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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包法利夫人 > 第55章
    一个女人到底以为听到了“法郎”两个字,杜瓦施太太就低声说:“她在请求允许她延期交付税款。”

    “看起来好像是!”另一位太太说。

    她看见她走来走去,看看靠墙挂的餐巾环,摆在蜡烛台栏杆柱子上的圆球,而比内却摸摸,自得其乐。

    “她是不是来订货的?”杜瓦施太太说。

    “他并不卖货呀!”她旁边的人反驳说。

    税务员睁大眼晴,好像在听,但是似乎没有听懂。她还在继续讲,样子哀婉动人。她走到比内身边,胸脯扑扑地跳,他们不说话了。

    “难道她要勾引他?”杜瓦施夫人说。

    比内连耳根都红了。她拉住他的手。

    “啊!太过份了!”

    她当然是在提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税务员——他是一条好汉,在普鲁士为法兰西打过仗,还被提名申请十字奖章呢——忽然好像看见一条毒蛇一样,拼命往后退,口里喊道:

    “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种女人真该挨顿鞭子!”杜瓦施夫人说。

    “她到哪里去了?”卡龙太太问道。

    因为在她们说话时,她已经走了;接着,她们见她穿过大街,往右一转,仿佛是要到墓地去。

    她们就只好胡乱猜测了。

    “罗勒嫂子,”她一到奶妈家,开口就说,“我闷死了!……帮我解开带子。”

    她一下倒在床上,啜泣起来。罗勒嫂子拿条围裙盖在她身上,站在她身边,她好好久没有说话,老实的乡下女人就走开了坐到纺车前又纺起麻线来。

    “啊!停下来吧!”她以为还是比内的车床在响,就埋怨说。

    “怎么碍她的事了?”奶妈心里寻思。“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跑到这里来,仿佛家里有个凶神恶煞,追得她走投无路一般。

    她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发呆,虽然她要聚精会神,但是眼前的东西看起来总是模模糊糊的。她瞧着墙上剥脱的碎片,两块还没有烧尽的木柴,一头接着一头,正在冒烟,一只长蜘蛛在她头上的屋梁缝隙里爬着。她到底理清了思路。她记起了……有一天,同莱昂……啊!那是多久以前……太阳照在河上,铁线莲散发出香气……于是,回忆像一条奔腾的激流,很快就把她带到了昨天。

    “几点钟了?”她问道。

    罗勒嫂子走了出去,用右手的指头对着最明亮的天空,看了一看,慢慢地回来说:

    “快三点了。”

    “啊!多谢!多谢!”

    因为莱昂要来了。这是一定的!他可能会搞到钱。不过他恐怕会去那边,他怎么想得到她在这里呢,于是她要奶奶赶快跑到家里去,把他带到这里来。

    “赶快去吧!”

    “嗯,好太太,我去!我去!”

    她现在觉得奇怪,怎么一开头没有想到他;咋天他答应了,不会不算数的;于是她己经看见自己到了勒会家里,把三张支票往桌上一摆。但还得找个借口对付包法利。捏造什么理由呢?

    奶奶去了好久没有回来。不过,茅屋里没有钟,艾玛想:怕是自己心急,时间就显得长了。于是她在园子里兜圈子,走一步,算一步;她顺着篱笆走,又急忙走回来,怕奶妈走另外的小路先到。最后,她等累了,起了疑心,又怕自己疑心生暗鬼,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坐在一个角落里,闭住眼睛,塞住耳朵。忽然间栅栏门嘎吱一响,她跳了起来,但不等她开口,罗勒嫂子就说:

    “你家里没有人来!”

    “怎么?”

    “啊!没有人来!先生在哭。他在喊你。大家都在找你。”

    艾玛没有搭腔。她的呼吸急促,眼珠东转西溜,四处张望。乡下女人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要疯了,本能地吓得缩起来。突然一下,她拍拍额头,喊了一声,因为她想起了罗多夫,这就好比划破漫漫长夜的一道电光,照亮了她的灵魂。他是多么好呵!多么温存体贴,多么慷慨大方!再说,即使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帮她这个忙,难道她不会用勾魂摄魄的眼色,使他重新眷恋已经熄灭的旧情?于是她赶快到于谢堡去,一点也没想到:她这也是送上门去,卖身投靠,而同样的勾当,刚刚在公证人家里,却气得她浑身哆嗦呢!

