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未暖》 1-1 方知寒已经很久没有回家。 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自己早已记不清。家对自己来说,是个无比陌生的名词。 偶尔她甚至都快没了记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有家人的存在。 她从十八岁那年离家以后,便鲜少与家人联络。 她的家乡,位在南部一处不起眼的临海小镇,这些年镇上的年轻人渐渐出走,剩下的也只有一些老人与小孩,留下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从以前方知寒便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会离开,就像大多数选择出走的年轻人一样,投奔大城市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把自己融入群体里,随波逐流成为了一个庸碌的大人。然而兜兜转转,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让自己再次踏上回乡之路的人,竟是自己的姊姊─方未暖的死讯。 ++ 事情发生在一个礼拜前,她偶然在外地遇见自己的同乡。 小镇人不多,街坊邻居多有交流。那人是长自己两岁的姐姐,在方知寒的记忆里,她与自己的姊姊同年。 方知寒有些意外会在外地遇上同乡,她这个人从以前就讨厌和别人交流,更别说主动去搭訕别人,若不是对方叫住了自己,她压根没有半点记忆。 「是知寒吗?」 方知寒愣了愣,好一会才从对方有些熟悉的样貌回想起这人的身分。 她的样貌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头乌黑的长发,面容清秀,气质温和。方知寒之所以对她特别有印象,是因为她和自己的姊姊方未暖有几分相似。 连说话的样子,都特别的柔和,声音很轻,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讽刺的是,方知寒的身上没半点与方未暖相似之处,唯一相向的只有样貌而已。 「你果然和未暖长得很像,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女人微笑说道。 方知寒皱了皱眉,却仍保持礼貌地与对方打招呼。「你好。」方知寒对社交向来有着障碍,她并不是会特别与人交流的人,即便女人的态度很亲切,方知寒仍觉得有着一丝彆扭,满脑子焦躁地想着如何才能结束这场对话。 女人却没有察觉她的心思,自顾自地说着:「很久没有看到你了。以前常常看到你跟在未暖的身边,那时候我就很羡慕身边有一个像姊妹的人陪伴。」女人是独生子,并没有兄弟姊妹。 当她提起方未暖的名字,方知寒的眼神黯了黯。她没有告诉对方的是,这些年两人已经鲜少联系。从离开了那个家以后,一开始方未暖偶尔会打给自己关心她的近况。后来方知寒工作繁忙,也不再与对方联络,两姊妹渐渐失去交集。 关于过去的一切,方知寒很少和别人提及,也不会主动想起,因为家乡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 她从小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由母亲独自一人扶养着他们两姊妹长大。母亲的个性较为强势,又或者是因为身为单亲妈妈必须比别人坚强。她对两姊妹的管教很严格,时常限制着他们的行为,到哪都要报备。若是有任何违规,母亲便会动怒。 有次姊妹俩只是忘了告诉母亲要到朋友家,一整个下午不在,当两人回家时,面对的便是愤怒的母亲。 小时候方知寒觉得自己就像个犯人一样被严格管控,她不愿遵从,从小个性叛逆,自然不少被责罚。久而久之母女俩的关係就越变越差。 这也是为何方知寒一点也不想要提起家的事。 这是方知寒第一次遇到过去认识的人,虽然和家里关係不好,但对方似乎并不知情。 方知寒随口一提:「方未暖过得好吗?」 「咦?」随即,女人的神色一愣。 望见对方惊愕的神色,方知寒直觉自己说错什么话。 女人露出讶异的神色,说道:「你不知道吗?未暖在半年前车祸去世了……抱歉……」话一出口,女人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连忙住嘴。 听到这句话时,方知寒一时间发愣,还来不及消化这个讯息。 她的姐姐方未暖去世了?而她却一点也不知情。 这个消息,让她的心像被一块沉重的大石给绑住,一路往下沉,沉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女人知道自己说错话。 连自己的姊姊过世都不知道,明眼人也猜得出她和家庭的关係并不好。随即她便找了个理由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说完便逃离尷尬的现场。 方知寒也没和对方道别,此时她已管不了旁人。 她的脑海里只浮现着方才女人说的话。 方未暖死了,这是半年前所发生的事…… 而这些事,她竟全然不知。 1-2 对方未暖的记忆,大多停留在十八岁以前。 方未暖大她两岁。 方家共有两个女儿,个性却是天壤之别。姊姊方未暖个性温和,思想也较成熟稳重,平日安安静静的,喜欢看书,看上去十分气质。 套一句旁人对她的称讚,那便是优雅的小美女,像古早日剧里的清纯女星,微微一笑特别靦腆,像没有杂质的纯水。 而妹妹方知寒则相反,大多数的长辈是不想提起她的,提了便皱眉,能不见就不见,说了也是多叹气。 老是大叹着,要是妹妹能有姊姊一半懂事,那方家就不用老是忧心忡忡了。 从小方未暖便特别优秀,没半点脾气,就像一个完美无瑕的陶瓷娃娃,按照大人的意思生长得规规矩矩。 小时候学校升旗典礼会颁奖,方未暖的名字总是被掛在名单里,被老师大声地唱名领奖。 她从小就长得高挑,在高年级一帮小孩里几乎高出一颗头,显得特别显眼。阳光耀眼地洒落,洒在她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长直发,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洋装,踩着轻轻的脚步走上台阶,就像一个优雅的小公主气质端庄。 方知寒在台上望着散发着光芒的方未暖,那时的她觉得方未暖的身影总是高大的遥不可及,彷彿只要冠上「姐姐」两个字,她就永远比自己聪明、坚强。 班上几个知道姊妹两人的关係,这个年纪的小孩多会嘻闹,而方知寒向来不比姐姐优秀。 男孩子不嫌无聊地调侃着,「方知寒,你姐姐这么漂亮,怎么你这个样子。」、「对啊!你跟你姐一点都不像耶。」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 从小到大,方知寒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句话。 她不甘示弱地回骂回去,「关你屁事啊?你住海边吗?管那么宽,志愿想当海巡喔?」她从来不是会屈就的人,面对谩骂,她第一时间肯定会反抗回去。 想当然尔,几人在升旗时间的嬉闹,立刻被老师给制止了,在大庭广眾之下,被老师点名,「方知寒,又是你,每次捣蛋都有你。」 虽然同样被处罚,但旁边的小男孩们得意的朝她吐着舌头,像是又再获得了一次胜利,她被叫到一旁去罚站,成为全班的笑柄。 她也不为自己反驳,乖乖接受处罚,两姊妹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就像是天差地远的际遇,她不经意地撇到台上方未暖的表情,她在台上肯定把她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她脸色露出了担忧,方知寒想着,等会回家的路上肯定又免不了被自己的姐姐唸了。 方未暖向来爱担忧,把所有人的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扛,从小到大她最常听见的便是她说:「知寒,不可以这样做。」方未暖似乎老爱操心着她的事情。 有段时间,方知寒几乎已经忘了她的样貌,直到旁人提起…… 有时候人似乎总是如此,以前每当方未暖打电话给自己时,总是被她嫌烦,急匆匆地便掛断了电话。 可现在人消失了,却是满脑子她的声音。 她都说了些什么?「你什么时候要回来?」、「找个时间回来吧。」不厌其烦地说着这些话。 方未暖的声音柔柔的,给人一种小媳妇般带着委屈的感觉,方知寒特别并不喜欢听到这句话,所以每次当方未暖问起这件事时,总会被她用冷淡的语气给搪塞过去,「再看吧,我工作很忙。」 方未暖听了没有生气,她这个人老是没有脾气,就算受欺负了,也只会选择沉默,却从来不会口出恶言。她从来没有逼她,只是在她每次找藉口逃避后,明知道没有任何意义却还叮嘱着:「有空的话,记得回家一趟。」 「嗯。」她敷衍回答。 而直到方未暖离开的这一天,方知寒从未有空。 工作很忙这件事情,成为了她掛在嘴边的藉口,彷彿只要在异地里说一句自己忙碌,就可以逃开自己不想面对的家。 这些年和方未暖越来越疏远,不知从何时开始。 大概是从方未暖提到了「家」之后。 每当这个话题一起,最终的结局往往不欢而散。 方知寒讨厌这个话题,所以老是刻意回避,有时甚至会语气不耐地道:「不要老是拿我跟你比,我没你这么优秀。」 从小到大,方未暖最优秀的事情,就是凡事都忍让,这一点她向来做不来。 「知寒......」听见她尖锐的口气,方未暖喊了声,想说些什么,却又立刻又被她打断。「反正就是这样了,改天再说,我工作很忙。」说完,又切断了电话。 几次下来都是同样的结尾。 大概是也厌倦了这种没有共识的交谈,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耐烦,后来方未暖也渐渐越来越少联系她。 人的情感往往如此,一旦有一方开始失去了交集,走在不相同道路上没有回头,便会离越远。 1-3 她的家乡,在南方一座不太繁荣的小镇。火车到不了还得再转车,虽然路途麻烦,却也不过是几小时的路程。 近几年她不是从来没有经过那个地方,只是从未驻足,彷彿割捨了自己的过去一样,对家乡的事情不闻不问。 听闻了自己姐姐的死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回来,那里的一切早已和自己无关,回去了又能做些什么? 可她还是搭上了车,一路颠簸地回到那个地方。 出门时,天空飘下细雨,让空气也瀰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整个天空被乌云给遮掩得沉甸甸的,像化不开的阴鬱。经过几小时的路程,车窗外的风景从繁华都市里的高楼大厦,一路驶向荒郊野岭,少了人烟,多了一份自然的恬静。 好不容易下了车,已是午后,天空仍不见放晴,乌云压在头顶如浓墨。 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方知寒步出了车站,车上只有她一人下车,这地方本来就没什么会来,加上平日,整条街人车不多。 车站坐落在城镇的中心,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地方。这里附近有着着名的海滩景点,是许多都市人放假游玩的去处,因此假日人潮较多。 也只有在市中心附近,有较多商家林立,再过几条街,只会剩下几间房舍,多无人居住。因为就业机会不如都市,大多数的年轻人都会离开家乡,有些人一走就再也不回来,因此渐渐荒凉。 当然还是有少部分留下来的人,方未暖便是其中之一,留在这个偏僻,看起来没半点前景的地方。 方知寒像是个外地人般出现,拖着一箱行李,一整路行李箱框啷拖行的声响,让她在大街上显得关注,周遭纷纷投以异样的眼光。 她的存在与寧静的小镇显然格格不入。 她的老家,离市中心有段距离,步行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她不太确定自己回来会有什么结果。她和母亲已经久未联系,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居住在同一个地方,而就算见了面,以两人僵化的关係,又期望能得到什么回应…… 一路雨还未下下来,为了赶在雨前,她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反而加快脚步,直到久违地来到自家门前。 房舍依旧,是那栋仅有两层楼的低矮住宅,外观比过去更为斑驳,二楼的窗台所设置的铁窗都已锈跡斑斑,那是过去她与方未暖的房间。 以前她就总抱怨着,窗户已经生锈。方未暖却丝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是在外头,能住就好了。」她似乎永远都能保持着乐观,在她的记忆里,方未暖总是笑脸盈盈,对待每个人都十分的温柔。 小时候因为家里没装冷气,在夏天时天气燥热的没半点风。 方知寒最讨厌夏天的夜晚,因为睡着了总会一身汗,方未暖却在电风扇前用喷水器洒着水,随着风扇的运转,带来水的沁凉。而在入睡时,方未暖总会刻意地将电风扇转向方知寒,方知寒觉得凉爽,醒来才发现姐姐热得一身汗。 方未暖似乎在任何事情的细节上,都会优先地扮演好姊姊的脚色,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妹妹。 以前忘了这些事,可如今想起来时,心情却格外的沉闷。 她并没有立即按门铃,而是盯着漆着暗红色油漆的大门发愣了好一会。在脑海里模拟着见到母亲时候的画面,那无疑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事。 在她十八岁那年准备离开,最反对的人便是她的母亲。那时她们母女俩的关係已经降至冰点,甚至到了连见面也不说话的地步。 她的母亲向来强势,总是喜欢将她们的生活掌控在她手里,不允许任何偏差。离开,对她来说或许便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事。 因为大吵一架,后来方知寒愤而离家,这一别,便是十年的时间。她甚至已经准备好面对母亲会对自己的冷言冷语。 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按下门铃,隔了几分鐘却无人回应。 不知为何,方知寒却有种放心,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大概是人不在吧。她心想着。 望了眼天色,快下雨了。在来前她已经订好了附近的民宿,她早有预感事情不会像她想得这般顺利。 待她准备离开时,隔壁的邻居是一位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大婶刚从外头回来,一见到屋外有陌生人,先是狐疑地打量她一番,而后才认出她的身影,惊呼地喊道:「你是知寒吧!」 没预料到自己会遇上别人,方知寒有些不自在地点头打招呼。邻居大婶她还有些印象,以前她们都叫她张阿姨。 张阿姨一看到她的模样,立刻讚道:「好久没见了捏,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你是刚好放假回家吗?」 「算是吧……」自己家里的关係解释起来,多少有点复杂。 张阿姨说:「那还真不巧,你妈刚好不在,她说亲戚生病,要去探望个几天。这几天都不在家。」 原来是出门了……事情似乎变得有点复杂,看来还需要在这里多待个几天。方知寒心里想着。 张阿姨又纳闷地问:「但你没有钥匙吗?」 在自己家门前进不去,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呃……」方知寒只好随意找个理由给搪塞过去,「我忘记带钥匙回来了。」她说。 「这样啊!那我联络你妈看看,还是要找个锁匠来开门。」 「不用了……不用麻烦了。」方知寒连忙阻止着。「我也只是回来看看而已,很快就要离开了。」 「那还是你要先住我们家。」张阿姨热心地说。 「没关係,谢谢阿姨。我在路上找一间住宿就好。」 张阿姨看方知寒坚持,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嚀着,「那你自己小心安全。」 方知寒点点头并道谢。 打发完了对方,方知寒才松了口气。 她想依张阿姨的个性,大概回头就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 想起这件事,方知寒又觉得沉重起来,即便这是自己回来的目的。 1-4 天终于飘下了细雨,路上变得潮湿起来。方知寒打算快些脚步抵达自己订好的民宿。 可大概自己天生就与这个地方犯冲。 前脚才刚离开旧家,后脚就接到民宿业者打来的电话,「方小姐,您今天的住宿因为这几天下雨,路况不是很好,所以今天无法让你入住。」对方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这件事情你不会通知的太晚吗?况且我已经先付了钱,这部分要怎么办?」 「这部分很抱歉,款项的部分会再退给您。」说完,对方便掛断了电话。 方知寒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这样?那不就表示她今天没有住的地方? 果然,一切的事情都往糟糕的方向发展。方知寒从出门就有预感,只要是出门遇见了雨天,就表示着她的事情不会顺利进行。 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眼看着这荒郊野岭的,得快点找个住的地方。她没有太多时间停留,估计再拖下去,天就要下起了大雨,只能一边先搜寻着附近最近的旅馆,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虽附近有观光景点,但邻近的旅馆都有段距离。 唯一一间较近的旅馆,是离所在地约十多分鐘的路程。 但是,当旅馆的名字映进眼帘,熟悉的名称让自己心头一跳。 「温雨旅馆。」 她记得这间旅馆是...... 一张脸庞浮现进脑海里,是记忆里曾经熟络的人。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在同一组......」男孩弱弱地问着,他有一张圆滚滚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带着怯弱,畏惧着周遭人的欺凌。 而方知寒宛若恶霸,焦躁又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没有人喜欢我们两个。」 男孩不敢回应,只敢跟在她的身边,忍受她的脾气。 而长大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不再带着恐惧,然而他却带着一抹苦笑朝着自己说:「方知寒,你真的很自私。」 闪电瞬晃,紧接而来是巨大的雷声作响,轰隆的雷鸣让人心惊胆战。暂时从回忆里抽离,方知寒无法思考太多,只能先打电话询问温雨旅馆的住宿,订好房后连忙动身。 温雨旅馆是间规模不大的旅馆,装潢却格外的别緻,採用木製的外观建筑,仿日式的风格,外头为低矮石墻所围绕,里头种满大大小小的植栽,像一座恬静的庄园。 方知寒到了入口处,有些忐忑地环顾四周,并不是她顾虑旅馆的环境,而是因为「温雨旅馆」是她过去同班的同学家所经营的旅馆,而她害怕遇上过往认识的人。 旅馆的样貌变化不大,依然是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不知是因为温雨旅馆给人的氛围过分寧静,或是因为平日本就鲜少人烟。 确认四周无人后,方知寒才有些不安地踏进了旅馆。 大厅只有她一个客人,整体的装潢风格十分古色古香,用着茶褐色的漆料,让整体的风格统一,带有一点復古的气息,柜台处值班的是一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年轻小姐,见她出现便用亲切的嗓音问候着。 「是刚刚打电话过来的方小姐吗?」 「对。」 回答完后,柜台服务人员跟她要了一些证件,替她办理入住手续。 等待的过程里,她有些紧张地环顾着四周,虽然不一定会遇到故人,又或者对方压根不认得她。 但想到有机会遇上那傢伙,方知寒的思绪就有些分神。 好不容易完成入住手续,方知寒急忙地快些脚步只想入住房间,避免增加被熟人认出的机会。 当她准备离开时,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有一个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待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忙躲了起来。 原来真的被跟踪了…… 方知寒刻意地又走了几步,只见后头又传来了小小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后方跟着她的傢伙一时之间来不及躲藏,慌忙地愣在原地。 原来是个小孩。 对方是一个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色连身裙,有着一张稚嫩可爱的脸庞,年纪约莫五岁。 只不过这傢伙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方知寒这个人本来就很难相处,尤其是没摆表情时看起来特别兇恶,那女孩一见自己跟踪的事蹟败露,面对方知寒瞪视的眼神,一瞬间眼泪哗啦地就落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啜泣着。「呜……」 「喂!你不要哭。」方知寒瞬间也慌了手脚,她最不会应付小鬼头了。所以说,眼泪真的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不!小孩也是…… 女孩的哭声,在寂静的廊道里格外响亮。 方知寒突然感觉头都痛了起来,这样的情景怎么看都是被她弄哭的,她根本百口莫辩。 女孩的哭声虽然让她感觉焦躁,但她蹲下身耐着性子,放柔语气问:「你是要找妈妈吗?」 或许是感觉到眼前的大人视线与自己平行,不再显得高大,而方知寒柔和的声音,终于让女孩显得不那么紧张。 「你走丢了吗?」 女孩摇摇头,眼泪却还是一直流。 连唯一的猜测方向都是错误的,方知寒已经找不到答案,为何女孩要跟着自己。 「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想干嘛?」 女孩眨着大眼,先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几乎没有沟通能力……方知寒觉得备感无力,这个年纪的小孩有这么难相处吗? 但她仍然压抑着怒气,用自认为柔和的语调说:「那阿姨带你去柜檯好不好?」她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把人带到柜檯,什么都好,这是谁家的小孩快给她带走。然而才听她这么一说,手才刚要伸向对方,女孩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突然惊恐地大叫。 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 突发的状况让方知寒一时间慌了手脚,加上女孩激动的模样,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下惨了,肯定会被当成欺负小孩的坏人。 「你乖,不要叫……」方知寒试着想要安抚她,可却找不到方法。 这时,身边传来了脚步声,只见一个男人靠近,似乎是女孩认识的人,而女孩一见到对方的身影就立刻跑了过去,躲在来人身后。 「南景叔叔……」 方知寒随着女孩的脚步回头,然而才一抬眼却愣住了,映入眼帘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一张自己即便闭上了眼,都能够清晰描绘的轮廓。 冷峻的脸庞有着一双墨色幽深的双眼,在过往每一回注视里,都能在她心里轻易地造成震盪,而那双宛如浓墨的眼底,却总是叫人望不见他内心深处复杂的情绪,时时透着淡漠而疏远的距离,彷彿让人永远无法靠近。 于南景。 如果说有谁是最不想在这个地方遇见,除了母亲以外,大概就是这个人。 从对上眼的那一刻,一股沉闷渐渐从心口划开,而那是自己不愿意去回忆的事…… 男人见到自己,也露出些微的诧异,大概是一点也没预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她。 他向来比自己冷静许多,很快便恢復镇定的神色。 他没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反而安抚着女孩说:「琴音怎么了?」 小女孩还是有些胆怯,看着方知寒瞪着自己的眼神,又忍不住瑟缩。 于南景说:「没事的。」大概是和年纪小的小孩说话,他低沉的嗓音比过往听起来更加柔和,语气也充满着耐性。 那是方知寒从未看过的样貌,这个人以前可不是这种样子…… 可于南景却似没有发现她古怪的视线,而是继续和小女孩对话。 小女孩这才缓缓地说:「一样的。」她怯弱弱地抬起了手,指了指方知寒的身影。 一样的? 方知寒纳闷。 于南景却似乎有所了然,他悄声和女孩交谈,声音很细微,方知寒听得没有很仔细,但只见当于南景说完后,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南景露出微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喔,所以不可以缠着人家,会造成别人困扰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情绪似乎已经和缓下来。说完,才恢復了笑脸离开。 方知寒讶异地望着这一幕,直到于南景的视线投射过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方知寒道:「真意外,没想到你跟小孩讲话会这么有耐性。」 「看人而已,太烦人可不行。」他的视线落在方知寒身上,轻扬起一抹嗤笑,倒有种故意意有所指的感觉。 这傢伙是间接在说以前的自己很烦人吧。 以前的她确实挺烦的,成天跟在他后面。 她假装没听懂他的指控,好奇地问:「那小孩是谁啊?」 「旅馆老闆家的小孩。」 「姓温的?」 「嗯。」 该不会是那傢伙的?在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那傢伙姓温,而这间旅馆正巧是他们家开的。该不会那傢伙已经结婚生子了,也难怪觉得那女孩的脸蛋有点似曾相识。 于南景则是没有发现她的心思,而是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的问题让方知寒不知怎么回答,索性回避。反而岔开了话题说道:「好像每一次都被你遇到这种荒谬的场景。」真不巧,方知寒暗暗在心里自嘲。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荒谬的情况,「为什么她看到我要尖叫?」方知寒疑惑地问。 「她以为你是方未暖,那孩子很喜欢她。」于南景淡漠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却在方知寒的心理造成震盪。 原来是把她误认为方未暖了?方知寒顿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被轻扯着,喉咙有些苦涩。 于南景则是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很久没见了,你样子变很多。」 方知寒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变化,指的是外貌,还是性格。如果拿当初那个成天跟在他身后的女孩相比,确实变得不少。 方知寒没有回话。 反而是于南景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两人之间曾经发生事情,他看着她所提的行李,问:「等一下,要找个地方聊聊吗?」 会在这里见到于南景,是方知寒最意外的事情,本来她完全不打算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也认为自己处理完事情后很快就会离开。 那样的话,他们依然会跟过去一样,当个陌生人。 然而于南景却似乎不这么想,他的视线盯着自己,似乎在寻求她的回应。 而在他的注视之下,方知寒竟不知如何回答。 2-1 和于南景的过去,是连回想起来都几近模糊的记忆。 小时候,她总是追着他跑,跟在他高高的身子后头。 「于南景、于南景。」 于南景长她两岁,和自己的姊姊同年。经过成长期,他的身高变得很高,大步迈着步伐,脚步总是让她跟不上,得用跑得才追得到他。 然而,明明知道自己在后头追着,他却始终不曾为她停下脚步,恨不得摆脱她的纠缠。 直到她喊了声:「怪人、怪人于南景。」 听见这两个字,少年才皱着眉回过头来,成功引起对方的注意,方知寒露出得逞般的笑容。 望着她噙着笑的表情,少年气愤地瞪她一眼,忍住了脾气,冷着声警告:「不要再用那个称呼叫我。」 方知寒吐了吐舌。 下一次看到他的身影,却仍是跟了上去。 年少时期的于南景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像对周遭所有事情都感到厌恶,特别像一匹孤狼,不见他与别人熟络,总是自己一个人,因此在同年级的学生里,他有着一个称呼叫做「怪人」。 而后来,她知道他之所以对所有人都有着敌意,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 ++ 会和于南景扯上关係,全都源自于那场突发的事件。 在以前学校邻近的旧街上,有一间专卖饼乾和糖果的杂货店,玲瑯满目的零食总是吸引着路过的小朋友停下脚步。 可方知寒的零用钱不多,每次想要买饼乾,掏了掏口袋,总是缺少了几块钱,而她只能眼巴巴地乾瞪着眼,望着那些垂钓在店门口,染着七彩顏色的新奇糖果们,嚥了嚥口水。 有时,和方未暖一起回家,方未暖知道她想买零食,姐妹俩的零用钱凑一凑,勉强可以买一包糖。 那天,方知寒便会笑得特别开心,方未暖不喜欢吃甜食,最后方未暖会把整包糖果都给她,自己只留了一颗。 小时候的她,天真以为方未暖把东西留给自己是因为不喜欢。 长大之后,她才发现,那个人似乎永远都把好的留给自己。 ++ 糖果店的老闆娘,是方知寒班上同学的妈妈,老是浓妆艳抹的,有着一双上吊眼,瞪起人来特别骇人,尤其她特别讨厌小孩子。 每当有小孩站在店门口停留着,那人便会开始碎念着,说起话来特别音调特别拔尖。 「小朋友,手脏脏的不要碰啊。」 「去去去,不买不要挡在店门口,妨碍我做生意。」 方知寒被她骂了好几次,似乎对着小孩子,无论说出在恶毒的话,小孩也无能为力,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坏巫婆。 巫婆,是她和方未暖替她取得称号。 巫婆似乎特别对方知寒有意见,每次方知寒站在店门口,就会被她紧盯着她,像是把她当成不良分子在监视着。 方知寒特别感到不自在,因此只要巫婆在店里,她通常都躲得远远的。 有一次经过,不见巫婆的身影,方知寒心中一喜,趁机在里头逛了一圈。 然而还来不及躲,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便传来,只见巫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臭小鬼,你在干什么?」她尖锐的嗓音几乎刺穿耳膜。 本来就怕遇到巫婆而心情忐忑,这一吼更是让方知寒感到紧张,模样像是心虚做错了什么事。 巫婆怀疑地看着她的行为,一双上吊眼在店里逡巡着,似乎在察看她有没有趁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破坏了了店里的东西。 方知寒被盯着胆颤心惊,也不敢走开。 而这时,巫婆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带着一点得意,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似的,拿起了柜子上一包被拆封的饼乾,指着她道:「被我抓到了,臭小鬼,这是不是你吃的。」 方知寒愣住了,连忙否认,「我没有偷吃。」那饼乾并不是她偷吃的。 可女人却坚持着,「小小年纪就说谎,我记得你是我儿子班上的,今天一定要给你一个教训,跟我去警察局。」她拉着方知寒,摆明要将这笔帐算在她身上。 「真的不是我了……」方知寒气吼着,坚持不让。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同时,一名少年突然走进了店里。 「臭小鬼,你今天最好赔钱,不然就跟我去警察局。」 方知寒在这时甩开了对方的手,不知道该往那里跑的她,眼看又要被女人抓住,她情急之下便躲到了少年身后。 少年看起来年纪仅比她大个两三岁,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 虽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但听见两人的对话,少年多少也猜得出发生什么事。 多半是这女孩被当成了小偷,而店家打算让她赔钱。 「你躲在别人身后也没用,小帅哥,你让一让,这小鬼偷东西,我正准备处理。」 女孩却死不出来,而是抓着他的衣角。 这是于南景第一次遇见方知寒,虽然被诬赖,可她却一点也不示弱,躲在他的后面,却昂着下巴,朝着女人叫嚣:「臭巫婆,就说不是我偷吃的。」 「臭小鬼,连嘴巴都这么脏,你是哪家的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 两人相互争吵着,谁也不让谁,却意外把于南景也捲入了纷争。 他本来是不想理这个女孩的,可她却一直拉着自己的衣服。虽然表面上没有朝他请求,可从她望着他的表情,他知道现在自己一走,这女孩肯定会被刁难得更严重,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抓着自己不放的原因。 于南景叹了口气,「她的东西多少钱?」他声音清冷地道。 听见这句话,方知寒愣了愣,这个人是要帮自己付钱吗? 饼乾本来就也没多少钱,既然有人愿意帮忙付钱,女人也不想浪费时间再跟对方刁难。「二十块而已。」 少年听了金额,拿了自己要买的东西放到柜台,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钱,替她结帐,「这样就可以放她走了吧!」付完便走出了店外。 方知寒瞪着他掏钱的动作,又听见女巫顶着高亢的声音说着:「看在有人帮你付钱,这次就饶过你。