祛除。” 林沉玉面容僵住了,她都不知道在底下待了多久,她有?些无?助的挠挠头,又看看自己肚子,忽然有?些恐慌,拍拍脑袋道:“那?万一有?了,怎么办?” 她虽然十七岁了,已经是正生育的年龄,可她还没玩够啊,更不想给个比她还小的少年生孩子啊! “若是有?胎儿,木小姐不愿意保,也许可以试试看服药流掉……” 他幽青的眼,灼灼的观察着?她,生怕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林沉玉面色复杂: “我怕是不行,自幼练功落下了寒疾,大夫说胎宫单薄,与胎宫相关的诸事都要谨慎,特别是引宫,一旦引了可能?这辈子就没有?孩子了……” “那?不若生下来?” “可我又不想养孩子……” 燕卿白?忽笑了,青年眉眼温润,一如夜中?玉兰:“也是,木小姐如林中?鹤,海上蛟,自不可为俗尘所困。可那?样孩子生下来未必可怜,若是没有?父亲,该如何自处?燕某倒有?一拙计,木姑娘如不嫌弃,卿白?斗胆,愿自荐为姑娘外子,婴孩高?堂,将?它当亲生儿女抚养长大。” 外子,便是要做她相公的意思。 林沉玉瞪大了眼睛,饶是江湖上潇洒从容的她,此时也有?些傻眼:“等等,孩子有?没有?还不知道呢,怎么就扯到你身上了?不行不行,怎么能?劳烦你呢?” 她完全被燕卿白?牵着?鼻子走了! “此时不做商榷,若真的有?了,待姑娘显怀,怕的是流言蜚语,多伤人心。” 燕卿白?软言相慰劝: “姑娘于我,乃是亦师亦友的贵人。燕某并不敢高?攀,对姑娘亦不敢起龌龊心肠。我无?家室,也无?通房,常年埋于案牍,对男女私情并无?心思。婚姻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可若是能?帮扶到姑娘,免得流言蜚语,卿白?愿和姑娘共结连理,做对假夫妻。” 燕卿白?点?到为止,微笑着?将?林沉玉送进了房间,他拿来外袍,轻轻的披在林沉玉身上。又取来干净的汗巾,站在床边替她揉着?发湿的头发。 林沉玉呆滞,打破了暧昧氛围:“我从感觉你动作好像我娘……” 燕卿白?微笑:“倒是被姑娘猜中?了,燕某也常常为家母擦拭头发。” 他故作不经意提起:“说起来惭愧,家中?有?小辈,燕某也时常把抱逗弄,洗漱擦身。那?些稚童们似乎都很喜欢燕某。” 哦,她算是明白?了。 燕卿白?就是显摆他上能?孝敬父母,下能?照顾小孩。 林沉玉有?些汗颜,她都还没替她娘擦过头发呢。 看着?燕卿白?站着?替她擦发,她总有?些过意不去,拍拍床沿:“那?麻烦你了,你要不要坐坐?” 燕卿白?微笑:“君子不欺暗室,燕某虽不是君子,可到底是外男,不敢逾矩。” “行。” 他是君子,那?就让让他吧。 燕卿白?替她擦拭完了湿发,端来了一碗热汤,趁着?林沉玉喝的空隙,他俯下身,在林沉玉床头的香炉里,亲自燃起了安神香,燃了一会他便轻轻吹熄灭了,在青烟微袅里,他关上窗扉,插上闩。 他动作轻又柔和,连脚步都不是平素为官时的端方之步,步子迈的轻而缓,连丝声都无?。 林沉玉有?些汗颜,她平时睡觉,都是换上衣服往床上一倒就算,哪里有?燕卿白?这样精细? “今日姑娘累了,燕某也不再叨扰,明日燕某来接姑娘离开。” 他伺候完了,看见林沉玉躺下,才?安心的走到门口,缓缓合上门。 “离开?”林沉玉喝汤的动作一顿,傻眼了。 “这宅院实在太小了,并不安全。茉莉年幼,奔跑冲撞。海小兄弟性子莽急,家弟……身上煞气重,怕对姑娘有?妨。这里委实不是个好居所。” 燕卿白?笑:“燕某在郊外有?个庄园,乃是父母遗留家产购置的,风景秀丽,算是怡人。姑娘可往那?儿散散心,消遣消遣也好。” 林沉玉看着?他离开,表情复杂。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有?没有?孩子还八字没一撇呢,可看燕卿白?的架势,他似乎都在想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 林沉玉确实没有?猜错,他彻夜未眠。 燕卿白?回了府,却不先急着?入眠,他掌灯独往书房,身披鹤氅,自檀木书架上取下本?古籍,低眉阅览,字字句句的翻去,浑然不觉月影已然西倾。 他指尖冰凉,心口滚烫。 指尖触到一句诗经的批注,朱砂笔圈点?的簪花小楷,彼时批注时自是无?心,今日看来却是多意。 诗有?云: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可求思…… 闭了眼,他轻轻将?头依靠在书架上,书香萦绕他周身,他藉此平复着?气息。 对他而言,书香如药,可治百病,可到如今偏生难消相思之苦。 若是往日,他还能?以男子之间惺惺相惜的情义?,麻痹自己欺瞒自己,来解释他看见林沉玉时的心悸。 可当自己闻见林沉玉身上花香的一瞬,那?些个隐晦难言的思绪,在一瞬间破茧而出,挤占走了他全部的理智。 没有?人知道,他和林沉玉的那?些对话,有?多小心翼翼,才?能?隐藏住他温雅言辞中?真正的情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知情之所起,缘分纠缠由来已久,早已伏脉千里。 仗剑斩桃花 第162节 * 嘉善巡夜,看见燕卿白?房内烛光透亮,自觉蹊跷,走到门口:“大人还没歇息吗?” “有?些事,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事儿交代与你。速去打探,不得延误。” “是萧家孤坟一事吗?” “不是,帮我去打探打探木公子自非人间出来之时,身旁可有?可疑之人。” 嘉善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疑之人的意思是?” “男人。” 燕卿白?瞥他一眼,系紧了肩上鹤氅,这才?回房歇息。他面庞依旧儒雅温和,可回首时轻声一句叮嘱,却让嘉善觉得不寒而栗: “记着?,我那?阿弟公务繁忙,这些事绕开他去查,莫要惊扰了他。” * 不能?从燕洄那?儿打草惊蛇,嘉善便只能?下了血本?,花一只烧鸡从海东青那?儿套话来。一五一十的把海东青知道的事情交代给了燕卿白?。 燕卿白?正批阅卷宗,闻言停笔,在废纸上写下了慕玉二字。 “约摸十五岁的少年,生的和桃花极为相似,名叫慕玉……” 他沉吟片刻:“慕玉极有?可能?是假名,继续去查少年身份。” ”是,不过大人如何得知是假名?”嘉善微诧异。 燕卿白?不语,眼底略晦暗了些。 林沉玉纵聪明伶俐,可涉及到人世间微妙难言的感情二字,她也发觉不了。唯有?另一个男人,或说是另一个处于敌对方的男人,才?能?敏锐的察觉他的心思来。 慕玉慕玉。 爱慕的慕,林沉玉的玉。 既是爱慕,必不可能?是新知,他抬眸,叮嘱道:“往木公子往昔的旧相识查,重点?放在那?个桃花身上。” * 连夜的疲倦和脱力,让林沉玉睡的昏沉,过了整整一夜一日,到第二日傍晚才?醒。 林沉玉闻到一股酒香味,迷迷糊糊的起身,她睡到头有?些发昏,饥渴难耐,打开窗户去追寻酒香来源。 一推开窗,是燕洄和海东青,在她窗户下摆了个小案,烧个火炉,在那?里煮酒喝。 那?海东青还特意拿了把蒲扇,端着?烧热的酒,拼命的把酒香扇进她窗户缝隙里。 林沉玉:…… 她双手叉腰,兴师问罪道:“你们在我窗户底下喝酒做什么?” 燕洄冷笑:“不在你窗户底下喝,难道在你床下喝啊?”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使唤绿珠去给林沉玉添水洗漱,然后回过身道: “你赶紧的洗漱完去用膳,厨房给你留了饭,真能?睡啊,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怕自己睡饿死过去。” 海东青吃酒又吃肉,直吃的腮帮子都在鼓,指着?盘子里的烧鸡道:“快来吃!我从嘉善那?儿骗的,特意给你留了两?个腿。” 林沉玉把他们赶走了,一边洗漱,一边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自在,直到吃饭时才?想起来缘由。 她的桃花,怎么没有?见到呢? 第133章 正是黄昏, 斜阳里林沉玉梳洗才罢,来到了偏院里,墙外桃花已落, 梨花才?雪, 不觉间已是一半春休。 她见梨花簇簇,如团云飞絮,实在可爱,便攀摘了朵笼在袖里,敲响了顾盼生的门扉。 门未曾上锁, 轻敲一声便自开了。 “桃花?” 她放轻了脚步,轻坐到床边, 顾盼生侧卧背对着她, 睡的正香甜。 林沉玉略伸着脖子去敲她, 只见少女残妆粉腻,松髻敧云, 紧裹着红被?半抱着鸳枕,许是睡足,也?许是暖香, 只偎的脸颊粉红,艳色中带着些娇憨, 媚态十足。 林沉玉见她容貌,先是一愣。她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两个人的脸, 一个俊美, 一个秾纤,居然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她有一瞬间恍惚感觉, 顾盼生就是慕玉。 她面色微沉,又?想起来海东青的话:“这些天那?小?兔崽子生病了, 一直待在房里很少出来……” 难道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惊起。 顾盼生睫毛微眨,好似轻罗小?扇轻扑蝴蝶。 林沉玉单手撑着床,自袖里掏出梨花来,去逗弄他的鼻尖,他微颤,睫毛眨动?的更?厉害,林沉玉逗的更?紧,他似乎有些受不住,笑着睁开眼。 少女瞢腾春醉,眉眼慵开。若是旁人看见,不知又?有多少男人神魂颠倒。 “师父坏,这么多天杳无音信,一回来又?拿我?寻开心?。” 他声音甜腻,去挠林沉玉的腰,林沉玉腰一软倒在床上,被?他扑住,嬉闹了一番。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病了?很少出门?” 林沉玉闹够了起身,眼神清明里,带着丝探究。 她果起了疑心?。 顾盼生面色不改,只揉着红红的脸道: “不过是我?着了凉……那?事儿来的急,肚子有些疼罢了。并不是生病,不过是身子不爽利,贪睡在房里不怎么出去。您一回来,我?的病就好啦!” 他利落的起身,亵衣半褪,露出半片肚兜来,红艳艳的肚兜勾勒出一抹独属于少女的柔软的弧度,他羞怯怯的眨眨眼,捂住身子,撒娇道:“师父!” 林沉玉自知失礼,出了门。 过了一会,顾盼生出来了,林沉玉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嗯,只比自己略高一点点。 慕玉是比自己高一个个头的。 林沉玉皱皱眉,看着撒娇的少女,把那?荒唐的念头抛到脑后,这两个人一眼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真是昏了脑子了,居然在想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顾盼生亲昵的蹭蹭她的肩,然后将她按在椅上,道:“我?去给师父重新烧些饭菜,您在这里好好歇息。” * 华山 官道之上,一匹烈马呼啸于山风间,但见为首之人绯衣烈烈,从者如云,不多时便抵华山脚下。山门大开,他骑着马带着部下,鱼贯而入。 他动?作恣意嚣张,似乎觉得平常。可这排场在旁人眼里,就是张扬。 “那?是谁,怎么敢骑马进山门?” “新来的指挥使燕大人啊,这都不认识?” 燕洄带着人到了非人间,他勒紧缰绳,冷眼看着拦路之人,华山派掌门玉敦儒已经在侯着了,玉敦儒面色严肃: “燕大人大驾光临,华山派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燕洄冷眼看他:“哪是大驾光临,我?看玉掌门的威风,远比我?这个指挥使大啊。” “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昨儿我?就撂了话在这里,叫你?等我?们走?后,炸了非人间,将里面那?些劳什子的齧鼠蚀蠹,通通抓起来。怎么,本官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给了你?一日时间,玉敦儒。你?毫无作为,非要?本官亲自再?跑一趟吗?” 玉敦儒闻言,跪在地上,身后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弟子。 “大人!非是玉某不作为,实在是祖师之命不可违啊,华山派自全真七子中郝真人开山立派以来,传到玉某手中已有三十一代之久,薪火相传,历代人恪守华山,依山而居,依山而行?,不敢轻易动?改分毫!” “您要?我?们炸开山头,无异于让华山派自掘根基,断华山派的香火命脉啊。” 他长跪不起:“玉某诚惶诚恐,死罪死罪,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请大人收回成命!”众多弟子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喊声震彻云霄。 燕洄的亲信低语:“大人,弹药已填装完毕,直接强炸?” 练武之人,耳根灵敏,大家都听见了那?亲信的话,见燕洄不语,纷纷紧张起来。 玉敦儒重重的磕起头来,他泪流满面: “大人!别的要?求玉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唯独这炸山一条,委实做不到啊!” “哦?是吗?” 燕洄忽的笑了,少年眯着眼,有些狡黠的意味: “那?好啊,我?换一个要?求,玉掌门,上刀山下火海你?都能做到,这可是你?说的,君子无戏言,若是您再?做不到,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玉敦儒忽觉得有些不妙,可他已经答应了人在先,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请问?是什么要?求?玉敦儒必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三天之内,交出玉交枝的人头来。做不到的话,就自己提着自己的头来吧。” 燕洄调转马头离开,马蹄踏过他身边时,他一扬眉,梨涡浅笑: “你?的头,和玉交枝的头,三日之内,我?总要?见到一个。” * 燕洄本就不是去炸山的,他是要?捉玉交枝的。领着兵马封锁了整个华山,各个山门都是重兵把守,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因为林沉玉的一句话:“玉交枝此人还未死,就在华山非人间内。” 他和玉交枝未曾正面交锋过,可他知道自己曾经中的蛊,就是玉交枝下的手。加上林沉玉又?指明了必须杀了他,燕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玉交枝。 布置好一切后,他才?独自下山,回程华阴。 他没忘记买上几份小?吃,放在马背的褡裢里,带去给林沉玉尝尝鲜。 官道上,迎面撞见辆朴素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人,即使不说话,他也?能从马车认出来那?人身份。 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下了马,让开道来。下马的一瞬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这骨子里洗刷不去的鹰犬气。 他下马让路,可马车却停住了,并不走?。 仗剑斩桃花 第163节 时光好似凝滞住了,唯有月光下,粼粼闪动?的波光和徐徐吹拂的清风告诉燕洄,不,时光还在走?着。 无声的对峙。 沉默是萧匪石惯用的手段,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让你?跪在旁边,也?不许你?说话,也?不许你?起身。 沉默是最煎熬的刑法。 他折磨着人,去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去揣摩他的意思。 燕洄面色微沉,到底是掀开了车帘,行?了个礼:“督公,幸会。” 车内,萧匪石正半坐半卧,他手里拿着卷竹简,悠悠开口?:“燕指挥使说笑了,你?我?之间情谊深重,何来幸会一说?莫不是忘记,你?是谁的看门犬了吗?” 燕洄瞳孔猛然一缩,倒退半步,按住了腰间宝刀。 林沉玉不是说他失去记忆了吗?怎么会这样! * 狭小?的车内,一人半坐卧,一人半俯跪。 尊卑分明,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那?么紧张冷淡做什么?坐。我?并非失忆,只是身边出了奸细,佯装失忆去试探罢了,可我?怎么感觉,燕大人更?像失忆的那?个人?浑然不记得我?们旧日的主仆情谊,倒叫本督,好是伤心?啊。” 萧匪石轻笑。 “喏。” 燕洄抿着唇,贴着车壁坐下了。他也?笑了,只是手下意识按在刀鞘上,道: “自从燕某离开督公出去独立门户后,就未曾见到督公,乍然相逢,有些诧异罢了,谈不上冷淡。督公大恩大德,燕洄没齿难忘啊,怎么会忘记呢?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今年还是去年来着……” 燕洄皱眉: “抱歉,燕某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了,督公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吗?” 他抬眸,直勾勾看向萧匪石。 萧匪石多诡近妖,他不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需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萧匪石面对着明晃晃的试探,不动?声色的挡回去:“你?确实是记性不行?了,二月十五夜,是我?们见的最后一次,你?跳下悬崖,我?被?人追杀。怎么,还要?我?具体说说,你?为什么跳崖吗?” 他似笑非笑,似有嗤意。 燕洄心?里乱如麻,他喉头一滚,艰难道:“为何?” 萧匪石面上笑意淡去: “背叛了主子的狗,我?是不会留的。” 燕洄如遭雷击。 萧匪石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冷声道: “不过,狗心?养野了,人心?养大了,自是留不住了,你?背叛本督,本督也?认了。现在,只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杀了林沉玉身边这个人。” 燕洄看着萧匪石递过来的纸,上面画着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盼生。 * 燕洄垂眸答应,收了画,正要?下车,忽的回头问?了句话:“督公,您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林姑娘?” 萧匪石愣住了。 燕洄面露疑惑:“您之前不是总和下官说,您和林沉玉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吗?挨着林浮光的阻挠一直没成,莫不是忘记了?” 萧匪石薄唇紧抿,眯着眼看他,似乎想辨认他这句话的真假。看了会,嗤笑一声: “我?和她之间的事,要?你?多嘴?” 萧匪石在半真半假的试探,燕洄亦然。 * 辞别了萧匪石,燕洄重新上马,面色明显疲惫了起来。 督公和林沉玉青梅竹马一事,不假。可他从来没有自己主动?说过,多少年来,他只敢阴暗的觊觎着林沉玉,从不出手。 所以燕洄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萧匪石。 萧匪石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明他也?不清楚,或者说,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燕洄陷入沉思,萧匪石恢复记忆了吗?恢复了多少?还记得多少? 褡裢有些歪了,他放正些,手摸到那?鼓鼓囊囊的上面,还带着食物出炉的余温,他忽然笑了,心?中郁气消散。 少年策马于官道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往家中攒。 无论督公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马首是瞻的走?狗了。他是人,名叫燕洄,是梁州指挥使。 不管督公想怎么样,他都能挡下来,护住林沉玉。 少年摸摸褡裢,眸色中泛起温柔之意来,也?不知道林沉玉喜欢吃什么味的,索性他都买了些,待会给她个惊喜。 * 燕洄马不停蹄,终于赶回了家中。林沉玉睡了一天,必然不可能这么早休,他就放心?大胆的寻她。 拿着褡裢下了马,他笑眯眯的推开门。 笑容僵在了少年脸上。 他的那?亲哥哥,燕卿白,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沉玉上了他的马车,声音温润:“上车小?心?些,那?边府里的丫鬟下人我?都备好了,你?安心?过去便好,万事有我?,你?且安心?养身体。” 啪的一声,燕洄把褡裢甩肩膀上,冷着声音走?过去: “你?们要?去哪里?林沉玉,你?要?跟着他去哪里?” 第134章 燕洄与燕卿白本就不对盘, 见林沉玉和他走的近,更是好似吃了炸药一般火气暴躁,心?里暗自气恼, 只恨他哥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又恨林沉玉居然跟他哥搅和在一处。他心里直冒无名火!自己为了她,辛辛苦苦和萧匪石盘旋,奔波百里去追杀玉交枝,还不忘记捎带小吃与她解馋,不辞辛劳披星戴月往回赶。 他回来不是为了看她和燕卿白卿卿我?我?的! 燕卿白没料到燕洄回来的如此迅速, 回头怔愣了片刻,又恢复了那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 只微微笑道:“阿弟误会了, 木姑娘只是身子欠佳, 暂搬去我?那府邸修养而已。为兄原想着安顿好了木姑娘再告知阿弟的,并无?刻意隐瞒之意。” “身体不适?切, 我?来看看你什么毛病。” 燕洄匆匆上前,掀开车帘,一把抓住林沉玉的手腕, 摸了摸脉象。 少年手指停在?她手腕上,忽蹙了眉, 面色严肃。 林沉玉有些寸草皆兵,紧张的看他, 生怕被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你会把脉吗?我?把出来了什么吗……” 燕洄收手, 狡黠一笑:“骗你的,我?不会把脉。” 林沉玉:…… 她心?情好似波涛浪涌般跌宕起伏, 甩上车帘,她冷声道:“那你把什么, 不是瞎胡闹吗?” “对啊,你生病了我?给你把脉是瞎胡闹,他带你去他的府邸不也是瞎胡闹吗?” 燕洄嗤笑一声,单手扶鞍上了马,翘着腿睥睨着燕卿白,却?是对车里的林沉玉说话: “身体不舒服,该,谁叫你没事?一个人瞎跑去那劳什子兰若寺的?惹的一身病气,小爷待会派梁州府里那老?御医来给你把脉开药便是了,去他府上做什么,我?治不好,难道他能治吗?” 说罢,驾车便要走。 林沉玉刚想开口阻拦,却?听得燕卿白不紧不慢的声音: “阿弟,可这是木姑娘的意思。” * “你的意思?” 燕洄白了脸,回头掀开帘,一字一顿的问她。 林沉玉静静的看着他,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双眸明如霜雪: “你觉得,我?会做我?不想做的事?吗?” 燕洄掂了掂肩上的褡裢——他忽发现,自己给林沉玉买的小吃,似乎已经冷透了。 他眨眨眼,只强笑: “好好好,合着是你们两个欺负我?,有事?儿是单瞒着我?一个人啊。” 他笑着,眼却?似钩子勾着林沉玉的脸,生怕错过她丝毫的表情波动。他在?等她也笑一笑,告诉他这秘密,道一句,哎,刚刚和你开玩笑的呢,咱们两个的交情,怎么会瞒着你呢? 可林沉玉不置可否,只低了头。 他不信邪,低着头探进车厢内,灼灼的平视着她,枯笑道:“啥秘密啊,能与我?哥说,就不能与我?说吗?” 若不是燕卿白偶然发现,林沉玉也不会对他言,她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记忆,她只想埋在?心?底,只得叹口气,道了句抱歉,又宽慰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燕洄,我?就是去休息几日,你替我?好好照看着桃花他们,好不好? 燕洄闻言,只感?觉心?也冷透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两男一女,孤夜眠时纠缠在?一起,生出了微妙的气氛来。林沉玉坐车内,燕卿白在?车旁,燕洄在?马上朝车里望—— 唯有燕洄能看得见林沉玉;可偏生互不相见的林沉玉和燕卿白之间,多了层燕洄所不知的默契。 他与他至亲至疏。 他与她若即若离。 她与他又另生隐秘。 燕洄率先?打破沉默的,他放弃的利索,既然林沉玉不愿,他也没必要自讨没趣,只扯下车帘,漠然看向燕卿白: “你的府邸在?哪儿?夜里不平安,我?送她过去,你回衙门休息。” 燕卿白仔细的将车帘掖好,不让风钻进去侵扰她,继而抬眸温和一笑: “那就多谢阿弟,替我?护送木姑娘了。” 仗剑斩桃花 第164节 * 燕卿白的府邸在?城外,正临着一处僻静寺宇,寺宇的僧人乃是律宗高僧,以戒为师,以苦为师,自给自足,不通人间香火。因此府邸,并无?游人进香的嘈杂之扰。 进京赶考的贫困读书人,大多是对寺院道庵,有或多或少的好感?的。只因书生家贫无?银住店时,去寺院道庵却?可以免费挂单,住宿且不论,一日三餐还能由僧家供给。 燕卿白遂挨着寺院,在?此处安置了府邸。府邸后便是农家庄园,良田百顷,果园葱郁。河流绕萦,山清水秀。 燕洄纵使不满他兄长,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府邸确实是调养身子的好去处。 他一路驱车,到了门口下了马,掀开车帘,臭着脸道:“赶紧的下来,快去休息。” 林沉玉见他催促,利落的往下一跳。 燕洄又不顺眼了,开始挑刺道: “你跳什么的跳,本就身体抱恙了,还跳,没轻没重摔了怎么办?” 林沉玉也不是泥人脾气,瞪他:“你吃炮仗了?这么大火气?” 燕洄皮笑肉不笑:“谁生气了?我?没生气啊,你们不过背着我?有小秘密罢了,值当我?生气吗?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林沉玉不理他,只道了句多谢,便敲门进去,燕洄冷着脸:“站住。” “什么事??” 林沉玉刚回头,一个褡裢就被稳稳正正丢进怀里,沉甸甸的。她有些不解,拿着褡裢看他。 燕洄抱着胸,哼一声:“上次说好的咱们一起去吃的华山小吃,你爽了约,这次我?又去华山办事?,顺道给你买的。” 林沉玉微微一笑:“劳你费心?,谢了。” 她要进去,又被燕洄叫住:“哎!记得热了吃!” “好好好,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嘱咐吗?” “没了,夜梦吉祥。”燕洄声音一低:“过两日我?来看你,你也得替我?瞒着燕卿白。” “你来看我?瞒着他做什么?你们不是兄弟吗?” “咱两的秘密,单瞒着他不行吗?” 燕洄冷哼一声,上了马,亲眼看着林沉玉进了府邸,才扬长而去。 * 燕洄夜里横竖睡不着,只觉得心?上焦身上燥,树影儿哗啦啦的挠着他的窗,窗外的猫儿凄厉嗷呜的叫啊叫——春天到了。 直到鸡鸣时分?,他才恍惚睡去,忽有人打他一下,笑道:睡什么睡?你哥哥今儿成?亲,快去喝喜酒啊。 他心?里嗤之以鼻,可还是给了燕卿白个面子来赴宴,他懒洋洋的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伪君子,玉白面上染上绯红,喜不自胜溢于言表,正与宾客相酬贺,他嗤笑一声。朝窗外看去,喜婆正牵着新娘往洞房走,那新娘一身白衣清隽,缟素似服孝,和满堂喜红格格不入。 那背影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冷着脸,陡着心?,起身一脚踹翻了宴席。去追她,她似魂儿般的飘的快,已经入了洞房外,他踹门,门不开。 他颤着声音吼:“林沉玉,开门!” 里面人瓮声瓮气:“你是卿白阿弟,自当唤我?句嫂嫂,嫂嫂如何能给你开门?速速退去吧。” 燕洄气急:“嫂嫂…行,你喜欢我?喊你嫂嫂是吧,嫂嫂开门,我?是燕卿白。” 有人来开门,他拉起人就跑,不知跑了多久,回头一瞧,居然是顾盼生,那小兔崽子阴阴的看着他,拿着刀: “我?把你们杀了,就没有人和我?抢她了……” 燕洄吓的一身冷汗,惊醒才发觉,是一场梦。 他坐在?床上思忖,只觉得不妙。 他们今儿就能有避着他的秘密,明儿是不是就能背着他去逛街赏花看灯?燕卿白那个伪君子惯会温柔小意,甜言蜜语,林沉玉行走江湖没见过这款男的,保不准就被他骗走了啊! 不行不行,他非得搅和了他们两个! * 海东青才起身,简单洗漱了,下巴胡子青瘆瘆须茬儿,也不修理,穿了裤子,趿拉着布鞋便出门。茉莉拦着他:“叔叔,我?今天要继续陪着你去要饭!” 海东青瞪她:“小兔崽子滚家里去!”他还不了解她?不过是不想读书罢了,天天找借口往外溜。 茉莉也不气馁,非要跟着他,海东青拗不过,只得披了个旧破袍子带着她出去,避免伤风败俗。两个人还没出门,他就被燕洄派人带走,请到了衙门去。 “找我?做什么?”海东青在?书房里,仇视的看着太师椅上坐着的燕洄,他本就低人一等了,又看着他在?衙门的威风模样,愈加简单不痛快。 “帮我?个忙……”燕洄简单说了。 海东青一听,也如临大敌:“林沉玉搬去你哥府邸了?黄花大闺女去个男人家里住,几个意思?像什么样子?” 燕洄冷笑:“一定都是我?哥唆使的,他那个人表面正人君子,其实生性狡诈,诡计多端,八百个心?眼子,定是他花言巧语惹得林沉玉,才疏远咱们的。” 海东青点点头:“早看出来了,你哥不是什么好人。” “毕竟英雄所见略同。”燕洄颇为满意。 海东青鄙夷的瞥他一眼:“不是,是看你就知道你哥德行了,毕竟,一个爹生不出两种人。” 燕洄:…… “滚!” 海东青不以为意,哼着歌甩甩手离开了:“这两天我?去盯着她房子,防着你哥就是了,你慢慢忙吧。” * 燕洄的确很忙,忙的不可开交。先?是三年一次的演武,正落到他头上,届时帝王说不定都要来观武,不可轻视。 梁州统共有两万府兵,他日夜操练,不敢怠慢。 前些日子与霍小将军手下的府兵比试了一次,梁州府兵,无?论是骑射还是步军交锋,都大败而归,霍家兵力的雄健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要是让皇上瞧见还得了?他只得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府兵,绝不能坠了自己的威风。 燕洄穿上铠甲,亲自去演武场看着部下们,他不无?忧虑的看着底下挥汗如雨的府兵们,忽有些触动。 明明是太平年代,多年不兴干戈,可霍家的府兵,为何操练的那么强健? 他心?里隐隐有猜忌,可到底是不敢说出口,霍家如日中天的势力,在?外把控边关兵权多年,在?内朝堂尽是他的爪牙。连萧匪石都不敢轻易抗衡的庞然大物?,也绝非他一个梁州指挥使所能撼动。 督公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因霍皇后嘴里咬下两万府兵,都没有被霍家放过,中埋伏差点死在?荒郊野岭。 回京城,萧匪石大抵也是不敢正面和霍家抗衡了。 萧匪石究竟在?谋划什么?燕洄沉思。 从霍家那儿咬下后又再无?踪迹的两万府兵,和假死脱身的秦虹林侯爷,还有萧匪石每个月私账上走的几万两真金白银…… 燕洄并不是傻子,他微愣住了,看着演武场上那些个忙碌的身影,忽笑了一声。 第135章 燕卿白的府宅庭设, 一如他的人一般清和闲雅。初见朴素,仔细观来?颇有清趣,看得出来?燕卿白煞费了一番苦心?。 早有侍女迎着她进了厢房, 进门先见一地的月色, 半墙的竹,蕉叶匾悬于粉壁,用粉石金涂墨在黑漆上?,雍雅从容,却不落俗套。梅窗上罩着的纱窗倒是别出心?裁, 上?面绘了花鸟,侍女?秉烛点了灯, 望那窗时光彩相照, 栩栩如生, 亦与元宵观灯一般有趣。 床上?新?晒好的素帐棉被,看着便十分宜人睡眠。床头搁着个三脚架子的托盘, 上?面供着粗瓷瓶花——一枝含苞带露的梨花,雪雪白白,簇然可爱。 院中并无梨花, 但不知是谁从屋后的路上?,采撷归来?, 珍而重之的放在瓶中供起的。 林沉玉笑向伺候她?的大丫鬟文茵道:“这梨花摆的好看,劳文茵姑娘用心?了。” 侍女?文茵也与林沉玉寻常所见的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同?, 打扮的端正大方, 举止得体,无一丝一毫冶容妖媚之态, 相处着也十分舒心?。 下人什么?德行,往往主?人便是什么?模样?。燕卿白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文茵摇摇头:“这梨花,文茵不敢居功,因为并非是文茵所摘的。” 林沉玉微愣。 文茵低眉轻笑:“用心?摆放的花,自然是有心?之人采来?的。” 天知道燕少爷为了安顿这位姑娘,从昨儿开始忙碌,明里暗里做出来?多少努力来?。 不待她?反应,文茵便悄然退出了林沉玉房内,道一句夜梦吉祥。 * 这被褥实在软和舒服,可林沉玉却没心?思去躺了,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用镇纸压在了显眼的地方,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刀,背在背上?。 手摸着冰冷的刀柄,她?忽觉得有些悲哀。 故剑如妻,实在难离。 她?自入江湖以?来?,便是一人一剑,她?与吟霜两相为依,闯出了天下第一的威名。 可她?到如今,丢了剑,也失了名。 她?的爹娘,征战半生,血洒边关十五载,如今眼看将近知命之年,正是退居安乐,含饴弄孙的年纪,却被逼到不惜假死,冒天下之大不韪重募兵马重整旗鼓的地步,很难想象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林沉玉隐约猜到爹娘要做什么?,那两个字太过沉重,她?说不出口来?。 林沉玉清楚,她?娘并不是贪功而?上?,希求造反之人。否则当年秦家军正炽盛时,她?完全可以?直接拥兵自重,杀上?京城斩了顾螭,自立为王。当时她?手下的秦家军号称精兵十万,从卒无数,坐边关守九大重镇,将南朝捍的堡垒森严,形成了边关最牢不可摧的防线,外敌皆望之叹息。那西北之上?的狼庭猖狂了百年,屡年侵扰边境,竟是被打的一退再退,十年间偃旗息鼓,不敢来?犯。 后来?顾螭登基,正是君权薄弱之时,他?专用外戚,与霍家交好,在霍皇后的怂恿下也忌惮起了秦虹的兵力,起了夺权歹心?。 秦虹奚俟他?旨意??她?那时正怀着林沉玉,在家中骂了一句“无知小儿,竟自毁万里长城!”便策马到了京城,将虎符扔给了顾螭,扬言从此告老还乡,移居海外,和南朝再无交集。 那可是数十万的兵权,她?说交便交,无一丝眷恋。 秦家军的旗帜被压到箱底,换上?顾螭扶持的霍家旗号。十几?年战功赫赫,她?娘只得了顾螭的一杯酒,和一句假惺惺的“敬元帅归田。” 从此,十万精兵齐卸甲,再无一人征战随她?。 爹陪着娘回到了更九州,正是在路上?,生下了她?。 秦虹说起来?那段往事就会笑: “你哥哥是我在军中生的,生完便听见了你爹战胜归来?的号角,彼时黄昏,残阳照进窗里,我就给你哥起名浮光;你是我卸甲归田时,在江上?生的,那天夜里月色沉沉黑咕隆咚的,稳婆把你一抱出来?,你嗷嗷一嗓子,把月亮都哭精神,从云朵里伸出头来?瞧你这个小丫头了,那月亮明晃晃的一轮映在江面上?,好似一块玉沉进水里,干脆你就叫沉玉了。” 爹娘卸甲归田已多年,虽然时不时出山救急,可总体来?说还算是清闲。 可如今,到底是什么?把她?爹娘逼到了举兵造反的地步,林沉玉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现?在一定陷入了极为痛苦极为难堪的处境。 她?的假死,指不定也是爹娘所安排。只不过爹娘将她?摘了出去,让她?改头换面在梁州定居,和澹台一处等待着消息。 仗剑斩桃花 第165节 他?们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群裙寺贰二贰五九衣四七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可林沉玉如今知道了真相,怎么?还能开心?的下去?她?到底不放心?,为了爹娘的安危,又为了边关百姓——尤其是看见她?娘的那句轻飘飘的“屠城”后,她?整夜难眠,寝食不安。 最难受的是,对于这烦恼,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便打碎了牙齿,她?也要和血吞下。 她?怎么?敢告诉别人,爹娘在招兵买马,企图谋反? 即使亲密如燕洄海东青,她?也不敢吐露半句真心?话。 林沉玉叹了口气,等待后院的人们都静了下来?,才收拾好行囊挎在肩上?,准备离开。 忽听得床下,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 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响起:“挖通了吗?” “通了。” * 美人蛇气喘吁吁的从地里探出头来?,忽然感觉顶到了什么?硬硬的木头,她?呸一口吐掉嘴里沙土,狼狈的看向周围,瞪眼吐舌: “穿山甲,不是让你挖到郊外的吗?你怎么?挖到人家家里来?了。” 另一个少年声音缓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有一点点失误,很正常。” “还好中房间里没人,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美人蛇哼一声,却被困在床下不得出来?,她?身子在土里,冒着个头,只能看着床干瞪眼。 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需要帮忙吗?” “好呀……啊?” 美人蛇只感觉头顶一轻,床被人顶起起来?,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又看看穿山甲:“挖错地了!挖到仇人家里了!赶紧滚回去咱们重新?挖!” “不用了。” 林沉玉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丢在地上?,拿绳子捆好绑在一起,她?坐在床沿,翘着腿,好整以?暇的看着美人蛇,拿着马鞭点了点她?的肩膀,轻笑道:“老实交代?吧。” * 美人蛇有气无力的交代?了。 原来?华山得了燕洄命令,为了逮捕玉交枝和螟蛉,现?在大规模的搜山。萧匪石在螟蛉手上?吃了个大亏,对于十二?怪也弃之如敝履,自不会再理会他?们死活。 萧匪石只带走了伏翼公子一人,转移走了所有“金丹”。“金丹”毕竟是萧匪石用来?大肆揽财的宝物?,十二?怪的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颗金丹金贵。 美人蛇只能另谋生路,她?遣散了众人后想离开时,却发现?非人间已经被围堵了起来?,被发现?就完蛋了,她?只有死罪一条,无可奈何,她?只能和穿山甲两个人,一路挖洞挖走了。 说来?也巧,林沉玉刚刚搬到郊外居住,他?们正挖到了林沉玉房间里。 林沉玉若有所思,看来?兰若寺被毁已成定局,萧匪石看起来?还要利用金丹再捞一笔,只是不知道玉交枝和螟蛉能不能被绳之以?法。 她?看向美人蛇,忽然有了个计谋。 “你跟螟蛉也是好朋友,会易容吗?” “啊?” ”我要离开,百般都舍得,唯有一个徒儿放心?不行,他?明日应该就会过来?陪我,你假扮成我的模样?,陪陪他?就好。另外装病,在房间里面老老实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不是,我凭什么?听你的啊?”美人蛇横眉竖眼。 林沉玉一鞭子朝她?脸上?甩去,美人蛇瞳仁一竖,鞭子要挨上?她?面皮时,被林沉玉陡然收住,她?拿脚尖踢了踢美人蛇的腿,意?味深长的哼了声: “嗯?” 美人蛇只觉得大腿发软,被吓的脸儿煞白:“我我我,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看着林沉玉远去的背影,脸又红了,低声抱怨道:“一见面就打人家,未免太粗暴了,虽说打脸不行,可打别的地方咱还是可以?的嘛……” 穿山甲幽幽开口:“原来?你喜欢玩这个啊。” 美人蛇:“我不会跟你玩的,你歇了心?思吧!” 穿山甲:“哦。”他?随即温吞道:“她?是不是姓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每次临幸我,一激动的时候就会掐我脖子,喊我姓林的,快一点。” “……” 林沉玉关门的手一抖,回头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美人蛇,加了一句叮嘱:“我不在的时候,你敢胡来?,尾巴给你砍断。” * 林沉玉乔装改变,趁夜色离了华阴。她?用新?伪造的路引离开,又重新?买了匹马儿,便一路沿着西北而?上?,行了约莫两日一夜,她?实在熬不住了,人困马倦的,便找了个路边的小客栈停了下来?,要了个房间住店。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醒来?时,她?看见房屋陈设,却愣住了。盆里刚打好的洗漱水还冒着热气,桌上?摆着四色小菜并一碗香喷喷的素面。她?喝空的水囊都被人接满,装好的干粮搁在桌上?。 她?昨儿脱下乱甩到椅子上?的衣裳,也被人细心?挂起来?,熨烫的服帖,一丝褶皱都无。 似乎有个田螺姑娘,在她?醒来?前,替她?精心?做了起床后所有的打算。让她?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林沉玉有些怔愣。 下了床时,她?看见床边架子上?搁着个粗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梨花,比燕卿白摘下的更多一枝,花更大,更繁茂,更馥郁清香。 花朵上?凝着晨露,不知是谁栉霜沐露,连夜去摘来?,悄然供在她?床前。 第136章 林沉玉寻爹娘之心如离弦之箭, 辞别了客栈,她片刻不敢耽误,往往连骑两日一夜的马, 才堪堪停下休整一夜, 就这样行了半月有余。 那田螺姑娘也如影随形,她到哪儿打尖住店,醒来时必看见田螺姑娘准备妥当的洗漱水并饭菜,还有放在床前的各色的梨花。 从梁州往西北而?上,气温愈寒, 天气愈干。行至凉州时,林沉玉已经冻到寸步难行, 恍惚回到了冬日一般, 她无可奈何找了旅店歇息宿下。 醒来?时, 枕畔多了厚袄,床前的花也不再是梨花, 变成了灼灼桃花—— 许是凉州的天气冷,桃花开的迟些。 林沉玉心想,那些个读书人都?说春归去, 日日寻春留不住。可要努力寻还是能寻到的,这不, 她就从桃花落尽之地?启程,寻到了桃花正开之地?。 可见春也是个人间旅客, 歇一路, 走一路。来?去自?如,无喜无哀, 徒留俗人伤悲。 可凉州的桃花到底也会落的,那时节, 春又到了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 她只希望,春能到爹娘身边停驻片刻。 林沉玉沉默不语,只是搁下花,背上刀继续行路。 借口探亲,她越过荒凉的镇北堡,单人匹马,义无反顾的迈进了滚滚黄沙中。 * 虽是春日,关?外却无一丝绿意,入目唯有黄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昏时的景色确如诗中所言。诗人写的豪放,旅人却走的艰难。 林沉玉行路,白日又饥又渴,晒的头昏脑涨。夜幕来?的飞快,四?面风霜逼身,远处狼啸狐鸣,时为枯骨所挡住前路,冻的人肌骨难挨,神魂不安。 林沉玉不得不停了脚步,打算找个水源歇息,休整一夜再行路。 她找了两棵枯树,靠着墙根,用随身携带的粗布单简单的遮蔽风沙,围起来?一个四?方的地?盘来?,作为今夜栖息之所。又从枯树下捡来?木棍,抖落里面的虫子,将它们赶走,就着地?搭了个简易的篝火台,用硝石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升起热气,她才有活过来?的感觉。直呆呆的烤着火,暖了一会身子。 火渐渐黯淡下去,她准备去拾些柴火。 刚刚掀开粗布单,就看见一小垛柴火,整整齐齐码在不远处的乱石上。林沉玉拿起那柴火,柴火上湿漉漉的,隐约可以摸到的,是血。 风过,有声。 林沉玉自?背后拔出刀来?,朝不远处的树上掷去,树枝应声而?裂开,伴随一声惊呼,有人跌落。 却没有如预想中的落到地?上,他被林沉玉转身抱住,那人稳稳当?当?的落到她怀里,身后的篝火照亮她怀里的人,眉眼灼灼,秾纤艳色。 顾盼生不提防被心上人拦腰抱住,只觉得惊魂未定?里,陡然生起甜蜜来?。 下一瞬,林沉玉撒手了。 顾盼生摔在地?上,脑袋咚一声撞到地?上。 林沉玉看也不看他,只沉默着往篝火走,少女白衣消瘦,脊背笔挺,如荒漠中的枯竹,不肯低头,竟叫顾盼生看的痴了。 他揉揉头上的包,少年?嘶了一声。他一点也不怪林沉玉摔他,他自?己在心里骗自?己,一定?是林沉玉害羞了才撒手的。 满天星斗,地?上篝火。 林沉玉没说话。顾盼生站在布单外,只是看见林沉玉的影子映在布单上,他也一言不发。 夜渐渐深了,隐约有狼嚎可闻,东风怒号,顾盼生被冻的脸色发白,瑟缩发抖,才听见林沉玉一句声音。 “进来?。” 冰冷冷的一句话,于?他而?言,好似大赦天下。顾盼生掀开布单,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想挨着林沉玉坐下,又被她一个眼刀吓退,只能委委屈屈坐到他对面。 坐下时,少年?嘶了一声,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林沉玉一眼就看出来?,少年?皮肤娇嫩,应该是骑马的时候,腿根磨破了。顾盼生察觉到林沉玉的眼神,面色微红,有些羞赧,他感觉腿上又流血了,可不敢当?着林沉玉的面脱衣裳。 “脱。” 林沉玉言简意赅,拿起外袍垫在地?上,示意顾盼生坐上去,顾盼生整个人愣住了,他面色烧起来?,颤巍巍的解了腰带,褪下半截裤子来?,露出一段雪白的腿来?,腿根磨的一片猩红,血淋淋的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他皮肤娇嫩至极,林沉玉指尖一划就能留个印记。看的出来?他一路骑马尾随着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咬住。” 林沉玉撕下一块衣袖,卷好塞进顾盼生嘴里,顾盼生疑惑,可还是乖乖咬住了,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见林沉玉打开酒囊,含了一口烈酒,俯身朝他腿上喷去,顾盼生瞳仁猛的一缩,整个人绷直了身体?,发出痛苦难耐的闷哼声来?,大腿一阵抽搐,连额头都?疼到一瞬间迸沁出冷汗来?。 林沉玉继续撕衣袖,撕成细细长长的布条,替他一圈一圈的裹住大腿。 妥善处理完,她又拿起酒囊,饮了一口酒,冷笑?道: “受了伤,连处理伤口都?不会,等着它发烂吗?娇滴滴的公子哥,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好。天亮了,你自?己回去。莫要再跟着我了。” 顾盼生隔着篝火看她,他眼里也是一团红旺旺的火,言辞真挚: “我说过,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林沉玉有些恍惚,这话她似乎也在别的地?方听过,她想起来?了,是萧匪石。 仗剑斩桃花 第166节 他说:“你不要问你去哪里,你应该问我去哪里。因为我到哪里,你就要跟我到哪里。” 林沉玉语气软了些,递给他半个饼:“这一路辛苦你了,倒不知道你喜欢当?田螺姑娘,照顾人倒是一流。” 顾盼生接过那饼:“我没伺候过人,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林沉玉叹口气: “你是个好人,这样的苦心,又生的这样好看。世间美女如云,只要你去追求,哪个女人会不心动?何必在我这里浪费光阴。” 顾盼生直视她:“那你心动吗?” 林沉玉微嗤:“坦白讲,如今我除了爹娘,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你。” 风起,吹的篝火忽明忽暗,顾盼生只是丢了柴进去续着旺火,耳旁噼里啪啦的响起木头爆裂的声音。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林沉玉觉得,是个人都?会放弃的时候,他说话了: “可我在乎,很在乎。” 他会永远站在她身旁,等着她春心萌动时左右顾盼后望见她,赐予他的垂怜。 林沉玉见说不通,冷漠道:“你在乎,和我什么关?系?你就是在乎一百年?,我也不会变。” “是吗?” 顾盼生隐藏住眼底晦暗,面上依旧笑?的灿如桃李。 话音刚落,旁边的围墙忽然没有征兆的裂开,一瞬间土崩瓦解,噼里啪啦滚落砖块,碎成一地?。林沉玉冷不防尘灰扑面迷了眼,正要躲闪时,却被顾盼生一把拉住,跌坐在外袍上,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林沉玉原来?坐的地?方再坐不成了,出去又是寒风阵阵,只得和他挨着坐在一起。 本来?是面对面,如今变成了肩并肩。 “你刚刚说你永远也不会变,可你看,你的位置是不是变了?我们是不是靠近些了?” 顾盼生解下外袍,一半披在她肩上,两人共着一件冷暖,他垂眸看着身边的她,眼波流转: “纵你不来?,我宁不往?只有你在,只要我不走,我总会离你越来?越近的。” * 美人蛇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东施效颦。 她易容好了后,总感觉自?己少了点什么,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却怎么也弄不出林沉玉的那股子感觉来?。 她有些颓丧,问穿山甲自?己像不像林沉玉。 穿山甲中肯评价道:“皮像,骨不像。” 美人蛇阴森森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穿山甲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刚刚眼花了,你可像她,特别特别的像。” 美人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天亮了,桃花被侍女接了过来?,他也是病恹恹的模样,带着斗笠无精打采,侍女把桃花送到了美人蛇房间便离开了。 美人蛇不忘记林沉玉的嘱咐,要好好照顾他。 她温声细语,假笑?道:“啊徒弟,请坐。” 桃花默默坐下。 “啊徒弟喝茶。” 桃花默默喝茶。 穿山甲幽幽开口:“你们两个好像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师徒。” 美人蛇落泪,她爱做的多,可做师父还是头一回。也许是桃花先发现了端倪,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美人蛇,取下斗笠来?,冷笑?道:“美人蛇?” 美人蛇看见桃花长相,眼睛都?发直了,只呆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疯狂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啊我是林沉玉!” 桃花冷笑?,声音忽然的一变,变成了阴郁的男人声音,骂了一句道:“别装了,你那骚味都?快遮掩不住了。” 美人蛇瞪大眼睛:“你!你不是桃花,你是螟蛉!” 她如临大敌,仇视的看向他:“叛徒!你这个背叛主?子的叛徒!” 螟蛉懒得理会她,他现在心情极度糟糕,萧匪石抛弃了美人蛇他们,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和玉交枝逃难之时,被玉交枝抛弃了。 后来?,又被那个叫慕玉的少年?抓走,拿捏住了七寸,沦为他的手中刀。 他让他假扮成桃花,什么都?不要做,只骗过林沉玉。林沉玉让美人蛇假扮成自?己,只骗过桃花。 现在倒好,桃花是假的,林沉玉也是假的! 螟蛉和美人蛇两个赝品,大眼瞪大眼,都?无措了起来?,旁边的穿山甲倒是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只听见燕卿白声音温润:“木姑娘?” 美人蛇和螟蛉都?愣住了,两个赝品哪里敢动作?把穿山甲塞进床底,又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战战兢兢开了门。 燕卿白看见林沉玉,微愣了愣,还是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 一张纸从桌上飘落,他轻轻拾起。 上面写着几?个字: 有事离去,勿念;与侍女仆从都?无关?,勿责备他们。 第137章 林沉玉直到此时才知, 世?事?不?能尽随人意。 她离开更九州时,就已经打定主意不欲再和他牵扯,可此时倒是两为难, 此地万里黄沙群狼环伺, 危险四伏。这?形势,容不得她随性行事。她不?能负气离开,又不能赶走这个少年—— 他离了火,是注定活不?过这?个夜晚的。那细皮嫩肉模样,出了篝火便是狼最好的晚餐。 到底她还是默许了两人一处过夜。 不?过规矩还?是要立的, 她揉揉突突发胀的太阳穴,叹口气:“沙漠里, 这?火绝不?能断, 我们轮流守夜, 我先看着,你好好睡觉, 等我困了再?喊你起来,换你守可好?” “不?好。”少?年托着腮看她,拒绝的干净利落。 林沉玉以为他不?愿意守夜, 蹙眉冷淡道:“也行,那你睡吧, 我守一夜便是。”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与人出行时做那个照顾他人的人。 少?年轻嗤, 起身让出垫在地上的外袍, 示意林沉玉躺上去,他轻轻揉揉林沉玉的头发, 嫣然一笑:“我的女人,不?需要做这?些粗事?, 万事?交给我。” 少?年掌心温熨,热气透进枯乱的发丝里,丝丝缕缕的暖意渗透进她头皮中。 “油嘴滑舌,”林沉玉歪着头躲开少?年的手?,声音冷淡:“你当真不?睡觉?” 顾盼生轻笑,蹲下身和她平视: “谁说我不?睡觉?我已经?睡着了,能在你身旁,就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美好的梦。” 林沉玉抬眸看他,他眼里映着满天?星汉,少?年的丹凤眼实在美,那一瞥里的风情,含的情似乎能将林沉玉神魄摄入,将她溺于那温柔中。 她微怔愣住了。 有?一瞬间?,她心里直叫苦,生的太好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明明该讨厌他的,她明明该厌恶他的。可刚刚看见他那绝美容颜时和含情眸,她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一瞬,她感?觉到了时间?的停滞。 周围一切失了色,失了声。 回过神来时,林沉玉别开头,声音又回来了,颜色又回来了。 那塞外飕飕风声又起,夺走她耳朵的注意,噼里啪啦两声,篝火窜起来,铁锈红色火光跳跃似舞,漆黑夜幕,四垂的野星,粗布上的阴影——又重新映入她的眼帘。 好似无?事?发生过,又好似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那停滞的一瞬,发生了什么,包括林沉玉。 顾盼生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趁着林沉玉愣神,轻轻在她额前啄了下。 “你睡吧,我守着你过夜。” * 林沉玉本不?觉得,少?年能熬得住一整夜的,他那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又受了伤,身子疲倦,怎么想也不?可能枯坐一夜。 她打算只睡一会,便起来换他守夜。 谁知道这?一闭眼,再?睁眼时便是天?明。 顾盼生当真一夜未眠,只一个人守着篝火防备狼群,静静守着她,看着天?垂繁星,听着风起沙声。 他一如既往的为她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又从怀里掏出个蔓草编制的小花,对她笑道: “黄沙里没?有?梨花,不?能摘来放你床头,不?过,我用白毛草给你编了个花簪,姐姐看可喜欢?” 他手?心静静躺着朵草编成的花簪,簪身是一段枯枝,花是用白毛草藤蔓编制而成,朴素里带着精致,倒有?几分金丝掐花的意思,看的出来极为用心。 他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微红,好似玉殿的出水芙蓉。林沉玉看见他掌心的手?纹,坎坷难言,倒似这?枯花的枝叶般蔓延开。 林沉玉垂眸:“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顾盼生见她不?喜,毫不?犹豫的将那花簪丢进篝火余烬中。 林沉玉微愣:“你自己辛辛苦苦编的,何苦丢了它?” 少?年无?所谓的拍拍手?上草屑:“你不?喜,它便不?该出现。” 林沉玉哭笑不?得:“我也没?说过我不?喜。” 顾盼生伸手?,不?顾余烬烫手?,又从火里将花簪抢出来,他攥着花簪递给她,眼一瞬间?明亮起来:“那你喜欢吗?” 林沉玉不?置可否。 奔波一路,她束发束的头皮有?些发紧,不?甚舒服,换个发簪轻轻挽发也不?是不?行,想着她在少?年灼灼的目光中接过了发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 她离开篝火,拿着簪子径直走到水源边,黄沙地里这?一面湖来的珍奇又可贵。水边可怜的生着萋微的细草,细细痒痒的挠着路人脚脖子。 她蹲在湖边,掬一捧水简单洗漱起来。 冰冷的湖水清澈凌冽,彻人肌骨,涤人魄魂。 她侧着身坐下,低头对着湖泊,将水面当镜,正欲梳发,身后一暗,原来是少?年在她身后跪下,手?牵住了林沉玉的发带,一抽而离。 仗剑斩桃花 第167节 “我替你簪发。” 少?年咬住旧发带,轻轻的捧着她的发,一抖一收,灵巧的挽了个抛家髻子,用花簪簪的稳当。 “多谢。”林沉玉透过湖面,看见他咬着自己的发带,有?些发急:“脏!还?不?吐了。” 少?年漫不?经?心的扯下来发带,渐渐攥在手?里,他忽然伸手?,从背后抱住了林沉玉,咯咯的笑起来,笑的愉悦又爽朗: “姐姐,我给你簪发时,忽有?一种错觉,我们好似成亲了一般亲密。” “你看这?湖泊明亮如许,是你清晨起来洗漱照着容颜的铜镜。你看苍天?广袤,权当我们洞房的穹顶,黄沙遍地,做了暖阁的揉金地毯。萧萧风声入耳,便如弦乐,奏着凤求凰。总有?一日,我要天?地为媒,日月作证,万里江山做聘礼,让今后千秋万古的来人,都需俯仰咱们的婚礼。” 林沉玉耳热,蹙眉甩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冷淡道: “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姐姐总是拿年级看轻我。” 少?年附在她耳边低笑,他靠的极近,连风都不?能窥听到他的言语: “可我不?小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你找死!” 林沉玉横眉怒目,耳垂发红,伸手?就去打他,少?年一歪头,躲开她的拳,哈哈大?笑着溜了,他挥着手?跑在前面,手?里依旧攥着她的发带,朝她挥舞起来,那发带如绸缎飘舞,随风飘摇。 林沉玉气急,跑起来去追他。 她头上的簪上的花一颤一颤的,似也活了过来,绽着枝丫。 * 梳洗完毕,装好水囊,林沉玉又启程了。 越过苏武山,跨过六坝堡,才算是真正出了南朝的封疆,往西继续行去,是浩渺无?垠的黄沙。沙则流漫,聚散随风,才在黄沙上留下脚印,回过头时,已被风沙吹覆,再?不?见踪迹,四周茫茫,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便是前人遗留下的骸骨,被聚在一处高高垒起,当作路标。 前人的死,为后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平素骇人的骷髅在黄沙中看去时,竟一点也不?恐怖了,只显得弥足可敬。 自迈入黄沙的那一刻起,林沉玉已无?回头之?路。 她背负水囊,腰悬长?剑,戴上斗笠,用粗布蒙着面,唯露出两只眼来,一路撕下袖子扯成黑色布条,绑在沿途的尸骸上,布条烈烈随风好似飞鹰,远远看见便知道是标记。 顾盼生舔着干裂的嘴唇,眯着眼望她。 他觉得她好像也要变成鹰飞走了。 现实确实如此。 “你还?要跟到我什么时候?”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林沉玉叹口气,就知道自己白问了,她声音强硬,眯眼看他: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执意跟我,到了月城,你就做好一辈子待在那儿的打算,你再?