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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燕风子的叙述,段子卿原本也是愁眉不展,可一听到田艳羽慌张得带上了点儿哭腔的声音,段子卿反倒笑了。

    “慌什么?又不是你们家的地盘出了问题。”

    “你!”田艳羽抬手就在段子卿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又是当街杀人,又是肆意纵火的,怎么这么乱呐!”

    被田艳羽拍得胳膊生疼,段子卿揉着胳膊龇牙咧嘴道:“楚地无人监管,必定秩序紊乱,这杀人纵火的事儿比别的地方多也是情理之中,瞧把你给吓得!”

    “只是比别的地方多吗?”田艳羽又瞪着眼睛踢了段子卿一脚,“你听听你家主簿都说了什么?当街杀人、肆意纵火的恶性随处可见,随处可见!你知道随处可见是什么意思吗?唐国上下哪还有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简直就是没了王法!地方官都在做什么呢?!

    而且全国上下唯一一块由领主打理的地方就是你们家那块地方,虽然圣人从没明说,可那块地方自打分给段将军之后,圣人对楚地的监管就弱了许多,那明显是一副交给段将军他十分放心的模样,说得不好听了那是圣人偷懒,将楚地强加给段将军管理,说得好听了,那就是圣人信任段将军。

    如今楚地乱成这样,必定民不聊生,纵然圣人该为此负全责,他也不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儿自己让自己的颜面扫地,那八成是要将过错推给段将军,虽不会降下罪罚,可段将军为国为民搏命一生积累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段子卿敛了笑容,垂了眼。

    是啊,她最初决定私下查探楚地现状就是怕稍有不慎毁了父亲名誉,父亲的名誉是他征战一生用血肉筑建的,是无数将士血染沙场用性命换来的,怎么能因为他人的罪恶和圣人的颜面就毁于一旦?若不是考虑到这一点,她与子鸣何苦为封地的事情费心,就算直接告知圣人,圣人也不会对他们姐弟怎样。

    但现在这情况已经不仅仅是关乎父亲的名誉了……

    “艳羽,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沉默半晌,段子卿又转头看向田艳羽。

    田艳羽一愣,疑惑地问道:“是什么事?”

    燕风子也好奇地看着段子卿。

    段子卿低声道:“圣人与父亲相交多年,怎会不了解父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父亲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夫,空有领兵之能,却无治国之才,圣人又岂会不知?可圣人却将‘楚地’分给父亲。

    ‘楚’之一字圈出的是多大的地方啊,若用旧时的地图比对,那包括了半个江南道、半个山南道、半个淮南道,硬要说的话还可以再算上整个剑南道。

    更要命的是,圣人从未明确地给‘楚地’划出界限,从楚国公府的账本上来看,江南道、山南道、淮南道和剑南道内的所有州县都在向楚国公府交租。换言之,圣人是默认了这些地方都属于‘楚地’范畴,这可相当于唐国的半壁江山了……

    将这么大一块地方分给父亲本就十分奇怪,楚地乱成这样圣人还无动于衷,这就更奇怪,依着圣人的脾气,若知道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必不会坐视不理,可……这太奇怪了。”

    听段子卿这么一说,田艳羽的表情也越发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圣人还被蒙在鼓里?这怎么可能!就算当地的官吏敢为了私利而欺上瞒下,百姓总该逃到临近的州郡求救吧?周边州郡里也该有些正直的官吏递折子告御状吧?”

    段子卿问田艳羽道:“这消息若能传到圣人耳中,不出一日就能传遍长安,但你可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别说是身在长安的时候了,在江南那会儿,你听说过吗?”

    田艳羽摇头。

    段子卿眉心紧蹙。

    消息传不开,那必然是被人阻截,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竟将那么大一块地方密不透风地封锁起来?

    田艳羽面无表情地思索一阵,突然就抬手扶住了额头,哀叹道:“头好疼……怎么事情到了你这儿就这么麻烦?”

    段子卿耸耸肩,一脸无辜。

    她也不想碰上这种事啊,可谁知道司岩去了楚地后竟会写了这样一封堪比妖怪话本的恐怖书信回来。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田行林困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白天的怎么还锁上门了?二姐、子卿姐,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

    屋子里的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田艳羽抚着心口狠狠瞪着屋门,似乎能穿过那扇门看到田行林似的。

    “说悄悄话当然得关上门了,你这小子不陪着郡王和子鸣,跑过来做什么?”

    门外的田行林一听到田艳羽这不耐烦的语气,就不满地答道:“反正不是来看二姐,我们是来找子卿姐的。”

    一听到“我们”二字,田艳羽颇有些慌张地看向段子卿,燕风子蹭地窜起来就往后窗跑,动作利落地翻窗跑了出去,而后在墙根蹲好。

    段子卿盯着门上三个人模糊的剪影看了看才起身去开门。

    “进来吧。”段子卿侧身让开,等三个男人进门后,又关上了房门,再一次落了闩。

    一听到落闩的声音,萧诚的眉梢就是一跳,偏头看了看走回桌边的段子卿,见段子卿的神情不如先前明朗,细细一琢磨就大概猜到段子卿和田艳羽都聊了些什么,再看一眼屋后的窗户,萧诚的眼神闪了闪。

    他先前怎么会傻到认为段子卿跟田艳羽凑到一起会聊衣饰胭脂这样柔媚的事情?