下一次就把你送警局了,小小年纪不学好,真不知道家里父母怎么管教的。」女人尖酸刻薄地说着。 方知寒却只能百口莫辩,明明东西不是她偷的。 2-2 她看着少年离开的脚步,忍不住追了上去。 「喂、喂!」她在后头追喊着。 少年却彷若未闻,长脚迈开脚步却丝毫没有打算停下的意思。 方知寒这才又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追上他,硬是跑到前方堵住对方的去路。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娇小的人影,于南景也只能先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这是方知寒第一次触及到他的目光,以前的她从没见这个人,方知寒只觉得在他淡漠的目光下,有股令人难以靠近的气质。 「干嘛?」少年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带着几分寒气,模样与他在店里帮助别人的样子截然不同。而仅仅是被他瞪一眼,在他高大的身形压迫下,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知寒也难得產生畏惧。 但她依然要把话说完,「你干嘛要帮我付钱?」 少年挑起眉,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他帮了这傢伙不该是要来报恩吗?怎么感觉更像是要来讨债? 方知寒昂着头,指了指他,「你。」女孩顿住,双眼看了一眼他制服上的名字。 于南景? 「原来你就是于南景。」 「你认识我?」 「对啊!你是我姊班上的,他说他们班有一个怪人,叫于南景。」女孩理直气壮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没有礼貌。 被一个莫名的人指着这样称呼,于南景就算表现的再平静,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是哪个没礼貌的傢伙,竟然私下在家人面前这样叫自己的同学。 「你姊是谁?」于南景问。 「方未暖。」 从女孩的口中说出的名字,立刻让于南景联想到班上那位气质文静,看起来温柔的女生,女孩秀丽的五官确实和方未暖有几分相像。 「嗯,看起来是挺像的。」他评论。 方知寒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笑了,「你真奇怪,你是第一个说我和我姊像的人,所有人都说我和我姊不一样。」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便是你怎么不像你姊。你怎么不像你姐姐一样乖,怎么姊姊这么优秀,妹妹这么调皮。让人不禁怀疑,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为何非得相像? 而这个人却说自己和姐姐挺像的。 「那又怎样?」于南景挑起眉,不想理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些烦人。 「我说,为什么你要帮我付钱?」方知寒瞪着圆圆的大眼,紧盯着他,昂着下巴指着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那又如何?」帮她解围,还要被她质问?生来就讨厌麻烦的于南景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多管间事,他静静地等着她说。 就看见女孩握着拳头,很是气愤地说:「东西不是我偷的,我没有做过那种事。」 「所以?」于南景只觉得她很间,她挡住自己,就只是要说这句话? 「所以?你这样做就变成是我偷的了。」方知寒咬牙说,她忘不了女巫婆在她离开后看她的眼神,彷彿她真的是小偷。 「她不相信你。我帮你付了钱,你才能走,你应该要说的是谢谢。」 「但你害我变成小偷。」女孩坚持。 说不清啊,于南景放弃与她争辩。 「不然你想怎样?五十元还来?」少年伸出了手。 一句话堵得方知寒无法说话,「我没钱……」 「那就这样了。」于南景不想再理她。 「但我真的不是小偷。」女孩坚持。 「嗯,我知道。」于南景道。 其实是不是小偷并都不重要,当下的场景,只是女孩被人诬陷而已。女孩的话不会被人相信,即使她真的没有偷东西。 然而简单一句话,却让女孩本来气愤的脸升起了一点希望,似乎得到被人相信的答案。 「那我会证明我不是小偷,我会把钱还你。」她坚持道。 这模样在于南景眼里简直无理取闹。 但女孩坚定的模样,似乎打算为自己证明清白,那不是他该管的事,他丢下冷冷一句话。 「随便你。」 ++ 当晚,方知寒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一件事,气愤地将她骂了一顿。 大概是糖果店的老闆娘去到处和别人说她是小偷的事情,那女人是个大嘴巴,常常和邻居们讨论着别人的事。 而母亲听到后非常气愤,她只要一生气,就不会听任何人解释。 不知是否是因为单亲的关係让母亲有些自卑,害怕因为自己忙碌没时间好好管教他们,所以对他们的要求特别严格。 也因此只要有一点道德上的瑕疵,都让母亲无法容忍。 她暴躁地吼着她,「为什么要去偷开人家的饼乾吃,家里要吃没钱买吗?不是告诫过你,在外面你要更守规矩……」面对母亲气吼的指责,方知寒选择沉默。 她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所以她向来不想为自己辩解。 反正说了也不会被相信。 方知寒个性叛逆,面对无端的责骂,忍不住回嘴,「对,就是我偷吃的,因为你没钱买东西给我吃。」 母亲一听,更气愤了,拿起藤条就往她身上又打了好几下。「我怎么会生到你这种女儿……」 藤条落在身上,方知寒却没有哭喊。 而事后,她又被要求站在门口罚站,那一站便是一个晚上。母亲的个性很强硬,从来不会心软,而方知寒也不服输,她的膝盖是直的,站多久也不会向别人弯。 母女俩虽水火不容,却在某部分的坚持上,十分相像。 倒是方未暖,看见她被受罚,怕她无聊,便在一旁陪她一个晚上。 「你快进去,等一下你又被骂了。」 「我陪你啊。」方未暖笑。 「你这么弱,一定一下子就累了。」方知寒无情地吐槽。 「才不会。」 方知寒不理她,反而向她解释。「我没有偷吃东西。」 「我知道。」方未暖温柔地微笑着,从她的眼神里,方知寒看见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方未暖总是如此,无论她做了什么,她都会唯一愿意相信她。 她温暖的眼神,让方知寒的心被注入了暖流,在被罚站的孤单夜晚里,有她的陪伴,心理多了一份踏实。 「不过你干嘛故意那样说话。」 「谁叫她不相信。」方知寒哼了一声。 「你又没有好好讲,你好好讲她就信了,你这样说妈会很难过的。」方未暖就是这样,总是会体贴地为别人想。 「我又不是你,我说的话她才不相信。」方知寒哼着声,「而且她才不会难过。」她才不相信那个人会相信她,从小到大,母亲只相信方未暖。 方未暖也不在方知寒的气头上和她争辩。 没多久,屋里头就传来母亲的呼喊声:「方未暖,你还在外面干嘛?快进来了。把那傢伙也叫进来……」 听见母亲这样说,方未暖贼兮兮地笑了。「看吧,妈才不可能让我们待那么久,进去了。」 方知寒看她一脸得逞的样子,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她知道那是因为母亲向来捨不得罚方未暖,因为她向来宠爱着姐姐。所以每次只要方未暖陪她一起被罚,母亲总会轻易地饶过她。 2-3 而那之后。 方知寒想为自己证明清白,但那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店里不知道有没有监视器,就算有那巫婆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看。 然而当她以为无从证明自己的清白时,一个消息却不小心传入了她的耳内。 她这才得知当天开了饼乾的人,其实是糖果铺老闆娘的儿子,因为嘴馋所以开了一包饼乾,但又怕被自己的妈妈发现,所以逃走了,于是就害方知寒被误会。 会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那个老闆的儿子正是自己的同学。 当隔天一早,他还将这件事情大肆宣扬,说方知寒偷了东西。 「小偷。」 方知寒因此被取了绰号。 然而,那傢伙却私下跟自己的朋友说出这件事。在偶然间被方知寒知道这件事。 她立刻抓着对方到店里找巫婆理论,巫婆一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抓来,惊慌地喊道:「你这个没教养的臭小鬼,偷东西就算了还欺负人。」说着,紧张的把自己小孩给护在身后。 方知寒道:「那一天的饼乾,是他偷吃的。」 「才不是。」那小孩完全不敢承认,拉着自己的母亲,希望对方保护自己。 身为妈妈当然要护着孩子,「你还敢说谎,他说不是了。」 「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说谎的是他,还是他不敢承认。」方知寒瞪着对方。「还是你敢发誓如果我说的是事实,那你长大之后会没有人要。」 不知是方知寒的表情太过骇人,还是男孩害怕誓言生效。 一瞬间,男孩哗啦地哭了出来。「是我偷吃的,我错了……妈妈对不起。」这才终于承认自己的罪刑。 女人一见到这个状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知寒道:「听见了吧。」 「那、那又怎样。」一个小孩怎么可以这样咄咄逼人。 「把钱还来,那一天的钱。」方知寒伸手。 女人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柜檯把钱还给了她。 ++ 「喂,于南景。」 那一天,方知寒拿着钱,立刻去找了于南景。 她知道从放学回家,于南景都会经过他们家前面的小巷,小镇的人口不多,于南景就住在她家后面一条街的位置。 一见到于南景的身影,立刻朝他大声叫道。于南景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女孩,也不打算停下脚步。 这小鬼还真烦人。 方知寒见他不理人,又继续追了上去,「于南景、于南景,怪人于南景。」 连续几声的呼唤,于南景这才回头,他朝她瞪了一眼,「有事吗?」他的表情不太耐烦。 方知寒却不理会他,而是伸出了手,掌心是两十元硬币。「还你。我说了我会证明我不是小偷。」她模样有些骄傲。 原来是这件事。 但对于南景来说这一点也不重要。 他越过了她,冷冷地道:「不必还了,看你要做什么随便你。」他只希望这个小鬼别再来烦着她。 然而隔一天,方知寒却没有死心,依然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包饼乾对他晃了晃,「怪人,我用你的二十元买了饼乾,这是你的钱,所以要分你吃。」于南景皱着眉,每次方知寒出现的理由都让人无语,渐渐的于南景明白自己是惹上了一个烦人的傢伙。 方知寒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跟着他。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本质与自己十分相似,让她越靠近他,感觉越是亲近。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不被理解的怪人。 于南景身上所散发的孤独与高冷,是因为他所承受的是旁人难以想像的遭遇。他厌恶这个世界,不被这个世界所理解。 而若是在这个人面前,自己说的话是否能被聆听? 她相信这个外表冷漠的人,在内心深处肯定有着一点温暖,否则他也不会看到自己被人诬陷而出手帮忙。 然而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于南景确实是个温暖的人,可他同时也过于复杂,这个人的内心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即使靠得再近,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心底。 2-4 思绪回到当下。 方知寒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邀约。在放完行李后,两人一起到了旅馆附近的一间咖啡店。 曾经,方知寒想过许多种与这个人重逢的方式。或许是在异地里一声久违的问候,又或者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擦身而过,却怎么也没预料到,让两人相遇的竟是在原点。而这个原点,是曾经让彼此都厌恶、恨不得想逃离的地方。 再遇故人,方知寒的内心是起伏的,以至于连人也变得不太专心。 直到走进了店内。 店里採文青的装饰风格,白色的色调简约朴实,方知寒曾在网路上看过这间店,是当地的特色小店。 方知寒对店内的摆设没有太多的评论,只是暗暗的在心想,这种店开在这里真的有人会来吗? 或许是平日加上天气恶劣,店内只有他们两人。 她的视线扫着四周,直到于南景问:「喝点什么?」 方知寒这才看了店里的招牌,还在犹豫。 柜台没人,于南景朝里头一唤,里面才有了一丁点声响,一人匆匆忙忙走出来,那人的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也是个年轻男子,样貌很清秀,留着一头中长发随意的扎起,他看到于南景便热情地招呼,「是你啊!阿景,今天带朋友来?」从两人的对话,看起来关係挺亲近,而当那人视线一触及到方知寒却是明显一愣。 方知寒看不懂那人的眼神,有必要这么惊讶吗?而当于南景再次说话,方知寒这才明白为何男人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是未暖的妹妹。」 未暖?亲暱的称呼意味着两人熟络的关係,让方知寒一时间被勾起了好奇。于南景以前有和方未暖这么熟吗? 男人一听,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怪不得有几分相似。」她和方未暖的轮廓相似,虽不到会被人误认的地步,却也能轻易地看出两人是姊妹的关係 「我是未暖的朋友,以前她常来买咖啡。」男人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一股怀念。 方知寒心里一滞,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回应,只是礼貌性地露出微微一笑。 心里却对这个地方感到不太自在。 方未暖曾经存在的地方和熟悉她的人…… 于南景看她黯下的眼神,知道他是因为方未暖的事情陷入沉思。 「你还好吗?」他问。 「没事。」方知寒没有多说什么,只朝男人点了一杯店里的冰美式。 于南景也点了一样的品项,正当于南景准备结帐时,方知寒已先一步将钱掏出放在了柜檯,却只付了自己的那一份。 于南景皱起了眉头,不懂她的用意,方知寒却勾起了笑,「我自己付就好,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别人帮我付钱的小孩。」她的用意很明显,各付各的,谁也不欠谁,用自嘲过去的自己,来划清两人的界线。 两人对上了视线,他墨色的眼眸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说完,方知寒便自顾自记走向了角落的位子。 反倒是柜檯的友人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对于南景勾起了一抹好奇的眼神,「有仇?」 「大概吧。」于南景叹了口气。 「所以要怎么结帐呢?」 「随她吧。」于南景道:「再多一个提拉米苏。」他指了指菜单上的品项。 「给她的?」友人皱起眉问,却没得到回应。 友人了然,看来仇恨挺复杂的。 方知寒坐在座位上,不知道于南景又和对方说了些什么,只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从相遇起的那一刻,她的态度一直给人一种不打算和对方花心思交流的感觉。 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相信于南景也感受的到。 咖啡很快便送来,方知寒瞄了一眼多出来的蛋糕,「我没点这个。」 「嗯,给你的。」 自我的傢伙,她故意嫌弃地说:「我不吃蛋糕。」 于南景却说:「那是方未暖喜欢的。」 他说的是事实,方未暖生前最喜欢这间店的蛋糕。 听到这句话,方知寒沉下脸。这个人真的是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抓住自己的弱点。 「你回来是因为方未暖的事吧?」于南景直白地问。明明在说着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为何他的语气可以这么平静。 而明明是自己的姊姊,方知寒却有种连旁人都远比自己熟悉的感觉,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这里每一个人都与她熟络。 其实连方知寒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回来,只是因为知道方未暖走了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回来,可回到这片土地后,她又想要做什么? 离开家太久,她已经忘记了这里的事情,渐渐的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而那或许是连方知寒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她更意外的是于南景的出现,因为当年的他比自己更讨厌这个地方,而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回来。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我以为你很讨厌这个地方。」 当年他曾经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个地方。 她曾经在他身后追了好久,不是奢望他能留下来,而是希望能让自己的身影,让他对这个地方有些惦记,可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惦记着这件事情。 在青春时期里,向来只有她追随着他的背影,他却从未回眸,哪怕一眼一刻能够将她记在心上。 他曾经说过:「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很浪费时间,所以别追着我。」他这个人向来不想偽装,所以他说得很直白,阻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曾经她以为只是因为他没有心思专注在爱情上,然而却在离开后的许多年,她曾在外地的城市里见过他一次。 他的身影依旧,她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在她心里惦记着许久,曾经映满她眼廉的身影。他的模样没变,方知寒记得他眼神里的那抹清冷,是他对于周遭的事情藏匿着一股疏远与鄙视。 那时的他,却与一名年轻女子并肩,女子的样貌姣好,与时下的女孩有着一样的时髦装扮。孤身男女单独在一起,任谁也猜得出两人的关係匪浅,是在约会吗? 于南景的脸庞透露着少见的温柔,连目光也跟着柔和几分,唇边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曾经想过这个人如果谈恋爱会是什么表情,但那个眼神真实见到了,却戳痛了方知寒。 追随这个人的身影这么久,他却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那女生对他是特别的吗? 所以并不是他本来就态度冷淡,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流露出这样温柔的模样。 于南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他们人共处在异地,在同一个时空看着同一场电影,却没有交集。他们就坐在她身后一排,在黯淡的灯光下,看了整场电影。 方知寒想像着,女人将身子靠在男人的身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而散场后,身后的位子早已空了,心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抽空。 她匆匆步出场外,却在人群间左顾右盼着,始终不见对方的身影。 又一次追丢了…… 可悲的是,自己在这茫茫人海里,却连如何联系他的方式都没有,更别说去寻找他的踪跡,她茫然地站在流动的人潮里,就像是多年前目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所以当初说好了离开,为什么要回来呢? 于南景眼神黯了黯,没有正面解释:「心境总会有些不一样。但我也是偶尔才会回来,本业还是在外地。」 于南景的本业是一名建筑师兼室内设计师,之所以会出现在温雨旅馆,也是因为旅馆里有些装潢,需要请他规划。 他的答案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究竟是为何改变心态,让人无从得知。 两人的交谈似乎多以沉默取代,于南景的话本来就不多,过去待在他身边时,总是方知寒自顾自说着,如今方知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视线正好瞟见柜檯的人多次朝他们投以好奇的视线,便忍不住问:「方未暖……」她想了一会才换了说词:「我姊常来吗?那人看起来跟她似乎挺熟的?」 「嗯,她常来,和老闆关係不错。」 从于南景的陈述里,她彷彿能看见方未暖走进店里,露出灿烂的笑容,确实是方未暖会做的事情,她对每个人都态度亲切。 「她的事情,我很遗憾。」于南景抱歉地说。 方知寒露出淡淡的苦笑,连她离开这件事情都不知道的她,究竟有什么资格提到她的名字。 「她是怎么走的……」仅仅是问着这句话,都让方知寒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车祸离开的。」于南景的嗓音很平静,像陈述着一件事实而已。「上班的途中被一辆外地观光的休旅车给撞到。」 听到这句话时,脑中浮现了方未暖的脸,方知寒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光听到事件的描述就已让自己感觉惊悚,她甚至不敢想像那天的场景。 于南景看出她的痛苦,没有再说更多,只是眼神凝视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方知寒有些回避,她觉得自己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情有些心虚,而另一方面她并不希望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于南景问。 方知寒道:「几天吧。」她随意回答,因为那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嗯。我等一下还有工作,没办法跟你说太多,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可以随时连络我。」于南景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了她。 方知寒有些犹豫,因为她并不希望和于南景还有任何接触,她的内心是抵触的。 看出她的迟疑,于南景却说:「知寒。」听见他久违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和此时投来的深邃目光,方知寒心上一跳。「很开心能见到你回来。」说完,他朝她露出一抹浅笑。 而当他离开后,只剩下还无法适应对方态度的方知寒,处在呆愣之中。 那傢伙真的是于南景吗? 3-1 于南景的出现,是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而他留下的话语,则是更加扰乱她的心思。 很开心能见到她回来。说谎的傢伙,以前明明很嫌弃她。 她心情鬱闷地走回旅馆。 外头的雨势渐大,天也暗了下来。因为身处偏僻地区,到夜晚四周也变得寧静,只剩下自然的虫鸣鸟叫。 累了一整天,方知寒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 温雨旅馆还算是不错的住宿,房间的品质很乾净,但一晚也算是有点价位。方知寒的工作是自由工作者,平时接案负责一些行销文案或者经营自己的文字专栏。 在哪工作对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不知道会待在这里多久。她更是没自信可以好好处理她和母亲之间的关係。 想到这些,她就不禁疲惫。她决定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暂时让自己的思绪放空,似乎光是回到这里就已经消耗掉她的大半力气,让她什么也不想要去想。 整理好行李,她拿着衣服准备到浴室洗澡,然而当她进浴室时打开灯,却发现浴室的灯竟然不亮。 大概人不顺,所有事情都会跟她犯冲。 什么烂旅馆…… 她只好又回到房间,打电话告知柜台这件事情,麻烦他们请人来修理。 等待的期间,自己则是躺在床上放空,一天的疲惫让她的身体觉得沉甸甸的 饭店的人员很快就来了,才刚躺下没多久,门外的门铃声却响起。 因为身子有些沉,方知寒一时来不及起身,接连却有好几声门铃急躁地传来,显得门外的人十分没有耐性。 吵死了,这没礼貌的傢伙,一定要按这么多下吗?她一定要投诉他!方知寒一边咒骂,一边感觉烦燥地动身去开门。 「来了。」她喊着。 然而门才一打开,她却愣住了。 只见来人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模样依然如年少时期那般稚嫩,嘴角噙着一抹阳光般的笑容,在脸颊右侧有一处小小凹陷的酒窝,眼睛大而有神,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氛围。他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经过了成年,看起来更成熟又高大了一点。 「温、温潮雨?」方知寒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有什么毛病!需要按这么多下门铃?」她没有想到打开门会是这傢伙。 而此刻他脸上扬着笑脸,却丝毫不认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半分恶劣。 温潮雨不以为意,也没有一句道歉,反而嗤笑道:「听说有个姓方的女人回来,果然是你。」 这个地方很小,她回来的事情,肯定早就被流传出去,温潮雨会知道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只是…… 「你晚上九点,跑来我房门按门铃,只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你这傢伙也太烦了吧,小心我去你家旅馆一星评论,这么晚还骚扰客人?」方知寒简直要气炸了。 温潮雨却突然倚近她,扬了扬手上的工具,「这位客人。」并做出一个让她退让的手势,边走进房间边说:「你不是说电灯坏了,我就是那个来修理的人。」说着,就走向浴室的方向。 方知寒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觉得一切很荒谬,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他进入。 温潮雨在浴室里忙碌得换着灯管。 方知寒则在一旁碎着嘴唸道:「你们旅馆的管控能力很差喔,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没发现就让人入住。」 温潮雨瞅她一眼,露出一脸不耐的表情,似乎在嫌弃她很烦人,却没有回应她。 没多久,电灯啪啪一声就亮了。 「这位客人,电灯帮您修好了。造成您的住宿不便,我们深表歉意,这部分之后会补贴给您五百块的折价券供日后使用,请您不要见怪。」温潮雨说话客气的态度,非但没有让人感觉态度和善,反而让方知寒有种他是故意的感觉。 虽然她和温潮雨在过去有几年没有联系,但两人在小时候关係还是算不错的,是方知寒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可这傢伙却连进门之后,似乎刻意用客人等称呼来保持着一种疏远的距离。 虽然方知寒没打算和他叙旧,但是这种态度就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两人相处的氛围让方知寒感到十分古怪。 可温潮雨似乎真不打算说些什么,修好了电灯,就准备离开。 当他步出门时,回望了方知寒一眼。 本来还在心里嘀咕着对方的态度,被猛然一盯着,方知寒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脱口而出说着:「干嘛?」 温潮雨的表情像要质问她什么。 「你回来干嘛?」温潮雨问,他的声音一改温柔的口气,反而带着一丝质疑。 「关、关你什么事?」方知寒说。她不知道自己回来为什么要被这些人质问。温潮雨却猜中她的心事,「你是因为你姊的事回来的?」 方知寒的眼神明显心虚了一下,却不想在对方面前承认。 温潮雨挑起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冷哼了一声。 这傢伙到底想要干嘛?方知寒不明白。 而温潮雨瞪着她:「虽然我没资格说这些,但如果你是因为你姊的事才回来,都离开这么久。现在才回来,有意义吗?」他眼神冷冷地盯着她,而他发出的每个声响都像一声声沉重的审判敲在她的心上。 在他的墨色的眼神凝望下,方知寒虽然心虚,但更不满被人用质问的口气,「这不关你的事吧。」她的事情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来说嘴。 温潮雨却冷哼着,「没错,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管。」他用一脸不屑的表情说着:「我们这里无聊,你是知道的,你也讨厌这个地方,不如早点走。当然,这只是老朋友对你的忠告,你听听就好。」他轻哼着声,眼神却像巴不得她消失一样。 面对温潮雨不善的态度,方知寒反讥着:「那你呢?之前不是打死说不要回来继承家业,果然外面还是不如家里当少爷舒适吧!」 温家小少爷,是她对温潮雨的称呼。因为这傢伙从小就家境好,根本不懂人间疾苦。 她的话成功的激怒了温潮雨,只见他瞇起眼,用压抑的口气道:「方知寒,你的个性果然和以前一样糟糕。」 被他用这种形容词,方知寒只觉得更生气。 谁糟糕了……明明是他先开始的。 但温潮雨却不想再里会她,只是制式地说着服务的话语,「那么希望顾客您今天入住能有一个美好的体验,明早十二点前记得退房,晚安。」说完,不忘朝她礼貌地才走人。 他的态度自然让方知寒简直气炸了。 这傢伙,实在让人有够不爽的。 真不知道他的出现是来讽刺,还是来看笑话的。只是让方知寒的心情变得十分得糟。 明明她记得以前,她和温潮雨的关係并没有这么恶劣的,甚至在学生时期还算要好,可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个傢伙。 从他看见自己的那一刻,似乎充满了敌意。 而最让人生气的是,她的事情为什么非得让一个外人来说嘴,真令人感到烦躁,方知寒心想着。 但心情却在温潮雨离开后,久久不能平復。 ++ 当温潮雨一离开方知寒的房间,正要准备回去时,正巧遇上了自己的姐姐温潮枫,身边还跟着自己的外甥女温琴音。 温潮枫说:「我听琴音说今天看到一个和未暖长得很像的人,是知寒吧。」 「嗯。」温潮雨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两人已经碰面还发生了一些事。 温潮雨望了温琴音一眼,过去只见她一脸茫然。之前方未暖还在世时,这傢伙很喜欢缠着她,而方未暖温暖的个性也成为她很好的陪伴。 只是为了避免小孩因为方未暖离开的事情受到打击,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这个孩子真相,只说方未暖去了很远的地方。 温琴音拉了拉妈妈的衣角问:「妈妈,未暖阿姨什么时候会来。」 小孩天真的一句话,戳痛了两个成年人,两人面有难色地互看着。 温潮枫蹲下身来跟她说:「未暖阿姨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我好想未暖阿姨。」 「你乖。」温潮枫抱了抱她,「阿姨也很想你的。」 这句话让谈话变得沉重。 温潮枫又安抚了自己的女儿一阵子,朝她说:「我还有事情要跟舅舅说,你先去整理东西。」 温琴音这才乖巧的点头,离开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知寒回来有说什么吗?」小孩子离开后,温潮枫才继续话题。 「没有,只是觉得这么久都没回来,何必选在这时候回来。」温潮雨叹气着。 方未暖离开的事,还让大家沉浸在伤痛里,而方知寒现在回来无疑是在揭开大家的伤疤。 「知寒是未暖的妹妹,自然有资格关心这些事,而且发生这件事情她肯定也不好受。」 「那她就不该离开这么久却不闻不问。」温潮雨气愤地道。 温潮枫却反问,「你会生气是因为她不闻不问,还是对你不闻不问。」 温潮枫的话让温潮雨一愣,他焦躁反驳着,「谁管那傢伙。」 虽然是嘴上这么说,可温潮雨的表现可不像是从不关心。否则也不会人家一回来,就立刻急着跑去见人家。 明明修东西这种事情,有专门维修的人员,偏偏这傢伙抢着要去做,当然这些温潮枫并没有戳破,只叮嘱道:「总之,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你就好好跟人家相处,她难得回来,可不要把人给赶走了。」温潮枫叮嘱着。 「那也看她要不要好好相处。」温潮雨道:「明明是姊妹,个性差这么多。」 对于温潮雨的说词,温潮枫却只是贴心提醒:「阿雨,这句话可千万不要对着本人说。」 「我当然知道。」