想回来时是不?可能的,你可别哭鼻子。” 万一他到了月城,识破了爹娘的行径,那可就不?能放虎归山,只有?将他一辈子囚禁在月城的地步了。 “怎么会后悔呢,好容易有?这?个机会去拜会未来泰山泰水,我可不?能临阵脱逃。” 他已将秦虹并林侯爷视为自己的岳母岳父了。 “谁是你泰山泰水,到了那儿你可别乱攀亲戚,胡说八道!” 林沉玉想起来什么,面色不?虞,厉声斥责他:“慕玉!你若是在我爹娘面前走漏了我们关系半点,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少?年侧过身,垂眸看她,声音含笑: “哦?那你说我们什么关系?” 林沉玉一哽,她总不?能说是露水情缘,支吾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倒是先开口承诺:“姐姐放心,那夜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对旁人提起,毕竟,我怎么舍得让姐姐难堪呢?” 林沉玉悬着的心才略放下来。 少?年又笑道:“那我们除开那层关系,还?是什么关系呢?得统一口径才好说话呢。” 林沉玉叹口气:“算了,就说彼此是朋友吧。” “朋友两个字太单薄了,我倒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林沉玉这?叹气就没?断过,她快走两步,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她走到骷髅路标前,又撕下一块布条缠绕上去,正欲离开时她多眼,瞥了下骷髅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拿出来,是个纸团。 纸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血字: “救命。” 林沉玉皱眉,看着沙漠寻找着蛛丝马迹,果然在往北去的方向上,寻见了一串一串是骆驼足印,还?有?重重叠起的车辙印记,似乎是商队度过去的痕迹。 风还?没?有?抚平这?些痕迹,说明车队并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 第138章 林沉玉沿着骆驼足印向北继续行去, 行到了一处高?坡前,正欲登高?望远,寻觅痕迹, 忽听见坡下一阵惨厉的惨叫声, 她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情况很?不容乐观。 大约有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被骑兵们团团围住,困在了黄沙中。车队旁一片狼藉,刀剑斜插,战马伏地, 血泊里横七竖八的倒下了许多人——有十几个南朝士兵的尸体。 从围住马车的骑兵们的服装上看,应该是狼夷的军人。死了七八个在地上, 约摸还活着十来人, 个个骑着高?头大马, 盔甲披身,头盔上镶着乌鸟翎, 趾高?气昂的骑着马拿着刀,踩踏侮辱着南朝士兵的尸首,泄愤的同时, 似乎在确认没有活口。 骑兵为?首的一人,头盔上带着的乃是雉鸡翎, 应该是他们的什长。 林沉玉大抵明白了,这?些南朝士兵们护送物?资去月城, 中途遭到了狼夷骑兵的袭击, 两?方已经经历过了殊死搏斗,死伤惨重, 南朝士兵们全部牺牲了。 忽然,那狼夷什长从尸体中挑出了一人, 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狞笑出声,说了一句林沉玉听不懂的话。 但是林沉玉应该能?猜到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还有一个没有漏网之鱼。 什长举刀朝着那人心?窝刺下去,刀还没挨到那士兵的身体,却只感觉后背一股疾风如箭,好似苍龙破空奔涌而?至,迅猛而?疾厉。 “噗!” 血雾从他的肩胛处四溅出来,他整个人人仰马翻,跌落马下,竟被一柄长剑刺穿了琵琶骨,昏死过去。 狼夷骑兵们纷纷看过来,只见高?坡上,有一少?女跨着骏马飞驰而?下,只见她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好似闪电劈开了黄沙,尘土飞扬里,她已勒马而?立,对峙在他们面前。 她腰悬剑鞘——是空的。 这?些狼夷骑兵们不由得警惕起来,骑着马后退了几步。 那漏网之鱼的士兵见有人来,大喜之色溢于言表,可看见是个少?女时,他面容顿时萎了下去,有些绝望,只嘶声力竭高?喊: “女侠留步,烦请救救前面水潭里被丢进去的钱小公子,将他带走,他不能?死!” 钱小公子若是死了,钱员外必然不会再?与他们合作,他们好不容易搭上的粮草药物?的商线又要断了! 林沉玉自然不可能?弃他不管,无?暇顾及那水潭里的小公子,忽然想起来顾盼生?,回头道: “水潭里的人交给你。” 几乎和?她同时,赶来的顾盼生?也开了口: “水潭里的人交给我。” 林沉玉一愣,两?人四目相对,不过须臾就分开,林沉玉随即腰腹用力夹紧马背,擦过顾盼生?的身旁,径直朝前冲过去。 * 漏网之鱼看着少?女朝着骑兵们飞奔而?来,有些生?气,这?女人怎么能?这?么逞强,他一边和?狼夷骑兵纠缠厮杀,一边朝林沉玉吼: “你过来做什么,送死的吗!侥幸伤了个什长,可你打不过这?么多人,你快走啊!不要管我了……” 一骑兵拉弓引箭,直取林沉玉项上人头。 林沉玉顺势低了腰肢,斜抄过人,单手拔出狼夷什长肩上的长剑,反手横刺而?去,刹那间,那偷袭她之人,已经血溅人仰,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便倒地毙命。 漏网之鱼愣住了。 骑兵们也愣住了。 他们纷纷停下对漏网之鱼的围攻,一齐林沉玉飞扑而?来,纷纷举刀将她围困在中间,刀剑如林,四面八方俱是寒森锋芒,形成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死局,大有将她乱刀砍死的架势。 林沉玉骑马独坐于刀阵中,不躲不闪,只执剑于胸前,低眉冷眼,轻弹了弹剑上淋漓的血痕。 漏网之鱼替她干着急:“你在干什么?这?个时候掸剑做什么,你快跑啊!” 下一瞬,他瞳仁猛缩,似乎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只见林沉玉弹出的血珠血痕,似飞针蒺藜般扑了出去,血雾化作刀剑,直刺向身边狼夷骑兵的眼穴。 只听得一阵哀嚎声,骑兵们纷纷捂住眼,撒了缰绳,四处乱窜起来。 漏网之鱼吞了吞口水,看向林沉玉的目光已然变成了敬畏与恐惧。 她是谁? “跑!” 骑兵们自知?遇到了硬茬子,不敢逗留,连什长都抛弃了,落荒而?逃。 林沉玉勒着缰绳,正要转头去追。 她还没驾马,就看见骑兵们没逃十几米,忽有一道粗绳索猛的从沙中绷直,拦住他们的去路,激起黄沙数尺。 他们本来就溃逃,哪里提防到这?里?第一个被绊倒,后面的人来不及刹住,只你推着着我我撞着你,扑通扑通纷纷落马,一时间人仰马翻。 林沉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只看见顾盼生?单手绑着从马车拆下来的捆绑行李的绳索,缓缓走了过来,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了木桩上,原来他早已埋伏好了,将骑兵们一网打尽。 林沉玉下了马,提着剑走了过去。 少?年伸手,按在她的剑上,他眨眨眼轻笑: “我知?姐姐不喜杀人,我的女人,我自不会让她手上再?沾鲜血。” “你放下剑,一切的杀孽都交给我吧。” * 仗剑斩桃花 第168节 林沉玉到底没有让顾盼生?杀他们,留了活口,因为?她觉得蹊跷,这?里是去月城的路上,为?什么会有狼夷的军队?此?事不可不深究,她总要好好审问,弄清楚他们的目的。 顾盼生?干脆就刺伤他们琵琶骨,将他们一个个反手捆了起来。 那漏网之鱼匆匆上前,他已是个血人,对着林沉玉和?顾盼生?,抱拳屈膝,行了个军礼。 “多谢两?位侠客出手相救!我乃军户曹虞,奉命护送货物?到月城,奈何?路上遇见这?些鞑贼,意欲袭劫货物?,我们与他们殊死搏斗,奈何?敌众我寡,弟兄们惨死于此?。”他看着地上的尸首,眼眶红透,声音也哽咽起来。 “那你为?何?还假死活着呢?”顾盼生?冷眼看他。很?明显,他并不信任曹虞。 “惭愧,我欲假死偷生?,去救那小少?爷,然后向军中通风报信。没想到他们狡诈至极,若不是遇到两?位英雄侠侣,今日定要丧命于此?!我死事小,若是那位少?爷和?货物?出事了,我就是死也不□□代啊!” 满篇的话,到顾盼生?耳里唯有两?字: 侠侣。 曹虞说他和?林沉玉是侠侣,是一对,是夫妻。 他看向曹虞的眼神便没有那么冷了,嘴角微勾:“武艺不精,可眼力见倒不错。” 曹虞:? * 林沉玉来到水潭边,看着昏迷在地上的小少?年,白皙脸蛋上有些婴儿?肥,正紧闭双眼面色惨淡,不是别人,是钱为?。 他来这?里做什么?钱员外那么宝贝他,怎么会放任他到沙漠中来? 不过现在很?明显,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叙旧的场所。 她尝试审问过那些个骑兵们,却尴尬的发?现,语言不通,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她也听不懂。 曹虞背着钱为?上了马,气喘吁吁道:“女侠,我们不妨将他们押送到月城,请通语言的人来审问吧。” “好。” 四人遂同行,押解着十几个骑兵往月城的方向而?去,中途曹虞感慨道: “女侠果真身手不凡,若是能?到军中效力,定能?大有作为?!” 林沉玉道:“但不知?你们主将是谁?” 曹虞颇为?骄傲的拍拍胸膛: “本来不能?为?外人说。可你们二人绝非恶人,倒也无?妨。我们的主将来历可大,说出来能?吓死你嘞!那可是南朝战神,秦虹秦元帅!” 林沉玉低头轻笑。 曹虞很?是不满:“你怎么还发?笑呢,你这?是不尊重我们元帅,她征战沙场多少?年,保家卫国,若没有她,南朝哪有立足之地?你既是南朝子民,听见这?个名字就该心?存感恩之心?,怎么能?肆意笑她呢。” 林沉玉赶紧表示:“我不是嘲笑的意思,我笑是因为?我很?喜欢她,真的。” 曹虞这?才放过他,继续絮絮叨叨的讲秦虹,他提起秦虹这?个名字,眼里就满是崇拜和?向往: “天知?道,若是能?见到秦元帅一面,我也死而?无?憾了。你们二位侠侣这?次立了大功,到月城后,说不定能?蒙秦元帅召见呢,那可是绝世的殊荣!到时候一定得和?我说说秦元帅到底什么模样——据说她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生?得一副比男儿?还男儿?的气概呢!” 林沉玉打断他:“第一,纠正一下,我和?他不是夫妻,只是朋友。第二,秦元帅不长那样,她生?的很?英气,很?端正,并没有五大三粗。” 曹虞不满:“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们这?些她的子弟兵了解她?” 林沉玉叹口气:“行吧,那你了解她吧。” 她话音未落,忽然的身后传来嗖的一声,继而?是硝烟弥漫,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 林沉玉猛回头,只看见那狼夷什长阴森森的笑着,嘴里咬着半截烟花管,正瞪着她。 “不好,是狼夷的传信烟花!恐怕要有援兵,我们快走!”曹虞面色一沉。 可他们到底是走不了太快的,毕竟不仅仅要押解俘虏,还要押送着马车货物?。大约行了四五里地,还没跑出去,狼夷的援军就已赶到了。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滚滚狼旗,飘扬如海。 她声音微涩:“不是,这?援军是不是有点多啊?” * 若是对付十几个骑兵,林沉玉绰绰有余,如切菜砍瓜。 若是对付一百来个骑兵,她便有些吃力了,可能?险胜,可能?会负伤。 若是让她对付千名骑兵,林沉玉会选择挖个坑,给自己收尸用。 她吞了吞口水,看着不远处几里外,那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为?首之人孔雀翎,乃是狼夷的大当?户——大当?户是官名,又叫万骑长,可统领万人千人,兵力雄厚,不可小巧。 那大当?户皮肤黝黑,生?的虎背熊腰,鼻如悬胆,眼似铜铃,手里舞着九环弯刀,血锈入铁,杀气腾腾。 看见了那大当?户,被俘虏的狼夷骑兵们激动的无?以复加,嗷嗷直叫。尤其是那个什长,又哭又笑的看着远处,又恢复了那骄傲的模样,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曹虞当?断则断,他看向林沉玉:“女侠,唯有一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麻烦您和?这?位少?侠,带着钱小公子逃走!抄别的路去月城,然后告诉他们,货被狼夷抢走了,这?批货至关重要,绝不能?被狼夷抢走!他们会发?兵争夺的!越来越好!” “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不,我为?你们断后,我引他们而?去。你带走钱小公子,我便无?顾虑,自不会临阵脱逃!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死守货物?,这?是我的职责,我也不能?给元帅丢人!” 他重新拔刀出鞘,双眸森寒,对准了千军万马,却毫无?畏惧。 大军如蚂蚁,一点点蚕食着黄沙,如围猎般包围了他们。 * 林沉玉单骑匹马,和?顾盼生?两?人正欲突围,忽有一支骑兵小队,自后面绕过来,包抄了他们,似乎是已经料到了他们要逃走。 “够狡诈!” 林沉玉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第一时间便做好了决断,将钱为?丢给了顾盼生?。她看向他,眼神决绝: “我要说的话,曹虞已经说完了,你走,去月城。” 她会为?顾盼生?断后,为?顾盼生?引开兵力,让他突破重围,去月城通风报信。 顾盼生?也意识到了此?刻情形的不妙,他眼眶微红,声音发?颤:“你要我走,那你呢?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我能?,你快走。” 林沉玉眯着眼,她横剑在胸前,已然做好了攻守的姿势。 这?一队包抄他们的兵马,约有百人。似乎是有人下令,如饿虎下山般,冲杀向了她! 林沉玉丝毫不惧,直接跨着马儿?迎上去,风驰电掣间,已有两?人倒于马下,她提剑又向前,刀光剑影间,只见血雾喷涌,惨声遍地,打下来,百人的骑兵,竟无?一人能?近身杀她。 可她也有些狼狈了,衣裳上添了刀伤,有了血痕,好似白泠泠的雪里,朱砂泼墨出的红梅,清冷里自有艳色煞人。 那大当?户注意到了林沉玉,他眯着眼瞧过来,龇牙一笑,目露凶光。 他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亲自取了弓来,引弓搭箭,对着林沉玉便是嗖嗖嗖,连放了一声冷箭。 风起,杀气袭人! 箭,被林沉玉依靠着风声躲开。 可就在她去挡箭的时候,忽有另一只箭,闪着白光而?来,已然悄无?声息的刺向了她的脖间,林沉玉忽然意识到,这?是双飞箭! 第一箭原是伪装,真正的目的是第二箭偷袭人。 林沉玉瞳仁一缩,她发?现的时候,箭已然刺向了咽喉,完全躲闪不及了! “铮!” 一只箭先暗箭一步袭来,钉上了它,强硬的改变了它的轨迹,两?箭纠缠,扑通一声掉落地上。 林沉玉猛抬头,看向山坡上—— * 山坡上正迎着夕阳,旌旗猎猎,将士整肃。 为?首之人穿着裲裆铠,傲立在马上,身形高?大,兜鍪戴的巍巍端正,胸前明光甲熠熠明亮,折射着日光芒,身后披风红如血,正随风烈烈,残阳照在她周身的铠甲上,熠熠生?光。她是那样的高?大端正,威仪有则,恍如神降一般,令人一见,便心?生?臣服跪拜之念。 大当?户看见那山坡上的人,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先倒退了几步。见了她,那狼夷的军队好似见了鬼一般,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来。 曹虞看向山坡,瞪大了眼,狂喜的吼了起来,泪流满面:“秦元帅!是秦元帅!” 山坡之上,澹台坞低眉请示秦虹:“他们似乎不敢与您正面交锋,要属下派兵去追杀那大当?户吗?” “一箭的事,何?劳兴师动众。” 秦虹淡然开口,自腰上箭囊抽出一件,眯着眼,开弓拉弦如满月,对准大当?户,笔直射去,箭如长虹,气势千里,直取人头! 有侍卫,扑上来护住大当?户,大当?户一喜——可下一瞬,那箭居然穿透了侍卫的肩膀,扎进了大当?户的肉里。 箭头仍有余力,将他们二人,死死的钉在地上。 素闻一石二鸟,今见一箭双命。 “告诉他们,降者不杀。” 秦虹的军队,已经奔下山坡而?去,密密麻麻的包围住了骑兵们,骑兵们群龙无?首,杀又杀不出去,他们在看见秦虹的那一刻,心?里早已崩溃了,此?时又听见澹台坞用狼夷语,喊下去: “投降者不杀,反抗者死!” 千人之师,瞬间瓦解。一个个趾高?气扬的骑兵,齐刷刷的丢了刀剑,从马上跪了下来。 秦虹骑着马,下了坡,朝着曹虞的方向。 曹虞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元帅!” 元帅朝他走过来了,是要向他问话吗,这?是他何?等的殊荣和?幸运啊! 可元帅并没有理他,而?是停在了他前面一段路上,哦,正停在林沉玉的旁边。 曹虞愣住了,元帅是注意到那个女侠的英勇,想招揽她吗? 可下一瞬,曹虞脑袋傻了。 只见秦虹伸开双臂,抱住了林沉玉,当?着万军的面,一把将她高?高?举起,似乎是炫耀着自己的珍宝,又将林沉玉放在了自己前面的马背上,坐的稳当?。 “坐好,把着缰绳。”秦虹声音依旧不威而?怒,可到底温柔了很?多。 林沉玉乖巧的把住缰绳,喊了声:“谢谢阿娘救我小命。” 林沉玉好似归了巢的小鹰,依偎在母鹰的怀抱里,展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仗剑斩桃花 第169节 她回头,仰着脖子看她,双眸亮晶晶: “我好想你的阿娘,你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把我一个人丢在梁州,我只能?自己找来了。” 她撒娇,拿头蹭秦虹肩膀:“你都不想我的!连封信都没有!” 秦虹骑着马儿?,统领着军队浩浩荡荡的沐浴着残阳往回赶,她自背后微抱住了女儿?,高?大的身躯,将林沉玉完完全全的环在怀里,夕阳融化在她眼里,化作无?限柔意,她轻声道:“娘也想你的,很?想很?想。” 第139章 秦虹出营时不过带了千名士兵, 鼓角吹响时回营,却是泱泱数千人?,俘虏们被分开押解, 绳索绑缚, 由百户和小旗们带到了别的地方。秦虹就这样笼着林沉玉,于夕阳中骑着马,一步一步踱回军营。 一路上,林沉玉都仰着头和她说悄悄话。秦虹只感觉怀里?似乎坐着个小百灵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并不和林沉玉说话,只是手持着缰绳, 时不时的嗯一声, 作为回应。 林沉玉说的起劲, 浑然不察后面的将士们打量的目光。秦虹到底治军严明,虽则大家都好奇, 可当着她面,无一人?敢交头接耳,只在心里揣测少女的身份。 毕竟林沉玉之前都是男装示人?, 如何忽换了女装,大家认不出也?是正常之事。 澹台坞催着马攒上前来?, 看着林沉玉轻轻笑道:“今儿喜鹊落枝头,我就说要交喜, 玉儿来?了, 果真是个天降的大喜,偏生你爹不信, 骂我愚昧迷信。” 林沉玉看向他,他容貌与澹台无华有几分相似, 约摸四十来?岁,白发浅瞳,湛然若神,粗布葛衣也?难掩风华,只是身形有些清瘦羸弱,似有不足之症。 她笑道:“澹台叔叔说什么?,我爹都会反驳的,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说起来?澹台坞和林景明的恩怨,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反正是围绕着秦虹的纠葛。据说秦虹自?少年从军以来?,便和澹台坞交好,她为箭矢所向披靡,他做军师运筹帷幄,两人?同生共死?不知几载春秋。这情谊绝非寻常。 林景明是半路横插进来?的,后来?者居上,和秦虹成了眷属。可秦虹到底离不开军营,难免和澹台坞继续打交道。他看不惯澹台坞已久,一见面就挑毛剔刺不对头,秦虹劝了也?没有用。 林沉玉眼见老一辈的纠葛,只当戏笑着看。 “说起来?,无华那孩子近来?可好?” “好,应该挺好的吧。” 林沉玉忽觉得心虚,她自?兰若寺出来?后,便没有见到澹台无华了。 说到无华,林沉玉忽的想起来?个大活人?来?,她四下张望,却已看不见顾盼生的踪迹。 刚刚的打斗激烈,不知有没有负伤,那人?去哪儿了? 林沉玉有些怅然若失。 不等?她惆怅片刻,秦虹已然勒马落地,亲手将她抱了下来?,但见军营驻扎在前,旌旗蔽空。 她拉着林沉玉的手儿,径直进了军营: “去看看你……爹爹吧。” 秦虹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 林景明正稳坐在中军帐内,与诸位将军商讨攻城之事,他生的极美,唇红齿白,皎如玉树,一众盔甲整肃的将军中,唯有他拾掇的贵如王公:绯衣红袍,眉勒金镶玉抹额,项上七宝璎珞,令姿煌煌,夺目非常。 明明是而?立之年的人?,可他鲜艳俊美的仿佛还是个少年。 闻得号角吹响,知是秦虹归来?,他也?不顾什么?商讨了,一句话遣散了诸将。诸将调笑着离去,林景明出营门去,就听见两个士兵交谈: “听闻元帅拉着个少女回来?的,一起骑马,还抓着小手呢……” “真的,元帅对她,似乎比对春姨娘和秋姨娘还亲密呢!” 听见这两个名字,林景明就烦。 春姨娘和秋姨娘,乃是顾螭赐予他的两个美艳妾室,名为赏赐,实为监视。 他不欲纳妾,本要抗旨,奈何秦虹做主?替他收下了,林景明不愿意碰她们,一见她们就摔东西?摆脸色,秦虹无奈,就将那两女带在身边,视做小辈照拂。 照拂着照拂着,就出事了…… 这两个妾室本心心念念着林景明,不喜秦虹,暗地讥讽她为男儿婆,只想尽办法爬林景明的床。 可林景明对她们冷若冰霜,避之不见。 反观秦虹,她征战沙场多年,多做男装,眉宇间自?带英气,兼之高大俊朗,威严有则。最是吸引小儿女,更何况她对于两女,总是和煦温柔,言辞关心。 一来?二去的,两女一段百转柔肠,竟是悄悄的转向了秦虹。 秦虹久居军中,未曾察觉她们心思。林景明发现苗头时,两女已情根深重,跪地哀求林景明成全她们,只求为执帚贱妾在秦虹左右,陪伴晨暮,并?不敢希求名分,威胁林景明地位。 林景明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拔剑砍伤了她们后,离家出走了半个月,才被秦虹哄回来?。 秦虹想将两女遣散配人?,奈何两女以死?相逼,无奈之下,只得送到军中让她们各谋差事,慢慢开导她们。 …… 林景明听见这两个名字就气,面色倏然冷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那两个士兵,那士兵见了来?人?,吓的魂不附体,跪地求饶。 “妄议元帅,自?去领罚!” 林景明沉这脸,拂袖而?去。 他步子迈的大,颇有兴师动众的意思,他倒要看看秦虹这会又带回来?什么?女人?! * 林景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想起来?那两个在秦虹面前百般勾搭搔首弄姿的狐媚子,又想起来?那个茶香四溢阴魂不散的澹台坞,又想到秦虹手牵手领回来?的少女—— 她们牵了多久?在何处相遇?她有多貌美情秾,能?让秦虹流连忘返,当着部下的面堂而?皇之的肆意偏宠? 他怒不可遏,又悲从中生,一路横冲直撞杀到了秦虹军帐中,掀开帘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骂: “你又从哪儿勾搭小狐狸精回来?了?” 秦虹正挽了袖子,拧着手帕给?林沉玉擦脸,闻言头也?不抬: “哪里?来?的?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 林景明一愣,走近来?见少女容颜,他什么?气都消了,面上融雪消冰,走上前摸摸少女的头,热切切的喊了句: “呀,爹的玉儿,爹的囡囡,爹的心肝来?了!” “爹!” 林景明一把?把?住林沉玉的手,心疼的看着她,又瞧秦虹埋怨: “瘦了,玉儿瘦了好多,你看女儿不在我们身边,无人?照料,一定是日夜风餐露宿,缺衣短食的,才瘦成这皮包骨模样。” 他掩袖而?泣:“晚上爹给?你好好做顿饭,好好养养身子。” 林沉玉却不信,眨眨眼看秦虹:“孩儿真的瘦了吗?” 秦虹若有所思看她一眼:“休听你爹胡诌,没瘦,倒是身子丰腴,气色渐好。” “本侯说瘦了就是瘦了!” “好好好。”秦虹毫无诚意的附和他,随手丢了手帕,摘下头盔,进内间换衣裳了。 徒留父女二人?在军帐中。 林沉玉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兄长呢?” 她话音一落,林景明眸中闪过丝悲哀,他垂眸叹道:“你兄长带兵在外,还未归来?,你先去用膳吧。” “是。” * 用膳后,爹娘去练兵了,澹台坞领着她参观了一遍军营后,将出入营帐的玉佩交给?她,也?告辞了。 林沉玉晃悠了片刻,去寻了钱为。 钱为刚醒,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林沉玉好似他乡见故乡,两眼泪汪汪,嗫嚅道 “小侯爷,您就是我的贵人?呜呜呜,要是没有你我都已经死?了三四回了,你是不是神仙变的呀……” 林沉玉笑:“好好休息,我问你,你为什么?来?这里??送的什么?货?” 钱为摇摇头: “是我爹亲信,忠哥儿带着我来?的见见世面的,有一批货要秘密送往关外,可并?不是我负责,是他负责,我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关内吃喝玩乐就好。” “可到了边关的时候,忠哥儿忽的暴躁起来?,打伤了我们逃走了。我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来?送货,结果就遇到了鞑子,被丢进水潭里?喂鱼了。” 忠哥…… 林沉玉皱眉:“所以是他背叛了你?” “忠哥儿是家生子,自?小忠心耿耿,家人?又在我家里?,不太可能?是他背叛。我只是感觉疑惑,他平时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怎么?忽然力气变得那么?大,人?也?变得嚣张狂傲了起来?……” 林沉玉忽想起来?了什么?,急切道:“他是不是最近去了兰若寺?” 钱为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林沉玉扶额,她大概明白了,忠哥就是那个吃了金丹的人?,所有线索纠缠在一起,她心乱如麻,正欲告辞离开。 钱为躺床上,喊住了她。 他眼里?有盈盈的泪,蓄满了眼眶,抽抽搭搭道: “小侯爷,我想知道,是不是桃花妹妹救我起来?的。我快死?的时候,似乎看见他了……” 林沉玉摇摇头。 那不是桃花妹妹,是桃花妹妹的哥哥,她心想。 钱为惨淡一笑:“ 我就说是我看错了,若是桃花妹妹救的我,恩怨抵消,我就不恨她了。” “你恨桃花?”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走了回来?,坐下问到:“为何?” 钱为看看她,擦擦眼泪,似乎鼓起勇气一般,开口道: “在船上,是他害得我被海东青扔下海里?的。” 钱为将当时的被桃花蛊惑威胁,去招惹海东青的事一一道来?,林沉玉只觉心里?掀起波澜万丈,她整个人?定在了那儿,只觉得喉咙发干发苦,眼前也?晦涩起来?。 她轻声道: “真的吗?” 仗剑斩桃花 第170节 她好似在替桃花,乞求最后一线生机。 可遗憾的是,人?的所作所为好似雁过留声,风过留声,罪孽的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萌芽,为所有人?所见所知。 钱为点?点?头,林沉玉闭上眼,叹口气: “待我回去问问桃花,若真是他的错,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在这里?,我先替他向你道歉。” * 走出钱为帐篷时,林沉玉还是不敢置信,她恍恍惚惚的走着,塞北的风呜嗷的吹着,军帐好似一座座整肃的小山丘,明月照着,篝火燃着,一冷一暖俱是光亮,可无一物能?照亮林沉玉的心。 她想起来?那个乖巧美艳的少女,越想越觉得冷,捂不热的那种冷。 第140章 “请进。” 澹台坞的正坐在?窗边案前, 窗外是枯黄细柳一树细条如铁线,正横宕摇曳。塞外苦寒,他?正拥着毳衣, 对灯看书。见有人门外喊他, 他?先摘下了单片的叆叇,整整齐齐收在案上搁着的玉兔山架上。 合了地图,笑眼向来人打趣道: “怎么失魂落魄的?见了爹娘是好事,玉儿怎生如此心?情不悦?” 他给她倒了杯茶,笑道:“坐。” 林沉玉叹口气, 她?撩起衣摆,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单手把玩澹台坞案上的小笔搁, 趴在?桌子, 双眼盯着那笔搁上雕的仙鹤看: “先生,想问你?几件事, 不知您可方便否?” 澹台坞淡笑:“从?小到大,你?问,我焉有不答的道理?不过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来意, 可是为了你?爹娘假死一事?” “是。” “其实?是先帝遗愿,他?不放心?抱养的顾螭是否能做一个好皇帝, 担心?江山不能永固。遂告诉你?娘,若是顾螭不成器, 可将他?另囚于瀛宫, 另扶持先帝晚来才得的小太子即位。” “顾螭初登基时,虽则忌惮你?娘, 可到底兢兢业业广纳贤才,无功无过也算明君, 你?娘便将兵权交给了他?。” “直到十三年,那位唐家堡进献的宠妃被发现与人私通,混淆皇家血脉后。他?一怒之下杀了宠妃并太子后,性情大变,变得骄奢淫逸,暴怒无端,杀功臣,亲佞臣,无恶不作纤善不为。去岁年末,他?甚至起了杀你?爹娘的心?思,甚至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你?娘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危,遂下定决心?和督公合计,假死脱身?,领了先帝遗诏,于此地起兵静待时机。” “打我的主意?”林沉玉愣住。 “霍皇后才死,中宫无主。”澹台坞含蓄道。 “他?疯了吧!想杀我爹娘,又想我去宫里??”林沉玉气极,一拍桌子,玉兔山架上的叆叇都被她?震落了。 “萧匪石几番来信都提到,他?如今胡言乱语,已和疯子并无二异,你?如何能理解一个疯子的行迹呢?”澹台坞拈起叆叇,用着洁白的羊毛小帕轻轻擦拭起来。 “抱歉,有些激动……”林沉玉知他?最爱惜那叆叇,赶紧道歉。 “无事,这物什?你?娘震坏了不少?,后来她?与我拉来了一箱,随换随用。”澹台坞宽和一笑。 林沉玉只能笑着打岔:“说起来,萧督公和你?们什?么关系?” “你?遇见他?了?不知他?对你?的执念有无放下?” “啊?”林沉玉瞪大眼,不知所?措。 澹台坞浅笑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在?更九州,他?看你?的眼神便已算不得清白了。” “说起来他?,可恨之处有,可从?小到大所?遇无非豺狼,无一事遂愿顺心?,倒也可怜。他?的可怜可恨,细数起来一夜也说不清楚,可想必那孩子也不愿与你?言罢,他?总是一个人独揽苦因,自咽苦果。我也就不越俎了,你?只消知道,他?与你?兄长不共戴天之恨,与你?爹娘还算和睦便是了,他?们之间有些约定,大概就是他?提供银钱助你?娘成事,而你?爹娘会护他?日后周全?——要知道,如今天下无人不恨他?,若无靠山,他?会死的很惨。” “原是如此。”林沉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准备回去告诉萧匪石。 澹台坞看了看窗外,揉了揉额头道:“夜色不早了,你?也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林沉玉打断他?,端正了坐姿。 * 澹台坞微愣,仔细端详林沉玉。 少?女已经长成了家人希望的模样,玉树临风,清贵不俗。她?脸上已褪去了昔日的稚嫩之气,江湖的风霜历练出她?眉角眼梢的冷峻,望向她?那一双清朗深邃的眼时,只感?觉什?么事在?她?面前都一片清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可如今,那双眼里?也有了迷茫,彷徨并不安。 她?是个懂礼的孩子,鲜少?打断人说话。除非是遇上了极为艰难棘手的事。 他?轻轻点头,林沉玉皱眉道: “弟子想请假先生,识人之道。实?不相瞒……” 她?将自己一路遇见桃花,相处情谊师徒恩情一一倾诉,又说了海上那件蹊跷之事,她?阴郁着面色:“大概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的乖巧的小徒儿,在?我背后居然?那般坏心?眼,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利用取乐,可她?当着我真的是一位乖巧柔婉的小女儿。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明她?到底是个什?么人,还望先生赐教。” 澹台坞闻言道:“那你?觉得萧匪石是个什?么人?” “恶人。” “可他?却助你?爹娘成事,甚至做为你?爹娘耳目牵制顾螭。再问一人,你?觉得你?娘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被她?杀死的人并那些人的家人眼里?,你?娘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澹台坞重新戴起叆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一边缓缓开口:“没有纯粹的善人,没有纯粹的恶人。你?口中的桃花也是同理的,在?你?的描述里?,她?是无暇的,可就是因为如此,她?绝不可能是个无暇纯良的人,只是将她?所?有的善意都展露在?你?面前罢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展露的,才是真实?的她?。” “不可当面观人,也需背后看人。” 林沉玉沉默,缓缓低头:“我知道了,是我识人不清,到底是我捡回来的小女孩,我不能撒手不管,我定好好管教她?,多谢先生了。” 她?正欲离开,这回却是澹台坞唤住她?了,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个包裹来,搁在?桌上重新摘了叆叇,轻轻一笑: “且慢,看看这个吧,我想,这个能帮你?看清那个桃花,更多一点。” * 是一个肚兜,样式看起来有些熟悉。 上面绣着些许个小字:延寿三年中秋时,欣闻悬弧,手绣赠之。宝婺星起,桂华盈香,惟愿此子,福寿绵长。 悬弧…… 礼记曰“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 古人生子后,是男是女表示不同。悬弧二字,摆明了庆贺的乃是生子,林沉玉猜出来了,道: “我娘绣了赠给贵妃的礼物?应该是给桃花的哥哥的?我记得他?说过,自己有一个兄长。” 澹台坞失笑,慈爱的摸摸她?的头发,道:“痴儿!你?真是被那个桃花迷住了,她?说什?么你?都信。当年先帝生的原是个儿子,为了防止顾螭下毒手,才对外界宣称是个女儿,所?以你?应该明白了。” 林沉玉如遭雷击。 他?面容微凝,眸色暗沉,指尖在?林沉玉头顶的旋儿上轻轻一点,低语道:“先帝从?来都没有什?么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只有一个。” * 林沉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澹台坞营帐的,她?呆滞的拿着那个肚兜,眼睛只盯着悬弧二字,恨不得看穿它。 先帝只有一个儿子,从?小假扮成女儿养大…… 桃花,顾盼生…… 慕玉…… 娇艳欲滴的少?女,和那个鲜艳俊美的少?年,他?们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声音也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若是两个人,可先帝压根就只生了一个!若是一个人,可他?们二人性格相貌声音身?高都迥然?不同!身?高如何能伪造?声音如何能伪造? “她?”与她?端茶送水,“他?”待她?肆意妄为。 “她?”对她?恭恭敬敬,“他?”对她?强横无礼。 “她?”视她?如师如友,“他?”视她?如同禁脔。 到底是她?还是他?? 林沉玉拔出剑来,低头看去,风起云涌,月光照彻剑锋,映出她?通红的眼眶来,她?的刀剑可斩天下不平,可辨人世清浊,偏偏认不清桃花! “姐姐!可算寻到你?了!” 就在?它恍惚时,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如梦似幻,不知是真是假,她?猛回头,是真的人。 少?年骑着马儿,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可林沉玉笑不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我过来。” * 又是一处水源,两人停下。 “姐姐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给你?洗把脸。”林沉玉语气平静,平静到任何人都不觉得她?生气了。 顾盼生不明就里?,还是乖巧的坐下,半躺在?地,双手撑住身?子,仰着头看她?,笑道:“姐姐替我洗么。” “我替你?洗。” 林沉玉单膝跪地,俯身?下来掐住他?的下巴,伸手去擦拭他?的脸。投下的阴影笼罩住了他?。 顾盼生面色笑容微凝滞住了。 林沉玉擦拭的地方,是他?眼角那颗桃花痣所?在?之处。 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一层层刮去那伪装。就在?那颗桃花痣即将露出来的时刻,她?的指尖被人反手攥住,强横的压到了顾盼生心?口的位置。 她?在?上,他?再下。 她?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来情绪,他?面色被阴影罩住,她?也看不清。 可此时此刻,他?们已无需通过面色来试探了,有些事一旦揭了头,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盼生轻笑一声,在?她?耳边亲亲热热的唤了句:“这么快就发现啦,我的好师父。” 第141章 塞北的?夜凄神寒骨, 林沉玉只觉得空气粘稠厚重起来,重到呼吸都绞肉吞血,那空气入喉, 化作悲愤填膺。她站起身来, 一字一顿问道: “钱为是你险些害死的?。” “是。” 仗剑斩桃花 第171节 “桃花是你。” “是。” “和我在兰若寺里的也是你!” “是。” 他坐在地上,语气淡然,似乎在回答着什么寻常的?问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地上,那影子泄露了她的?心绪, 在发?颤在发?抖,似乎连站直都有些困难, 踉跄一下, 扶住了树才稳住。 她捂住眼, 声?音也开始发?抖:“为师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骗我?” 她不敢相信, 她心里百感交集,和桃花相处的?时时刻刻都如走马灯般回响在脑海中, “是, 我是男的?。可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是你从第一面开始, 就一直把?我当女人的?,师父。” “那是因?为先?帝遗言, 交待臣下善待公主?, 他至始至终都说你是公主?!” 顾盼生自阴鬱树影间站了起来,清风明月里, 少?年冁然而笑,打断她, 显然是对她言辞有些不满: “我爹说什么,师父就信什么?这君臣情谊可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师父不想想么?若我是个女儿身,是一个对他帝位毫无威胁的?公主?,顾螭何至于对我如此切齿痛恨?以?至于屠尽长信宫人,东西二厂倾巢而出,黄金万两悬赏我的?人头!” 林沉玉呼吸一滞,愣在了当场。她擦擦眼上因?为夜里寒雾而凝结的?冰霜,恨声?音道: “是是是,你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我识人不淑,错在我错以?驽马为良驹,错在我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种养在身边,当作瑰宝!我真希望当年直接将你丢在雪地里,任你被?那谢易之杀了去领功!” 她声?音发?恨,喉咙发?涩,心底发?苦,眼角竟隐隐有泪光出现。 顾盼生逼近一步,略带薄茧的?粗粝的?指尖想要?擦去那泪,被?林沉玉一巴掌甩开。 他面色微沉,可笑意不减: “师父似乎有些厌弃我了,可真令人发?笑。您有没?有想过,我们金陵一遇,不是偶然,而是你早已埋下的?因?果呢?” “我本来是和师父毫无交集的?。第一个知晓我本男儿身的?,原是张岱松,他为我治病得知了我不是女儿身。他为了求得制安乐香所需天灵地宝,将这个秘密卖给了一个人……” “谁?” “那就是您曾经救过的?,萧匪石。” “若无您的?好心,萧匪石绝不能活下去,若无萧匪石告密,我绝不会暴露,我不暴露,就不会与您相遇。一切追根溯源,我们生死皆如泛萍浮梗,难道不是系您轻舟一念吗?” 他捉住林沉玉的?手,少?年哈出的?热气,融了她指尖的?冰冷,他看着她笑,眼里的?阴暗执着再不掩饰,全盘托出。 顾盼生吻上她指尖,柔着声?音轻笑:“所以?说,是师父您主?动接近我,选择我,将我拉到您身边的?。现在反倒来怪我恨我厌我,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呢?” 林沉玉气极反笑:“所以?在你眼里,你什么错都无,都是我活该是吗!” 顾盼生笑道:“我当然错了,惹得师父这般气恼,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嗯?” 他嘴上说的?好听,眼里也虔诚无比,却好似个丈夫在哄无理?取闹的?妻子一般,亲昵又?宽和,只是应声?,心里波澜不惊。 林沉玉的?心彻底陷下去了,空落落的?,好似巨石丢进海里,再无回音。 * 她不说话。 他还在笑。 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似乎静默间,斗转星移,年华暗度,季节都交错了起来。有雪花不轻不缓的?落下,塞北地干,积雪不化,地上很快便有了薄薄一层白毯。 这雪来的?不合时宜,却正合心绪。 他拂去她眉间雪,哄道:“下雪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给你个大礼,师父。” 他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却因?练武有些薄茧,粗粝的?磨过,化了雪,红了她眉间的?肌肤。 顾盼生垂眸,声?音温和,语气强硬: “事已至此,你纵千般万般气恼,也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我知你气恼什么,你恼我杀钱为,可我后来不是又?救了他么?你恼我欺瞒于你,可欺瞒你的?明明是先?帝。你恼我兰若寺和你露水情缘,玷污了你。” 他忽的?靠近,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靠在树干上,他欺身而上,目光灼然: “可是兰若寺那一夜,是你求我的?,师父。” 林沉玉愣住了。 顾盼生忽的?松手,他耸肩摊手,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似局外?人一般悠然,唯有炽热的?眼神暴露着他的?渴求和欲望。 他压抑的?太久太久了,从桃花到慕玉,无时无刻不在削足适履,他把?自己逼成林沉玉喜欢的?模样,去卖乖,去矫饰,好似猫咪将鸟的?尸体藏在尾巴后,仰着头去向主?人撒娇。 唯有夜深人静时对着她的?自渎,和兰若寺那春风几度,能稍稍缓解他的?压抑和痛苦。 现在终于全盘托出,将自己的?本来面目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他也如释重负了。 他很好奇林沉玉是什么反应,一切果如他所料,她羞愤,她震怒。 这是好事,说明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有一席之地。接下来便是猎人引诱的?筹谋,步步逼近她,步步瓦解她——直至她崩溃。 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所以?说,我的?所有行?径都有迹可循,有根有据,都是无可厚非的?不得已。师父是找不到责骂徒弟的?理?由的?,那么,您如今这么生气,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师父的?心乱了,而且因?为我而乱的?。” 漫天飞雪里,他捧上她的?脸: “承认吧,师父心里有我。” 他声?音带着蛊惑之意,雪飘落他眼睫,纯澈洁白,瞬间化为凝霜,少?年的?温度实在炽热到令人恐惧,在塞北的?孤山葛岭,风雪交加的?夜里,他是唯一的?热的?源头,眼底燃着暗焰,指尖也带着火花,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林沉玉凉透的?脸颊,好似在诱惑着她—— 想要?温暖,就得靠近他。 “师父,跟了我好不好?” * 过了很久,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时,林沉玉才开口: “够了,你算计了旁人,算计了我还不够,还要?算计到我家人身上吗?” 她怒不可遏,顾盼生这样的?人,与其相信他会喜欢自己,倒不如相信他喜欢的?是自己身后的?势力——得秦虹得天下,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一想到顾盼生蛰伏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将她当成女孩呵护,心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可为了靠近秦虹不得不与自己虚与委蛇的?虚伪模样,林沉玉就恶心到想吐。 她无法容忍他算计到家人头上。 “你觉得我靠近你是为了兵权?荒唐至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两个的?事,和旁的?都没?有关系的?师父。若是为了兵权,我早就去寻秦元帅了,我等不到今天的?,都是为了你我才留在你身边……” 林沉玉打断他,冷淡道:“前科累累,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顾盼生忽语塞了,他笑一声?:“那你要?怎么才信?” 林沉玉抽出腰间宝剑,寒芒一现,直指他喉间,剑锋上照见一段雪色明月,照见她如霜的?眼,照见他嘴角的?笑——无一丝惧色。 * 风雪愈加大了,几乎迷蒙了她的?眼,顾盼生温柔的?声?音清晰的?穿透了风雪: “师父要?砍我一剑,便信了是吗?这未免太轻巧了,还是徒儿自己来吧。” “话说,师父想斩哪里?刺破皮还是杀个对穿?” 他攥着剑尖,从额头缓缓往下挪,划过他的?喉结,放在他的?肩膀上,又?指向自己的?心窝,又?渐渐往下。 林沉玉咬着牙,抽出剑来,割破他的?手,雪里先?撒了一串血珠花。 “休再喊我师父,这一剑断我对你的?师恩,断你对我的?邪念,如今往后,我们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剑尖没?入他左肩,他一点反抗都无,血流上剑身,与月影共织成一副凄美的?画卷,他的?眼缓缓闭上,苍白的?面色在剑锋上成了一点留白,毫无生机。 林沉玉耳旁只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断不了的?……” 她拔出剑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 秦虹练兵归来时,已经是月悬中天,长夜无明时。 银色盔甲上被?风雪浸染,又?被?月光洗刷的?锃锃发?亮,她高大而清瘦的?身形映在地上,如她人一般巍然沉默。离开了将士们后,她眉眼明显的?透出疲倦神色,北风苦寒催煞人,她蹙起眉,眼角起了阵细微皱纹似水面縠纹,那是岁月的?痕迹,到底不饶人。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皱眉道:“起来。” “女儿不敢,女儿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何事?” “女儿砍伤了先?帝遗孤顾盼生,犯了死罪,不敢起身,唯求母亲发?落。” 秦虹不语,只是解下猩红披风,给她系上,她眯着眼,看见了林沉玉哭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道:“他是不是先?帝遗孤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他把?你欺负哭了的?是吗?” 林沉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虹打横抱起她,面色阴沉:“你做的?何错之有?哪怕是顾螭欺负了你,你就是杀了帝王,也有我给你撑腰。为娘征战沙场十几载,不是为了让你受欺负来的?。” 她将女儿放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放到床上,早有一娇媚女子上去,倒好热水,一把?褪去林沉玉的?鞋袜,捉住她的?脚塞进水盆里。 林沉玉垂着眼:“春姨,水好冷。” 春姨斜乜,嗔怪道:“冰天雪地脚冻的?跟冰块似的?,只能用温水慢慢暖,还烫烫烫,仔细给你烫破皮!” 她瞧见她红彤彤眼眶,笑:“哟,谁敢欺负我们小小姐呀,和春姨说说,春姨帮你揍他一顿!” 林沉玉面无表情:“先?帝的?小太子。” 春姨面色一僵,在她耳边低语道:“啊我最近好像手软了,打人和棉花似的?不得劲哎,你这仇我先?悄悄帮你记下哈。” 她擦干手,掏出个小簿子,煞有介事的?写了起来,林沉玉凑过去看她的?记仇簿,上面碎碎念的?写了许多?琐事。 某年某月,路边和秦虹打招呼,林景明挡住秦虹视线。 某年某月,秦虹给秋姨娘带了糕点,没?有给我带。 某年某月,大少?爷骑马带我,我从马上掉了下去他没?看见。 …… 如今新添一笔。 春姨眨眨眼:”记下了,我每天晚上都要?翻看记仇簿,我看一次,就帮你诅咒那个小太子一次,我咒他一天拉三回肚子,还找不到茅厕!” 林沉玉被?她逗乐了,破涕为笑。 她看着门口阿娘高大的?身躯,看着千娇百媚的?春姨,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至少?她还有家人,不是吗? 家人……她忽然想到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看见哥哥,便问道:“我哥哥呢?” 春姨面色一僵,擦干了她的?脚,脱了她被?雪浸透的?外?袍,把?她塞进已经捂暖和的?被?窝里,避开了这个话题: “快睡吧,还惦记着你哥呢!” 仗剑斩桃花 第172节 “我想见他。” 春姨轻轻的?亲了下林沉玉的?脸颊,眼里有淡淡泪光:“他已经睡啦,小小姐早些休息吧。” 第142章 林沉玉夜里总觉得睡不着, 夜里起来,披着衣裳,看见春姨在旁枯坐着, 流着泪, 也不?睡觉。 “春姨怎么哭了?” 林沉玉将披风披在她单薄肩上?。 春姨挤出一丝笑意来,摸摸她睡的乱糟糟的头发仔细理好,媚笑道: “你春姨我啊,刚刚诅咒完那些个仇家呢,结果遭了报应, 这风沙粒吹进眼里了,揉的发疼才哭了。” “可我瞧着您哭的模样, 比被我娘拒绝了那天哭的还凶呢。” 春姨面色一僵, 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瞪道:“死丫头,就?会拿我那件糗事说笑。” “到底是什?么事, 告诉我春姨?” 林沉玉皱了眉。 春姨岔开话题:“哎呀,你快去休息吧,明儿我带你去堆雪人?玩, 五月的雪可稀罕呢,你……” “我哥出事了?”林沉玉敏锐的发觉不?对劲。 春姨怔住, 沉默不?语。 * 林沉玉不?敢置信,身子一软跪坐下, 仰头吞泪道: “告诉我, 他?在哪里?” “后山茅棚里,还未下葬。” “他?怎么走?的?” 春姨咬牙含泪道: “元帅怜悯百姓多灾, 本?不?欲和?月城动武,派大?少爷前?去月城守将和?谈, 结果遭那儿奸人?暗算饮了毒酒,送回来时已经七窍流血,不?能言语,大?夫看遍了都说没?救,药石罔效……月城守将拒不?承认是他?们所为,反污蔑我们将死错怪在他?们身上?。” “你哥哥挣扎回来时,嘱咐了不?要让你知道,叫你爹娘对你只言,他?去远游,再不?归家了。” 林沉玉本?就?心力交瘁,又听见兄长噩耗,恍惚晴天霹雳砸在身上?,她?呆坐了很久,忽然挣扎着爬起身来,转头离开了营帐,她?想见兄长最后一面。 * 春姨怕她?摔着,栓着林沉玉的手,扶着她?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孤僻帐篷外,朝里面努努嘴: “他?的和?他?的遗物都在里面搁着,那些东西都是他?平日省吃俭用攒钱买下……算了,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林沉玉秉烛进得帐篷来,脚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散落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边关新奇的小玩意—— 五彩斑斓的磨喝乐,红彤彤的手鼓,羊脂美玉雕成的小娃娃,满满当当堆满了几个箱子。 似乎是攒在那儿要送给谁的礼物,可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他?静静的躺在棺材里,棺材盖并未合上?。 棺材有些小了,他?高大?的个子在里面显得很局促,那是因?为那口棺材是秦虹为自己?准备的,她?每次出征都带着,以备战死。谁也没?有料到,黑发人?会走?在前?面。 林沉玉趴在棺材上?,呜呜哑哑的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 窗外的乌鸦嘎呜嘎呜而鸣,夜色更凝重了。 * 秦虹回到了中军帐内,林景明恰好过来,两人?撞在一处,林景明板着脸,衣袖染血,刀锋未收,直拖在地上?,画了一路血线。 “我刚去斩杀了大?当户,将他?人?头传阅诸营,那三千鞑子已交由军户营发配西织去开疆辟土,充做农奴。另钱员外提供的硝石,机造营已经拿到,开始连夜制火药。” 林景明眼里杀气与恨意难掩: “明儿我便带兵破城而入,不?将那月城屠尽,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虹沉默片刻,冷硬道:“西北十二城,原是我南朝领土,其中居民大?半都是我南朝子民,如何?能屠?” 林景明怒目圆瞪: “秦虹,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冷情冷血的女人?!你的儿子去和?谈,却被他?们毒杀了,更何?况,月城守将连我儿的死都不?肯承认,污蔑说是我们泼脏水给他?们。那些狗东西们根本?没?有和?谈的意思!你那怀柔之术,与他?们而言好似笑话!不?见血,他?们是不?会屈服的。不?屠了月城,如何?向另外十一城示威?” 他?咬牙切齿:“秦虹,死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那么冷情?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想着为儿子报仇,还向着那些人??” 秦虹沉默不?语,只摩挲着斩春刀,巍巍不?动,定坐如山。 林景明声音有些哽咽: “想想看浮金那将死的可怜模样,我便寝食难安……你若不?杀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秦虹终于开口:“金儿的毒来的蹊跷,我还是那句话,屠城不?妥。” 林沉玉恨她?铁石心肠,道:“你不?答应我是吧,无妨,待到天明,我自会去带兵杀进去!” * 林沉玉走?了进来,见到的便是爹红脸与娘争吵的一幕。 她?总算明白了,娘在书信里面那个“拟屠城”三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娘的意思,是爹的意思,他?要屠城为兄长报仇,而娘仁厚,始终压着他?,未曾行事。 见她?来了,林景明知她?已知晓真相,干脆将她?也拉下了水去: “玉儿,你来评评理——” 林沉玉艰难的张着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评理,评什?么理? 她?要向着父亲还是母亲? 屠城,这两个字念来写来便让人?毛骨悚然,她?断断不?能赞同。可放了月城,爹和?部下们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人?命对于林沉玉而言是珍贵的,可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刀一把火的问?题。 是要继续坚持“不?轻人?命”,还是要为兄长报仇雪恨? “一定要屠城吗?没?有旁的办法了吗?”林沉玉苍白着脸,攥紧了腰间剑柄,她?头一回觉得自己?那么的无力。 她?看向秦虹。 秦虹正凝视着窗外的小山坡,那儿有一处孤零零的帐篷。 她?眼底皱纹更深了几分,只见她?战甲未褪,因?刚摘下头盔的缘故,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紧绷的头发中,乱桀桀的冒出几根枯白的发丝来。 营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忽听见有人?来报: “月城守将,携着眷属,正跪在中军帐前?。” * 雪夜里,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跪在军营外,他?身边跪着位幼稚童子,冻的小脸红彤彤,直冒鼻涕泡,似乎喝了许多酒,有些晕乎乎的笑: “爹,酒的味道……好奇怪呀,我眼前?有好多小星星……跪在这里做什?么啊?” 守将不?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湿润:“鸿儿莫怕,喝了酒就?不?会疼了。” 他?心里在滴血,数日前?,林浮金为使来和?他?们和?谈,本?来一切都交涉的正好:月城可以投降,可要秦虹许诺赦免全城,进城后不?杀一人?。 一切都谈妥了。 谁知和?谈后的晚宴上?,林浮金饮下了一杯庆功酒,当即七窍流血昏死过去,林景明爱子女如命,当即讨要说法,可他?们怎么查,都查不?明白那酒这么回事。只能实话实说,他?们确实不?知道那毒来历。 这下更惹怒了林景明,人?在月城出事,月城却拒不?承认,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他?便放出狠话,要他?整个月城给林浮金陪葬。 林浮金咽气之时,便是铁骑踏破月城,叫他?城毁人?亡之日。 如今月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他?知惹了大?祸,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冒死来求一求秦虹。 秦虹出来了。 她?身旁跟着个清隽不?俗的少女,守将身边的孩童醉醺醺的抬头,吸溜着鼻涕泡,朝着林沉玉傻傻的笑了。 孩童回首看他?:“爹……那个姐姐,好漂亮哦……” 他?闭眼,不?忍看懵懂无知的娇儿:“鸿儿,闭眼。” 儿子笑嘻嘻的抓住他?的手,乖乖闭上?眼:“爹爹要和?我捉迷藏吗?我数三,二,一……” 他?从背后一刀对着孩子刺了下去,幼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进了雪里,失去了声音。 * 秦虹盔甲半卸,到了营地外,正看见这一幕,她?蹙眉道:“守将在我营前?杀人?,又是为何??” 守将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我知元帅失子之痛,怒气难消,月城难辞其咎。