    坐稳之后,萧诚又瞄了一眼后窗,戏谑道:“落了闩就总有种幽会的感觉。还有谁要一起?叫进来吧。”

    “郡王还挺了解幽会是怎么一回事啊,经常与人幽会?”调侃萧诚的功夫,段子卿给段子鸣使了个眼色,段子鸣立刻起身去打开后窗,放燕风子进屋。

    燕风子有些尴尬地翻窗进屋,佯装镇定地站在了段子鸣的身后,一语不发。

    萧诚面色一窘,白了段子卿一眼。

    段子卿轻笑一声,托萧诚的福,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郡王是听子鸣说了楚地的事情才过来的?”

    “恩,”萧诚点头,“想来跟你说说,也问问你的意见,但看样子你似乎已经听说了。”

    跟段子卿说话总是省时省力,许多事情不必一一解释,段子卿就能想到。

    问她的意见?段子卿略感诧异地看着萧诚。

    “怎么了?”萧诚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见段子卿一副惊讶的模样,萧诚还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可将自己说过的话回想一遍,萧诚还是不觉得哪里有错。

    段子卿的表情恢复正常,笑道:“没什么。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郡王。”

    “问。”

    “楚地官吏集体叛变意图谋反的可能性有多大?”

    段子卿问得直白,还面带笑容,仿佛只是在问萧诚饿不饿似的,倒是听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萧诚也是一愣,认真思索一番后才回答道:“万分之一。如果算上驻军兵将,那这个可能性将会更小。而且若楚地有人收服了三道驻军,那他不必等,可以立刻起兵攻向长安,奇兵猛攻,直取长安,有七成胜算。”

    “万分之一啊……”段子卿眯起了眼睛。

    见段子卿不说话了,田艳羽有些着急,便问萧诚道:“有关楚地的事情,郡王就不知道些什么线索吗?”

    萧诚摇了摇头,道:“我每年都会去楚地驻军大营巡视,监察御史也会定期到州府寻访,这些年从未发现异状,今日也是头一次听说那里法纪紊乱。”

    即便是此刻,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但这有关皇权威严、国家法纪和百姓性命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他不认为段家姐弟会拿这种事来说笑。

    段子卿的眼神倏地收紧,冷声道:“若言,给司岩传讯,要他立刻离开楚地,佯装回京,避去光州,等我联络!”

    “是!”隐在暗处的长孙若言应了一声后就直接离开,连面儿都没露。

    萧诚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看房梁,同时问段子卿道:“你想到了什么?”

    段子卿表情沉重地摇头道:“什么都没想到,正因为什么都没想到,所以觉得那个地方危险,司岩只有一个人,再深入的话,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萧诚又问道。

    段子卿的作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段子卿长舒了一口气,道:“若楚地现状当真如司岩所描述的那样,那此时那里就是一个国中之城,城内恶人横行,仿如地狱,城外却有坚固的屏障,叫外人看不到城内状况,这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可郡王也说过并非全无可能。若是如此,那这已经不是楚国公府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就劳烦郡王带上司岩手书,面见圣人吧。”

    楚地之中怕是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吧。

    闻言,萧诚挑眉,禁不住在心里赞叹段子卿思维敏捷。

    段子鸣眨眨眼,狐疑地问段子卿道:“可……万一圣人怪罪到父亲头上怎么办?”

    “父皇不会,”萧诚坚定地摇头,道,“若楚地只是因为疏于管理而出现地方官欺压百姓的事情,那父皇碍于颜面,会将罪责转嫁给段将军,可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至于其中因果,除了段将军,怕就只有父皇清楚了。”

    楚地的情况如此诡异,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是父皇和段将军瞒着众人在那里藏了什么,比如一个注定成为祸患却不能杀的人……

    段子卿道:“那就有劳郡王代为转达了。”

    萧诚点头,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也坐不住了,拿了段子鸣给的书信就立刻入宫面圣。

    ☆、33. 第 33 章

    萧诚走后,花婺院里的气氛依旧凝重,段子卿一直垂着眼,一副正在深思不宜被打扰的模样,段子鸣的神情又是跟段子卿如出一辙,这反倒让田艳羽和田行林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子卿啊,”田艳羽终于按捺不住,手扶上段子卿的胳膊,跟段子卿搭话,“这事儿要不要去找我爹商量商量啊?”