温潮雨当然明白,不管是对谁,都不要轻易说出这句话,因为方知寒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这样说。 温潮枫看着嘴上嫌弃着,却陷入懊恼的弟弟,忍不住轻笑。 如果自家老弟真的不想跟人家相处,就不会惦记着人家这么久了。 3-2 方知寒和温潮雨两人的关係,要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他们两人是国小同班同学。小时候的温潮雨家境富裕,长得一脸白白胖胖的,但却也同时因为身形,而被其他小朋友们嘲笑甚至排挤。 每次当所有人下课一起玩的时候,他也想要加入大家的行列,然而当他靠近时,所有人一起排挤他。 「温潮雨,谁准你跑来加入我们的。」 「对啊,我们跟你又不是朋友,我们不要跟你一起玩。」 几个班上的同学带头阻挡着他靠近。 小时候温潮雨的个性有些懦弱,当被人挡住了去路,用恶劣的言语谩骂时,他却也不敢反驳,只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失落地走到一旁。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班上的同学一起玩得很开心。 「你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开心而已。」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难过的温潮雨转过头才发现,有个女孩一直蹲在旁边。 她正拿着石头敲击着叶子,不知道在做什么,行为让人有些看不懂。 温潮雨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叫做方知寒。和自己一样,都是在班上不受欢迎的人。 他知道方知寒的事,大家私下都说她是恶霸,理由是因为她总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 有次班上的男同学看她老是摆着一张臭脸,在她面前嘻笑着:「方知寒、大便脸,谁看到,谁倒楣。」那只是同学们之间幼稚的嘲笑行为。 方知寒瞪了对方一眼。 「哇!她有反应了。」 「好可怕喔,我好害怕。」 说着,男同学们便一哄而散。 大概是因为以对方的反应为乐趣,当对任何事情都表现的冷淡的方知寒一有反应,反而会让其他人有得逞的感觉。 而有一回,男孩用着同样的戏码嘻笑着她,只见方知寒站起身。 那时方知寒因为正值成长期,身高也渐渐抽高,长得比男孩还高一些,她愤然地把对方推倒在地,但却因为这个动作,不小心导致对方受伤。 意外在这时发生了,男孩被推倒时,正好撞到身后的桌子,撞到了头,流了很多血。 突发的状况,让周遭所有人都吓坏了,惊慌地尖叫着,却只有方知寒站在原地,始终冷眼瞪着受伤的男孩,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直到老师急忙地将男孩送到医院治疗。 那一次的事情,方知寒受到老师很严重的训斥。也从那时开始,没有人敢再靠近方知寒,大家都怕落得像男孩一样的下场。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对话,温潮雨也对这个女生有些惧怕,就是这傢伙把人害到头破血流的。 可当方知寒抬头望她一眼,感受到她的视线,温潮雨立刻吓得跳了起来。 她想干嘛……他担心着自己是不是会被这个人欺负。 可女孩只是伸出了手,像是要把一块石头给他。 「要玩吗?」女孩问。 温潮雨看她的动作,似乎从刚刚开始就不知道在敲什么东西。 方知寒看他没有接下,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玩就算了。」说着,又继续敲着自己的东西。 人终究是有好奇心的,温潮雨在几次悄悄的眼神试探后,止不住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草药。」方知寒回,手一边不停地用碎石敲打着叶片,像是要把叶片捣烂。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几片叶子加一些土,就像真的製作成草药那样。 「这样有好玩吗?」温潮雨忍不住问,怎么看都只是个无聊的行为,但话说出口,他又颤抖一下,自己讲这种话该不会会被揍吧…… 但女孩似乎没有很在意,而是将石头给他,「你要玩吗?」 温潮雨愣了愣,最后还是接下了石头。 「要怎么做……」 「把叶子敲烂再加一点土。」 男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照着她的行为一起做。 两人沉静在小小的世界中,虽然没有太多交谈,但是这种看起来有同伴的感觉,似乎让自己的游戏多了一分趣味。 人终究是群居动物,在无法正常融入他人之下,两人之间意外有了连结。 「你们看,温潮雨和方知寒一起玩耶。」 「没办法,因为没有人想跟他们两个玩。」 旁人笑话着两人。 而有一回下课温潮雨在一旁自己一个人玩,几个小孩看他在一旁玩土,就跑过来。 「你们看,他和那个怪女人一样都在做噁心的东西耶。」 「谁叫温潮雨没人理,他只能跟那女人一起玩。」 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边笑话着他,有得还拿树叶丢他,温潮雨觉得气愤,却因为自己只有一个人,不敢跟大家对抗。 这时候,旁边突然有土丢了过来,砸中了其中一个小孩,接着又有好几团丢了过了,孩子们被丢得满身泥土被吓跑。温潮雨还不清楚状况,就见方知寒的手里还拿着土,是她帮他赶走了那些欺负他的小孩。 几个小孩哭着跑走了。 方知寒说:「你表现得越害怕,他们越喜欢欺负你。」 懵懂的温潮雨吸了吸鼻子,眼前的女孩虽然大家都说她兇巴巴的,但她做的事情却让温潮雨感受到温暖。 后来,那群孩子们去跟老师告了状,老师气冲冲得处罚了方知寒,在课堂上当眾指责着,「方知寒又是你,每次欺负同学都有你的份。」 在眾目睽睽下,方知寒却连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温潮雨却选择举手站起来,「老师……」 「你有什么事吗?」老师问。 眾人的目光纷纷向他投来,包含方知寒。成为眾人焦点,那瞬间温潮雨有些瑟缩,但他依然鼓起了勇气,「老师……是那些人先拿东西丢我,方知寒看不下去才帮我的。」他勇敢地指着那群欺负他的同学。 以前的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甚至会害怕在眾人面前发出声音。 但是如果自己没有说出真相,方知寒就会受到处罚。 后来,那群欺负他的孩子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只是温潮雨的做法也彻底惹怒了对方,他们朝着他叫嚣着:「温潮雨,你死定了。」 然而每当他再次被欺负时,方知寒就会挺身而出,让他也变得更勇敢一点。 「我才不怕你们。」他也朝他们大骂。 而当几人被他激怒,气愤追上来时,方知寒便会拉着他一起跑,两人一路躲藏,最后躲进了附近公园的游乐设施里。 两人气喘吁吁地互看着,方知寒看他一脸呆笨的模样便嘲笑,「温潮雨,你像笨蛋一样。」 温潮雨胖嘟嘟的表情透露着一点不满,「我哪里像笨蛋。」 方知寒道:「你明明知道帮我说话,会被欺负的更惨。」 温潮雨嘟囊着,「本来就是他们的错,而且是你先帮我的……」就算他再怎么懦弱,怎么可能看她因为自己被受罚。 两人相视着,「那我们扯平了。」女孩露出一抹好看的微笑。 他这才发现女孩根本一点也不可怕,她长得其实很可爱,绑着两根长长的辫子,笑起来也像普通的女孩一样。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温潮雨觉得很亲近。他从以前因为身材就被人嘲笑,很少有人愿意靠近他,他也没什么熟络的朋友,而女孩的存在,第一次让他有人被人陪伴的感觉,让他感觉特别温暖。 两人躲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女孩没有发现温潮雨的视线,而是专注地偷看着外面。 她靠着自己很近,发丝轻轻地扫在自己的脸庞。这样贴近的距离让温潮雨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知是因为害怕外头的动静,还是因为女孩的靠近。 然而他一切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方知寒咒骂一声:「被发现了。」 说着,把温潮雨吓了一跳。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女孩已经牵起他的手,「快点跑。」 跟随着女孩的脚步,感受到她握紧自己的手,从身后望着她奔跑的身影。或许是从那一天起,就已经写下了他们不可分割的距离。 ++ 上了国中进入青春期,温潮雨的身高抽高,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胖子身型。他本就条件不差,浓眉大眼的,加上个性温和,给人一种阳光男孩的感觉,他不再像过去一样被人排挤,反而十分受欢迎。 而方知寒依然还是因为冷淡的个性被人孤立,总是自己一个人。 两人依旧待在同一个班级里,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温潮雨因为样貌和个性,很快就成为班上的核心人物,可他依然还是会待在方知寒的身边。 当课堂上,老师要求两人一组时。温潮雨第一个就找上了她。 方知寒质疑的问着:「为什么是我们两个一组?」 温潮雨说:「因为没人要跟我们一组啊。」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引来班上许多人纷纷侧目。 才怪,明明想和他一组的人很多,只是都被这傢伙拒绝了。 温潮雨选择待在自己身边,以前方知寒从未思考过温潮雨和自己的关係,他们就像是理所当然的朋友,从小到大。 可如今却因久未联系,两人似乎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熟络。 3-3 方知寒想起了小时候温潮雨的模样,又想到他刚刚对自己说的话,明明是同样一个人,现在的个性却截然不同。 「以前的样子可爱多了,一点都不像现在。」方知寒忍不住怀念起从前。 可想起那傢伙的表情,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自从她在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和那傢伙连络过。 一个从来没有联系过的朋友,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对她摆出好脸色? 温潮雨说:「既然都离开这么久,现在回来干嘛?」 曾经她也想当个陌生人,拋下家里所有的一切,她以为一个人在外面可以过得很顺遂,就算没有家人,她还是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以前离开家,是为了赌一口气。她在离开前和母亲大吵一架,她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回来这个鬼地方。 而在这期间,无论姊姊对她说出什么话,她也从未考虑过要回来。 其实当初为了什么吵架,或许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可却为了那一口气,让自己十年来不愿回到这个地方。 而她没想过,十年之后回来,这里的人事物却已变了调。 方未暖离开了。是真真切切地走了,不再是她负气离家多远,还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存在着,她永远会等她回来。失去亲人的感觉不太真实,就像心里被挖了一块,空空荡荡的。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梦见了方未暖。和以往回忆起两人相处的片段不一样,方未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她忍不住问她:「你也觉得为什么我要回来吗?明明这么久没有联络。」 以前方未暖老是问她要不要回家,却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託,到了后来她甚至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彻底的切断和过去的联系。 可面对她的问题,方未暖却扬起一抹温暖的微笑。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就像小时候在睡梦中感觉到她在身边一样。 一转眼,天已经亮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跡。 方未暖的身影,让她怎么也抓不住。 ++ 一大早起床,方知寒在洗漱过后便走出房间,到了前头的空间。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嘻笑声,就见大厅里温潮雨和两名年轻的女客人聊得正欢乐。 「原来你是这里的老闆,那下次来的话,可以找你当地陪吗?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你带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当然可以啊?我从小在这长大,附近我很熟,带你们去秘密基地。」温潮雨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的态度立刻讨来女孩们的欢心,「那老闆我们交换个line。」说着,两个女孩就拿出手机要和对方交换联系方式。 听完,方知寒只想翻白眼,她想起了国高中时期,总是围绕在温潮雨身边的女生们,小时候那小子哪有像现在这么吃的开。 她没有理会几人,打算要从旁默默经过,就听见温潮雨在背后喊着:「喂,方知寒,早啊。」 方知寒回瞪一眼。 这个人有必要把声音喊得全世界都知道吗? 经过昨天的事情,方知寒并不想要理温潮雨,但这个人已经擅自走到自己的身边。 「干嘛?」 「早餐要吃什么?怎么也算老朋友,优待请你吃。」 方知寒看了一眼,不屑地嗤了一声。「不用,你还是回去跟那群女生好好培养感情吧。」 看到方知寒的酸言酸语,温潮雨笑了,「怎样,人缘好让你羡慕?」 方知寒哼一声,简直觉得荒谬,也不想理他。 她只觉得眼前这傢伙还真的变得不少,只是更讨人厌而已。 温潮雨却不怎么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反而不忘提醒,「今天打算退房了吗?」他问:「要退的话,趁我还在,可以帮你亲自服务。」 这傢伙怎么可以白目到这么惹人厌。 才一大清早,方知寒的火气已经被他激了起来,反呛回去,「我不会退房,相反,我还会住很多天。」 「好啊,感谢您的入住让我们旅馆增加业绩,但老同学也不会打折。」 「不用担心,我付得起。」方知寒咬牙地道。心里却暗暗地咒骂了这傢伙好几回,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烦?到底关他什么事?干嘛巴不得让她快点退房。 温潮雨双手插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方知寒懒得和他争吵,冷嗤一声后便打算离开。 当她离开柜台时,她又感觉到一个视线在跟着她,有了昨天的经验,她大概能猜到,视线的源头是谁。 果不其然,昨天那个女孩还跟在自己的身后。 她有些怯弱地望着自己,方知寒不习惯和小孩相处,更该说她不喜欢小孩。 她觉得女孩之所以跟着她,大概是因为她和方未暖长得相像。 本来,方知寒打算忽略她,可走没几步路这小女孩又跟了过来,她终于忍受不住,皱着眉说:「我不是你认识的方未暖,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她的语气显然有些焦躁。 其实她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和小孩讲话,但女孩的行为已经造成她的困扰,让她不得不用更严厉的口气。 女孩被她的态度给吓到,不禁瑟缩。 而两人之间的所发生的骚动,也引来旁人得注意,包含温潮雨。 他朝两人走来,「琴音,你怎么在这?」 方知寒看他出现在女孩身边,这才想起这个小孩也姓温,说不定她是温潮雨的小孩。 她想解释,却听见女孩声音软软着,喊着温潮雨:「舅舅。」 本来以为这女孩是他女儿,但听见女孩喊了他舅舅,方知寒顿时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记得温潮雨有一个姊姊,那大概是姐姐的女儿。 温潮雨脸色不善地瞪向方知寒,彷彿质疑她刚刚对女孩做了什么。 方知寒不想和他解释,为什么自己非得他用这种眼神质疑。 温潮雨不用问大概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想来他也了解温琴音的个性。 温琴音是他姊姊的女儿,从小因为姊姊和姊夫离婚,那时他们家正面临一些低潮,也连带影响了温琴音的成长,养成她有些孤僻的个性。她不喜欢和人群接触,只敢亲近自己所认识的人,方未暖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方未暖温暖的个性,让温琴音很喜欢她,也总是缠着她。 然而最终却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方未暖离开了,可他们却从未对温琴音提起这件事,只说了她去很远的地方,女孩似乎不能理解。 而她之所以靠近方知寒,大概是因为她和方未暖有几分相似,让她找寻到熟悉的记忆。 温潮雨害怕方知寒会对温琴音说出真相,而这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可能无法承受。 他对着温琴音说:「琴音,这个阿姨虽然和未暖阿姨很像,但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喔,你和人家不熟,一直跟着人家的话,会造成对方困扰的。尤其是这个阿姨生气起来很可怕喔,所以你最好不要跟着她喔!」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同时睨向方知寒,像是间接暗示着她脾气差这件事情。 竟然对小孩说这些,这傢伙真的很恶劣,方知寒在心里暗暗地批评着。可她却也不想在小孩面前装出和善的模样。 女孩似乎被温潮雨恐吓的话与给起了作用,表情在望向她时显得有些惧怕。儿方知寒此时板着脸的样子更看起来兇巴巴的,加剧了温琴音心理的害怕。 「那未暖阿姨什么时候回来?」温琴音拉了拉温潮雨的手,眼里透漏着渴望。 她看见温潮雨的眼神出现了一点心虚,但他依然耐心地解释,「未暖阿姨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都不会回来喔。所以你要乖乖的,我会跟未暖阿姨说你会很想她。」 方知寒用诡异的眼神望着他们之间的互动。 在一番安抚后,温潮雨将她哄离了现场。 空间里剩下了两人。 瞟见方知寒的眼神,温潮雨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于是解释,「我们没有告诉她,未暖姊过世的事情。也麻烦你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不要再提起。」表面上看是在恳求她,但温潮雨的表情更像是在警告。 像害怕着她说错话,会搞砸一切,彷彿她是个麻烦人物。 虽然能理解他不想告诉小孩真相,但他的态度却让方知寒十分讨厌。 明明方未暖是自己的姐姐,她却更像个外人,不准触碰关于她的一切。 「这就是你希望我离开的理由?」方知寒问。 温潮雨眼神黯下来。 不仅如此,更是因为方未暖的死,让这里每个人都不好受。即便经过时间的沉淀,大家才好不容易放下伤痛,却因为方知寒的出现而重新被提起。 他了解方知寒的个性,她个性倔强又衝动,有时常因为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管不顾他人,温潮雨担忧因为她的出现,她又会像从前一样,任性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到时候只会对周遭所有人造成伤害。 「总之,你想留下来,就不要乱说话。」温潮雨警告着她。 「说得我是多糟糕的人一样。」方知寒不满地道,他的说法好像说她是个多大的麻烦,会造成大家困扰。 而温潮雨却说:「你是个多糟糕的人,你自己明白。」他的话音落在自己的耳边,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他的一句指责涵盖了她过去所经歷的人生,包含她的人格,她所做的一切。 在他眼里毫无遮掩。 方知寒握了握拳,想反驳却无力解释。 因为或许连在她自己的心理,都间接的承认了自己是个无比糟糕的人。 3-4 方知寒是个糟糕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总被人说她是刺蝟,带着尖锐的形状,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保护自己,实际上则是让每个靠近她的人都被刺伤。 而事实证明她的个性确实伤害过很多人。 小时候附近的邻居们总喜欢围着间话家常,人多嘴杂,有时难免会在别人的背后议论几句。聚集在小小的地方聊天,总以为小朋友的他们,听不懂大人之间的谈话。他们总是聊得很多,有自己家的,有别人家的,只是同样的是丑陋。 「巷子口的于太太是贪小便宜的个性。」 「她那人就是这样,还以为全世界都看不出她的贪。」、「温家小孩枉费妈妈这么漂亮,怎么孩子养成这样,都不控制一下饮食。」茶馀饭后的间聊,说完一伙人都呵呵地笑了。 可到了下回,当她看见大人与他们谈论的对象相遇后,又是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于太太真是好人缘」、「温太太的儿子真是一表人才。」 原来从小教导小孩不能说谎的大人,才是真正的虚偽,可不知何时,偽善的能力也会伴随着成长,不是不会说真话,而是假话更动听。 从小因为母亲工作的缘故,没有时间照顾她们两个小孩,邻居们看见母亲忙碌,对两个孩子也会特别照顾,偶尔会拿好吃的东西来给她们吃。 巷口的阿姨是卖红豆饼的,每次看到她和姐姐经过,都会请她们吃红豆饼。 旁人见状说,阿姨对她们真好,姊姊也特别有礼的和对方道谢。 偶然有一回,方知寒听见了红豆饼阿姨和旁人在聊天,说起了她们。 「那两个女孩真命苦,妈妈还要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人。」 「真的辛苦,不过这样也不是办法吧!这样对小孩子的教育环境也很不好。」 「我们当然知道,但我们也只是旁人,又没办法帮他们。」 「所以我就说,那些离婚的什么的,家庭关係才会那么乱。」 「出生在这种家庭里的小孩很多长大之后都会有问题,你有没有看到隔壁老王的孙子,妈妈不是跟人家跑了,爷爷还要帮忙带孙,结果跑去跟人家吸毒,前天才被抓进去而已。」 「不会啦!那两孩子挺乖的。尤其是姐姐挺优秀的。」 「姊姊是蛮乖的,但那个小的看起来就调皮,真要好好管教,听我家孩子说她之前还会偷东西呢。」 「偷东西,真的假的?是误会吧。」 「才不是,所以我说家长没时间养小孩就是会这样。」 听到这些话的方知寒握了握拳,她感觉气愤。 下一回,当她和姐姐又经过时,阿姨依然拿了两个红豆饼给他们。 方未暖客气地接下,说了声谢谢,方知寒却一点也不领情。她没有拿,而是露出一脸嫌弃,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方知寒的行为自然是没有礼貌的,方未暖见状,只能不断为她向旁人道歉。 方知寒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她知道自己这样做的行为很幼稚,但只要想到那群人在背后所说的话,她便无法偽装。 方未暖在道完歉后跟上了她,看她一脸气愤的模样,便问着,「你又怎么了,那个阿姨惹到你?」方未暖耐着性子问,似乎已经习惯自己妹妹的脾气。她知道方知寒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肯定遇到什么事情,只是她从来不说。 方知寒撇过头,不想向自己的姊姊解释。 方未暖也没有多问,只是说:「不管怎样,人家阿姨对我们也蛮好的,每次都会请我们吃红豆饼,我们还是要有礼貌一点才行。」虽然可以理解妹妹的行为,但是方未暖还是认为有错误的地方必须指证。 方知寒赌气地说:「是她自己要请我们吃的,我又没有说我要吃。而且被说的人又不是你,你根本就不懂。」 方未暖才不懂她的心情,因为她任何事情都比自己来得优秀,她不会在背后被别人评论,也不会被拿来比较,因为在旁人的眼里她什么都好。 方未暖一听,「果然发生什么事了吧。」她将她的心境猜得一清二楚。 方知寒撇过头,不想承认自己对旁人的言论感到在意。 看到方知寒又露出气呼呼的表情,方未暖扬起了笑,虽然她不知道方知寒到底听到了什么,但可以理解她的妹妹又在闹脾气。她指着她的皱成一团的表情哄道:「是这样没错,但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还是要心存感激。还有一直生气的话,听说会老很快喔,到时候你二十岁,就会长皱纹了,尤其是这个眉头。」她细长的手指在她眉心按了按,嘲笑道:「到时候这里就会皱成一团。」 「才不会。」方知寒挥开了她的手。 惹得方未暖哈哈大笑。 ++ 从以前就是如此,方未暖对自己暴躁的脾气,总是温柔以待,从来没有特别责备过自己,却让人误以为对方理所当然的必须承受自己的脾气。 长大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方知寒离开了家,和方未暖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 她讨厌被人比较,而她也从来没有承认自己离开家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比姐姐来得差劲,她可以成为更优秀的人。 所以她投身大城市寻找工作,踏入职场想要证明自己,可她并不适合群体生活,即使自己在本份上做得淋漓尽致,却总是因为个性不够圆滑,而不受上司和同事的待见,偶尔会被人刁难,让她在工作上处处碰壁。 而方未暖有时会打电话关心她的近况。 方知寒不想对她说出自己的难处,因为在方未暖的眼里,一定又会以轻松的态度来安慰自己的境况,彷彿她所遇到的难题全然都不是问题。 「如果同事说话刁难,你要和人好好相处。」、「做人要圆滑一点,有时候不一定要说出心里话。」 彷彿只有磨掉自己尖锐的形状,变成方未暖的样子,才能够讨人喜爱。 方知寒并不甘心,所以每当方未暖用着轻松的语气说起时,她总是会气愤的回道:「不要老是说得那么轻松,我的状况才和你不一样,你的工作又没什么压力,你根本不能明白我面对的问题,我不像你想的这么轻松。」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发洩情绪。 把自己的不顺遂怪罪在方未暖的身上。 可方未暖却从未发脾气,只是用柔和的口气说:「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要记得吃饭睡觉。」 而每一回自己在面对她时,总是像任性胡闹的小孩,永远都差了她一节。 而她终究明白,方未暖不过是她那丑陋的忌妒心底下的牺牲品。会在意的从来不是旁人的眼光,而是自己。 渐渐的,她越逃越远,彷彿只有逃到没有她存在的地方,才能让自己保有舒适的空间,选择了疏远,选择避不联络。 4-1 她来到了昨日和于南景来的咖啡店。店里没什么客人,昨天见到的那男人一见到她,似乎也不怎么惊讶,只是礼貌的微笑问她:「有什么事情吗?」 「抱歉,打扰了。」方知寒拘谨的说着。她先向男人点了一杯饮料,毕竟要问别人事情,还是得在人家店里消费才行。 男人却看出她的来意。「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只打算来喝咖啡的吧。」他笑咪咪地问。 被人揭穿自己的企图,方知寒也不打算隐藏。「你知道我是方未暖的妹妹,我想问她的事情。我得先坦承,因为我和家里的关係不是太好,所以这些年我很少跟家里联络,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 男人也明白点头,表示了解。他说:「我知道你的事情,未暖提过你的事。我叫阿现,你可以直接叫我阿现就好。」 「好的,阿现。」阿现看起来人挺和气的,或许是个生意人,所以早已习惯和人聊天。 他把自己和方未暖平日里的相处告诉对方。 阿现并不是本地人,他本来在国外工作,他本业是做设计的同时也是个艺术家,因此店里有很多的装饰都是出于他之手。 偶然一次旅游经过这里,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才会选择在这里创业。 也是在那时,才认识了方未暖。 起初方未暖只是来买咖啡,偶然发现了他的设计表示兴趣,后来透过聊天两人渐渐打开话题,成为了朋友。 「原来方未暖喜欢设计……」这一点方知寒却没有注意过,以前只知道她挺爱画画的,不过她都当成兴趣而已。 阿现说:「是阿,她说本来希望往这个方向发展,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她便选择毕业后直接工作。」 阿现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方知寒仔细想想后,方未暖所谓的原因,大概指的是家里经济状况的部分。 方未暖的成绩很优异,却没有选择继续读大学,而是在毕业就出去工作,那时以家里的财力可能无法供应她读大学,加上方知寒那时还在念书。 得知这件事情让方知寒的思绪变得沉重,她突然想起了过去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方未暖的存在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而她甚至未了解过方未暖喜欢什么。 阿现的话,让她重新认识了方未暖。 方未暖在认识了阿现之后,偶尔阿现会带她一起参加艺术活动,方未暖也在她的带领下尝试设计的领域。 有一些店里面的小插画,都是出自于方未暖之手,阿现带着方知寒一一介绍。 说起方未暖时,阿现的表情很柔和,眼神里却透着淡淡的悲伤,彷彿在字里行间里,都对方未暖感到无比怀念。 虽然方未暖的作品不多,但每一件画作里,都能看见方未暖柔和的笔触,让方知寒轻易地就能描绘出方未暖画画时候的表情。 其中有一系列的画作却特别吸引她的目光,那是画里有两个女孩,画中描绘的是女孩们相处的互动,有微笑时、哭泣时,笔触很简单,只有几笔线条。 当其中一名女孩哭了,另一名女孩便会拿着花安慰,而女孩笑了,另一名女孩也会跟着大笑。 而当方知寒撇见这些画作的作品名,却让她的目光颤动。 《姊妹》,作品有着简单几行字的介绍,写着描绘日常姊妹相处。 画作的氛围很温暖,全用暖色系的色调搭配,就像两个感情要好的姊妹相互安慰着对方。 明明是画作里的女孩,在那二次元的世界里,却意外让方知寒有了画面。想起了自己过去与方未暖的相处。 当她不开心时,方未暖会把手放到她的嘴边,在她嘴角下垂的弧度上,替她画下微笑。 而彷彿自己再不开心的情绪,都能因为她的笑容,而被温暖,像照耀着一道耀眼的暖阳。 阿现也给她看一些方未暖过去和他相处的照片,照片里头,方未暖的样貌依旧,笑容也明亮耀眼,每一张照片都可以看出她生前是个很乐观的女孩。 而照片里的人,却是她熟悉又陌生的。 而有好几张照片,是她和阿现一起拍的,两人相望的模样有着和谐的氛围,说不上来的一种亲密,而从阿现的表现上,方知寒心里產生一个猜测。 她望着阿现,「你和我姊……」 阿现露出一抹苦笑,没有说明,但表情也可以猜测出是怎么一回事。 方未暖从来没有跟她聊过这些话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姊姊的交友状况。似乎从旁人的口中,她认识到了另一面的她。 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一面。 她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对这个亲近的人根本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喜好,不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却一味任性地要求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 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去认真去理解方未暖的世界,而她反而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孩,被坚强的姐姐用心的照顾。 意识到这件事,方知寒觉得自己真的好羞耻,为以前的自己感到无比羞愧。 阿现似乎看见她的心事,他安慰着:「未暖在画这些图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他的话引起了方知寒的注意。 开心吗……她似乎也能看见方未暖脸上的表情,而越是这么想,心里的感觉变越沉重。 阿现没有再多说,反而提议:「我们今晚有个聚会,你要一起来吗?来的都是未暖生前的朋友。」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知是否是因为阿现和方未暖亲暱的关係,方知寒觉得和这个人相处多了几分亲切,或者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更多方未暖的生活。 方知寒答应了,答道:「谢谢你,阿现。」 阿现微笑。从他身上,彷彿看见方未暖的影子。 4-2 其实方知寒很少和人聚会,她不喜欢社交,也很少有亲近的对象。 聚会的地点在附近一间露天烧烤店,坐落在一大片空地上,掛上几串灯泡布置成十分简单的空间。这附近到了夜晚也没什么休息娱乐,反而这种地方成了附近居民喝酒聊天的场所。 进入夜晚,十分热闹,四周一阵喧闹声,邻近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成为夜晚无聊的消遣。 讨厌人群的方知寒有些放不太开,她本以为聚会的场合会是更安静一点的。