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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包法利夫人 > 第34章
    他的靴子在地板上走得咯啦响。

    “你坐下好不好?”她说,“烦死人了!”

    他又坐下来。

    她是一个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又犯了一次错误?是什么痴心妄想使她这样一再糟蹋了自己的一生?她想起了她爱奢侈的本性,她心灵的穷困,婚姻和家庭的贫贱,就像受了伤的燕子陷入泥坑一般的梦想,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放弃了的一切,她本来可能得到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得不到?

    突然一声喊叫划破长空,打破了村子里的寂静。包法利一听,脸色立刻发白,几乎晕了过去。她却只皱皱眉头,做了个心烦的手势,又继续想她的心事。然而就是为了他,为了这个笨家伙,为了这个理解和感觉都迟钝的男人!他还呆在那里,一点没有想到他的姓名将要变成笑料,还要使她变得和他一样可笑。而她却作过努力来爱他,还哭着后悔过不该顺从另外一个男人呢!

    “不过,也许是外翻型吧?”正在沉思默想的包法利,忽然叫了出来。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冲击了艾玛的思想,就像一颗子弹落在银盘子上一样,她浑身颤抖,抬起头来,猜测这句她听不懂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互相瞧着,一言不发,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如此遥远,一旦发现人却近在身旁,就惊讶得目瞪口呆了。夏尔用醉汉的模糊眼光看着她,同时一动不动地听着截肢的最后喊声。喊声连续不断,拖得很长,有时异峰突起,发出尖声怪叫,就像在远处屠宰牲口时的呼号哀鸣。艾玛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手中搓着一枝弄断了的珊瑚,用火光闪闪的眼珠瞪着夏尔,仿佛准备向他射出两支火箭似的。现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惹她生气,他的脸孔,他的衣服,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他整个的人,总而言之,他的存在。她后悔过去不该为他遵守妇道,仿佛那是罪行一般,于是她心里残存的一点妇德,在她自高自大的狂暴打击下,也彻底垮台了。通奸的胜利会引起的恶意嘲讽,反而使她开心。情人的形象回到她的心上,更具有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她的整个心灵投入回忆之中,一种新的热忱把她推向这个形象;而夏尔似乎永远离开了她的生活,不再存在,甚至不可能再存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亲眼看见他奄奄一息、正在咽气一样。

    人行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夏尔从放下的窗帘往外看,只见卡尼韦先生在菜场边上,在充足的阳光下,用手绢擦着满头的大汗。奥默在他后面,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大盒子,两个人正朝着药房走去。

    那时,夏尔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需要家庭的温暖来给他打气,就转身对他妻子说:

    “亲亲我吧,我亲爱的!”

    “走开!”她气得满脸通红地说。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莫明其妙地重复说。“静一静!定定神!……你知道我爱你!……来吧!”

    “够了!”她不耐烦地喊道。

    艾玛跑出厅子,用力把门关上,把墙上的睛雨计震得掉了下来,在地上跌碎了。

    夏尔倒在扶手椅里,心乱如麻,不知其所以然,以为她得了神经病,就哭起来,模糊地感觉到周围出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不幸事。

    晚上,罗多夫来到花园里,发现他的情妇在最下面的一级台阶上等他。他们紧紧地拥抱。而他们之间的怨恨,也就在热吻中冰消雪融了。

    第十二节

    他们恢复了以前的爱情。有时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艾玛突然写信给他;然后,隔着玻璃窗,她对朱斯坦做个手势,小伙计赶快脱了粗麻布围裙,飞速把信送到于谢堡去。罗多夫来了,她只不过是对他说,她太无聊,丈夫讨厌,日子不晓得怎样打发才好!

    “我有什么办法呢?”有一天,他听得不耐烦了,就喊了起来。

    “啊!只要你肯答应!……”

    她坐在地上,夹在他的两个膝盖之间,贴在两鬓的头发散开了,眼神迷离恍惚。

    “答应什么?”罗多夫问。

    她叹了一口气。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过日子……随便什么地方……”

    “难道你当真疯了!”他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

    后来,她又旧话重提;他好像没有听懂,并且换了个题目谈。他不明白的是,像恋爱这样简单的事,怎么也会变得这样混乱。她有她的理由,她有她的原因,仿佛给她的恋情火上加了油。