    第八节

    她一边走,一边寻思:“我怎么说呢,从哪里开始?”她往前走,认出了小树丛,白杨树,同坡上的黄刺条,还有远处的庄园,她发现自己恢复了初恋的心情,受到压制的心也如花怒放了。暖风吹拂着她的脸孔;正在融化的雪点点滴滴从新芽上落到草上来。

    她像从前一样,从牧牛场的小栅栏门走了进去,走到两边有两排椴树的正院。椴树摇晃着长长的枝桠,发出了悉卒的响声。狗窝里的狗一起嗥叫,叫得上下翻腾,但却没有人出来。

    她走上正面的、有木栏杆的宽楼梯,来到铺了石板、灰尘满地的过道。那里并排开了好几个房门,就像修道院或者旅馆—样。他的卧室是走到前头左边的那一间。当她的手指要转动门锁的时候,忽然感到没有力气。她怕他不在里面。几乎希望他不在,然而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机会了。她站了一分钟,定了定神,刻不容缓的感党逼得她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坐在壁炉前,两只脚放在炉架上,正在叼着烟斗吸烟。

    “啊!是你!”他马上跳起来说。

    “对,是我!……我要,罗多夫,请你帮我想个办法。”

    不管她怎样竭尽全力,话到口边总是说不出来。

    “你没有变,总是这样可爱!”

    “唉!”她痛苦地答道,“又可爱又可悲,我的朋友,因为你对我已经不屑一顾了。”

    于是他就开始解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因为他临时捏造不出什么借口来。

    她一听见他的话,甚至一听到他的声音,一看见他本人,就不能够摆脱;于是假装相信,说不定还是真相信:他们破裂的原因是一个秘密,关系到第三者的名誉、甚至生命。

    “没有关系!”她伤心地瞧着他说,“但我吃了多少苦呵!”

    他用哲学家的口气答道:

    “人生就是这样!”

    “至少,”艾玛接着说,“自从我们分手之后,你生活得还好吧?”

    “啊!不好……也不坏。”

    “假如我们没有分手,也许好些。”

    “是的……也许!”

    “你真相信?”她挨到他身边说。

    她叹了一口气。

    “啊,罗多夫!你不知道……我过去多爱你!”

    那时,她握住他的手,他们两人手指交叉,待了一会——就像头一次在农业展览会上一样!但他做了一个自尊的姿态,免得自己心软。而她却倒到他的怀里,说道:

    “那时没有你,你叫我怎么活!过惯了幸福的生活,怎能失掉幸福!我真伤心诱顶!那时我以为要死了!下一次再谈吧。可是你……你却躲着我!……”

    三年来,由于强者天性中的弱点,他总是小心在意地躲开她。

    现在,艾玛的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千娇百媚,胜过一只动情的母猫。

    “你在爱别的女人吧,说老实话!啊!我懂得女人,得了!我原谅她们,谁经得住你的勾引呢?我不就上过钩吗!你是一个男子汉,你!你有一切讨好女人的条件。不过,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会相爱吗?你看,我笑了,我开心了!……你怎么不说呀!”

    她的模样令人后了心醉,眼睛里含着哆嗦的泪珠,好像蓝色的花萼里蕴藏着暴风雨遗留下来的水珠。

    他把她抱到膝盖上,用手背抚摸她光洁的鬓发,在昏黄的暮色中,最后一线夕阳的斜辉像一支金箭在她的头发闪烁。她低下了额头;他忍不住蜻蜓点水似地轻轻吻了她的眼皮。

    “你哭过了!”他说。“为什么呀?”

    她忽然啜泣起来。

    罗多夫以为这是她爱得憋不住了;但她又不作声,他以为这是她羞得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高声说:

    “啊!原谅我!其实我只爱你一个。我真是又傻又坏!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你怎么了?告诉我吧!”

    他跪下了。

    “哎!……我破产了,罗多夫!你借我三千法郎吧!”

    “这个……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但他脸上的表情显得严重了。

    “你知道,”她赶快接着说,“我丈夫把财产都委托一个公证人代管;但他跑了。我们借了钱,病人又不付诊费。再说,清算还没结束,我们会有钱的。不过,今天,缺了三千法郎,人家就要扣押财产了;就是现在,就在眼前,我想找你帮忙,所以来了。”

    “啊!”罗多夫心里想,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是为钱来的!”

    于是他平静地说:

    “我没有钱,亲爱的夫人。”

    他并不是说谎。要是他有钱的话,他当然会借的,虽然一般说来,借钱的人都不大方;摧毁爱情的狂风暴雨,其中最冷酷无情,最能连根摧垮的,莫过于借钱了。

    她先是瞧着他,瞧了几分钟。

    “你没有钱!”

    她重复了好几次。

    “你没有钱!早知如此,我何必来丢这最后一次脸!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也并不比别的男人好!”

    她吐露了真心话,她不知如何是好。罗多夫打断了她的话头,说他自己也“手头拮据”。

    “啊!我可怜你!”艾玛说,“的确,我非常可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