这里没有座位,只有几张小板凳和低矮的桌子,大家随兴而坐。 烧烤带来了阵阵香气,空气里也瀰漫着烟燻味。 地方不大,邻里之间多有认识,看到阿现出现,几人热络打招呼。看他身边难得跟了其他人,都好奇往他张望几眼。 「这不是知寒吗?」有邻居的叔叔一看见熟悉的样貌,立刻喊出了声。 毕竟她也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这里的几人多少也都是有印象,被人认出不太意外。 「知寒长这么大啦。」 「好久没有见到了捏。」 就像被捕捉到的明星一样,周遭人纷纷投以关注。 方知寒最讨厌这种欢闹的气氛,可毕竟也是个成年人了,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摆出嫌恶的脸色,只是礼貌又客气的点头。「你好。」 她听见旁人有人说道:「她谁阿。」 「就素英的女儿阿。」素英是她母亲的名字。 「她女儿不是已经……」 「这个第二的啦!听说都在外地,很少回来。」 「喔,是喔。」 「阿怎么之前他们家办丧事,没有见过捏。」 「听说工作很忙,没时间回来啦。阿灾,别人家的事情不好说啦。」 几人一边谈论着,却又顾忌她的存在,谈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方知寒的耳里,方知寒假装没有听见。 阿现的友人们已经先到了,就坐在角落一处,她跟着他的脚步过去,没有太在意旁人的言语。 友人是两女一男,年纪都与她相仿,看起来都挺年轻的。 「他们几个是这附近的驻地艺术家,都是从外地过来的,也都和未暖认识。」阿现帮他们几人相互介绍,「这是未暖的妹妹。」 「原来你就是未暖的妹妹,未暖提过好几次,今天终于见到你。我叫路娜,好高兴能认识你。」说话的是一名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穿着日系可爱的连身裙,有着水亮的大眼,笑起来甜甜的的女孩,她个性很活泼,一听见她是方未暖的妹妹,立刻表现的热情。 「我姊跟你们提过我?」 「对呀。她说她有个很优秀的妹妹都在外地工作,和她不一样。」路娜道。 哪里优秀……她没有想过方未暖会这样跟别人介绍她。她似乎都能想像她和别人说这些话的表情,肯定是笑得很开朗的。 「不过你好像很少回来,在大城市工作压力肯定也很大吧。」 「还好……」方知寒被问得突然有点心虚,因为那确实是自己塘塞给方未暖的藉口。 「或许是外面的生活太好了,不想回来才是真的。」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无情地戳破她,她一回头才发现是温潮雨那傢伙。 他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又是这傢伙。 他的声音让人无地自容。 路娜一看是温潮雨,便喊了声:「阿雨。」出来化解尷尬。 「原来你也约了他。」阿现看到温潮雨的身影才说道,两人彼此之间也认是相互打招呼。 「对啊,这傢伙本来说不来的,后来我说今天未暖的妹妹也会来,他就出现了。」路娜笑道:「听说这两人以前还是同学呢,可能可以打探到一些这傢伙以前有趣的糗事。」她的眼神一脸兴味的在两人之间打转,目光最后停留在温潮雨的身上。 她似乎和温潮雨的关係不错,温潮雨和她讲话之间语气也显得轻松:「才没有那种事。」 方知寒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知道温潮雨为什么会出现,大概是怕她又胡乱说些什么吧。 她瞪着温潮雨,心想这傢伙还真不必把她当成祸害一样来提防。 温潮雨的出现,让本来就不太擅长应付的气氛变得更让方知寒感到不自在。 这时阿现又说:「我也约了阿景,但他手上有一些工作,晚点才能到。」 「景哥也要来?」路娜惊讶,「我以为景哥讨厌这种聚会。」 景哥?是于南景吗?这时就看见阿现朝她露出了微笑,那样子彷彿在说于南景会出现因为她……这让方知寒显得更加不自在。 她没想到这些人也认识于南景,他的个性真的变得不少,以前的他可没这么与人亲近。 不管怎样,一个温潮雨,一个于南景,都是两个她不想应付的人。 温潮雨听见于南景的名字出现,目光复杂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看什么看,方知寒立刻回瞪回去。温潮雨挑起眉,冷嗤一笑,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讨厌的傢伙。 4-3 期间,因为聚会还有旁人,温潮雨对她的态度就没有像之前这么直接,想来也是对旁人有所顾忌。 大家都是随和的人,谈话之间氛围和谐。 方知寒才知道他们几人是附近的驻地艺术家,结合当地的一些艺文活动进行共创,几人彼此之间聊着对于这片土地的想法。 这片土地,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特色。虽然地处临海有着一些景点,但通常人们不太驻足,渐渐的城镇之间也变得日渐凋零。 虽不至于荒芜到没有人烟,可比起大城市里的繁华,这片土地的生活机能是无法比拟的,休间娱乐也不比城市来得多。 可这群人却说的很活跃,话题里彷彿充满了生气,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我们的目标是想要结合一些当地的文化特色,希望创造出艺术作品让更多人能看见。」 方知寒很意外,这里是许多年轻人想要逃离的地方,可偏偏这群人却选择进来,她无心地说:「不觉得这里没什么发展,很浪费时间吗?」 老残穷,更别说对年轻人几乎没有什么发展机会。 她的话让彼此之间热络的话题也跟着冻结。连带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而温潮雨看着她的眼神,也像在指责着她又一次说错话。 方知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幸好这时阿现出来打圆场,「大家的出发点都不一样,但做过的事情都不能说是白费。」他朝她一笑,用温柔的表情来宽容她的过错。 这时温潮雨也开口,「那傢伙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个性比较直接而已,她想说的是那么多人都离开这里,你们这么年轻却会想来,跟别人不太一样而已。」温潮雨解释着,虽然没有明说,但却可以看出他在帮她说话。 所幸大家似乎都蛮宽容的,在温潮雨替她打圆场后,那个叫路娜的女孩笑道:「做别人不想做的事情不觉得蛮好玩的吗?而且大家都离开了,总要有人进来,否则这里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这也是未暖一直希望做的事,让更多人愿意回家。」阿现跟着补充,他柔和的目光落在方知寒的身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沉重,打在心上造成回响。 身为家乡的一份子,阿现跟方知寒说过,方未暖在生前也为了当地的一些艺术活动给予支持。 让更多人愿意回家,那之中是否也包含了自己。方知寒不想多想,心情却变得越来越闷。 和大家聊天,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给堵住,无处发洩。 眾人在聊天欢笑,方知寒向来不太会社交,又跟大家不熟,处在一旁就像个外人。她今天到底来这里干嘛?方知寒不禁陷入鬱闷。 因为温潮雨的出现,反而让方知寒不好再问起方未暖的事,如果被他知道她再问这些事,不知道又会引来他怎么样的责骂。 沉思之间,食物的香气却突然传来,原来是温潮雨不知何时拿了盘子装了几串烧烤,出现在她身边。 「吶。」 她讶异地看着他的举动。不过他大概也只是作作样子,好心地帮所有人拿而已,并不是对她友善。 她接过一串,说了声:「谢谢。」 温潮雨用古怪的表情看她,却也没说什么。 后来,看她只有一个人,那个开朗的女孩路娜便凑了过来,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刚刚自己说的话。 「你不和大家一起玩吗?」她问。 方知寒摇摇头,「我有点不习惯。」 「你和未暖真的很不一样呢。」她评论。 「是阿,我们真的很不同。」 方未暖到哪里都是讨人喜欢,她会讲让人心动的话,会体谅对方,却不像她,到哪都着人厌恶。 其实方知寒也知道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根本无关方未暖。只是在过去有太多时间,她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代罪羔羊。 彷彿因为她,才让自己显得狼狈。 路娜没有发现她的心思,她似乎是一个特别乐观的女孩,对谁都有话好聊。她没有在方未暖的话题上打转,反而把目光投向温潮雨,问道:「听说你和阿雨以前是同学。所以,这傢伙以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吗?」路娜似乎对温潮雨的事情很好奇,一直打探着关于他的事。 「蛮受欢迎的。」方知寒想了一下后回答。 其实她有点记不太清,她只记得以前总是有许多人围绕着温潮雨打转,可不知为何,最常和她相处的人,却是他。 「你无聊喔,干嘛问这些。」当自己被谈论,温潮雨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 路娜一脸笑嘻嘻,「好奇呀,你有什么祕密怕人家知道喔。」 这两人打闹的关係还真好。 方知寒在旁边观察着,而时不时温潮雨就会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他的目光很复杂,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有时候都怀疑,温潮雨到底对自己的想法。 间聊间,路娜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也递给了她。方知寒不太喝酒,但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想着自己应该也至于因为一罐啤酒就醉倒了,便也没有太牴触。 和路娜谈话很轻松,大多数时候都是回由她引导话题,她似乎对别人以前的事很有兴趣。 「你和阿雨,以前是不是很要好啊?」 「还好吧。」 他们以前算要好吗?其实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那傢伙主动找上自己。 「因为我看他对你好像很不一样。」 「有吗?」方知寒苦笑,是特别的讨厌吧。明明对别人都很友善,看见她却总是板着表情充满敌意。 方知寒自然没有把两人的争锋相对给说出来,倒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路娜这么好奇温潮雨的事情。 看见她偶尔炯炯有神望向温潮雨的表情,方知寒大概也猜得到,原来这傢伙对他有意思啊,其实这也不难猜,温潮雨论相貌跟职业,都是个不错的异性对象。 只是那一点也不关她的事,何必将她牵扯其中呢。 路娜没有发现方知寒的表情有些变色,依然一头热地自顾自说着,以前的方知寒肯定会直接走人,但现在她已学会忍耐,即使话题无法引起自己的兴趣,她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埋头又无趣地喝了几口酒。 偶尔温潮雨会朝她们方向往来,她大概以为她们聊得热络,方知寒却对他摆出冷漠的脸色。 祸水。 温潮雨意会不过来,只以为方知寒不知道又在生什么气。 没多久,啤酒就喝完了。她的脸红红的,不习惯喝酒的她觉得身体有些燥热,连思绪也有点变得混沌起来。 路娜还想要说话,方知寒暂且打断了她,起身便说:「我先去个厕所。」 却料才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适应酒精的她突然感到世界一阵晕眩,身子摇晃差点跌倒,然而这时一隻手却先一步扶住她。 「你还好吧。」声音的主人是于南景。他低沉的音频敲响在耳膜上有些鼓譟,而此时他们的距离有些近,虽然他只是撑着她,但样子还是有些过于亲密。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他的气息给笼罩,不自在地拉开一点距离,说了句:「没事,谢谢。」 大概是因为酒精上头,让她有些醉意,才会因此不稳。 两人之间的小意外也引来周遭关注。 阿现看到于南景便打招呼,「阿景你来啦。」 于南景点头打招呼。 温潮雨则是也来到她身边,问道:「怎么回事。」然后看向路娜。 路娜一脸无辜地解释,「刚刚她喝了一罐啤酒。」 「一罐啤酒?」温潮雨皱着眉显然不敢置信,那表情像在说你酒量这么差? 阿现则是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方知寒点头,但又心想这是个能让自己离开的机会。「我有点不太舒服,可能先回去了。」这也全然不是谎话,虽然没有醉到完全失去意识,但因为酒精让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浑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于南景看她有些不舒服,便主动提出:「不如我先送她回去吧,手上也刚好还有一些东西要处理。」他本来就还有工作,只是听闻方知寒的事,才暂且放下工作过来。 可这时温潮雨却抢先他一步说:「这傢伙住我家旅馆,我送比较方便。」说着便拉了拉她的手。「喂,方知寒。带你回去。」 方知寒只觉得很晕,她看见两人分别站在自己面前,两人的呼喊声同时灌入耳内,像在同时喊着:「方知寒,你要跟谁回去。」 她脑袋有些浑沌,看了一眼于南景脸上严肃却又带着担忧的表情,又看向温潮雨不满却又关心的模样。 可以都不选吗…… 身边的几人看着这三人的戏剧发展,忍不住朝着阿现问道:「现在在演哪一齣?」 「三角恋?」阿现也不确定地回答。 旁人看戏,身为当事人可不能当没事。 「我可以自己回去……」方知寒逞强地说着。 立刻被温潮雨吐槽了,「回你头啦,你可以走直线吗?」 「可以,我示范给你看。」方知寒指着他自信地说着,于是站起来准备完美示范,如何喝醉酒走直线。然后,才跨个两步,身子便已倾斜,在跌倒前一刻,温潮雨已经接住她,「笨蛋……」他头痛的低骂着。 好吧,詮释失败。 温潮雨叹着:「我送你回去啦。」说着,便把她的手架到了自己的肩上,扶起她。 而这时,方知寒的视线里出现了于南景。她知道他正关切着自己,但她却刻意回避,下意识地拉向温潮雨。 温潮雨也感受到了她细微的举动,他表情奇妙地望她一眼,一边扶着她,一边帮她拿东西,这才和大家道别离开。 当两人离去后,眾人互看着,看来选择已经揭晓,有人落选了,几人纷纷朝于南景投以复杂的目光。 但于南景依然表现如常,仍维持着平日里沉稳的样貌,像是丝毫没有受影响,他朝着旁人道:「那我也先离开了,还有一些工作要做。阿现,谢谢邀约。」他朝主办人道谢着。 「景哥这就要走啦?」路娜喊道。 这么明显摆明也知道是为谁而来。 阿现也没戳破,只是笑了笑,「下次有机会再约。」 「嗯。」 于南景神色如常地离开,然而当一离开眾人视线,他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想起方才被拒绝的模样,眼神变得深沉,让人猜不出情绪。 4-4 方知寒和温潮雨才刚离开,一路上在夜风的吹拂下,吹散了一点醉意,方知寒才终于清醒一点。 她放开了温潮雨,偶尔还是会有些摇晃,但好几次都被他给及时扶正。 「谢谢。」方知寒说,却对对方释出的善意感觉到奇怪。这傢伙不是很讨厌自己吗?怎么现在又好心地要送他回去。 温潮雨没有发现她这层心思,反而好奇地问:「你刚干嘛不选于南景?你以前不是喜欢他。」 听到于南景的名字被提起,方知寒的视线一黯,泛起一抹苦笑,「你都说是以前了。」以前的事情,何必再提。 她只是不想再和对方有过多的牵扯而已。她和于南景的事,说是复杂,倒也不是,只是尷尬而已。 曾经她喜欢这个人,然后被人拒绝了,一句话就可以解释的简单关係,放到十年后再来拉扯,有点太过多馀。 这样疏远的关係,能简单一点。 方知寒的表情明显不想多说,其实就算没讲,温潮雨也知道他们以前发生什么事情。 以前的方知寒喜欢于南景,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她的目光总是对着那一个人。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方知寒和对方发生什么事。可是有一回,她哭得很伤心。那是以往在方知寒身上不会见到的表情。 他看见她哭,露出惊愕的表情。 方知寒大概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撞见这模样,她很快就撇过了脸。 温潮雨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情,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近她问:「你干嘛阿?心情不好喔。」 「不关你的事。」方知寒随意的抹开了眼泪,冷着声说。她只要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就会用冷漠的态度把人推开。 温潮雨没有理会她,而是更靠近,他用一如既往开玩笑的模样朝她问道:「你哭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管你,你失恋喔?」 话一说出口,感受到方知寒明显一震,别过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被他说中了,他的眼神黯了黯。 「失恋有什么好哭的,下一个人会更好。」他只能看似轻松地说些安慰人的话。 「少说风凉话了,我的事情你根本不懂。」方知寒觉得温潮雨说得很轻松,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体会自己的感觉。 可她却没看见温潮雨露出了苦笑。 怎么可能不懂。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却因为被别的男人拒绝而伤心着。 这些话温潮雨从来没有对方知寒说出口。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回忆早被冲淡,对于方知寒的出现,温潮雨的心境很复杂,他不能理解方知寒这些年的不闻不问,拋下所有一切,彷彿像个陌生人。 他对她是生气的,不只是因为气她可以轻易拋下这里所有的一切,包含他。而另一方面,看见她为方未暖的事陷入了纠结,如果他不了解方知寒,他肯定会像旁人一样,嘲笑着她活该,可正因为了解,让他放不下这个人,温潮雨知道在那张看似平静的表面,肯定藏着许多未说的话语。 方知寒没有发现他的视线,反而只是突然觉得温潮雨的好心有些诡异。 这傢伙不是一直要赶她回去? 「你不是很讨厌我,巴不得我快点走?那干嘛还好心要送我回去?」方知寒问。 听她这么说,温潮雨叹了口气解释,「我没有讨厌你。」 他不可能讨厌方知寒,就算对方十年来从未联系过自己,他也不会讨厌她。之所以对她有这样的态度,只是方未暖的事情有些复杂。方未暖突然离开,让和她相处过的许多人都无法接受,而方知寒的出现无疑是在提醒所有人记起这段往事,那并不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而她回来之后呢?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到时候是否又要拋下这里的一切,如果是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因为方未暖回来,那你乾脆不要回来了。」 温潮雨的意思并不是这样,但听在方知寒的耳朵里,却别有含意,像是在说她最好不要回来。 果然还是在赶她走。 「对,我知道没人欢迎我回来,反正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傢伙。」她赌气地说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潮雨皱着眉,怎么就被误会了。 他想解释,但方知寒压根不想听。 因为她认定了自己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她尖锐的态度导致谈话也导向了不愉快的方向。 温潮雨叹:「方知寒,都成年人了,可以不要用这种讲话方式吗?你老是用这种态度,没有人可以好好跟你讲话。」这样的沟通,到头来也不过是以争吵收尾。 他说的事情,方知寒当然知道。如果她总是用这种尖锐的方式回应,到头来只是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推开。 她沉默着,让自己陷入无声。 温潮雨也知道是自己说重了话。「好吧,我很抱歉。」他叹着气说,他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和对方争吵。「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好好谈话。」 看见温潮雨的态度软化,方知寒也不再任性。其实说到底自己的态度也有问题,真正应该道歉的人是她。 「你打算回来多久?」 「不知道,我想至少见我妈。」方知寒叹着气。 面对温潮雨,两人过去的友情让她可以轻易地对他吐露心事,温潮雨了解他们家的状况,包含她和母亲的关係。 这些事她不知道怎么和旁人提起的。 方妈的个性和方知寒很像,都是自我主观意识很强的人,只怕她那边见到方知寒,并不是这么轻易解决的事。 如果只是一般的母亲,看到离家多年的子女好不容易出现,肯定会十分欢迎。但是方妈不一样,她的个性更为强势且倔强,就算看到方知寒,会用什么样的态度让人根本不敢预测。 也能想像方知寒为何露出疲倦的表情。 方未暖的事情怎么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而现下需要面对的却是自己许久未见面的母亲。 温潮雨望着她陷入烦忧的表情,安慰地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即使方知寒以前做过一些让人生气的事情,但是温潮雨还是无法不管她。 他软化的态度让方知寒不禁感觉奇异。 「干嘛那个脸?」温潮雨看着她古怪的表情,不自在地问。 「我以为你应该要很讨厌我。」方知寒道。 「我说了,我没有讨厌你。」温潮雨焦躁地道。 方知寒没注意到,他此时的目光变得柔和,不知是否是因为从她的身上看见过去女孩的身影。 打从她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就知道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不可能会讨厌这个人。 那之后,两人回到了旅馆,他没送她回房,仅在外头便分开。 离开前,温潮雨朝她道了晚安。「早点休息。」 方知寒点头。 和谐的相处似乎成为她回来后难得一件顺遂的事。 ++ 那一晚,方知寒睡眠依然不太安稳。 她又梦见了以前,响在耳边的争吵声。 「就那臭脾气,你不好好管好你自己,别指望别人来包容你。」 「对,我就是脾气很差,那也是你教你养出来的。我也没有要你包容我,反正你永远不会理解我。」 大肆地发洩,像泼出去的水,在翻天覆地后,得到的是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后来怕言语化成了利刃,所幸沉默,然后让彼此之间的隔阂,越拉越远,远到无法触及。 醒来,面对满屋子的沉静,她只觉得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任凭挣扎都无法得到宣洩。 一早,她收到了几个关心的讯息。 一个是阿现传来的,他关心自己的状况所以问道:「回去身体还好吗?」 她立刻就回传了。「还好,谢谢关心,昨天的事情很抱歉,因为不舒服提早回去。」并想着今天要再去拜访,顺便为昨天因为她喝酒让聚会提早散场的事情道歉。 而另一封,则是一个陌生讯息。点开却是于南景的:「昨天身体还好吗?多休息。」视窗一跳进自己的眼里,让方知寒的心头一跳。 他什么时候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又想来可能是阿现给他的。 同样是关切的字句,却让方知寒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方面是惊讶,另一方面则是沉重。以前的于南景可不像现在是会关心别人的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讯息已读了,方知寒也只打了:「谢谢。」便传送出去。 讯息很快就被读了,传来新的。 「蛮早起的,身体有不舒服吗?」 时间大概也才六点多,确实挺早的,但那傢伙这么早起要干嘛! 方知寒回:「没有。」 「嗯,多喝点水,宿醉比较不会头痛。」 「谢谢。」 对方也没纠缠,大概真的只是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结束对话,却让方知寒的整个思绪都因这封讯息而变得混乱了。 大概是自己无法想像传这封讯息的人是于南景,那傢伙跟以前的于南景,真的是同一人吗? 不过那已和自己无关,她决定暂且放下,将手机丢在一旁。下床洗漱完后,等到阿现的店开门后,再去拜访。 5-1 她再一次来到阿现的店。店里刚好进货,他正忙着点货,看到方知寒来了,朝她亲和地打着招呼。 「身体好一点了吗?」他关心地问着。 「嗯。」方知寒点头,并为昨天提早离开的事情向对方道歉,「不好意思,昨天身体不舒服提早走了。」 「没什么,没事就好。」阿现说道。 「有机会的话,可以再跟大家一起聚一聚吗?」昨天因为温潮雨的出现,导致于最后关于方未暖的话题一个也没被提到。 「当然可以。」阿现乐意地说着,但他也有个疑惑,「不过,我不知道原来你和阿雨是朋友,其实如果想知道未暖的事情,你问他应该会是最清楚的。」 「为什么?」 「因为之前未暖就是在温雨旅馆工作的。」 听到这句话,方知寒整个人都愣了。 阿现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方知寒摇头,「没事。」她只是太过震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温潮雨谈一谈。 原来方未暖就在温雨旅馆工作,为什么温潮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 当天,她回到温雨旅馆。看着这几天旅馆里熟悉的场景,她本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如今却突然觉得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方未暖存在的痕跡。 她也许正如前台的柜台人员,穿着制服向每一位入住的客人都投以温暖的微笑。她也许在休息时,与同事们谈笑风声,这是她日常生活的场景。 「方知寒,你站在这里发呆干嘛?」此时温潮雨正经过,看见他一脸茫然地站在旅馆前台的位置,便好奇地问。 本来方知寒还没有什么情绪,当温潮雨的声音一响起,她突然想到这个人什么都没说,明明方未暖曾经就在这个地方工作,他却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方未暖之前在这里工作的事情?」她感到气愤,瞪着温潮雨的样子更像在质疑。他不仅隐瞒了她,还巴不得想让她离开。 温潮雨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骂得一脸茫然。「所以呢?」任谁被人这样大吼都无法保持心平气和,温潮雨自然也是一般人,他不明白昨天好不容易才维持好的关係,今天这傢伙又突然变得暴躁,只为了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方未暖的事。 「你明知道我想知道方未暖的事情,可是你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方知寒在责怪。 温潮雨自然不愿承担这项罪名,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凭什么觉得我必须要跟你说这些?方未暖曾经是我们这里的员工,但她已经离开了。这些我需要向你报备吗?」温潮雨反问着她。 一时间,方知寒也被他的话给堵住了,甚至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在无理取闹而已。但她无法忍下这口气,继续用暴躁的情绪去对待他人。「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因为你本来就希望我离开,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方未暖的事情,你怕我搞砸一切,但你凭什么?她是我姊,她的事情我本来就有权利知道。」 她的指控让温潮雨觉得荒谬,他冷嗤着,「你也知道她是你姊?你不觉得你说这句话很荒谬吗?」他突然变得严厉的口气,让方知寒不免紧张起来。第一次看到温潮雨脸上不再是温和的表情,而是带着愤怒。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方未暖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你怎么不自己检讨一下,身为她的妹妹却什么不知道,竟然还要责怪别人没有告诉你?你怎么当妹妹的?连自己姊姊的事情都不关心,你不觉得你比较过分的吗?」 方知寒顿时有些心虚,却又不甘示弱地回呛着:「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擅自评论。」 「我懒得评论你。」温潮雨冷哼:「再说,你要我说白一点吗?你现在才开始想到要关心,是不是只是想要减轻你这几年不闻不问的罪恶感?」他的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进心脏,一针见血,让人丝毫无法反驳。 才不是这样…… 才不是因为要减轻罪恶感…… 她是因为……因为什么? 方知寒想张口,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连她自己心里也必须承认,温潮雨所说的有部分是事实。 她为什么要回来?不过只是因为听见了方未暖离开的事情。 明明在这几年里,她不曾在乎过方未暖的生活,她会回来只是不想接受方未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明不白就这样死去。 她都不晓得。 从她听到这件事情时,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少了一块东西,那是一股很奇怪的感觉,难以言喻,像是失去了什么,但具体是哪些又无从说起。 而从那天起,她开始会想起过去,有时是一些片段,有时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总会出现方未暖的身影,而在梦境最后,她像是被狠狠掐住一样,好像被责怪着她拋下了对方。 醒来,方知寒觉得自己浑身难受…… 看见方知寒的脸色变得铁青,温潮雨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但话已经收不回。 而他确实也认为这是方知寒必须去承受的,这些年他也气愤过她的不闻不问,连他都这么想了,身为方知寒的姊姊,方未暖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在意。 即使不想说出严厉的话语,最终温潮雨还是狠下了心道:「以前从来没关心过,现在才来过问呢?不觉得有些太迟了,不管你怎么作,你所作的一切都没办法弥补你过去做的事,那何必还要执着以前的事?」 话末,他看见了方知寒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她握了握拳,几乎全身都在发抖着,可她却无从反驳。 温潮雨的一番话,让她几乎丧失语言能力。 ++ 他们两人的争执太过激烈,以至于传遍了整个旅馆上下。 在和温潮雨分离后,方知寒没有回房,而是在旅馆一处僻静的角落让自己冷静。 其实就连她也知道温潮雨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她不想承认。这些事情,都让方知寒感到无比烦躁。 怪罪别人,能自己可以轻松一点,可到头来却像是绕不出去的结,将自己缠得死死的。 这时,她感受到身旁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温柔的女人,和温潮雨有几分相似。 她记得这个人是,温潮雨的姐姐温潮枫。 她不知道对方来找自己的用意,但方知涵猜测是刚刚两人的争吵。 温潮枫的气质很好,留着一头棕色的长捲发,化着精緻的妆容,带着成熟女子的内敛,却又有着大方的气质。 朝她露出微笑问:「想聊聊吗?」 方知寒点点头,没有拒绝。 对于她的出现,方知寒并不觉得意外,她大概是听到了她和温潮雨的事情才来的。 其实她和温潮枫并不太熟络,过去也只是因为温潮雨而有些接触,一直以来温潮枫都给人一种温柔大姊姊的样子,或许是因为从她和温潮雨的相处中,感受到这两姊弟之间要好的感情。 温潮枫道:「我不是故意去听你和我弟的对话。」她先是抱歉地说着。 果然,方知寒早已猜中,却也不太介意。 温潮枫续道:「抱歉,我那笨弟弟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可以好好表达,但总是用一些笨方式。」她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情,希望方知寒不要和温潮雨计较。「也许他态度不太好,但他没有什么恶意,希望你不要太对他生气,回头我帮你好好修理他。」 温潮枫摆出了一个揍人的姿势,惹得方知寒也忍不住笑出来。 要说温潮雨那傢伙会怕谁,那最怕的肯定是他的亲姊姊温潮枫。 但方知寒也并未真的和对方计较,她说:「其实我的态度也不好。」她检讨着自己。 一开始她就不该用那种尖锐的方式去找对方理论,也难怪温潮雨那傢伙会生气。 而其实虽然他的话难听了一点,却也是事实。 身为一个妹妹,却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姊姊发生什么事,这本该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而他说得没错,无论自己怎么做也无法改变自己过去做的事。 