    段子卿回神,抬眼看向忐忑不安的田艳羽,展颜笑道:“抱歉让你们姐弟也跟着担心,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不必给侯爷添麻烦。”

    “你说这话就惹人厌了!”田艳羽瞪了段子卿一眼,“怎么叫麻烦?祖母收你做义孙女之后,你与子鸣碰上的大小麻烦我武邑侯府就都管定了,你当时不拒绝,这会儿装模作样给谁看?而且怎么就不严重了?这叫你们说得又是犯罪又是谋逆的,我现在心还慌呢,这若都不是严重的事情,那什么事儿才算得上严重?我爹好歹也是跟圣人和段将军并肩作战的人,兴许会知道些什么呢?”

    “就是啊!”田行林附和道,“去问问我爹吧?知道得多一些,咱们才好想对策啊!”

    看着田艳羽姐弟俩担心着急的模样,段子卿心中发暖,笑道:“真的不需要担心,这件事情已经与咱们没什么关系了,剩下的事情就端看圣人打算如何处置,你我在这里着急也没用。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侯爷。”

    “是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听。”田艳羽抓着段子卿的胳膊,生怕段子卿什么都不跟她说似的。

    段子卿笑笑,而后转头看向段子鸣,道:“我想拜托侯爷将子鸣带入羽林军锻炼锻炼。”

    没想到段子卿突然说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田艳羽、田行林连同段子鸣都愣住了。

    田行林偏头看了看身边的段子鸣,道:“子鸣若想做好楚国公,先在军中得到认可确实是一条捷径,我爹大概也不会拒绝,毕竟我现在隔三差五就要往羽林军那儿跑,跟着那里的兵将一起操练,多一个子鸣倒也无碍。这事儿也别由子卿姐亲口去说了,还是我去跟我爹提上一句吧。”

    虽然让子卿姐去说也没什么关系,可子卿姐出面的话,就让人觉得是子卿姐要子鸣去做这事儿,而不是子鸣自己想做,若由他去,就不会有这样的误解了,毕竟这段时日他跟子鸣也走得近,替朋友在自家爹面前说句话也是无可厚非的。

    田艳羽却蹙眉道:“这事儿你急什么?子鸣才十二,你就让他多玩两年呗!”

    段子卿不语,笑着睨了段子鸣一眼。

    段子鸣搔搔嘴角,赧然笑道:“还是艳羽姐心疼我,不过我也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原本还想抽空找姐姐商量一下,不想却叫姐姐先提了出来。既然我与姐姐是同样的想法,那我也跟行林哥一起去侯爷面前求个人情,等封地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我就进羽林军去。”

    “不必等封地的事情解决,”段子卿温柔地笑道,“封地的事情有我和郡王,你就跟行林去羽林军长长见识吧。”

    “这怎么行?!”段子鸣立刻就不满地瞪圆了眼睛,“封地那边那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姐姐去解决?”

    段子卿轻笑一声,反问道:“不然你去吗?你觉得你比我强多少?”

    “我!”段子鸣语塞。

    论功夫和智谋,他确实都比不上姐姐,可他好歹是个男人,让姐姐耗费心力帮他出谋划策已是辛苦了姐姐,他怎么能再让姐姐去做那种会有性命危险的事情?

    看出段子鸣眼中的担忧,段子卿笑道:“放心吧,若这事儿真需要咱们出面,那也必定是有郡王和圣人从旁协助,不会有危险的。我在此时提出让你去羽林军,也不是随口说说的。十一月圣人寿辰,依照往年惯例,羽林军和龙武军会各派一千人于城郊演武对阵,为圣人的寿宴助兴。”

    圣人尚武,也是靠着武力夺取的天下,因此登基后也极其重视军事,不仅要萧诚四处巡察,严正军规军纪,驻扎在长安城的羽林军和龙武军更是每年都要演武对阵一次,尽管各自只派出一千人,可赢的那一方全军皆有厚赏,输的那一方也有不痛不痒却能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惩罚。

    而这羽林军是由武邑侯田冠统领,龙武军的统帅则是傅欣的父亲义清侯傅庆,这两支护卫京师的重要军队之间的比试就相当于军中两派势力的争斗,一派是以段毅、田冠为代表的西北旧臣,另一派则是以傅庆为中心的京师重臣。

    听了段子卿这话,其余三个人又是一愣。

    “子卿你的意思是要子鸣在演武时出战?”

    田艳羽以前就知道段子卿聪明,可却从没想过她还真的能替楚国公府、替段子鸣谋划出一条出路来,田艳羽原以为段子卿顶多只能偶尔给段子鸣献上一计良策,可如今她这一步接着一步、一环扣这一环,智谋当真不输给男人,就是换做她爹也未必能将事情想得这么周全,竟是连圣人寿宴上那一场小小的助兴比试都不放过。

    段子卿点头道:“如今四海升平,并无战事,若想要圣人注意到子鸣的才能,便也只能从这些小地方入手。虽然也可以让子鸣弃武从文,可……”

    话说到这儿,段子卿看向段子鸣,戏谑地笑着。

    被段子卿这么一看,段子鸣登时就窘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