这是我唯一的娇儿,段鸿,我父子二人?,唯愿以死谢罪,还请元帅高抬贵手,放过月城百姓!” 说罢,一刀扎向自己?咽喉。 秦虹不?语,随意拈出一支箭羽,掷过去打断了他?。林景明匆匆赶到,恨声道: “你来做什?么?想一命换一命,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我要的不?是你的儿子,我要的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哀求了,当初毒杀我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守将只是垂泪,抱着儿子,绝望的看着他?: “将军,您一定要屠城,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林景明冷笑,不?顾秦虹阻拦,拂袖而去,临离开回眸冷笑:“除非我儿能还阳,否则,你们通通等着给他?陪葬!” 守将浑身一颤,见行不?通,最后抱紧了一下已经毫无生息的幼儿,把他?丢在雪里,咬着牙离开了。 林浮金的死是一道坎,双方都迈不?过去,挣扎着沉沦。 秦虹离去,军营被重新关上?。 * 林沉玉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身子,她?静静的看着那个死去孩子。 小小的孩子,小小的衣裳,小小的虎头鞋,他?被父亲喂了酒,醉醺醺的朝她?傻笑着,就?没?了呼吸,哥哥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拿孩子出来谢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仗剑斩桃花 第173节 雪渐渐覆盖了那孩童的躯体,他?酡红的醉颜也渐渐变得苍白,小小的身躯渐渐的被埋进了雪里。他?流下的血渗透进雪里,又重新被雪覆盖住,冻出些朦胧的血色来。 她?忽觉得,这雪地好似祭祀的神翕,月光笼着伶仃可怜的水晶糕,啊,晶莹透亮的雪,裹着血艳丽皮肉细嫩做的馅。 空气呜啊,似乎还回荡着他?死时戛然而止的咯咯笑声,余音拖的很长,尖尖细细,好似喜鹊的尾——自林里窜下只鸟来,却是食人?腐肉的乌鸦。 天地不?收血祀,只等雪来怜,鬼来啃吃。 她?呵了呵手,手已经连热气都感觉不?出来了。 林沉玉到底还是不?忍心,走?出营门,解下披风来,披在了孩童的身上?,她?蹲下身,并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轻轻探了探孩童的鼻息。 怔愣半晌,收了手,她?似乎总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呆呆的抬眸去看,却是个熟悉的身影,有点清秀,红彤彤的脸,气喘吁吁的吐吸着热气,满身都是药香: “恩公,是我。” 她?把浑身冰冷的林沉玉拥进怀里,掸去她?满头的碎雪,心疼道:“我是张姑娘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冰天雪地里怎生这么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姑娘…… 她?冻的僵硬,脑袋也冻的瓷实,三尸神慢吞吞的替她?翻出记忆来。 金陵…谢易之…梁州…狐仙…张岱松兰跋雪…过往一切如走?马灯山水复现,浮现又离开,她?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林沉玉恍如隔世的看着她?:“你…怎么到这里了?” 张姑娘会出现在金陵,会出现在京城,唯独不?应该到这里来,她?只疑心自己?遇到了山魍。 “是桃……” 张姑娘猛然顿住,捂住了嘴,似乎自己?走?漏了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桃什?么?”林沉玉呼吸一滞。 “是我和?兰跋大?哥逃……逃难到这里来的!我给圣上?看病,结果圣上?生气了,命人?追杀我们,就?过来避难了。” 张姑娘将林沉玉扶起来,另有一只手横过来,抱起了那小孩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着调的傲天兄,他?仔细的检查了孩子的伤口,轻轻笑道:“虎毒不?食子,他?果然没?有下得了死手。这孩子伤了根本?,是个残废没?跑了,可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那是好事啊。”林沉玉勉强一笑。 张姑娘小心翼翼道:“听说恩公的兄长中毒中的蹊跷,不?知是否可以带我去一观?也许还有生机?” 林沉玉摇摇头:“已断气了两三日,绝无回寰的余地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本?就?死的凄惨,再动遗骨怕是不?妥当。” 张姑娘有些焦急:“我爹善医,我娘善蛊。他?们留下的医书我虽不?能领悟透彻,可也算遍览病由。若是药毒,当无力回天;可若是蛊毒,闭息七日内,庶几还有的救的,小侯爷。” 林沉玉愣住了,只怔怔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感觉雪是滚烫的,滚了一瞬又凉下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今天晚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和?折磨了。 张姑娘看出来她?的顾虑:“试试吧。” “好。” 林沉玉的纠结只有片刻,就?迅速散去了,她?拂去衣上?雪,带着张姑娘往后山走?去,雾蒙蒙的夜,漆黑一片,林沉玉险些摔着。 张姑娘扶住她?,擦亮了灯笼,照着去后山的路。 林沉玉习惯性去拿那灯:“我替你们开路。” “我来,小侯爷替我照了那么久的路,也轮到我替恩公照照路了,一个人?总是拎着灯,是很累的。” 她?轻轻道。 第143章 后山的营帐内 林沉玉呆呆的看着张姑娘娴熟的扒开她哥的衣裳裤子, 吸了吸鼻子:“你在?做什?么?” “病不讳医,医不讳病,我要自魄门验是否有余温, 恩公若是不好意思?, 可以去帐外等候。” 傲天兄好奇开口:“魄门是什?么?” “五谷糟粕所出之门。” 一阵沉默,傲天兄长叹一口气,拎着张姑娘的衣领把她丢出?了营帐:“我来吧,你们在?外面等待。” 今夜对于月城百姓而言是个难熬的夜晚,对于营帐外等待的林沉玉也是。只听见窸窸窣窣有剥衣裳的声音,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见傲天兄声音: “很?微弱, 但是似乎有温度。” 林沉玉猛抬头。 * 有温度, 就有希望。 张姑娘进去, 仔细检查了他的全身: “每种蛊的解毒方式都不相同?,蔑片蛊应在?腿, 金蚕蛊应在?胸腹,僮人蛊应在?脑,放蜂蛊应在?肠, 敢问恩公,他中毒时有何?征兆?” 林沉玉思?索片刻:“他是在?宴席上?中的毒, 喝完了同?一盆锅里的汤,旁人都无事, 他当即七窍流血, 痛苦万分,送回来时还能勉强说话, 折磨了半个月,便没了气息。” “七窍流血, 那根据阿娘给的蛊书记载,应是金蚕蛊无疑。四大毒蛊之一,此蛊是粉状,无形无色,下在?水酒里极难提防,应该是有人提前放在?了恩公兄长的碗里。这蛊……书上?记载中蛊者极为惨痛。犹如有千万条虫在?身上?啃啮,痛不欲生。” 张姑娘掀开林浮光的上?身,果然有许多浅深的血淋淋抓痕,已经?结疤,几乎是体无完肤——是他中蛊后因为疼痛而自己挠成的伤。 一想到哥哥被折磨了整整半个月,每时每刻都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里,林沉玉就心中悲愤。 她理解了爹爹为什?么恨意那么的深重。看着亲生儿子这样痛苦的死?去,连个善终都无,谁能不恨! “如何?医治?”林沉玉紧张道。 “金蚕所畏,唯有大蜘蛛。我这里只有两只,恐不够,可能还需要寻来一些来。” “我现在?就去树林里捉,要多大的!” 林沉玉当即起身。 “约摸半掌大以上?都为好,太小则不能克制住金蚕。”张姑娘叮嘱她。 * 雪迹重重,难觅蜘蛛的踪影。平时林间最常见的蜘蛛,一下了雪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林沉玉带着士兵们深夜出?来寻,只在?几个小洞穴里找到指甲盖大小的正?在?休眠的蜘蛛,眼看天要破晓,她看着匣子里面那星星点点的小东西,有些绝望。 “小姐,还要继续寻下去吗?” 士兵们面露疲惫之色。 林沉玉抿唇:“算了,回去吧。” 这场雪来的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她搓着手往回赶,路上?却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守将,她诧异的看着他,周围士兵护住林沉玉,刀剑指向他。 “停下!” “我是来送东西的。” “送什?么?” “蜘蛛。”守将打开手中捧着的匣子,里面密密麻麻的爬着许多林沉玉所想要的东西,半掌大小,足足有几十只。 林沉玉愣住了,她屏退士兵,走?进守将,却不急着拿,只盯着他看:“谁教?你们捉蜘蛛来的。” 守将低语: “有神灵指示,说是若献上?蜘蛛,可免去刀兵之劫。因此我带着月城百姓,各家各户连夜在?城中捉蜘蛛,才寻到这些,送给您。” 林沉玉接过匣子,北方吹动她鬓边碎发,她面容复杂难言:“到底是谁。” 守将见她不依不饶,终于说了实话。 “是一个左肩上?受了重伤的少年,生的很?漂亮,和仙人一样。” * 林沉玉脑内一片空白,她嘱咐士兵将蜘蛛带给张姑娘,一个人匆匆赶回了山上?,两串脚印在?雪里——有她的,有她的,慌乱错杂,分分合合,到底是纠缠成了一条线,有点点梅花撒在?地上?。 她顺着印迹上?山,寻到了她们最后一面的地方。 她怅然若失的环顾四周,雪还在?,风和明月常驻,只有人不见了。 不。 林沉玉蹲下身,看见了雪地里插着的一支鲜艳的桃花。 花如人靥,音声依稀耳旁。 塞北寒地,他从哪里寻来的桃花,已不可追究。她想起来他,从梁州到边塞,从边塞到黄沙,一路走?来,每天清晨他都要在?自己床头供上?一支鲜花,拾掇好自己的行?囊。 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会给她床头供花了。 也许这是最后一朵了。 林沉玉不知是丢还是留,只呆呆的看着手里的花,雪又落下了,桃花被雪打,娇颜失色,怯生生的朝她耷拉下粉瓣嫩蕊,渴求她的庇佑。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就好像第一次见面时,桃花在?雪里的凄美模样。若是再?回到初见,她决计不会救下他…… 可这只是一朵花,不是他。 林沉玉叹口气,将那只桃花插在?了衣襟上?,低头离去了。 * 她回去后,急匆匆赶去寻张姑娘,爹娘已经?醒了,林景明听说昨夜林沉玉的动静,皱着眉头来兴师动众,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密密麻麻的蜘蛛爬在?儿子尸体上?,还有一个少女正?拿着小金刀割着他的皮肉,另一个男子点着酥油灯朝伤口吹气。 “住手!林沉玉,你在?做什?么!” 林沉玉打着哈欠出?来,对林景明解释了一番,林景明还是瞪眼: “哪里有什?么蛊虫,都是怪力乱神之说,这你也信?” 他话音未落,就瞥见割开的伤口处,被酥油灯的香气诱惑出?一只金色的肉虫来,才探出?头,便被蜘蛛擒住,捉出?来啃啮了。 林景明:…… 仗剑斩桃花 第174节 他害怕的吞了吞口水。 林沉玉噗嗤一笑:“张姑娘可是张岱松和兰跋雪的后人,既会医,又善蛊,交给她您准放心。” 她眨眨眼:“若是哥哥能活过来,父亲是不是能放弃发兵屠城?” 林景明冷笑:“那等他先活过来再?说。” 他索性不走?了,找了个椅子坐下,紧张的盯着儿子看,林沉玉命人拿来了在?兰若寺发现的那本秘书,递与林景明: “孩儿认识一人名玉交枝,最善下蛊,心狠手辣。他似乎得到过这本书,书里记载的应是兰闍时代?相传的邪术,用圣胎和万民的血作为献祭,诱杀神降世,使天下大乱。而另一个兰闍旧族和他狼狈为奸,想要复国;玉交枝是唐门后裔,一心报复顾螭。两个人便合计,想要使用这种邪术。” “圣胎他们已经?献祭了,便是萧匪石。而屠城,他们自己并没有这个兵力,而哥哥中毒,我怀疑是他们做下的一个圈套。诱使您和月城失和,借您之手,达到屠城的目的。” 林景明拿过那书,仔细翻看,越看眉头蹙的越紧,他抿着唇道: “我待会带给澹台坞看,是不是真的这种邪术。” 他都主动找澹台坞了,可见他的上?心程度。 林沉玉点点头,继续看向张姑娘那边,大约在?蜘蛛吃了十几个金蚕后,林浮金的身体渐渐回温,脸上?也出?现了血色。 晨曦透过窗照进来,他眼皮微动。 林景明啪的一声站了起来,和女儿两个人蹲到他身边,紧张的唤着他:“浮金!”“哥哥!” 终于,他艰难的睁开了眼。 林沉玉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林浮金缓缓起身,忽然看见身上?爬着的东西,他脸一僵,刚刚红润回来的面色,又白了回去。 双眼一闭,扑通一声,他又倒下昏死?过去了。 “哥你怎么了!” 林景明拍拍脑门,懊恼的大声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哥怕蜘蛛啊!” 林小将军死?而复生的消息在?军中传来的同?时,整个军营都知道了,林小将军怕蜘蛛这件事。 * 林景明一醒,和月城之间的气氛便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一切全权交给了秦虹,秦虹许诺投降不杀,三日后,月城便降了。 秦虹果然如约,入城之日,不杀一个平民。只擒了狼夷旧部,有罪斩首,无罪充奴。 月城人民感?激涕零,他们不知内情,只说是蜘蛛救了满城人性命,全城百姓集资,为蜘蛛修建了庙宇,塑金身,言道是蛛娘娘救了他们一劫。 守将根据那日看见的少年面容,亲自雕刻了蛛娘娘的面容,可怎么雕怎么感?觉,不如见到的那般好看。 倾国倾城,画图难足。 狼夷不甘城池被抢回,命大军来犯,秦虹带兵直插中锋,生擒了狼夷帝王并太子,林景明也领兵布阵,击退了狼夷大军,其余十一城守将见大事不好,也陆陆续续投降归诚。 至此,阔别多年的西北十二?城,重新归了南朝版图。 * 又是一夜,夜深人静。 军营肃静,唯有秦虹未曾睡眠。忽闻得窗外风声,她眉眼一凌,见到来人,先眯了眼。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陌生的少年,便是先帝的遗孤。 他旁边站着老?将军,许久不见,已是头发斑白。 她叹口气: “进坐下吧,两位深夜来此,我大概是知道什?么事情了。” 按照先帝嘱咐,她该给旧太子训练的兵已经?训练好,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交给顾盼生,自己带着一双儿女去安享晚年了。 哪知道下一句话,少年语出?惊人:“我来此并非求兵。” 秦虹眯起眼:“那你想做什?么?” 少年语出?惊人:“我想娶她。” 秦虹冷眼看他:“我并不认为你和我女是良配,你还是歇歇心思?,少打我女儿的主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不能太贪,又想要兵权,又想将我女儿绑死?在?利益船上?,天底下并没有这么好的事。” “你爹只给你留了兵,并没有留婚约。“ “所以我说,我不要兵,我只要她。” 秦虹嗤之以鼻:“现在?的你,颠沛流离如丧家犬,又拿什?么娶她呢?” 她漠然起身,送了客,并不愿意和少年多说一句话。 * 离开军营,老?将军看向顾盼生: “我以为,在?秦元帅面前,你会拿救林浮光的恩德相胁。” “不需要,我救人只是为了她。” ”她知道吗?” “她是很?聪明的人,当然会知道。可她接下来,会找不到我,找不到便会想……想的久了,就好了。” 顾盼生轻轻一笑,看向老?将军:“我和你打赌,三年时间,我会把天下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到那个时候,才好去迎接她。” 他衣襟前也插着一朵桃花—— 一朵皱巴巴,发干的桃花。 第144章 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沙, 杳无人?烟。 忽有驼铃阵阵自沙天一线传来,清脆而绵长,沙壑被风激荡起涟漪, 似是驼铃声回音, 恍惚幽远晨钟,使人?精神一振。 和骆驼的从容相比,骆驼背上的钱为便显得格外仓皇,他带领着车队,正穿梭在黄沙中, 用?头纱将面遮住,只觑个眼张望。 车队路过了水源, 但见碧翠凝渊, 水边芳草萋萋, 好?似黄金毯上点睛的翠眼。 他身?后的曹虞咳嗽一声。 钱为不为所动?。 曹虞咳嗽两声。 钱为体贴的关怀道?:“你染上?风寒了?要不要用?我们钱氏商行的伤寒贴试试看,好?吃不贵, 药到病除哦。” 曹虞黑着脸,压低声音:“钱小少爷,说词。” “说什么词?啊啊我想?起来了。” 钱为咳嗽两声, 扯着嗓子吼道?:“好?渴好?累啊啊,停下!我们去水源休息啊!” * 最近, 西北出了件怪事。 沙漠中往来穿梭的商队,屡屡失去踪迹。人?们去找寻时, 几乎都是在水源边, 发?现了商人?和护卫们的尸体——他们死的都不正常,似乎是被什么凶兽袭击而亡。 并且, 商人?们惨死了,可商队里的货物都完好?无损, 没有被劫走,应该不是人?为,也应证了凶兽伤人?那一点。 可最可疑的地方在于,死者?身?上?,并没有兽类的爪痕和齿痕。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伤人?,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自林沉玉到边关的三月来,凶兽已经袭击了已经十几次车队,狠毒残暴,令人?发?指。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秦虹遂命林浮金带兵去缉拿凶兽,他带着三百精兵靠近水源,谁知那凶兽精明?的可怕,遇到军队便遁藏了起来,林浮金无获而归。 林沉玉估摸着,那个凶兽可能智则多妖,不敢和军队碰上?,如此一来,他们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她遂想?了个主?意,引蛇出洞,她拜托钱为做个诱饵,带着“车队”故意路过水源,引诱那凶兽出来。 钱为哪里敢不答应?林沉玉不仅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他的救命救命救命恩人?,她叫他学狗叫,他也得含泪爬,只能答应下来。 风过,钱为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他紧张的四下张望,又担忧的问旁边侍卫打扮的曹虞: “待会万一凶兽出来了,你们真的能保护好?我吗?” 曹虞:“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钱为皱眉:“上?次你也这么说的,结果?我被丢湖里了,不是很信你哦。” 曹虞一噎,翻白眼:“安心吧,林小姐也来了,正在暗中埋伏着呢。” 钱为一听?林沉玉来了,气也不喘泪也不留了,抱怨道?:“你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了一路,真是的。” 曹虞:…… 还?是他的错咯? 不过确实,有林沉玉在,就好?似多了层坚固不破的保障,就感觉到什么困难都不再是问题了一般。 * 一行人?在水源盘膝坐下,为了引蛇出洞,大家开始休息扯闲话。钱为健谈,叽里呱啦的说着他的见闻。这些将士们都是自小从军,未得归家的少壮青年,听?着这些江湖事,也颇为神往,不觉听?着的入迷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我去海上?,第一次见到小侯爷,我就惊为天人?啊,小侯爷也对我呵护有加,引为知己。” 钱为乐呵呵的吹牛皮,忽感觉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笑着回头:“谁啊……” 话音未落,蒲扇般的粗糙巴掌,带着浓厚的杀气,削向他的脑门! “准备射杀!”曹虞起身?拔剑,疾厉一喝。 早他一步,有箭先穿云破空,只射向凶兽的手掌,凶兽吃痛,一巴掌扇歪了,并没有打到钱为。 林沉玉自树上?站起,她咬着长发?,背负箭囊,摘下弓,拔出剑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将凶兽刺了个对穿。 凶兽那人?悲鸣一声轰然倒下,掀起黄沙如烟。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林沉玉跳将下来,一人?赏了个板栗,没好?气的训斥他们:“就这警觉性,还?闯荡江湖,江湖闯荡你们还?差不多。” 她转身?看向钱为,却看见钱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抱着那凶兽尸体,抬眼望自己时,他面色惨白,泪流满面: “小侯爷,这不是野兽,是忠哥啊。” 仗剑斩桃花 第175节 * 林沉玉扳过来那尸首,仔细一瞧,愣住了。他蓬头垢面,浑身?血污,身?上?还?长了肉瘤,不仔细瞧当着如野兽一般,可确实是个人?。 林沉玉在钱为耳里听?到过忠哥,他是钱家最忠心耿耿的下人?,跟随钱为来边关后,却背叛了钱为,离开了他们不知所踪。 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又变成个杀人?的野兽了呢? 林沉玉擦干净他的面容,看清楚他时,也愣住了。 她见过忠哥,在兰若寺。 他就是那个高价买下金丹的仆从。为了保护金丹不被人?夺走,他自己吞服了一颗,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了力大无比的“高手”。 “你们家派他去买了金丹?”林沉玉皱眉问钱为。 钱为点点头:“是的,我爹听?说了金丹后,觉得奇货可居,派他斥巨资买下了,可他带回来后,我们剖开金丹发?现,就是普通中草药熬炼的丹药,并无奇效。” “我爹就把金丹丢了,放弃了这个财路。” 林沉玉摇摇头,她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忠哥起了贪心,将金丹藏在身?边没有交上?去,而是将旁的丹药冒充搪塞,给?了钱老爷。 当一个人?忽然获得超出自己掌控的能力时,他便不会甘心居于人?下了。忠义之?士有,可世间更多的所谓忠心耿耿,大多是贪心有余之?下,技不如人?之?上?。 她搜摸了全身?,果?发?现了一丹药瓶。林沉玉不再犹豫,命人?绑了他的尸体,带回军营。 * 回到营帐,她直奔张姑娘住所,却看见张姑娘用?袖子掩着面,正侧身?躺在凉椅上?休憩,而傲天兄正靠着杨柳树,在旁边绘声绘色的读着传奇小说。 见林沉玉来,傲天兄笑道?:“失礼了,我在给?表妹读她喜欢的野史呢。” 林沉玉颇感兴趣:“什么野史?” 傲天兄道?:“《三国外史之?司马懿情困诸葛亮》,讲的是司马懿为了窃取诸葛亮情报,使他色迷智昏,割了□□,假扮成美女嫁给?诸葛亮,反被诸葛亮将计就计,盗走了情报,司马懿赔了身?子又折兵的故事。” 林沉玉:? 她被惊的半晌合不拢嘴,叹口气道?:“这不是野史,傲天兄,这只有野,没有史。” 傲天兄不服:“可表妹喜欢听?这本,其余的她都不喜欢。” 张姑娘瞪他,起身?来羞红了脸:“谁喜欢听?了,还?不是别的书都太奇怪了……” 林沉玉摊开傲天兄身?旁别的传奇,面色哽住了—— 《封神演义后传之?九尾狐痴缠姜子牙》 《西游记之?猪猴相恋遭天诛》 林沉玉沉默了很久没有做声,傲天兄贴心的抽出一本递与她,惺惺相惜道?:“这本讲的是潘金莲和武松的爱恨交错,文笔流畅,香艳颇多,我十分喜爱,买了十本,赠给?林小兄弟一本,你应该喜欢。” 林沉玉:…… 她收下了那本书,拉着张姑娘走了。 * 她带着张姑娘,来看钱中的身?体,又将金丹交给?了张姑娘。 张姑娘检查完后,面色凝重?:“他身?体经脉寸裂,五脏六腑枯败,显然走火入魔。看起来似乎是僮人?蛊在作祟。” 她叹口气: “我大致知道?为什么钱忠会袭击路人?了。因为此虫能强人?筋骨,让人?短时间内蛮力剧增,近乎盖世之?勇。可作为强大的代价,此蛊会食人?精血,当中蛊人?身?体亏空后,蛊虫便不满起来,躁动?撕咬,使中蛊人?痛苦万分,蛊虫嗜血,唯有闻见血腥气时,它们才能安分。” “因此,中蛊人?便会为了安抚蛊虫和痛苦,便会去杀人?,啃食鲜血,以此来止痛,这应该就是他嗜杀的原因。” 林沉玉托着下巴,面色凝重?,想?起来在钱忠身?上?找到的丹药瓶,递给?张姑娘道?: “僮人?蛊,会和这个金丹有关系吗?这金丹似乎也能让人?功力大涨。” 张姑娘寻了一块肉,泡在水里,将剩余的金丹丢进去,过了很久,水汽浑浊冒泡,肉里传来嘶嘶微鸣。 她点点头:“小侯爷猜的不错,这金丹里确有僮人?蛊。 林沉玉面色一凌,看着钱忠尸体,抿唇道?: “一切不属于自己的强大,都需要付出代价的。” * 她命人?收殓了尸体,和张姑娘并肩走了出来,林沉玉面色渐忧,看着残阳如血,内心浮现恐慌来。 忠哥一个普通人?服用?金丹,就能造下如此深重?的恶孽,若是金丹流向民间,更多的人?服用?呢? 她侧着头问张姑娘:“若是金丹被传播开,后果?怎样??” 张姑娘摇摇头:“若是更多人?服用?,大抵便是人?人?自相残杀,变成人?间炼狱地狱?” 张姑娘想?起来什么,问道?:“这金丹,在什么地方贩卖的?” “华州。” 张姑娘想?到什么,面色一白,抓住了林沉玉的衣襟道?:“华州,现在算算时间,可是正举办武林大会的时机!金丹为普通人?所服用?,尚能轻轻松松的杀死几十人?。若是为武林高手所得,他们嗜杀之?心起来,会酿成大祸的!” 是啊,华州,那是武林大会所在之?地,江湖豪杰聚集之?所呀。 林沉玉瞳仁一缩,越细想?越觉得心里发?怵,若是这金丹流向各大高手,为他们服用?,那华州城会是什么个乱像…… 不堪设想?。 不行,她要回华州。 张姑娘也开口:“我陪小侯爷回去,我知道?遏制这种蛊的方法,说不定也能帮到小侯爷呢。” * 林沉玉飞奔向中军营帐,撩起衣摆,双膝齐跪倒在林景明?面前。 她抱拳在上?,眼神镇定: “严父恕罪,孩儿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罪该万死。可孩儿有不得不为之?事,今夜便要启辰,赶回华州。” “回华州?不可能。” 林景明?嗤笑一声,翘起腿来,将笔当做发?簪,插在鬓间,颇有些风流蕴藉之?意。 “为何不许我回去?” “前儿探子得了消息,顾螭业已到了华州,他本就对你觊觎之?心不死,你这一去便是飞蛾投火,自取缠绵。这是一步险棋,我不许你走。” 林景明?提及那人?,先蹙了眉,连敬语都不称呼。 金丹的事还?没了解,顾螭又来做什么? 林沉玉不解,林景明?却开始赶客了: “走走走,你跪死我也不会答应的,你哥给?你去买胡麻饼了,快去吃吧。” 林沉玉一脸郁闷的出来,正遇见张姑娘,张姑娘眼巴巴的看着她:“将军答应了吗?” “没有。” 张姑娘叹口气:“那可怎么办,若是放任金丹不管的话……” 林沉玉在灿烂,忽附身?她耳边低语:“你是不是傻呀,他不准我走,我就不走了吗?” 张姑娘瞪大眼睛,下一瞬,天旋地转,她竟被林沉玉拉起来,甩到了背上?。她赶紧搂住林沉玉脖子,林沉玉迅速的转着圈,逗的张姑娘咯咯笑: “好?啊,那我就丢下那个癫表哥,跟小侯爷跑咯。” 林沉玉颠一颠她,仰头笑道?:“走,我带你私奔回华州咯!” 她有些思念他们了,不仅仅是华州,还?有华州的朋友们。 第145章 华州 已是初秋吐露, 月上柳梢时分,行宫内却兀自春色满堂,猩红锦帘遮住玉影金烛, 却遮不断美人欢腻笑语。只听得那房内莲吐葳蕤萼, 波翻潋滟塘,更声漏,星东升,声方收,原是屋内一霎时云歇雨息了。 重挪回玉簟枕, 顾螭略紧了些身上凌乱的雪白亵衣,他醉意上眉梢, 觑着眼?瞧怀里美人。 他此番本是借着观武林大会的机缘, 来华州寻医治病的, 他贵为?天子,身?体却有着困扰了他多年的隐疾。 没想到遇到这么个尤物?, 倒是意外之喜。 深宫是会吸人阳气的,嫔妃们初见时多鲜艳,可久了便会被怨气附体, 变成眼?神呆滞,涂抹似人偶的怪物?。 他低眉看这娇艳放肆的美人: “不若跟朕回京华如何?” 美人蛇慵卧在他怀里, 眼?儿媚,唇儿娇, 声儿颤, 只将那眼?儿转的滴溜。 美人蛇听?说皇上来了,心?就痒痒了。她好奇这皇帝的王鸾儿用起来什么感觉, 又想顺走些值钱物?什,才勾搭他的。 说白了, 又想嫖他,又想拿他的钱。 可帝王糊涂,居然想要带她回宫,她可不干这赔本买卖。要她陪上一辈子在深宫,享用不了少年鲜嫩的□□,只能巴巴的守着个酒色皇帝,折损青春年华,这事儿,多蠢啊。 因此?,在他去字出?口时,美人蛇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泫然若泣,虚情假意: “贱妾蒲柳之姿,岂敢望圣上松柏之茂?有一晌之欢,已是贱妾的荣幸。” 顾螭眯着眼?,轻轻抚上美人蛇的脖颈,不紧不慢的捏住她七寸:“怎么,美人不愿?” 他是帝王,从不许旁人忤逆,哪怕是好言好语的婉拒,在他眼?里比忤逆还难听?。 美人蛇羞答答瞅他一眼?,未曾语先垂首先红了脸颊:“哪里,圣上俊美,枕上英勇,我怎么会不愿意跟着圣上呢?” 她忽落泪:“只是圣上后宫佳丽甚多,若是入了那儿,人家便只是一粒微尘,您哪里还能想的起我来呢?” 又悄悄在顾螭胸前画圈圈,眨眨眼?亲热道:“所以呀,人家想在华州呆着,做皇上唯一的外室,皇上什么时候在宫里的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来华州和我偷情儿,有倒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美人蛇她阅人无?数,早暗稔了男人性子—— 他们喜欢女人,又要三分匍匐卑小,又要七分的骚媚入骨。拿捏到位,他们便在你?掌中?。 顾螭笑?将起来,点了点美人蛇额头:“朕准了!朕就将你?这个外室养在华州!” 美人蛇大喜,得寸进尺:“那皇上可得给人家写个墨宝做依据,否则等您忘了人家,也好有个凭据!” 仗剑斩桃花 第176节 她就等着皇上墨宝呢,出?门?拐弯卖了,可值钱,最好写个千字文什么的,越长越值钱。 顾螭笑?诺,拈了烫金帖,随手抽出?把洒金素扇,信笔题了八字: 莺颠燕狂 关甚兴亡 写罢了,将扇儿合上,插进了美人蛇胸前沟壑间。 美人蛇有些失望,真是抠门?啊,就写这么几个字,能卖几个钱的啦。 * 谯楼上打了一更,忽然有人敲门?,顾螭闻声,面色略淡:“进来。” 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位素雅女人恍惚仙子,踏风邀月而来,房间顿觉凉意清浅,那女子眼?边隐约可见泪痕。 美人蛇隔着帘幕看见来人,险些瞪出?眼?,咬破自己的“蛇信子”。她直直的指着女人,颤着声道:“你?…你?……” 林沉玉怎么在这里? * 顾螭面色一凝,只握住美人蛇指尖,淡然道:“淑妃深夜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啊,是淑妃,不是林沉玉。 美人蛇又打量那女人,只见那女人眼?里满是幽怨,似控诉男人薄情,这才放下心?来。 林沉玉会哭会笑?,可绝对不像是为?了男人幽怨的。 当然,也不会为?了女人咯。 淑妃强忍泪水,道: “陛下白日说好了,晚上会来臣妾宫中?,臣妾特意备好了羹汤,却迟迟不见陛下踪迹,故来此?寻陛下,不想冲撞了新人,是臣妾无?礼了。” “知道无?礼,还不退下?”顾螭不耐。 “是……” 美人蛇忽觉得这顾螭的态度古怪。 她听?说顾螭这次来华州,带了一个宠妃,宠到什么程度呢,宠到日日夜夜都宿在她宫里,叫她擅宠一方的程度。 可今日看来,也没那么得宠嘛。 既然不得宠…… 美人蛇用舌尖顶上颚骨,眼?里迷蒙出?贪爱的光来,虚假的爱意几乎要像蜜蜡一般包裹住宠妃,将她裹成融融的琥珀—— 在琥珀里安静待着的淑妃,更像林沉玉了。 因此?,就在淑妃含泪离去之前,美人蛇开口了。 “哎呀,圣上赶娘娘走做什么?夜深露重的,娘娘脚步怯脚,打滑摔了倒不好。” 美人蛇伸出?鲜红的指尖来,点住她的背影,她眉眼?流转: “不如进来,一同耍子如何?” * 面对如此?无?礼冒犯的要求,顾螭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对。 淑妃只觉得又荒谬,又心?寒。 这个贱女人,居然要她进来参与他们的淫乐,她气的小脸粉白,背影都在发颤,跪下控诉道: “皇上是将臣妾当做青楼妓子一般对待么?臣妾实在难堪如此?折辱!” 不知是哪个词触犯了顾螭,顾螭面色微凝。 美人蛇吃痛——顾螭捏紧了她的指尖,似乎是要捏碎的程度。 他缓步走起,脚尖碰了碰她的膝盖,蹲下身?,拎住淑妃的发髻,佩环叮当。 顾螭微微一笑?:“你?也配做青楼妓子吗?青楼妓子还会知道怎么伺候朕,你?,连妓女都不如。” 淑妃面色一白。 美人蛇扶起她,弄到床上,掀开她的裙摆,笑?道:“奴家来伺候贵妃娘娘。” 顾螭坐到书桌前,提笔看着他们,开口:“让她伺候你?。” 美人蛇挑眉。 淑妃面露惊恐之色,连连后退。 听?见顾螭无?情的声音道:“我数三,你?再拿乔,就丢去青楼做妓子,向人家好好学学吧。” * 房内传来淑妃哭哭啼啼的声音,含羞带辱,彻夜不觉。顾螭看的眼?热,提笔将两女相?缠的美景画了下来,呼吸愈加粗重。 淑妃平素在顾螭面前都拿着乔,别说低声下气伺候个贱人了。她只觉得天塌地陷,痛哭出?声。 美人蛇有些腻味了,撇撇嘴抽手,虽则是同样的皮囊,到底不如林沉玉有趣。 她嫖完皇帝,又嫖了嫔妃,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夜。 正准备美美离开,她忽被顾螭掀开,顾螭双眸通红,哑着声掐着淑妃脖子,掐到她面色发红:“对,就是这样,哭!继续哭!哭着求朕!” “臣妾求陛下放过……” 被男人粗暴打断,他扳过淑妃的脸,一字一顿:“不对,是贱妾!贱*人!淫*妇!” 淑妃彻底崩溃,泪流满面,只绝望的抻着脸:“贱妾求陛下!贱*人求陛下!陛下饶淫*妇一命罢!” 美人蛇直皱眉,她懒得看这两个癫人春宫,趁着顾螭情迷,早就溜了。 她裹紧了怀里的扇子,又趁他们不注意从桌上悄悄顺走了许多画纸匣子,一并塞到怀里,悄悄推开了门?。 因此?,她错过了顾螭的低语—— “真乖,朕真是爱惨你?了,沉玉……” 顾螭笑?了,目露柔情,抚摸着淑妃的头发。满是爱意——就仿佛狗主人,在看自己最驯良温顺的家犬的眼?神一样。 * 院子外,戒备森严。 美人蛇轻轻吹声口哨。 地上忽然塌陷出?一个洞,一只手将她扯入了地下隧道中?,少年灰头土脸,清秀的笑?颜跃然火炬前,不是别人,正是善于?钻洞的穿山甲。 他不言语,只是拉着美人蛇的手,双双离开行?宫。两人来到郊外,爬出?来,面对夜雾迷蒙,都打了个寒颤。 他道:“得手了吗?” “得手了!那皇帝老儿不仅粗鲁的很,活儿不行?,人还扣扣搜搜的,我指望他给我抄个千字文卖钱呢,结果?就给我写八个字,还得是我机灵,把他桌上的东西?全顺走了。” 美人蛇笑?眯眯的把偷来的东西?一一摊开在地上。 扇子,画,还有一个明晃晃的金匣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美人蛇美滋滋开始幻想未来: “这可都是我顺出?来的好东西?,咱们把它们全卖了,可就发了财了!我要去南风馆,买三十个男妓!一天宠幸一个,一个月不重样!” 穿山甲认真道:“一个月有三十一天怎么办?” 美人蛇:“那不是还有你?顶上吗?人不能忘旧嘛。” 穿山甲:“哦。” 她这个蛇还怪念旧的嘞。 * 两个人开始检查赃物?。 少年摊开那画,疑惑道:“是我眼?睛瞎了吗?怎么看见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不过还是恭喜你?,终于?梦想成真,被林沉玉睡了啊。” 美人蛇气到甩脖子吐信子: “谁梦想成真了?这只是个赝品假货啊,连她的寒毛都比不上!” 想一想,她又骄傲道:“我今天可有本事了,我嫖了皇上不说,还嫖了娘娘呢。” 穿山甲鼓掌:“厉害厉害。” 美人蛇把这幅画抱在怀里,瞪向穿山甲:“这幅画不能卖,我要收藏起来!” 就当顾螭给她画的,她和林沉玉的恩爱图好了。 穿山甲从善如流:“好好好,回头我帮你?裱起来,挂你?床头啊。” 他伸手接过画,就在这时,从竹林那儿忽传来一声厉吼:“驻军重地,谁在哪里喧哗?” 随即,是纷杳而至的脚步声。 美人蛇被吓到,她心?急的弯腰去捡匣子,却被火炬灯火一晃,手一甩,居然是将那个金匣子甩到水坑里去了。 穿山甲看有人过来,拉着美人蛇就跑。 “我的匣子啊!” “别管了,命要紧。” “那金匣子很值钱,没有它,我可能只能买得起十五个男妓了!” “没事,那一个月剩下十五六天我给你?顶上……” * “将军!” 士兵寻不到人,只将匣子捞起,回到军营中?,递与了霍家军主帅霍迟,霍迟看见匣子,先眯了眼?。 构造精美,巧夺天工,这定非凡品。 又想到皇上最近来了华州,他心?里暗自有了定夺,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军师在旁,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张湿漉漉皱巴巴的泛黄的纸。 字迹工整,簪花小楷却写的大气凛然。只是写字的人似乎有残疾,很多笔画显得生硬。底下署名是张岱松,看起来,应该是一份太医的诊书。 霍迟目光放到了最后一句上。 仗剑斩桃花 第177节 【……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他对于?这句话并不在意,顾螭在位十七年。只有一孩子,还不是自己的,据说是唐贵妃和情夫所生的孽种。 后宫三千,十三年了,居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不太可能是嫔妃的问题。 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身?体有隐疾。 * 霍迟失了兴趣,只是哼一声,将那纸搁在桌上。 被军师祝占奎拿走了,祝占奎眯着眼?,看着那被水浸泡的皱巴巴的纸张,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沿着字的边缘轻轻扣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霍迟看见纸被泡发后,一些字迹的边缘居然松动裂开了,轻易的便能撕下方方正正的字来。 很明显,这诊书被人换过字。 军师眯着眼?:“换字并不难,只要把相?同材质的干净纸张叠放在下面,用刀裁去带字的一块,再将下面裁出?来的纸快用浆轻轻补在上面,再写上想要的字,便能做到天衣无?缝。” 若不是匣子掉进水里,浆融落,他们死也不会发现,这字被换过。 撕完后,他们一看,被换掉的地方只有几个字,变成了这样: 【……圣上身?口无?口,口有隐疾,口得子嗣。】 霍迟不耐烦一挥手:“换过又如何?皇上生不出?孩子乃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祝占奎微微一笑?,低语道: “将军,既然皇上无?精是事实,那为?什么要裁掉这些字,重新写呢?” 他拿着笔,沾着水,又重新填了一遍那空白的地方。 “将军请看,若是这样填呢?” 【……圣上身?体无?病,无?有隐疾,易得子嗣。】 第146章 萧匪石批阅完了厚厚奏折, 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此时已是晨曦消雾,夜过?无?痕。 眼底青瘆愈深, 好似古墙斑驳青苔。 替顾螭处理朝政, 彻夜不眠,他并不觉得疲倦。反而乐在其中,朱砂是他的枕,墨是他的被,一笔一划间?定夺生死的权势是最美的梦。 可梦总是要醒的。 顾螭把他寻了过?去, 一茶盏砸在?他的额头上,惨白面容渗出血来——更似厉鬼了。 萧匪石捏了捏发酸的手腕, 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道:“圣上因何龙颜不悦?” 顾螭并不说话?, 只眯着眼看他,他穿着亵衣, 堂而皇之的坐在?宝座上,和衣裳工整的萧匪石,还有旁边站着的霍迟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匪石这才注意到霍迟。 他是顾螭推上去和霍家抗衡的工具, 他和霍家的关系从相遇开始,便注定势不两立。 萧匪石杀了皇后, 又拿走虎符夺了三万府兵送给了秦虹。他失女又失兵,悲愤交加, 可又心怀鬼胎, 不敢告诉圣上——那三万府兵是他私募的军队,怎么敢让圣上知晓。 霍迟只能暗自?下手, 埋伏萧匪石于晋安,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这人祸害存千年, 居然没有死。 不过?没有关系,他有的是手段可以拉他下马。 霍迟拍拍手,微微一笑?道:“来人,请灵枢门医师上前。” * 一共有七八位医师,分别?为顾螭施脉。每一位医师得出结果如出一辙: “启禀陛下,草民为您施脉的结果是,您身体康健,并无?不能生育之疾。” 霍迟屏退了医师们,冷笑?道: “督公?!圣上身体康健。那么敢问三年前,您让张岱松为圣上施脉,诊出皇上龙体有恙一事,如何解释?” 三年前,可是萧匪石亲自?带着张岱松去给帝王看病的。 萧匪石面容不变:“许是诊断有误,许是当时有恙,如今自?愈了,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篡改了诊书!” 霍迟从圣上案前请下那张被扣去字的诊书,甩在?萧匪石面前,他咄咄逼人: “当年,张太?医诊断的结果应是皇上龙体无?恙,被你改成了龙体有恙!害得太?子被废,贵妃遭戮,你好大胆子萧匪石,上欺天?子,戕害皇孙,此罪当灭九族!” 萧匪石依旧冷静如山:“若说我篡改诊书,证据何在??我的字迹,和张太?医的笔墨章法可是完全不同。” 霍迟冷笑?,眼里流露出早有预料的光芒: “来人,带人证,当年的宫女绿珠!” * 人,血淋淋软绵绵如肉条,被泼了凉水刺醒,当做拖布拖出了牢笼,扫过?地面,留下猩红淋漓的墨痕,她被人穿上厚厚衣裳,遮住血淋淋伤害,再丢在?了圣上面前。 绿珠跪在?那儿,只瑟瑟发抖。 她早间?出门带着茉莉买菜,却被几?个士兵带到地牢里,不由分说的毒打了一顿,好像是关于她私改诊书的事情,她痛极,便全部交代了。 她最擅伪造人笔迹,无?论是张岱松还是林沉玉都可以,这些事情都是她受萧匪石指使做的。 绿珠已经?痛苦到麻木,又重新说了一遍,浑浑噩噩: “是督公?指使…当年拿到手的确实是圣上无?病,可督公?让奴才将几?个字换去了……” “原本是,圣上身体无?病,无?有隐疾,易得子嗣。换成了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人证物证俱在?,一齐指向了萧匪石。 萧匪石定定的看着绿珠,眼里无?喜无?悲,连眼皮都未曾抬一瞬,似乎这件事,和自?己无?半点关系。 他甚至有点困倦——批改奏折,熬了一夜了。 * 行?宫正?殿,安静了片刻。 寂静以砚台碎地声告终,红的朱砂墨,泼了一地,顾螭起身,扫掉桌上所有东西,眼里迸裂出暴怒的火焰,攥紧拳头恨声道: “萧匪石,狗奴才!你骗朕骗的好惨啊!” 当年,他三宫六院嫔妃美丽,唐贵妃为他生下的太?子也十分乖巧,绿汪汪的眼如潭水清澈,总是抓着他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喊父皇。 他几?乎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直到那日?,张岱松为他把脉,萧匪石献上诊书。 【圣上身虚无?精,应有隐疾,难得子嗣。】 晴天?霹雳。 怪不得十三年来,唯有唐贵妃孕,其他宫人都怀不上,原来是他不能生!那唐贵妃生的,就?是野种无?疑! 他暴怒之下,杀了唐贵妃,又杀了太?子。 应有隐疾,难得子嗣。这八个字就?好像一个枷锁困住了他。没有子嗣,他拿什么传承江山万代? 顾螭正?浑噩时,听见了宫里的传言: “先?帝似乎就?是因为圣上不能生育,才选圣上继承皇位的……” 顾螭如梦初醒,只觉得汗津津心里发寒,他出身卑贱,父亲只是一个清闲王爷,母亲是一个卑贱妓女,他出生时险些被掐死,没有人瞧得起他 直到先?帝,朝他伸出手,抱起了他。 先?帝将他视作亲生子养大,将江山社稷都传给了他,把他从一个私生子,捧成了帝王,养育提携之恩,比天?还高。 可现在?告诉他,先?帝是因为他不能生育才选他为帝王,他怎么不信啊! 直到萧匪石查到顾盼生,这个人的存在?,彻底打破了顾螭的幻想: “圣上,先?帝其实另有幼子。” 顾螭悟了。 先?帝并不是喜欢他,而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巩固皇位的工具罢了,顾盼生太?小,继承不了江山,先?帝已去,这正?统血脉青黄不接之间?,南朝需要一个傀儡,暂时坐坐皇位,管管江山。 傀儡怎么配生孩子呢? 那可是他顾盼生的天?下! 他在?金銮上狂笑?三声,有泪如潮。 什么先?帝和他情同父子,都是骗他的!都是骗他的!骗他的! 那他还当什么的好皇帝?他不当了!他要享乐,他要惟心所欲,他撒手不管了! 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 他在?酒色中泡了好几?年,性情大变,将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功业抛进东流,就?在?他打算醉生梦死到老时,忽有人告诉他。 玉交枝是你的亲儿子,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螭如何能不崩溃?! 他已气?到说不出话?来,只指着萧匪石: “拖下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今日?不杀了你这狗东西,我顾螭妄为帝王!” 霍迟一喜,面上浮现出得意神色,终于能扳倒萧匪石,他如何不高兴?若是帝王不在?,他高低要大吼几?声,真是激荡人心啊。 他压着萧匪石,就?要离开。 萧匪石甩开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与顾螭道别?:“圣上,君臣之恩来时再续,臣走了,您千万保重。” 顾螭哪里听得进去,厌恶不已:“滚!” * 仗剑斩桃花 第178节 萧匪石被推了出去于院外行?刑,顾螭兀自?气?愤不休,问身边的小侍:“割几?刀了?” “割了十六刀,可督公?他,毫无?惧色。” “他倒是脾气?硬,我倒要看看割到几?百刀,他还能不能这样硬气?!” 顾螭气?不过?,决定出去看,刽子手看见他来,先?停了手,跪下,顾螭看着额头冒汗的萧匪石,冷笑?走上前。 萧匪石被人绑木架上,洁白的衣袖里空了一块,沉甸甸的血几?乎兜不住,秋风也吹难动。鬓发凌乱,倒是有几?分凄美颜色。 他面色惨白,脊梁挺拔,见顾螭来,低眉叹息: “臣子血肉丑陋,恐污秽帝王视听。” 顾螭皱眉:“你不恨朕吗?” 萧匪石摇摇头:“圣上待朕恩重如山,臣甘之如饴。臣愿以身为牲祭,化作血雨肉片,替圣上乞求一个长治久安,江山永固。” 顾螭微动容。 霍迟冷笑?:“陛下,莫听那厮花言巧语!莫忘了是谁篡改了诊书。” 顾螭心重新硬起来。 冷声道:“继续行?刑!” 他拂袖回去。 萧匪石睁开被汗水迷蒙的眼,黝黑的眼瞳里无?什波动,对着行?刑刽子手道:“朝我肩膀肩锋,割。” 刽子手依言而行?,战战兢兢割下去。他瞪大了眼睛—— 一只雪白的虫子,顺着肩上割破的地方,轻轻爬了出来。 * 绿珠忽觉得一阵心痛,五脏六腑似乎都搅动在?了一处,她感?觉萧匪石收到的痛苦,她也能感?同身受,不……身子的本能衍生出一股无?明恐惧,告诉她,萧匪石不能死,萧匪石死了,她也会死! 她艰难到处爬,顾螭才进来,就?被她缠着。 霍迟还来不及驱逐她。 绿珠先?受不了了,流泪如雨,双眸涣散如痴傻,喃喃道:“别?杀督公?!别?杀,别?杀,求求你了!” 顾螭一脚踹开她。 绿珠爬起来,晃悠悠跪行?,抻着满面泪道:“不是督公?指示我的,我骗了圣上,不是督公?,不是……” 顾螭眯着眼:“那是谁命你改了诊书?” 霍迟忽觉得不对劲,他正?想阻拦绿珠,谁知道绿珠就?好似发疯了一般,扑上去抱住他的小腿:“是你,是你让我修改了诊书,不是萧督公?……” 她并不认识霍迟,只知道督公?不能死,她要替督公?辩解,她脑海一片混沌,感?觉自?己好似垂死挣扎的狗一般,狂吠乱咬,不分青红皂白。 “胡说八道!”霍迟大惊失色,跪下来道:“圣上,她……她都是在?污蔑臣啊!明明是萧匪石指使,她也承认了啊。” 绿珠喃喃道:“好疼,好疼……” 顾螭命人剥去绿珠外袍,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不忍卒视。 顾螭厌恶的看着霍迟,厉声开口: “你严刑逼供了?” 霍迟狡辩:“没有……” “骗骗自?己可以,别?想着把朕也给骗了!” 顾螭扶额,额头青筋暴起,他吼了一声:“够了!严刑逼供,这就?是你所说的人证物证确凿吗?霍迟,你是不是把朕当成傻子!” 他讨厌萧匪石不假,可他更讨厌欺骗自?己,愚弄自?己的人! * 顾螭命人带回萧匪石,萧匪石面色惨白如纸,剧痛缠身,依旧艰难的行?礼,卑微入尘。 绿珠看见他,心绞痛忽的消失了。 萧匪石轻轻瞥了她一眼,她五脏六腑又开始搅,绿珠终于崩溃,明白自?己痛楚全系他一念,遂她痛哭流涕: “督公?,我不应该污蔑你,都是他逼我说的……” 霍迟见绿珠反水,萧匪石重新回来,吓的面如死灰。 顾螭板着脸: “萧匪石,你只说一句,这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并非臣所为。” “那你之前为何不解释?” 萧匪石匍匐在?地,恭敬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要臣死,一言既出,便如圭璋。臣只求能消陛下怒气?,纵万死也甘心。” 他抬眸,缓了语速轻声开口: “今明两日?奏折,臣业已批完发往京城,从后儿开始,臣再不能替陛下分忧解难了。陛下手有疾伤,不能长时间?执笔,臣也去求来了药方,前些日?子交与厨房熬制膏药,不出差错的话?,三日?后便能制好,还望能解陛下忧痛……” 一室沉默。 顾螭托着下巴,不语,良久,下了堂来,亲自?扶起了萧匪石。 他叹口气?,语气?缓和许多: “算了,朕赦了你这次,此案还未了结,暂交由你全权审查。” 他瞥向霍迟,面色冷下:“霍将军暂剥爵位,下入地牢,待查明真相,再做发落!” * “遵命。” “皇上!” 这一刻,霍迟知道,自?己输了。他跪在?地上,喘着气?,僵硬的转过?头来看萧匪石。 萧匪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他脸上哪还有什么卑微谦逊?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冷淡面色,他转过?了头—— 摩挲着伤口,居高临下的看着霍迟,轻轻笑?了。 * 萧匪石办案的速度,自?不必提。 第二日?,有人举报霍迟家中私藏黄袍,抄家后果真看见,霍迟于狱中“畏罪自?杀”。 顾螭龙颜大怒,当即下令,明日?武林大会开幕之时,将霍迟尸体抬上,与绿珠一起凌迟成片,分与武林大会众人,一同食用。 * 地牢中。 “开门。” 少年开口,自?有人替他开了牢门,他穿着红袍,玉带束细腰,两边鬓发竖成细辫,饰着珠璎,随他步履飘摇,燕洄今日?倒是做了个惹眼打扮。 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绿珠,板着脸走上前。 绿珠已经?吓到毫无?面色了。 凌迟,一刀一刀割下她的肉,割上百上千刀,吓晕了便泼水醒来,直到她咽气?…… 明天?,她明天?就?要这样死了…… “绿珠!” 燕洄连喊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看见燕洄眼前一亮:“你要来救我吗?” 燕洄摇摇头。 绿珠泪流满面,垂头道:“我不想那样死……” 燕洄塞给她一颗毒药,低语到:“你服用这个,自?行?了结吧。” 绿珠愣住了,继而惨笑?:“我服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您包庇了我吗?皇上到底是要迁怒给您的,为我,害了您,倒不好。” 她心知肚明,燕洄是为了林沉玉,才包庇自?己的,可自?己不能总是如此自?私,死了还不算,连累了燕洄。反正?都是死,长痛短痛不都一般吧。 算了,由命! 燕洄抿着唇,冷漠道:“那你不吃,便要受着苦。” 绿珠只是垂泪,不说话?。 她看着毒药,又看看燕洄,过?了半晌,叹息道:“大人,这条贱命,再不值得你们保了,我不要毒药,只求您一件事。” “什么?” “替我照顾好茉莉。” 燕洄沉默,只点点头,又带着那颗毒药离开了,他离开后,绿珠瘫软在?地上,所有坚强的伪装卸去,她瑟瑟发抖,绝望的等待着明天?。 * 茉莉知道绿珠出事,痛哭流涕,哭着去找燕卿白。 “青天?大老爷,您能不能救救绿珠姐姐?” 燕卿白摸了摸她的头,面容隐隐有凄哀之色。他只含蓄道:“我会为她备下薄棺,将她厚葬。” 茉莉又去找了美人蛇。 美人蛇卖了墨宝,换的钱还没捂热,刚踏进南风馆门口,就?看见茉莉跑过?来,说要凌迟处死绿珠,她才知自?己闯下了大祸,男人也不嫖了,匆匆跑回家。 她想让穿山甲钻洞去监狱里救人,奈何地牢是铁栅打底,他压根就?钻不通。 她遗憾道,我们做不到。 黄昏将近,眼看明日?就?是绿珠的死期,茉莉绝望的哭了起来。 吵醒了正?补觉的海东青,他打着哈欠推窗道:“小兔崽子小姑奶奶你消停点,哭什么哭?” 茉莉扒拉着窗台,泪汪汪道:“绿珠姐姐要被皇上凌迟处死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美人蛇姐姐也做不到……” 她扯住海东青的袖子:“林小侯爷不在?,只有你能帮忙,只有你了,海东青哥哥。” 仗剑斩桃花 第179节 凌迟…… 一些个不好的回忆在?海东青脑海中浮现,他眼眸猩红,抿着唇,又想起来了惨死的爹娘,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种痛楚带给人的绝望。 他叹口气?,揉了揉微长的头发。 林沉玉走时,他的头发才到后脑勺。如今,他的头发已经?齐肩长了。 “他奶奶的,这些个贵人,一个比一个会折磨人……”海东青烦躁开口,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她,在?哪里?” “明天?,就?在?武林大会的开幕之上。” “这怎么救?这么多人!”海东青觉得棘手。 就?在?这时,门外忽有敲门声,他漫不经?心走过?去,开了门,愣住了。 海东青气?的咬牙,给了她一拳——看着来势汹汹,打在?她肩上却不痛。 打完了,他又一把抱住来人,骂了句: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第147章 林沉玉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男人带进了他高耸沟壑间,几月不见?,他越发?壮硕了, 张姑娘笼着提灯照过来, 照见?他涂了蜜似的古铜色的酮体,那起伏随呼吸,一眼便叫人觉得口燥面赤。 张姑娘羞红了脸,别过去。 林沉玉也觉得影响不好,锤他的胸:“大门口的干什么?成何?体统!” 海东青被锤的倒退几步, 咬牙切齿恨道:“我做什么都要成体统,你臭小?子拍拍屁股就跑, 消失几个月连个影都没有,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一个鸡腿被塞进他嘴里。 海东青的气略平息, 哼一声咬住鸡腿,理直气壮:“要三只!” 林沉玉叹口气, 她就知道,海东青好打发?。她和张姑娘进了门,便锁了门扉, 顾虑到张姑娘的身?份,她告诉两人, 切莫告诉别人她和张姑娘藏身?于此。 海东青自然应允。 一路风尘仆仆,她正欲好好休息片刻, 却看见?茉莉泪汪汪的跑过来:“公子!公子, 绿珠姐姐出事了!” * “凌迟?”林沉玉眉头?紧锁,面容一肃。 她震惊愤怒之余, 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帝王要凌迟绿珠, 两个人明明没有交集。 不对,交集是有的。 绿珠是萧匪石的亲信,这个是她知道的。那绿珠一出事,也就意味着萧匪石要倒台,她遂问海东青:“绿珠被处以极刑,那萧匪石死了吗?” 海东青不知两人关系,莫名其妙道: “绿珠出事与那畜生?什么相干?他好好的呢,霍迟死了,还是他主丧的,可风光了。” ”霍迟死了?”林沉玉瞪大眼睛。 大事一桩接一桩,打的她措手?不及。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绿珠。死人是无法复活的,可活人,兴许还有生?机。 绿珠说过,自己从来没有起过主动害人的心,她只是一把刀,为萧匪石操纵着做恶。如今她出事,可萧匪石却安然无恙。对于这点,林沉玉只有一个想法—— 萧匪石恶迹败露,将?绿珠推出去摘了罪。 所以,到底是什么恶迹呢? 她沉思片刻道:“最近行宫有什么异常吗?” 海东青道:“异常没有,倒是丐帮消息灵通,有人看见?这几天,灵枢门的长?老?们经?常进出行宫,不知道捣鼓什么勾当,也许是皇帝老?儿生?病了?” 张姑娘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微蹙眉头?。欲言又顾及到人,闭了嘴。 * 林沉玉看出来她有话说,特意屏退了海东青和茉莉,关了门轻声道: “你可是知道什么吗?” 张姑娘面色复杂:“姑娘应当知道,我?现在是被通缉的事儿,可缘由我?还未曾告诉您——辞别您后?,我?去京城寻爹的遗骸,打算和娘合棺埋葬,到了那儿,为求盘缠,也挂诊了几日,略治了些疑难杂症。” “有一日,一个男子路过,偶得兴致也来问诊。我?给他把脉,说身?体无碍,子嗣绵长?。谁知他勃然大怒,骂我?是庸医。我?便与他争辩,他不信,拂袖离去。第?二?日,满城便是我?的通缉令了,才知他是天子微服私访。眼看要被抓住,是表哥带着我?远走高飞了。” 张姑娘叹口气,有些惭愧:“为了带我?离开,他甚至舍弃了一整车的传奇小?说。” 林沉玉噗一声笑出来:“那他还真?是对你上心啊。” 笑罢,敛了面色。 一般人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应当欢愉才是。为何?顾螭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子嗣绵长?后?,反而愤怒?这绝不符合常理。 可顾螭本就不是正常人,做出反常的行径,很正常。 林沉玉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本朝无太子。 顾螭在位业已十六年?,自从废了疑似野种的太子玉交枝后?,至今未曾有孩子。 难道说,他不能生?育吗? 林沉玉心里一惊,把住张姑娘的肩,严肃道:”你确定?顾螭身?体健康,能生?育子嗣吗?” “我?确定?他身?体无事,健康的很,只是酒色亏空的有些虚罢了。” 林沉玉在房内踱来踱去,不能生?育,能生?育,却没有孩子……顾螭的每个行径和举动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几条线索还不足以支撑她想出关键来。 正头?疼时,海东青在门外粗声粗气道:“说好了没,天快亮了,你还要不要救人了。” * 人,当然是要救的。 绿珠是林沉玉遇见?的人里,很平凡的一个人。 她并不是个坏人,没有主动行恶;可也不是个好人;替萧匪石做了很多坏事。她并不漂亮,出生?贫寒,性格也没有出挑的地方。即使是一处生?活,她的存在感也极淡,远远比不上暴躁的海东青,艳美的美人蛇。 绿珠给林沉玉的感觉便好似一片水中浮萍,身?不由己。 如今,连死也不由人。 她可以死,但死的如此痛苦,是林沉玉不愿意看见?的。明明是上位者们罪与恶的博弈,可承受的苦果的,为什么偏偏是一个普通人呢? 茉莉和绿珠感情深,绿珠照顾她,如母如姐,就算绿珠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可在茉莉心里的地位却好似半个天那样重要。她抱着林沉玉直流眼泪,哭着求她去救绿珠姐姐。 “明天,他们就要把绿珠姐姐绑到武林大会上,一刀一刀割掉了,我?的姐姐要变成肉片了……” 林沉玉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面上倦色难掩: “不是明天,已经?是今天了。” “明日”已经?变成了“今日”。 晨曦微升,曙光在即,可林沉玉头?一次觉得,黑夜去的太快,白天来的太早了。 她的一声叹息,好似下了死罪通牒。 茉莉怔怔的看了她一眼,仰着头?张嘴吞泣,泪一霎如雨。 “您也不愿意出手?吗?对不起……” 她想她应该料到的,救绿珠难比登天,刑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连燕洄和燕卿白那样只手?遮天的人,都无法做到的事,她怎么能强求林沉玉一个人办到呢? 忽有温热手?