温潮枫见她陷入了沉思,表情不太好的样子,出声安慰着:「其实,我弟那傢伙看到你回来,他挺开心的,只是嘴上不承认,假装闹彆扭而已。」 闹彆扭……温潮枫的形容,让她无法将这样的形象套在温潮雨的身上,撇撇嘴说了一句:「那傢伙才没有那么可爱。」 温潮枫也笑了,「确实不怎么可爱,还很白目。」偷偷在背后骂着自家老弟。 在温潮枫的陪伴下,方知寒的心情也终于没有这么糟糕,露出了笑容。 「总之都是朋友,不要吵架了,要好好跟那傢伙相处喔。如果他敢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谢谢你……」方知寒微笑道谢。 「没什么。」温潮枫道。 她像个大姊姊一样,把他们当成了小朋友,这大概是每个做姊姊的人的习惯,而从温潮枫的身上,方知寒彷彿看见过去的方未暖。 5-2 或许是受温潮雨说的那些话影响,心情不好的她,脑中浮现过去的片段,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的家,那已是午后的事。 这阵子午后的天气不稳定,天空又盘聚起了乌云,像头兇猛的野兽,潜伏着等待一场风暴。 方知寒站在家门前很久,却始终不敢按门铃。她不知道母亲究竟回家了没,但是光是想到要面对这件事,就让她產生畏惧。 明明是自己曾经的家,却和母亲相处的像陌生人一样。 她母亲是个普通的妇女,过去在附近的超市工作,靠着那份薪水辛辛苦苦地将两个女儿扶养长大。 她知道母亲的艰辛,只是母女俩似乎找不到沟通的频率。 她和方未暖截然不同,方未暖一直是母亲心里的好女儿,从来不用让人担心。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想像着记忆中在这道门后的生活。 方知寒从小就不如方未暖,当她自以为已经做得很好时,方未暖总是能做得比她更突出。 小时候考试,她拿了九十分,本来开心的想要回家炫耀,可要拿出考卷时,却看着母亲手上已经拿着方未暖考了一百分的考卷进行表扬。 「未暖表现得很好喔。」母亲讚扬着。转头看着待在角落的方知寒,「知寒你的联络簿说有考卷要签名,在哪里?」 「我忘了带回来了……」她把手里的考卷藏在身后,不想让自己失色的分数暴露。 「你又忘记带了?」母亲的声音拔高了音量,显然有着怒气,和方才平和的语气截然不同,「你的记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好?老是这样忘东忘西。」母亲气愤地责骂,那一碎唸总是会持续好久。 「你可不可以学学你姊,至少不要让人什么事情都要提醒。」 面对责骂,方知寒只是垂下头,却一句话也不愿为自己解释。 反正,她说得话也没有人会听,因为她不是方未暖。 ++ 房间里,方未暖问:「你今天不是说你考了九十分要给妈看。」 方知寒躺在床上,因为这句话而瑟缩了一下。她把自己闷在棉被里,不想和对方解释,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就忘记带了。」 「下一次要记得啦。东西在放学前都要点一下。」姐姐提醒她。 她沉默着假装入睡。 那一刻,她真的很讨厌这个优秀的人。 为什么她是她的姊姊。 ++ 记忆里有一回她在学校发高烧,那时母亲工作没有时间带她回去,是姊姊一路将她揹回了家里,因头昏而晕眩的她只看见方未暖纤瘦的身板,在夏日沁满了汗。 她一身白色的制服衬衫配上黑色的百褶裙,明明只长她两岁,看起来却远比自己高大坚强,哪怕连在睡梦中感到害怕,都能梦见她的身影,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着,「别怕。」 她在浑浑噩噩之际,迷茫地问着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妈上班,等一下就回来了。」她为自己擦着汗。 睡梦中虚弱的她,委屈地说着:「她一定不想理我,所以我生病她才不会回来。」她心里总是认定了,在母亲身上永远不会给予自己关爱。 因为她不是方未暖。 姊姊让她不要多想,仅安慰道:「才不会,妈只是工作走不开,她叫我好好照顾你。」 她轻咳了几声,又在昏昏沉沉中睡去。醒来感受到方未暖就躺在自己的身边。 ++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因为忙碌而总是缺席,她的母亲从来不像别人的母亲一样温柔,相处的时间也多是不愉快的记忆。 方知寒没有按门铃,门却突然被打开,原来是母亲早已回家。 没预料到门外有人,母亲的反应下了一跳,而一看见是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妈。」一声久违的问候,却卡在喉间里,原来只是单音一个字,却这么困难表达。 女人仅仅看她一眼,却不发一语,彷若看见陌生人一样无视。她的态度是冷漠的,甚至丝毫不给她任何回应便要关上了门。 方知寒急了,立刻挡住了门,朝她急喊,「你明明就看到我了,为什么要假装没看见?」 她的举动阻挡了女人的动作,女人看她无理的行为,冷冷地说:「你是谁?我该认识你吗?就算看见了又如何?」她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淡漠的情绪彷彿对待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母亲是真狠下了心,没有半点动摇。 被人这么一说,即便是女人是自己的母亲,也足够堵住她的话,她没想到自己这么久没回来,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母亲,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强硬,而回应她的,却是红色的铁门无情地关上,将她的身影阻隔在外头。 母亲的回应就像是过往年幼的时光里,每当她惹到她不开心,她便会使用这样的冷暴力,无视她的存在,彷若她是空气一样。 瞪着上锁的铁门,方知寒只感觉自己的心不断的下坠。 这不是她早就猜测到的结果。 她还奢望着什么? 5-3 从以前,她和母亲相处的状态就是如此,似乎永远都无法好好沟通。 小时候因为被误会偷东西,即使已经被母亲处罚,在隔日餐桌上大家吃着晚饭,母亲依然将这件事情拿出来碎唸。 「明天跟我去和老闆好好道歉。」母亲的声音冷漠,她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方知寒不满地为自己抱不平,「我又没有错,为什么我要道歉?」 「偷东西还没有错?怎么教你的,出去让人说是没教养的小孩。」 「对,我就是没教养,因为你不会教。」方知寒不想解释,摔了碗筷就往楼上走,躲进了房间。 「喂!方知寒。」方未暖立刻着急地喊了她,但她头也不回。 而后母亲的声音就在身后气得斥责方未暖:「喊什么喊,她不吃就不要吃,都几岁了还不懂得控制脾气。」母亲也很生气。 方知寒隔着门板还是能听见她的大吼声。 争吵,是他们之间的日常,就连离开的那一天也在争吵里度过,她已忘了具体的内容为何,但八成是大同小异。 「要走就离开,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母亲道。 「这种破地方我才不想回来。」她亦不认输地说。 两人都像是戴着尖刺的人,非得互相伤害,把对方刺得血淋淋才甘愿。 方知寒知道大多数时候自己说得不过是气话,可往往说出口后,却造成了无法抹灭的伤害,于是将彼此的距离越推越远。 母亲的态度,她早有预料,只不过她没想到隔了十年,也不过是过往场景的延续,那些该改变的,一项也没改,反而更为糟糕。以前还有方未暖在,至少仍有她的理解与陪伴,而如今她已不在,她和母亲的关係,似乎早已有了裂痕,而那道裂痕不是这么轻易便能修復。 母亲和方未暖的事,交织在心头匯聚成复杂的丝线,让方知寒的思绪混乱。 她茫然地走着。天空却开始下起了雨,她没有带伞,只能任由雨淋,可她却似乎全然未觉,彷彿是故意让雨水洗涤自己。 她甚至觉得或许就是老天爷觉得她做错太多事情,才非得给她一点处罚。 因和母亲大吵影响了她的情绪,她思绪心不在焉,甚至忽略了路上的交通状况。 乡下路口,人车稀少,一辆机车突然横衝而来,险些撞到她,方知寒被吓了跳,那人衝着她骂:「眼瞎是不是,有没有在看路。」咒骂一声便扬长而去。 方知寒被骂得莫名,,让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真的糟透了。 为什么要回来,让自己遭遇这些事…… 或许是因为跟温潮雨吵架,或许是因为母亲的态度,都让她陷入了一阵低潮。 对于现况无法改变的挫折感,让她觉得很无力,她的眼眶忍不住溢满了泪。 现在的样子被方未暖看见,肯定觉得自己够狼狈。 然而,这时她的头顶突然被一支伞笼罩,替她遮住落下的雨。 她讶异抬头,才发现那枝伞的主人是于南景。 来不及回避的双眼沁满了泪,她下意识别过自己红了的眼眶。 大概是自己天生跟这个人有仇,自己所有狼狈的样子,都会被这个人看见。 或许是没有想到她会是这副表情,于南景墨色的眼眸带着一丝些微诧异,可他什么也没说,却是拉住她的手。 其实方知寒走在路上的情境正巧被路过的他给撞见,他原本准备回自己家,开车经过,就见方知寒的身影,她像心不在焉一样,连路上的来车都差一点没注意。 他直觉她的状态并不好,于是才停了车,走到她身边,可他没预料到方知寒正在哭泣。 女孩的个性很倔强,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表情。 被他发现这模样,侧过了头,不想面对他。 于南景没有说话,只是先将人带往自己车子旁边。 方知寒却突然紧张喊着,「喂,你干嘛?」 可他拉住自己的手却握得十分得紧,半点都不给人挣脱的机会,而沉默不语的他显得有些压迫。 「先上车。」于南景替她开啟车门。 「为什么我要上车?」方知寒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她的情绪已经镇定不少,可眼眶还是红的,她瞪着于南景。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 「要下大雨了,我先送你回旅馆。」 可一听到旅馆两个字,方知寒却露出牴触的表情,闷闷的说:「我不想回旅馆。」 她才刚和温潮雨吵架,她不想要回到那个地方。 于南景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只是说道:「嗯,至少先离开。等一下搞不好会下大雨。」 他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呆着。 而这一次,方知寒终于不再拒绝。 5-4 阿现看着进店的两人,因为下雨,方知寒刚刚淋雨,头发带着一点湿气。他讶异地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方知寒的脸色憔悴,只是说了句「没什么」,而后便在店里找了个座位安静地坐着,让自己的思绪能冷静一点。 阿现看她似乎有些异状,目光便带着询问转向于南景。于南景投给他一个不明的眼神,复杂地看着方知寒。 看来是有状况,阿现心想着。 于南景看见她安静待着,也没上去打扰,他觉得现在的方知寒可能更需要一个人沉淀情绪。 阿现则是压低音量,偷偷地问着他:「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于南景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多少也有猜到,方知寒来的方向,是自己的老家,能让方知寒露出这样情绪的,有可能是与母亲的关係。 她和她母亲的关係,似乎不怎么好。 方知寒眼神淡然地看着窗外,让人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失落的模样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于南景朝阿现嘱託道:「你看着她一下,我要开会。」他手边原本还有工作,只是刚好撞见失神的方知寒,有点担心她的状况才暂时将她带到阿现这里。 阿现点头,让他放心地说:「嗯,我看着。」 「谢了。」于南景说,随后又不放心的望了方知寒一眼,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 阿现看着眼前这两人,似乎也有不少难题要解。 于南景跟阿现借了店里的小空间,开始了线上会议。 他离开后,阿现走到方知寒的身边,递给她一条毛巾和一杯热拿铁,朝她道:「知寒,先喝一点热的,暖暖身子。」 方知寒嘴角轻扯一抹苦笑,向他道谢。「谢谢你,阿现。」她的眼神有些黯淡,模样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她的情况让旁人感到担忧。 「你要聊聊吗?」阿现关心地询问。虽然他和方知寒认识不深,但她是未暖的妹妹,阿现不免会因为方未暖的关係,多留心一下方知寒的状况。 他想有可能是因为今天他说了关于方未暖的事情,方知寒和家人的关係本就复杂,他曾经听方未暖说过他们家的情况,旁人的家务事是最难处理的。 面对旁人的关切,方知寒露出了苦笑。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觉得要吐露自己的心事,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或许是因为阿现和方未暖的关係,让方知寒在面对他时,多了一份亲切。他尝试着表达,「我见到了我妈,可她并不想见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回来。方未暖……」方知寒觉得在阿现面前用这样的称呼并不好,于是才改了口,「姐姐已经不在了。」她轻垂下眼。 这一切让她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 阿现大概听懂了她所遭遇的问题。 「我觉得我根本不该回来。」那女人根本不想见到自己,就算她想修復关係也做不到。 阿现看着陷入痛苦的她,在一旁出声安慰:「之前未暖跟我提过你的事情,她告诉过我,她有一个妹妹,她希望可以看到妹妹回来,他说妹妹和妈妈两个人的脾气都有些倔强,但是很多时候彼此之间都只是在说气话而已,她希望你和你母亲能够好好沟通。」 方知寒认真地听着他说。也许阿现只是因为安慰他才跟她说这些,但是从他自然流漏的语气里彷彿就像是看到方未暖的身影在跟她说这些话。 「我希望你能回家。」那是方未暖过去时候不断告诉自己的。 她的声音响彻在耳边,让方知寒的内心泛起阵阵抽痛。 她当然希望能完成方未暖过去的遗愿,可那并非是自己单方面就能达成的事情。 她和母亲的关係,有太多需要解开的心结。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很感谢阿现跟她说这些事情,「阿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阿现却说:「其实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我会这么做除了因为未暖之外,还有一部份的原因是因为阿景。」 「于南景?」 「嗯,他希望我能好好跟你说说未暖的事。」 其实要跟方知寒说这些,必然要让自己面对失去方未暖的事情,那对阿现来说也是一件沉痛的事,即使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每当想起方未暖的身影,还是彷彿回到当下,失去她的那一瞬间。 在这半年里,其实阿现并不像外表显现得这么乐观。 可因为方知寒的回来,他知道这个人是未暖的妹妹,而于南景则是拜託他,可以好好告诉这个女孩,方未暖的事情。 从他的字里行间里,他似乎关心着这个女孩。 让他忍不住问起他,「很难得看你这么关心一个人,你们以前什么关係。」 于南景却露出淡淡的笑说:「往事而已。」 关于他们两人的过去,阿现并不知情,只知道在于南景的心里,这个人多少站了一些重量,否则他不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的关心。 但看方知寒对他的态度,似乎又有些防备。 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着实让人好奇。 听到阿现的问题,方知寒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他们之间,其实也不算太复杂。 她曾经在青春时期里,喜欢过于南景,而因为这个男人,佔据了自己青春时期的所有回忆。 第一次对人產生的悸动,第一次对一个人產生渴望,第一次因为他露出的笑容而让心里也跟着颤动。 而这些都源自于这一个人。 可当时的方知寒却也知道自己付出的感情并不会得到回报,因为于南景不会喜欢上自己。 因为于南景是个太过复杂的人,他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而最无关紧要的是爱情。 6-1 于南景有一个复杂的家庭。小时候,她曾听闻街巷里的阿姨们谈论道:「于家的孩子还真可怜,出身在那种家庭。」 方知寒不知道,原来那时候大人们口中那可怜的孩子,正是于南景。 于南景的家就位在他们家附近几条巷弄,妈妈曾叮嘱着,那家人的关係很复杂,让他们不要靠近。 她懵懵懂懂,还不懂得大人的世界里的复杂所说的是什么情景。那一家人,出入的人很多,门口常常聚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在抽菸喝酒。 每当经过时,方未暖总是拉着她,让她离得远远的。偶尔男子们看方未暖模样长得可爱,也会调侃几句。「妹妹,生得很水喔!」吓得方未暖急拉着她的手,快步逃离,让姊妹俩从此不敢再走那条路。 然而于南景却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 以前的他,身上总是带着伤,就像刚打完架的野兽,身影看起来格外孤寂,不容任何人亲近。 但方知寒却硬要靠近。 她从来不惧怕他板着一张臭脸,瞪视自己的眼神,反而总喜欢缠着他。 或许是在于南景的身上,她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孤独感。 于南景的存在,总是不被认同。因为他家庭背景的关係,没有人敢亲近他。 街访邻居会背后议论着:「怎么把小孩打成这样,出生在那种家庭,肯定长大也有问题吧。」他听见了,假装没有听闻,邻居们见到他出现,像看到麻烦一样纷纷回避。 方知寒却把那些话都听进了耳里,想着听见那些话的他,会是什么感受,那样想着,心里也跟着泛起疼痛。 那时的方知寒老爱跟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帮了自己,更是因为在他身上,彷彿能看见和自己一样的感受。 所以她跟着他,喊着:「怪人,于南景。」渴望他的回眸,让自己的呼喊得到了回应。 于南景并不喜欢她靠近,所以总是用冷漠的态度对待她,方知寒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反而是看见他身上的伤,便从家里偷偷拿来了药,主动地拉住他的手。 当她触碰到他时,少年反感地抽回了手,表情防备地问:「你要干嘛?」 被他一瞪,方知寒有些瑟缩,但却仍然挺直着身板,执意地说道:「帮你擦药。」 「不需要。」他冷冷地回道。 可方知寒依然坚持,或许是她太烦人,几番拉扯之下,少年最后也放弃了,任由她随意摆布。当她望见他手臂上一条条的瘀痕,模样怵目惊心,彷彿连自己也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皱着眉问:「你会痛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神却格外的冷漠。 她想起了自己每次被母亲用藤条打在身上的疼痛感,似乎根本不及少年所承受的十分之一。「肯定很痛吧。每次我妈打我都超级痛的。」她的脸皱在一起。 看着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少年却问道:「你不乖吗?不然为什么要被打?」 她立刻变得激动,想对这个人解释,「我才没有不乖,是她不听我说话。」 可看见他聆听着自己说话的表情,声音却逐渐缓下,低垂着头,口气带着委屈地说:「因为我不是乖小孩,所以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她握了握拳,为着自己无法被理解而感到气愤。 这些话,她从未对别人诉说,但彷彿在这个人面前,或许他能理解自己。 而少年看着她哭丧的表情,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她的情绪,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却静静聆听着自己诉苦。 在她激动想为自己辩解时,他的手轻轻地压上了自己的头,头上的重量很轻,却在心上有着扎实的份量,像被温柔的理解。 或许正是因为那样的眼神,才让自己有所误会。 ++ 那之后,他们的关係亲近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少年虽嫌她烦人,却也没真的赶走了她。 那时候的于南景,穿着一身白色制服,手里总拿着书。方知寒不明白这傢伙怎么老是在念书。后来姊姊说,他是他们班的第一名,他似乎比别人都来得认真。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会待在图书馆里。 方知寒不喜欢读书,却因为他的存在,让她也跟着待在他身边。 方知寒问他:「你干嘛成天一直唸书,跟方未暖一样无趣。」方未暖也总是认真的唸书,而她的努力反应在她的好成绩上。 可眼前这个人,却和方未暖有这不一样的氛围。方未暖因为个性温柔,看上去特别文静有气质。可于南景的身上,却老是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就像个不良少年一样,没有人可以看得出,这个人难以亲近的人其实是班上的第一名。 那和于南景的家境有关,方知寒知道他会这么努力,是因为他想要摆脱现在的生活。 有时候于南景一待在图书馆里就是一天,方知寒觉得无聊便也跟着他一起待着。她不敢吵他,只敢坐得远远的,找一个可以望着他的好视野,让自己在抬眼时,都能轻易捕捉他的身影。 方知寒不是喜欢看书的人,盯着课本太久有时令人昏沉,她索性趴在桌上小睡,有时不小心睡着了,醒来身上多了一件外套,上头绣着他的名字,而在她的手边被多留了一张字条。「早点回家。」他的字跡并不算工整,反而带着狂妄的劲道,恣意飞扬。 虽然无声,却彷彿能看见他带着不耐烦的口气,叮嘱着自己的模样,连声音都能清晰的模拟。 他的外套有些大件,是学校的外套,方知寒想像他穿着这件外套的模样,而此时包裹在自己身上,彷彿能清晰感受着他的气息,缠绕在自己周身。方知寒不懂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光想着画面,却能让自己的心跳加快。 6-2 进入青春期前,方知寒尚不懂得何谓男女之间的情爱。当看着同班的男孩女孩们,恣意地聊着八卦,打闹着说谁喜欢谁,她只当无趣。 可当她望见少年的身影,她似乎又能理解女同学们口中的那份悸动的感觉。 有一回,当她在图书馆的书柜之间,不巧撞见男女同学亲密的身影。就在书柜之间,男孩俯下身,轻轻地亲吻女孩,随即又迅速地分开,似乎害怕自己做的行为被别人发现,两人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方知寒第一次看见这一幕,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紧张地跑回座位拉着于南景。 她指着书柜的方向,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有人……有人在书柜那边……好像在……在接吻。」 于南景看她紧张的样子,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一听清楚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只觉得女孩见识太少。 可方知寒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硬是拉着于南景让她陪自己去看。少年总是经不住女孩的纠缠,嘴上骂着:「你这个不道德的傢伙。」却看着女孩羞涩的表情,扬着一抹嗤笑。 这种事情在青春期的男女见多了,学校每个角落偶尔都会撞见,于南景是没什么兴趣,可方知寒却好奇的要死。 两人藏身在书柜之间,方知寒让于南景打掩护,用他高大的身型替她遮掩,自己则悄悄地偷窥着书柜另一头的动静。 小情侣正在温存,拥抱着身子正打得火热。方知寒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一张小脸不知因为紧张还是燥热,白皙的脸蛋红噗噗的,此时的于南景正靠在她的身后。 他本来一点也不好奇,但看这小鬼头看得这么入神,也凑上前观望一眼。 而这时,他突然恶质地兴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故意将书柜上的书往另一侧一推,书本立刻往另一侧掉落,小情侣被吓得急忙分开,连方知寒也被吓得不轻,整个人跳起来往于南景身上撞去。 成功的恶作剧,于南景难得心情好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方知寒被吓到了,气得揍他,「你干嘛要吓他们?」 于南景却只是望着她,深邃的眼眸停驻在她羞涩的表情上,有一瞬间两人靠得很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那让方知寒全身都变得僵硬,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在鼓譟着,因为他的靠近。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正常呼吸,连脸也被紊乱的气息给憋得胀红。 可于南景却似乎一点也没察觉,盯着她泛红的脸蛋,轻弹一下她的额头,嗤笑地小声告诫着:「臭小鬼,以后记得谈恋爱不要选在图书馆。」 方知寒一边按着额头,一边瞪着他。 这个人是故意的。 而此时,他的身子还撑在自己的上方,方知寒害怕两人过于靠近的距离会洩漏自己的情绪,佯装嫌弃地说:「你好臭,走开。」说着,便假装镇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实则掩饰着自己怪异的情绪。 少年被人用这种方式嫌弃,愣了一愣,也担忧自己身上是不是有臭味,紧张地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会臭吗?」他表情呆愣地说。 自己没闻到啊。 却没发现方知寒在走远之后,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 很久之后,方知寒才明白,那种感觉有可能叫做喜欢。 她拿着于南景的外套,到他的教室归还。虽然来找过方未暖几次,但方知寒还是不习惯学长姊们的教室。 她站在教室外,有个学长看见了她便问道:「找谁啊?」 她说找于南景。 那人打量了她一眼,叫了声:「于南景,外找。」教室里也纷纷投来几双好奇的眼睛。 没多久于南景便出来。 「原来是你啊,什么事?」于南景意外这傢伙怎么会在学校里找他。 方知寒将外套还给了他。「还你。」 「嗯。」他接过外套。 下课时间很短暂,方知寒也没有多留。还了外套便要回教室,离开前听见教室内传来了议论声。 「于南景,你和学妹谈恋爱啊。」 「那不是方未暖他妹吗?」 「你们什么关係?」 方知寒拉长了耳朵,走得特别慢。 却只听见于南景焦躁了说了句:「无聊。」 虽然知道两人的关係根本和恋爱毫无相关,但听见于南景这么回话,方知寒心里还是透着失望。 ++ 她知道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有时知道那明明不过只是这个人一个无心的举动,却足够让她惦记在心里。 有时她不小心在图书馆里睡晚了,错过回家的时间。醒来却发现空荡的座位区里,少年依然还待着,却坐到了她的身边。 见到她醒了,才准备收拾东西。 「你在等我?」方知寒眨了眨大眼问。 于南景没有回答,却只是拿书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要睡就回家去睡,不要在外面待这么晚。」他的表情很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但此时的等候和叮嘱却让方知寒感觉温暖。 像是对方为了自己特意留下来陪伴。 即使于南景从未有任何表现,但依然会让方知寒误会,或许在这个人的心里,多少也有一点喜欢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情,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感情,因为只要被她发现了,或许自己就没有机会待在他的身边,可这份心意,最终还是不小心露了馅。 ++ 她还记得他说出那句话的那天:「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种人身上。」 他眼里的晦暗,让方知寒感到恐惧,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像要把所有人都逐出自己的世界。 「你干嘛突然讲这种话。」方知寒小心翼翼地问。她尝试拉起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里有伤。 于南景身上总是带着不同大小的伤,这和他的原生家庭有关。 可却是第一次让她直觉如果自己不好好握住这双手,这个人将会消失。 然而这双手的主人,最终还是推开了她,选择将她逐出他的世界,封闭自己,斩断他们之间的交集。 6-3 于南景的会议结束了。出门便看见了方知寒和阿现两人正聊天。 方知寒的心情似乎平復了不少,他们两人对上了眼。 直到现在,方知寒仍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他。 朋友?这两个字似乎又与他们的关係不太合适。 于南景忙完之后,看着她恢復的样子,似乎也才放心下来。 方知寒还想着阿现对自己说的话,这个人依然还是如从前一样关心着自己。 阿现说:「其实有些时候,想要联系一段关係,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全看你用什么心态去面对。只要有心想要延续彼此的交集,相信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他表面上是在说着她和母亲的关係,可她和于南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时,外头的雨已经停歇。 准备离开的于南景和方知寒走出店外。 于南景朝着她道:「我送你回去。」 方知寒说:「不用了,这边离旅馆很近,我自己走就可以。」话才说出口,她就对上于南景思考的表情。 心想是否会被误会拒绝对方的善意。 方知寒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将话说清楚,便主动提起:「今天的事情,还有你请阿现告诉我方未暖的事情,谢谢你。」 重新遇见于南景,方知寒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 可如今她觉得是她想得太过复杂,或许他们之间的关係可以简单一点,单纯得像以前一样。 从朋友开始,一步一步,渐渐靠近。 于南景看见她态度的转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让她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却是他希望能得到的发展。 「回去小心。」他叮嘱着。 「嗯。」 ++ 和于南景分别,方知寒回到旅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有些疲累。 然而当她一到入口,却赫然发现门外昏黄灯光下,有一抹人影正站在外头,是温潮雨。 那傢伙这么晚还在外面干嘛?方知寒不禁纳闷,然而当看见她回来,温潮雨却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知寒这才恍然大悟,这傢伙该不会……是在等她吧! 现在的时间确实已经晚了,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又和于南景多待了一些时间,才会这么晚回来,否则方知寒是不会这么晚还在外头游荡。 两人对视一眼。 方知寒问:「你在等我吗?」 温潮雨却急急地否认着:「我才没有等你?我只是刚好在看外面的植物,要再请厂商来维护了。」眼神却有些心虚。 这傢伙什么时候可以坦率一点,温潮雨就像以前一样,每次被人戳破了谎言,就会露出这种彆扭的样子,方知寒觉得好笑,嘴上却没有揭穿他。 她想起今天早上两个人不愉快的对话,还有母亲的事情,其实她想了很多,也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抱歉,我今天早上的态度不是很好。」她是真心地想和他道歉,她不想要每一次都用这种尖锐的方式来和对方进行谈话。 她突然软化的态度,一时间也让温潮雨变得有点不太习惯。 这傢伙是吃错什么药? 但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两人能够和平相处,其实今天在争吵过后,他一直很愧疚自己对他用这样的态度。 那些话终究还是太过伤人。 方知寒选择离开,必定是有着自己的理由,他不该轻易地用自己的看法去解读她离开这件事情。 「我也有错,我的态度不该这么差。方未暖的事情,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温潮雨道。 方未暖的事情对方知寒来说,是复杂的。旁人没有资格去评论太多。 好不容易达成和解,温潮雨看方知寒已经回来,忍不住叮嘱一句:「虽然这里治安还算可以,但毕竟有女生这么晚待在外面,还是有点危险的,下一次不要这么晚回来,或者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去接你.......」 话说出来,温潮雨就后悔了。他这样说不就让人误会自己有什么企图吗?