掌抚摸上她的头?,茉莉怔怔的看着少女。她面上倦色被压下,换上熟悉的温和神采。她微俯身?,整了整茉莉的衣襟,嘱咐道: “在家好好待着,和张姑娘还有海叔叔,不许出门,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到暗室里面。” 她并没有说自己会救绿珠,只是将?斗笠重新扣好,带着剑,出门去了。 * 眼看林沉玉重新上马,海东青追了上来,瞪着眼:“怎么又不带我?。” 林沉玉悠悠道:“不穿衣服,伤风败俗,懒得带你。” 海东青先是气,又乐了,他勒住缰绳,单手?支在马背上,眯眼道: “我?知道你顾虑,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行侠仗义,并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是不想连累别人。” 林沉玉微怔。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丐帮人氏,若出了事,连累很多人?”海东青哼一声,跳上马背,单手?手?抢过林沉玉手?上缰绳,一手?敲她脑壳,道: “我?昨儿受了气,已经?退出了丐帮。你休想再摆脱老?子了,我?现在是一个人,天塌下来我?给你挡着,走吧!” * 武林大会开幕之地,正是华山山门中。 庙宇巍巍,红旗招展,八方擂鼓,整肃非常。各大门派并弟子们,划区席地而坐,浩浩汤汤约摸有千余人之众,俱是武林的人中龙凤。各大门派的帮主,坐在最前排,珍果玉液,陈设俨然。 擂台前,新盖了三层的宝塔,上设宝座,高高在上,俯瞰群生?,这塔往届是没有的,似乎是为了什么贵客的大驾光临,特意连夜赶制了出来。 大家也都凝神静气,不敢说话,似乎等待着贵客。 胡八见?了桌上好吃的果子,就好似猴子等不得锅里滚,抓了就往嘴里塞,甚至去偷拿隔壁灭明师太的,灭明师太冷淡瞥一眼,稍有不悦: “今日听闻有贵客来,你消停些。” 胡八唉声叹气:“我?的宝贝徒弟离开了,我?心里难受嘛,一难受就心绞痛,心绞痛被看见?岂不是失礼?所以得吃饱喝足了,才能不失礼嘛。” 提起宝贝徒弟她就来气,昨儿海东青居然和人产生?口角,还把人打成重伤昏迷不醒,她斥责了他一顿,海东青非但不悔过,反而和她争吵起来,事情愈演愈烈,闹到丐帮上下皆知。 几个长?老?对他本就颇有微词,见?状趁机联合起来,以寻事挑衅为理由,赶走了海东青。 他拐来的宝贝徒儿啊…… 胡八愁眉苦脸,啃完了果子,噗一声把核吐到地上。 有血的味道。 胡八抬头?,看见?擂台下,有人扛来了个木架子立在正中——上面架着个人,被死死绑在上面,用钉子钉住四肢,不叫人脱离下去。又有木盆放到下面,似乎用来接血。 怎么看怎么像,杀猪的架势。 宝塔上,锦衣卫鱼贯而入,守卫两旁,一锦衣男子拾阶而上,面色冷淡,唇白如纸,扫了眼场下的人: 仗剑斩桃花 第180节 “奉天子口谕,今有反贼绿珠,欺瞒天子,谋害皇嗣,其心可诛,可恨可恶,当斩九族,今日将?逆贼凌迟于此,以儆效尤!千分其肉,宴请众豪杰,助各武林大会开幕之兴!” 萧匪石略顿:“今儿开幕,皇上并不来观礼,只略备薄利给诸位,你们叩谢皇恩吧。” 众皆哗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恐的议论声。可议论到最后?,便成了齐刷刷的跪拜称赞。 无人有异议,也许有,可茫茫泱泱的人海里,只能听见?那句“谢主隆恩”。 少林掌门合掌,叹息一声观世?音菩萨。灭明师太也板着脸,低声骂了句。 萧匪石并不在意,他稳稳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台上的绿珠,递给手?下一个眼神。 手?下心领神会,朝着正在磨刀的刽子手?点点头?。 “行刑!” 武林大会,就这样开幕了。 第148章 薄薄的肉片, 剔透,鲜艳,带着腥甜的血气。 摆在白瓷盘上, 好似雪里红炉, 被天阐教的美人捧着盘,送到各掌门前,瓷盘搁上青石桌,轻脆微一声?,悦耳的让人头皮发麻。 这肉片若是炙烤时见到, 大家定要夸赞新鲜美味。可在场所有人看见了,都面如?土色, 欲呕似吐。 因为?那肉, 是活生生从台上女子的胳膊上剜下来的。 萧匪石抚着?手?上的扳指——那是顾螭新赐的, 这扳指成色漂亮,顾螭最爱, 连皇后淑妃去求他都不给,却给了他,似乎是为?了补偿他。 扳指黄色, 温润,高贵, 萧匪石垂眸摩挲着?。 最后,他摘了那扳指, 把玩起?来, 闲散的听着?戏。 台上演起?了天女散花。 “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有善财和龙女站立两巷……” 尖锐的嘶吼——“杀了我……” 他吐一口气, 闭目听戏。 绿珠实在是吵,他蹙眉, 面无表情的递个眼?神给属下,刽子手?便撕下她的上衣,揉成一团血球塞进她嘴里。 没有个女子能忍受这样屈辱的,在千人面前袒胸露ru,可绿珠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尊严是人才需要考虑的事情,她已经不是个人,她是个畜生,任人宰割的牛马,不得好死的鸡鸭,刀板上挨剁的鱼肉。 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痛苦,五官失去了协调,全身筋骨血肉都在痉挛,汗黏着?血,肉带着?泪,一片一片离开她。 隔着?眼?睫毛垂下的血雾,她看见了自己的筋和骨。 转眼?间,各大掌门面前已摆上了切好的肉片,无人入口。 萧匪石淡扫眉:“怎么,帝王恩赐,诸位掌门难道不赏脸吗?” 他将扳指重新戴好,起?身回首道:“许是干吃肉,大家不习惯么,那就上肉汤吧,煮好了吗?” “煮好了。” “一人一碗,大家都尝尝。” * 帝王赐的宴,前菜是肉汤,后肴是肉片。 肉汤煮的朴素,一人分得一小茶盏,浑浊,连骨头带肉浮着?泡沫,一丝葱姜都看不见,似乎煮汤人对汤本身的鲜美滋味极为?自信。 这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这确实是一锅很稀有的汤。 胡八不想吃肉,便喝了一口汤,低眉,看见了一块肉,上面虬曲的毛。 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正吐到灭明长老的拂尘上,可灭明长老罕见的没有计较,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肉汤里,煮到脱皮酥软的手?指。 是霍迟的尸体煮的汤。 “阿弥陀佛!” 少林长老合掌闭眼?,他眼?角留下悲天悯人的泪水,并不喝汤。 风都凌厉了些,吹的高塔之上坐镇着?的萧匪石咳嗽了起?来,略偏过头避风,马上有侍从替他披上银裘,他咳嗽罢,低眉道:“皇上赐的汤,为?何诸位不用?” 灭明掌门拍案而起?:”敢问督公,这是什么汤?” “大补汤。” “大补汤?我看明明是人肉汤!” “霍迟将军的骨肉炖的,怎么不算大补?他钻研养生,日日服用山精地宝,滋养了一身好皮肉,可惜动了歪心思,欺上瞒下,到底是落得这般下场,倒是糟蹋了那些个天灵地宝,皇上有心将他做成汤赐给诸位,也?是一番好意,让大家都补补。” 萧匪石眯着?眼?,戴着?扳指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玉案:“难道,灭明师太对圣上赏赐的汤,有什么意见吗?” 灭明师太面色青了又黑,正欲发火,瞥见台上的绿珠昏死过去—— 刽子手?娴熟的拎过水桶,泼醒了她,凌迟就是这样绝望,逼着?人全场清醒的面对着?痛苦,直到解脱。 淋漓的血水,呼喇喇,刺痛了灭明师太的眼?。 她想说什么,可沉默的氛围让她冷了下来,她喘着?气,到底是坐了下去。 * 依旧是无人动筷。 “没有人喝吗?” 萧匪石忽笑了,他走到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人,朗声?道:“谁喝了,谁便是勇士。勇士,是能得到嘉赏的。” 他并不说嘉赏是什么,可他的身份便注定,这嘉赏是让人神往的。 少林掌门摇头:“我少林上下茹素,惭愧惭愧,注定与嘉赏无缘。” 崆峒掌门也?冷哼一声?:“我崆峒上下俱是全真道长,也?不吃荤。” 胡八拆台:“放屁,我那天才看见你们教几个小道士蹲在灶台后面啃鸡屁股。” 崆峒掌门瞪她,气的老脸发白。 几位掌门都发了话表了态,门徒们自然不敢造次,况且大家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哪里见过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不用说,都是面露难色个个躲避。 萧匪石遇了冷,却并不言语,只?是垂眸支颐,看着?大家——他的眼?很神,淡淡泛泛的,黝黑深邃,又空洞,你察觉不到他在看什么。 可你看向他时,会?感觉到,他在看着?你,专心致志的锁着?你一个人。 萧匪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注视着?你。 无声?的诱惑似鬼饵,只?等心里有鬼的人上钩。 问安忽站了出?来,举起?手?中碗,一饮而尽! 他受够了落雁峰外室弟子的委屈,受够了林沉玉和燕洄的排挤,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日子!他不甘心! 一碗汤而已,一片肉也?罢,囫囵到黑洞洞的嗓里!他举起?空荡荡的碗给萧匪石看,喘气道:“督公请看。”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坐下,朝他微勾了勾手?——像是主人在市场里,遇见了条毛色顺滑发亮的狗一般青睐。 问安走了过去,路过绿珠身边,脚下一滑,他踩着?血水,一步步走到萧匪石塔下,被?人带了上去,大家再看时,他已经站到了萧匪石身后。 他激动的看着?这位督公。 萧匪石却不看他了,只?是往下道:“是华山派的勇士,难道旁的名?门正道,就没有勇士了吗?” 他起?身: “圣上隆恩,欲宣扬武德,他本是要武林大会?决战之日,亲自大驾光临,册封龙虎榜诸位豪杰的,高官厚禄,尽在其中。可我看来,你们这些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不过是些无勇的懦夫罢了,懦夫比武,真是笑话,既如?此,撤了吧。” 他的话好似炮弹,投入海里,炸起?千层浪。 圣上册封,高官厚禄。 这些都是天下人眼?馋之物,武林人也?不例外。可切莫以为?武林远离朝堂尘嚣,江湖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地方?,不过朝堂以权势论高低,武林以暴力挣高下罢了。 此言一发,约摸有七八个人饮下了肉汤,接着?好似感染开了一般,七八成的弟子都饮了下去,跪地谢恩:“谢主隆恩!” 还有的弟子,心中尚有不忍,附和着?喝完,轻轻低头吐了出?来。 萧匪石看见,忽笑了。 真是虚伪,只?要肉汤一入口,便是动了道心,再无回头路了。 燕洄站在他身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少年?紧紧握着?刀,干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无喜无悲。 萧匪石忽然回头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燕洄摇摇头。 他看见了绿珠。 可萧匪石看见的和他截然不同,他看见的是,自己的权势还不足以令所有人屈服,甚至要搬出?一个废物来,才能让所有人低头。 他抬手?,日光透过他的扳指,莹润璀璨不可方?物,萧匪石低声?叹道:“不够,还不够。” 单单是萧督公,还不够。 “什么不够?老子……老娘看你嫌命不够长!” 忽然一声?粗犷的女声?响起?,一个健壮的女子从天而降,单手?抓住萧匪石的胳膊——正抓住他的痛处,陷下去空空荡荡的骨肉,萧匪石面色霎白,痛叫一声?。 “保护督公!” 燕洄见拔刀砍了上去。 女子拖着?萧匪石跳下楼去,眼?见锦衣卫围了上来,将萧匪石朝刽子手?那儿抛去,刽子手?一见,赶紧冲过来接住萧匪石,再回头的空档,他吓的浑身冷汗。 绿珠不见了。 胡八眼?尖,看见了一只?手?从地上伸出?来,一把将绿珠卷走,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啃了口果?子,看着?那健壮女子,陷入沉思。 * 林沉玉将绿珠背在背上,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走在地道中,她的身后,穿山甲正一点一点的把土补上,堵住后来人,几个人逃出?洞窟来,正是郊外。 华山派里里外外重兵包围,几乎不可能硬攻,只?能巧取。穿山甲连夜挖了地道,奈何时间太紧,挖到的时候,绿珠已经受刑受了一会?,割破了许多?肉。 林沉玉无可奈何的看着?绿珠。 仗剑斩桃花 第181节 绿珠已经昏迷过去了,倒也?好。 健壮女子一把丢了假发髻,喘着?气,不是别人,正是海东青。 郊外隐约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追兵在迫近,还能听见狗吠。 林沉玉面色一沉,是猎犬的声?音。这种?狗对血腥味十分敏感,她当机立断:“你们带着?绿珠,从这里过河!我引开他们。” 河水能冲走血腥气味,让猎犬发现不了绿珠的踪迹。 “你要怎么引开猎犬和追兵?” 林沉玉不言语,只?是用小刀利落的割开手?臂,将血滴在了另一边的竹子上,淅淅沥沥。 美人蛇看傻了。 海东青浑身一震,正要说什么,却被?林沉玉凌厉面色制止了,他咬着?牙,道了声?:“我们去城外,你要找到我们,别再走丢了。” “一定。” * 海东青走后,林沉玉并没有躲藏,而是任由伤口滴血,安静的等待着?猎犬的主人。 果?然,猎犬寻迹而至,主人也?赶到了,是燕洄。 他比所有的锦衣卫都快,因为?他知道是谁虏走了绿珠,他不下马,只?是面色复杂的看着?林沉玉:“林沉玉,我就知道是你和海东青,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连皇上的法场都敢截!”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 燕洄哼一声?:“看胸便知。” 林沉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坦荡胸怀。 燕洄黑着?脸道:“不是你,是海东青!那女人是他假扮的吧?擦脂抹粉,还露个胸沟,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那胸,一看就是海东青。 “那你怎么知道有我?” 燕洄愣了愣,低声?道:“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为?了一个普通人多?管闲事。” 他苦笑:“你不应该回来的,不应该惹上麻烦的。皇上就在梁州,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林沉玉倒是坦荡:“就算我不救她,顾螭何时放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丢了爵位丢了姓名?,在人间飘飘荡荡,已如?游魂一般。索性想做什么便做——我再无顾虑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一般来说,鱼肉是不会?理会?旁的鱼肉的死活的。”燕洄忽掐住自己的话,笑了笑:“不过你是林沉玉,罢了,劝不动你。” “劝不动我,不如?跟我走?” 林沉玉眨眨眼?。 燕洄嗤笑:“跟你?跟你有什么好的?跟你干走?小爷我可舍不得辛辛苦苦爬上来的位置。不过,跟你过日子倒是行。” 他弯下腰,少年?睫毛眨呀眨。 林沉玉面无表情后退一步。 身后有马蹄声?逼近,燕洄面色一变,收敛起?了嬉皮笑脸,他板着?脸,一刀砍破林沉玉的袖子,撕扯了下来,收拢到手?心。 啪嗒,一串钥匙丢在了林沉玉脚边。 “我哥的房子,你去过,有暗室。” 说罢,少年?和她擦肩而过,径直策马离去了。 第149章 一行人秘密转移到了暗室里, 不得不说,燕卿白确实机敏,将宅院里的丫鬟下人调走, 将宅院空了出来给她们居住。 绿珠昏迷了整整三日。 是张姑娘用了安神香, 又锁住她的命脉,让她昏睡过去的,她实在?不忍心绿珠清醒着面对痛苦。即使是睡梦里,她还呢喃着流泪,因恐惧而失禁, 因痛苦而痉挛,现实好似噩梦, 她分不清。 海东青蹲在门外, 呆呆的看着地。 林沉玉也坐下了, 递给他一大快鸡腿,海东青居然没有接过, 他捂住了头,忽觉得腥,呕了出来?。 “怎么?了?” 海东青摇摇头, 他狠惯了,并?不习惯展露自己的脆弱, 只是胸前起伏愈烈,暴露了他的情?绪激动。 林沉玉想起来?了, 他的父母也是因为不肯让利给知县, 而被?官府找借口抓起来?,处以极刑的。他哥哥一点青带着他逃走时, 在?城墙上,看见了他们悬在?城楼示众的尸首。 一点青说, 他那时还小,不懂得死?亡和恐惧,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一抬头看见熟悉的爹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朝他们挥手。 一点青道?:“我这个弟弟从小乖巧,可大了却?长成这副乖张模样,总归是他的错,可我总希望您能知道?缘由,宽恕一二。” 林沉玉只能沉默应下,她感觉肩膀有些单薄,她哪里配得上宽恕两个字呢? 她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海东青怒骂了声操蛋的狗皇帝,狠狠啐了一口。 啐完才?发现林沉玉坐旁边,他没好气挑眉: “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你旁边坐不得?”林沉玉挑眉。 海东青气闷龇牙: “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往事,生起气来?胡地乱啐,你也想被?我误伤到?切,懒得跟你坐一起。” 美人蛇从土里冒出脑袋来?,甩甩脑门上的土,挨着林沉玉坐下了: “臭男人有什么?好坐的?美人蛇想和公子坐一起~” 穿山甲挨着美人蛇坐下了:“美人蛇姐姐,带我一个。” 有倒是,正想睡觉,有人赶着送枕头,正等她们两个呢,自投罗网来?了。 林沉玉将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脖颈,拖进了隔壁房间里面。 “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做了什么??” * 林沉玉心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可能忽然良心发现来?帮忙的,还十分关切绿珠,她们一定?是背后搞了事。果然如此,她掏出鞭子来?,轻轻在?空中?耍了耍,略一施压,美人蛇就把那晚的事吐噜了出来?。 美人蛇脸红心跳的投降:“我说,我都说嘛。那天晚上就是嘛,人家想尝尝龙根,就勾搭了顾螭,睡了一觉。”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说重点!” 美人蛇发誓:“您放心,虽然我和他们好了,可是人家的心还是你的!” 穿山甲担忧:“这个似乎也不是重点。” 林沉玉叹口气,甩着鞭子指向穿山甲,鞭子尖挑起他下巴:“还你说。” 美人蛇气了,嚷嚷:“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回?答她的,是林沉玉忍无可忍的点了她的哑穴的行为。 穿山甲识趣,从善如流道?:“睡完皇上后,她又睡了淑妃娘娘。第二天又把我打了一顿,睡了两次。” 林沉玉强忍着打人的冲动,捂着眼:“你们两个再说一个睡字试试看?我要听重点!” 穿山甲:“重点是,那个淑妃娘娘和您一模一样,我们还打听到,淑妃娘娘是督公亲自选上去的秀女,据说擅宠后宫已经很多?年了,可是顾螭似乎非常喜欢作践她。” 林沉玉微愣,到底是别开了眼,绕开了这个话题。 问了半日,才?终于问出来?,两个人弄丢了一个匣子。匣子被?霍家军捡走后,第二天霍迟就死?了,绿珠也被?抓走了。 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林沉玉沉吟不语,她还没思索出来?,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是诊书。” 绿珠隔着墙,轻轻开口。 * 把美人蛇和穿山甲重新捆了起来?。林沉玉到了绿珠屋内,将她重新扶上床。 绿珠被?她一碰,登时手臂痉挛起来?,直喊疼,她浑身上下都如裂开了一般疼痛,十指连心,她受的苦远比断了十指更难捱。 张姑娘给她灌了些安神汤下去,她才?好些。 林沉玉无可奈何,只能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只有这样,她的胳膊能虚虚的挂在?空中?,疼痛才?好些。 绿珠开口,未曾言语嘴里先溢出鲜血来?,林沉玉用袖子擦了,担忧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绿珠摇摇头,将血咽下,强忍疼痛道?:“我大抵是活不久了,在?我死?之前,得将这桩事给您讲清楚。” 她一桩桩一件件的道?来?,从篡改张岱松的诊书,害得皇上杀太子,杀贵妃,到如今又害得霍迟惨死?,她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林沉玉只觉得脑袋嗡嗡直震,突突的跳,吸气都沁着凉,萧匪石怎么?敢的?!篡改诊书,害得皇上以为是太子是野种,怒而杀之,欺瞒君王,谋害皇嗣,这种事情?他怎么?敢做的啊。 他就不怕东窗事发,遭到报应吗? 他胆子真大,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林沉玉的认知。好似他进宫来?,做的事一次比一次出格,随着他的胞胎和根一起落地的,似乎还有他的所有良善,这么?多?年,那些善终于是剔骨削肉般一点点被?他去掉,只剩下那些残腐败黑的恶意。 玉交枝是太子,居然是是顾螭的亲生子…… 萧匪石害死?太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和林沉玉的关注点不同,张姑娘满脑子只听见了张岱松三个字。 手中?的药瓶打破在?地。 她的爹爹的真正死?因,居然是这样? 绿珠羞愧的将头偏向林沉玉怀中?,泪湿了她胸襟:“张太医的死?,其实是牵扯到了皇家秘辛,那封诊书一出,皇上便不可能留他……可那封诊书是绿珠偷换的字。说到底,太医的死?,绿珠难辞其咎,绿珠没有什么?能补偿张姑娘的,唯有乞求一死?,希望能让张姑娘宽心一二。” 她抬眸吞泪,凄惨一笑:“小侯爷,您冒死?救绿珠出来?,绿珠感恩不已,可绿珠到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还请您慈悲,给绿珠个痛快吧。” 她伸手,想去抽林沉玉腰间宝剑。 被?林沉玉按住,她不语,只看向了张姑娘,交给她来?定?夺。 张姑娘低着头想了很久,红着眼眶吸吸鼻子,忽转头离开了,半晌回?来?,端着药汤,赌气似的递给林沉玉:“给她喝吧。” 绿珠惨笑:”张姑娘不用费心机,浪费了毒药,只消给绿珠一刀就好,若是不解气,再将绿珠千刀万剐了也无妨。” 仗剑斩桃花 第182节 林沉玉轻笑,扶着她喂她喝下了药,绿珠喝了,只感觉身上的痛苦减缓了些,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看向张姑娘。 “这不是毒药吗?” 张姑娘平息了情?绪,淡然开口:“是止痛药。” 绿珠愣住。 张姑娘叹口气,拿过金疮药,坐在?床边给绿珠换药:“冤有头债有主,即使你不去换字,还会有红珠紫珠替萧匪石换的,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起了害人之心,我爹怎么?能逃得过呢?他的死?不全是你的过错。我纵要报仇,也需要找对人。” “若是我将怒火撒到你身上,我和那将怒气撒到你身上的暴君有什么?区别呢?” 绿珠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的流泪。 “好好活着吧,大家把你捞回?来?不是让你继续寻死?觅活的,你可千万别死?了。” 张姑娘忽摸摸她的肩:“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绿珠一定?办到。” “内楗蛊,按照你的描述,你应该是被?下了这种蛊,我想在?你身上研究一二,放心,不会伤害到你的。” 林沉玉看着两个人都平静下来?,轻轻掩门去了。 * 出门却?撞进一人怀抱,那人气息微急促,淡雅的香气萦乱在?她鼻尖。 她的手被?人着急的捉住,只一瞬,又似乎受到惊吓般滑落。 是燕卿白。 林沉玉从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匆忙孟浪的模样,好似一路快步走来?不敢停歇。不过即使是如此失态,也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温雅模,破颜含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一路奔波劳苦,可曾受了伤损?昨儿的事我已听说,有我和燕洄罩着这里,你且安心。” “放心,我们很好,没有受伤。” 燕卿白的目光瞥向林沉玉的手。 她的手臂微微靠在?身后,这并?不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他语气依旧温和,轻嗤:“又在?骗人了。” 林沉玉哑然,这一个又字,让她有些心虚,想起来?燕卿白那时的殷切伺候,又想起来?自己的不告而别,她有些愧疚: “对不……” 他摇摇头,打断了林沉玉的对话: “你我之间,永远无须说如此生分的话。” 燕卿白拉过她未曾受伤的手,轻袍缓带被?风吹起,牵住林沉玉的衣袖,他拉着她走过竹林翠影,带进自己的屋内,她坐床边,他微俯身,替她擦拭手臂,敷换药膏。 难免有肌肤交接,林沉玉却?几乎未曾察觉,她低着头在?想事。 燕卿白是读书人,他好洁,指尖又因翻阅书籍故,常年润着香膏,滑腻温润如女子,给林沉玉涂药时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只觉润物细无声。 顾盼生恰恰相?反,他跟着林沉玉,练了武,少年新练出的虎口茧,刺辣,锐气,锋利。抚摸上她时带过令人震栗的酥麻感,让人几乎无法忽视,即使是闭着眼也能感知到,他的手从哪来?,游走到了哪里。 想起来?他,林沉玉别过了脸。 燕卿白俯着身,也朝她看,四目相?对,近到睫毛都相?接,蜻蜓春水,浮萍落花,乍一相?逢,又不着痕迹的两下分离。 唯有微颤睫毛,淡红耳根,暴露了男人心思。 “我之前的话,玉娘考虑的如何了?”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沉玉喉头一哑,鼻尖微酸,摇摇头。 他也很平淡,轻轻点了点头:“好。” 末了道?:“可以告诉我,为何吗?” 林沉玉眼眶红了,鲜少的展露出脆弱来?: “对不起,我自知我并?不是个佳偶良配,实在?配不上你这样的儿郎。我这么?多?年当男儿长大,养成了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坏脾气,不拘男女,都一味的狎昵亲近,失了分寸。萧匪石,玉交枝,这些个奸佞都是我带出来?的,多?少祸事因我而起,惹出许多?祸端来?而不自知……” “况你知我并?非清白之身,实不相?瞒,那人却?是我最亲近要好之人,欺骗隐瞒了我,我只觉得昨日种种,成了笑话。我只感觉我的行侠仗义好似喂了狗,这么?多?年,看似风光,实则浑浑噩噩,错的实在?是一塌糊涂……”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燕卿白坐到床边,挨着她,只隔着一人距离,对他而言,他头一回?坐的这样近而紧密。 “美玉耀目,为人争夺引发祸乱,又岂是美玉之过?大家都喜欢你,又岂是因为你落拓亲昵四个字所能概括?赤忱交心者,人必然交心以待。玉娘啊,你是永远不知道?林沉玉有多?好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被?林沉玉帮过,才?知她的好。”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燕卿白止住了,笑道?:“玉娘眼底青黑,是多?少日未曾歇息了?” “三日。” 他为她焚香,铺上厚厚被?褥。 临走时他放下门帘,重回?头: “玉娘,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只消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便好。只把我当个纯粹偿还恩情?的人,当个交心的朋友。不用顾虑我,不用回?应我。玉娘想去便去,倦了累了,想来?便来?,在?燕某这里,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拘束。无论什么?时候,燕某的宅院都是玉娘可以安心栖息的居所。” “玉娘可别忘了,您是燕某的救命恩人,这一切都是燕某应该做的……甘心做的。” 第150章 一夜阑珊, 直睡到黄昏都无梦。 林沉玉梦醒,掀开红罗帐走到外间,直看见有人背对着?她, 临窗对案, 席地正座,灯火摇曳里?有飞蛾跌跌撞撞扑到,他怜蛾扑火,遂抬手护青灯。那一瞬间,萧匪石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那人回头来, 如幻梦醒,原是?燕卿白。 “醒了?” 林沉玉点点头, 燕卿白有些歉意, 道:“丫鬟下人们都遣散了, 怕玉娘醒来无人照料,燕某便斗胆挪坐外间, 还望不会惊扰唐突到。” 林沉玉摇头笑:“燕知州亲自?照顾,才是?折煞我了。” “水已备下,略煮了些清粥淡饭, 丫鬟们不在,我也不善烹煮, 粗茶淡饭涩劣晦口,还望不要嫌弃。” “怎么会, 燕大人太客气了。” 燕卿白搁了笔, 合上卷宗,略活动?了动?僵硬手腕, 一截皓腕上系着?的丝帕,为夕阳渲上金芒, 他轻笑:“玉娘,若是?我们再这?般谦让,只怕是?天黑了都吃不上饭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沉玉下床来,也笑了:“你我之间无需太客气,既是?朋友,你也敬我也敬,倒显得生分。” 燕卿白自?然应下:“那就敢烦玉趾,挪步堂前了。” 说罢,他自?己愣了愣,先笑了,满是?歉意道:“抱歉,燕某这?官腔板调实在难改,有道是?宿疾难清,积习难改,玉娘见谅。” 他难得的低眉,露出?几分羞赧颜色,似无措般垂首在旁,林沉玉噗一声?笑了出?来,她知燕卿白性格,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是?这?个模样,即使落魄也难掩彬彬文质,当真是?君子?如竹,里?外一般。 她起身去漱口洗脸,和燕卿白两人用了膳,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叫燕卿白洗碗,自?己下厨去洗了,洗罢擦擦手,又去看了看绿珠。 * 她已经睡下了,脸上凄惶面色少了些,张姑娘将她体内蛊虫逼了一只出?来,在旁研究逗弄着?,少女?蹙眉,似遇到了难题。 林沉玉低声?在她旁坐下:“此蛊有解药吗?” “暂时未曾寻得,不过此蛊乃是?天阐教神蛊,无药可救,唯有逼出?来才可,可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逼一只来,还有许多孽虫残存在她肌体内,牵一发而动?五脏六腑,我不敢轻举妄动?。” 张姑娘面露难色,担忧望着?她,施礼道: “小侯爷,这?种蛊无解,那我们只能?从源头下手,截获所有的金丹了。但不知燕大人可曾查到市面流通的金丹来源?” 林沉玉略点头,她早已拜托了燕洄去查,燕洄也答应了此事。她和张姑娘如今不宜露面,只能?转交给燕洄去办。 *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吵闹声?。 她快步出?来,就看见海东青赶着?胡八往外撵,气的脸红脖子?粗: “滚滚滚!死老太婆我已经不是?丐帮人了,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胡八跟鲶鱼似的躲来躲去,不让海东青撵住,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好徒儿的喊,海东青急的满身是?汗,生怕别人看过来,和胡八两个人满院子?你追我躲。 旁边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白胡子?老人家,正抚着?胡须看着?海东青,林沉玉认出?来他是?胡七,遂上前搭话:“胡七先生怎么来了?” 胡七笑:“陪我这?妹子?来找回徒弟啊。” 林沉玉微讶:“原来胡八奶奶竟是?您妹妹?” 胡七吹胡子?瞪眼:“我叫胡七,她叫胡八,我们两个长的这?么像,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柔美丽,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晚辈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林沉玉老实道,又重新?看向海东青。 * “好徒儿,跟为师回去吧!” 胡八笑的谄媚。 海东青警觉:“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 胡八摇摇头:“断不了一点!之前是?长老们误会你了,觉得你打人,性子?暴躁,直到昨儿才知你用心?良苦!大家都一致认为自?己错了,恳求你回去呢。” “什么什么?我怎么用心?良苦了?” “我就问,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救的?” 海东青警觉:“不是?。” “还装嘞?丐帮的大家都认出?来你了!” “怎么认出?来的?” “看这?里?。”胡八托了托胸前。 仗剑斩桃花 第183节 海东青两眼一黑:…… 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滚!” 胡八金鸡独立,一边跳一边哄:“别骗人了徒儿,事到如今大家都明白了,你打人,压根就是?故意的,想退出?丐帮是?不是??因为你要去救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劫法场,又怕事情暴露后连累丐帮,所以才出?此下策,是?也不是??” “你舍命救屠刀下的少女?,是?为仁;又忍辱负重不忍连累大家,退出?丐帮,是?为义!仁义具备,大家才知道你是?这?样一位勇士!丐帮帮主,从来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担当!而你,就是?这?个勇士!” 胡八老泪纵横,说罢,不由分说的把?打狗棍递给他:“丐帮,就交给你了,从此,你就是?下一任丐帮帮主,可号令天下丐士!” 海东青只觉得好笑至极:“告诉你老太婆,我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我去救人单纯是?因为……” 他一把?拉过林沉玉来,男人结实的臂膀紧紧把?她掯在怀,他低头看她,目光灼灼。 林沉玉心?漏了一拍,惊恐的看着?他。 燕家兄弟两个她还没掰扯清楚。总不能?,海东青也看上她了吧?那她最近桃花运也太旺了点。 海东青大掌猛的拍上林沉玉的后背,义正辞严: “我救人单纯是?为了这?小兔崽子?!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绿珠是?她的女?人,朋友妻遇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林沉玉为了方便,仍着?男装,看不出?女?相,闻言咳嗽,险些被口水呛到。但是?为了配合,还是?含泪忍了下来。 “至于我打那小兔崽子?!也绝非什么想离开丐帮给你们脱罪。纯粹是?他活该,他居然敢骂我以色相取胜,老子?就要给他看看老子?拳头有多硬!”海东青冷哼:“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劳什子?的病娇娇美男子?,我稀罕什么皮囊!我是?靠拳头让大家信服的!” 一片沉默。 胡七和胡八咬耳朵。 “怎么办,他似乎觉得自?己能?当上丐帮帮主是?靠拳头哎。” “其?实是?他一走,再也没有小姑娘和贵妇人们借着?看他来施舍衣服饮食了,丐帮这?两天收入断了一大截,都快入不敷出?了……”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海东青:…… 林沉玉:…… 在海东青要爆发之前,胡七胡八已经跳出?院墙溜之大吉了。海东青气到怒发冲冠,一把?丢了打狗棍,谁知道打狗棍弹了回来,打中他脑门?,他俊脸登时多了个红杠。 林沉玉没忍住笑出?声?。 他不服输,摇着?林沉玉的肩膀,咬牙切齿恨道: “林沉玉,告诉我,我真的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不是?靠皮囊!” 林沉玉委婉开口:“你是?最练拳的人里?生最好看的。” 海东青眯眼。 林沉玉赶紧安抚:“你是?好看的人里?,拳脚最好的。” 海东青怒气略消,皱眉思?考了一会,他怎么感觉你在夸自?己,又好像在损自?己,思?考了一会他决定放弃,叹口气,无可奈何的捡起来那根打狗棍,插到腰间,满脸沧桑: “胡八那个癫婆子?,早就想跑了,把?烂摊子?交给我。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明天就是?中秋,我得去要饭了,再派人把?她追回来,再见。” “你记得伪装好自?己,今天可别再露胸了。” 海东青叹口气,有些无奈:“可我不露,大伙都不给钱的。也许是?大家都钦佩于我这?健壮身躯和阳刚之气吧!” 林沉玉瞄了一眼,决定不戳穿他: “你这?么觉得,也好,那就再见,慢走不送。” * 送走了新?晋丐帮帮主海东青,林沉玉正欲回房,却看见燕洄又匆匆赶到,他将林沉玉领到书?房,啪的锁了门?。 “有进展了吗?” “有,长乐坊。” 燕洄言简意赅,摊开一张纸,却是?武林大会第一轮中初筛的人选,上面圈圈点点了一些个名字出?来: “我按照你的要求派人去问询了大家,哪些本毫无胜算的人离奇的赢了。得出?了这?样一份名单。画圈的这?些,都是?在比武中超常发挥,赢的蹊跷的人,约摸有四五十人左右,还不算多,我已经悄悄控制起来了。” 林沉玉的思?路便在这?里?,普通人对于金丹的渴求程度,远远比不上武林中人。因此要锁定武林大会,如果有人服用金丹,势必功力大增,短时间内取得惊人的胜利。 只要顺藤摸瓜,捉住这?些人,便能?摸清楚金丹的来源和流向。 林沉玉沉吟:“所以,金丹来源查出?来,是?长乐坊?这?是?个什么地方?” “赌场,一个很神秘的赌场,我连老板都查不出?是?谁,只知道这?个赌坊势力雄厚,每年只在武林大会期间才开张,平时都是?闭门?谢客。” 燕洄似乎想到了什么,笑: “还记得分金饼吗?就是?压武林第一花落谁家的盛大赌局,就是?他们整出?来的,前年你赢的意外,好多人压错宝,输的倾家荡产。” 他摸摸下巴:“若是?当时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一定赌你赢,这?样就能?赢的盆满钵满了。” 林沉玉挑眉:“先不提那些,长乐坊在哪里??我打算每天乔装打扮去探探究竟。” “我也要去,你得陪我。” 燕洄笑的狡黠,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他正坐在桌上,手撑着?桌面,忽然朝林沉玉凑过来,眨眨眼: “不许说什么你得当值不能?去的扫兴话拒绝我!明儿可是?中秋节,衙门?放假呢。我陪你去赏赏月散散心?,再一起到长乐坊闹个痛快,将他们一举拿下,如何?” 第151章 第二?日收拾妥当, 便和燕洄出了门。林沉玉仰头见月,恍惚中?忽对时间有了实感,一年竟是过了大?半, 隐约可望见年梢了, 这些日子里?,她好似经历了群山万壑跌宕起?伏,却又好似空过般匆忙虚妄。 只觉得唯有万种纠缠四字,可以概括一二?。 “这里?!” 她转身,望见燕洄在树下摇摇招手, 许是佳节气氛热烈,他拾掇的也应景, 金冠束发, 粉金抹额, 骑马故穿了件鲜红的窄口箭袖,外罩着?锦褂, 月色处临灯火星点的夜里?,独他一人光华璀璨,活脱脱一个骀荡公子。 林沉玉感叹了一番, 人靠衣裳马靠鞍,寻常的燕洄一身官袍冷厉又嚣张, 想不到换个打扮,别有一番柔美潇洒之感。 不过想了片刻她便收了回来, 她不是去逛街, 是去查金丹的,遂走过去, 左顾右盼:“我的马儿呢?” 少年拍拍□□白骏:“这里?。” 林沉玉茫然:“这不是你的爱马吗?我骑了你的马,那你骑什么?你走去吗?” 燕洄扶额, 喟然长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侯爷,就没有一种可能,一匹马能两?个人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嗯?” 林沉玉眨眨眼,不说话,经历过顾盼生的事后,她对于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抗拒,除开君子之交的燕卿白,和毫无旖念的海东青外,她并不想和旁人过于亲密。 燕洄眼微眯,看着?不语的林沉玉,嗤了一声,眼神微暗,接着?长臂一捞,把林沉玉强拽上马儿来,林沉玉正要挣扎躲开,那臭小子却一夹马腹,径直跑了。 满街是人,林沉玉并不敢乱动造次,生怕惊了马伤到路人,只能瞪着?黑脸看他,燕洄得逞的笑,笑意里?却有几?分试探之意: “许你和我哥同床共枕,一桌吃饭,不许你和我骑一匹马?林沉玉啊林沉玉,你是不是太偏心了点?” 事关清白,林沉玉怒火中?烧:“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和他同床共枕了?” “当真没有?”燕洄疑惑道。 他派回来的人说,看见燕卿白整日待在她屋内,房门紧闭,也不知做什么勾当,他在锦衣卫待的久,磋磨的疑心重,本就对燕卿白并无几?分情意,听闻此言更是胡思?乱想,按捺不住。 好容易处理完公务,抽一天身出来,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回应他的是一个白眼,他这才?放下心来,并不生气,反笑了。 林沉玉不知他脑袋里?想什么,扯过缰绳径直策马而去,本是他带着?她,这下好了,倒成?了她领着?他。 * 林沉玉一心办案,他却并不着?急,到了城西,将?马儿拴到柳树下,倒是拉着?人看起?花灯来。 中?秋的花灯不似元旦那般七彩繁嚣,倒也别有一番雅致,喧白的撒金宣扎成?兔儿模样,眼睛点上朱砂,胸膛里?装亮洞洞的矮烛,竹竿挑起?滴溜溜挂成?串,兔儿莲花白腾腾的随风转,高人一头,从街头系到街尾,照着?来来往往人的脸庞笑容。 燕洄站到卖灯老汉摊前,侧身道。 “花灯,你想不想要?” “不想。” 林沉玉哪里?有什么心思?过节? 燕洄忽掐了她手腕一把,她不解,疑惑看向他,燕洄微微一笑,得寸进尺,揽住她的肩膀。林沉玉啪一声给?他手摘了下去。 动静大?,老汉眯着?眼看向着?两?个拧巴的人,被两?人容颜一晃,半晌才?道: “两?位来老朽面前,打情骂俏,所为何事啊?” “买灯。” “兔子灯还?是莲花灯?” “都不要,要你们这里?最贵的灯。” 老汉摇摇头,冷笑:“小本生意,童叟无欺,这灯无论大?小都是十文钱,哪里?有高低贵贱?” 林沉玉琢磨着?两?人对话,忽觉得有些蹊跷,和燕洄对了眼色,看见燕洄表面笑眯眯,摊位挡住的地方,他的手已按上刀柄—— 他不是买灯,而是在交涉。 林沉玉心头一震。 燕洄知她反应过来,笑着?重新?揽过她肩,对老板道: “适才?打叶子牌,她在姐妹跟前输了精光,我不过略说几?句,就使性子和我赌气了。又听说这华州城里?有一叉麻雀的好去处,她心痒痒也想去耍,若是不顺从了她,还?不知和我拗多少脾气呢。老人家?,您就给?我个面子,引我们去看看,好吗?” 少年抬手,将?一枚金锭放到摊上,定声笑:“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林沉玉闻言,豁然开朗,这老头是长乐坊拉牌头的线人,他们必须通过这人才?能去长乐坊。 而他们两?个要扮演的,一个是少不更事的花花公子,一个是他那赌瘾成?性的相好。 那老人端详起?来两?人。 燕洄的打扮举止自?是没有疏漏,花花公子好似孔雀开屏,轻浮风流;看向林沉玉时,却凝重了几?分——她依旧是穿的朴素,玉簪单薄,和燕洄格格不入。 林沉玉察觉到老人疑惑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好在她心思?活络,赶在老人起?疑前,先斜瞪一眼燕洄,抱怨起?来: “你还?好意思?埋怨我?一身的绫罗绸缎,金钗珠钿都输给?那些破落娘们,你不替我撑腰就算了,还?数落我,算什么男人?我不过今儿手气不好,你等着?,待会我定要赢给?你看!” 她虚情演戏,斜乜时那一眼的风情却是真,清凌凌的眼觑着?他,半带傲意半带幽怨,倒叫燕洄喉头一紧,险些没接住。 仗剑斩桃花 第184节 原是输掉了…… 老人眼里?疑惑才?消,安心下来,不紧不缓道了八个字: “珠履三千,夹胞入步。” * 这乃是行话,所幸的是,燕洄自?小混迹三教九流,林沉玉行走江湖也没少沾染,大?抵都懂得意思?。 珠履三千,乃是江湖切口,谓之赌客;夹胞是有钱人,入步是个来字。显而易见,长乐坊仅限有钱的赌客入内。 那么问题来了,要多有钱的赌客才?能入内? 林沉玉见老人对于燕洄给?的一锭金都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当即心中?骇然。 忽,一阵火树银花,自?旁间树梢冲天而起?,洋洋洒洒落了满天星河。两?人看去,竟是旁边的高塔望月台上,燃起?来了一阵烟火。 老板忽想了,抚须道:“此乃花炮举人也。” 燕洄不解。 林沉玉附耳道: “扬州那边的风俗,传到华州来了,每逢佳节就会有烟花贩子上高楼架起?烟火,共有十二?门花炮,供男女赏玩,若点一门花炮,叫秀才?;三门叫举人,九门称进士,十二?门便称状元。” “一般来说,老人小孩只会看不会放,多是男女表情而用,还?会有人喊哪位公子给?哪位小姐放,气派十足。当然,花炮门数越多,排面越大?,价格也越高。” 燕洄总算明白了,想不到居然还?有这般的玩法:“我给?你放个烟花状元瞧瞧?” 又看向老者?道:“若是小爷能点的起?状元炮,是不是就算得三千珠履,可以去长乐坊了?” 老人满意的看着?他们两?个,很明显,没有人不喜欢上道的人。 他开口道:“倒也无需状元,进士以上,便算得贵客了。” 说话间,两?个人听见塔楼上一声悠扬长呼: “穿金戴银山穷水尽甲子年间公子,给?美若天仙人间少有蛇蝎心肠小姐,献上三门花炮!” 林沉玉:? 这两?个什么个玩意? 燕洄也神色古怪,两?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塔下,果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 烟花璀璨不过转瞬即逝,倒是烟花楼下多了动静。 美人蛇气到叉腰,美目瞪着?眼前的清秀少年: “穿山甲!说好了你去买糖葫芦,你拿着?我的钱干什么去了!” 穿山甲老实巴交的低着?头,攥着?衣袖,乖巧不已:“给?你放烟花啊。” 美人蛇气到捶胸,表情痛苦不堪: “你这个败家?子,放的劳什子烟花啊要一百两?银子啊,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你随随便便买个炮仗玩不就好了?放那败家?玩意干什么?那可是我省吃俭用攒的一百两?银子啊。” 她蹲下身,抱头痛哭:“我那南风馆的相好还?等着?我今天去赎他呢!” 穿山甲也蹲下身,揪揪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打了个寒颤,纠正道:“那是我赚的钱和你卖皇上东西赚的,你没省吃俭用。” 他很冤枉,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客栈端盘子洗碗,打三份零工,晚上还?要给?林沉玉打洞救人,救完人还?得对付美人蛇时不时兴起?的宠幸,他整个人都被榨干了,从内到外。 美人蛇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滋润的不得了,她哪里?省吃俭用了? 美人蛇龇牙:“闭嘴。” “哦。” 美人蛇难受之余又沮丧:“一百两?的烟花,你放了也喊我看一声啊,我还?没看呢,这就没了啊。” 买不成?小倌了,一蛇一穿山甲遂蹲在一起?,凄凄惨惨的看地上的烟花灰——价值一百两?的那种。 忽然一个黑影笼罩了他们,不是别人,是林沉玉。 * 林沉玉挑眉:“穿金戴银山穷水尽甲子年间公子,是你?” 穿山甲老实点头。 她看向美人蛇:“美若天仙人间少有蛇蝎心肠小姐?” 美人蛇腰肢一软,媚笑道:“哎呀,美若天仙人间少有是真的啦,蛇蝎心肠那纯属造谣。” 这种行话林沉玉知晓,大?抵和“望江南巴山虎”表示“王八”是一类的,两?个人大?概不想被人发现,遂藏匿了自?己名字。不过,她过来并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来打听价格的。 穿山甲交代:“放花炮秀才?是十两?,举人是一百两?,进士是五百两?,至于状元,是一千两?。” 林沉玉点点头,看来要进长乐坊,得先花五百两?以上的闲钱买个烟火瞧,看来这长乐坊果真对赌客要求甚高,招揽的尽是奢豪之客,一般人难以企及。 燕洄笑:“我给?你放个状元花炮瞧瞧。” 林沉玉本想说什么,他嘘了一声,低语: “我知你又要说放个进士便好,不需要浪费银两?。可到底是不同的,我给?你的东西,自?然样样都要最好的。” 少年轻笑一声,迈着?欢快潇洒的步走了。 林沉玉呆在那儿没做声。 其实她想说的压根不是不要浪费钱,而是:放烟花的钱,他们两?个平分…… * 美人蛇目睹这一切,双眼亮晶晶:“真是英俊潇洒,一掷千金的美少年啊。” 穿山甲感慨:“和林小姐郎才?女貌,真般配啊。” 美人蛇瞪他,几?乎恨不得撕了他,阴暗的低吼:“谁许你乱点鸳鸯谱!林沉玉跟他哪里?配了?哪里?配了?” 林沉玉余光瞥一眼这两?个扭打到一起?的身影,叹口气,懒得理会这两?个人,却看见燕洄兴冲冲的去,皱着?眉回来了。 “怎么了?没带够钱吗?” 燕洄冷笑,按着?腰间宝刀:“不知是谁,将?今天的烟花全部包圆了,买也买不到了。” “包圆?” 林沉玉话音未落,落进眼眶的光便喧腾腾白起?来,炮声响起?,天地一震亮,十二?门花炮齐声响起?,将?天地一面压做了卷轴,肆意的挥毫着?色彩,宣泄着?情愫。 一朵,两?朵……千朵万朵。 不知放了多久,好似不要命不要钱似的放着?,久到另所有人驻足,整个华州都无人见过这阵仗,惊叹拍手,啧啧称道着?大?手笔。 满天飞花,绕郭万重。升了落,落了又升,不知几?何。只燃的天花怒放,明月都黯然失色躲进乌云里?,恐连上界神仙都被惊动,风婆仓促的鼓起?风囊,想吹落这些不知好歹企图扰仙的烟火—— 吹不灭的,烟火未曾灭,好似燃放之人的爱意一般,铺天盖地,永无停息。 倒是吹动了林沉玉的眼睫,她被烟火气熏的鼻子一酸,鼻尖一红,眨眨眼,若有所思?的望向人海里?。 她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只觉得她应该看向身后,那里?一定有人在追随着?她。 蓦然回首,游人如?云。大?家?都在仰头望天,惊羡咋舌,眼里?映着?烟火。 隔着?人海,隐约看见一个高大?单薄的身影,黑衣蒙面,也不看天,也不看烟花,只定定的看着?她。 林沉玉喉头一紧,千百思?绪浮上心头。燕洄发觉她不对劲,眼底微暗,转过身来揽过她的腰肢,——动作强硬,却未曾真正触碰到她。 他侧过身,林沉玉也被逼着?侧了身,敛眉颔首时,她的身影却被少年所阻挡了个正着?。 可远远看去,俊男俏女,背影交缠,好似他们在烟火里?暧昧相拥。 烟花终于是落幕了,可这场烟花依旧在大?家?津津乐道中?,大?家?纷纷猜测到底是谁放的,财大?气粗至斯,又是哪个佳人,有幸得此满天艳丽火光。 再看那人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美人蛇目瞪口呆:“我的天,这是放了多少个一百两?啊,谁要是这辈子给?我放这么一场烟花,我死也心满意足了,一定要嫁给?他。” 穿山甲发愁:“放不起?,打一百年一千年工也放不起?……” 塔楼上放烟花的人,急忙忙的跑下来,于人群中?一眼看见林沉玉,谄媚笑着?上前: “姑娘,刚刚有人包圆了今晚全城所有的烟火,单给?您一个人点了瞧的。他说算到您头上,就当替您打开您要去之地的道路。” 四下哗然,燕洄面色铁青,只按着?刀不语。 林沉玉心下了然,他是帮自?己进入长乐坊。 “他说了什么别的话吗?” “什么都没说。” 林沉玉微愣,她有些惊讶,却觉得并不意外。这是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热烈,绚烂,而癫狂,和他的人一样。 燕洄打断她,挽过她胳膊:“我们走吧。” 林沉玉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转头离去,无一丝一毫的眷恋:“走吧。” 第152章 经历过刚才那场奢华无度的烟火, 老者看?向林沉玉两人的目光,已陡然一变。 本以为是纨绔公子带着相好出来耍,现在看?来, 富可?敌国的原是?那女人, 感情?旁边这人模人样的是?男宠啊。 他再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走出来:“请。” 一路上,燕洄都未曾和她说话,少年面色阴郁,显而可?见的不?虞, 林沉玉却无暇顾及,她暗中打量着四周, 老人家带着他们穿过了幽深黑邃的巷口, 又跨进怡红院内, 绕过厅堂走到后庄,到了一灰暗不?起眼的小屋。 小屋挂着个?牌子: 琅册坊 送到这里, 老人便拱手离开了。 燕洄不?解道:“这又是?什么地,长乐坊在何处?莫不?是?骗我们?” “琅册琅册,不?就是?长乐吗?你把两个?字的声和?韵换过来, 反切一下?即可?。”林沉玉推门正要进去,忽被燕洄拦住, 少年百般纠结,终于?是?直接开口: 仗剑斩桃花 第185节 “他是?谁?” 林沉玉心知肚明, 淡然道:“一个?过去的熟人罢了, 偶然遇见,有些感慨, 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进去吧。” 燕洄咬牙, 挡住她去路: “且慢,只是?熟人?当真?吗?你莫要诓我林沉玉,我亲眼看?见,你适才眼眶红了。” 她和?顾盼生到底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也许曾是?至亲,而今沦为至疏。她有三分过错,他也造下?七分冤孽。她自始至终不?明白,一段美好?的师生情?,是?怎么变得如此混乱荒唐的。 剪不?断,理还乱。 “一个?曾经的熟人,仅此而已。”她又强调了一遍,不?知是?给燕洄听,还是?说给自己。 她愣神的片刻,燕洄心已凉了一半,他印象里的林沉玉永远风光霁月,永远潇洒出尘。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林沉玉为哪个?男人露出过如此神态——困惑,失神,迷惘。 他终是?别开眼,拉住她的手,声音冷而硬:“我们进去吧。” * 破旧的房间,低矮的房梁,林沉玉敏锐的判断出,地下?有暗门,她寻了半日,终于?是?找到了入口,进去了。 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最辉煌的灯火,也走到了最喧哗的闹市。 “文场,他们合伙抬轿子!” “双耦,无外,统吃!” 灯火通明,琉璃盏做的一人高烛台,从这头编到那头,将整个?屋子围的亮如白昼,屋内坐了约摸二三十人,俱是?富贵客,正赌到酣畅淋漓之时,一个?个?面红耳赤。 灯盏好?似猪圈的木栅栏一般,用料不?要钱似的,扎的紧实。 这里面困住的赌客,又岂非猪猡? 燕洄的心情?阴郁,随手抓过旁边一个?赌客的头:“货在哪里?” 赌客已经赌上瘾了,猩红着脸到:“赌便是?了,赌便是?了,赌便是?了,只消赌赢了……什么都有了。” 林沉玉看?了看?,这赌场不?打,坐了十来桌,每桌赌的乐子却不?同,倒是?种类齐备五毒俱全:有麻雀牌,也有押宝,还有抽签的“六门赌”,掷骰子赌,放三四,做花会,宣和?牌。 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当真?是?赌客的天?堂。 她和?燕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起来,干脆坐下?看?那赌客打牌,那赌客打的是?牌九。 庄家是?个?冷峻青年,并不?理会林沉玉二人,只是?将手中骨牌向前一推,笑着看?向赌客: “你输了。” “不?可?能,你……你是?不?是?做云头乱把,使?弊了?” 赌客不?敢置信的摸过他的牌,这已经是?他输的第九场了,他以往打牌九,从来没有输的这样惨烈过。 青年莞尔一笑:“愿赌就要服输,杨长老。你已经输了五千两了,还要继续吗?”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林沉玉,意有所指:“只要你能从我手里赢一场,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你输掉的筹码,我们会五倍奉还……” 赌客咽下?口水。 如果他离开了,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折了五千两,可?如果,如果他赢了一场,就能拿到两万五千两,还能得到金丹! 有了金丹,他就什么都能办到。 “赌,继续!” * 第九把,赌客微微一笑,拿到了牌后露出自信的笑容,直接亮牌: 一张无外,一张错八,乃是?天?杠。 而庄家笑:“杨长老这把牌,倒是?好?牌。”说罢,也推牌出去: 一张丁三,一张二六。统吃。 杨长老面色一变,冷汗直冒,他气?急败坏的推了牌,想抽身,却被身后几人站过来,按住了肩膀,庄家自头上抽出根簪来,那簪原是?个?细长伶仃的湘妃竹玉壶嘴的烟杆,他用烟杆,不?紧不?慢的敲了敲杨长老的手。 “愿赌,要服输啊。一万两了,杨长老。” 杨长老脸颊的赘肉扭动,浑浊的老眼有不?甘之色,他岂能倒在这里?气?呼呼的拍一拍桌子,咬牙冷笑:“今儿手气?不?好?,中场休息!待会再赌!” 说罢,他起身,拉起一个?小姑娘,往里面房间走去,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林沉玉只觉得那小姑娘背影有些熟悉,可?看?她搔首弄姿嗲声嗲气?的模样,又觉得陌生,她应当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庄家点燃了烟,烟雾弥漫里他的眼晦涩不?明,看?向林沉玉:“杨长老嘛,人老心不?老,一输的多了,就喜欢弄个?清倌人开采,见了红,冲冲喜。” 林沉玉蹙眉不?语,只觉得想吐。 庄家拿着烟头,点了点桌子,道:“不?过,姑娘待会输了,我们这儿可?没有准备雏鸭小倌,给您开采冲喜的。” 燕洄似乎想拦住她,林沉玉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闭嘴。她掀开裙摆,稳当当的坐上交椅,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块走漏的骨牌,啪嗒一声弹回牌堆里。 她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静:“我不?需要,因?为我不?会输。” 庄家似乎被她豪言壮语惊住了,连鼓三下?掌:“好?好?好?,客官赌什么?” “我不?打牌九,我赌材头。” 庄家一愣,继而被她逗笑了,“材头”乃是?孩童妇女们游乐嬉戏的玩意,孩童拳头大的筛子,点上一到六个?点,往盅里一盖,上下?左右晃匀后猜点数罢了。这种孩童赌糖的玩意,一般的赌客都不?屑于?玩。 不?过来者就是?客,既然客人要玩,他怎么也得陪到底:“赌注呢?开赌的话,一百两为一旗块,输双翻,赢五翻。您下?几块?” 他把旗牌推到林沉玉手边。 林沉玉摸了摸口袋,忽然发现自己忘记带钱了,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赌钱多没意思啊,要不?我们玩点大的,赌这个?吧。” * 庄家答应了,毕竟客人的要求他不?得不?从,他脸上扬起半是?惋惜半是?自信的笑容。惋惜的是?