虽然自己只是好意关心,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方知寒却没有误会,只认为他在担心自己,温潮雨是个很温柔的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只是很久了,连她也忘记了,这傢伙就是这种温柔的个性。虽然嘴巴偶尔很坏,可是却打从心里关心对方,他的话,让方知寒感到一阵温暖。 「嗯。」她点头。 话末,两人对视着,却陷入一阵尷尬。在漆黑的夜色里,两人就站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下对话,这个气氛分外觉得诡异。 先开口的是温潮雨,「那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说完,温潮雨便准备朝他道别。 这时,方知寒却叫住了他。「喂,温潮雨。」 温潮雨纳闷回头。 只见方知寒垂下了眼,像是还有些犹豫地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方未暖的事情吗?」她真心地恳求着。 温潮雨望着她,当她以为他不想理她时,温潮雨却道:「好。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的话。」 这是第一次,他们两人之间都为了彼此让步。 「谢谢你,温潮雨。」方知寒绽开笑顏。 在没有尖锐的对谈,两人平和谈话的关係,似乎又回到了过往年少时。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温潮雨也露出浅浅的微笑。 6-4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係确实变得更和谐,也不再针锋相对。 温潮雨告诉了方知寒很多事情,包含在她离开之后,方未暖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 方未暖从她离家之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而她在二十岁那年,进了温雨旅馆的工作,做着柜檯的服务人员。 方未暖的个性跟以前一样,待人十分的亲和,和旅馆上上下下的员工们都相处得十分和善,大家就像家人一样。她的工作表现很好,一直都很尽责。 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请假,也总是第一个上班的人,而每当有同事因为有事情和她调班,她都不会拒绝。 那一天也是如此,清晨时分因为同事家里临时有事,请求她是否能帮忙代班,方未暖没有拒绝。 可才离开家里没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那一天同事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的身影,后来才得知她在路途中出了车祸。 一辆外地来的休旅车失速追撞上到她,因为车速过快,方未暖当场失去意识,虽然被紧急送医,最终却无法挽回她的生命。 即便已过了半年,温潮雨用平稳叙事的方式还原事情的经过,但心境上依然需要一点调适,而他也感觉到方知寒在听到这些话时,露出了一点不适,她知道方未暖是怎么离开的,但即便如此,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让自己感到不舒服。 温潮雨知道这个话题对方知寒可能会有些沉重,毕竟方未暖是她的亲人。 看见她交缠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着。他没有将话题继续接续下去,而是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水,让她缓一下情绪。 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水,方知寒的心情才勉强平復许多。 她接着问:「后来我妈,还好吗?」她垂下了眼。 想到半年前在她不在时所发生的事情,她觉得一切都让人难以承受。即使往往无法忍受母亲尖锐的态度,但想到她独自面对这些事情,方知寒实在不知道那女人会是什么心境。 「方妈虽然很难过,但表现得还算冷静,但我想她只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她难受的一面吧。」温潮雨道。 那是她身为母亲的形象,从以前到现在,她鲜少看见母亲展现过脆弱的一面,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说起方知寒的母亲,温潮雨才想问:「你妈的事,你打算要怎么办?」 温潮雨的话,让方知寒无法解答。 这次方知寒回来,除了方未暖的事情,难道真的不打算和她母亲和好?不过温潮雨是外人,别人的家务事他无法插手,而他从以前就知道,方知寒和母亲的关係并不好,那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关係。 其实她是想和母亲和好的,可母亲的态度,让她不知该如何解决两人的问题。 谈到这个话题,方知寒才忍不住叹气。 本以为事隔这么多年,母亲对她的态度至少能有些转变,但上一回的对谈却闹得有些不愉快。 母亲对她的态度依旧,似乎并不打算修復两人的关係。 「本来打算和她好好沟通,但她连家门都不让我进,我能怎么办?」方知寒自嘲,向温潮雨坦露了有家归不得的处境。 方知寒和她妈的个性很像,都是十分倔强的人,过去因为有方未暖,才让两人之间的关係得以调适,可如今方未暖已经不在。 但温潮雨想着,两人终究是家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避不见面。况且曾经因为不闻不问而错失了与亲人道别的机会,他不希望方知寒到最后会因为没有处理好这段关係而感到后悔。 「我搞不好能帮一点忙」温潮雨说。 「你要怎么帮?」方知寒问。 只见温潮雨陷入了思考。 ++ 温潮雨的计画也不过是和她母亲谈话,看看能不能打开她的心防。 「你确定到时候不会我们被轰出去?」方知寒了解自己母亲的个性,她可不是一个和蔼的傢伙。 只见温潮雨也露出了不能保证的表情。 这样真的可行吗?方知寒不禁怀疑。却也想起阿现跟她说的话,方未暖一直希望她和母亲可以好好沟通。只要尝试,或许会往好的方向…… 自从和温潮雨和平相处后,两人的互动也不像过去针锋相对。 温潮雨是一个温柔的人,待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很平静,和他相处不会有太大的压力,而每当他注视自己,从他柔和的目光中,像是关注着自己。 就像从前一样,每一次只要自己遇到事情,他总是会在她身边陪伴。 温潮雨看着方知寒望着自己不知想说些什么,他以为她是在担忧,安慰地说:「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大不了被轰出来再想其他办法。」他的眼神成为了支柱,让人感到安心。 方知寒的心境变得轻松,也学会了说笑,「到时候我被丢出来,肯定找你当垫背。」这是她回到这里第一次,轻松的笑了起来。 「哪一次不是我替你当垫背。」温潮雨笑说着。 他用轻松的口气诉说,却让方知寒望着他的视线变得深沉。 以前确实每一次只要自己做错什么,都是温潮雨在身后帮她。 记得有一回自己在学校里不小心摔坏学校的盆栽,她知道自己铁定得挨骂,却被温潮雨给撞见。 他替自己揹了锅,在面对学校老师询问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一次也害得他必须一个礼拜在放学后做扫地服务。 「你干嘛帮我。」 「如果被你妈知道,你肯定会被骂。」温潮雨道。他还真瞭解。 想起这个人过去所做的事,方知寒便觉得感谢。 而她的目光让温潮雨也起疑,「你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谢谢而已。」方知寒道。 他看着方知寒难得露出这种矫情的表情,温潮雨却轻嗤一笑,「笨蛋,朋友帮忙而已,谢什么谢。」 一句简单的话,却象徵着陪伴,让方知寒充满感激,更让她有了向前的勇气。 7-1 两人找了一天母亲待在家的日子,准备实行计画。 天空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两人一早就准备了,温潮雨买了一些水果上门拜访 方知寒还是觉得温潮雨提的这计画很荒唐,计画真的可成吗? 温潮雨在行动前还摆出了让她安心的手势。 她点点头。 待一切准备就绪,温潮雨才伸手按门铃。看着他的动作,方知寒觉得自己连心都变得忐忑。 没多久,里头就传来匆忙的声响。「谁啊?哪里找?」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温潮雨自然地喊着,「方妈,是我阿雨。」 这时,门被打开。 方妈一看是温潮雨,表情也变得柔和,「你怎么来了?」目光看着他手上那一大袋东西。 温潮雨解释,「刚好有亲戚送水果,顺道拿来给您一些。」 「你怎么这么有心?还送我水果给我。」 「之前未暖姊帮了我们这么多,这点心意是应该的。」温潮雨道。 方妈听见自己女儿的事,面容沉了下来,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却可以看出她眼里的忧伤。 「我才要感谢你,之前在未暖的丧事上面帮忙这么多,事后你也一直很关心我,方妈真的对你很感谢。」方妈道谢着。 若不是母亲提起,方知寒不知道原来温潮雨在这件事情上帮忙着他们家。可他却从来没说。 「方妈您别这么说,之前未暖姊也对琴音很照顾。」他说起了温琴音的事。「我们真的很感谢她,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她帮着我们照顾琴音。」 方妈听说温琴音的事,也知道那孩子从小父母便离异,母亲工作繁忙,难免会在照顾孩子上,难以顾及。 同样是单亲照顾两个孩子的母亲,方妈特别能理解温家的事。 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虽然工作很忙,但偶尔也要顾及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孩最需要陪伴了。」她以过来人的身分,给予建议。 温潮雨看着方妈的表情,才终于忍不住问:「那方妈你对知寒呢?」温潮雨的话,让方知寒母亲的表情瞬间冻结。「您知道知寒回来想见您,也知道每个孩子都离不开母亲,那么您何不尝试和知寒说说话。」 她突然想通为什么温潮雨会带这些东西过来,他是为了帮方知寒说话。 本来和谐的对话,在这时全变了样。她想如果不是因为此时面对的是温潮雨,母亲的口气大概会更差。 「是那傢伙让你来帮她说话的?」方妈冷着声质问。 她冷下的态度,让温潮雨知道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他也不知道为何一提到方知寒,方妈的情绪会突然变化这么大。 「拿回去,这些东西如果是她让你准备的,全都给我拿回去。我们方家不认这个女儿。」方妈气愤的赶人,不愿再继续交谈。 「难道方妈打算永远都不和知寒好好谈一谈吗?」温潮雨还想挣扎。 方妈的表情冷了下来,最后还是狠心地说:「我和那种因为闹脾气就离家出走的傢伙没有什么好谈的,我就当我两个女儿都已经死了。」 母亲无情的话让在一旁的方知寒给听见,让她的心冷了下来。 看吧,这是无效的对谈,对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儿看待。 听到母亲这段话,方知寒终于忍不住走出来。 「对,你两个女儿都死了。因为从头到尾你都不认为我是你女儿。在你心里永远都觉得,只有方未暖才是你的女儿。」方知寒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她应该要停止,可是她身子发抖着,止不住自己的愤怒。 「你从以前就不会听人家讲话,永远都是你认定的才是对的,连方未暖的事情我都没有听说过,因为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让我知道的意思。」她把所有的话,一鼓作气的宣洩出来。 温潮雨在一旁听得却十分心惊。喂喂喂!方知寒你这个笨蛋,你这样说话肯定会后悔的…… 这母女俩真的意外的相似,两人都在气头上,说出的话似乎一点也不计后果。 「你如果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你总是怪别人,你这些年你关心过这个家吗?你凭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方妈也是被激怒了。「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 母女的争执,情绪被升到了最高点。最终的争吵都只成了无效的对谈,把所有的不满宣洩而出,在字里行间里逞强,以为只要说赢了,就能战胜对方,却才明白,在任何情感里的角逐,争吵都是输家。 两败俱伤。 方知寒见母亲拒绝交谈,她一时间也觉得两人没什么好说的。 她握着拳冷冷地拋下,「早知道你一样不可理喻,我回来就是个错误,还指望过了这么久你能听得懂人话。」说完,便气得走人。 温潮雨看着方知寒离开。 别人的家务事是最难处理的,尤其是这两人都是他认识的人。 温潮雨看着方妈沉下的表情,一方面想急着去追方知寒,一方也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 他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朝着方妈道:「方妈,其实不管知寒曾经做过什么,她愿意回来了,不才是最重要的?难道非得让她真的离开,方妈一直都是最了解她个性的人,你知道她个性倔强,那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把她赶跑呢?」 他的话让方妈陷入了沉默。 「我会去把知寒找回来,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对话,毕竟你们是家人,再怎么吵架,总不能当陌生人,这也是未暖姊一直希望做到的事情。」 话说完,温潮雨看着方妈的表情陷入沉思,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追着方知寒的脚步离去。 7-2 方知寒没有走得太远,温潮雨很快就在附近的公园找到了她。 此时的她,因为母亲说得那番话而被气红了双眼。她这个人很讨厌哭,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该因为那女人说那些话就哭成这样,她不想要这么在意,只能不断的抹去自己的眼泪。 她试过和对方和解了,可事情却总是往不同的方向,彷彿她做了再多都是徒劳。 温潮雨将她的一切望进了眼里,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她早已发现自己的存在,她没有回头,只是低斥着:「你来干嘛?」她努力压平声音,盖过自己的哽咽,吸着鼻子,侧着头企图掩盖自己泛红的双眼。 这是她一贯的伎俩,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面对他的出现,她多了一分袒露心情的不自在,下意识地缩着身子,想把自己遮掩起来。 她从小就是这样子。无论经过多少年,她是否成长,可在他眼里,他依然只是个倔强到寧可把所有人都推出自己的世界之外,也不愿意像别人好好示弱与坦白。 以前他会被她生气给吓跑。 她总会说:「你敢靠近一步,我绝对会跟你绝交。」 可如今,他早已不怕,因为他知道方知寒只是一隻胆小的刺蝟,用尖刺来遮掩自己的脆弱。 「你妈说得话不是真心的,你不要太在意。」他只能安慰道。 「她是我妈,我比你还了解她。」她或许不是真心,可她说的话却是最伤人的。「我的事情不像你讲得这么轻松,你没和她相处过,你根本不懂,她就是这样的人。」 温潮雨看着这对个性如此相像,却不愿好好把话说开的母女。想起了自己过去的往事。 「但是,你也没有好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不是吗?你明明不想说那些话的。」温潮雨说,像是揭穿了她内心的真实,她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但那些话却已经收不回。 他的话让方知寒陷入沉默。 温潮雨看着她,幽幽地叹道:「我爸死了,在几年前。」他突然提起自己的过往。「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回来,以前的我确实不想回来,还跟家里的人大吵一架。」 这是方知寒第一次听到温潮雨说起他自己家人的事情。 她知道温潮雨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生活衣食无忧,他的父母也很良善,记得温潮雨的父亲是个很和蔼的人。小时候的他,虽然被人排挤,却因为拥有一个幸福而温暖的家庭,让他依然保有着对这个世界的热情。 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一段往事。 「以前我和我爸大吵一架,那时候他要我去学经商,帮我规划好了以后的人生,但是我不想要。」温潮雨自嘲着。 方知寒记得小时候温潮雨说过他一点都不想继承家里面的事业,想要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他喜欢模型,曾经说他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模型,可最终小时候的梦想仍然被放弃了。 被提及过往的事情,温潮雨只是淡淡一笑。「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回家,就算回家了,你也知道我爸的个性,他老是很霸道,对我冷言冷语的。说了学艺术有什么用。我懒得跟他吵,每次谈话都很不开心。就连回家了他也总是不跟我说话,就彷彿把我当空气一样,我知道他一直很不认同我做的选择。那时候我也不想要理他,变得越来越不爱回家。但后来有一天,家里打来电话,说他走了,大概是因为身体大不如前,又有心脏病,在有一天办公的时候,突然心肌梗塞走了。」 久远的记忆,重新被提起,温潮雨的眼神里有着黯淡,他自嘲地说着:「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人无法接受。以前本来觉得自己还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觉得自己的爸爸什么都不懂,和他闹得特别不开心,我有我自己的梦想,为什么要被他干涉,我也没想过要让他接受,所以乾脆不回家。」曾经他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他也曾嚮往过外的的生活,然而意外发生了,一场车祸突然夺走父亲的生命。 「但他突然走了,我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我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但我却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发生这件事,是家里最乱的几年,我妈没办法接受我爸突然离开,陷入好长一段时间的忧鬱情绪,旅馆的事也在我爸离开后,一切都乱了。我姊那时候才刚离婚,孩子也还很小,就像是突然被厄运找上了门。那时候我常在想,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我头上。」说起过去的往事,虽然他用轻松的口气说着,但方知寒仍能感受到当时他面临的处境有多难受。 那时的他才刚毕业,在听到父亲离开的事情,像是被迫他必须在一夕之间成长。 而后来,他接管了旅馆的事,一切也渐渐顺利步上了轨道。 因为父亲的离开,让男孩学会自立自强。 方知寒感觉温潮雨和以前不同了。她和自己同年,也不过二十八,几年前也才是个刚出社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父亲离开后,接下了家里的事业。 以前她总是笑话他是不懂人间疾苦的温家小少爷,可过去那个总是哭着鼻子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 她突然觉得十年的时间好久远,久远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经歷的每件事情,都变得好陌生,离自己好遥远,而他们都在各自的地方学习如何变成一个大人。 而想到她曾经对温潮雨说过的那些话,便让她自己觉得好愧疚。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还跟你那些话,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温潮雨轻扯起笑,没有和她计较。他之所以对她说这些,不是要让她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自责,而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倔强,而错失和父亲道别的机会。 人生很无常,谁都不知道厄运何时降临。 方知寒也能明白这样的感觉,因为自己过去不愿回家,导致最终连姊姊离开的事情也不知道,就这样失去了她。 像是把自己内心多年的祕密提起一样。方知寒第一次卸下了心里的防备,说出了过去的往事。 「以前我总是觉得自己特别行,一个人在外面也可以过生活。每当过年,身边的人都选择返家,我却在一间空荡的大房子里,那时候才感觉自己的生活挺孤单的。」一年、两年,孤独地生活着。 有一次她得了重感冒,却因为工作需要在时效内完成,让她不得不拖着身体工作。早晨六点鐘,闹鐘准时地响起,她依然得拖着疲倦的身子勉强爬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可她仍得换好衣服,搭上早晨拥挤的公车,与学生和上班族们一起挤着捷运,时间不会因为她的消沉而停止转动,她得拖着脚步让自己追上这个忙碌的世界。 进了公司,手头的工作繁忙,方知寒半刻也间不下来,根本没时间思考其他事情,在耗费一整天处理完工作上的急件,窗外的天又已经黑了。 只剩夜晚的灯光炫烂,映照着城市里疲惫的人们,可累了一天的人们却早已无暇顾及周遭的美景,成为了一个空壳,像是游魂般穿梭在这座大城市里,失去了自我。 不知是否因为年纪渐长,方知寒渐渐有这样的感觉。 早年嚮往来到大城市是为了实现自我,可庸庸碌碌也不过成为工作上的劳动者,付出了大把的时间与精力,最终看似改变了生活,却真的过得有比从前还要好吗? 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疲惫回到家,却看着整间空荡的房子。一个人吃晚餐,一个人入睡,没有人会关心自己的身体,不像过去在家里时,每次只要一生病,方未暖就会待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待在那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头,她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就算是自己死去,大概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人发现。 好几度方知寒都曾经想要回家,以前不回来是因为倔强,而后几年是她发现自己早已回不来,在异乡一个人待这么久,把所有话都堵死了,她有什么理由回来。 此时的方知寒,眼里带着一丝后悔,但事情似乎已来不及。 方未暖早已离开了,她和母亲的关係依然在冰点。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但我好像无法改变任何事。」这件事情让她感到很无力,她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以前的坏脾气,才让她必须接受这样的惩罚。「或许我就不该回来。」现状不会在有任何改变,未来她依旧会是一个人,她的家人已经离开了。 「只要愿意改变,相信你妈也会改变的。」温潮雨乐观地说着。他了解方知寒这个人,知道她表面上把自己表现得很尖锐,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希望被人温柔关爱的傢伙。 自己迷惘的眼神望进温潮雨眼里的坚定,彷彿自己在徬徨的道路上还能有这个人的支持。 他盯着她的表情,替她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的安慰终于让方知寒无法止住眼泪地哭了起来,小声地啜泣着,温潮雨却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他不知道此时的哭泣,是因为无法改变现状而无力,或是无法回到过去而懊悔。 方知寒不知道答案,如果换成方未暖,她会怎么做? 7-3 在温潮雨的陪伴下,方知寒的情绪好转不少。 她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母亲的态度无法软化,难道自己真要放弃吗? 而现实的状况是自己的住宿长久下来也是一个开销,她无法一直留在这里。 她心里陷入了难题。 温潮雨看她一路上心情虽然平復许多,可是表情却有些怪怪的。 在送她回房时,当方知寒准备走进房间,温潮雨则是叫住了她。「方知寒,我为我之前在这里跟你说的那些话道歉,我并不希望你回去,我更希望你能留下来,好好解决所有问题。」 温潮雨会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曾经拥有过因为争执而无法和父亲好好相处就分开的伤痛,所以他希望方知寒不要错过与家人修復关係的机会。而另一方面,却是他自己的私心。方知寒好不容易才回来,而他并不希望她轻易离开。 「住宿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这我家的旅馆,你不用付钱爱住多久都可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留下来解决问题。」 听他这么说,方知寒虽然很感谢,却也骂道:「温潮雨你是笨蛋吗?哪有人开旅馆像你这样做生意的,这样还能赚钱吗?」 「又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也是对特别的人才会这样。」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方知寒在他的心里确实有一个特别的位子。尤其是从小就知道,这个女孩的性子有多硬,如果他没有挽留她,或许这傢伙一言不合又要搞消失,到时候他又该如何找到她。 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过于温柔,导致于方知寒一瞬间差点错以为自己真的是特别的,在他心上佔有一席之地。 因为他的眼神,方知寒心里有一瞬间產生了震盪。虽然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自己的感谢,但她还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谢谢你,温潮雨。」 温潮雨真的是一个好人,在这时候愿意帮助自己,已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他的温暖让方知寒心理泛起一丝的暖流。 有了温潮雨的话当后盾,让方知寒更有底气去面对未来的挑战。 ++ 经过一整夜的沉淀,方知寒终于有了一点思绪。她还是决定拉下脸好好和母亲谈谈。 母亲工作的地点在附近的超市,下班时间是晚上十点。方知寒在超市里等着母亲下班。当母亲一看到她,脸色立刻变得沉冷。 「我可以等你,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母亲的态度依然强硬,可因为待在外头,所以她的声音有些压抑。这也是方知寒的目的,因为她知道女人喜爱面子,并不会在外面和自己吵架。 「你确定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方知寒问:「方未暖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也让我有了遗憾。」 提到方未暖的名字,母亲的脸色稍稍有了变化。 「我不想要因为现在什么都不做,却在五年十年后,等到有一天才接到像方未暖一样的消息,才来后悔我今天没有跟你说清楚。再过不久我就会回去,所以,至少在我离开前,我希望我们的关係不要这么糟糕。」这是方知寒希望能和对方说的话。 经过方未暖的事,她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 虽然和母亲的关係有些僵硬,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亲人,她不希望现在什么都不做,导致之后才来后悔。 母亲沉默着,却似乎对她的话有一点动摇。 母亲没有立刻回应。 「我要说的说完了。」方知寒犹豫了一下才喊出口:「妈......我真的不希望我们再继续用这种方式相处。相信姊也不想看到我们这样。」这已经是自己软化的语气,她是真的希望和对方能好好相处。 而看着母亲的反应,方知寒叹了一口气,继续死缠烂打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式。她能说得也说完了,她留给母亲时间,只希望对方能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态度。 7-4 当方知寒离开后,女人回到了家里,客厅的柜子里摆放着过去母女三人过往的合照。 在方知寒小时候,父母离异,当年的她独自一人带着她们姊妹俩长大。 她一直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不管是把自己的婚姻搞到破碎,连累了两个女儿和她一起吃苦,就连因为要工作,也时常无法陪伴两人。 从小,未暖特别懂事,总会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好,让人不用担心。这让她一方面觉得愧疚,另一方又感觉庆幸。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在她与他们的父亲离婚时,未暖已有记忆,所以才能感受到母亲的遭遇,加上又是姊姊,她认为自己应该要懂事一点,不能让母亲在忙碌时还要担心。 然而小女儿知寒却不同,年纪太小没有记忆,只觉得是自己让她没有了父亲。 她特别不会和这个女儿相处,因为她不像未暖一样懂事。 有时候脾气特别得尖锐,无法控制,让人操尽了心。 为了养家,她已经精疲力尽,对于女儿的教育也只能用打骂来管教。孩子做错事,她没有时间理解缘由,只希望用最快的方式不要让他们犯错。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把那个孩子推得越来越远。 方知寒离家出走,多年来不闻不问,像是狠下了心。却也因为疏远,让她渐渐遗忘了这个女儿。 在十年没有她的家庭里,她和未暖相处得很和谐。未暖这个孩子就是太过懂事,让人完全不用担心,可另一方的牵掛,却似乎永远没有着落。 每年团圆的日子,家里只有她和未暖两人,明明是该团聚的时节,屋子里却格外冷清。 未暖这时便说:「我去给知寒打电话,问问要不要回来。」 她冷讽着:「不用问,想走多远就走多远,都已经没心了,还问什么。」即使每一年升起期待,却也年年落空。 渐渐的,这段情感被自己慢慢割捨。 直到未暖离开,这屋子的氛围变得更冷清了。 大女儿的过世,影响了她很大,她想不透为何上天要剥夺走她的女儿。 明明是这么乖巧的女孩,却被夺走了性命。 她深陷在难过里,却被旁人给提醒,「这件事情有通知了知寒吗?」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她没有告诉方知寒,未暖过世的事情,就像把她当成不存在的女儿一样。 经歷了半年,她才适应未暖离开的事,习惯了屋子里的空荡。 隔壁的张妈,儿孙满堂的回家,把气氛弄得沸沸扬扬的。 她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煮了一碗热汤,安静地喝着。 一个人的生活,也并非无法适应,不过是有点寂寞而已。 而她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方知寒回来了,那个她以为早已消失的人。 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却格外陌生。 在中间空白的十年里,这份逝去的感情该如何填补。女人不晓得,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个离家多年的孩子。 如今她一个女儿已经离开了身边,那么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就只剩下方知寒,不管曾经做过什么,她愿意回来了,那是否以往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 方知寒不知道自己说的有没有让母亲改变心意。可却在隔一天,一早就接到温潮雨的通知,说她母亲来找她。 站在柜檯的大厅里,看着方知寒茫然地出现。 两人对上了眼。母亲道:「东西收一收回去了,不要在人家这里打扰太久。」说完,她便逕自往前走。 留下温潮雨和方知寒对看着。 「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能被你说服了。」温潮雨笑。 轻松的语调,让方知寒显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 收拾完东西后,方知寒才回到家。在自家门口前,她还有些战战兢兢。 家里的门还开着,似乎在迎接着久违的人回来。 沉默的母亲一向是令人畏惧的,母女俩在进门后,气氛显得寧静。 家里的摆设,和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柜子上仍留有他们小时候一起相处的照片。 