林沉玉,自信的是?,这种游戏他根本不?会输。 燕洄碰碰她肩膀,皱眉:“你当心。” 林沉玉将他拉下?,在另一边坐好?:“站着看?不?嫌累吗?坐下?看?。” 燕洄嗤笑一声,坐下?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庄家让她检查过玉石材头,将金盅扣上去,摇晃片刻,道:“破狗阵成,请赌六门。” 六门也是?行话,一为地,二为进,三为我,四为人,五为出,六为天?。便是?问林沉玉,押哪个?数字。 “地门。”林沉玉想都不?想,直接开口。 干脆到庄家都有些不?敢置信,他皱着眉打开了盅,摇摇头:“你输了,你的头颅归我了。” 材头上是?六个?点,是?天?门。 按理说,输了人头,是?个?人都应该惊慌失措。可?林沉玉反而笑的灿若春风:“是?你输了。” 庄家拧着眉,重新?看?了一眼盅下?,愣住了。 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那一面四分五裂了起来,四角碎为齑粉,哗啦啦坍塌了下?去,六个?点的面,如今只剩一个?点。 燕洄明白了,怪不?得林沉玉能毫不?犹豫的说地门,因?为无论上面有几个?点,是?什么门,她都能把它变成一个?点的地门。 林沉玉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拈着骨牌,玎玲玲的敲着桌面。 “你的头,是?我的了。” * 庄家知道,找茬的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正想喊人来,却感觉背后一阵凉意——燕洄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后,抵着他的背,刀柄微露,一段寒芒贴在他衣服上。 他看?了一眼燕洄,燕洄身上那纨绔公子的气?质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眼神里,满是?冷峻倨傲和?毫不?掩饰的嗜血残暴。 很明显,这是?一个?犯过很多命案,又权高位重的年轻人。 他眼里满是?怒意,可?又不?敢声张。 又听见林沉玉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告诉我,金丹在哪里?有多少?从哪里来的?” 庄家摇摇头。 刀割破衣裳,滑上肌肤。 庄家汗流浃背,瞪着她咬牙:“金丹都在老爷手上,只有赢了的人配去找他,而我只是?个?打下?手的,我手上并没有金丹。” “老爷在哪里?” “楼上。” 林沉玉起身,反手点了他的哑穴,起身正要上前,忽听见房间里传来尖叫声,有看?场的人踹开房门,却看?见杨长老扭曲的倒在血泊里,他带进去的少女,浓妆艳抹,衣裳凌乱,低着头,正把剑从他身上拔出来。 那把剑,林沉玉熟悉无比。 是?叶维桢的君子剑。 叶蓁蓁! 林沉玉只感觉当头一棒,她怎么也想不?到,叶蓁蓁会到这种地方来! 几人持刀弄剑,围住了她。叶蓁蓁奋力相搏,打退了一波,第二波又上来十几个?打手,叶蓁蓁稍显吃力,还是?咬着牙应对。 林沉玉不?能抛下?她不?管,可?金丹又不?能不?查。 “燕洄。” 燕洄侧目看?她。 她眼神真?挚:“拜托你上楼了,去试探那个?老板的底细,务必将所有金丹销毁!那是?很可?怕的东西,拜托了。” 说罢,她义无反顾的拔剑,径直走向了叶蓁蓁,一剑拨开两个?砍向她的刀斧手。 燕洄喉头微哽,看?着她潇洒利落的身姿,绷紧了唇,并不?言语。 她总是?这样,和?他说说笑笑,然后走向别人。 多情?便是?无情?,她把情?分成很多份,施舍给了他一份,叫他看?见了月光,治愈了旧伤。 他起了贪着心,他渴望她的情?能多匀一点给他,可?这是?不?可?能的,他已不?再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便失去了对他的情?了。 她会永远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不?会停留在他身边。 林沉玉似乎察觉到什么,回眸看?他一眼,眼神恳切又焦急,他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好?。”说罢,转头打倒两个?打手,飞身上了二楼。 仗剑斩桃花 第186节 他在楼梯间的间隙看?了一眼林沉玉。 她已救下?了重伤的叶蓁蓁,将她背在背上。 燕洄背后,那片被林沉玉亲手敷过金疮药的伤口,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 赌场的人,看?着杨长老的尸体?,又看?看?眼前刀光剑影的厮杀一幕,都吓的停下?赌局,打抽牌签的撒了签,掷骰子的丢了翻头,一个?个?抱头鼠窜,躲了起来,唯恐殃及自己。 被林沉玉点中哑穴的庄家,终于?被人解开穴位,面无表情?站了起来,他看?一眼混战的房间,目光锁定那白衣身影,冷笑一声。 又看?看?大厅中停下?赌局的大家。 他拍拍手,朗声斥责赌客们: “死了一个?人罢了,又不?是?你们都死了,既然你们还活着,为什么不?继续赌下?去?我们老板,还没有赢够呢。” 第153章 燕洄利落的上了二楼,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虽对林沉玉不满,可既然答应了林沉玉, 他便会帮她查到底。 对于金丹这样的东西, 他没有直面过它的危害,所以其?实并不在意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是林沉玉让他这样做的,他便做。 有人拦住他。 白?光闪过, 燕洄偏头躲开,一个身穿黄黑相间衣裳的男子, 眼神不善的看着他, 笑容里有残忍的意思。 一根粗粗的针, 钉在离燕洄不过一寸的墙上,渗出黑色的毒液。 “上面的地方?, 是只?有主人邀请的客人,才能去的。而?你,并没有被邀请。” 燕洄拔刀:“若我偏要上呢?” “抱歉, 那我只?能将你变成魂魄,送上去咯。” 黄衣人一扑而?上, 袖箭抖擞出四根粗针,笔直的射向他, 燕洄并不畏惧, 横刀去挡。可就在这黄衣人近身之时,他的腹部陡然挺出一根针来?。 就如同黄蜂一般! 燕洄吃惊, 急忙躲闪。 黄衣人不依不饶的扎上来?。 “黄蜂——” 楼上传来?一声冷淡声音,黄蜂听见声音, 猛然刹住自己的动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主子,黄蜂在。” 他丝毫不管此刻正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中,丝毫的分?神都有可能致命,似乎在他的眼里,“主子”的一句呼唤,是比性命都高贵的存在。 燕洄是个喜欢赶尽杀绝的人,可此刻,他居然也没有对黄蜂动手。 他面色发白?,拿刀的手已在微发颤,恐惧笼罩着少年的周身。 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 是萧匪石。 * 奢华的房间里,夜明珠用水晶镶嵌了吊在屋顶,鲜艳欲滴的花朵插在西域花瓶中,地上里铺着花纹繁华的波斯地毯,让人不忍心穿着鞋踩上去。 底下熙熙攘攘和打闹声,被厚厚的地毯一隔,竟只?剩些欢腾的底色,萧匪石坐在铺着白?色绒的椅里,端着酒杯晃呀晃,酒杯里是红如血的葡萄酒。 这房间的一切,都和萧匪石格格不入。 可他坐在这里,无人敢质疑置喙。 燕洄在他面前,气势先不自觉的矮了三分?。萧匪石搁下酒杯,语气平淡好似拉家常:“坐,往日不见你有这个嗜好,怎么?今儿想起来?赌钱了?” 他让他坐,面前却没有凳子给他。 燕洄只?得自己从墙边搬了一把,他手刚刚放上椅子,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下意识听从萧匪石的命令了。 他赶紧收手,板着脸:“站习惯了,就不坐了。” “哦,那边站着吧。” 他无所谓的点点头。 燕洄站了一回发现,站着更糟糕了,坐着的时候两个人平起平坐,可站着,显得他为主自己为奴仆,地位差距更是悬殊。 他赶紧言归正传:“金丹,是萧督公那儿流出来?的?” “不错,你是来?找我收缴金丹的吗?” “正是,那金丹乃是害人之物?,赌场亦是明令禁止,若是官府彻查起来?,督公怕是难辞其?咎。还望督公销毁金丹和赌场,莫要一错再错。” 萧匪石饮了口葡萄美酒,苍白?的唇染上些艳丽颜色,他好似听见了孩童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还是配合的笑了出来?,漫不经心鼓鼓掌: “好一个一错再错,我身边的狗,居然说我是错的,这么?说,燕指挥使是弃暗投明了?” 他重新倒了杯酒,咕咚咕咚,血一般的酒涌入杯中,他擒着杯口,将杯推到燕洄手边。 “怎么?,坏事做尽的燕指挥使忽然觉醒了?开悟了?洞彻是非了?还是说,你单纯的为了向那个叫林沉玉的女人献殷勤呢?” 燕洄身子一颤,咬牙道: “你我的事,和旁人何干?督公,下官只?是单纯看不下去你的行径,你若执迷不悟,此事捅到圣上那里,您怕是逃不了干系!” 萧匪石闻言,也不慌也不忙,他坐进椅里,翘着脚,好整以暇的看他。 他说:“燕洄啊,你摸摸你手上的刀,他似乎在说话?。” * 这把绣春刀,是燕洄在锦衣卫时的武术师父送给燕洄的——后?来?,师父背叛了萧匪石,萧匪石交给燕洄第一个任务便是,杀了师父。 燕洄出色的完成了。当时的少年对救命恩人的萧匪石崇拜到狂热的地步,更何况他吃过太多?苦,对所有人都有股敌对的恨意,混不吝人伦道德,利落的杀了师父。 “捡起来?那把刀,它是你师父最得意的武器,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了。” 就这样,师父的刀伴随着他好几年。 可接触过林沉玉后?,他心里开始有什么?开始苏醒,好似荒芜的田地,一旦撒下一颗种子,便能生根发芽,蔓延到整片田野。 也许是良知吗? 他深夜时摸着刀,便想起来?那个言笑晏晏的师父,他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水。 燕洄嘴里苦涩,按住刀,声音沙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林沉玉对他说过的,要紧的从来?不是昨日,无论如何,你悲惨的过去都不能被救赎,残忍的过往都无法被原谅。那就不要囿于过去,向前看。 话?音刚落,忽兜头一泼酒! 萧匪石冷笑,将葡萄酒泼了燕洄一脸。 燕洄哪里提防这惊变,只?呆呆的任由香甜猩红的酒液滑过面庞,滴滴答答的滴落地毯上。 “我看你真是跟林沉玉学傻学痴了!你犯下杀害师父,谋害兄长父亲的罪,能过去吗?你看看你的护心镜,那是你杀了聂氏一家后?的战利品!你看看你的官袍,上面沾了多?少人的血?你踩着别人的尸体和鲜血,一步步在我的扶持下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 燕洄,从奴隶到指挥使,从头到尾你就只?干了两件事:替我杀人,向我臣服。” 萧匪石将酒杯掷在地上,碎成几片,语气却平缓了起来?,好似凌迟时割在肉上的那不紧不慢的刀片: “燕洄啊,谁给你的胆子,告诉我,你后?悔了?” 燕洄额头冷汗暴起。 萧匪石步步紧逼:“燕洄,你扪心自问,你敢让林沉玉知道,你做过的这些坏事吗?你敢告诉她,自己杀过师父,杀过忠臣良将,杀过秦元帅的部下吗?” 燕洄面如土色,眼里流露出彻底的绝望。 “半路反悔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你既然选择了歪门邪道,就早已经和她背道而?驰了。中途车辙,现在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可笑,你知道吗?” 也许是感觉到房间里的不安,两只?鹦鹉叽叽喳喳的叫,萧匪石打开了笼子,鹦鹉扑棱棱飞出来?,一只?羽翼丰满的,腾一下撞到了屋顶,摔了下来?。 正摔到燕洄脚边。 而?另一只?被剪去羽毛的鹦鹉,安静的,低低的飞着,飞到了萧匪石的肩膀上。 “你看,有时候翅膀硬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萧匪石轻轻一笑,摸了摸肩上鹦鹉的毛。 “燕洄,要我替你剪,还是你自己剪?” * 赌场的打手向来?不是吃素的,特?别是华州城的赌场里,因为华州城有太多?的英雄好汉,而?江湖豪杰,不沾赌的极少——一掷千金,是为一种豪情气概。 正因如此,有时候英雄好汉们输起来?,若是耍赖撒泼,赌场是很吃亏的。所以它们都会蓄养一批江湖绝世的高手。 因此,当几十人看见闹事的林沉玉时,他们已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 一个清隽的少女,大?腿还没他们胳膊粗,拿什么?赢? 遑论她背上,还背着一个重伤的累赘。 “赌场也是讲规矩的,你赢了我们,便能全?身而?退。若是输了,少不得折命在这里,这样,车轮战吧,咱们一个个来?,如何?” 林沉玉摇摇头,撕下袖子成布条,将叶蓁蓁牢牢绑在自己身后?,淡然道:“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好嚣张的丫头片子,这几十个人血性上来?,挥舞着刀剑棍棒一齐打向林沉玉,大?家多?是江湖上的阴毒货色,使的招式都不入流。 毒针偷耳,铁棍砸阴,尽是往女人最脆弱的地方?袭击,只?要碰到磕到,必然能让人崩溃。 可三招两式下来?,他们发觉不对劲——他们压根就靠近不了林沉玉的身。 她手上只?一把剑,却能挡能挑能避能绕,所有的阴毒招式,她都能勘透他们的意图,然后?轻轻松松的四两拨千斤,还回去。 几招下来?,大?家都有些气急败坏,她兀自淡然,立在当中。 “武功悬殊,让你们三招,该我了。” 她横剑胸前,微微一笑,剑锋映出她毫无笑意的清澈眼眸。 * 一地痛苦哀嚎,林沉玉甩了甩剑上不存在的血迹,背着叶蓁蓁离开了长乐坊。 走到门口,却被叶蓁蓁拦住,她虚弱到:“没有拿到金丹,我不能走……” 仗剑斩桃花 第187节 “为什么?你要金丹?” 叶蓁蓁眼里干涸猩红,已经流不出泪来?: “我爹爹被害死了,牧归走火入魔,刺伤了我离开了……而?我的仇人们还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我已经杀了背叛我爹的杨长老,可还有一个玉交枝!他还活着,甚至参加了武林大?会,风光无限!” “他目前还在第一名,一路所向披靡,我的实力是打不过他的,可我一定?是要杀了他的!我只?有变强,才能杀了他!” 林沉玉沉默,艰难道:“可是金丹会害了你的。” “不!只?有金丹才能救我!” 叶蓁蓁拿起君子剑,她痛苦的抚摸着那把剑:“君子剑……我爹爹拿了一辈子君子剑,从不将剑锋对准弱者,却被人害的尸骨无存!他错了,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唯有强,才是真理!” 有鼓掌声传来?。 是萧匪石,他拿着金丹,款款走下来?,放在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好似看见了希望,挣扎着要去拿。 萧匪石按住药,嘘了一声:“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叶姑娘,要拿金丹,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萧匪石指向林沉玉:“朝她,刺一剑。” 叶蓁蓁愣住了,她的手在发抖,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刺向林沉玉的,若是自己刺伤她,自己又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可她真的需要金丹! 她瘫坐在地下,哆嗦着嘴唇,流出了血泪。 三个人都不说话?,林沉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忽然,她把剑丢给了叶蓁蓁。 “如果你真的想要金丹,就下手吧,我不会怪你。” 叶蓁蓁拿起剑,手却在抖,却始终对不准她。 “手这么?抖,你以后?怎么?去报仇?” 林沉玉帮她把剑抵在自己胸口,温柔的朝自己身体送进去,叶蓁蓁恐惧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眼看剑尖要刺破林沉玉肌肤时,萧匪石忽然上前,徒手攥住了剑,血流出来?。他铁青着脸,单手抵着头,似乎在承受着许多?痛苦。 “够了!” 萧匪石一脚踹开叶蓁蓁,又踢开剑,抓住林沉玉的手,一路将她带到房间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上一个客人欢爱后?的气息。 他用靴跟踢上房门,恶狠狠的注视着她: “林沉玉,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看见林沉玉要受伤,会比杀了自己还难受?他不懂,他忘记了和她所有的过往,可是身体的本?能告诉他,林沉玉似乎是一件,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第154章 二合一 林沉玉并不急着回答萧匪石的问题, 她并不喜欢在他面前陷入被动。 林沉玉走向前一步,声音笃定,反过来聊他:“你变了。” 萧匪石却未曾后退, 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后退。 哪怕是被林沉玉当街挥剑斩下去, 他也绝不躲闪——如今他们隔的太近,林沉玉重新看见了那?一剑的痕迹,他脸上留下的淡淡疤痕。 萧匪石面色冷淡:“我是谁,过去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 与你何干?” 他宽袍大袖下,小拇指微微缩了起来。 * 少女时期的萧匪石, 是害羞而?不善言辞的, 每次妹妹萧绯玉想要什么?衣裳糕点玩具, 都会大声说出来,缠着?林沉玉给她买。 林沉玉总是会询问姐姐:“你想要吗?” 萧匪石总是摇摇头。 可有一次, 林沉玉注意到,她拒绝的时候,掩在袖里的小拇指, 会不自然的缩起,似乎在压抑自己, 显得?颇为委屈。 于是,那?次, 林沉玉便买了两件玉佩回?来, 给了萧匪石,少女呆呆的看着?她, 捧着?玉佩,细不可闻的道了句, 谢谢。 她很喜欢那?个玉佩,睡时挂在床头,白日系在腰间。 后来,玉佩被萧绯玉无意打碎了,林沉玉再要给她买时,她将碎玉佩毫无眷恋的丢进江中,深深瞥了眼妹妹的闺阁,漠然道: “弦月容易合,破镜无需圆。” 林沉玉拗不过她,可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萧匪石感?兴趣的时候,小拇指会轻轻缩一下。 * 所以她大胆猜测,萧匪石对自己的过往,其实很感?兴趣,她遂道: “我们过去是很好很好的亲友。一同长?大,青梅之交。你是个很温柔的人?,疼爱妹妹,和?睦邻里,害羞时容易脸红,大家都很喜欢你。” 萧匪石的耳垂腾的一下红了,鲜艳欲滴。 可他的面色却冷峻起来,阴影霾住的黝黑的眼里迸发出杀意。 没有男人?喜欢被人?用?这种?形容夸赞。 “后来呢?” 他问后来。 林沉玉面上笑意淡去: “后来,你去了宫里,做了太监,做了帝王的屠刀,大家对你怨声载道,可我知?道,你是替顾螭背的罪名……你心里仍有良善——至少你救了我爹娘,护住了林家。” “后来呢?” 他又问后来。 林沉玉面上笑意消失殆尽:”再后来,便是现在的你了。” 两个人?沉默对峙,秋风起,她的眼如秋水明朗,他的眼似溟海深沉。 她透过他的眼,似乎想寻找过去的萧匪石;他透过她的眼,看见的却是现在的自己。 “对,本督就是在问你,现在的我是怎么?样的?”他挑眉。 林沉玉看着?他嘴角一抹淡红酒痕: “你以前是不会喝酒的,衣着?朴素,居家俭朴,现在完全颠了个性子,酗酒无度,华饰衣裳,虐杀自己的下属,将尸首炖汤赏赐众人?,说句冒犯的话,现在的你,和?修罗恶鬼有何区别?” 萧匪石闻言,不怒反而?笑了,一个常年阴郁着?脸的男人?,笑起来让人?莫名瘆得?慌。 他转过身,又回?头半觑着?眼,含笑瞧她: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小姐,过去的我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收敛了爪牙。而?现在的我,才是最?真实的萧匪石呢?” * 他失去了记忆,心上的枷锁也咔哒一声落了地,所有的恶意被毫无保留的,一点一点的释放了出来。 而?在此之前,束缚住内心的枷锁是什么?,萧匪石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也许他内心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只是用?指腹轻擦了擦唇边的酒痕,不咸不淡道:“我的问题没了,如你还?有问题,不妨坐下,陪我用?完膳再说吧。” 他今天心情颇佳,愿意陪她好好说话,吃顿饭。 * 萧匪石素来只会一人?用?膳,因此房内唯一个青玉食案,两人?对坐。侍女跪着?献上脍炙珍馐,金盘玉碗,林沉玉掂了掂筷,是象牙做的,又看见那?烤肉,微蹙了眉。 萧匪石眸光落在她眉间,暗了暗,用?筷子夹了块烤肉,丢在地上: “今儿谁烧的菜?” 他语气?平淡,可侍女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颤,冷汗湿透罗衫。 “督公,是灶房的厨子们献上的炙肉……” 林沉玉持筷,打了打他的筷子: “督公不是爱吃炙肉吗?厨子也是按着?您的喜好上的膳,何必和?一个侍女过不去呢?” 萧匪石愣住了,对啊,他平素是喜欢炙肉的,那?他为什么?看见了,会心烦意乱呢? 他不解,扶了额。 趁着?他愣神机会,林沉玉赶紧屏退了侍女,侍女感?激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捡了条命一般离开了。 * 无人?伺候他,林沉玉只得?自己给他布菜,萧匪石投桃报李,也给她添了碗肉汤,薄薄的肉片,炖的酥烂,人?参草药做配,喝起来香甜可口?。 林沉玉有意无意的提及金丹,道: “督公那?金丹,可是从玉交枝手里得?的?他可不是个善茬,那?金丹里恐有毒物,之前林某遇到一个人?,服用?玩金丹暴虐成性狂躁杀人?,可见此丹流毒之甚,若遗祸到民间,恐怕难以收拾残局了。” 萧匪石嗤笑一声:“所以,你是打算劝我收手吗?未免太天真。你告诉我,除开贩卖金丹开设赌场外的暴利外,我拿什么?去填补你爹娘每个月数万银的军饷空子?” 此事属实,林沉玉不得?不低头,她承诺:“劳烦督公筹谋多时,我会写信给我爹娘,从此督公不需辛苦,我自己去筹款。” “你筹,你拿什么?筹?” 萧匪石搁了筷子,他向来吃的不多,冷淡道。 “和?你无关。”林沉玉也不是没脾气?的。 萧匪石嗤笑一声: “你似乎还?囿于过去,林小姐。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在单纯的给帝王卖命,给你爹妈运筹吗?” 人?总是得?为了自己的,他也不例外。过去的萧匪石是怎样的心理,他不得?而?知?,可现在的他,就是这般模样。 他卖金丹,已不单纯是为了别人?了。 萧匪石站起来,俯身看向华山群峦,山峰叠翠,锦屏秋来,他就那?样站在这里,背着?手,看向华山最?高的巅峰。 仗剑斩桃花 第188节 他在下意识的往高处看。 人?往高处走,是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可萧匪石已位极人?臣了。他在看的高处,是哪里呢? 此刻的林沉玉只觉得?窥见了什么?天机秘密,背后发凉。 她声音晦涩:“你千万不要做错事,萧督公,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不如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 萧匪石回?身,虚虚的靠在栏杆上,吹着?风,几缕青丝漏下簪风,逶迤肩上。 他嗤笑一声,甩开袖子。 人?世间,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一人?之下的他和?人?人?可欺的绿珠并无二异。在那?唯一的巅峰之下,人?人?皆是鱼肉。 林沉玉震惊的看着?他空空荡荡的手臂:“你!”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打翻了汤碗,肉片掉落裙上。 萧匪石翻下袖子,走过来,用?筷子夹起肉,喂到她嘴边。他低眉颔首,竟有丝说不出的温柔,依稀少年时萧家姐姐的模样。 林沉玉有一瞬恍惚。 “这可是本督的肉,我亲自调和?的肉羹,就这么?泼了,未免可惜。” 林沉玉瞳孔竖起,下意识捂住嘴,猛烈的咳嗽出来,她恨不得?把胃呕空,直咳到嘶声力竭,眼泪自眼角留下。 萧匪石丢了筷,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倚着?栏杆吹风。 黑云压城,群山不语,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 林沉玉起身,少女眼角绯红,艳□□滴,面容却冷肃到极点。 “你当真要这样一错再错下去吗?” “孰又是对,孰又是错呢?你们总觉得?我是错的,可林沉玉,那?你又敢说,你的行为是对的吗?” 林沉玉面容不变,她虽不是君子,可言行举止,恪守爹娘教诲,自入世来,磊落光明,坦荡而?行,不敢有一言轻慢于人?,不敢有一行欺辱于人?。 不轻人?命,寸草皆惜。 她坚定道:“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萧匪石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两个人?,都是十分坚定的,谁也不能说服谁,这样的情况,一般只有让外人?来定夺,孰对孰错。 他摆摆手:“送客。” * 林沉玉推开房门,看见了沉默站着?的叶蓁蓁,她冷硬的面容微缓过来,随和?道: “我们走吧,先安顿好你,休息休息……” 叶蓁蓁轻轻嗯一声,跟着?她离开。 林沉玉是从不会防备站在自己背后的人?,因为唯有朋友,才能站在她身后。 “噗!” 直到利刃刺破肌骨,剧痛从肩上传来,她才怔住,看着?胸口?处刺出来的剑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叶蓁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似在看着?陌生人?,她秀美的面容有些扭曲,嘴唇不停的颤动。 地上的金丹瓶已经空了,她将金丹全部吃掉了。 为了报仇,她甘心丢弃了灵魂,沦为了萧匪石的奴隶。 萧匪石站在门口?,不惊不惧,好似他已预知?了一切。 “看来你已做出了决定,站到了本督这边,很好,叶小姐,你的理想会实现的,本督绝没有错。” * 林沉玉瘫跪在地上,捂住被捅穿的伤口?,高俏的马尾无力的垂落,长?发披散下来,逶迤随尘,好似哀鹤困于网,椎心泣血,凄美不已。 “只要世人?的欲望还?在,正直便是错误的。” 萧匪石蹲下身:“你输了,林沉玉,你输的彻彻底底。你所有引以为傲的美行懿德,一无是处,分文不值。” “不,错的是你,不是我!” 林沉玉挣扎起身,脊梁挺的笔直。她封住自己的穴道,总算恢复了气?力。 萧匪石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挣扎。 挣扎有什么?用?呢? 她单手捂住伤口?,颤巍巍举起剑,对准了萧匪石,他并不躲闪,直负手而?立。 下一瞬,剑尖为人?挑落,有人?护住了他。 她丢了剑,怔愣的看着?来人?。 燕洄眼眶猩红,横刀相?向。 * 燕洄已褪下来时衣袍,改换了飞鱼官袍,蟒蛇盘踞,鱼鳍鱼尾,细看来有一股诡异之感?: 似龙而?不能翱翔九天,类鱼却不能踊跃百川。 叶蓁蓁背叛了她,燕洄也对她横刀相?向。 林沉玉喉头哽咽,心中苦涩。 “你看,哪里有人?站在你那?边?大家都懂得?选择。你是错的,林沉玉。” 萧匪石拍拍燕洄的肩,以示嘉奖:“我困了,残局就交与你了,燕洄,你是本督最?得?意的部下,你应知?道如何做。” 燕洄浑身一颤,只咬紧牙关:“恭送督公。” * “燕洄!”林沉玉着?急开口?,似乎想唤醒他。 “你走吧,金丹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他低声道。 林沉玉愣住:“你答应我彻查金丹,销毁它们的,它很危险……” “不要多管闲事了,林沉玉!” 燕洄几乎是沙哑着?声吼出声,吼完又自觉错了,压低声音急切到:“这些和?你都无关系,不是吗?你因为多管闲事,已经丢了爵位,声名扫地,还?不醒悟吗?林沉玉,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多管闲事呢?” 他近乎绝望道:“更何况,你管不过来的,金丹已经蔓延到了武林,这次武林大会得?胜之人?,能得?到皇上召见,大家都想夺魁,他们哪怕知?道金丹的害处,也毫不犹豫的买下,纷纷吃下。 “众生业力如此,大家都在追逐欲望,你何必蹚浑水呢?” 他自嘲的指着?自己:“你救了我,可你改变的了我吗?徒劳无功的。林沉玉,我承认你高义令人?敬佩,可在众皆逆行,你向前走,反而?是错的。” “你是错的啊……” 林沉玉定定的看着?他,依旧是那?句话: “磐石不转,吾心不移。” 燕洄狠下心来,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再收留你,你自行离开华州。” “好。” 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既然燕洄做出了选择,所有多余的言辞只是废话,她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林沉玉抬眸看他,温和?依旧:“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燕洄浑身一颤,咬紧牙关不语。 说罢,她转身离去。 鲜血浸染了衣袍,她背后那?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暴露在燕洄眼前。 燕洄瞳孔缩起,心都揪了起来,他丢了刀,伸手想去触碰她,可她已经走了。 刀啷当一声落地,林沉玉听见,屋子传来少年压抑的哭声。 她从来没有看见他落泪,哪怕被萧匪石推落悬崖,他也不曾哭过。 可此刻,他哭了,哭的那?样彻底。 * 林沉玉落寞的走到街上,下雨了,她没带伞,就这样走在屋檐下,她伤的实在狼狈,一路惹得?众人?偷看。 “那?个大姐姐受伤了。” “孩子,那?一看就是喜欢打架斗殴的游侠儿,你要远离这种?人?……” 林沉玉苦笑。 华州城这样的大,可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她似乎总是把自己搞的很狼狈,在延平也是,在华州也是。 她做错了吗? 为什么?大家都说她错了? 林沉玉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也会迷茫,看着?雨水滴落到掌间,她伸手,问雨滴:“你觉得?我错了吗?” 雨滴似乎也很纠结,在她的掌心打了几个转,呲溜一下钻进她的袖口?。 嘶,有些冷…… 她瑟缩了一下,忽有个小女孩大着?胆子靠近她,手里拿着?个包子,递给她,怯懦道:“下雨了,姐姐受伤了,我娘问你……要去我店里休息一下吗?” 她看着?白白的包子,又看看慈眉善目的包子铺老板娘,热腾腾的白雾,烟火味十足,她忽笑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包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给她:“谢谢你。” 小姑娘一溜烟跑回?去了,把铜板丢进钱匣里,仰着?头对娘亲道:“那?个姐姐好奇怪,她摸摸我的头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有错……” * 林沉玉漫无目的的走在华州城里,好似孤魂野鬼。 她要离开?还?是留下?离开又要去哪里?留下又要去哪里栖身? 仗剑斩桃花 第189节 胸口?的伤愈发疼了…… 她有些恍惚了,可她还?没有找到歇息的地方。 忽然,一把大伞撑开在她头顶,挡住雨滴。 * 男人?结实滚烫的怀抱挡住她的去路,往上看,宽厚的喉结,麦色的肌肤,俊朗不羁的五官,满是关怀和?不满的眼。 是海东青。 “格老子的,出个门你怎么?给自己整成这个模样!给我爬到背上来,我背着?你赶紧回?去!” 雨哗啦啦的下,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林沉玉眨眨眼,头发湿漉漉的很是狼狈,莫名有些可怜:“回?不去了,燕洄已经和?我割席,唯一剩的两文钱也花完了,我现在已无家可归了。” 海东青呼吸一滞:“奶奶的,你怎么?混的跟丧家犬似的,服了你了姑奶奶!” 林沉玉吸吸鼻子,打个喷嚏。 海东青犹豫片刻,似乎下定决心:“喂,你……要不要跟我去丐帮?”他斟酌着?语句,有些语无伦次:“丐帮虽然很穷很破,可你别嫌弃,我认识的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穷是穷了点,哎呀,你来不来,我是帮主?!我封你做二把手,我罩着?你啊!” 她趴在他肩上,男人?宽厚的背,结实而?可靠,温热的体温传给她,她身子渐渐暖了一些。 她问:“你说我有没有做错?” “错什么?错?你个烂好人?怎么?会这么?想,谁说你错了?老子把他牙打烂!” “燕洄……” 海东青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不怕官,就怕管。我不太好打他,你等着?,我晚上带着?小弟给他套麻袋里打一顿。” 林沉玉噗嗤一笑:“算了,他已经够痛苦了现在。” 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呢,她心里是有答案的,无论别人?怎么?说。 似乎有人?在靠近,林沉玉朦朦胧胧的抬眼,看向雨中。 张姑娘撑着?伞儿,朝她招手,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身边,担忧的捉住她的手:“林姑娘……” 不仅仅有张姑娘,还?有绿珠,还?有小茉莉,还?有美人?蛇和?穿山甲,她们都在看着?她,海东青三两句说了情况,张姑娘毫不犹豫道:“我跟姑娘走,照顾姑娘。” 绿珠点点头:“侯爷高义,绿珠生死相?从,生活琐事,绿珠自当悉心伺候您。”小茉莉也点点头:“我也跟着?您,照顾您,姑娘睡不着?,我就给姑娘读千字文哄您睡觉,茉莉好不容易终于背会了的!” 美人?蛇娇媚扭腰:“我也去我也去,长?夜漫漫,我能给您暖床嘛~” 林沉玉别开眼,耳根有些发红。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搂紧了海东青的脖子,笑道: “走吧,海帮主?,带上我们这些小的,去看看你的地盘?” “看就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你可别嫌我穷啊。” * 雨幕中 “放开我!我师父受伤了!你让我去见她!你放开我澹台无华!” 少年在茶楼雅间里上,红着?眼看着?林沉玉,他被白发青年按住,动弹不得?。 顾盼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孤零零的走在路上,走了一路,在街中时被海东青背起来,到了街尾,那?么?多朋友围绕住她,簇拥着?她。 好似涓涓细流,一路蔓延生长?,汇成小河。 顾盼生沉默下来。 澹台无华终于放开他:“殿下冷静下来了?” 少年喘着?气?,不说话。 澹台语气?平淡: “你要相?信她,她没有错,她也永远不会孤独。” 她永远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顾盼生哼一声,掀开衣摆坐下:“不用?你说,我知?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永远不会错。” 他似乎忘了,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心里嘲笑林沉玉是个傻子。 澹台叹口?气?:“既你冷静下来,我们便言归正传,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三天后,顾螭亲临华山,观赏群雄登天阶之日,便是萧匪石动手之时。” 顾盼生冷笑:“顾螭不足为惧;萧匪石手里有锦衣卫,和?中蛊的武林群雄,是我们的劲敌。而?唯一的变数只在这里。” 少年修长?的指尖利落的划过桌上地图,目光幽深:“两日前,我已将霍迟的死讯传出去,霍逐寇驻军在向东百里的潼关,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接到噩耗了,三日后,他也会带着?府兵赶来。” “霍逐寇本就和?萧匪石不共戴天,现在又添杀父之仇,自然和?他抗衡,若能得?霍家相?助,我们便有十成胜算,保住华州。” 他对于华州并无任何感?情,可他不想看见林沉玉难受。凡是林沉玉想要的,他都会拱手送给她。 林沉玉想要一个平安的华州,他就必须保住它。 澹台无华曲起手指,轻扣桌面,摇摇头:“你没有接触过萧匪石,不了解他的可怕之处。” 顾盼生微愣。 “林沉玉可以团结人?,他也可以,或者?说,所有心怀欲望的人?,都会沦为他的助力。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澹台眸光浅淡: “因此,殿下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萧匪石和?霍逐寇,会合纵齐心,毁了华州城。” “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殿下如何筹谋了。您不用?担心焦虑,因为林沉玉早就将破局的答案告诉了您。” “您尽可相?信她,因为她是没有错的。” 第155章 秋雨梧桐, 茅屋檐下滴答声细密入耳,梦里依稀听见谯楼打响了三更鼓。 热! 烧的通红的巨大铁炉,无数的人挣扎在铁水里, 肉山血池, 野兽罗刹追逐,铁炉之上的苍穹天边,悬着?九颗炽热烈日,照到人身,便变成青烟, 逃脱的人群恍惚蚂蚁群般渺小而脆弱,地底裂开巨渊豁口, 将他们彻底吞没血, 天地与人化为一色, 血一般的混沌。 她跪在山顶,眼睁睁的看着鼎沸血潮, 煎熬尽了人寿。 冷汗淋漓,她喊着?救命,挣扎着?爬起来, 男人宽厚的掌把住她胳膊,海东青打?个?哈欠, 不满道:“一晚上你要做几次噩梦啊,都被你吵醒三次了!” 林沉玉冷静下来, 看着?屋内陈设, 茅草屋里,一方?矮小而温暖的小床, 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捧鲜花——那是丐帮的孩子们摘来送给她的。 “吵到你, 那你就?出去睡吧。” 海东青横眉怒目:“这谁屋子?”他?就?这么一个?地儿歇息,给她睡了,自己睡地上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她这么还?怎么嫌弃呢。 林沉玉困倦不已,沾上枕头又睡过去了,海东青满肚子火没地方?发,只怒气冲冲的盯着?她的睡颜,盯了半晌。 她半侧卧,蜷缩着?身子,只捂到脸颊酡红,额头晶莹冷汗未曾干。 海东青气了半天,伸手?去给她擦汗,他?手?指粗粝,林沉玉皱眉,下意识的躲闪,不让他?擦,海东青单手?稳固住她的头,强硬的擦了,骂了句:“娇气!你怎么跟个?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失了声。 不对,林沉玉就?是个?女人…… 她是女人。 海东青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女人,可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女人。 他?失神?良久,再回神?时,身上布衣,冷汗满襟怀,他?忽睡不着?了,推开房门,趁着?夜色到台阶上坐下,月光不甚透亮,墙上青苔斑驳,隔着?单薄的柴扉,他?看见一个?身影。 * “燕大人?!” 是燕卿白,他?打?着?伞,站在那不知许久,一动不动好似雕像,持着?玉骨的指尖也凉透,泛着?冷白。 海东青倒吸一口凉气:“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说一声,我就?在屋内。” “昨儿下值,阿弟回来哭了一场,听闻林姑娘负伤,心有担忧,前来探望,又恐惊了诸位丐帮好汉安眠,故在此等候。” 他?从昨日就?开始等了吗?那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海东青叹道:“进来坐坐吧,她睡的也不安稳,聊聊天也好,现在雨越发大了。” 他?摇摇头:“我是来送物什的,顺路偷眼,知她安康,便安心了。海帮主,麻烦你照顾她。” 海东青接过东西,都是林沉玉日常梳洗衣裳,他?问了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权贵阴私殃及了无辜,她为人出了头,被人警告。” “那个?人,地位势力比燕洄还?高吗?”如果是燕洄,他?还?能套麻袋揍一顿。 燕卿白眸色中有担忧之色:“高,高的太多太多了。” 海东青沉默了,他?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自己只是个?丐帮人氏,顶死了不过在市井耍耍威风,连燕洄都难以企及,比燕洄更上的高度,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他?。 他?如何替林沉玉出头? “不过,海帮主无需太担心,他?们在华州待不久的,捱过三日,武林大会结束后便能离开,这三日她且好好养病,莫要走漏风声。” “好。” 海东青点?点?头,回头时,却看见林沉玉裹着?外袍,抱胸倚着?门。 她说:“我还?是不放心。” * 房间内,门掩的严实?,连丝风都漏不出去。 “你怀疑萧匪石有不臣之心?” 林沉玉咳嗽一声道: “野心并非空穴来风,他?有足够的动机——几日前,顾螭命人将他?绑在柱子上,治罪凌迟,他?手?臂被割了整整三十多刀。” 这次凌迟就?好似引火线,这位位高权重的督公自抽筋拔骨的痛苦中彻悟了,天地之间,唯有至尊方?可高枕无忧,哪怕是第二,都是刍狗。 “那他?如何下手?呢?” “他?自己动手?会嫌脏的,那个?人,永远把自己摘的干净。可别忘记了,有很多武林中人已经?为了夺魁不择手?段,服用了金丹,只等着?三日后,也就?是武林大会最后一日,群雄登天阶之时,一绝高下夺得魁首。好叫帝王垂青。”林沉玉喘口气,接着?道: “可坏就?坏在,那时候金丹里的内楗蛊已经?会生效了——如果观礼之时,数百名的武林高手?在顾螭面前失去理智,开始暴虐杀人呢?” 仗剑斩桃花 第190节 “华山会沦为火海?” “不,是整个?华州。” 林沉玉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楗蛊的威力。 海东青骂了句格老子的,开始揪草席上的破茅草边,燕卿白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皱眉垂思。 “那该怎么办?” 林沉玉不语,几个?人抬眼看窗外,天已经?微亮了。 * 写信给爹娘求援是不现实?的,边关太远,等援军来只怕华州已沦为火海,林沉玉摊开地图,在四?周搜寻着?可靠的援助,终于是锁定了潼关。 百里地,两日跑个?来回应是可以。 她的好友霍逐寇,就?在潼关驻守,他?是秦虹弟子,霍家少主,小小年纪便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人人皆称他?少年英雄,她与他?亦是情同手?足。 最重要的是,霍逐寇和萧匪石是死仇。 林沉玉执意要去,天未亮便乔装打?扮,快马加鞭离开了华州,一场秋雨一场寒,道路泥泞行路艰难,更兼之身上负伤,才骑一会不到,便觉头昏眼花,胸闷气短。 她自觉没用,忽听见有人唤她。 回首,竟是张姑娘策马赶来追上了她,她背负药箧,一路狂奔,骑的腿都在打?颤,见了林沉玉,二话不说将她拖下马来。 竹林里,张姑娘强硬的剥开她衣裳,替她换了膏药,重新?包扎伤口。 她板着?脸儿,一言不发,林沉玉有些心虚:“多谢。” “既知道谢别人,却不知珍惜自己身体。伤口未愈出远门,怎不知道喊上我?”张姑娘气恼。 “行程赶,怕你累着?。” “你便不累吗?”张姑娘用手?帕擦擦她面上尘尘,半是心疼半是埋怨:“恩公,一个?人是很累的,可两个?人便不那么累了,我陪着?您照顾您,决计不会拖您后腿的。” * 两人遂加急往前攒,才到五里坡下坟墓前,林沉玉便觉得不对劲。 泥泞地里,有许多车马辙痕,辙痕极重,似是运送重物导致,她看向四?周空山,目光落在山脚下的古村落里。 村落里有炊烟,可林沉玉明显记得,因?为乱葬岗的缘故,这里原来是没有人居住的废村,她停了马,悄悄靠近。 村落里,隐约看见来来往往的,是一些布衣青年,大多魁梧壮硕,面容凶悍,行动利落整肃,不似普通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而他?们的头顶,都束着?白色布条。 很显然,林沉玉束白色发带是为了耍帅,而这么多人一齐佩戴起来显然和林沉玉不是一个?目的,唯有一个?解释:他?们在戴孝。 军人,戴孝。 林沉玉心里一喜,找到了。 * 她潜入了破旧的祠堂,经?年失修,断井颓垣,地上铺满了落叶,细密的尘灰迷蒙人眼,天窗漏进日光,她看见了那个?她要找寻的人。 他?一身白衣跪在那里,面前一堆骸骨。 林沉玉悄悄碰了碰他?的肩膀,少年回过头来,林沉玉愣了愣,眼前人双眸猩红,青瘆胡须,面色惨淡如鬼,哪里看得出来往昔那少年英雄的气概? “霍逐寇!” 林沉玉被他?拉过,扯在怀里,他?语气平静,平静到林沉玉害怕:“我累了。” 他?睡了过去,卧在落叶里,一手?攥着?骸骨,一手?紧紧抓住林沉玉的手?。 “霍将军!” 有副官进来,看见林沉玉,拔刀喝道:“谁!” 霍逐寇被惊醒,眯着?眼掐过林沉玉的下巴,震惊道:“真的是你!我以为做梦呢?” 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手?腕上旧日咬痕,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真的是你。” 说罢,他?斜眼看副官:“滚!” * 祠堂的门关上,两个?人,一个?是海外侯,一个?是小将军,昔日的少年英雄,如今齐聚在这里,别有感慨。 “我没死,就?在华州。” 霍逐寇愣了愣,扶额:“华州,潼关,我以为我们阴阳两隔,生死之距;没想到我们之间,才一日的距离。” 他?盘腿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 “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去追杀萧匪石,却被那厮逃了,你死后,我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我爹逼我成婚,我无心婚配,请命到了潼关。” “从此我们父子相看两相厌,不寄一行书。谁也不肯先低头,可他?到底是我爹,这次看他?陪驾到华州,我打?算偷偷溜去看他?一眼,给他?个?惊喜。” 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骸骨。 骸骨上一丝肉都无,许是多年腐化,也许是因?为一些手?段,肉煮烂了,脱骨了。 他?手?边放着?一碗浑浊的肉羹。 林沉玉心中一哽,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路走来,她所遇所见之人,无论高低贵贱,皆在生死间挣扎,惟觉悲患实?多,人世煎熬。 霍逐寇吐了口浊气,起身,狠狠的对着?骸骨磕了三个?头,然后举起肉羹,一饮而尽。 他?将玉碗打?碎在地,林沉玉清晰的看见,碗身有一个?萧字,好似在明晃晃的嘲讽她: 你来晚了。 “萧匪石来过了?” 提起萧匪石,霍逐寇已经?失去了任何情绪波动,好似这只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他?送来了我父亲的骸骨,和他?的肉煮成的肉羹向我赔罪。” 他?跪下身,看她:“我知道你来寻我的目的,可抱歉,这次我答应了萧匪石。” 林沉玉急切道:“你休要被他?花言巧语所欺瞒,他?害了你父亲,你怎能与他?结盟!霍逐寇,你要杀的是顾螭和萧匪石,你的剑尖怎么能对准无辜的人呢?” 他?嘘一声:“我心知道,可这和我们暂刀尖时结盟并没有冲突,大家都该死,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顾螭该死,萧匪石该死,华州所以人都该死。顾螭将他?的父亲切成肉片,分给了全?城百姓食用,将肉汤倒在护城河里,每个?华州百姓都喝过,吃过,尝过。 整个?华州城,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的眼眸冷静到可怕,让林沉玉觉得陌生: “你既来了,就?不要走了,待我杀了顾螭,屠了华州府,把所有人都杀的干干净净,到时候我做帝王,封你为皇后,可好?” 第156章 “我看你是疯了, 戕害九族的事都敢做,还想拉我下?马?” 林沉玉脑袋一片空白,却没有多少震撼, 萧匪石在前, 眼前人说什么大?话,她都感觉已波澜不惊了。 “我的九族?你是指我一个人么?不为我父兄姐族报仇,我死不瞑目!” 霍逐寇冷笑。 林沉玉皱眉看他: “你一定要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吗?据我所?知,霍家有不臣之心,已经很久了吧。” 霍家当年上位便上的名不正言不顺, 当时南朝军中本是秦虹掌权,顾螭防备她, 启用霍家来巩固了政权, 霍家用了流言污蔑秦虹有谋逆之心, 秦虹为自保,挂帅印归去, 从此退出朝堂,南朝兵权,成了霍家囊中之物?。 霍家女为皇后, 霍迟贵为国丈,执掌三军, 霍逐寇为将军,就连和霍家沾亲带故的祝凤鸣, 都能捞到梁州指挥使?这样的高位, 可见霍家荣显。 此时的霍家在顾螭眼里,不啻第二个?秦虹。 于是, 萧匪石被?启用,用来防卫霍家…… 一切都好似循环, 唯有看破放下?者能跳出漩涡来。 秦虹跳了出来,潇洒干净,可霍家和萧匪石,都不是愿意跳出来的人。 野心日益炽烈,可属于自己?的领土权势被?帝王不断的打压遏制,霍家早就有了向?上谋求险路的野心。 “不臣之心?”霍逐寇按住她肩头: “你不懂,臣服,只有等死一条路的。” 林沉玉拨开?他的手,冷笑: “在你霍家夺走我娘兵权时,你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自己?泼天嚣张,不知内敛,反怪帝王猜忌于你们家不给你们生路……你倒是装的无辜可怜。” “现在人死了,你不反躬自思,反而怨天尤人,真有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会和萧匪石不同,现在看来,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她对于这个?青梅竹马,可谓失望透顶。 以贪权而起的纷争,却要把过错归咎于无辜的百姓,□□灼身,欲壑难填,当真是一群疯子的游戏,拉了无数人沦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已看清他面目,挎剑转身,利落如割风雨,道了句告辞。 “你去哪里?” “回?华州。” “回?来!你是要去送死吗?”霍逐寇着急了。 “你们有你们要争夺的,我也有我要保护的。”林沉玉回?首,清凌凌的眸子里寒芒刺骨,坚毅冷苛,叫人不敢直视。 “回?来!” 霍逐寇提刀拦她,他一声令下?,约摸十几位霍家军的精锐拦住了她的去路,霍逐寇面色微沉,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手因为连日骑马,已经被?缰绳勒出血痕。 他面容疲惫至极,青黑眼底,猩红眸光,看起来诡谲不似常人:“你休要再使?小性子,我知你心善,可杀父食肉之仇,我不报,岂不是猪狗不如?你不懂我很正常,妇人之仁,非仁也,我回?求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累了,林沉玉,陪不动你玩闹了。” 林沉玉左手拎着剑,向?空中一掷,剑出鞘,化?玉龙破空入江,被?她稳稳擒在手中,反手一挡,挡住两个?人的偷袭,一段雪白剑穗开?合随风,打在两个?扑过来的霍家军子弟脖颈上,那两人登时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挣扎。 仗剑斩桃花 第191节 她甚至都没有一招一式出剑,大?跨步离开?了祠堂。 临走时,一句话都没对他说,她失望至极 竟连句问候道别都不屑开?口了。 * 交涉无果,林沉玉惨败而归。 她果断的放弃了劝说萧匪石和霍逐寇,海东青和燕卿白也没有怪她,只让她在床上躺着继续休息了,海东青听林沉玉的,可燕卿白要更严谨些,他命人潜入了萧匪石的府邸,偷听萧匪石的计划。 可怜穿山甲做工回?来,刚应付完美人蛇,腿都在打颤,又开?始打洞。 打探得到的结果属实,萧匪石果真密谋在武林大?会决胜之日,也就是九月二十日动手。 今天已是九月十九。 明儿就要大?难临头,而华州的百姓们依旧沉浸的平和的氛围里,纷纷议论着这次武林大?会谁会夺冠。 目前最为突出的两名少侠,一个?是衡山派的掌门玉交枝,招式狠辣,出人意料;另一个?蒙面少女,招式似名门正派,潇洒端方?,可她力大?无比,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连赢了十九场,进入大?家的视线。 玉交枝,叶蓁蓁……都是和她渊源匪浅的恩仇旧友,可林沉玉已无暇顾及这些。 她在思考如何让华州避开?这一劫难。 内忧外?患。 外?患这里,霍家军驻扎城外?,燕洄之前便说过,华州境内府兵和霍家军演习过,压根不是人家对手,何况兵力薄弱,霍家拥兵上万,一旦破城,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内忧,自然是那些服用了金丹的武林高手,他们好似点燃了线的鞭炮,眼见得火星渐渐逼近,只等到烟花旁,便爆发出来。 毫无头绪…… 林沉玉痛苦扶额。 海东青思考了很久,忽拍拍她肩膀,不满开?口:“还有我呢!你这人真是好笑,平时把我们当朋友,怎么关键时候就喜欢自己?扛着?” “你?” “我怎么了我?别忘了我可是丐帮帮主?啊!”海东青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可别小瞧丐帮啊,丐帮在华州附近可有数万人之多呢!我一声令下?,他们都听我吩咐!” 燕卿白也点点头:“我翻阅过丐帮名册,青壮年约占一成,数千人之众,不失为一笔巨大?的力量。” 海东青拍拍肩膀:“旁的靠不住,守城就交给我们丐帮吧!” 林沉玉微怔:“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总比等死好吧,老?子平时天天打工给他们挣嚼头,轮到他们给我办事了,我这就回?去召集大?家,秘密开?会!”海东青一拍桌子,径直走了。 “那就拜托你了,你们一定要小心。” 林沉玉起身送他,眼里不无担忧。 海东青回?身,忽按住她肩膀,按回?床上:“最应该小心身体?不是我们,你就好好休息吧你!” 说罢,气呼呼走了。 * 屋里唯有燕卿白和林沉玉两人。 守城交给海东青,他能行吗?丐帮真的能挡住那些精锐吗?林沉玉脑海中一片混乱,咬着唇看窗外?,秋风枯草,死气昏昏,她又收回?目光来。 “玉娘万般都好,只有这一点不如人意,总是喜欢将事情招揽到自己?身上,不想假手于人。”燕卿白看出来她烦恼,轻声道。 林沉玉愣住。 “您不妨相信他一回?。” 相信吗? 林沉玉透过窗外?,看见海东青匆匆的身影,也许是感应,他扭过头看她,抬头挺胸,叉腰一笑。 “别小瞧人了!我可是丐帮帮主?啊!你就安心等我好消息吧!” 林沉玉也笑了,朝他挥挥手。 守城的事暂且不提,如何应对萧匪石的叛乱,又成了一个?恼人的话题。 * 林沉玉沉吟良久,道了句:“若是我们先下?手为强,向?顾螭告发萧匪石,如何?” “我也想过告发这一招,叫萧匪石自乱阵脚,可你觉得,萧匪石下?的是险棋吗?顾螭真的能制的住他吗?”燕卿白叹口气:“燕洄昨日告诉我,萧匪石已经将所?有伺候圣上的人,换成了自己?亲信,即使?我们告发,他也只会提前谋逆,反倒对我们不利了。” 林沉玉只觉得有些绝望。 还有什么办法呢? * 暗室内。 绿珠坚定的开?口:“没有时间了,我们试了那么多办法,都无法逼出来蛊虫,恐怕只有破开?我身体?一条路了来捉虫了,张姑娘。” 张姑娘眼眶猩红:“不可以的,你还活着,说什么开?肠破肚的鬼话。” “没有时间了,张姑娘。” “我再想想办法!如果破开?身体?失血过多,你可能会死掉的!” 绿珠深深看了一眼林沉玉的屋子所?在方?向?,叹口气,温和的笑了,语气里没有一丝恐惧: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张姑娘。我已经没有什么畏惧的,也没有什么留恋的,这条命是林姑娘延续下?来的,如果能帮林姑娘排忧解难,哪怕是死了,我也觉得十分开?心。”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如果我死了,我宁愿自己?死得其所?,而不是苟活在她的庇佑里。” 张姑娘含泪看着她,吸吸鼻子,点点头道:“好。” * 林沉玉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悲哀,踏实的土地承载着小小的屋子,安宁又温暖,大?地如母亲般托着她沉睡着,可大?地会知道,明日可能发生的事吗? 如果战火蔓延开?,大?地也会哭吗? 她从来没有觉得夜这样的长,这样的煎熬。可她宁愿夜永远持续下?去,不要到白天。 血腥味,忽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搅的她作呕,她起身,血腥味来源是张姑娘的屋子,她敲敲门,张姑娘开?了门。 她满脸疲惫,身上溅血,笑着对林沉玉说:“我找到内楗蛊的破解之法了,林姑娘!” 蛊虫的类型有很多,破解之法也千奇百怪,诱而杀之是最常见的,用蛊饲诱惑出蛊虫出体?,杀了就好,可内楗蛊最难之处就在于,蛊虫之食人五脏血肉,对于外?界事物?不闻不问,根本无法诱惑出体?。 不过,她刚刚破开?身体?捉住蛊虫后,发现蛊虫行为奇异,总是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她翻阅了母亲留下?来的蛊书,书上说,母子蛊,子蛊出体?,即寻母蛊,纵隔千里,子母连心。 破解之术,唯杀母蛊。母蛊一死,子蛊悲痛,不再进食血肉,自会衰败而亡。 “要杀萧匪石就好了?” 林沉玉喃喃开?口,目光坚定:“我明白了,明天我会亲自手刃了他,谢谢你,张姑娘,哦对了,守城也许会伤亡惨重,麻烦你去照看丐帮——”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沉玉透过一条缝,看见了屋内的绿珠,她已失去了气息,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滴答滴答的血,顺着她的腹部往下?流。 “绿珠!” 林沉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忽然明白了蛊虫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已经睡过去了,恩公,她嘱咐过的,不要让你看见她不堪的一面。” 林沉玉眼眶猩红:“她还会醒吗?” 张姑娘沉默了,她看着双手的鲜血:“也许会,也许不会。” 林沉玉站在门口,沉默了良久,什么话也不说。 张姑娘擦干眼泪:“明天,就拜托您了。” 林沉玉缓缓抬眸,看向?天际轮廓,漆黑无比的夜色里,隐隐透出一抹晨曦微光。 她挎上剑,擦干了眼泪,道: “不是明天,是今天了。” 第157章 晨曦消露, 竹结层霜,今日天色不好,满城阴郁, 山上黑影霄崔嵬, 走近看去,原是鹤栖涧上,闻人来便哀唳一声,自抛青松去了?。 天气再?阴郁,山脚下群雄的激昂豪情也未曾有半分退散。 因为帝王今日要亲临华山, 分封诸位豪杰。 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也是决出胜负的最终一战, 一百零八位江湖好汉, 名门大侠, 齐聚在非人间的天阶之下。 天阶共一百零八层,正好对应了?龙虎榜一百零八位高手, 每一位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好汉,虽一步之?