她从小没有爸爸,但是生活里却有着妈妈和姊姊。在还小的年纪里,她在两人的怀抱里,笑得格外灿烂。 那时候的家里,有着他们两姊妹,整个空间都显得热闹。有时候两姊妹在客厅里玩着游戏,他们小时候的游戏不多,简单的玩具就能让人玩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只是手里的娃娃裙子破了一个洞,却也能轻易的逗笑两人。她们笑得无忧无虑。 母亲走到客厅看见欢乐的两人,叮嚀一句:「已经晚了,声音要小声一点,吵到隔壁就不好了。」 两姊妹应了一声。「好。」两人却互看着,偷偷嘲笑对方。 回忆上头,她情绪涌动,回头正巧对上母亲的眼,母亲淡淡地看了她,只说:「东西先拿去房间里吧。」 「好。」 方知寒拿着行李上楼。 昏暗的楼梯间,在白天没有光照可以照进,走上二楼,有着她和方未暖以前住的房间。 屋里的摆设在她离开之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甚至连方未暖离开了,母亲也从未捨弃这些物品,两张单人床,少量摆放整齐的东西。 时隔多年,回到自己家,方知寒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记得小时候,方未暖总是坐在书桌前认真念书,而她则是躺在床上看着漫画。 以前的生活歷歷在目,而如今却以再回不到当初。 她走下楼,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方知寒不敢打扰她,只敢坐在客厅里待着。等到母亲煮好了饭,才敢上前帮忙端菜。母亲全程无语,方知寒也不敢动,直到母亲从厨房里拿出了碗筷,替她盛了一碗饭,递到她面前。 一顿午餐,母女俩吃得保持沉默,寧静的空间里,是久违的和谐。方知寒很久没有吃过母亲煮的饭,以前母亲很忙,几乎都是方未暖煮饭,只有偶尔,母亲会做晚餐。 入口的味道,虽然早已记不清了,却在每一口都成了怀念。 她情绪上头,眼眶里溢满了泪,却不敢滴落下来,只是隐忍着,将食物送进嘴里。 她不知道母亲这样的态度,是否就已是原谅了自己。 一切都会渐渐变好的吧。 ++ 那一晚,方知寒久违的在自己的家里过夜。 白色的床单有着刚洗洁后的清新,房里也没有染上半点灰尘。 她猜着,在自己回来前,母亲已做过打扫。 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而那一晚,她再次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姐姐在自己害怕时,便会爬上她的床,轻轻的揽着她一起睡觉。 「不用害怕,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躺在床上,她彷彿被一股温暖轻轻包裹着,一夜直到天亮。 8-1 那之后,日子依旧,心境却变得更为轻松,虽然在生活里,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 她好不容易才回了家,她决定多待一阵子。 而她之所以能够顺利和母亲和解,则要对这里的所有帮助自己的人,给予感谢。 她首先先去阿现那报告这个好消息,阿现听闻她已经回家,也为她感到无比的高兴。而另一方,她也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于南景。 一开始她本来还有些牴触和他接触,但将心里的纠结放下后,他们两人的关係也变得简单许多。 于南景很快就回復了讯息,先是向她恭喜。而和他的相处,她觉得像回到从前两人关係还是纯粹的时候,更像是普通的朋友,他像大哥哥一样对自己关心。 看着跳动在萤幕上的讯息,方知寒觉得心上有一块地方也被填满得踏实。 如果没有回家,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以和过往的朋友,互道一句关心。 回家第一天,温潮雨当晚就立刻问了近况。 「还活着吗?」 「大概半死了。」她回答,语气却轻松许多。 其实自从她回家以后,她和母亲的相处虽然不到感情要好,但两人在言语间多少都有点顾忌,少了争执,关係和谐不少。 自己能和母亲和解,有很大的成分是因为温潮雨的帮助。 虽然一开始对方的态度不善,可经过和解后,温潮雨在自己身边确实帮助了很多,方知寒想要好好感谢他。 不住在旅馆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大幅减少。方知寒这才知道其实温潮雨很繁忙。 当她找上温潮雨时,他正在旅馆的花园里。温雨旅馆的空间很大,除了主建筑外,在后方还有一处供游客拍照的庭园风景区。 在入住的期间,方知寒从没有去过那,她往后花园走,远远便听见里头传来一对男女的欢笑声。 走近一看,发现是温潮雨和路娜正在聊天。两人不知道聊了什么,模样看起来很欢乐。 虽然上次提早离开,但是她记得那一次见面,路娜向她询问了很多关于温潮雨的事情,似乎是对他有意思,而温潮雨此时和她谈话的模样,看起来也很自然,两人的相处的模样,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十分亲暱,不知道他们俩个人的关係是什么。 方知寒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虽然他们彼此只是朋友,但看到温潮雨和别的女生的互动,方知寒心里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她没有走上去打扰两人,但是温潮雨却发现了她的身影,突然喊着:「方知寒。」一看到他的身影,温潮雨连眼神也跟着染上了喜悦。他的声音,让路娜也同时转过头往她的方向望来。 路娜朝她露出微笑。路娜是很热情的女孩,虽然看得出来她对温潮雨有好感,就不知道温潮雨心里怎么想。 她一见到自己便关心起来,「听阿雨说你和母亲和好回家了,真是太好了。」她晶亮的眼神里,彷彿能看见她是真心为自己喜悦。 这让方知寒有些愧疚自己方才竟然在意她和温潮雨的相处。 对于对方的关心,方知寒感到感谢。 温潮雨看她出现,便问:「你怎么来了?」 「想说请你吃饭,你前阵子帮了我很多。但看你们好像在忙……还是我们下次再约吧。」她把眼神放到两人身上。 温潮雨却道:「没什么,刚好在跟路娜谈工作的事。之后这一块想要跟他们一起合作,让她来帮忙想想能有什么发挥的空间。」他将视线转向路娜询问:「不过我们这边也差不多了,等一下可以一起吃个饭。」 路娜点头。 ++ 他们三人一起在附近的餐馆简单吃个午餐。 路娜是个很健谈的女生,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她开啟话题,而她也自然不做作,和温潮雨也是有说有笑的,像是认识许久的好友般打闹。 方知寒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自然,一时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就像外人。 可当她陷入了沉默,温潮雨的眼神又会落到了她身上,让她可以轻易地加入话题。 「方知寒,结果回去后你还适应吗?」温潮雨关心。路娜也好奇地望着她。 「还好吧。」目前的她仍然在调适着心情。 温潮雨却嗤笑着:「要是哪一天,你又被你妈赶出来,温雨旅馆勉为其难还是可以收留你。」美其名是要帮忙,听在方知寒耳里却怎么感觉是这傢伙在看好戏,尤其是他一脸嘻笑的表情。 「才不会有那一天。」方知寒反呛回去。 逗得温潮雨哈哈大笑。 从和谐相处之后,他们之间的互动也回到了像从前熟络的关係。 而两人之间的互动也落在了路娜眼里,从她的眼神之中,方知寒不知道她抱持着什么情绪。 等到中间温潮雨离开一阵子的空档。路娜却突然认真地盯着自己。方知寒以为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却听见路娜说:「阿雨果然对你是特别的。」 看她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她的话让方知寒有些摸不着头绪。「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我们是以前的老同学?」她尷尬地找理由塘塞。对方这口气说得好像他们有什么关係,这让方知寒很不自在。 「才不是,可没见他这么照顾过一个人。」 不知是否因为都是女生,多少总是喜欢聊一些恋爱话题。 方知寒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但路娜的话她不是没有感觉,她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温潮雨对自己的态度,或许并非普通朋友这么简单。 只是过去,她总是以朋友的身分,将两人的关係化上连结。 她假装没听懂,用淡淡的笑意去掩饰自己异常的情绪。 他们的话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温潮雨就回来。可路娜的话却搁置在方知寒的心理,令人无法不在意。 温潮雨问她们在聊什么。 路娜笑说:「在好奇你怎么都不交女朋友。该不会是心理在等着谁吧!」话语间充满暗示。 只见温潮雨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反驳一句,「无聊喔!」显然不想在话题上多谈。 然而眼神却下意识地和方知寒对上了眼,相望着,彼此却没有接续这个话题。 很快,温潮雨撇开了眼神,故意转移话题,「成天担心别人的感情,怎么不说那个追你追很久的傢伙到底死心了没。」 路娜叹着,「还没啊!谁让你不当我男朋友。如果你早早跟我在一起,我就不用应付他了。」她大胆的言论,连方知寒都有些惊讶。 却听见温潮雨露出了嫌弃的态度,「你这种对待感情的态度,谁敢跟你在一起啊。」温潮雨语重心长地说:「还有如果对人家没意思,最好赶快把人家拒绝掉。」这是身为朋友的忠告。 路娜这时却似抱怨地像方知寒哀叹,「你看,我不是那傢伙喜欢的类型,还被人嫌弃。」 温潮雨却道:「不要老是胡说八道,说些有的没有的。」 ++ 最终一场午餐,却在荒唐的恋爱话题下做结尾。 路娜一结束就嚷着说要回去。 留方知寒和温潮雨两人,或许是因为路娜的那番话,让方知寒和眼前这个人单独相处,都变得有些奇怪。 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温潮雨对自己的感情,哪怕在过去,她都认为这傢伙不过是自己少数可以称得上是友人的人。 温潮雨是特别的,因为他陪伴着她度过大半的童年时光,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在每一回当自己遇上困难时,总是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温潮雨对自己的付出,一点一滴都被她记在心上,一个人对自己的温柔,纵使是在无情的人,都不能假装理所当然。她沉思着这份情感应该如何定义。 「你跟路娜感情蛮好的。」 「还好吧!就损友而已。」路娜的个性开朗活泼,对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靠近。「还有她说的话你听一听就好了。那女人最爱乱说话,惟恐天下不乱。」想到刚刚一顿午餐被爆了这么多事,温潮雨就感觉疲倦。 方知寒却笑着。「你是指哪一件事?」话说出口,两人却对上了眼,彼此间陷入了尷尬。 方知寒只怪自己多嘴,没事干嘛问这句。自己都还理不清和对方的关係,却问人家这种事。 温潮雨则是显得有些苦恼。望着方知寒微微困窘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心理的事,是否应该诉说。 在他心中藏着太多太多关于她的事,然而他却也知道在方知寒的心里,或许自己并不是她最在乎的人。 对这份感情,他始终没有把握。 两人之间,在沉默中取得了平衡,谁也不敢打破。害怕谁一旦将话说出了口,或许两人的关係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而当彼此的态度显得微妙时,方知寒却接到了来自于南景的电话,「现在有空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方知寒有些发愣,他找自己什么事? 「有什么事吗?」 于南景说:「之前没有跟你说,方未暖之前有拜託我一件事,方便过来我这边一趟吗?」 方未暖拜託于南景的事?是什么事?于南景的一番话,激起了方知寒的好奇。 她耳边听着于南景的声音,却看一眼从接电话后,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温潮雨。 「发生什么事?」他的眼神像在关心地询问。 方知寒却变得有点心虚,她犹豫地说道:「于南景说有东西给我看,我过去一趟。」 听到于南景的名字,温潮雨的表情沉了下来。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还是可以轻易的让人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 面对这模样的他,方知寒突然觉得虽然两人并没有关係,但为什么说要去见于南景时,她却好像有点愧疚。 而在温潮雨的心理,听到方知寒要见于南景,无论何时,似乎都是他心上无法轻易释怀的事。 8-2 方知寒来到于南景的住处。 住处依然在旧的地方,但经过这些年,于南景家已不像当初,而是经过重新设计规划,建成新屋的模样,两层楼的楼房带着现代风的风格,大概是由他本人亲自规划。 方知寒记得于南景过去和家人的关係并不算太好,也很讨厌自己家,可如今换了一个样貌,似乎已经展开了新的生活。 她按了门铃,于南景很快就来开门。在平日里的他,身穿着一身休间的打扮,与平常锐利精明的模样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放松的状态,多了一份亲近的感觉。 第一次看见他显得轻松的样子,方知寒有点不习惯。 「进来吧。」于南景侧过身子让她进入。 方知寒点头,说了句打扰了便走入室内。初来到他家,她模样有些拘谨,只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内部的格局很宽敞,一楼是挑高的空间设计,整体配色也很单一,很符合他自律严谨的形象。 虽然佈置得很精緻,但不知是否是因为过于宽敞,偌大的空间给人一种寂寞的氛围。 而整体空间里看起来像样品屋一样,没有半点人烟的感觉。 这间屋子目前只有他居住,不知道他的家人们怎么了,而于南景是工作家里两边跑,所以偶尔才会回来这里,但那毕竟是于南景的私事,方知寒不好过问太多。 她问:「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是什么?」 于南景道:「是关于方未暖的事情,她託我做一件事。」 方知寒露出疑惑的表情,以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姊姊和于南景有太熟络的关係,竟然还会请他做事情。 「跟我来吧。」于南景指引着她跟上他的脚步。 方知寒心生困惑,究竟是什么事? 于南景带她进入了一间小房间,一开始方知寒还有些犹豫。 于南景轻嗤,「不敢进去?」方知寒对他仍有防备。 「怎么可能。」说着,她才迈开脚步走入。 房间四周是漆着铁灰色的漆墙,而周围围绕着许多展示架,放得都是建筑类的模型。 看来这里是于南景工作的地方之一,只是方知寒不明白她为何要给他看这些东西。 她疑惑地望着于南景。 于南景却带她走到其中一个模型面前,那模型所盖的是一栋两层楼的平房,外观是以现代风格设计,而四周有着小小的庭院,摆设着几株花草,兼具环境与美型,看起来很适宜居住。 方知寒不懂建筑模型,只是疑惑这和方未暖有什么关係。 于南景接着解释,「这是方未暖请我设计的,她希望我能帮她设计一间房子,在未来有一天,要盖一栋自己的房子。」他望着她认真地说着:「她说,希望在未来,等知寒有一天回来能够拥有一个漂亮的家。」 这是方未暖的原话。 在几年前,当于南景因故回到这个地方,他偶然遇见了方未暖。 过去他和这个曾经的同班同学并没有太特别的印象,却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几分眼前女孩的身影。 他们姊妹俩果然是截然不同的人,与方知寒倔强的气质截然不同,方未暖是个很纯粹的人,她连举止都特别优雅,总是带着轻柔的笑容,连说话的声音也很细微。 她得知他当了建筑师,便主动与他联系,希望能请她为自己设计房子进行报价,她说不急只是想要事先规划,等他有空再处理就好。 本来于南景是不会接这种案件,但知道她是方知寒的姊姊,想起记忆中的女孩,他便没有拒绝,而是以额外的时间帮忙对方设计并没有多收费用。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些事,大概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希望自己还能透过这样的方式,重新找到与对方的连结。 后来,方未暖离开了。 当他以为一切的关係就此中断时,方知寒却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回到了他的视线里。彷彿所有的事情都乱了轨,最终却又走到了正规的道路上。 曾经他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情公开,因为他不知道方知寒的承受程度,可后来他依然认为她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 又或者他希望她知道这件事。 方知寒专注地看着建筑模型,她这才知道原来方未暖曾经找过他帮他们画设计图,原来在方未暖的心里一直想要为他们盖好一个家,而那个家依然还有她的位子。 方未暖为自己做了很多事,她不知道她做这些事时,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境。一直以来她都在等着自己回来,可她却偏偏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姊姊的温柔与自己过去的任性,交织在心里成为一道道懊悔的情绪。 方知寒问:「设计图,可以给我吗?」 于南景道:「嗯,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他没有拒绝,而是到了另一个房间拿了文件。 在他回来前,方知寒一直专注地看着模型,想到方未暖在生前所做的事,原来她从来没有拋下自己。即使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她还是期待着她有一天能回家。 这让方知寒感到无比自责。 结束后,于南景送给她那份设计图。 方知寒感激地说着:「谢谢你,于南景。我没有想到你愿意帮我们做这些事。」 方知寒很意外,于南景会接下方未暖的请求。她一直以为他个性冷漠,是绝对不会想要理会这些事情。可事实证明于南景的个性虽然看起来冷漠,但心里有一块地方仍然是温暖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帮助自己。 对于她说的话,于南景却没有言语。 两人相望着,就像回到青春时期里的每一刻相处,可不同的是他们都长大了,而女孩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仰望。 即使他们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当朋友,但对女孩来说,那一份感情已经和过去不同。 即便曾经亲暱,到头来也不过只是朋友而已。 两人道别。于南景目送着她离开,他没有说的是这本来就是为了她才设计的,因为想像着她的身影在这里面的居住样貌,才能让他设计出房子。 他没想过自己会回来这个地方,因为他讨厌这里的一切,却唯有她的身影让自己惦记。 8-3 他出身在一个问题家庭里,所以从小于南景便非常讨厌家。他不像平凡人一样,拥有一个普通和乐的家庭,当别人的父母成天关心着小孩的发展,他却生处在满是菸味的客厅、直到半夜仍然吵杂的喧哗声。 麻将的声音几乎是彻夜,让人几乎难以入眠。 他的父亲是一个工人,三不五时就会和一帮狐群狗党喝得醉醺醺的,在夜晚打了通宵的麻将。 「臭小子,去帮赵叔买菸。」当他坐在客厅写着作业,大人却朝他吆喝。见他动作慢,还不耐烦地催促几声。「动作还不快一点?」男人边叼着菸,边朝他骂,然而他很快又被牌桌上新的变局而吸走注意力。 「胡了。」 只听见他刚打的那张牌,被对方胡牌。 「操你妈的,今天什么运气。都怪你,老子就是被你带衰的。」男人一边不甘愿地付钱,一边咒骂。 「还待在这里,不快去要老子赶你走嘛?」才刚输钱,男人的脾气显得有些暴躁,抬起手就要往他身上挥。 当然,他的动作很快被阻止了,女人的尖锐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你也奇怪,成天就打牌,输了还要迁怒小孩。」 「死女人,这里没有女人讲话的份啦!」男人大声斥责,心情更显暴躁。 「买菸竟然叫小孩去买,你有没有一点毛病啊!哪有你这种作父亲的。等一下我去买,明天孩子还要上课。」话末,女人就把他推进了房间里。 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如此,这是他们家的日常。 隔着门板也阻隔不了外头吵杂的声音,每一天每一夜,都让人无法忍受。 夏日的天气,室内的环境更显糟糕,在燥热的室温底下,放在外头的食物和空酒瓶、烟味混杂成难闻的气味。 老旧的风扇时不时运转故障,就算正常运作了,也会发出摩擦像是快要解体的机械声响。 他们家在邻里间并不受欢迎,甚至被列为是问题户。一整晚的喧哗声被邻居检举了好几次,有时半夜会有警察上门,邻居们总在背后议论着他们,每当看见他们家的人,就当成麻烦一样。 连带于南景也时常受人议论。 从小,他在班上就不受欢迎,大多数的人都离他离得远远的。或许是被告诫自己是个复杂的人,所以没有人敢靠近自己。 偶然之间,他遇到了那个女孩。 当初只是经过杂货店时,碰巧碰到被人诬赖的她。以往他是从来不多管间事,但女孩委屈的样子,却让他升起一抹同情。将自己口袋里仅剩的钱,替她结帐。 而似乎从那天之后,女孩却误以为他是个好人老是跟着自己,一开始觉得她有些烦人,但渐渐的她的关心,却让他產生异样的感觉。 因为家庭环境的关係,父亲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善,家中经济环境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可父母两人却时常为了家吵架。 只要父亲在家里吵不到钱,便会对母亲拳打脚踢,在日常生活里也时常对自己脾气暴躁,时不时动手打他们。 小时候的于南景认为自己一定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还要努力,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从小因为家庭的关係没有人敢靠近他,女孩的靠近,第一次让他封闭的内心有了一丝温暖。当她看着自己仰望的目光,也在心头悄悄地撩拨起一丝颤动。 那一年在图书馆里,她因为好奇拉着他一起偷窥别的情侣之间的互动。 在过程里,她靠自己好近,单薄的制服衬衫紧贴着自己,因从小和她相处,自然的接触让他没有任何遐想,然而她身上传来淡淡洗发精的香气,与她回头对上他的那一张白皙羞涩的脸蛋。 那瞬间,他竟然有些异样的感觉。第一次因为身边的这个人而產生了悸动。 ++ 但他知道喜欢一个人对他来说是奢侈的。因为他的家庭,始终让人无法接受。 他能听见旁人清晰的评论:「你家孩子是不是跟巷子口那间的儿子同班,记得让他们少接触,他家这么乱,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问题。」 他的存在让人有了顾忌。以前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可久而久之,当方知寒越靠近自己,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存在已经是别人的困扰。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小孩和这种出生的人靠近。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那是他无法改变的事。 每当回家,看见家里散乱的酒瓶。父亲已经喝醉酒,意识不清的胡言乱语着,「臭小子,死去哪了,那八婆有没有给你钱,拿来给老子花一花。」 一边收拾着地上的垃圾,没有理会男人的咆啸。 男人见他不应答,随手扔来了啤酒罐,没有砸中,里头的液体却喷溅了满身,让他白色的制服浸湿了水,染上了脏污,一如他污秽的人生。 看着男人躺在椅子上胡言乱语的模样,于南景拾起了地上的破碎的酒瓶碎片,那一刻站起了身,瞪着椅子上昏睡的男人。 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想法。 如果杀了这个人,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了吧?为什么他不死一死? 他站在男人的面前很久,内心挣扎煎熬。最终,他依然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手,任碎片划破自己的掌心,忍受着刺痛让鲜血流下。 如果杀了这个人,连自己的人生也会结束。 他能做的,只有自己变得更茁壮,才能解决这一切。 ++ 那之后,他渐渐疏远了女孩。 他朝她道:「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只是在浪费时间。」他不希望她浪费更多时间在自己的身上,因为他无法回报她的感情。 他看见女孩沉下的表情,他知道这一番话肯定会让她很难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背景无法给予任何承诺与付出,和他相处只会让周遭的人议论,这样的关係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因为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家庭。 ++ 后来几年,他离开了家。努力在事业上取得自己的成就,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工作上,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绩。 然而这时,从小照料他的母亲却病倒了。或许是她从来没有好好的过上好日子,跟着父亲不断吃苦让她的身体早就吃不消。 母亲走得很快。 而他的父亲也因为没有母亲的照顾,在之后日子过得很颓废,后来又因为长年的生活作息不好,导致中风,生活起居都需要人照料。 他将他送入了疗养院,虽然在他生命里有无数次想要让这个男人消失。但最终他还是尽了自己最后的孝道 或许这是这一个家注定的悲剧。 到头来,屋子里只剩他一个。 这些年,他的生活看起来已经改变了,可回到屋子里,却发现空旷的空间似乎怎么也找不回属于自己的归属。 而最终他选择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或许只是想等一个过去的人回到现在填满自己的人生。 可却忘了,所有的事都已成为了往事。 8-4 离开于南景家,方知寒没有直接回家,反而是来到家里附近以前就读的学校。 小时候在学校里,她总是会站在台下,看着耀眼的方未暖。虽然总是被旁人嘲笑,但仰望着台上的姐姐,心里其实有一抹骄傲感。 而每次只要自己遇到问题,就会跑到姐姐的班级寻求协助,好像身边有个她,永远都让人感到安心。 一旦开始陷入回忆里,过往相处的片段就会一一浮现。而这些却都只能成为过去。 天色晚了,她也没有回家,反而是打电话给了温潮雨。 当温潮雨接到电话时,本来心里还在意着她方才和于南景见面的事,但听另一头的她朝他说着:「温潮雨,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喂,方知寒?你干嘛突然这样?你是喝醉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醉意的感觉,似乎有些神智不清。 她的状态不禁让温潮雨感到担忧,他不知道方知寒今天见面跟于南景说了什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我在小学的司令台……颁奖。」 方知寒显然已经在胡言乱语,这个笨蛋到底在干嘛啊?温潮雨心里咒骂着,他朝方知寒喊道:「你等我,我现在过去。」 当他赶到时,只见方知寒安静地坐在司令台上,旁边散落的是几罐酒瓶。 「喂,你干嘛?突然喝这么醉?」温潮雨问。本来离开前看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跟于南景见面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你和那傢伙发生什么事了?」想到这个他就不自觉生气,为什么老是要为了那种人难过。 方知寒看他气愤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干嘛那么生气?我知道了!」她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凑过来指着他的脸,用一副猜中了的表情说:「你脾气差。」说话的同时,一张泛红的脸蛋落在自己的眼前,气息带着酒精的味道,柔软的身子倚近自己的身躯,一点一滴朝他靠近。 谁脾气差……温潮雨无奈,但依然理智地把人给拉开,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有人比你脾气差。」 听到他说的话,方知寒生气了。「我哪有脾气差。」在清醒时是一隻尖锐的刺蝟,喝醉的声音却软软的,像隻撒野的小猫。一张脸也红噗噗的特别可爱。 温潮雨不想跟醉鬼争辩,只是细声问着:「你干嘛突然喝那么醉?你和那傢伙发生什么事了?」 方知寒却摇头,「不关他的事,我们已经没有关係了……我不喜欢他了,现在我……」 「嗯?」 她一张脸靠得温潮雨很近,在气息间能混杂着酒精与身上带着的香气,而每一个接触,都让温潮雨產生紊乱。 她像是要跟他说秘密,温潮雨也被勾起兴趣,打开耳朵专注聆听,然而到头来却只见方知寒一阵嘻笑,根本什么也没说。 这个醉鬼…… 现在跟她计较大概也没有用。 他拉起她打算带她离开,却被方知寒拒绝了。 和上次不同方知寒这次是真的喝醉了。 「我不要回去。」她发着脾气。 她不走,温潮雨也没辙。只能静静地陪着他。 「所以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关心地问。 被人询问到心事,方知寒的脸沉了下来,苦闷地说着:「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她开始诉苦:「我都不知道方未暖私下原来做了这么多事……」如果不是于南景,她大概都没想过,方未暖一直在等她回家,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自责,她觉得自己这些年好像浪费了很多和对方相处的时间,而这些却都已经是自己无法挽回的。 和方才的情绪截然不同,此时的她眼里充满了懊悔,露出忧伤的表情。那些事情是她从来没有表现过的,如果不是藉由酒精的抒发,她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说出这些话。 「以前我一直觉得,方未暖太完美了。我好像怎么做都比不上她,所以到后来我很讨厌她,甚至不想跟她说话。因为每次和她相处,我都会看到自己不足的那一面,像是被比下去一样。」想起那些年,方未暖给自己打来的关心,全都被她以工作繁忙给一一忽视。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样貌,她根本不需要去在意方未暖的突出。可那份忌妒却成为了心里的结,让她始终无法横越那一块,哪怕在这几年之间,有哪一点做出改变,都不至于让她在最后连和方未暖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只留剩下后悔。 想到这里,她对以前任性又自卑的自己感到生气。 温潮雨在一旁听着,大概也能听出方知寒为了什么事而难过。 后悔这件事情,他曾经也经歷过,但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他唯一能做的,是更珍惜身边的人。 温潮雨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默默陪伴着方知寒无声哭泣,然而再多的泪珠也换不回早已逝去的过往,而留下的人也只能在每一个孤寂的夜里缅怀着已逝的过去。 温潮雨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地安抚着,「别自责了。」 他能感受到方知寒自责的情绪,却也心疼她陷入了情绪的死胡同里,无法轻易放下过去。 然而再多的懊悔都无法换回过去所发生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 他将成为她的依靠,陪伴她一起面对。 最终方知寒哭累了,靠在了他的身上,感受到身上的重量,温潮雨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叹道:「你这傢伙就会帮我找这种差事。」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仍是将她扛在背上,细心地照料,让她在自己的背上找一个安稳舒适的姿势,送她回家,身上沉沉的重量,让他有踏实的安心感,幸好她是真的回来了。 这几年,两人分离,一直从未联系,他不知道方知寒再外面的生活过得如何,可他却很庆幸她能回来。 虽然不曾见面,但在温潮雨的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对方。 他知道方知寒的个性有点糟糕,脾气很硬又非常倔强,若不是因为方未暖的事情,或许她永远拉不下脸回家。 而发生这种事,她内心深处肯定是十分懊悔。他无法替她去承受那些苦痛,而曾经经歷过亲人逝世的痛苦,让他更明白错过与亲人道别是多么令人懊悔的一件事。 可再多的后悔,无法改变过去。他唯一能做的是陪伴方知寒,珍惜往后的人生。 