遥诚高不可攀,虽一位之?遥, 胜一人难若登天。 群雄天未曾亮,便?在非人间之?下静静守候着, 等待着朝日初生,天子登顶。 顾螭却来的不甚早, 对江湖群雄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 可对他而言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他甚至厌恶要早起,被唤醒时怒不可遏, 将萧匪石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日起云涌,终破了?阴霾, 群山似翻浪,华山顶金光万丈,钟声响了?一百零八声,只见?锦衣卫列道山门两侧,鼓乐齐鸣,顾螭终在簇拥中傲然而至,一声三呼万岁,喊的群山震彻。 山顶上清风白云,一览众山小,顾螭困倦不满一扫而去,他稳坐宝台,翘着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山脚下,如蝼蚁一般的群雄,心?中升腾起股满足感?,燕洄负手而立,传圣上口谕下去: “紫殿王佐业,青山诏书封。武林盛举,共襄此时,山下诸位皆是秉德昭武之?豪杰,能达此地,已是人中豪杰,注定龙虎榜上风云有名。奈何武虽无?优劣,人却有胜负。还请诸位列阵!于此地开始步步登天阶,自山脚始,胜一名,便?登一级,直到最后一名登上天阶者,便?为武林魁首。 今日圣上玉趾亲访翠微,欲观众位英姿,还望各位莫要辜负圣心?良苦。” 山下一众俯跪,齐呼千岁。 燕洄振臂一挥,鼓乐齐鸣,少年上前一步走到一面大红皮鼓前,挽了?袖,拿起双漆鼓锤,用力锤起,咚隆隆一声响彻山间,回音不绝。 “诸位,还请登天阶。” * 天阶断山斩水,齐整整的修了?一百零八阶,山底一层约百尺来宽,越往上越窄,到最巅峰时仅容一人站下。 天阶是萧匪石亲自督工,燕洄差人造的,耗资巨大,历时六月才建成,几乎是将山破开成坡,一层一层的汉白玉堆叠而上,几乎冲破霄汉,杳入云烟。层峦叠翠间,好似开辟了?一条通往上界的仙路。 各位英雄豪杰其实都有预先比试过,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大抵在什么位次都心?中有数,垫底的两名少侠,两两抱拳,互道请了?一声,便?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比试了?起来。 仗剑斩桃花 第192节 不一会?,胜负便?晓。 负者留在原地,而胜者上了?一阶,等待着下一位前来应战。 如此这般,一级一级向上叠。 “华山派问安,应第一百零八阶!” “峨眉派珑骧,应第一百零七阶!” 而每胜出一名,都会?有人报给顾螭。顾螭略有些不耐烦,淑妃半跪卧在宝座下,低眉顺眼,清丽如莲花,向顾螭献上琉璃玉盏,顾螭只拈起葡萄,喂进嘴里。 他并不在意?谁输谁赢,他略感?好奇的只有第一名,至于第二名,在他眼里和最后一名没有差别。 都是输家。 顾螭觉得有些困倦,他点点头:“燕洄,你替看着些,朕略休息些,待比试到决胜时,唤朕起来观战。” “是,微臣遵旨。”燕洄用袖子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搁下了?鼓锤。 他看向了?山脚下,约摸比到了?三十多名,无?数旁观的人群,密密麻麻站满了?山脚下,隔着防卫的铁栏,观望着比武。 燕洄目光一滞,心?漏了?一拍。 他看见?人群里,似有一抹如雪的白,一晃而过。 * “陛下,最后决胜的两名侠客已跪在御前,还请圣裁。”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一级一级的往上走,一路打到最后,要一决胜负的两人终于是走到了?山顶来,他们恭恭敬敬跪在御前。 顾螭悠悠转醒,凤眸微睁,看向了?两人。 “游侠儿叶蓁蓁,拜见?陛下。” 是一个颇为秀美的少女,顾螭略打量两眼,转向另一位。 “衡山派掌门玉交枝,拜见?陛下。” 他看见?玉交枝的瞬间,愣住了?,手中拈着的小酒杯掉落地上。 父子之?间,许是有心?灵上的默契的,何况那是他曾经的爱子。他曾经骑在他背上,趴在他肩上,拉着他的龙袍,崇拜的仰头看他,一声一声唤着“父皇,父皇……” 那一双碧绿深邃的凤眸,隔着多年的岁月,又重新望向他。 “陛下?” 顾螭愣神的时候,玉交枝已弯了?腰,他捡起来酒杯,轻轻放在顾螭面前的玉盏前。 那一声陛下,疏离又恭敬。 顾螭心?里震惊之?余,十分失落,他呆呆的看着玉交枝,等淑妃提醒后才回过神来。 涉及皇家私密,他就算再?想确认也不敢现在开口,只能看着玉交枝,微微颔首: “开始吧。” * 叶蓁蓁目光涣散,挽了?个剑花问礼,礼未成,忽便?挑锋出剑,剑势凌厉,直刺他命门,剑剑狠辣,全无?女儿娇态。 玉交枝不慌不忙,只提剑护住,轻松挡住,她来刺他便?挡,她杀气十足,他游刃有余,不一会?便?已是十几个回合。 叶蓁蓁鼻尖沁出汗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越快便?意?味着越不能持久,只可速胜,不可攻坚,玉交枝只是防她,却不还手,十几回合下来,他依旧气定神闲,而她已露出了?疲态。 顾螭紧张万分,捏住把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刀光剑影。 燕洄低语:“陛下安心?,锦衣卫已做好万全防备,绝不会?让两位负伤。” 他还是不放心?,叶蓁蓁的招式实在是太用力太狠毒了?,燕洄话音未落,只见?叶蓁蓁找到破绽,扫腿欺身而近,使了?个声东击西?,长锋剑自右手转到左手,负背一剑,直封住他去处。 剑尖抵在他心?前,顾螭紧张的站起来。 胜负已分,叶蓁蓁收剑回鞘:“声东击西?,我赢了?。” 玉交枝轻笑:“不,你输了?。” 他轻轻挑剑,上面一朵花,叶蓁蓁头上的鬓发一霎时如流瀑洒落,那正是她簪上的花。 “不,此招叫做剑斩桃花,是你输了?。” 说?罢,他终于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顾螭面前。 * 顾螭哈哈大笑,拍案而起,走上前来,拍拍玉交枝的肩,对着旁边一直不语的萧匪石道:“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替朕拟旨!朕要亲封玉少侠为武林侯!” 众皆哗然,征战沙场的将军都难封侯,没想到这武林第一居然能封侯,这是何等的殊荣? 玉交枝只是淡然跪拜:“多谢陛下隆恩。” 他不卑不亢,却更?叫顾螭怜惜,他扶起玉交枝,想找些话题说?: “那一招‘剑斩桃花’颇为好看,过来,陪朕喝杯酒,朕有些话想对你说?。” 玉交枝亲手为他斟酒,递到顾螭面前,顾螭接过杯子,玉交枝看向了?萧匪石。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隐晦的目光又一齐汇聚到了?那杯酒里。 顾螭正要入口,忽被燕洄打断: “陛下,山下有人,欲登天阶!” * 山下人群已炸开了?,大家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本汇集在玉交枝身上,此刻都落在了?这位白衣少女身上。 少女戴着斗笠,背后负铁剑,腰间悬玉萧,高马尾从稀疏的斗笠顶端梳出,系着雪白的蝴蝶结,垂下两条绸条,随风飘扬。 浑一身白似雪,一如仙鹤立林间。 少女抬起斗笠一端,微笑道:“我记得是龙虎榜未张贴前,是可以临时起意?挑战的吧。” 话是这样,可往年没几个人干这种事,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去碰瓷龙虎榜的高手,若是挑战输了?,丢人可就丢大了?,被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帽子,从此在江湖再?抬不起头来。 变故骤起,山下的锦衣卫也不知所措:“你要挑战哪位?” 林沉玉拔剑出鞘,立在山门下,她抬头,眼望着群山环抱间的最高峰,这一条遥遥无?尽的白玉阶,她目光扫过台阶最底下的青苔,只扫到天阶顶上的清云金辉。 少女一抖剑腕,划空惊风: “全部。” 锦衣卫愣住了?:“哪位?” “不是哪位,我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我会?一位一位的比试,一级一级的走上去,一直走到最上头。” 人群中迸发出笑声,锦衣卫也愣住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这人是疯了?吗?一个人挑战所有人?” “我看是想出风头吧,毕竟今儿皇上来了?,想给皇上留个印象也是好的啊哈哈哈。” “哗众取宠罢了?,待会?说?不定输的屁滚尿流呢!” 林沉玉不语,巍巍然伫立山脚下。 张姑娘站在人群里,担心?的看着她,她听见?旁边轻贱揣摩林沉玉的流言蜚语,几乎为她落下泪来。 林沉玉本来可以只挑战玉交枝一人的,可她害怕其他侠客们身上蛊毒忽然发作,殃及到无?辜民众——毕竟今天几乎半个华州的人都来围观,若是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要封住每个人的要害经脉,让他们即使走火入魔,也失去了?伤人的气力,不能虐杀民众。 可这样,她就必须打败每个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姑娘擦擦眼泪,看向林沉玉,林沉玉也正好回头看她,她冲她笑,依旧是那样温和,气定神闲,好似无?所不能的模样。 张姑娘更?想哭了?。 * 这话传到顾螭耳里,他倒是感?兴趣起来了?,他看多了?循规蹈矩,倒是鲜少看到这般的乐子。 他准了?林沉玉的要求,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战龙虎榜所有的高手。 他搁下酒杯:“这庆功酒还是待会?再?饮,且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见?顾螭未曾饮酒,玉交枝眼神阴郁下去,萧匪石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稳住。 顾螭饶有兴致的道:“诸位,不妨赌赌她,能登到哪一层呢?” 淑妃轻轻一笑:“臣妾赌她赢不了?一场,一介女流,敢出这个风头,怕不是有意?来比武的,而是来赌陛下一眼的?” 顾螭哈哈大笑,搂住她,又注意?到玉交枝,撒开了?淑妃。 燕洄已然看清了?台下的白衣,他浑身血液冰凉:“微臣……赌她能走到第三十层。” 他不是说?了?吗,让她离开,为什么她还不走?还要赶上来凑热闹?就算凑热闹,为何如此荒谬?他相信她,她是曾经的武林魁首,可是如今她是一个人,却要打一百零八位,这不是说?笑吗? 顾螭没想到燕洄居然对此人如此高的评价,他另眼看萧匪石: “你觉得呢?” 萧匪石只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了?结局一般不再?看她。 “死亡。” 他知道她,他了?解她。林沉玉的终点绝不是第一百零八阶,第三十阶,她永远不会?停下,只会?倒下,就这样一阶一阶拾阶而上,不死不休。 因此,她的终点,唯有死亡。 第158章 第一百零八阶。 问安看见来人白衣白裳, 熟悉身?形,忽忆起被她?打败的过往,他变了脸色, 咬牙行礼, 先虚了几分。 “江湖虚礼就不必了,我赶时间。” 人群中一阵惊呼。 问安瞪大眼睛,只?感觉白影一晃,好似野鹤飞掠湖心而去,他闷哼一声倒退两?步, 胸一闷,手中剑竟已落地—— 仗剑斩桃花 第193节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林沉玉何时出手?! 不对, 林沉玉连剑都未曾出鞘, 只?是虚虚的握住, 按在腰间,白虎玉勾扣住一段细腰, 风流又潇洒。 而问安定在那里,好似被施了定身?术,竟然是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发上系的长绸带为风吹拂起, 自他面前飘走了。 “她?什么时候动手?的?是使?了诈了?” “不,她?只?是出手?点了他的穴, 封住了他的经脉。只?不过她?出手?太快了。” 第一百七阶上站着的小师太珑骧瞪大眼睛,看着站到面前的林沉玉, 有?些害怕她?, 可还是硬撑着胆子道: “你,刚刚不算数……你趁着他行礼, 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动手?了,胜之不武。” 林沉玉单手?抬高帽檐, 笑?道:“是我的错,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哎?我准备好了。”珑骧不知所?措,拔剑对准她?。 下一瞬,小姑娘眼睛瞪的铜铃大,只?见白袖翻飞,素手?轻拨,只?见林沉玉随手?甩去,轻弹了弹她?手?中剑,好似美人闲来轻挑玉筝琴弦,轻慢无心。 铮然一声,她?手?中剑断做两?截,断掉的剑崩到她?胸前,她?一阵胸闷,竟是跪在地上,再起不来。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所?有?的轻慢和戏谑在此?刻散去,大家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年轻人。 “剑还未出鞘,连败两?名高手?,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个来头?” 有?人惊呼:“你们不觉得她?的打扮有?些眼熟吗?白衣白马佩秋霜,占尽风流林玉郎。两?年前夺得魁首的那位海外侯,登顶华山时也是这般模样!” “可是林沉玉不是已经死?了吗?!” 人群中重新炸开了锅,纷纷围着那位白衣少女,议论开来。可这些喧嚣对林沉玉而言,已再入不了耳,她?已经连败了数十位,遥遥的走了上去。 * 顾螭在山顶,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淑妃的耳环,道了句。 “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难道还没打过第一百零八层吗?若是这般无聊的实力,不若挑断经脉丢出去好了。” 淑妃媚笑?着递给他葡萄:“都说了,是妄想来博得陛下青眼的女子罢了,您也不怜香惜玉些。” 顾螭轻哼一声:“朕唯爱你这样皮囊,旁的入不了朕的眼。” 淑妃笑?意一僵。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锦衣卫气喘吁吁上来,跪地禀报:“陛下恕罪!不是我们不报,实在是那人太快了!她?打过第一百零八阶,我们正要往上报,她?又打过第一百零七阶了,我们刚改口,她?又径直上了第一百零五阶……” 锦衣卫目光有?些绝望:“现在,属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打到八十一层了。” 下面隐隐传来声音:“第七十二层了……” 燕洄猛转头,向下看去,漫长的白玉阶一层又一层好似波澜,浪里一抹白涛,卷袭之处,众皆俯首,昭昭向前,锐不可当?。 偏就是这抹白,明艳胜过人间所?有?好颜色。 他只?看了一眼,便克制的扭过头,不敢再看。 在此?已是险峰,逾越一步,万劫不复。 顾螭闻言愣住了,淑妃面色也不虞起来,叶蓁蓁面无表情的捏紧怀中剑,玉交枝倒是挑了挑眉,唯有?萧匪石颜色如?故。 他似乎在等待。 * 不过一个时辰。 林沉玉已经打到了第五十多层,这白玉阶越往上越窄,也越是艰难,便如?登仙一般,逾越一步,往往要百千亿劫的苦修。 她?初登阶时,如?切菜砍瓜般轻松,可到了五十多阶,便没有?那么轻巧了,她?本就负伤,体力先败了大半,加上这些人的实力远非问安之辈所?能及,与她?一招一式开合追平,咬的死?紧,往往需要几十个回合方能战胜,她?只?觉得一阵疲倦时,上一位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登天?之阶,不可有?一瞬的大意,容不得她?半刻分神。 她?觉得有?一瞬的头晕目眩,正要往下倒去时,却被人扶住了。 抬眼看,第四十九位居然是秦雪雁。 “来吧。” 林沉玉身?形一晃,将剑插在地上半跪片刻,稳住身?子,须臾又起身?看她?。 少女紧张的看着她?,再无嚣张气焰,吞吞口水举起手?:“那个,我能不能投降啊……” 她?能站在这个位置,全靠师父给她?的遗器,一把带毒的灵枢门宝器涤魂铃,用这个吓退了很多人,她?本身?武功并无多少精益。 林沉玉一愣,笑?出声来。 她?干脆撩起衣摆,在阶梯上坐下来,休息片刻,秦雪雁也在她?身?边坐下了:“你要喝水还是喝酒?” “酒便好。” 浊酒入口,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林沉玉丢了酒囊,忽感觉背后?有?些瘙痒。 她?挠了挠。 “你受伤了?” 秦雪雁下意识问道,见她?后?背瘙痒,应是饮酒后?发了伤。 前面所?有?人看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林沉玉的后?背。 他们一路都在观察林沉玉的招式,她?出手?极快,遇柔则刚,遇刚则柔,毫无定势可循,心如?明镜好似看穿对手?一切明招暗式,几乎寻不出任何破绽。 他们都在担忧,不能挡住林沉玉。 若是一百零八位英雄豪杰全为这位年轻人所?败,那也太丢人了。没有?人不想打败这个少女,夺取她?身?上所?有?的荣光。 听见她?受伤,大家都为之一振。 林沉玉愣住了,秦雪雁自毁失言,不知所?措的捂住嘴。林沉玉大笑?三声:“有?没有?受伤,诸位试试便知。” 她?单手?拔剑出阶梯,站起身?来,将剑向天?一抛,剑穗飞舞如?转轮,散在空中。 上面一人凝神静气,目露凶光,执剑去刺林沉玉的后?背,快准狠,几乎要将她?捅个对穿。 林沉玉微眯眼,酒气柔肠酿成一段豪情,她?的发带也愈发飘摇起来: “接下来,我也得拿出真本领了。” 林沉玉不紧不慢挥袖,双指拈住他剑锋,止风停浪,那人被打断动作,又被定住动弹不得,可力已使?了出去,惯性的向前一踉,林沉玉已微偏过身?,将他摔了出去。 那柄剑自天?下落下,稳稳当?当?落在她?手?,剑穗抖三抖,又指向了下一阶的人。 * 第四十七阶…… 第三十六阶…… 第二十三阶…… 第十阶…… 林沉玉喝了酒,越发的狂了,掌中三尺青锋越舞越快,几乎只?剩得残影留人眼里,云中仙鹤月下逸仙也自愧不如?,层翠拥黛,白玉阶上,无人可挡她?青锋一段。 锦衣卫来回报信,已被林沉玉吓到汗流浃背,大家都板着脸,连看一眼林沉玉的勇气都无,生?怕她?兴到酣时一剑刺向自己。 顾螭来了兴趣,站起身?,眯着眼想看清楚这个人。 只?一眼,他忽愣住了。 他眼里迸发出不敢置信的喜与怒意,交织一处,燃成熊熊火焰。 顾螭一把摔了淑妃——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摔下阶梯!几乎要将她?摔死?。淑妃惊呼一声,被燕洄一把接住。 淑妃泪流满面,顾螭却看也不看她?,只?喊了句滚。 好似藏宝人藏了一件赝品多年,终于发现了真品,然后?摔了赝品一般不在意。 “你们前面的人,一齐上吧!替朕拿下那人!谁拿下她?,朕封他为侯!” 前面站着的十位高手?,俱是面色一震,互相看了一眼,确定是帝王金口玉言后?,没有?人动摇,纷纷一齐拔剑,刺向林沉玉。 以多敌少,胜之不武,素来是他们遵守的圭臬,可此?时已经无人在意,规矩从来是权势用来规范弱者的,现在帝王一句话,成了他们新的规章。 玉交枝也想上前,被顾螭揽住肩膀,挽留住了,他笑?:“来,陪朕喝杯酒吧。” 说罢,唤萧匪石斟酒。 * 封侯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家都狠了心要拿下她?,都使?出了杀招,痛下毒手?。从四面八方一齐围住了她?。 她?被困住了。 林沉玉已是精疲力尽,全凭一口真气吊着精神,装成洒脱游刃的模样,眼见九人围攻而至前,她?左右受敌,只?能凭剑暂挡一二。好几次险些与刀光剑影擦肩而过,燕洄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她?咬紧牙关,喝了一声,重握青锋剑,一剑荡涤四方,横扫六合气势如?虹,砍断前路阻碍,众人纷纷退闪,她?看准时机,一脚蹬在来人肩膀,如?蛟龙出海朝后?翻去,跳出了包围圈。 翻越三界外,跳出罗网中。她?便如?鸟归山林,再无羁碍。 燕洄在心里叫了句好,可好还没出口,他瞳孔一缩。 林沉玉身?后?的那个人,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第十一阶的高手?,忽的提剑刺向了她?! 他一直瞄准着林沉玉的后?背,刚刚她?瘙痒的地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沉玉那儿有?伤,更何况,她?很少防备身?后?。冷不防被一剑捅刺中伤口,纵然躲避即使?,也疼痛难忍,直直摔下去。 她?一剑插进?白玉阶上,下一瞬,数十把刀剑架住了她?的脖子。 顾螭哈哈大笑?,他眼中光芒越发扭曲:“你爹娘一直挡着朕接触你!宁死?也不肯交出你,如?今你倒是自投罗网了!” 他靠近他,眼里有?势在必得的光芒:“林沉玉,林沉玉,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原来你还没死?啊,你向朕磕个头,朕放了你,便饶了你!” 林沉玉单手?把这剑,半跪在地,可她?到底没跪,她?的膝盖在微微颤抖,肌肉绷紧,几乎挨到台阶面,可到底是没有?跪下的。 她?冷眼看着他。 一个昏君,一个险些逼死?她?爹娘的昏君。要她?跪,再是不能。 顾螭恼了,单手?按住林沉玉的肩膀往下压,正按在她?受伤的地方,林沉玉闷哼一声,冷汗淋漓。 鲜血喷溅出来! 仗剑斩桃花 第194节 却不是林沉玉的血,顾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痕,正想说话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忽痛苦的抱住头来,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几乎染红了白玉阶。 “陛下!陛下!” 燕洄焦急的派人来护,却被萧匪石拦住,很显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或者说他参与了这刺杀。 须臾间,他狰狞着面色,肌肉怪异的扭曲起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活物,在扭动挣扎。可他是帝王,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毒,他吃的一切都是演过毒的。 不,刚刚他失散多年的孩子递给他一杯酒,他饮了下去。 他看向玉交枝,不敢置信。 玉交枝微微一笑?:“父皇。” 顾螭愣住了:“你记得!你还记得我是你父皇!那你为什么?” “我不仅仅记得你是我父皇,我还记得你是杀我的仇人,是杀母仇人,灭我族仇人。”玉交枝含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你……我的皇位是你的,玉儿,救救……”顾螭瞪着眼,玉交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遮住他的眼,嘘了一声: “即使?你不给我,这些也都是我的,你的江山是我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父皇。” 他回眸看了一眼林沉玉,笑?的灿烂。 * 时间好似被定住了,没有?人质疑顾螭的死?亡,锦衣卫们好像都接受了顾螭死?去,玉交枝继位一般,将顾螭的尸体抬了下去。 林沉玉注意到,他们都有?些精神恍惚,很明显,玉交枝给他们下了内楗蛊。 到底是玉交枝下的,还是萧匪石下的? 玉交枝坐上宝座,轻轻打了个响指,前十名的高手?忽目光涣散了起来,齐刷刷的丢下刀剑,纷纷站到一边去了。 叶蓁蓁恍恍惚惚的扶起林沉玉,送到玉交枝手?边来。 玉交枝眷恋的抚摸着她?的手?:“师父,可想我了?” “是你控制了他们?不是萧匪石吗?” 林沉玉眯起眼,反问于他。 母蛊到底在谁身?上? 他轻笑?,轻撩了撩微卷的青丝,碧色眼眸含情凝眸,风情万种?: “师父呀,萧匪石是养蛊人,可他何尝不是我罐中的一枚蛊呢?不然你凭什么觉得,我重新想杀了他,可还敢在他面前晃悠呢?” “你真是个毒物。” “人心是极为复杂的,我捂了您多久,您都无动于衷,可见揣摩人心之难。可只?需要用蛊,便能让所?有?人听从我,不是吗?” “你就那么相信蛊吗?” “当?然。”玉交枝轻轻指了指阶下一个人,那个人恍恍惚惚的拿起剑,对着自己忽刎去,倒在地上。 “你看,没有?人能忤逆我。接下来,请师父看场好戏吧……” 那些高手?,忽然一个个狂躁了起来,拔起刀剑乱砍了起来,几乎是没有?差别?的攻击着身?边所?有?人,锦衣卫乱成一团,山下百姓如?鸟兽散,哀嚎之声不绝。 “封住经脉是没有?用的,蛊虫会突破它们的束缚,师父,你就安心陪我看吧,不觉得华州城被鲜血浸染的模样,很美吗?” 玉交枝越发放肆,自盘子里拿起一枚葡萄,林沉玉刚想动作,他只?拈着葡萄送到林沉玉嘴里:“你想杀我吗?可师父,你拔不出剑的。” 林沉玉努力的拔剑,可惊恐的发现,她?怎么做也无法将剑锋对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神,不可违抗,不可害伤。 “你给我下了蛊?!” 林沉玉愤怒到手?都在抖。 “是呀,我为蛊王,师父便为蛊母。” 玉交枝轻拥她?在怀,朝萧匪石倨傲道:“处理完那人的尸体,接下来的登基大业,便交给你了。” 他终于是杀了最亲密的仇人,拥抱了人世间最美的爱人。 华山之巅,他沉醉在这片刻的美好里,扳过了林沉玉的脸。 可下一瞬,鲜血喷溅。 依旧不是林沉玉的。 玉交枝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林沉玉也愣住了,叶蓁蓁缓缓走出来,她?面上涣散神情再也不见,少女面上风霜浸透,面容悲愤。 她?手?中拿着的是叶维桢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君子剑;她?到底是用君子剑,斩杀了仇人。 “你……”玉交枝捂住胸口,喘着气。胸前的曼珠沙华愈发鲜艳,艳丽的不似人间所?有?。 为什么她?没有?被控制? 叶蓁蓁凄惨一笑?,开怀又苍凉: “因为我没有?服用内楗蛊,在长乐坊内,我假意服用了它,甚至不惜刺了林小侯爷一剑,假装成中蛊模样,只?为骗过你们。” 说罢,那一剑愈发用力,她?用尽浑身?武功和气力,用尽所?有?的恨意,将玉交枝牢牢的钉死?在了宝座上。 玉交枝哈哈大笑?起来,又喷出几口血来。 林沉玉也愣住了。 千算万算,她?也算不到叶蓁蓁居然是假装中蛊,连她?都骗了过去。 眨眼睛,两?代帝王就这样倒在了华山顶上。 清风过。 叶蓁蓁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丢了手?,她?朝着林沉玉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天?真灿烂。 “衡山派门规,不可恩将仇报,不可横刀同门……门规不可违,吾死?当?守之。可我恩将仇报了,小侯爷,长乐坊那一剑,是蓁蓁的错,我会报偿您的。” “叶蓁蓁!不要下去!” 林沉玉急忙去拦她?,可被玉交枝绊住了脚步,他死?死?的缠住她?,即使?是死?也不放手?。 她?眼睁睁的看着叶蓁蓁,向后?一倒,坠落了下去。 她?在笑?,笑?的很开心,好似道别?。好似当?时船上初见,那个矜傲又天?真又喜欢使?坏的衡山派大小姐。 报仇,报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仇那么多怨!乱纷纷的人自发跳进?鼎里,煮成一锅苦涩的粥。 玉交枝报了仇,杀了顾螭!叶蓁蓁报了仇,杀了玉交枝,怨恨如?藤蔓,将每个人死?死?的缠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因果,没有?人可以自全,没有?人能逃离这个漩涡。 五浊恶世,悲苦实多。 她?捂住眼,孤零零的坐在宝座上,哭了起来。 蛊母一死?,那些个狂暴的高手?,一个个冷静了下来,纷纷倒地,燕洄忙着去安顿他们,山顶上只?剩下萧匪石和林沉玉两?个人。她?总算可以喘口气,可城外的变故,又让她?揪心起来。 她?连哭都不敢哭太久,弥漫泪如?雨幕,遮住远处的满天?浓烟, 烽火硝烟声近了。 萧匪石捂住心口,感受到那股躁动压了下去,轻轻笑?了起来: “借刀杀人,倒是好用,终于是摆脱了束缚了。” 被下蛊的滋味,实在不算美好。 林沉玉抬眸看他:“叶蓁蓁是你特意安排的?” “我说过,只?要是有?欲望的人,都会为我所?驱使?。” 萧匪石轻轻坐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他坐上了宝座,代表帝王的宝座。他终于是登峰造极了,从一人之下,变成了无人之下,至高无上。 可他忽然皱了眉。 “不对。” 他以为他的欲望,会是登峰造极的权势,到手?的那一刻他会喜悦万分,可没有?,当?他坐上宝座时,他的心依旧空落落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匪石不知道。 无边权力已经在怀,天?下江山尽望眼底,这居然不是他想要的吗? 失忆前的他,所?求所?愿的,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看向了林沉玉,目光晦涩难言。 第159章 一只手伸过来, 施舍垂怜。 林沉玉抬眸,是坐在宝座上的萧匪石,她?咬牙切齿, 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顾螭和玉交枝死了, 你也休息苟活,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萧匪石不语,只垂眸看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 林沉玉举剑,直刺进他胸膛! 剑偏了—— 林沉玉踉跄, 燕洄自背后走上来, 沉默收刀, 他用的是刀背,并未对她?造成伤害, 可?她?已身?负重伤,任何的打击都是雪上加霜。 “抱歉。” 燕洄面上再无笑意,他拦住林沉玉的腰肢, 却被她?甩开。 燕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松了手。 疼痛如针刀, 刺骨锥心。 旧伤还?还?未愈合,又被捅了一剑, 挨了一闷刀新血压着旧伤痕, 疼痛如潮水,苍凉似雾, 蔓延了她?全身?,林沉玉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攥紧剑柄, 一剑插入地下,几乎是将浑身?依靠在剑上。 白?玉阶上,青锋剑入石三分?。 林沉玉身?上白?衣已被血浸透,有顾螭的血,有玉交枝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红白?加错纵横,鲜艳如许,似雪中红梅怒放。 “下去吧,探探城外?的战况。” 萧匪石轻描淡写一句话,燕洄便走了下去,他深深望了林沉玉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仗剑斩桃花 第195节 他别无选择,除了跟随萧匪石,唯有一荣俱荣,但凡他跌落,凭着他的罪孽,便只有死路一条。 萧匪石开口:“他们死了,天下无主,无主之物,得之者则为主。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即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天下终究是到我手里了。” 他诱惑她?:“不若跟着我,我对于帝位忽没了兴趣,你归附于我,我便将你推至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他神色不似作伪,大有将林沉玉推为帝王之意。 “大可?不必假惺惺,倒不如杀了我,我不是会做你傀儡的人。” 萧匪石面色冷淡下去,刀剑齐刷刷亮出,纷纷架住林沉玉,叫她?不得靠近萧匪石。 “骨头倒是硬,你还?不认输吗?” 林沉玉仰首,绝不肯低下她?的头。 “不认也罢,天意会告诉你谁输谁赢,我要你亲眼看见你守护的华州化?为血海,纵然你阻止了内楗蛊引发的暴*乱,可?你你阻止霍家军吗?你根本什么都护不住的,林沉玉。”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怔怔的望向城门那里。 烽烟起?了。 * 攻城已经?开始了。 满城人心惶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华州变成了这个模样,顾螭离奇死亡,现在大军兵临城下,整个华州笼罩着黑暗的阴霾。四面城门都封锁了起?来,燕卿白?命人驱散大众各自回家,切勿慌乱逃走。 华州城多少年没有见过战火,仓库兵器早已生锈破旧,火药也败腐生潮,纵然筹备也只筹备了两日时?间,面前真枪实?刀的霍家军,依旧是撑死硬守。 海东青立在墙头,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啐了句脏话。 华州城的城门乃是玄铁制成,极难破开,霍家军也不执拗,转为攀楼破城。 海东青早有准备,他虽然跟着林沉玉以后,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饥荒局促日子?,可?在海上,他到底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当即命人引弓搭箭,箭镞下系麻油绳,在火上点燃,朝着他们射下去。 不远处的霍家军也不甘示弱,朝城楼用箭起?来。 海东青顶着箭雨在城上巡视,一巴掌拍开一个军爷的肩膀,一只箭正从他脑门擦过,海东青接过箭来,搭弓射了回去。 他没好气骂人: “一个个还?杵着干什么?废物东西,等着他们上来砍死你们吗?你们一家老小都休想活命,这么,胳膊没劲吗?不会往下射吗?” 他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华山的山顶,似乎在看什么,可?什么都看不见。 海东青咬咬牙:“守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 已经?是正午时?分? 山顶上 林沉玉依旧和萧匪石僵持在山顶,她?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 萧匪石依旧是游刃有余模样,听锦衣卫来报: “华州城门难破,城墙陡峭而高,最难的是有丐帮子?弟盘踞城楼,带着众多门生,引弓射火箭,烧毁了所?有爬楼绳索,射落精兵数人,他带着门徒并华山军官,连打退了三次攻势,目前霍家军仍未攻下城楼!” 林沉玉微愣。 应是海东青带人在守吗? 她?心里微喜,朝城下看去,可?重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萧匪石面色依旧未便:“倒是员猛将,可?惜跟错了人,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里。” 林沉玉蹙眉:“此话未免太自满了,督公?。” 萧匪石伸手,轻托掌看天。 林沉玉也看向天色,心里喜悦蓦然沉了下去!她?就?说那里不对劲,从早上开始,华山就?阴恻恻一片,如今黑云压城,显然是大雨之兆。 雨来了,火点不着,海东青如何用火击退他们? * 未时?一刻 霍家军果然退兵,偃旗息鼓。海东青喘着气,蹲在城楼上啃鸡腿,补充体力,它身?边围着一群丐帮子?弟和守城将士,大家都崇拜的看着他。 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战争,大家都害怕,多亏了他坐镇,东奔西跑四处指挥,时?不时?还?有亲自拉弓射人,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在海上斗争中磨砺出战意的他,好似天生就?是来指挥打仗的。 燕卿白?也风尘仆仆,素雅衣裳染了尘灰,在旁边站着。 “多亏了海帮主高义,才击退了霍家军。谁也没想到能用油麻绳点火击败敌人。燕某先代替华州……” 海东青含糊不清开口,打断他:“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要不是为了她?谁来……” 他愣住了,雨滴砸到了他的鸡腿上,流进嘴里。 大雨忽至,滂沱倾盆。 “我*!” 海东青爆发出一声怒吼来,响彻云霄。他咬着鸡腿趴在城楼上看。 果然,雨来了,是天赐良机给敌人。霍家军开始重振旗鼓,再次攻城了。 雨中雾大,看不见敌人,冷箭飕飕的射上来,眼看身?边几个兄弟倒下了,海东青只能撤退了城楼守着的人,让他们往后靠。 霍家军的人已陆陆续续开始攀楼。 海东青擦擦脸上雨水,冒着箭雨往下看,心中一动: “倒油!他们用的是铁链,往下倒油!滑死他们!” 海东青骂了两声吓哭了的小乞丐,喊他们去拿油,燕卿白?已命人筹集到了粮油,不要钱的倒下去,果然听见下面的惊呼声,有人坠落下去了。 华州城的百姓听见,也纷纷献出粮油来支援。 可?海东青还?没喘息片刻,忽听见城东传来哀嚎之声,有人匆匆来报:“帮主,城西那边出了奸细,私自松开了城门,霍家军闯进来了!” 海东青咬牙,几乎思考都来不及思考道:“你们原地守好!城西我去,要是别的地方让人进来了,要你们好看!” * 酉时?将近 海东青带人匆匆赶去的时?候,就?看见城门上一阵厮杀声烈,城门大开,霍家军已经?进来了数百人之多,见人便杀,一个个好似疯魔一般。 城西多是贫民居住,茅屋相接,保护着一家老小的柴门轻轻一推便破了,哪里防得住霍家军的铁骑? 海东青看红了眼,大喝一声:“你们去关门!”便冲上去,抓住一个霍家军的衣领,一拳砸了下去,抢走他的刀,杀了起?来。 在海上的时?候,他烧杀抢掠什么事都做过,可?他已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如今为了林沉玉,他重新操起?了屠刀。 衣裳沾了水,很笨重很笨重,他索性撕下衣裳,露出赤*裸健壮的胸膛和后背,雨抚摸过他的肌肤,又染上猩红的血。 好似霸气的纹身?,重新纹在小霸王的胸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他读过的一首诗,当年林沉玉笑他没念过书,他气急之下去买了本诗集,没读进去几页,倒是记住了这句诗。 十?步杀一人,太少了。 他将一个翻进民居的霍家军拧着脖子?出来,提刀刺去,面色狰狞:“一步杀一人!” 他转过身?,杀进扑过来的霍家军身?上:“两步杀一人!” 刀上血未干,他又拽过刚刚杀了无辜百姓的霍家军,杀了进去,热血浇在他胸膛上,他吼道:“三步杀一人!” …… 在大家的努力下,城门终于是重新合上了,奸细也被铲除掉,大家纷纷回来看海东青,只见他提着刀,身?上插着刀剑,站在满地猩红的尸体上,有他的血,也有敌人的血,滴滴答答的伴着雨水往下滑。 他拔下小腹上的刀,杀进最后一个霍家军身?上:“一百零八杀一人!” 海东青捂着腹,摇摇晃晃,癫狂模样:“林沉玉!爷给你写的百步杀诗,这会你还?敢嫌弃吗!” * 戌时?一刻 山顶上 萧匪石面色略沉了下去,小小的华州城,霍家军天时?地利占尽,居然攻了这么久还?没攻下? 林沉玉心里担忧,直勾勾的望着城下,一刻也没有离开眼神。 有人来报,依旧不是捷报: “霍家军自城西攻破了城门,可?才进得城来,就?被丐帮一齐关上了,一百多名霍家精锐在城里,被一员猛汉通通斩杀于刀下!他嘴里口口声声念着一步杀一人,两步杀一人,只杀了一百零八步,杀气通天,无人敢靠。” 林沉玉呼吸一窒:“他还?好吗?” “战况惨烈,不知死活,但听旁观者说,惨烈之甚,不亚于……盘肠大战。” 林沉玉怔愣的看着地面,有泪如潮,随雨飘落。 海东青…… 如果不是她?的干预,他现在应该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海上小霸王,怎么会进了丐帮,又搅合进这腥风血雨里? 萧匪石见她?落泪,起?身?,冷眼道:“废物东西,两波攻势连丐帮都攻不下,连个城都破不开吗?” “霍家军虽死伤惨重,可?这只是数千名前锋罢了,甚至连霍小将军都未曾亲自来战,据说他带着一万援军就?在后头,今晚就?能赶到!” 锦衣卫带来亲笔信:“这是霍小将军的亲笔信,今夜必破城楼。” 萧匪石略看一眼,便命人将信撕的粉碎,他重新坐会宝座,看着宝幡宝盖下滴滴答答的雨幕,声音冷下来: “告诉他,速战速决。” 他瞥一眼半跪在地,衣摆已被血雨淋透的林沉玉。 “我倒是不着急,只是若好戏来的太晚,恐怕有人要冻死了。” * 雨中 仗剑斩桃花 第196节 海东青立刀而站,轻轻闭上眼,伫在尸堆血泊里。他前胸后背,腿上胳膊上没有一处不负伤。 可?他没有倒下,海上翱翔的雄鹰,永远不会低下头颅。 他就?这样站着,霍家军便不敢再近一步。 终于是燕卿白?匆匆赶来,将他亲自搀扶下去休息,绿珠赶到,及时?替他拔刀止血,总算是保下他一条命来了。 海东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退兵了吗?” 燕卿白?点点头:“就?算不退,战意已颓,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好。” 海东青才松口气,他呆呆的看着屋顶,什么也不说。燕卿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打扰他。 可?宁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嘉善顾不得礼仪,匆匆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眼底有彻底的恐慌: “探子?来报,刚刚的一批人根本不是霍家军的精锐,是霍逐寇派来消耗我们兵力的前锋 ,我们刚刚死伤惨重,现在正是兵力颓废之时?,而霍逐寇带着大军沿着山路赶来了,已经?快行到离城中不远的五里坡外?了!” 一时?间,屋子?里空气凝滞了。 燕卿白?面色惨白?,海东青也愣住了。 怎么办?华州城里能上的都来守城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了。 难道只能守到这里了吗? 天下着大雨,惨淡云天,绝望的被暮色侵吞下去。 * 亥时?一刻 海东青在绝望,燕卿白?在绝望,整个华州都陷入了绝望,林沉玉也沉默了下去,她?头颅微低,被风吹雨打,如今身?心俱疲,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了。 只能到这里了吗? “放我下去。”她?咬牙。 “大局已定,你输了,还?要坚持看下去吗?” 萧匪石淡然开口。 她?输了吗?她?输了吗? 林沉玉一阵恍惚,那日的梦境似乎成真了一般,她?好像看见了满城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无人生还?的场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她?当真是吗? 沉默和疲倦如潮水,席卷了她?的周身?,浓厚的雨幕里,只见万家灯火凄惨飘摇,好似鬼灯市井。 大家似乎都预感到了劫难,今夜注定是个绝望的夜晚。 她?就?这样飘飘忽忽的,半昏半迷,她?想睡了,可?睡去又不甘心,醒着徒增痛苦,只垂着头,闭上眼,麻痹自己。 恍惚间,她?听见了有人来报,声音急切。 是城破了吗…… “报!霍家军在五里坡下遭遇了埋伏,顶约有数千人埋伏在山上,推滚走石,射放冷箭,将他们步子?拖住了,霍逐寇中了冷箭,现在身?负重伤!怕是赶不过来了。” 霍家军被拖住了吗,这倒是好事,但不知是谁…… 萧匪石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谁!” “看形制不似官兵,不似府兵,探子?来报说,那些人操着沿海口音,隐约打听到为首的人姓王,是延平府前守将之子?。” 林沉玉猛然抬头。 “约摸千余人,均是精壮青年,每人额间均带着白?色抹额,不知何意。不知他们为何来此,也不知为何要埋伏在此,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口口声声都在聊一个人。” “谁?” “小侯爷。” 延平……延平…… 数月前的记忆忽涌上心头来,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只心疑是梦。可?这到底不是梦,雨渐渐停了,风也平息了下去,灯火依旧,没有硝烟的气息,华州城眼看着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一切好像一个噩梦,现在,梦醒了。 林沉玉望向远方,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忽然开怀大笑,笑的极为爽朗,一双清凌凌的眼笑的弯起?来,挑出好看的弧度。 她?再一次拔剑出鞘,对准萧匪石,少女白?衣染血,历尽千帆,却意气风发如初。 她?说:“是你输了。” 第160章 两年后 时光荏苒, 两年岁月间山河已然被重整。 顾螭一死,萧匪石割据政权,自宗室中挑了位傀儡幼儿为帝, 自立为摄政王, 把控朝政专治□□。地方豪杰纷纷起义,讨伐奸宦,争夺天下,一时间群雄割据,八方逐鹿。 至前月, 天下终于一统,但不知鹿死谁手, 花落谁家。 不过这些都和林沉玉没什么关系。她身子受了损, 这?些年被迫跟着张姑娘调理, 远离着朝堂风波人间干戈,依旧混着她的江湖。 今儿张姑娘带着傲天兄出门采购, 她趁机溜出来喝酒。 * 西湖边的茶楼上。 杨柳轻拂,枝头桃花俯见窗边人如玉,也?醉颜酡红, 偷身落入酒壶中,刷拉一声清脆, 却被玉骨扇恰恰拦住。 林沉玉拈住落下的桃花,一口饮尽杯中酒。 茶楼人烟鼎沸, 聊着的无非家国大?事, 江山改名舆图换稿,还有?两年战乱中出的风云英雄。 只见一个年轻人靠在桌子前, 绘声绘色的说起来京城见闻: “我?那日?进?京,正赶上册封百官, 在华首门外正睹见了那些个大?臣们下朝,一个个端的是?国家肱骨人中龙凤啊,光是?看见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真是?自惭形秽了!” 有?人急切的问他:“那你你看见那位丐帅了吗?” “当然看见了!他正和燕大?人聊天呢,无意朝我?瞥了一眼,差点没给我?吓尿,那双眼,当真和传闻中一般凶神恶煞,不过生的倒是?异常俊美?,身高八尺,猿臂蜂腰,我?只感觉他一只手就能掐死我?。” 年轻人不无感慨:“说起来,他之前还在咱们华州混丐帮呢,那时节谁瞧得起他?若是?回到?当时,我?高低拎两瓶酒去?会会他。” 林沉玉耳朵微动,垂下眼睑。 丐帅吗? 应是?海东青无疑了,曾经?的海盗乞丐,如今跃做了元帅,当真是?人生曲折起伏,难以预料。 不过她也?为他开心。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自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他在金銮殿上,有?没有?好好穿衣服。 发?呆时,又听见他们聊起那位燕大?人。 “只可惜了燕大?人了,过去?是?咱们父母官,真真是?个办好事的青天大?老爷,从咱们新帝微末时便跟着他,本是?封侯拜相的功劳,前程似锦,谁知道?被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所连累了,哎。” 年轻人摇摇头:“没办法,燕大?人素来是?个重情义的,自然不能不管他,只可惜他了。明?明?按照功劳做个左右相绰绰有?余,却用功劳换了那乱臣贼子燕洄的一条命,只做了个小小的边陲知州,亲自押解着他,一同去?边关了。” “同气连枝,无可奈何……” 林沉玉沉默的咽下一口酒,慢慢咂出些滋味来,总觉这?酒底下的有?些浊,吃出些苦味来。 又听见他们聊起自己来。 “哎等等,听说册封文武百官那日?,有?个人拒绝受封是?吗?” “是?!据说是?册封到?前朝旧臣,海外侯,她人没来……” 林沉玉起身,在桌上排出二两碎银来做了酒钱,悄然离开了。 临走?时又听见大?家在议论那位新帝,说他容颜昳丽如好女,俊美?无俦,是?个明?君。可令人疑惑的是?,他一路东征西战,即无妻房,也?无侍妾,茕茕孑立,不知为何。 林沉玉叹口气,戴上斗笠掩住面走?了,将议论声抛到?脑后。 * 刚回到?医馆,张姑娘早就叉着腰站在门口了,她瞪着眼,满脸控诉: “小侯爷,你是?不是?又跑去?喝酒了!” “我?没喝酒!”林沉玉一个头两个大?,捂住额头狡辩。 “可你身上一股酒味。” “吃了点五谷杂粮,喝了点水,它们可能在我?肚子里发?酵了吧。”林沉玉笑,抢过她手里的喜帖,反客为主: “说起来,你们挑好日?子拜堂了吗?” 华州一战后,张姑娘便跟着她了,一边陪着她调养身体,一边为穷苦百姓坐诊济世救人,倒把傲天兄扔到?了一边。 今年开春,算算年岁,林沉玉才?警觉,自己今年十九,张姑娘也?十八岁了。 她无所谓,可不能耽误张姑娘,也?就安排上了张姑娘的婚事。可没成想,张姑娘对于成亲的态度和对于自己姓名一般敷衍—— 林沉玉让她给自己起名字,起了三年还没想好叫什么,于是?就这?样?马马虎虎的喊了下去?。同样?,对于成亲她也?是?这?般随便,傲天兄生的好看,人傻钱多,又和她沾亲带故知根知底,除了喜欢看奇怪的传奇小说外没有?缺点,她便草草答应了婚事。 对她而言,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以及,盯着林沉玉,不许她跑出去?喝酒。 傲天兄抱着一沓刚印好的传奇小说走?了进?来,笑:“表妹,那本很火的红楼杂说《林黛玉转生林教头后称霸梁山》重新刊印了,我?买了一百本回来,打算成亲的时候摆酒席,每个来宾一人送一本!” 张姑娘:…… 傲天兄热情的递给了林沉玉一本:“你是?我?们夫妻的大?恩人,可以提前看哦。记得不要吃饭时阅览,会笑到?喷饭的。” 林沉玉看着封面上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插图,嘴角一抽,默默收下了。 还行,没有?送司马懿勾引诸葛亮的野史?小说,已经?算不错了。 * 林沉玉看着张姑娘和傲天兄远去?的背影,一个人回到?了房中。 她有?些失神,只看着窗外桃花不说话。 仗剑斩桃花 第197节 桃花树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盒子,里面是?绿珠的骨灰,她到?底是?没有?熬过来,失血过多,走?了。临走?前只抓着她的手,轻轻说,死后还想陪着小侯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沉玉就这?样?带着她,一路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带她看了雪山看了沧海,看了西湖看了冷泉。 她忽想起来那本只有?序却无内容的小说《碎玉沉珠》第一章富贵贫贱颠倒无常兄弟阋墙弟死兄丧 第二章望仙楼中强梁坠溷金谷园里珠碎人亡 世事一场大?梦,到?头来还是?那般模样?,她试图弥补的兄弟关系,到?头来还是?阋墙,刀刃相见;而绿珠,也?终于是?珠碎人亡,香消玉殒。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她什么都没改变。 曾经?的伙伴们渐行渐远,或功成名就,或身陷囹圄。身边残存的知己,业已立,家即将成。唯有?她还是?这?个老样?子。 散漫,游荡,喝酒,看月亮。 林沉玉掀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决定睡一觉起来,再思考人生。毕竟春困夏乏夏打盹,她有?些疲倦了。 * 这?一睡,就感觉身子异常倦怠起来,昏昏沉沉的,压根抬不起来眼皮,只睡的不知春秋冬夏了,耳边隐隐有?窸窸窣窣的骨碌之声,似乎是?在车马之中一般。 再睁眼时,林沉玉习惯性的打哈欠起身,却感觉胳膊被牵制住,有?哗啦啦的清脆锁链声。 她惊醒了。 紧张的四下打量,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极为陌生奢华的地方,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脚都被细细的铁链绑住,锁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分毫。 她在哪里?谁绑了她? 第161章 五更时分, 阊阖已开,正是帝王早朝之时。 金銮殿上,年?轻的帝王垂旒紞纩, 玄冕黼黻, 贵相独彰。堂下文武百官,皆俯跪三呼万岁后,起身瞻仰他的殊容。 髹金御龙,象炉古檀,映得帝王容颜愈美, 俊得江山助。 不过,没有人敢质疑这得天独厚的皮囊下, 所蕴含的本质, 因为他绝非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帝王。 两年?前先帝驾崩, 天下大乱,各地群雄纷纷割据一方, 鱼肉乡民,四?处侵吞领土,正是江山跌宕, 民不聊生之时。有紫微应运而生,于华州起仁义之师, 一路肃清苛政官匪,安抚贫苦百姓, 所到之处, 如春风过境,令荒田旱地焕发新生, 仁德彰显,天下皆称之为“义师”。 不到两年?的时间?, 收复河山,一统天下,万民归心,四?海康宁。如此的丰功伟绩,历代帝王中也鲜少寻见。 很难想象,是一位如此年?轻的人做到的。 “众爱卿有何要事相奏?” 帝王垂眸,修长的玉指轻轻点?在?宝座的龙头扶手上。 “微臣有事启奏!” “微臣也有事启奏……” 日光爬上琉璃瓦,帝王声音沉静,淡然的听着群臣的奏言,他一一予以回应,赏罚褒贬,减税赈灾,都听的仔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 大臣们心里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再无一丝轻蔑,都是敬重万分。能侍奉这样的明?君,乃是他们的荣幸。 有人动了心思,若是家中小?辈能得帝王宠幸,那?更是绝妙好事。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陛下,如今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后宫之事也应该替上日程罢?帝王殚精竭虑日夜批阅奏折直至深夜,身边却无人照顾,为您分忧解难,作为臣子们,也替帝王忧心惋惜。” 旁有人附和:“尚书所言极是,不若行选秀女?,以充掖庭,陛下以为如何?” 帝王凤眸微眯,似有不满: “既知朕辛苦,几位爱卿,不若搬来朕的养心殿,陪朕一起批阅奏折如何?” 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奏折,声音冷下去:“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那?这些个奏折奏的是什么?南逡水患,沿海倭寇,奉贤饥荒,宴宁蝗灾,难道?这就是尚书所说的四?海皆平吗?” 他不怒,百官却个个低头,无人敢言。 “你们都是辅佐朕登基的肱骨之臣,朕感念于怀,封赏诸位,不仅是犒劳,更是希望诸位能砥砺前行,各司其?位,不忘苍生苦,常思天地恩。可朕观有些人,不懂朕用心良苦,反而自满懈怠了,自以为高?枕无忧了!成日关心升官进爵,甚至关心到朕头上了,与?其?关心朕的后宫,不如多关心关心黎民疾苦,众爱卿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吓的跪地求饶:“陛下所言极是!” 帝王拂袖起身,冷眼扫了扫群臣,威严无限,直压的百官不敢再言: “朕,登基方三月!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朕一心问?政,无意婚姻,望诸爱卿与?朕共勉。退朝!” 众大臣心里愈发敬佩这位仁君,当真是位勤勉的君王,为了江山社稷,甚至连美人都不屑一顾,又想想自己,才稳固下来就懈怠散漫,不由得为自己感到汗颜。 那?几位想献女?儿侄女?的大臣,也纷纷收了心,低头不语。 帝王高?大的背影映在?屏风上,渐融进了宫殿中,透过九重雕龙宝柱的缝隙,递给群臣们的最后一眼,眼底桃花痣愈艳,却那?样威严无边,凌然不可犯。 唯有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战战兢兢的瞥了他一眼,旋即低头,目光担忧。 帝王,当真是这样无情无欲吗? 若是无情无欲,为何他今日打扫养心殿时,隔着厚厚的绒帘,听见了铁链摇曳,和女?子呼救之声呢? * 林沉玉镇静下来,先眼打量四?周,她约摸是在?一处暗室内,暗红的绣绒珠帘自紫檀隔栏外?垂下,将内里遮的几乎密不见光。内里装饰无有它物,似乎是被挪走了,只剩个床。 她轻轻用手去触摸那?床头上的纹路,隐约摸出来些兽角兽须,似乎是龙头的模样。 龙床吗? 林沉玉蹙眉,一些个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忽觉得不妙,企图蛮力?扯开铁链,奈何着铁链似乎有机关,越拽越紧,直拽到铁链哗啦啦响,却奈何不得分毫。 林沉玉气极反笑。 她将铁链格在?龙床的头与?角之间?,一点?点?的去锯扯,直扯的铁链嘎吱嘎吱的响,却依旧徒劳无功,这铁链似乎是玄铁锻炼而成,极难破开。 倒是把她手腕磨破了皮。 “嘶……” 她觉得有些疼痛。 有细微的光,透在?床边,转瞬即逝。 她顾不得疼痛,警觉的收了手,屏气凝神:“谁?” 没有人回答她,林沉玉正惊疑之时,忽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他抱的极紧极紧,比铁链更进,恨不得把她勒进骨肉里,接触到她的一瞬间?,男人的气息就乱了,喘着息喷着气,浓烈的龙涎香和热烈的雄性气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林沉玉寒毛直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吼:“顾盼生!” 他低声笑了,声音和两年?前相比,少了少年?青涩,多了年?华熔铸后的低沉。 “师父怎么知道?是朕……我?” 一句师父,又把他们拉回了当年?。 林沉玉急切的想摆脱他,可他的怀抱好似铁链,越挣扎,越是捆的紧。 他握住她的手腕,摩挲到她手腕伤痕,她手腕一颤,他动作微顿。 “师父乱动受伤了,伤心的可是徒儿。” 纯粹的黑暗,浑身的禁锢,成熟男人的怀抱,每一样都是林沉玉所畏惧的,她只感觉头皮发麻,只能厉着声音佯装不怕: “顾盼生,你敢把我绑来这里,你也知道?我是你师父吗?” “嗯,师父别生气嘛。” 顾盼生嗯了一声,林沉玉和他厉声厉气,他却好似调情一般不在?意,酥酥麻麻的吹口气。 林沉玉更生气了,一拳砸过去,冷不防被铁链禁锢住,哗啦啦的响。 顾盼生揉了揉她的后腰,时隔多年?他依旧能掌握她所有弱点?,果然,她身子一软,跌进他怀里,整个人没了气力?,只能瞪着他生闷气: “你绑我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的话,你最好赶紧放了我!” 他松开她,侧身轻轻拉开环扣,取了灯芯点?了灯,一室忽明?亮了起来,灯火下,林沉玉重新看清顾盼生面容,桃花痣潋滟依旧,他面上稚气不在?,剑眉凤眸,贵气难言,俊美的不似凡间?人,当真是画图难足。 如此绝色,即使是日夜相对的看,再见面时也会怔然失神。 他的肩也宽厚了起来,曾经要依靠在?林沉玉肩上的弱小?少年?,如今却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林沉玉别过头,不愿看他。 顾盼生却半跪在?她身前,黑影遮蔽住蜷缩的她,逼着她不得不直视过来。 他声音有些委屈:“师父,弟子只是想报恩,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恩之大,累劫难偿,朕如今贵为天下富有四?海,当年?有恩之人,朕系数报还。可唯有师父总是避着朕,封赏时你也不来,登基时你也不看,朕满腔的报答之情无处安置,可若是不报答,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朕无可奈何,只能命人请师父来了。”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法,顾盼生?!” 林沉玉额头青筋暴起,扯了扯铁链。 多年?不见,这小?兔崽子倒是越发道?貌岸然了,满口礼义廉耻,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晶莹剔透的泪珠滴滴答答砸在?她手上,热腾腾的,林沉玉一愣,抬眼却见他居然哭了。 林沉玉总疑心他装哭。 可他哭了很久很久,哭的特别伤心难过,一双凤眸几乎哭红哭肿,无助而绝望。 她一向见不得人哭,如今也无措起来,声音先软了些:“你先别哭了……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那?么爱哭,在?臣子面前可怎么办?” 他哭的更甚,呜呜咽咽埋进她怀里,抓住她的衣襟,声音委屈至极: “师父,我虽为天子,根基却不稳,那?些大臣们瞧我年?轻,明?里暗里都欺负我,我自从离开师父以来,没有一日过过安稳日子,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每日都好似在?水深火热里度过,外?面都说朕是天子,可只有朕才知道?朕的苦楚……” “满天下只有师父对我推心置腹,满天下只有师父对我真正的好,师父,徒儿是真的好想你呀。” 他的话,倒叫林沉玉有些同病相怜。 她做海外?侯之时,又何尝过着不是这样的日子呢?贵为侯爷,却事事受人制约,在?京城如被困囚笼,心里的苦闷却不能对人言,只能闷在?心里,酿与?苦酒知道?。 许是滚烫的泪,烫化了她心的冰山一角,她叹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温和: “帝王家就是这样的,暴虎冯河,不溃于成。唯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方得始终。” “弟子受教?了。” 顾盼生含糊着声音,轻轻开口:“那?师父陪陪我好不好?就这样陪着我,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仗剑斩桃花 第198节 林沉玉好字还没出口。 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热腾腾的物什抵到了她腿上,她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上面哭的梨花带雨,下面倒是蓄势待发。 很好,小?兔崽子差点?又骗过她了。 林沉玉红了脸,冷了声音:“把你那?玩意收起来。” 顾盼生声音一哽,委委屈屈的曲了腿,跪在?地上: “师父,收不起来的。” “收不起来就割掉!”林沉玉狠心。 顾盼生红了脸,仰着头喘着气,直勾勾看她,说不出的糜丽:“师父好狠的心,它想你了,我也好想你;它好喜欢师父,我也好喜欢师父。” 他亲了亲她指尖:“那?师父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第162章 喜欢吗? 她自?然?是喜欢的, 她喜欢那个乖巧的漂亮的小桃花,从?第一眼见就觉得合眼缘,携在身边, 揉在怀里, 实在可亲可爱。 可对?着这个男人,她实在说不出喜欢两个字,只觉得如鲠在喉,心乱如麻。 她别开?眼,不说话, 也不回应他。 这一转眼,正?错过了顾盼生眼底闪过的阴翳, 和变得十分阴沉可怖的表情。 他忽然?狠狠攥住了?林沉玉的手, 几乎是暴虐般的用大掌碾上?去。 林沉玉吃痛, 被迫看向?顾盼生,她瞪眼, 正?要发火。 忽然?看见顾盼生虚弱的晃了?晃身子。 她的气憋在喉咙里:“你怎么了??” 顾盼生摇摇头,眼神躲闪:“没事。” 他的手,下意识的抚摸上?胸前。帝王龙袍半褪, 亵衣半解,露出了?旧日暗红伤痕, 似乎是剑伤。 林沉玉自?然?知?道那个伤痕怎么来的。 顾盼生白了?脸,唔了?一声, 似是不胜疼痛:“无?事的, 旧伤罢了?,只是一到雨天就会发些疼, 不碍事的师父。” 又乖巧又倔强。 林沉玉心虚,轻轻的抚摸上?那伤痕:“很疼吗?” 顾盼生仰头看她, 眼神诚挚: “不疼的。师父伤我,我只觉得甘之?如饴;师父杀我,我只觉得我罪该万死。” 林沉玉心里一震,那些个气马上?馁了?下去,她不知?如何自?处,也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感情,只能干巴巴道: “你如今贵为天子,这些死了?伤了?的话,不要说为好。” 顾盼生眼看又要落泪,他捂住胸口?,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凄美: “我是贵为天子,可我看我连街头乞丐都不如,乞丐尚且能得到师父的怜悯,可我却等不来师父的垂青。这样看,这天子不做也罢!” 他紧紧抓住她衣袖,泫然?欲泣:“师父,我们走吧,我不做天子了?,我跟你走,好不好?” 林沉玉头皮发麻,最后一丝怒气也无?了?: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冲动?,做皇帝不好吗?” 她虽远离朝堂,可也听说过顾盼生的事迹,他虽然?人品有瑕,可在政事是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帝王,和顾螭比就不必说了?,就连那位贤德的先帝,他也青出于蓝。 若是他跟着自?己走了?,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岂不是乱了?套? 她心乱如麻。 忽听见外面有人来报: “陛下,许大将军等人已挪步了?抱厦,待召入殿。” 顾盼生浑身一僵,害怕的缩进林沉玉怀里。 “怎么了??”林沉玉警觉。 “师父,他们是海元帅的部下,从?瞧不起我,之?前便经常羞辱于我……” 顾盼生可怜兮兮道。 那如幼犬乳猫般的小眼神,直看的林沉玉头皮发麻,心里发颤,所有思绪搅和在一起,她头脑一热:“算了?,我陪你去看看吧。” 顾盼生眼睛一亮。 “师徒一场,总要为你做些事不是?给我三?日,我替你震慑震慑这些人,三?日后我就离开?。” 顾盼生表情黯淡下去,眼里森寒一片。再抬头时,却换上?了?笑颜。 “好呀。” * 几位将军正?在殿内候着,看见顾盼生拥着翠裘进来,颇有几分不足之?态,笑着开?口?:“才三?月,便着裘,陛下果真是娇若桃花,弱不禁风呀。” 海东青与顾盼生交好,两个人自?起义时便在一处,海东青随意惯了?,皇上?面前他都敢不穿上?衣。顾盼生也是个随和至极的帝王,曾经有敌将羞辱与他,破城之?日,他都面不改色的饶了?他。 他道:“辱我之?人都不杀,天下便无?人畏降矣。” 许是他性子好,没架子,倒叫海东青的部下们也随意了?起来。 顾盼生咳嗽几声,并不说话,只缩进椅子里坐好,面色愈发孱弱。 几位将军:? 自?龙椅后,站出来位白衣少?女?,冷着脸,一片肃杀:“拿下!” 几位将军不解,为何忽然?要绑缚他们? 大家都拼命起来挣扎。 林沉玉面容肃杀:“养心殿上?敢抗旨者!格杀勿论!”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威仪有则:“你们是哪位属下的?” 几位将军低了?头,被迫开?口?:“海元帅属下……” “带我去见见他。” * 元帅府内 海东青正?蹲在厨房里啃鸡腿,忽听下人报,闯进来个女?人,带着一群被绑起来的部下们来了?。 他眉头一蹙发了?火,雄赳赳的走了?出去,张口?就是句脏话骂过去: “格老子的,哪个敢绑爷的弟兄?不想活了??” 几位被绑着的将军看见他,犹如看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喊着:“大哥救我!” “谁敢绑你们?!” “我。” 林沉玉淡然?开?口?。 “就是她!大哥快替我们报仇啊!” 海东青怒目看过去,眨眨眼,下一秒,他如旋风般闯了?过来,捉住了?少?女?的手。他呼吸有些乱,似乎想说什么,又堵在喉咙里,直勾勾的看着她,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几位将军:? “是我绑的,你有意见吗?”林沉玉眯眼。 “绑的好绑的好!和我说说这几个小兔崽子怎么惹你生气了??给你吊起来打几顿消消气好不好?”海东青大臂一挥,丝毫不管弟兄们死活。 几位将军:??? * 海东青把她带进内间,搓搓手,请她坐下。林沉玉蹙眉打量了?一下海东青的屋子,金银堆满了?角落,遍地是绫罗绸缎,珍珠玛瑙,堆叠成山。 “叙旧就待会再叙吧,找你原是想聊聊一件事,祸从?口?出,你那几位部下未免太大胆。” 林沉玉老老实实说了?养心殿里调侃帝王的那些事。 海东青微愣:“他们许是跟了?我的性子,有些随意,可无?碍的,顾盼生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林沉玉扶额:“陛下名字也是你能喊的吗?海东青,他现在是皇帝了?。” 海东青不语。 “鸟三?顾而后飞,人三?思而后行。慎行二字,不可不重。你还把他当成朋友看,可到底是君臣关系,他一句话便能定?夺生死。今儿他心情好,你们开?玩笑倒无?所谓;若明儿他心情差,视你为眼中钉呢?你之?前每一句亲昵随意的话,都能成为陷你于万劫不复之?地的罪证。” 林沉玉也不愿意这样对?他,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今天你的部下能当着他面,调侃他容貌,明儿又能说出来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恶不及不足以成祸……” 她又看看满屋子的金银珠宝:“这是皇帝赐的吗?” “有,但一部分是搜刮的,一部分是别人送的。”他老实道。 “你真敢收啊,一百零八颗翡翠朝珠,皇宫里怕是都没有这样的规制。”林沉玉拈起一串宝珠。 海东青想说什么,又沉默了?,他眼神微黯淡下去。 林沉玉看见他那模样,也难受。 他是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她也看不得他束手束脚,可是朝堂不比江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今日的嚣张,就是明日的罪证。 功高盖主,收礼骄奢,放纵部下,言辞不敬。 每一条都能将他打入深渊。 她不敢保证,顾盼生能一辈子和他交心。 仗剑斩桃花 第199节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海东青忽打断她的话:“林沉玉。” 他很少?这样喊她,平时都是“姓林的”“好兄弟”。 “你是替顾盼……陛下来的吗?” 林沉玉不明所以:“是,可也不单单是,也是为了?你。” “我知?道了?。” 孰重孰轻,她内心已经给出了?答案。 海东青冷笑一声,起了?身,抹了?把脸,看也不看屋里的金银珠宝: “部下那边我会去训斥,一个个的长脸了?!至于珠宝,我会把他们全部还回?去的。” “你不要了?吗?”林沉玉没有想到他这么舍得。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很多,可只道了?几个字: “我是个粗人,从?来不需要这些玩意的。” 他所有珠宝,所有荣光,都是留给一个人的。 那个人不需,他便也不要了?。 * 林沉玉逛了?一圈,买了?些糕点,回?到宫里,都是顾盼生昔日爱吃的点心,走进养心殿时,就看见顾盼生伏在案上?,青丝逶迤,好似水墨画一般静谧美好。 蜡烛残泪,笔墨沾纸,他不知?批了?多久的奏折,直到困倦过去,伏案睡的醉眼酡红。 从?林沉玉的角度看去,正?见他青丝如瀑,侧颜红似海棠浓。 堂堂帝王这样蜷在案上?,莫名有些可怜。 她自?然?的脱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看着旁边的太监,她蹙眉:“夜里寒,皇上?困倦过去,也不知?道为他披个衣裳的吗?” 太监欲言又止,还是把苦水吞进肚子里,唯唯诺诺点点头。 皇上?哪里睡了??刚刚侍卫来报说林姑娘来了?,他当即就搁了?笔倒在案上?。 有内宦来披衣,被他冷眼赶走了?。 他亲眼看见,皇上?对?着屏风上?镶着的四鸾镜,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摘了?簪,揉乱青丝,搓红脸蛋,选了?个最惹人怜爱的姿势,正?对?着林沉玉进来的门口?,趴下去。 然?后便是林沉玉走进来,看见他这副模样。 太监叹口?气:“姑娘教训的是,是奴才们失职。” 还能咋滴?陪着皇上?演呗。他缓缓跪下。 林沉玉面色平和些:“公公请起。我并非教训你,你也不用跪我。我只是希望你们谨小慎微些,轻慢之?心,祸之?端也。他虽势单力薄,却到底是帝王。” 太监面色一肃,恭恭敬敬点头。 她看向?顾盼生,顾盼生恰如其分的抬眸看她,懵懂的眼眸带着几分惺忪,好似林间小鹿般无?辜。 太监:…… 装吧装吧,他都是皇帝了?,让让他吧。 * 晚上?到了?,林沉玉要出宫住,顾盼生死活不肯,拦住她不许她离开?: “朕的恩师来看朕,还要自?掏腰包去外面住,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养心殿已经给师父准备好床铺被褥了?。” 林沉玉冷冷开?口?:“不住,还想捆我一次吗?” 顾盼生委屈:“那就住坤宁宫好不好,朕已经命收拾好了?。” “我又不是皇后,住什么坤宁宫?” 掰扯了?半日,林沉玉烦不胜烦,自?己找了?个空下来的宫殿住了?进去,把顾盼生关在门外,然?后将所有门窗锁了?起来,倒床上?睡觉。 * 她睡的委实不怎么好,这宫殿久无?人住,有些空旷阴冷,林沉玉也忽想起来,她在宫里逛了?一圈,见的多是太监内宦,却没见到几个宫女?嫔妃。 宫殿无?主,空旷也是应该的。 林沉玉忽有些发愣,但不知?他纳了?妃嫔了?无?? 心里有些闷,可她不愿意细想,翻个身睡了?过去。 忽然?有人敲门,急切如锤鼓。 林沉玉皱眉,起身开?门,愣住了?。 只看见顾盼生衣裳不整,惊慌失措的扒拉住门,只见他醉眼如饧,靥红羞花,玉肩半露,青丝撩乱,浑一似狐妖误入凡尘。 他扑进林沉玉怀里,身子烫的惊人,一股奇异的花香包裹住林沉玉。 她喉头一紧。 他声音脆弱,委屈的能滴下水来: “师父,我被宫女?算计中了?□□,满宫的人都是坏人,都算计朕,朕只能来找师父了?。” “师父,救救徒儿好不好,师父~” 第163章 “师父, 我好热……” 顾盼生身体烫的怕人,他伏在她肩上,滚烫的热气喷在她美人骨上, 惹起一阵战栗, 他胡搅蛮缠,她推却不?得,竟互相牵绊纠缠到了殿内。 林沉玉回?头惊呼,他顺势绊倒了林沉玉,两人一起落在阶下的暗红地毯上。 哐当一声, 他红着眼踹上殿门。 玎玲—— 玉冠揉碎,青丝泼地, 烛火摇曳, 他半跪撑着身子, 眼里一团火,亮到怕人。 他身子就是?个火炉, 直烧到烈焰烁天?,浑身找不?到点泄火,直透过眼告诉林沉玉。 他有多烫, 有多热。 * 林沉玉觉得不?对,她努力把他从身上扯下来:“冷静点, 你中了□□,就应该宣太医进殿, 命内宦去捉人。来寻我做什么??” 她眉头一蹙:“你是?不?是?装的?” 顾盼生直难受到双颊酡红, 眼睛干涩到落泪,直抵着头寻死觅活, 哭着喊着道:“难受,我好难受师父, 我头要?裂开了,好渴,好热……你救救我,师父……” 林沉玉摸摸他的额头,暗叫不?好。 烧成这?样,不?似伪装。再烧下去怕是?要?烧坏脑子了。 她命人唤来太医侍卫,太医把完脉战战兢兢道:“姑娘,陛下中了宫廷禁药合欢香,若三?个时辰内不?得解开,怕是?要?焚内而去,爆体而亡。” “敢问如?何解?” 林沉玉狼狈的挣脱顾盼生的粘缠,一边询问。 “唯有阴阳交合……” 太医闭眼,无可奈何。 “唤人来!” 旁边内宦太监恭恭敬敬上前:“姑娘,宫中无小主,侍女都已被押解去慎刑司审查合欢香来历,没有查清楚真凶前,万万不?可使她们?亲近陛下。” 顾盼生已经难受到近乎崩溃,攥着她的衣襟颤抖流泪,一声声师父喊的人心碎 林沉玉心烦意乱,无计可施:“去唤宫中嬷嬷前来!” 老是?老了些,可权宜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顾盼生急了,眼睛冒火:“师父,你敢让她们?碰朕,朕就一头撞死!”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 太医和内宦齐刷刷跪下,磕头如?捣蒜:“姑娘!只有你能救我们?陛下了!” 说罢,起身关门上栓,迅速溜之大吉,把目瞪口呆的林沉玉拉在宫里。 * 红鸾帐里,顾盼生红着脸跪坐在那里,林沉玉知他本就可观,两年不?见更是?生的雄伟,撑起来直楞楞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惊。 偏生他眉眼生的艳极,泪汪汪的凤眸好不?无辜可怜,和蓄势待发的野兽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委屈隐忍的看着她,眼神黏在她身上。林沉玉狠下心,走出了红鸾帐,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他惊呼:“师父!” “自己弄。”林沉玉闷闷开口。 他委屈:“我不?会。” 林沉玉冷笑:“不?会?那你岂不?是?成了太监?这?两年身边没有女人,难道连个拇指姑娘都没有吗?你休要?诓我,我虽女流,你们?男人那些个事?情我也颇知一二,无非是?什么?左手换右手,停妻再娶妻的东西罢了……” 他更委屈了:“若是?那样能解,我何必找师父呢?我哪怕是?手破了皮都不?成。” 他呜呜咽咽:“师父,手疼……” 小徒弟经年不?见,越发会胡搅蛮缠了,林沉玉无奈,掀开床帘,只一晃,猛的被人擒住,往后扑去,林沉玉始料不?及仰道惊呼:“你疯了!” 两个人重重摔了下去。 顾盼生哆哆嗦嗦伸手,临倒地时,护住了林沉玉的头。 林沉玉还要?骂,却被人封住口。 唇齿交接处,有黏黏腻腻的甜液混杂着奇异的花香被渡进来,林沉玉忽感觉自己身体也燥热了起来,脑子浆糊一片,迷蒙了眼。 仗剑斩桃花 第200节 热,从未有过的燥热…… 鼻尖都浸出汗来,她撑着身子做起来,抬了眼,不?满的看向罪魁祸首。 他倒在地上,青丝缭乱如?山野狐妖,媚眼如?丝,泪珠成串,直勾人魂魄,修长的手层次解开雪白?衣裳来,好芍药花叠瓣而开,露出白?皙柔韧,又劲瘦有力的腰肢开来—— 她正跨坐在那腰肢上面,他的起伏如?海浪,承载着她如?一叶扁舟。 林沉玉承认,自己被这?绝色晃了眼。 她低着眉,漫不?经心。 他昂着头,渴望垂怜。 九五之尊的帝王,在你身下,红着眼垂着泪,让林沉玉心生出一种?隐秘的支配快感,她蜷起腿。 纤细指尖带着薄茧,划过他凸起的喉结。激起震颤滚动,林沉玉只觉自己找到了他的弱点,俯身下去,轻轻含住…… * 鸡鸣时分,春潮方歇。 顾盼生一直附耳撒娇,黏黏糊糊喊着师父师父,林沉玉承受不?住时,就捂着嘴红着脸骂他叫他滚开,他一被骂,就委委屈屈的掉眼泪。 “师父凶我……” 眼泪滴滴答答的掉,却没见他动作?轻一点慢一点,依旧执拗的按住林沉玉的腰,跟几年没吃肉的小狼崽子一般凶悍。 林沉玉被折腾了半夜,身心俱疲,连骂顾盼生的气力都无,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她发誓,她再也不?会相信顾盼生的眼泪了。 一觉睡到黄昏时分。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顾盼生算账,殿里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无,顾盼生不?在4,大约是?去处理朝政了。 她想唤宫女来拿衣裳,却也没有人答应。 大概是?被押走了?林沉玉想起来宫女下药一事?,疑虑也就消除了。 林沉玉皱眉,看着床上那些个皱巴巴的衣裳,心生烦躁之意。 小衣……林沉玉翻到一半忽觉得不?对劲,这?衣裳莫名宽大了许多,闻起来一股子龙涎香气,是?顾盼生的。 她的小衣呢?该不?会被他穿走了吧? 林沉玉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最后黑着脸起床。 * 唤不?来人,林沉玉只能别别扭扭的穿了他的衣裳,略显宽大,不?太合身,她匆匆梳了个头发,便?气势汹汹的来养心殿寻顾盼生。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内宦只说帝王在里面,让姑娘直接进去便?好。 她点点头,一把推开了门,冷声道:“顾盼生!” 顾盼生危襟正坐在龙椅上,见状颇为惊诧的看过来,朝她挤眉弄眼,林沉玉现在看见他那无辜的脸就来气,又瞅见他外袍下的雪白?衣襟——是?自己的。 他当真把自己衣裳穿走了! 林沉玉气的不?打一处来:“衣裳脱了!还我!” 顾盼生又眨眨眼。 林沉玉已是?怒火中烧,哪里管他挤眉弄眼,径直走上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疑惑:“阿妹?” 林沉玉怒火一霎时熄灭了,她呆滞的看过去,只见殿下坐着个人,刚刚被门口环绕的花卉遮住,看不?见。如?今走进来倒是?能瞧见人形。 是?她的兄长,林浮金。 林沉玉萎了,林沉玉怕了,林沉玉脚底抹油要?走了,瞪了一眼顾盼生。 顾盼生端端正正的看着她,显得特别无辜。 林浮金起身,蹙眉拦住她:“等等,什么?衣服,你和皇上怎么?回?事??” * 林浮金本就是?奉旨入宫,没多少?耐心,一见此状皇上也不?见了,冷着脸拉着妹妹离开了养心殿正殿。兄妹两个坐在养心殿的侧殿里,林沉玉鲜少?的心虚了,低头不?语,额头冒汗,任兄长打量。 “他欺负你了?” 林沉玉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摇摇头。 第一次是?她中了药,睡了他,第二次还是?她没有忍住诱惑,把他给睡了。这?样看,她似乎是?欺负人的那一个:“不?是?,是?我欺负的他。” “那你喜欢他不?成?” 林浮金捏住妹妹的肩膀,愈发用力。 林沉玉瞪大眼睛,用力摇摇头,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否定什么?。 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感情,也包括顾盼生对她的感情,男女之情对她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像是?不?应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东西。 她和男女之情唯一的羁绊,就是?小楼春雨的午后,伶仃侠客,独坐茶楼,静静听着说书人口里的恩怨情仇。 她永远像个旁观者,听罢就走,永不?回?头。 林沉玉感到迷茫,她抬头看向哥哥:“阿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懂。” 林浮金斩钉截铁:“那你就是?不?喜欢,跟我回?家?。” 他绝不?会允许妹妹不?清不?楚的和男人住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帝王。 林沉玉没有做声,她被哥哥拉扯着带出养心殿时,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了一眼。 顾盼生站在门后,静静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华州府里那场倾城奢华的烟火之夜,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烟火,他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她。 他没有挽留她,两年前也是?,现在也是?。 * 林沉玉回?家?了,并没有回?更九州,而是?回?到了林浮金自己的宅子,就在金陵的一处小巧府邸。舟车劳顿,她心思也飘忽,趁着哥哥去安顿马车的功夫,精神恹恹的敲了门。 “谁呀——”来开门的人声音娇媚。 “春姨?” 林沉玉愣住了,春姨也愣住了,她慌慌张张的招呼林沉玉进来,关了门。 林沉玉注意到,春姨做了妇人打扮,腹部也微微鼓了起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父亲碰了春姨吗? 春姨尴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你哥哥的种?。” 林沉玉:…… 她愣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好,春姨不?是?最开始喜欢爹爹,后来喜欢娘的吗?怎么?又和哥哥搅合到一起了? 她稀里糊涂道:“见过我爹娘了没?” 春姨哭哭啼啼:“别说了,那个死鬼,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和他睡觉只是?个意外!结果?他第二天?就拉着我去见侯爷元帅,说什么?我们?两情相悦求成全?!狗屁的两情相悦,谁喜欢他了?”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他还嘴硬,差点没被侯爷打死呜呜呜!他就带着我跑这?里来了,我可不?敢回?去,怕一尸两命。” “别哭了。” 林浮金蹙眉,摸了摸春姨的发髻,春姨红着眼眶,躲进他怀里,恶狠狠的锤他。 林沉玉见状,赶紧借口舟车劳顿不?舒服,去了厢房歇息了。 她有些头疼,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哥哥在给春姨揉腰,隐隐约约听见春姨抱怨腰疼腿酸。哥哥不?说话。窗外的喜鹊吱呀吱呀的叫着,喧腾的很。 春姨喜欢哥哥吗?她不?知道,她连自己都看不?透,遑论他人? * “嗯?你问我喜欢他吗?” 春姨坐在床上吃果?子,听见林沉玉的提问,愣了愣,笑的妩媚:“你说的是?什么?喜欢?我啊,喜欢的人多了去了,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 看着林沉玉迷茫的眼,她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 “小侯爷快二十了吧,还没开窍,真愁人呢。” 林沉玉不?说话。 “人是?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的,可是?有的人并不?会回?应你,有的人讨厌你,还有的人对你并不?上心。挑挑拣拣剩下来,能和你互相看对眼的,寥寥无几了。” “而这?喜欢是?不?长久的,人是?会变的。只能说,现在我和你兄长算是?王八看绿豆吧,所以就凑合在一起咯,就是?这?样简单,没有纯粹的爱,都是?互相挑选罢了。” 她摸摸林沉玉的手: “可这?是?我们?凡夫俗子,小侯爷是?小侯爷,没有人不?喜欢您的,因此小侯爷不?用管旁人的喜欢,只消看自己喜欢谁便?是?。喜欢了就上,日后不?喜欢了,日后再说。” 春姨叹口气:“人就活几十年呀小侯爷,时间可是?过的很快的。” 林沉玉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浓烈到让林沉玉觉得,他不?会动心——在现在这?一刻。 可她呢?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林沉玉默默抬头望向天?边,暮色渐渐沉下去,月亮升起来,她的心空落落的沉了下去。 * 临入睡前,林浮金忽喊住了她: “今儿,皇上南巡,摆驾金陵了。”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 他仔细的观察着妹妹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大概是?为你来吧。皇上不?比寻常男人,敷衍不?得,你已失去身份,娘的功勋已经隔了两代帝王,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殃及你的未来。” “兄长的建议是?,如?果?你不?喜欢,趁早断干净,和帝王家?扯上关系并不?是?好的选择。” 林沉玉冷静道:“为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家?乃前朝旧党,你若入宫为后,不?能服众;若是?为妾妃,你性子清高,断不?能屈居人下。何况深宫之事?,勾心斗角之处,非人言所能尽。我并不?希望你蹚浑水。” “明天?我带你去行宫,了断吧。” 仗剑斩桃花 第201节 林沉玉沉闷道了句好。 林浮金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硬,放缓了语速: “京兆府尹递了赏春帖给春娘,明天?下午去金陵府尹府邸赏花,金陵城公子小姐都在,你也去散散心吧。” “除了那个人,你看上谁都可以的,阿妹。” 第164章 第二?日, 林沉玉和兄长去了行宫,可不凑巧,顾盼生一大清早便外出?去了。她寻不见人, 只能悻悻的陪兄长去赴宴。 赴宴并不是小事, 春姨特意为?她换了女装,拿出压箱底的宝贝衣裳和首饰来打扮她。 她并不知道林沉玉和顾盼生的事情,只道她要?开窍去择夫婿了,特意给她擦脂抹粉,打扮的是珠翠满头, 一身绫罗。 林沉玉好似个娃娃被摆布了一中午,好容易打扮完了, 她穿着粉红襦裙, 迫不及待的起身, 迈步要?跑。 不提防步子迈的大,而裙子极窄, 居然就给自己原地绊倒了。 哐哐当?当?砸了一地的钗钿,林沉玉裙子也被撕开了。 春姨发出?尖锐的叫声:“我的钗子,我的新裙子!” 林沉玉坐在地上, 尴尬挠头。 南朝男女襦裙款式不同,男裙大腿处宽袍大, 显得行?动随风儒雅大度,女裙大腿收紧, 显得人小碎步, 娉婷柔美。 林沉玉穿惯了男式裙褥,迈的步子也大, 自然不习惯这?种收紧的裙襦。 她爬起来,拍拍身后的灰:“抱歉, 回头赔你两件。” 春姨尖叫声更大:“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摸屁股?太粗俗了!” 林沉玉愣住。 她不明白为?什么换了女装,春姨就变了个人一般挑剔。 春姨恨铁不成?钢:“你做小侯爷的时候,算半个男儿,自然事事顺你心意,我不会说什么。可今天不同,你兄长同我说了,你要?去议亲的,那你可就不是小侯爷了,是林家的姑娘,姑娘自然要?守姑娘的规矩。” “金陵可是风雅地,赴宴的多是俊雅的才子。姑娘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就得文静文雅些的好。步子迈小些,别?拍屁股。” 林沉玉蹙眉:“自由自在的活了这?么久,我岂能屈心而抑志?终究不是文雅人,我又何必强迫自己附庸风雅?” “小祖宗,好歹装一装。” “我装的了一时,到底是装不了一世,与其让人以后看穿,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装的好。” 她觉得头上珠钗重的慌,伸手?扯了扯。 春姨气急: “连这?裙钗都忍不了,你以后成?亲了,如?何相夫教子?” 林沉玉只觉得麻烦透顶,她叹口气伸手?取剑,推开窗去作势要?走: “不相了,不教了,回去浪迹江湖算了。” “回来!你给我回来!” …… * 春姨好说歹说,才把林沉玉重新哄回来。由着林沉玉的意思?,让她重新梳妆打扮。 这?次是林沉玉自己操刀,就简单梳了个髻鬟,用白玉簪簪定了。再洗去一脸脂粉,换了身熟悉的白色衣袍。 最后,将宝剑系在腰带上,玉扣咔哒一声上牢,她才满意点头:“走吧。” 春姨眉毛直跳。 “姑奶奶啊,你这?是什么道姑打扮?去了宴会会被那些公子们笑死,说你乡野粗俗的啊!” “他们笑他们的就好,反正?死的不是我。”林沉玉轻描淡写:“再说了,肆意取消他人衣着的人,还能是什么良配吗?” 马夫牵来马车,正?欲载林沉玉去赴宴。 林沉玉对着马儿嘘了一声,马儿依赖的蹭蹭她,她轻轻一笑,拉了春姨上车,细心的扶着她的肚子让她做好,随即上马,冲着车里?的春姨笑:“坐稳咯,我要?骑马了!” 说罢,腿一夹,也不管马夫,扬长而去。 马夫:…… 不是,小姐把马骑走了,那要?他干什么? 春姨被气到了,她扶着车厢壁坐起来:“林沉玉!不是有?马夫的吗,还要?你骑马干什么,谁家大小姐和你一样架马车去赴宴的?” 林沉玉回眸朝她笑: “金陵街道错综复杂,哥哥新养的马夫,我看着他有?些木讷呆板。你现在有?身子,若是磕磕绊绊,有?三?长两短倒不好。还是我亲自来给你执鞭吧。” “坐回去,我架马车可稳了。” 春姨脸一红,缩了回去。 兀自愤愤不平: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反正?你这?个野性子,去了宴会肯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林沉玉不语,自顾自驾着马车悠悠的在路上走着。 * 金陵府尹宋念慈的府邸坐落在城东,据说他曾是现在的国师澹台无华手?下幕僚,虽则能力?平庸,但胜在跟对了主子,新帝登基后也捞到了个肥差,现在金陵为?金陵府尹。 他自己已娶了官家女,生儿育女,唯独家中有?妹妹到了年纪,还未许人。 也许是为?了给妹妹找个好人家。所以他广邀金陵世家子弟们,做了这?个赏花的局。 林沉玉一边听着春姨唠叨金陵府尹的背景,一边沉思?。 宋念慈……这?个名字,怎么总感觉有?些耳熟呢? 到了金陵府尹门口,春姨递过了花笺请帖,门口守卫问起林沉玉,春姨只说是家妹,便放了两人进去。 * 来到了后花园,正?是春天最盛的时候,满园鲜花开的花团锦簇。赏花宴上,女宾和男宾分开,隔着一池的水分别?落座。而未出?阁的少女们又是单独聚在一处。 只见水榭的长亭里?,摆了许多玲珑桌椅,许多少女打扮的秀美俏丽,正?三?两成?群的围坐着,嬉闹取笑。 映在水里?,好似一朵朵云霞,烂漫成?花。 少女的笑自是妩媚如?春光的,不沾染尘俗,让人一见便觉得美好。 林沉玉也被她们的笑颜感染到了,对她们微微一笑。 有?少女看见她朝这?里?笑,惊呼一声,以扇掩面,遮住飞上脸颊的新红,羞答答的偷眼,看她。 旁边人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她是谁家的公子。 春姨叹口气:“不许朝女孩子们笑。” 林沉玉委屈:“哦。” 春姨恨铁不成?钢,指着水边饮酒赏花的公子哥们:“你要?对那边笑。” 林沉玉叹口气:“笑不出?来。” “为?什么?” “他们都不好看。” 林沉玉似乎是有?些困倦,低着头去,谁也不看。 只看着水底的倒影出?神,春水盈池,照着她的眉眼倒影,都染上碧意。 春姨正?欣赏着翩翩公子们的风姿呢,闻言诧异到:“不是,他们都不好看?那你要?天仙啊!” 天仙吗? 林沉玉蓦然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当?然是的。人间?绝色,自一遇后,再看别?家颜色,总让人觉得怅然不足。 * 林沉玉到底还是挑了个角落,和姑娘小姐们一齐坐下了,小姐们打量良久,再三?确认了她居然是个女人,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目光来。 不过失望之余,她们更多的是好奇。 小姐们围着她坐一圈: “姐姐叫什么,怎么没见过呢?” “姐姐是哪里?人呀?” “姐姐今年芳龄几许?” 姑娘们叽叽喳喳,好似一群小彩雀。 林沉玉笑:“免贵,鄙姓林,海外人氏,明年就忝增二?十人寿了。” 有?小姐惊呼出?声:“姐姐马上二?十了?” 倒也不怪她们惊讶,在南朝,很少看见快二?十岁还为?出?嫁的少女,大家大抵都是十五六岁时,便去嫁人了。 而二?十岁的女子,基本都坐在少妇人群里?了。 她们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待嫁的年华,还是稚嫩的花朵,看见林沉玉这?样一个老?姑娘,不免有?些疑惑。 “林姐姐为?什么不成?婚呢?” 林沉玉认真道:“前些年在江湖上混迹,游历四方,耽搁了些时日,就也懒得提起了。” “行?走江湖?那你会武功吗?” “颇会些,也闯出?些名头过。” 又是一阵诧异惊呼。 大家都对她充满好奇,林沉玉无奈,只能将江湖的趣事,挑了一两件来将,小姐们听的入迷,几乎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仗剑斩桃花 第202节 正?聊着时,忽有?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一个个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 林沉玉看去,原是个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前簇后拥,看起来是今天宴会的主角——宋小姐。 宋小姐瞪了她一眼,哼一声。 她夺了宋小姐风头,宋小姐自然不愉快,她仗着哥哥是金陵府尹,有?瞧不起人的底气。 身边的丫鬟会察言观色,帮着小姐出?气,冷笑道: “二?十岁的老?姑娘,坐这?群里?这?儿,也不嫌害臊吗?还行?走江湖呢,我从没听说哪里?有?出?名的女侠!谁知道是不是江湖骗子。” 林沉玉只笑不语。 旁边有?小姐替她解围道:“可能她行?走江湖的时候,咱们都不知道呢。林姐姐,不若你刷个剑,给我们开开眼,如?何?” 宋小姐开口,却没什么好意,她指着远处,水面上一朵落花道: “听说你们江湖人都会轻功,不若把它摘来,给我簪花,如?何?” 她打定了主意要?林沉玉出?丑。 毕竟那落花离的很远,即使是弯腰伸手?去捞,也根本碰不到。 林沉玉连犹豫都无,朗声应下:“好。” 她随手?一抽,竟将水榭上挂着的素白绸带抽下,扬臂一挥,白绸如?长虹入海,蜻蜓点水,银龙卷起落花,带着水珠三?四点,落在林沉玉掌心。 一阵惊呼。 宋小姐见状,面容僵硬。 下一瞬,只见林沉玉含笑,擒着那朵带露桃花,轻轻簪在了宋小姐的发髻上。 她微低着头,声音清朗里?又带着春风般的缠绵: “叶分芳草绿,花借美人红。宋小姐,见笑了。” 宋小姐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气,噔噔噔迈着小碎步跑走了。 围观的少女们好奇问到:“林姐姐果然潇洒似侠客,但不知这?一招有?名字吗?” 林沉玉笑道:“有?啊,这?一招叫剑斩——” 她的笑敛了下去,春风吹起她鬓边碎发,缭乱了她的眼眸。 “桃花。” * 因为?林沉玉的缘故,这?边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小,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连那金陵府尹宋念慈,也不由自主看了过来。 这?一眼,倒叫宋念慈愣住了。 他忽起身,对着林沉玉的方向笑,冷森森开口:“堂堂前朝的海外侯,什么时候喜欢混迹脂粉群了吗?” 宋念慈一句话,倒叫满花园的人留神起来,海外侯,已经?许久未曾听闻这?个名字,可她当?年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让人听闻一句,便终生难忘。 海外侯来了?她是海外侯吗? 大家纷纷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也朝宋念慈看过去,愣住了。 她就说宋念慈这?个名字怎么眼熟,原来是熟人,或者说用仇人来形容,更为?贴切。 他就是当?年慕南陵的好友。去年在金陵时,有?当?地豪绅于花船设宴宽带林沉玉,他出?言讽刺林沉玉,结果被林沉玉下了面子,赶出?了宴会。 两个人,可谓是不欢而散。 没想到今日再见,他居然当?了金陵府尹,她倒是落魄江湖,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林沉玉却不必担心,她现在两袖清风,自然无所畏惧,只是也许要?受些磋磨罢了。 果然,宋念慈面色笑意更甚: “哦,对不住了,本官记性不佳,都忘了,海外侯的封号,早在前朝就被先帝剥去了呢。” 林沉玉叹口气,走出?水榭来,走到了男宾们围坐的花园中:“不错,所以我现在是一介布衣,草民见过府尹大人了。” 宋念慈上下打量她,眉头一蹙:“不对,林沉玉,你是女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依旧是林沉玉,不过之前习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罢了,还请大人见谅。”她倒是坦诚。 宋念慈忽笑了: “原来是林姑娘,倒是本官眼拙了,本官有?个不情之请,听说林姑娘武功盖世,今日花宴,本来的舞妓身体不适下去了,不若请你顶替她,为?我们舞剑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马上有?人捧上了舞妓的衣裳,递给林沉玉,依稀能看出?来,是单薄暴露的服饰。 林沉玉算是看出?来了,宋念慈是铁了心要?报当?年的仇,而在座的那些个公子哥们,即使是看出?来她被刁难,碍着宋念慈的身份,也没人敢为?她出?头。 她没接那衣裳,可衣裳却被强硬的丢进怀里?,那衣服只有?单薄的一层轻纱,几乎遮不住什么。 宋念慈眯眼,冷笑:“你可不是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了,舞个剑助助兴也不愿吗?怎么,难道一介草民,也敢违抗本府的命令?” 林沉玉皱眉,她有?些为?难,并不是因为?舞剑,而是她感觉到,四周的男人们,很多人都用着带着兴奋的隐晦目光,盯着她和她手?上的轻纱。 似乎他们眼里?,已经?看到了穿着轻纱的林沉玉,被迫在台上舞剑的模样。 这?让她很不舒服。 宋念慈不耐烦,正?欲派人押着她下去时,忽有?人匆匆跑过来,道了句: “大人!您快出?去接驾,陛下亲临这?里?了!” 第165章 陛下来了?! 他也曾请过?陛下希望他能来赏花, 奈何直接被内宦推拒,说皇上日理万机无心看花。可没想到?陛下居然不请自来了。 宋念慈惊愕之余,更多的是窃喜。 他的妹妹正值妙龄, 若是宴席上能帝王青睐, 入宫为妃,那他岂不是从此官运亨通吗? 果然,旁边有人溜须拍马:“果然,宋大人面子还是大,这赏花宴一办, 连皇上都来了。要知道陛下刚来金陵,第一个来的便是府尹家呢。” “看来宋大人此?后要青云直上了!” 宋念慈老脸一红:“过?誉了, 我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小小臣子罢了, 陛下能来, 三生有幸。” 他拍案而起:“快带本官去恭迎陛下圣驾!” “不用,陛下乃微服私访, 径直进来了。” * 林沉玉思绪万千,却不知道说什?么,做出何等姿态来。只捏着手里衣裳, 怔愣出神,闻言望向花园门?口?。 门?口?种了许多碧桃花树, 绿叶葱茏,花朵粉白如云霞堆砌, 好一片芬菲烂漫。 一枝桃花开的粉红秾纤, 横生出来,遮住来路。 如玉般洁白的手, 轻轻抬起花枝。 来人白衣如雪,玉簪簪发?, 绝艳出尘,恍惚若月中仙云中君。 桃花映着他半面,也自惭形秽黯然失色,他信步走来,立在花后,朝她嫣然一笑。 林沉玉瞧见,有些心慌,拿眼睛瞪他。 这小兔崽子到?底在干什?么,那么多好衣服不穿,干嘛要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 若是被心细的人瞧见拆穿了,可怎么办? * 顾盼生是微服私访而来,可宋念慈哪里敢怠慢?赶紧请他坐了上首,堂下宾客一见帝王容颜,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此?生虽然见过?绝色美人,清俊公子,可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帝王容颜绝代?,风姿绰约。 无边江山,泼天富贵,绝顶容貌。天底下的好事,都叫他一个人占去了。 天下还有什?么,是这位帝王没有的吗? 隔着水面,那些个小姐们瞧见动静,派人问话,得知来人身份后,也炸开了锅。 “陛下居然来了!就是那位白衣服的公子!你?们看你?们看,陛下竟生的这么好看?” “他皮肤好白,睫毛好长,怎么保养的呀!” “倒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只听说他后宫无主呢……” 有人挪揄宋小姐:“谁都知道今天的宴会?是为你?招婿的,陛下既然来,说不定是看上你?了?” 大家开怀大笑。 宋小姐红了脸,骂了句死?丫头胡说八道,然后羞答答的看向顾盼生,可看着看着,她的眼总忍不住往林沉玉身上飘。 春风吹啊吹,湖面皱起觳纹。映着林沉玉的身影,白衣磊落,清瘦风骨。 哼,她有什?么好?没有皇上好看,没有皇上富贵,更没有皇上权利大。 宋小姐摸了摸鬓上的桃花,有些气恼。 她在气,为什?么这个什?么都不如人的林沉玉,偏偏是个女人呢? * 顾盼生落了座,抬眼看见站着的林沉玉。 林沉玉感觉他身上白衣扎眼,别过?眼去。 宋念慈笑着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这是前?朝曾经的海外侯林沉玉林姑娘,此?番也来赴宴,速闻林姑娘精通剑法,奈何无缘得见,正巧今日舞妓有事,劳烦她来补个差,给?大家舞剑助兴呢。” “不若陛下也来一观,如何?” 说罢看向林沉玉:“林姑娘,那就有劳你?了。” 周围有轻微笑声传来。 大家并不把她当人看了。她已褪去浑身荣光,不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了。更何况她为人牵连,前?途并不被人所看好。 大家都知道林沉玉和旧朝孽党关系匪浅,萧匪石,燕洄……一个个拿出来都是大家避之不及的余孽,却都和她牵扯不清。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帝王宽厚大度了。 仗剑斩桃花 第203节 大家只想看她落魄的模样,折辱高贵,最能激起人的恶欲。 顾盼生看向她,林沉玉依旧是挺拔着脊梁,绝不低头的模样,好似仙鹤。 可她手里拿着的,是那样□□不堪的衣裳。 他不说话,似乎在等待。 在等什?么呢?等她向他示弱吗?顾盼生托着腮,红唇刚启,就被林沉玉打?断了。 林沉玉将手中衣裳甩到?肩上,按住腰间剑,笑对宋念慈: “家学森严,林某略学了点?剑法,却于舞蹈却不精通。若要舞剑,恐会?吓到?各位。” “无妨,劳烦林姑娘了。” 宋念慈只要林沉玉出丑,姑娘家被当做舞妓,在男人面前?表演,本就是一见令人羞愤欲绝的事情。 听说她还未婚,这事一传出来,还有人敢娶她吗? 可下一瞬,宋念慈喉结猛然一缩。 剑锋指在他脖颈前?。 林沉玉轻轻一笑: “抱歉了,林某是个粗人,不会?花拳绣腿,家学渊源自幼学的,便是杀人剑。所以,当真要林某表演吗?” 她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了,许久不曾拔剑招摇,可她一旦客气些,就有人想骑到?她头上,这世道,真是无可奈何。 宋念慈从她的笑意里,读出无限杀气。他咽下口?水,额头冒出冷汗来,只能搬出来顾盼生救命: “这是陛下面前?,你?休想放肆!林沉玉!” 林沉玉纹丝不动,剑锋送近一寸,轻轻贴紧了他的肌肤。 宋念慈彻底害怕了:“给?我拿下她来!” 林沉玉轻嗤一声,反手收了剑,剑穗帅气的甩了一圈,啪嗒一下正打?在他脸上,他眼睛一疼,踉跄一声后退两?步,彻底没摔倒,那滑稽模样,颇为可笑。 好像一个内里空空,却用权势将自己粉饰的张牙舞爪的灯笼,一戳便破了。 她看着宋念慈,又看看满堂所谓的“青年才俊”,顿时觉得无趣至极,有些心灰意冷: “既不需要我舞剑,那我便走了。” 林沉玉收剑入鞘,不拜帝王,不辞宾客,只笼过?鬓边飘逸的白绸带,拂袖离去了。 宋小姐在门?口?看见,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这个林沉玉哪里来这么大胆子?敢公开侮辱他哥哥这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还把皇上当摆设一般视而不见? 如此?桀骜不驯,她真是疯了! 宋小姐恨到?跺脚,春姨闻得动静过?来,看见这一幕也吓的不轻。 天爷,一家子活祖宗。林家已经不是过?去的林家了,怎么主子们一个个还这么熊?她心里直阿弥陀佛,希望帝王不要降罪才好。 谁知下一瞬,她却被帝王喊住。 他掩饰住眼神中炽烈的暗芒,亲切又恭敬的开口?: “朕一来,海外侯便走,倒是朕的过?错了,看在朕的薄面上,还请海外侯留步。” 林沉玉愣住了,回眸看他,他只是温和的笑,灿如春花。 她不想理会?他,与其说是无视,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他口?无遮拦,口?出狂言,对她动手动脚,就如同暗室中一般。她害怕他将他们的不该有亲密关系暴露在大众眼前?——她并不想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为世人议论。 可看顾盼生的表现,却异常客气,没有什?么儿女私情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还是去了顾盼生跟前?,正准备找个地坐下。 他温顺的挪开身,笑眯眯让出半个席位来:“赐座。” 林沉玉:…… 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可皇命不可违,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和顾盼生并肩坐下,她特意疏远了他一些,危襟正坐,生怕他凑过?来。 可顾盼生并没有凑过?来,他也危襟正坐,和林沉玉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他似乎勘透了她的心思,亲昵又疏离。直让人琢磨不透他们的关系。 宋念慈彻底愣住了。 他只知道林沉玉算半个前?朝孽党,却没想到?皇上居然依旧对她青睐有加?这是为何,没听说过?皇上南征北战之时,提过?她一丝一毫啊? 顾盼生不理会?底下宾客的议论,自顾自的给?林沉玉斟了杯酒。 他只觉得不妙,头皮发?麻,只能斗胆开口?:“陛下原来认得海外侯吗?” 顾盼生抬眸反问他,语气冷淡:“这倒是奇怪,海外侯名声在外,难道你?们都不认得吗?” 宋念慈额头冷汗直冒:“自是认得的。” 顾盼生凤眸微眯,自是不怒而威: “既认得,为何要折辱于海外侯?” 宋念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微臣以为海外侯爵位已经被剥,这才提议让林姑娘……海外侯舞剑助兴,绝无折辱之意啊!” 顾盼生一把抓起林沉玉肩上的纱衣,揉成一团,砸到?宋念慈面前?! “难道爵位被剥,你?就能折辱了吗?你?敢让将门?虎女,忠良之后给?你?们跳舞?荒唐!前?朝的秦虹元帅镇守边关二?十余载,驱除鞑虏,收复西北!开疆固土,功业千秋!朕无一日不感念秦元帅功绩,居安思危,若是没有秦元帅,你?还能坐在这里赏花饮酒吗?” “你?倒好,不思感恩,反倒戏耍功臣之后,真叫朕开了眼了,宋府尹!” 宋念慈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再?也没有了那副嚣张的模样。 满堂的宾客,听见这批评,也渐渐低了眉,羞愧不敢言。 林沉玉闻言,捏紧酒杯。 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耳里听过?秦元帅这几个字了。 娘自从收复西北后,就告老还乡了,在更九州和爹过?着温馨的日子。战乱四起,大家也渐渐不再?提她。 取而代?之的是新涌现的军中豪杰,海东青,那一场盘肠大战威慑天下,此?后更是屡战屡胜,冠勇三军,渐渐取代?了娘的地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故人淡去,总不免令人觉得遗憾。 顾盼生忽看她:“朕打?心底敬重秦元帅,不知海外侯什?么时候能带着秦元帅到?京城一游?朕自当款待。” 按理来说,新帝王总会?尽量避免提起前?朝的忠臣良将,可顾盼生却能记得秦虹,还替她正名,她确实有些意外。 一码归一码,她也不能再?拿乔,恭恭敬敬道:“陛下还记得家母,实乃家母荣幸,先替家母谢过?陛下了。” 顾盼生轻轻一笑,别过?眼去,林沉玉也不再?理会?他,两?个人仿佛是朝堂上的君臣,坐在一起却毫无瓜葛,至亲至疏。 林沉玉低头喝闷酒,听着宾客们阿谀奉承的赞美之声,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体的俊朗公子,围着顾盼生奉承迎和。 她一想到?兄长还想让她在其中择婿,顿时觉得他们都好无趣。 无趣啊无趣…… 忽然,衣角微动,她的小拇指被人轻轻勾住了。 她收手,却被人勾住手指,收不得。 她停下酒杯,眯眼看他。他却不看她,只是面上微微浮起笑意。春风拂面,两?人衣袖端正,被风吹动微微摇曳。 谁也看不见衣袖底下,两?个人紧紧勾住的指尖。 第166章 酒过?三巡, 宋念慈见顾盼生怒气消了,心?里?稍稍安心?下来,他再也不敢造次, 只?卑躬屈膝的伺候着顾盼生。 顾盼生也觉无趣, 要离开。 有人笑?:“今儿本来是场男女相看的赏花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赏花吟诗,亦是乐事。陛下一来,将她们的魂都勾走, 倒叫我们都黯然失色了。” “有几位公家小姐瞻仰陛下威仪,也想?为陛下敬杯酒, 叩谢圣恩, 不知陛下准许吗?” 顾盼生离开的动作一顿, 他捏紧酒杯:“男女相?看?” 林沉玉忽然感觉背后一寒,低头喝闷酒, 不说话。 春姨得知林沉玉在?男宾这里?,不放心?赶来了,得了内宦允许上前, 笑?眯眯磕头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顾盼生道:“原是海外侯的亲眷,今儿带着海外侯, 也是来相?看亲事的吗?” 林沉玉有些汗流浃背了。 春姨捂嘴笑?:“哎呀,正是这个意思呢。原来陛下不知道的吗?我们小侯爷家世清白, 武功高强, 择婿自然要择好的。” 林沉玉似乎是被人掐了一般,闷哼一声, 头往前一倾,差点没稳住身子。 春姨笑?:“你看, 小侯爷都为自己婚事担心?吧。陛下若是有人选,不妨为小侯爷举荐一二?” 林沉玉:…… 别说了,再说手要被捏断了…… 她只?感觉手抽抽的疼,小兔崽子那么用力攥她干什么? 她冷眼看他,偏生他又不看她。 一边在?衣袖底下,恶狠狠攥着她的手;一边又疏离的很,和春姨谈笑?,好不和乐。 顾盼生饶有兴致的看向春姨:“怎么说,林家看上了哪位青年?才俊,朕也好照拂一二呀。” 春姨笑?的合不拢嘴:“多谢陛下了,哎呀小侯爷你有看上谁吗?” 林沉玉猛的抽手,起身,一气呵成: “不劳烦陛下了,臣退了。” 春姨在?后面气的直抽气,没想?到林沉玉胆子这么大,连礼都不行,招呼不打就从皇上身边走了。 真真还是那个肆意的海外侯啊,不过?看陛下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那倒好。 她忽注意到陛下的衣裳,白衣玉簪,朴素干净,和林沉玉有七八分相?似。 她眨眨眼:“原来陛下也喜欢这幅打扮呀。” 仗剑斩桃花 第204节 “也许吧。” 顾盼生借口龙体欠佳,悠悠然起身,摆驾离开了。 * 林沉玉一个人离开了宴客堂,走在?花园里?,繁华锦绣,又是日?暮昏黄,湖色花色光色,绚烂一片,实?在?看不清方向。 她迷茫的拨着花枝,往外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狠狠的攥住双手,倒扣在?桃花树上,她正要打人,闻见那人身上熟悉的龙涎香,住了手。 他按住她,她抵住他。 她哼一声:“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发疯?” “都是师父逼我的。我等了好久,指望你在?人前对我说句话,我忍的好痛苦,想?的快发狂……可你连看都不看我。难道我们的关系,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人前我见不得人,可人后你总得补偿补偿徒儿!” 他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哪里?还有刚才装模作样的疏离模样?强硬的掰开她抵住自己胸膛的手,整个人覆上去,几乎是饥渴难耐的的去低头亲她。 桃花稀稀疏疏的落在?他们肩头,红晕一点点晕开在?他的脸颊。 林沉玉有些眩晕,粉粉密密的桃花铺着天,葱葱郁郁的青草盖着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推开了他。 嘴唇又麻又痛,她摸了摸,指尖都带着血迹,林沉玉蹙眉: “我看你真是疯癫了,我待会?怎么见人?这是在?外面顾盼生!” “师父的意思,在?外面不行,在?家里?便行吗?那感情好,师父带我回家我们再继续,好不好?” 顾盼生含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唇上的鲜血,他笑?的是那样春光灿烂,可总让人觉得他丝毫没有餍足。 林沉玉脸蛋爆红:“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总是曲解我!” 她转头就走,又被顾盼生拦住。 林沉玉正要发火,就看见顾盼生又开始噼里?啪啦掉小珍珠,在?林沉玉面前,他哪里?有点帝王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撒娇的孩童。 “你又怎么了。” 林沉玉彻底没了脾气,叹口气。 顾盼生勾住她的袖子,轻轻的摇啊摇。吸吸鼻子道: “师父是骗子,睡了徒儿,不想?对徒儿负责。我为了你,这些天殚精竭虑,心?心?念念只?想?处理完朝政,去陪师父消遣开心?。师父倒好,把?徒儿忘在?脑后不说,还出?来找别的男人。” 他红了眼,越说越委屈:“我不懂,我哪里?比不上那些人了!” 林沉玉呼吸一滞:“你……” “他们有朕好看吗?他们有朕的钱和权吗?他们有朕专一吗?一群小白脸,连师父被折辱了都不肯出?头的废物东西,你凭什么看他们?你也看看我啊师父!” 林沉玉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涩,她不得不承认,那些所谓的才俊,比不得顾盼生一根寒毛。 可他越是璀璨夺目,她越是觉得麻烦。林沉玉并不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希望。 山中野鹤,天上玉龙,本就是不会?相?逢的存在?,即使因缘际会?相?遇了,老天爷也只?赐他们一段并肩的缘分。终归桥归桥,路归路,两人各自回到各自的领地,才算对彼此的妥帖。 龙岂会?归于山林?鹤岂能囚于禁庭? 何必苛求,两败俱伤而已。 她叹口气,认真无比的盯着顾盼生的脸。 “陛下的心?意,草民一直都清楚,可草民实?在?惶恐,难担此厚爱。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可草民实?在?是个差劲的女人。” 她自嘲的笑?:“和你说个笑?话吧,今日?,我本是要穿女人衣裳来的,可还没走两步就绊倒了。头上珠钗,戴了一会?就忍不住摘了。我从小野惯了,谁也别想?拘着我。我若进了宫,大抵也是这般模样,喝酒打架,不拘小节,你还能忍受吗?” 顾盼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下一秒,林沉玉近乎绝情的转头:“你能忍,你的后宫三千能忍吗?你的朝中大臣能忍吗?” 顾盼生眼里?的光忽暗了下去。 林沉玉猛回头,轻轻一笑?:“别告诉我你要为我做个昏君,顾盼生。” 她很少喊他的名字了,自从他们再次相?逢,她总是冷淡的喊他陛下,这样亲昵的喊他,还是第一回。 可她唤了他之后,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依旧是那么潇洒,那么从容。 暮色开始四合,夜色降临。刚才温暖的夕阳余晖好似虚幻的假象,也许太阳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落泪,也不说话,孤零零的站在?桃花树下。 为什么…… 师父要天下太平,他就把?天下太平端来送到师父面前。师父不喜欢他在?人前亲昵,他就忍着,不看她不碰她。他为了师父,硬生生斩断了恶根,伪装成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善人。 可为什么师父,离他越来越远了呢? 真是好笑?,天下算什么?文武百官算什么?后宫三千算什么?师父甚至不相?信他会?专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他! 他眼中落泪无声,嘴角却一点点的上扬,似笑?非笑?,在?夜色里?看去,诡谲又美艳。 “师父,我本想?一辈子装下去的,是你逼我的呀……” * 林沉玉跟着春姨回到家中,一路上少不得被盘问,春姨笑?道: “哎呀,我们家小侯爷真是有面子,想?不到连陛下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呢!” 林沉玉嘴角一抽,摸摸红肿的嘴唇不说话。 嗯,他就快毕恭毕敬了。 “这下有了陛下的金口玉言,想?必他一定会?帮你找到如意郎君的,小侯爷呀,看上谁了没,直接去和皇上说吧。有他赐婚,自然是极好的。” 林沉玉叹口气:“你有讨厌的男人吗?我帮你去说说。” 春姨不解:“为什么?” 