看见方知寒能回来,温潮雨很为她开心,他觉得这是很好的改变,方知寒和母亲的关係好不容易才有一丝缓解,他希望她们两人可以放下过去对彼此的成见,好好相处沟通,相信那一定是方未暖最希望看见的事情。 ++ 方知寒已搬回了家。想到才刚和自己的母亲和解,却要用这种喝醉的样子回家,让他怎么跟方妈交代。 「方知寒,你这样真的不会在被你妈赶出家门吗?」 「才不会。」她闷闷地说着,环住他的手臂缩得更紧一些,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清不清醒。 他背着她,走了长长一段的路。 良久,身后才传来她微弱的声音:「温潮雨,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温潮雨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时,究竟是不是醒着。 他露出苦笑回答:「你是蛮糟糕的。但是也不是真那么坏。虽然脾气跟个性很差,还老是不听人讲话。」他一一细数着,她身上老实说缺点真的不少,但是也有着属于她的优点。「但是我相信你心里大多数时候都不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在小时候,看到我被人欺负,就跑出来帮我,你只是不会表达。」温潮雨很瞭解她,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像一隻暴躁的刺蝟,但心里却有着另一块柔软,只是人们总是看见她的尖锐,而忽略掉她内心的温暖。 他感觉身后的人似乎有了一点反应,将他抓得更紧,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其实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是开心的。所以不管面对什么事,我都会陪你。」早在当年那个当自己被孤立时,勇敢站在他身边保护自己的女孩,从那一刻起,他就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好好保护她。 他说的这段话,也不知道后面这傢伙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见她早已沉沉地在他背上睡着了,也只有睡着的样子,才真的安分。 温潮雨感受着背上的重量,却一点也不觉得沉重。想着她哭红鼻子的样子,让人格外心疼。虽然方知寒总是像刺蝟一样,但温潮雨深信着在她的内心有一处是柔软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还好你回来了。」他趁着她睡着时,细声地说道。 人生每一个相遇都是一份幸运,而两人能够重逢则是令人感到庆幸。 9-1 到了方家,温潮雨问,「方知寒,你钥匙呢?」 方知寒半闔着眼,一隻手在身上掏啊掏的,怎么也找不出钥匙来。「怎么找不到……」她脸红噗噗地大喊着。 这女人喝酒之后怎么变得完全不一样,期间方知寒不断乱动,两人跌在了地上。 这个醉鬼……温潮雨低骂着:「你小声一点,等一下把你妈引出来。」他压低着音量告诫着她。 这时,门却框啷地却已被打开,只见方知寒的母亲直立地站在门边瞪视着狼狈的两人,都他们都吓得惊慌失措。 「方、方妈?」温潮雨连声音都不禁颤抖着。 他看见方妈沉下的脸,知道看到方知寒这模样肯定是生气了,连忙替方知寒讲话,「她今天是因为太开心可以和你回到以前的样子,一时开心才喝比较多……」 但话才说一半,就立刻被方知寒打断,「哪有……」陷在醉意里的方知寒丝毫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还气得反驳起温潮雨,「那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很难相处,可恶……」她气吼着。 那女人在你面前很生气…… 温潮雨的头忍不住痛起来,看着自己被指控难相处的方妈脸色也渐渐变得铁青。 「呃……喝醉了,方妈你别在意。」 「还不她扶进来,大半夜的要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吵到邻居吗?」方妈冷着声道。 「是……」温潮雨赶紧动作,连忙扶着方知寒进屋。 一边偷瞧着方妈的表情,实在让人看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 方知寒还是睡在以前她和方未暖的房间里,两张单人床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却因为少了一人变得格外寂寞。 温潮雨没时间看房内的摆设,赶紧将方知寒放到了床上。 「那方妈,我就先走了……」温潮雨说。 毕竟让人家的女儿喝醉酒回来,他多少有些心虚,这么晚了也不好意思待在别人的家里这么久。 方妈点头,淡淡地说道:「谢谢你这阵子照顾她了。」她望着温潮雨,真诚地说着。此时她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严厉,而是身为母亲对旁人照顾子女的感激。 「不会。知寒能回家,她很开心。」温潮雨想到方知寒说得那些话。 方知寒因为心里那份倔强,所以不愿意让自己拉下脸,选择了逃避,在外头浮沉着,即使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但她心里始终有一份渴望,希望可以回到当初那个家,只是用了这么极端的方式离开,自己却找不到理由回来。 而如今她回到了家,不再需要漂泊。 方母点头道谢。 有时候温潮雨觉得这母女俩还真的是意外得相像,个性看是冰冷尖锐,但实则心里都藏着无法对对方说的话语。 因为身为单亲家庭的母亲,方妈必须比所有人还要坚强,可却在强势的个性下,压抑小孩自由的成长,也忽略了比起责骂,有时更重要的是认同与讚美。 温潮雨离开后,方知寒沉沉地睡着了。 看着这个从小个性就倔强的女儿,这些年不知道在外头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替方知寒盖好了被子,帮她调整了枕头的高度,在门口望了她一眼,直到看着她安稳睡下,才关了灯。 回来了,就好。 ++ 那一夜,方知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那一年她发了高烧,方未暖不离不弃的照顾自己。 在夜半时,她隐约听见了身旁的脚步声,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有人靠近了自己,她悄悄睁开眼,只看见母亲朝她露出了笑容,「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她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她发热的额头,替她擦乾了汗。 帮自己和躺在身边的姊姊盖好了棉被,才悄声离开。 那些过去的事情,似乎早被自己遗忘,直到如今才想起。 9-2 隔日一早,方知寒几乎是吓醒的。她望着自己身处在房间里,因为宿醉让头脑感觉更疼了。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她努力回想着,只记得自己因为想起了方未暖,所以到了以前的学校,喝了酒,接着打电话给温潮雨,他把自己扛回来。 然后,她想到老妈的脸,想到这一幕,整个人都震惊起来。 她立刻传讯息给温潮雨,「昨天,我妈应该没有很生气吧!」 温潮雨却只丢了五个字回来。 「你自求多福。」 死了。温潮雨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害我被我妈发现。她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对方几千次,但追根究底还是自己不小心喝得太醉了。 她头痛地想着要怎么走出房间。门外特别的安静,方知寒躡手躡脚地走出了房间。客厅的灯是暗的,她吁了一口气,想着人应该是出去了。 但才刚这样想,就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母亲从厨房走过来,看到她站在楼梯上进退两难的尷尬模样。 两人对视着,方知寒本以为会挨骂,但只听见母亲说:「醒了?」 「嗯……」 「早餐在桌上。」她的声音依然是淡漠的,却没有丝毫动怒。 让方知寒心头猛跳着,这和平的气氛诡譎得反常,但她还是听话的去吃早餐。 早餐是简单的火腿吐司,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桌上一篮水果。 这时,母亲的嗓音传来,「吃一吃,等会出门。」 「是要去祭拜姊?」 「嗯。」 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寧静,方知寒连吃早餐的心思也没有了。虽然她缺席了这间屋子十年的生活,但依然感受到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沉痛。 ++ 母女俩简单收拾便出门。 在外头的街上正巧遇到隔壁邻居张阿姨回来,看到方知寒,对方随口寒暄一句,「知寒真的是越大越漂亮了,你真的很会生,女儿都生得这么漂亮。」邻居讚扬。 「是你会说话。」母亲在外,和家里严肃的样子不一样,即使面对邻居的热络,也能畅谈几句。 「知寒有没有对象啊?上次那个巷口的阿梅才说她儿子在科技业上班,要不要互相介绍一下。」张阿姨热心地说。 母亲淡笑,「孩子的事让她们自己作主吧。」 妇女们的谈话,在三两句的话题牵扯便扯到了相亲,方知寒在一旁觉得尷尬。 「有需要跟我说嘿。」 母女俩微笑和张阿姨道别。离开后,母亲的双眼盯着她一阵,「有对象?」 「没有。」方知寒摇头,心理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要问这件事。 她们分离了太久,彼此之间有太多事情不熟悉,还需要好好了解和沟通。 「嗯。」母亲也没有过问太多,但随后却飘出了一句,「要找对象的话,阿雨那傢伙不错。」 咦?方知寒瞪大眼。 阿雨,指得是温潮雨吗?怎么会平白无故扯上他? 看来,他们之间的关係果然误会大了…… ++ 两人来到祭拜方未暖的地方,这是事发过后,方知寒第一次来看方未暖。 过程很寧静,只有在这刻,方知寒才觉得方未暖真的离自己好远好远。在这么年轻的岁数里离开这个世界,只让人留下惋惜。 这件事无论是对亲人或是友人,都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即使方知寒和母亲两人无语,却依然能感受到空气里压抑的气氛。她想这件事情无论过了多久,在她们的心理都会是一道无法遗忘的伤痕。 方知寒想到事发的当下,母亲必须独自一人承受,就连如今的自己面对姐姐死亡的事情,都依然无法轻易接受,那时候的她,在得知意外发生时,肯定无比的难受。 或许是为母则强,母亲的情绪很平静,似乎早已接受了方未暖离开的事,让人看不见她身上的伤悲,又或者是知道自己不该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 那一刻,方知寒竟有些心疼起母亲,当时的她该有多痛苦…… 母亲一直是很坚强的人,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她是一个从来不会掉眼泪的人,即便很早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便离开,母亲依然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扶养她们姊妹俩长大。 唯有一次看过她流眼泪,是在爷爷走的时候。那一个夜晚很安静,夏日里无风,方知寒被热得睡不着,她悄悄走出了房间。 偶然地听见客厅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她好奇一看,只见母亲坐在沙发上似在沉思着,却无声地流着眼泪。 那一幕让她印象深刻,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坚强的母亲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她偷偷地跑回房间把方未暖给摇醒。 「姊,妈哭了。」年幼的她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有些慌乱。 方未暖却拉着她说:「嘘!你这么大声会被妈听到的,妈是人本来就会哭了。」 「可是……她哭了要怎么办?」她以为每个大人都像小孩一样需要被人安慰。 方未暖说:「妈不想让我们知道才会在半夜哭,所以我们要假装不知道。」 方知寒听从姐姐的话语,没有戳破这件事。 隔日一早,母亲却仍神色如常地去上班,夜半里低落的情绪就彷若一场梦境。 而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并不是因为大人不需要安慰,只是日子容不得她们沉溺在悲伤里。 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对母亲造成多大影响,只知道要让这道伤口癒合,肯定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看着母亲的身子,方知寒仔细观察着这个向来在自己的心理强势的母亲,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高大坚强。 结束完祭拜,母女俩准备离开,方妈手里提着祭拜的物品,却被方知寒接过了手。「妈,我来拿吧。」 方妈愣了一愣,最后没有拒绝,便让她接过去。 有时候只是一个细微的举动,即使微不足道,却也是对方用心的付出。方知寒知道自己暂时还不是一个太好的女儿,也知道她永远不像方未暖贴心地处处为人着想。但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希望至少自己,不会是令人担心的女儿。 9-3 自从那次喝酒让温潮雨背回家,方知寒和他相处起来,似乎变得有点不太自在。 其实上一次她也没有真喝的那么醉,和温潮雨的对话,多少还有一点记忆,可有些片段却仍混乱不清,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没说。 偏偏方知寒又不是主动的人,她根本不可能去问温潮雨。 其实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对温潮雨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回到这个地方,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的情况下,他成为自己的陪伴,他的温暖一点一点进驻了自己的心。 可是方知寒还是有一点不敢确定他对自己的感觉。 他和每个人都很要好,或许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和其他的人一样,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含意。 那么自己如果承认了对他的感情,不就是显得自作多情吗?方知寒不想去赌那没有把握的机会。 最近温潮雨似乎也变得格外繁忙,一方面是到了旅游旺季,旅馆生意变得越来越好,让他无暇去管其他的事情。 姓温的家里没有空,他们家的小孩倒是挺间的。傍晚,方知寒才刚从附近准备回家,却意外发现了温琴音的身影,一个五岁的小鬼头,自己一个人待在大街上,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毕竟是温潮雨的家人,方知寒也有些不放心让小朋友一个人在外头,于是便跟了上去。 「喂。」她叫住女孩的身影。 只见女孩像是受到惊吓一下,哇一声就要逃走,方知寒立刻拦下她。 「温家的小孩,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妈或是你舅舅呢?」她板着脸问道:「他们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吗?」 被她质问,温琴音垂下眼,表现的很沉默。 她的态度让方知寒觉得有点异状,心想这女孩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她先回旅馆。「我先带你回去。」她拉起她的手,打算带她回去,却被温琴音甩开。 她表现得很激动:「我才不要回去,反正回去了也没有人会理我……」 看着她的反应,方知寒也没有逼她,而是先在一旁陪着她,她带着温琴音在附近的公园玩耍,同时连络温潮雨。 在温家的人来之前,温琴音自己一个人玩着游乐设施,表面上虽然很平静,但方知寒直觉她有心事。 她对温琴音的了解并不深,这是第一次和她单独接触。曾听过温潮雨提过她的事情。 因为姐姐和姊夫离婚,留下她一个孩子,而在她还小的时候,正巧是他们家经歷最低潮的时候,所以对这孩子一直疏于照顾。 同样是单亲家庭出生,方知寒能明白这个小孩的心情。 虽然她看起来乖巧懂事,但每个孩子的心理大概都渴望着来自于父母的关心。 女孩溜滑梯溜着觉得无聊,便走过来她的身边。 「你不想玩了吗?」方知寒问。 温琴音摇摇头。闷闷的说:「以前未暖阿姨也会带我来这里玩。」在女孩的心理,依然惦记着方未暖的存在。 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感觉方知寒很亲切,因为她的身影和方未暖重叠。 「以前未暖阿姨都和你做些什么事情,你愿意和我分享吗?」方知寒柔声地询问着。 从和女孩的相处里,似乎也能找到过去方未暖存在的记忆。 提到方未暖的名字,温琴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变得和人亲近许多。 「以前未暖阿姨都会带我到这里玩,还会给我讲故事,而且还很会画画。」 方知寒耐心听着女孩诉说。 她能想像方未暖陪伴着小孩的样子,肯定非常温柔。 「我希望未暖阿姨可以回来,我好想她,因为妈妈工作很忙,都没有人陪我玩……」女孩垂着脸,鬱闷地说着。 可方未暖已经不会再回来。望着女孩失落的表情,方知寒只能安慰着她,「如果没有人跟你玩,阿姨可以陪你。」 她的话让女孩重燃起希望,像是多了一个陪伴。 其实方知寒并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可听见女孩的心情,还有想起过往方未暖的陪伴,让她不自觉说出这句话。 天色渐渐转黑,温潮枫的身影才急急地赶来,不知是因为得知孩子走丢,她的情绪显得有些焦躁:「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妈妈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她大骂着,表情显得很急躁。 温琴音看到暴躁的母亲,立刻往方知寒的身后一缩。 方知寒见状,连忙安抚着:「没事了。我陪着她没什么事。」 温潮枫忍不住叹着:「对不起啊,还让你帮我照顾她,她以前都会乖乖待在旅馆里的。」她对于麻烦方知寒这件事情感到有些歉疚。 「没事没事,可能只是小朋友无聊想到外面玩。」她蹲下了身子,朝温琴音柔声地说:「下一次不可以再自己乱跑了知不知道,如果要找人陪你玩,阿姨有空都可以跟你一起玩。」 温琴音懵懂地点了点头,伸出了手要她跟她打勾勾,做出承诺。 方知寒看着面前的小手,便也伸出手和她做了约定。 ++ 那之后,温琴音似乎把她当成了方未暖的替身,变得特别黏她。 其实方知寒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过去和方未暖的关係,加上她是温潮雨的亲人,总觉得陪伴着她,能多少为方未暖作一点事。 温雨旅馆的生意一直很忙碌,温家的人几乎忙得不可开交,也鲜少有时间陪伴温琴音。好在方知寒的工作还算自由,偶尔可以抽身陪伴她。 这几天,受到温潮枫的请託,方知寒帮忙照顾温琴音。 大多数的时间他们都待在旅馆里,温琴音是个乖巧的小孩,就算是陪伴也不会吵闹,都在一旁待着看看故事书。 偶尔他们会谈论起方未暖的话题。 温琴音提到方未暖的名字时,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我好想念未暖阿姨,以前阿姨都会唸故事给我听,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的表情露出一点失落。 看见她失落的样子,知道真相的方知寒心里有些沉痛。她坐到温琴音的身边,抱了抱她问道:「你想要有人唸故事给你听吗?」 「嗯。」温琴音用力地点头。 「那知寒阿姨唸故事给你听好吗?」方知寒温柔的询问。 「好呀!我好喜欢知寒阿姨。」温琴音敞开了笑容,一个五岁小孩的喜悦,总是来得十分的快速。 她继续说:「我妈妈工作太忙了,都没办法唸故事给我听。」她可爱的脸庞皱成一团,模样显得失落,可是很快又提醒自己,「不过这件事情你不可以跟妈妈说喔!因为妈妈工作很忙,如果知道我说这些话,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没关係,知寒阿姨唸故事给你听。」方知寒摸摸她的头安慰着,看着她小小年纪却为大人着想,不免令人感觉心疼。 夜晚,温潮枫因为一些事情还耽搁着,等回来时,温琴音已经先睡了。本来她还打算等到温潮枫回来,可小傢伙撑不住。 看见她沉沉入睡的表情,方知寒微微一笑,替她拉好了被子,悄悄的离开。 门外,就看见温潮枫这才忙完回来。 方知寒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表示孩子已经睡了。 温潮枫点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拉上门。 温潮枫露出愧疚的表情,感谢地说着:「不好意思今天请你帮我照顾他,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方知寒摇摇头并不太在意。 身兼旅馆的管理职,温潮枫的业务量也是繁重,身为单亲要兼顾工作和带小孩实在不容易。 虽然温琴音总是表现得很乖巧,但是在相处的过程里,还是有几次一直询问着,「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可想而知,无论外人给予怎么样的陪伴,最希望还是能待在亲人的身边。 「琴音其实一直很想你,不过她真的很贴心。」方知寒道,并将自己所听见的事情告诉了温潮枫。 温潮枫叹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要最陪伴她的时候,之后我会尽量抽空多陪她。」她惋惜地道:「那孩子从小一直都很懂事。让她生在这样的家庭真的对她很抱歉。」温潮枫向来自信的脸蛋,也露出一抹疲倦的神色。 她听温潮雨说过,在温琴音还小的时候,正好温潮枫刚和丈夫离婚,同时又面临到父亲过世,在周遭环境面临剧变之下成长,让温琴音从小的个性就很独立,她知道温潮枫身为母亲的难处。她道:「琴音是个很乖的小孩,你给她很好的环境。」 「谢谢你。」温潮枫笑道。说着便指了指房门,「我先看看她。」 方知寒点头,与她道别。 9-4(完) 当方知寒准备离开温雨旅馆,天色已晚。 一出旅馆,便看见温潮雨的身影站在晦暗的灯光底下等待着她,昏黄的灯光将他面部的表情映得十分柔和,尤其是一见到她后,所扬起的轻柔笑容。 「我送你回去。」 方知寒没有拒绝。 虽然只有一小段路,但是毕竟天色已晚,附近人口不多,仍是有些偏僻。多一个人陪伴还是比较安心。 这阵子两人的相处变多了,似乎也已习惯待在对方身边的感觉。 两人的脚步声带着同样的频率。 温潮雨看方知寒从离开旅馆后,表情似乎一直在沉思,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姊之所以之前这么照顾琴音,是不是也在她身上多少看见我们以前的样子。」同样是单亲家庭出生,可以明白母亲不在身边的孤独感,也知道母亲因为工作忙碌,所以要表现得更乖巧,不可以吵闹,藏起自己想要被人陪伴的心情。 「虽然工作很忙,但是也要好好陪陪琴音才行。」方知寒道。 虽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但是看见温琴音的样子,就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有时候小孩需要的并不是物质,而是陪伴。再多的物质需求,都无法填补空缺的孤独内心。 「嗯。」温潮雨点头。 这些事情他们当然明白,只是他更意外这句话是由方知寒所说,他望着她柔和的轮廓,突然道:「我觉得你真的改变了。」 他没头没尾说的话让方知寒皱起眉头,「怎么说?」 「变得温顺一点?比较不会这么尖锐?」温潮雨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你这个说法好像以前我有多难相处一样。」方知寒露出不满的表情。 看到方知寒的反应,温潮雨忍不住大笑,「你不知道你以前确实蛮难相处的吗?」 「我现在也很难相处。」方知寒道。 「生气啦。」 「才没那么幼稚。」方知寒轻哼一声,却露出了一抹轻笑。 以前经歷得没这么多,会不禁在意起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一个微小的误会,都会无限放大,成为心里的尖刺,把自己和别人都刺得伤痕累累。 可如今心态成长了,更明白世界上需要在意的是每个相处的当下,因为你不知道何时会失去。 心态变得轻松,连带让人相处的氛围也变得和善。 方知寒知道自己是真的改变了,而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改变。 温潮雨看见她露出柔和的笑容,也不觉轻笑。 在相隔十年之后,两人相处的氛围很轻松,就像是回到过去一样,他们并肩的身影在静謐的月光下拉得长长的,十分和谐。 当家门抵达,温潮雨朝道别。 方知寒却在这时候叫住了他。「喂,温潮雨……」 唤了他的名字,却又欲言又止。温潮雨忍不住嗤笑:「干嘛?捨不得我离开啊。」在他柔和的目光之下,方知寒的脸显得窘迫。 他是玩笑话,却看见方知寒胀红了脸,彆扭地道:「才没有捨不得了……」 方知寒的反应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望着方知寒泛红的脸蛋,温潮雨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表情也变得呆愣。 他的心里升起了一抹猜测,或许、或许方知寒的心理对他有一点感觉? 他鼓起勇气提起询问:「上一次,你说你不喜欢于南景,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他提起了那天的事情,想要得到后半段的答案。 方知寒也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她不知道那一天她有没有乱说些什么,但她果然说了吗?一想到自己的心境可能被对方发现,她全身都变得紧张有躁热起来。 方知寒的反应,一瞬间给足了温潮雨所有的勇气,他轻轻地靠近她,他不太确定地询问:「我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面对他近距离的压迫,方知寒能清晰感受到他靠上的气息,明明以前从来没有在意的,如今身上的每一个感官细胞似乎都变得敏感又清晰,全身都在鼓譟,彷彿在期待他更近一步。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洩漏了自己的心意。她没有抗拒,这让温潮雨更增加了一些底气,他有些难掩内心的欣喜,努力压抑自己太过激动的心情,觉得应该要用更慎重的方式表达。 他握住了她的手,将这些年埋藏在自己心里的话,化作了言语,传递给自己喜欢的人。 「知寒,你愿意让我有这个机会待在你身边,陪伴着你吗?」相隔了十年,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说出口的话,从年少时的注视,他知道女孩的眼里一直望着别人,而如今她终于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两人相望着,视线交错在彼此的身影里。 在方知寒的心里,温潮雨曾经是自己在年幼时期的玩伴,而无论自己欢笑、哭泣时,都有着这个人的相陪。 即使他从未表达,却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真心的关切,而每一回的靠近,都让他的身影一点一滴记进心里。 在温潮雨的注视之下,方知寒才终于点头。 虽然她不懂感情的事,也不知道这段关係在未来会如何发展,可她相信他会成为自己最好的陪伴,陪伴自己渡过每一个欢笑与难过的时期。 ++ 方知寒没想过自己在离开家这么多年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即使一路以来陪伴着自己长大的姊姊人已不在了,她却在这片土地上,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 在和温潮雨正式在一起后,两人的相处十分自然融洽。 毕竟过往就是朋友的关係,而如今昇华成了恋人。 白天方知寒会待在温雨旅馆里,而夜晚则是会在温潮雨的陪伴下回家。在夜色寒凉下,温潮雨自然地牵起自己的手,掌心被人温暖地包覆着。 这一条他们成长的道路,他们走过无数次,或许在当时,年纪尚小的他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发展成这样的关係。 方知寒曾经以为他是在她回来之后才喜欢上她,可温潮雨却说是更早。 「更早?」方知寒不禁疑惑。 温潮雨却淡笑不语,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将她揽在了怀里。 这傢伙肯定不知道早在两人小时候,当女孩第一次为他挺身而出时,她的身影早就被自己印在心理。 而这将成为自己的秘密。 ++ 这阵子,她也偶尔会去祭拜方未暖。 她跟她说了好多好多,关于自己和周遭人所发生的故事,她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否能听见,但她想她是听得见的,就像以前小时候,姊妹谈心的时刻,她在心里默默的朝她倾吐着。 「姊,我跟妈妈的关係已经没有像过去这么不好了。虽然偶尔我还是会被他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只是都有自己的想法,好好说出来就可以了。」那是过去的方未暖,最掛心的一件事情。 方知寒和母亲的关係已不像过去这么差,虽然偶尔还是会吵架,前几天母女才为了一道菜大吵起来,因为方知寒不喜欢吃辣,可母亲却像是故意的一样,往每道菜里都加了辣椒,重点母亲总是坚持下厨,就算方知寒不希望她煮饭,依然得面对她的坚持。 「你不喜欢吃就不要吃。」母亲态度坚决,简直太让人生气。 方知寒那瞬间差点丢下筷子走人,可最终她还是忍下来了,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把菜塞进了嘴里,虽然被辣得整颗头热得发疼,但最后还是把桌上的菜给吃完了。 事后她朝着温潮雨戏称着,「搞不好下一次连麻辣锅我都可以接受了。」明明自己非常讨厌吃辣。 温潮雨大笑着。他戏称着:「能让你忍住脾气的,大概只有你老妈。」 方知寒无奈,「我这是敬老尊贤,才不想跟她吵架。」她气愤的撇撇嘴。 可虽然她嘴上这么讲,但心里却也没半点计较的意思。有人做饭给自己吃,她就得心存感激。 温潮雨说她变了很多,可人本来就是会变的,在经过时间的洗礼之后。 小时候,渴望拥有的东西很多,当一件事情不顺心如意,便会任性地哭闹,为了得到自己想拥有的,不尽一切代价。 而随着年纪渐长,才知道人生失去的更多,留下的才是弥足珍贵。 因为方未暖,她重新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却也因为失去了她,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过去的时光里,错过了这么多。 生命是短暂的,没有人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唯一能做的是珍惜当下。「姊,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好好过生活,照顾好妈,你在天上要过得好好的。」方知寒虔诚的倾诉着。 希望心里的话,能够传给远方的人听。 ++ 结束完祭拜,方知寒走出了户外。阳光刺眼地洒落,她见到温潮雨就站在远处等着她。 他目光温柔地望着走来的她,仅仅是一眼注视,便能让方知寒的心情感到平静。 「结束了?」温潮雨温柔地问。 「嗯。」方知寒点头。 本来温潮雨是打算和她一起进去的,但是方知寒说自己有话想要单独对方未暖说。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秘密。」 「该不会是在偷偷说我坏话吧。」温潮雨笑。 「才不是。」方知寒轻哼一声,她才没有这么无聊。 看她一脸神秘兮兮,温潮雨也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包覆住她细软的手心。 掌心所传来的温暖,让方知寒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想起了方才和方未暖所说的话。 姊姊,我有话想跟你说,我遇上了一个我喜欢的人。 那个人你也认识。是温潮雨。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但我很开心能够重新遇见他。 虽然不知道我们的关係能够维持多久,但我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喂,温潮雨。」方知寒突然叫了他。 温潮雨纳闷地望着她。 「下一次,我把你正式介绍给她。」 「我还需要介绍?」温潮雨纳闷。 方知寒含着笑说:「以男友的身分。」 「那我算经过试用期了?」温潮雨问。 「试用期是暂时通过了,但还是要给姐姐鑑定一下。」方知寒连眼睛也笑弯。 她的笑容感染了温潮雨。 虽然方未暖已经没办法陪伴着他们一起走下去,但是却永远存在在他们的心里。 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着她。 姐姐,现在的我过得很开心。 而她将在这片土地上,展开新的生活。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