林沉玉冷笑?:“早上和陛下说,晚上他就能被流放。你信不信?” 她愈发烦躁起来,春姨看她那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的回家了,归家时却意外看见了一位访客。 澹台无华。 他额间红砂淡了颜色,说话也愈发冷淡,白发浅眸,越发显得他不近人情。 林沉玉只?知从华州开始,他便默默离开了,跟着顾盼生出?谋划策,南征北战。他善占卜,算的是天机,折的是人寿。 澹台叔叔曾经说过?,他算出?来顾盼生不是凡人,澹台无华才这样义无反顾的辅佐他,到底是押对了宝。如今官封国师,万人敬仰。 故人不辞而别,时隔多年?又不告而来。 林沉玉不知他为何来此。 澹台无华叹口气,他怀中笼着个宝盒,轻轻放在?了林沉玉的床头。 林沉玉心?怀疑惑,打开了宝盒,却是一封写好的诏书,字是血写成的,林沉玉认出?来是顾盼生的亲笔。 后面盖着传国玉玺的宝印,并顾盼生的亲印。 当真是巍巍惶惶,言表千秋。 “这是他登基当日?,用锥子刺舌刺出?血来,写下来的传世遗诏。” 林沉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又看向那密密麻麻的血字。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字迹,只?感觉那血都烫了起来,灼着她的肌肤。 血烫,字更烫。 林沉玉总认为,顾盼生对她最大的爱意,便是纳进宫中为妃妾罢了。 可顾盼生的遗诏写的却是: 此生有幸,若得林沉玉为后,焚毁六宫,只?余坤宁。林沉玉所出?为子,即为太子;所出?为女,即为太女。 若不得林沉玉为后—— 朕此生不娶,待朕西行之日?,属意林沉玉继位登基为帝王。 万世永昌,懿德永彰。 第167章 孤灯不明, 澹台无华送完遗诏,便离去了,许久不见, 他的眉宇间添了几分憔悴之意, 眼?中却无喜无悲。 林沉玉捏着那诏书,只觉有千斤之重。深夜辗转反侧,不是?滋味。 那几行字,林沉玉反复的看,只觉得心里泛酸, 晦涩难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摩他。她有些后悔, 对他那般绝情冷漠, 将他一颗真心践踏成那样。 “小侯爷忘记灭灯了吗?” 春姨起夜路过她门口, 见萤火星点,疑是?林沉玉忘记熄灯, 恐夜里走了水,便轻轻敲门进来。 “嗯?” 林沉玉起身道:“不必劳烦春娘,我还没?睡。” 春姨吃吃笑:“从宴会回来就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 莫非真看上?了哪位青年才俊不成?” 林沉玉微愣:“并没?有。” 春姨坐到她床头,抚摸着她的背, 笑:“别急着否定嘛,我和你兄长都看出来了, 你今儿?回来后就不对劲。有时候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的, 甚至会违背内心做事,可欲盖弥彰, 旁人看的门清。你想想看,难道你也为别的男人这般失魂落魄过不成?” 林沉玉摇摇头。 “那不就成了?” 春姨一口亲在她脸颊上?, 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哎呀,别纠结了嘛。春姨教你一个简单的方法,实?在不行你就去找他,如果你看见他觉得毫无波澜,便是?一点戏都无;如果觉得他秀色可餐,那就是?有点动心啦。” “这是?动色心吧?” “色心也是?心啊。” 仗剑斩桃花 第205节 林沉玉嗤笑一声,侧过身不理她。 忽然听见门外,有匆匆脚步声,春姨出去打听,回来颇为震惊道:“听说行宫走了水,皇上?被困到里面,没?出来呢。” 春姨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侯爷你也要注意,晚上?熄灯呀……哎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 林沉玉披了衣裳,就来到了行宫外,火势已然蔓延开来,熊熊烈火照的整个宫殿亮如白昼,热浪里映出的景象,扭曲似海市蜃楼,围观的人群畏惧不前,只敢在周遭灭火。 “林姑娘,皇上?他还在里头呢!” 林沉玉心里一惊,远远望见行宫的楼顶,有一个身影。她想都没?想,借了水沾衣裳,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刺鼻的气息,泼天的热浪,叫林沉玉几乎窒息。 她寻觅着他的身影,终于在塔楼上?看见了他。好容易摸到楼顶,就看见了顾盼生穿着龙袍,孤零零的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栏杆上?。 往后一步是?葬身火海,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 “顾盼生!你疯了吗!下来!” 她朝他伸手,才说两句话就被呛到,咳嗽不止,赶紧重新捂住嘴,眼?睛却被熏烟刺激的流下泪来。 顾盼生曲起腿来,回眸望她。 他在栏杆上?又少了一半的支撑,愈发显得岌岌可危起来。火舌相逼,危楼摇摇欲坠,他长发飘散随浪,焦灼飘摇,绝艳的面容上?被镀了辉金色,好似凤凰安栖梧桐枯枝上?,于孽火中安息前的绝美荣光。 他很冷静,从未有过的从容淡定,冷静到让林沉玉害怕。 他托着腮: “师父来做什么?” 两年不见,他腮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轮廓明显,俊美,再不见一丝稚气。 可重新做这个动作?时,总让林沉玉觉得,他又变回了当时那个喜欢撒娇的稚气少年。 火渐渐淡下去,林沉玉得以喘息,她伸手: “下来,跟我走,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顾盼生吹着热风,身子?晃晃悠悠的,脸上?带笑:“师父又不喜欢我,巴巴的来管我死活做什么?” “不喜欢你你就要去死吗?顾盼生,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的命贱成这样了吗!你给我下来!”林沉玉吼出声,震怒难忍。 顾盼生笑盈盈:“对呀,师父才知道吗?” 林沉玉愣住。 他解开衣襟,褪下衣袖,露出白皙肩头,蜿蜒向下,一道道伤疤在火色中越发狰狞。 “我这条命在我年少时,就不在乎了。每次想你了,就割自己一刀,日积月累,手上?竟无地可割了。” 林沉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窒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毁伤的……” “父亲吗?没?见过。母亲吗?已经?在我出生下来第?二日就殉情了。上?行下效,我学学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母后,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人间?本就没?什么意思,除了你。你想要的,我都端来了。你想要太?平盛世,我就去打仗了。你想要明君,我就当了。你想要自在,我就给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可你不要我。” 顾盼生定定的看着她,嘴上?擒着笑意,可漆黑眼?瞳里空泛一片,无喜无悲。 有焦味传来,是?他的龙袍上?沾了火,烧了起来,火里似有悲鸣,直烧的那衣上?真龙,熠熠生辉。 “天下太?平了,师父也不再需要我了。皇帝的位置送师父罢,诏书我已拟定,龙袍也给你做好了。文武百官,有海东青和澹台无华帮你震慑。” 他蹙眉,似是?困惑:“师父在哭什么?这帝王,你若是?觉得困惑,不想当也好。现?在是?四月,桃花开的正旺,最宜人节气,适合你走江湖……” 下一瞬,清冽的香风冲破热浪,包裹住他。 林沉玉已经?不知何时飞身而近,冲到他身边。她眼?眶微红,眸里含泪,一手按住栏杆,一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又亲昵。 “啪!” 恶狠狠一个巴掌,打在顾盼生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声音。 林沉玉那一巴掌没?留情,又重又响,顾盼生不提防被打,身子?一歪,竟是?身下空了,要坠楼而去。 他的衣襟被林沉玉攥住,稳稳当当的捞了上?来。 顾盼生正要说话,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唇。 他瞪大眼?睛—— 林沉玉,亲了他。 * 林沉玉算是?看清楚了,这小兔崽子?就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你要是?拿三?纲五伦仁义道德去说服他教育他,他就只会摇着你的袖子?,哭唧唧喊师父撒娇。你要是?冷淡了他,他也不恼,人前表现?人模狗样的,背后一定是?憋了个大的等你。 徒弟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事精!黏人精!麻烦精! 还是?个小狐狸精…… 林沉玉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勾人的本钱。她也确实?被蛊惑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错来,荒唐沉沦。 罢罢罢,先?哄好他。 林沉玉气急败坏的亲了他一下,低眉看他,他泪盈盈的凤眸瞪大,青丝凌乱,红唇半启,一副无措的可怜样。 好像被遗弃的可怜小狗,又重新看见主人来接自己一般,不敢置信,瑟瑟可怜。 实?在是?勾人的很。 林沉玉呼吸一乱,离开了他的唇。 * 他却不依了。 这甜蜜来的太?突然,顾盼生有些措手不及,可天性叫他反客为主,在林沉玉即将离开时,忽然伸手禁锢住林沉玉的头和腰,欺负回去。 林沉玉推开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出去再说,我们一定要在火海里殉情吗?” 她又是?气又是?恼,把顾盼生背在背上?,打算将他带出去。可她小瞧了顾盼生,他已经?长成了青年,肩宽腿长,不是?她能轻易背得起来的。 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隐约听见顾盼生附耳道:“师父背得动吗?” 她险些摔倒在地,强撑着背着顾盼生起来:“背得动。” “不,师父是?背不动我的。” 顾盼生轻轻开口,他的手轻轻蒙住她的眼?,一阵刺痛从林沉玉背后传来。林沉玉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意识渐渐模糊了下去,她涣散的闭上?眼?。 他抱住瘫软的她,悠然自得的走在火海里,行宫的门次弟而开,往里是?深不见底的黑邃。 顾盼生露出了笑意,天真又美艳: “虽然我是?演的,可师父能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可每天都演的话,天底下没?有这么多行宫给朕烧——” 林沉玉涣散的眼?眸忽然一亮,露出震惊的神色。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眼?眸上?,遮住她的视线。 “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师父。” * 梅开二度,又表一枝。 林沉玉醒来时,一睁眼?,又是?在龙床上?,她烦躁的想挠挠头,手腕上?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她一看。 好小兔崽子?,铁链都改进了。 禁锢住手腕的铁环上?被精心围了一圈丝绒,似乎是?害怕她挣扎伤了肌肤,外面一圈装饰了小小的银色铃铛,声音清脆悦耳。 只要她一动,铃铛就响。 林沉玉一点都不慌了,她冷笑一声,扯住被子?继续睡。 毕竟嘛,一回生二回熟。 睡的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熟悉的龙涎香笼罩住周身,那人开始轻轻的拱她。 林沉玉睡的正香,被打断了。冷眼?开口:“顾盼生。” 埋在她胸前的人动作?一顿,不理她,掐着她的腰,哼一声继续埋下去。 “你属狗的吗?” 林沉玉被咬疼了,踹他一脚,脚踝上?铃铛清铃铃的响起来,他听见铃铛声,耳根红透,呼吸急促起来,却依旧不紧不慢的继续着他的动作?。 热湿黏腻的感?觉让人又难受,又叫人浑身酥软,林沉玉红了脸,紧咬银牙,有些咬牙切齿:“玩够了没?有?顾盼生?” 他终于抬头望她。 青年眼?眶微红,眼?里近乎癫狂偏执神色,他再也不掩饰他的欲望。 “师父,你死心吧。我给过你一次机会,是?你不要我。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他抚摸上?林沉玉的脸颊,笑的那样灿烂:“师父就算逃走,也无处可去了。林沉玉已经?‘死’在昨天那场火海里了,朕厚葬了你,补偿了你的家人,昭告天下,海外侯,已溘然长逝了。” 林沉玉面无表情:“那我是?谁?” 顾盼生轻轻歪头,似乎在疑惑林沉玉为什么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你自然是?朕唯一的皇后。我早朝已对大臣说了,你是?父皇给朕定下的娃娃亲,又因为生性清冷,不喜见人,朕把后宫宫人系数遣散了。” “后宫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静悄悄的过日子?,不会有别人打扰我们,好不好?” 林沉玉沉默了一会:“你把宫人全部遣散了,那御膳房里谁给我们烧饭?” 顾盼生面容一僵。 林沉玉打个哈欠:“我衣裳脏了,谁给我洗衣?” 顾盼生有些汗流浃背了。 林沉玉嗤笑一声,翻过身去,心里暗骂了句傻子?。不知道是?不是?他能读心,顾盼生不依不饶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强硬的将她扳过来她,逼着她看自己。 林沉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仗剑斩桃花 第206节 他红着眼?,撑着手压在她身上?,倔强又执拗:“不劳你操心,朕去给你烧饭!朕去给你洗衣!反正,师父休想再和旁人眉来眼?去,休想再和旁人牵线搭桥……朕不会给你机会再逃走的!” 林沉玉看着他那脸,半边洁白如玉,半边微红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盼生眼?神森寒,扣住林沉玉的手腕:“你在笑朕不自量力吗?” “哪里?” 林沉玉抬手,摸了摸顾盼生被打到微微肿起的侧脸,轻轻吹口气,声音温和:“那天在火海里,好像打重了些,你疼不疼?” 顾盼生愣住了,好似被扎破皮的球,瞬间?馁了下去。 他委委屈屈的趴在林沉玉肩上?:“疼……师父打的徒儿?特别特别疼。” 可还没?委屈一会,他又想起来什么,冷笑,挑起林沉玉的鬓发,目光暗沉:“师父若想花言巧语哄骗徒儿?,让徒儿?放你走。还是?趁早歇歇心思吧。” “没?必要绑我,我去救你的路上?就在想了,我好像是?喜欢你的。” 顾盼生自顾自的冷笑:“无论师父说什么,徒儿?都不可能再放你走的。” “师父只能是?我的啊……” 他忽然反应到林沉玉说了什么,声音陡然高?了一调:“你说什么?” 林沉玉冷笑一声:“本来想好好对你说的,可现?在人被绑了心情不好,不说了。” 她翻了个身,睡觉去。 顾盼生急红了眼?,摇着她的胳膊不依不饶,急到掉小珍珠:“师父,师父,你再说一遍好不好?再说一遍好不好?”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嘛……” 第168章 林沉玉说, 她喜欢他?? 顾盼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总觉得自己?的?耳朵幻听了,可他?清楚, 自己?鲜少?听错声音, 哪怕是?战火纷飞的?沙场,他?也能将每位将领的声音听的?一清二白。 万一他没听错呢…… 顾盼生神经?绷紧,然后他听见了林沉玉轻轻的叹息声,半是?怅然半是?失望。 他?背后一片冷汗,浑身鲜血都似乎冷住了。 他?几乎是?慌慌张张的?跪在床上, 可林沉玉已侧过身去,看不见他?的?卑微。 他?只得翻身下床, 在床边, 在林沉玉眼皮子底下, 扑通一声跪下,青年瞪大双眸, 泪光莹润,颤抖着?声音: “师父,你刚刚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不!你说了!”他?激动?的?摇着?她的?手。 林沉玉好整以暇的?侧卧着?, 冷淡垂眸,以手托腮, 她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的?掌心, 林沉玉的?手算不得娇嫩, 甚至算得上粗糙,薄茧划过他?娇嫩的?手腕, 立刻留下一道红痕。 林沉玉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比上好的?□□还管用?。 他?的?心痒起?来,身体在躁动?。 她惹了火,却不灭火,只将头一侧,翻过身去了:“过去是?过去,可我现在是?一个阶下囚,还能说什?么??” “我把师父放出来,你再说说那句话好不好?“顾盼生急红了眼,用?力去拽铁链。 可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浑身一震,缓缓抬头,嘴角笑意加深。 “不对,师父,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把你放走,是?不是??” 林沉玉一个头两个大: “我要是?不喜欢你,当年会收留你吗?会把你带在身边,昼夜不离的?陪着?你吗?会教导你仁义道德,传授你武功剑法吗?” 虽然仁义道德,他?一句也没进到脑子里去,可她到底是?教了的?。 顾盼生摇摇头:“不是?的?,我要的?不是?这种,不是?这种喜欢……我想要师父爱我,把我当成个男人来爱!” 林沉玉叹口气,语气平静:“顾盼生。” 她第二次用?这种语气唤他?真名:“感情浓烈到一定程度,是?会混淆界限的?。你年幼丧母,儿时伶仃,没怎么?接触过女人,自然也没什?么?情欲。所?以,你真的?分得清对我的?感情吗?我比你大两三岁,算你姐姐辈。又是?你的?师父,有师徒情,照顾你也同照顾妹妹弟弟一般细致,有姐弟情。” “这些都是?很美好的?,你可能过于执着?,上升到了情爱上——” “林沉玉!”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名,显然是?被刺激到爆发了。 她的?话被封之以口。 血腥气自口中直冲天灵盖,林沉玉头一回被如此粗暴的?对待,高马尾被顾盼生绕了两圈缠在手腕上,越收越紧,逼着?她向他?靠近。 他?左手托住她的?脸颊,往前收紧,指尖几乎掐进她的?骨肉里。 顾盼生吻的?愈深,收的?愈紧。他?气的?嘴唇都在抖,凶狠肆虐,一气乱来,胡乱而无章法。 林沉玉还是?头一回看见顾盼生,如此生气。 她有些恍惚,可马上清醒过来。他?到底是?个帝王,九五之尊,血气方刚的?帝王。 顾盼生的?泪已止住,放任所?有感情喷涌而出,漆黑的?眼眸中汹涌着?暗沉的?波涛,薄唇紧抿,喉结轻滚,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抓住她的?手,一路向下,直捣黄龙。 林沉玉抽不开手,只瞪着?眼看他?,面?上的?绯红却已暴露了她的?恼和羞。 他?声音沙哑,阴暗,蕴含着?让人害怕的?威严气势,没有一丝平日的?娇态。 “林沉玉,你不是?觉得我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吗?” “那你告诉我,谁家徒弟像我一样,成日里想上师父!谁家弟弟像我一样,成天对着?姐姐硬起?来?” 林沉玉被哽到说不出话来。 “林沉玉,你把你当做我的?师父,我的?姐姐。可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我的?女人,只会是?我的?女人。” “我一直都认的?很清。认不清感情的?,不是?我,是?你!你就?是?喜欢我,可你非要用?师徒情姐弟情去遮掩,去抹杀你的?心意!” 他?深邃眼眸,透出难言的?痛苦: “有时候我真的?有些恨你,林沉玉。” 他?放开手,拂袖离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林沉玉愣住,被震的?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就?这样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呆呆的?坐在床上。 她喜欢顾盼生吗? 肯定是?喜欢的?。 两年的?相处的?情谊,不是?说磨灭就?能被磨灭的?。可她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的?内心在害怕,似乎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只蜷紧了身体,叹了口气。 * 林沉玉总觉得顾盼生生气,应该很久不回来了。谁知?道没坐一会,他?又折了回来。 空气里瞬间弥漫起?了饭菜香。 他?冷着?脸,把餐案端到床上,林沉玉低头看去,一碗碧梗米熬成的?粥,四碟清炒小菜,青丝丝的?煞为可人。 她吃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应是?顾盼生亲手烧制的?。 “你做的?吧,倒是?辛苦了,要不要坐下一起?用?餐?” 他?哼一声,单膝跪上床,开始扯林沉玉的?衣裳,林沉玉正要挣扎,却听见他?说:“不是?说衣裳脏了,想洗衣裳了吗?” “你洗?”林沉玉错愕。 “我不给你洗,你还想让哪个小妖精给你洗?还是?说你想趁机搭上哪个宫女内宦,让他?们救你出去吗?” 顾盼生替她换了衣裳,裹着?脏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沉玉吃着?清粥小菜,隐隐约约听见殿外,传来流水哗啦啦的?声响,继而是?捣衣声,一阵比一阵高。 顾盼生,还真在给她洗衣服啊…… 虽然当年他?也洗过,可如今到底不同往日。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样总归不妥。林沉玉实在不敢想,要是?帝王这副模样被朝臣看见,会引发怎么?样的?风波。 她叹气,算了,喝粥吧。 抿一口,清甜细腻,还挺好喝。 * 天已朦胧亮,鸡鸣时分,内宦入宫,伺候顾盼生更衣上朝。却闻见顾盼生身上,一股浓厚的?皂角香气。 好像是?浣衣宫女身上独有的?气息。 他?不由得有些诧异。 皇上这几日举止古怪的?紧,先是?借口节省开支,遣散了许多?宫人,这紫禁一霎霎冷清如鬼城。 现在,身上又多?了皂角气息,莫非…… 内宦内心有一个大胆的?猜想,皇上看上了浣衣局的?宫女?肌肤相亲,身上也沾上了皂角香。 只能这样解释了,总不能是?皇上自个蹲在地上搓衣服吧! 内宦偷偷看了一眼陛下威严俊美的?侧脸,暗自肯定了这个想法,看来宫里很快就?要有主了,旦不知?是?哪个宫女这么?有福气呢。 他?还没多?想,顾盼生已离开了。 * 帝王的?每日功课是?极为繁重的?。更何况,现在顾盼生强硬的?包揽了伺候林沉玉的?活,更是?累的?他?才?两三日,就?疲惫不堪了。 天不亮,他?就?得起?来洗菜熬粥,离了膳房,便换龙袍去上早朝。早朝完了,他?便回宫端着?熬好的?粥点早膳,唤林沉玉起?床洗漱。 林沉玉懒散梳妆,悠然自得的?开始用?早膳,他?又得去养心殿与群臣议事了,完了批阅会奏折,就?到了午间。 他?重新回到膳房,油盐酱醋,各式菜肴做的?精细,为林沉玉做午饭。每日这个时间,他?都会接下铁链的?一端,锁在自己?手上,然后带林沉玉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用?完午膳,他?继续回去批阅奏折,到了晚间,待林沉玉洗漱沐浴完,他?又开始搓衣服,搓完继续去批奏折…… 仗剑斩桃花 第207节 每次晚间他?回到林沉玉身边时,都已是?夜深露重了,就?算累成这样,他?一挨她,又重新 龙精虎猛起?来,又是?一番作弄。 只听见铃铛叮叮当当的?响,每次不响一两个时辰,都不会停歇。 云雨方收,他?好容易睡过去,不一会又是?钟鼓三更。 林沉玉沙哑着?嗓子,拍拍他?的?背:“三更了,去烧水做饭吧。” 顾盼生迷迷糊糊的?亲她,又在床上黏黏糊糊的?姐姐师父乱叫一通,才?依依不舍的?爬起?来走了。 南朝皇上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沉玉看他?每日跟陀螺似的?忙碌,未免有些不理解。 但她尊重顾盼生的?选择。 她打个哈欠,晒着?太阳,看着?透过床扉看厨房里顾盼生的?背影,青年挽着?衣袖,正洗着?菜蔬,自白皙流畅的?手臂上滚落下晶莹的?水珠,一撒而落,在日光里熠熠生辉,璀若流星。 随他?去吧,反正烧饭洗衣的?又不是?她。 * 这样日夜不休的?操劳日子,持续了半个月,顾盼生终于累倒了。 林沉玉睡醒后发现,他?还没起?床,嘴里说着?胡话,姐姐师父喊的?可怜。一摸额头,烫的?惊人,应是?染了风寒。 他?缩在被窝里,面?色酡红,泪盈盈的?看着?她,声音沙哑:“师父,我好难受……” 后宫里一个人都无,内宦不得允许,是?进不来的?。 林沉玉叹口气,摇了摇铁环:“给我解开。” “不要,我一解开,师父就?会飞走的?……师父飞走了就?不要我了。”他?抱住林沉玉,着?急的?掉眼泪。 也许是?身上发烧,他?的?泪也格外的?滚,滴在林沉玉掌心,有些发烫。 “你要是?烧糊涂了,变成傻子了怎么?办?我可不喜欢傻子。赶紧给我解了,我去给你煮药。” 顾盼生愣住了,红着?脸纠结了好久,吸吸鼻子道:“那我解开咯……” 林沉玉手腕一轻,铁环终于被解了下来。可下一瞬,清脆的?咔哒声,叫林沉玉愣住了。 林沉玉抬眼看去,顾盼生把自己?手腕用?铁环锁住了,而铁链的?另一段,被他?放在了林沉玉的?手心。 以前是?他?锁她,现在是?她掌控他?。 “我好累,可我不想离开师父。师父就?这样锁着?我,牵着?我,好不好?我们不要再分离了……” 他?头一歪,沉沉的?趴在林沉玉肩上,昏睡了过去。 第169章 林沉玉犹豫片刻后, 还是没有把顾盼生带在身边,她将顾盼生锁在了床上,然后去给?他熬药了。 常言道, 久病成医。林沉玉养伤养了两年, 对于医药颇有理?解,她抓了几副清热降火的药,放在药盅里熬煮上,准备给顾盼生降降火气,应个?急。 大火快煮, 她坐在药灶前,颇为无聊。 忽觉得肚子有些饿, 一看日头, 正是晌午时分。 人就是这样, 寻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岁月里,到了饭点也觉得稀疏平常, 少一顿,肚子也如钢铁般硬朗。可?在宫里,顾盼生一日三餐的伺候下, 身子倒是先?疲懒金贵了起来。到了饭点,五脏庙里小?人就开?始活泛难耐, 将木鱼敲的咕咕咕地?响。 可?这偌大的宫里,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没?有人能帮她做饭。习惯了在酒肆茶楼坐享其成的林沉玉, 头一回陷入了茫然。 上一次做饭还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今年正月初一之后,破五之前, 这五日市井无屠炙,街上户户闭了铺, 忙着烧香供神。 那一日绿珠和傲天兄出?门去应急诊,倒把林沉玉一个?人落在家中。她一觉起来饿了,去厨房觅食发现冷锅冷灶,不得不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的结果便是,绿珠那日多?诊了一个?病人。 从此以后,家中多?了个?规矩,林沉玉禁止踏入厨房一步。 林沉玉沧桑叹气,翻箱倒柜在御膳房翻出?来了菜谱,她打定主意一雪前耻,一定要做出?来可?口的饭菜。 想起来病重的顾盼生,她大发慈悲,打算顺便给?顾盼生做个?荤菜,补补气血。 * 御膳房自然是瓶瓶罐罐妥当齐备的,奈何林沉玉久疏庖厨,光是洗菜淘米就弄的满身水渍,更别说各式各样的珍馐调味,她完全不认得,只得按着菜谱一步一步找寻。好容易进行到烹饪,开?始手忙脚乱。 “油下了,冰糖在哪里?” 林沉玉翻箱倒柜,没?翻出?来冰糖,倒是翻出?来一瓶细细密密的白糖。她灵机一动,这两味道大差不差,又都是糖,不通用都说不过?去呀。 遂往锅里倒了进去。 “下一步,八角在哪里?” 林沉玉又开?始翻箱倒柜,却寻不着八角,而锅里的糖已经发出?焦灼的气息了,她又灵机一动。 刚才拿药的地?方,好像看见过?八角。 她匆匆跑去药柜,拿了几个?八角丢进锅里,好容易把肉翻炒的像模像样了,又听见一阵尖锐撕鸣——— 哎呀,忘记看火,药煮糊了! * 一阵兵荒马乱,厨房好似遭了贼般混乱,瓶瓶罐罐开?了一桌,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总算是熄火了。 林沉玉鬓发被烧焦了一小?缕,卷卷地?挂在耳边,她狼狈的擦擦脸上的尘灰,端着新?鲜出?炉的药和菜肴,走到了顾盼生面前。 她莫名有些心虚。 顾盼生被她拍醒,看见眼前的食案,也愣住了。 一碗散发着糊味的药汤,一盘一看就没?有炒熟的豆角,一盆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红烧肉,还有一碗煮成稀饭的米饭。 林沉玉心虚更甚,她把筷子递给?顾盼生:“爱吃不吃,不吃就喊人来做。” 顾盼生深深看了她一眼。 “师父给?我做的,我怎么会不吃?” 不知道是不是林沉玉的错觉,她总觉得顾盼生看向她眼里,流露出?一种近于悲凉的哀意。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青丝摇乱遮人半面,自丝发缝隙透出?他如花醉红的颜色来,他轻轻扣了扣玉白额头,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红唇含笑,斜眼看她。 他似乎连正眼直视她的勇气都无,眼眶隐隐见了泪光: “师父当真要这样吗?我们之间真的一点余地?和情意都无了吗?” 林沉玉总觉得氛围有些沉重,可?她不明白,只是烧个?饭菜熬个?药,为什?么顾盼生就跟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她冷着脸:“爱喝不喝,又不是毒药,吃不死人的,你怕什?么。” 顾盼生轻笑,眼波流转,哀中带笑: “在我面前,永远不必撒谎,师父。” 额头轻轻蹭了蹭林沉玉的手,他叹息:“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情,倒劳师父费心了半日,师父如此用心,朕自当含笑承恩。只是我走了,师父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你要去哪里?”林沉玉蹙眉。 可?她话音未落,顾盼生已经将那药汤,一饮而尽。 林沉玉见他喝了药,才放心下来。始觉自己脸上油腻不堪,想去洗把脸,转身要走,却被顾盼生拦住。 他眼里泪已干,仰着头,阴沉沉的瞳孔猛缩起,死死盯着她: “师父急什?么?就最后一段路了,你都不愿陪我吗?” 林沉玉扶额冷笑:“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好好吃饭,我去给?你找点水冷敷额头……” 她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会他。 * 半晌后,她洗完脸换了衣裳,打水归来,推来门。先?看一眼食案,所有菜饭全都吃干净了,连汤都不剩,真是如饿死鬼一般。 “起来,给?你冷敷——” 没?人理?会她。 林沉玉皱眉,看过?去,却见顾盼生倒在床上,面色灰败,一丝活人气息都无。 她探了探鼻息,吓的魂不附体。 好像快没?气了! 手中盆啷当坠地?,溅起来一地?的水:“来人!” * 宫门外的地?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颗脑袋从地?里窜出?来,女?子甩甩头上的尘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就是皇宫吗?穿山甲,太漂亮了!” 她爬出?来,拍拍手:“咦?宫里怎么没?有人?听说宫里侍卫一个?赛一个?英俊,我还想见识见识呢,肯定比你好看的多?……” 身后少年温吞开?口:“昨天给?你搞到了一箱子黄金。” 美人蛇从善如流的改口:“那些侍卫哪里有你好看呀!” 他们身后爬出?来一位面色阴沉的青年,他脸上带疤,丑陋不堪,一身宫廷侍卫打扮,冷着脸打量四周:“你们聊,我去找,你们接应我,以猫叫三声为信号。” 不是别人,正是林沉玉的兄长,林浮金。 他不信他的妹妹真的如皇帝所言死了。顾盼生那狗贼,阴险狡诈,劣迹斑斑,之前把她妹妹骗的那样惨,现在他的话,他半句都不信。 更何况他,听说了最近帝王的异常,先?是遣散后宫侍者,又是最近早朝时精神不振,频频困倦。他大胆猜测,妹妹一定是被他偷梁换柱,囚禁在了深宫里。 他一想到妹妹在宫中,被枷锁束缚,过?的暗不见天日的生活,整日以泪洗面,就心痛如绞! 没?走两步,他忽然听见妹妹熟悉的声音:“快来人!来人!” 妹妹一向是老成持重的人,很少如此失态,哪里这样惊慌失措过??一定是深宫将她磋磨的精神失常,才如此的。 林浮金想至此,心下更恨,操着刀就往声音方向找去。 仗剑斩桃花 第208节 一脚踹开?门—— 屋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喜的怪味。帝王被铁链捆缚住手,死死绑在床上,毫无生机,仿佛任人摆布的玩偶。 而他的妹妹,拼命拍着顾盼生的背,用筷子搅着他嘴里:“快吐出?来,吐出?来!” 林浮金:? 穿山甲呆呆道:“你不是要救妹妹吗?怎么我看好像皇上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美人蛇瞅着铁链,啧啧道:“玩挺花。” 林沉玉双眼含泪,无助的看向哥哥:“哥!我好像把皇上弄死了!” 林浮金:…… * 他死了吗? 应是死了的,他本就病弱,那一套连环毒下肚,神仙也受不住。可?可?为什?么眼睛能睁开??为什?么还叫他看见这般残忍的景象?他眼里一切都是朦胧的,浓墨重彩的天花板虚成一团彩雾,杨柳融进天色里,唯有她的身影,那样清晰—— 倚着栏杆,半侧着身,和一个?高大的侍卫亲密的说话。 那男人声音低沉:“中药熬糊了是有毒的;豆角没?炒熟也是有毒的,还有那碗红烧肉,你怎么想出?来把莽草当成八角的?虽然长得像,可?莽草是有剧毒的啊……” 林沉玉声音闷闷的:“抱歉,我错了。” 顾盼生差点没?冷笑出?声来,抱歉?这个?时候知道抱歉了?毒杀他的时候怎么那么冷漠,瞧瞧他师父多?有礼貌,杀了人还说句抱歉,多?可?爱,多?真挚,他恨不得亲一口! 反正他现在已是鬼了,亲一亲又不会被发现。他悄悄的下床,靠近她。 “啪!” “春天哪里来的蚊子?” 他右脸又挨了一下,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头嗡嗡嗡的疼。林沉玉余光扫到他,震惊的收手,把倒在地?上的顾盼生扶起来:“你醒了,你还好吗?” 顾盼生死死盯着那个?侍卫:“他是谁?!我还没?死呢师父!” “侍卫”回头,同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顾盼生瞧见是林浮金,紧着的一口气终于掉了下去,他朝他笑,虚弱的喊了句兄长,便攥着林沉玉的手,昏死过?去了。 林沉玉无助的抱着顾盼生:“哥,陛下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被我整死了?” 林浮金:…… * 林沉玉做主,把宫人们全部?召了回来,请太医来看诊,皇上沉睡了整整三日,终于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帝王三日不上朝,引发了朝臣的恐慌。 内阁有穿出?谣言,皇上是喜欢上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然后宫女?做饭把皇上毒死了,皇上死了之后,皇后哀伤过?度,恸哭缟素,竟然把皇上从阴间哭回来了。 当然,大家都不相?信,谁做饭把人毒的死呀? 但是这个?谣言,因为过?于离奇,所以越传越凶了起来。直到三日后,皇上重新?上朝,一切回到了正轨,这谣言才平息下来。 不过?,大家的关注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 皇后是谁? 第170章 林沉玉被林浮金发现, 就意味着顾盼生再也藏不住她了。因为他已修书?给了父母,他们?闻讯,披星戴月赶赴了京城。 林景明是个气性子, 本领不高?, 脾气挺大。他哪里受得了女儿被人这样?对待,气的把?驿站的桌子都拍坏了几张,二话不说就要带她离开。 林浮金也赞成,他已经准备好车马,就等着妹妹上车了。 秦虹不语, 她担忧的看向女儿:“你意如何?” “她自然是跟我?们?走!难道要她继续待在皇帝身边吗?”林景明不悦。 林沉玉陷入沉默,这沉默的片刻里, 三双眼齐刷刷看向她, 她背后冷汗直冒, 只能?点头: “自然是随父母走,可我?怕陛下不肯轻易放人。” 顾盼生的偏执是她领会过的, 她不愿意殃及父母。 * 可没想到,顾盼生居然愿意放她离开。 他托人告诉她: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之?前?孟浪往事一如春梦, 朕已梦醒,知昨日之?非。如今孽障偿还, 自当受八苦熬煎,求不得, 爱别?离, 般般俱是活该。” “想去哪里,朕自不再拘师父, 从此山高?水远处,风留侠骨香。朕命人制了令牌一枚, 四海通行,无人敢阻。惟愿师父,一路安康。” 林沉玉拿着那枚玉佩,默默的离开了京城。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她重新成为了海外侯,去行侠四方周游四海。 雪过无痕,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会这么轻易的放自己离开吗? 林沉玉总觉心神不宁,一路上总有些?恹恹,可父母在跟前?,她不敢表露出来。 为了一个男人而无精打采,父母看见也会伤心吧。所她一路都是笑?着陪秦虹,眼看枝头繁华开又落,日头渐暖了起来。 人言洛阳春似锦,偏她来时不觉春。 一路上,父亲和兄长总有意无意的不让她出门,她陪着母亲倒也无所谓。 行至金陵,她打算去吊唁一下金陵王夫妇的墓。 虽则他们?之?间恩怨不明。可到底是江湖故人,故人渐去,总不免令人哀伤。 吊唁归来,她忽然看见了城门上张贴的皇榜,人群纷纷,都在议论着,哀叹之?声不觉。 “怎么会这样??皇上才多年轻?怎么忽然病重,到了四海求医的程度?” “据说皇上本就体弱,用?了毒膳,没有及时解症,现已侵入肺腑,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菩萨保佑,天地显灵,那位可千万别?出事啊,我?们?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 林沉玉忽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在皇榜下,看了又看,心乱如麻,良久不语。 顾盼生的病,大?抵是和她脱不了干系的。 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想见他。 * 养心殿外,咳嗽之?声不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此处灯火不歇。 顾盼生笔尖几乎拿不稳,重重点在奏折上,落下个大?大?的墨团。 内宦的心都要被咳碎了:“皇上,歇息吧。” 内里不语。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消瘦的没了模样?。批阅奏折本就费力,加上大?臣们?给的压力,当真是腹背受敌。如今朝堂上百官不安,一个个以死相谏,逼着他选秀女?,开枝散叶。 毕竟他若是倒下,后继无人,可就为难了。 不知道他哪根筋没通,就是不肯。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死也不愿纳妃,只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宫里,日复一日,于忙碌中消瘦下去。 内宦叹口气,继续在门外守他的夜。 忽有清风过,朦胧夜色里,他看见位白衣女?子径直走了进来。 深宫四侧,殿角瑰丽森深,宫人来往无不讲究个低头谦卑,可她却挺着脊梁骨,不卑也不亢,雪白的衣裳闯进五彩斑的斓琉璃瓦,竟不被艳色压所,他从未觉得,苍白有如此的鲜妍的生机。 是人焉?非鬼哉? 惊疑一刹,手中灯笼被风惊,内宦吓的一激灵。 素手纤细,护住了灯中火。夜色滢滢,灯光融融,正映来人容颜。 如玉皎洁,似雪清隽。 内宦只觉得心头一颤,不自主的跪倒在地:“娘娘圣安……” 她声音亦如珍珠落玉,清脆澄然: “皇后非我?本愿,海外侯亦是虚名。唤我?林姑娘便好。” 声音传入殿内,清晰可闻。 殿内的笔杆,应声而断。 * 林沉玉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悄悄回来了。她给爹娘留了一封家书?,具陈了她不得不回来的理由,然后深夜坐着小船,离开了金陵。 奸诈之?徒,早晚丧命于奸诈恶果,可忠义之?人,也终会为忠义所束缚。 祸事因她而起,她便不能?袖手旁观。若是顾盼生当真病入膏肓,她想,她至少会陪着他。 他给了她通行四海的令牌,可她还未跋山涉水,便径直回到了他身边。 许久不见,林沉玉看着顾盼生,还是有些?恍惚。 年轻的帝王愈发瘦了,清瘦的让人担心,他玉白面色更白几分,如梨花雪花颜色,难免最盛时摇落融化,美的令人心惊,惋惜。 “师父来做什么?” 他面色冷淡,搁了笔,笔已经被他捏成两?段。 “我?来看看你。”林沉玉心中有愧,叹口气。 帝王别?开脸,自嘲道:“有什么好看的,将死之?人,形容枯槁。看了会睡不着觉的……” 他侧脸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面容,唯有眼角泪光不被黑暗所遮,透出晶莹色来。 他忽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只咳的恨不得肝肠寸断,身子几乎撑不起龙袍,消瘦的背起伏不定,龙袍上的龙也低眉,面带愁容。 仗剑斩桃花 第209节 林沉玉拍了拍他的肩。 顾盼生身体一僵,红了眼,咬着牙含恨道: “师父走便走!为什么要回来?非要看我?的丑态才甘心吗?我?只想留个体面,也做不到吗?” 他发了恨,一把?扬了案上宣纸,四下纷飞如柳絮,他背过身去,喘着气,不说话。 可发恨完,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你走吧,我?现在的模样?很丑,不想为你看见。” 他侧背对着她,厌厌消瘦,不胜龙袍,青丝簪冠下露出雪白凝脂般的肌肤半点,下颌处清而险,瘦中亦别?有风姿,睫毛频眨,清泪更比雨秾纤,似蝶落雨中,无力垂落。 哪里丑了?分明是西子垂泪,偏叫君王怜。 林沉玉只觉得他瘦的可怜,心里发酸,声音更软下去: “我?不走。”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如初。 他愣住,不敢置信的回头,凤眸圆瞪,睫毛也忘了眨。 顾盼生想起来什么,自卑的低头:“可我?已是将死之?身,师父不要再在我?身上耗费精神了。” 林沉玉扫开掉落的洒金宣,手撑在把?手上,轻轻印上了他微张的红唇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害你病重至此,是我?的错,我?会陪着你,你一日在,我?便一日陪着你。” 这声音如天籁,素来只在魂梦里才听闻过,顾盼生几乎要沉醉了,他眉峰弯,眼生媚,泪落山根,攥住了她放在的肩上的手,一双泪眼直勾勾的望着她:“真的吗?” “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沉玉伸手,擦去他眼底泪珠。她脱下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 * 奏折还没批完,林沉玉决定帮他,她坐在龙椅上,替他执笔,顾盼生一个字一个字的给她念,她就写下来。 “准奏。” “知道了。” “朕安。” 奏折中有家国大?事,可更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天南海北的官员送来的,理由各有各好好笑?,什么自家橘子熟了,自家夫人生了龙凤胎等等等等。林沉玉都看笑?了,可他必须不厌其烦的回。 他不敢令旁人代批,毕竟宦官专权的下场,就在两?年前?。 林沉玉写了半个时辰才替他写完,顾盼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自己背后,下巴搁在肩膀上,乖巧不已。 他眨眨眼:“师父,还有一份诏书?要拟。” “好,你念我?写。” 他笑?了笑?,轻轻拢着她的鬓发,一字一顿道: “朕惟内外治成,教化由兴。咨尔林氏,乃海外候林景明并前?元帅秦虹之?女?也,系出高?闳,将门虎女?,德彰高?义,行显海内。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林沉玉笔锋一歪。 他把?诏书?拿起来,叹口气:“哎,师父,你写歪了,咱们?的婚书?可不能?这样?草率。换一张写。” “等等等等,为什么要写这个? 他亲昵的抱住她的腰,声音涣散:“有些?困了师父,写完我?们?去歇息吧……” 林沉玉看着他眼底青黑,憔悴昏沉模样?,实在不忍。算了,由着他罢,反正太?医所言,他活不了几年。 她对他也并非无心,百般感情杂糅一处,思想便觉酸楚。 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孽缘,苦果乐果,都得自己尝。 顾盼生眯着眼,看着她认认真真的写完了诏书?,他的手定定的放在诏书?右侧,修长的指节扣着印章,掌心向上,一动不动。 林沉玉自左向右,一行一行的写。笔尖一点点的靠近他。 他好似一位猎人,静静的看着心仪的猎物,在草丛中嬉戏翻滚,一点点靠近他的猎网。 猎人是极有耐心的,没有十拿九稳,绝不会动手。 “立为皇后……晓喻天下,钦此。” 林沉玉写完最后一笔,他手中玉玺,几乎是同时盖在了印章处。他看向她,笑?了。 笔落。 网收。 他的师父,终于落网了。 第171章 大结局 高墙峻岢, 椒房香凝。 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寒冷。林沉玉自入冬来, 便每日昏沉难醒, 昨儿院里下了场大雪,雪厚,愈觉日薄衾暖,这困人天气,正好听雪落竹梢, 一枕安眠。 冰冰凉凉的手,悄悄伸进她被窝里。 “顾盼生?!” 林沉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不悦的去捉他, 可被衾被人一掀, 冷气搅动,那?人更得?寸进尺, 滚进来,一把搂住她取暖。 林沉玉一个激灵,清醒不少:“你不要?上朝了吗?” “师父, 徒儿都早朝回来了。” 成婚半载,他还是改不了喊她师父的习惯, 或者说?他乐在其中。 尤其是床笫之间,一声声好师父疼疼徒儿, 喊的柔弱可怜, 一下下顶的林沉玉浑身酥颤叫苦不迭。 她强,他就装弱;她弱, 他就使?坏。林沉玉简直拿他没办法,小兔崽子仿佛是天生?克她的。 等等, 早朝? 林沉玉腾一下坐起来,早朝都结束了? 她以?往再贪睡,也不会睡到这个点,最近是怎么了,这么昏沉? 顾盼生?看出来她的迷惘,目光微暗,道?:“饭后叫章太医进来,给师父瞧瞧身子,是不是哪儿疲懒了。” “好。” 林沉玉洗漱罢,用过膳,便有人传话太医到了内殿,施针把脉后,太医面?露喜色,叩首道?:“恭喜娘娘,娘娘福泽绵厚!” 林沉玉不解,看向顾盼生?,却见他嘴角上扬,喜不自胜。 他屏退太医,轻轻笑?道?:“师父终于怀上朕的孩子了。” * 顾盼生?并不喜欢孩子,可他此刻非常的欢喜。有一个人,可以?堵住前朝群臣的悠悠众口,又可以?替他牵制住他喜欢的人。这样好的工具,分一两分喜爱给它,又何妨呢? 可林沉玉听见这个消息,略带红润的面?容白了下去。 她的手被死死攥紧,顾盼生?垂眸看她:“师父不想要?朕的孩子吗?” 他五指攥紧,指尖因为过度绷直而泛着淡透明的白,他在意她的态度,并不是在意她想不想要?孩子,而是在意她想不想要?他的东西。 林沉玉察觉到空气中诡异的紧张感,无可奈何叹气:“它是你的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是我?的孩子我?又岂能?不喜爱,我?只是在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可能?会失望。” 她成亲之时?就对他说?过,她身上有旧伤,加上常年饮酒,体寒胎薄。这辈子恐怕只能?孕育一个孩子。 顾盼生?在前朝的压力,她也知晓。 无数人盯着他的后宫说?事,帝王家不开枝散叶,仿佛是罪大恶极的事——事实却是如此,先帝就因为无子,又择了一个不成器的顾螭,导致家国?不宁多年,民怨沸腾,奸佞乱世。 如果林沉玉能?给他很多孩子,前朝的抱怨就会平息很多。 可天公不作美,她的身体所碍,只能?生?一胎。如果生?不出太子的话,前朝的压力,别说?顾盼生?,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 朝堂不比江湖,以?拳头认英雄。众口铄金,她纵是金刚体,也要?被流言淹没。 她有些疲倦:“抱歉。” 指尖掐住她的眉毛,略带不满的拧了拧,她吃痛,冷眼瞪他,把他手打开,似乎从皇后又变成了林沉玉。 “师父忒客气了些,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这天下姓顾,你就是生?个肉团,也是将来的天子。”他被打了也不恼,只笑?道?。 林沉玉并不把他的话当真,只哼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你最近身子可好些?” 闻言,他笑?意敛下去,侧过身咳嗽两下,他身子依旧单薄,据他所言,那?场毒损他损的很厉害,他瘦下去却回不去的身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林沉玉总觉得?有些蹊跷。 若说?他身子伤了吧,床笫之间他比以?往更凶悍发狠,生?龙活虎没个疲惫的时?刻。若说?他没有伤吧,他又一天天病殃殃的消瘦模样。 她脸皮薄,只得?将疑惑藏在心底。 一个人,总不能?把身子折腾成这样来骗她吧。 * 林沉玉有了孕,在朝中果然掀起了一阵波澜,之前群臣不满顾盼生?,就是因为他只娶一人,却无所出,现在有了孩子,一切的焦点都聚在了她的肚子上。 可惜的是,所有打量的目光都被顾盼生?遮住了,他不许人去打搅她。 可他还是不满意,因为林沉玉有她的一套。 自被诊出怀孕那?日起,他就连人带被褥赶出了坤宁宫。林沉玉对这个孩子极为看中,顾盼生?是个没轻没重?的,她容不得?半点闪失差池。 她的作息也规律了不少,晨起习武,夜间读书?。防止自己受伤,她的铁剑都换做了木剑,练武时?也只练几套轻松简单的招式。 至于夜间读书?,多读的是些童蒙养正之学,百家杂论,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她自己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时?光过的快,她抬头,窗外柳枝已砌了半墙的绿影,林沉玉一阵恍惚,感觉又恢复了少年的感觉。 练武,习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年少时?她的梦想是什么呢? 仗剑斩桃花 第210节 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江湖……这两个字乍一现,好似小碎石被丢进池塘里?,惊起一点点涟漪,每一个涟漪里?都倒映着她经历过的事,遇过的人。 江湖不远,就在市井人间。 林沉玉看着厚而高的宫墙,怔愣良久,叹了口气。 她被人自身后抱起,蒙住了眼,他不叫她去看,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愉悦的起伏,只告诉她,上林苑的花开了,他带她去看花。 * 皇后怀孕,是天下的大事。秦虹都搬到了京城的将军府住,三天两头进宫照料林沉玉。不少官家也动了心思。 既然皇上那?头说?不成,不如去皇后那?儿如何? 南朝有不成文的规矩,皇后妃子有孕时?,可以?挑选大臣家适龄的少女,进宫做女官,照料伺候自己。 一则为消遣;二来若有合皇上心意的,顺水推舟献上去,又是自己的势力之一,可以?帮助自己固宠。 毕竟,后宫如棋局,情爱之是博弈的推手,各色的棋子只管侵吞,拉拢,将满盘布成自己阵营的颜色,便是赢家。 有时?一子慢了,已经满局皆输。 而如今的后宫只有皇后,孤零零的白子一个。 这样美好的开局,是个野心大的人,都拒绝不了。 秦虹是建议林沉玉去召几个适龄的女孩子进宫玩的。 林沉玉取笑?她:“怎么,收到后宫里?来,当儿媳养吗?” 话音未落,一个板栗打在头上,秦虹眯眼,收手。 父亲的妾,做了儿子的妻。 这件事实在不光彩,因为春姨,林浮金至今还和父亲杠在哪里?,谁也不服谁。甚至春姨生?下来的小孩子,他都不待见。只有秦虹偶尔去看看春姨和孩子,安抚她们母子。 林沉玉到底是拒绝了所有的请求,她不想让顾盼生?烦恼,也不想多事。 她心里?想的是,看肚子里?面?的孩子是男是女再定,若是女孩,再劝顾盼生?不迟。 她看着一日大似一日的肚子,内里?忽升起一阵悲凉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在意起孩子的性别了?放在两年前,若有人与她说?,要?生?男孩不要?女孩,她定会含一口浊酒在口中,喷那?人满脸狼狈,再哈哈大笑?,笑?话他的短见。 她的念头,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她看着高不可测的宫墙,只觉得?无力。 临产那?日,阵痛之后,她陷入了迷惘,于一片混沌迷惘中,她听见众人手忙脚乱的动静,直到一声婴儿啼哭,一众沉默。 过了很久,接生?嬷嬷声音响起,嬉笑?里?带着难言的尴尬:“是个女孩儿,娘娘!” 林沉玉已无力气去说?话,只慢慢掀开眼皮,先眼瞧她。 真小啊,一团似肉团。可她的哭声那?么大,这样小的东西,未来会和她一样高大,说?说?笑?笑?,会有更多的故事等着她,真叫人感慨。 也许是天性,她怜爱的用指尖碰了碰她。 大家似乎是消化完了小公主的消息,一声声传出去: “皇上,是小公主!” 林沉玉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继承人怎么办,皇上绝嗣怎么办……这些困扰了她很久的事,都散去了,她不愿意烦恼了。 她只想抱着她的孩子,什么也不说?。 于一片虚情假意的嘈杂声中,她听见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给朕瞧瞧朕的——” “小公主在这里?呢!” 那?人嗯了一声,音尾上扬,林沉玉知道?,那?是他不悦的表现。顾盼生?的不悦她是能?猜到的,毕竟他的算盘落了空,没办法给大臣交代了,不是吗? 果然,他声音冷下去:“公主是谁?” 众人不解,有人指着屋内到:“公主在娘娘怀里?呢。” “哪里?来的公主?” 顾盼生?的声音霎时?透亮了起来,许是他掀开厚厚的帘子,走?到了屋内,林沉玉听见众人的惊呼劝阻声,可他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掌心传来温柔的触感。 他来了。林沉玉闭着眼,将女儿交给了他,细声呢喃:“是小公主……” “从来都没有公主,这是我?们的皇太女。师父唯一的后代,也是朕唯一的儿女。” 他解开龙袍,轻轻盖在了林沉玉和女儿身上,温柔至极。 * 女儿取名顾承懿,才生?下来,便轰动了整个京城。 顾盼生?要?立皇太女一事,毫无例外,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可他岂是被人架空的帝王?先是贬了几位叫嚣的厉害的臣子,又抢在女儿满月时?便昭告天下,将女儿封为皇太女,册为皇储,刻进玉碟。 木已成舟,名字刻上祖庙,就算天王老子来也不能?再更改。 林沉玉本觉不妥,这样将她的女儿推到风尖浪口,并不是一件好事,她已经能?预见女儿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她不愿意女儿被束缚。 可见顾盼生?固执不已,宽慰她:“你生?孩子之前,我?便写好了诏书?,你若生?儿便为太子;生?女,便为太女。乞求上天赐福德之后,耀我?门庭,若是普通的孩子,岂能?投胎成你我?的女儿?她既敢来,便有此命。你应该信她。” 林沉玉方?宽心。 说?来也起来,也许是胎教,也许是林沉玉的缘故,小女儿相貌随了顾盼生?,自小便出落的娇妍可爱,她性子偏随了林沉玉,温和善良,聪颖智慧,心智早熟,对于军政的见解,远超同龄人不知多少。 儿时?,顾盼生?抱着她上朝,她坐在龙椅上,一声也不哭,好奇的看着堂下,竟不畏人。到了十一二岁时?,她已能?独当一面?,临危不惧,受宠不骄,活脱脱便是个小林沉玉。 大小政事,顾盼生?也开始放手给女儿。 女儿一日胜一日的大了,可顾盼生?还没死。 倒不是诅咒,林沉玉只觉得?蹊跷,说?好的病入膏肓没有两年好活了呢?都十几年过去了,孩子都大了,他还是好好的活着。 问太医,太医只说?是皇后娘娘身有凤命,极能?旺龙。 林沉玉半疑半信,正巧来张姑娘来京,她召她入宫,叫张姑娘乔装打扮,去给顾盼生?看脉。 张姑娘看回来了,道?:“陛下并未病入膏肓,身子好好的呢。” 林沉玉愕然:“那?他为何那?般憔悴消瘦?” 张姑娘蹙眉,委婉道?:“皇上身子似乎有些空虚,阳气不旺,肝火虚,用人话说?,就是饿的。” 林沉玉:…… 所以?这么多年,顾盼生?都在饿肚子骗她?! 真有他的! 林沉玉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病入膏肓!全是骗她的,正巧女儿下朝归来,直奔坤宁宫,一头埋进她怀里?,撒娇。 听到两句两人议论,女儿眨眨眼:“母后,我?有看见过父皇在养心殿,把送来的膳食,掰了喂鱼哦。” 怪不得?顾盼生?用膳和她分开,养心殿的内宦一个赛一个的白胖,养心殿后的花一朵赛一朵娇嫩。 感情他的饭都没进肚子! 林沉玉气的不轻,她气他骗他,更气他糟蹋身体。装瘦这么多年,对他身体损失多重?,他难道?就不怕的吗? 她气急,和女儿一合计,决定背着顾盼生?回乡逛逛,她去消消气,让顾盼生?一个人反省反省。 * 时?隔多年,她已成了江湖传说?,仿佛是上代的传奇,江湖也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故事在继续上演。 她觉得?陌生?,却觉得?有趣可爱。 一路走?走?停停,心里?不由得?挂记着宫中的女儿,和那?个小兔崽子。 走?到金陵,忽然传来噩耗。 帝王驾崩,天下哀悼。治丧三年,已示哀思。皇太女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彼时?她正在茶馆喝茶,闻满馆人悲恸声,沉吟良久,搁下了茶盏。 出了茶馆,她只觉得?精神恍惚,不知从何处去,往何处去,不知走?了多久,抬眼见野外的桃花林。 她想起来,这是她们初见的荒山。顾盼生?命人栽种了满山桃花,留作纪念。 她看桃花缤纷枝头,不觉潸然泪下。 忽然一阵花瓣落她头上,桃花似雨,纷纷窣窣摇落人裙裾,她躲闪不急,青丝间肩头上已是一片粉白欲颤。 欢心未已,流水落花愁又起。 有人笑?声灿烂,冲破哀意,林沉玉闻声,浑身一颤,抬眼看去,只见那?人倚着桃花树,单手攀枝,可怜桃花枝一树芳华被摇落欲尽,他笑?的那?般无辜。 他走?向她,一步步走?的轻快,声音委屈:“师父,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你却一个人去行走?江湖,倒把我?抛的远。” 林沉玉忽的笑?了,她哼一声,抽开手,拂袖走?在前面?:“我?可不想带你。” “为什么?” “我?可不喜欢和喜欢骗人的饿死鬼在一起。” 顾盼生?心虚了,不说?话,他乖乖的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林沉远走?越远,她踏过繁花无数,轻轻越过小溪。 她忽然在花丛里?回首,看他: “傻站着做什么,等着我?背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