    的确,她的眷恋之情每天都因为对丈夫的厌恶而变得更热烈了。她越是献身给情夫,就越憎恨自己的丈夫;她同罗多夫幽会后,再和夏尔待在一起,就觉得丈夫特别讨厌,指甲特别方方正正isuu書网,头脑特别笨拙,举止特别粗俗。于是,她外表装出贤妻良母的样子,内心却欲火中烧,思念那个满头黑发、前额晒成褐色、身体强壮、风度洒脱的情夫。他不但是漂亮,而且头脑清楚,经验丰富,感情冲动却又非常强烈!就是为了他,她才精雕细镂地修饰自己的指甲,不遗余力地在皮肤上涂冷霜,在手绢上喷香精。她还戴起手镯、戒指、项链来。为了等他,她在两个碧琉璃大花瓶里插满了玫瑰。她收拾房间,打扮自己,好像妓女在等贵客光临一样。她要女佣人不断地洗衣浆裳;从早到晚,费莉西不能离开厨房。还好小朱斯坦老来和她作伴,看她干活。

    他把胳膊时撑在她烫衣服的长条案板上,贪婪地瞧着他周围的女用衣物:凸纹条格呢裙子,围巾,细布绉领,屁股大、裤脚小、有松紧带的女裤。

    “这干什么用的?”小伙子用手摸摸有衬架支撑的女裙或者搭扣,问道。

    费莉西笑着答道:

    “难道你从来没见过?好像你的老板娘奥默太太从来不穿这些似的!”

    “啊!的确不穿!我是说奥默太太!”

    他又用沉思的语气加了一句:

    “难道她也像你家太太,是位贵妇人?”

    但费莉西看见他老是围着她转,有些不耐烦了。她比他大六岁,而吉约曼先生的男仆特奥多正开始向她求爱。

    “别打搅我!”她挪开浆糊罐说。“你还不如去研碎杏仁呢。你老在女人堆里捣乱,小坏蛋,等你下巴上长了胡子再来吧!”

    “得了,不要生气,我帮你‘擦靴子’去。”

    他立刻从壁炉架上拿下艾玛的鞋子,上面沾满了泥——幽会时沾的泥——他用手—捏,干泥巴就粉碎了,慢慢地弥漫在阳光中。

    “难道你怕弄脱了鞋底!”厨娘说,她自己刷鞋可不那么经心在意,因为太太一看鞋子旧了,就送给她。

    艾玛的衣橱里放了一大堆鞋子,她穿一双,糟蹋一双,夏尔从来不说半句不满的话。

    就是这样,他掏三百法郎买了一条木腿,因为她认为应该送伊波利特一条。木腿内有软木栓子、弹簧关节,是相当复杂的机械,外面还套了一条黑裤子,木脚上穿了一只漆皮鞋。但伊波利特不敢天天用这样漂亮的假腿、就求包法利夫人给他搞一条方便点的。当然,又是医生出钱买了。

    于是,马夫渐渐地恢复了他的工作。大家看见他又像从前一样在村子里跑来跑去,但夏尔只要远远听见石板路上响起了木脚干巴巴的铎铎声,就赶快换一条路走。

    是那个商人勒合先生接受了委托,去订购木腿的;这给他多接近艾玛的机会。他对她谈起巴黎摊贩新摆出来的廉价货、千奇百怪的妇女用品,表现出一片好意,却从不开口讨钱。

    玛看到自己的爱好容易得到满足,也就放松了自己。这样,听说卢昂雨伞店有一根非常漂亮的马鞭,她想买来送给罗多夫。过了一个星期,勒合先生就把马鞭送到她桌子上了。

    但是第二天,他到她家里来,带来了一些发票,共计二百七十法郎,零头不算在内。艾玛拿不出钱来,非常尴尬:写字台的抽屉都是空的;还欠勒斯蒂布杜瓦半个月的工钱,女佣人半年的工资,以及其他债务。而包法利正急着等德罗泽雷先生送诊费来。他每年按照惯例,总是在六月底圣.彼得节前付清帐目的。

    起初,她总算把勒合打发走了;后来,他却不耐烦起来,说是人家逼他要钱,而他的资金短缺.如果收不回一部分现款.他就不得不把她买的货物全都拿走。

    “唉!那就拿走吧!”艾玛说。

    “嗨,这是说得玩的!”他改口说。“其实,我只是舍不得那根马鞭。那么,我去向先生要钱吧!”

    “不!不要找他!”她说。

    “啊!这下我可抓住你了!”勒合心里想。他相信自己有所发现,就走了出去,嘴里习惯地轻轻吹着口哨,并且低声重复说:

    “得了!我们瞧吧!我们瞧吧!”

    她正在想怎么摆脱困难,厨娘走了进来,把一个蓝纸卷筒放在壁炉上,那是“德罗泽雷先生送来的”。艾玛一把抓住,打开一看,筒里有十五个金币。这是还帐的三百法郎。她听见夏尔上楼,就把金币放在抽屉里首,并且锁上。

    三天后,勒合又来了。

    “我有一个办法,”他说;“如果那笔款子你肯……”

    “钱在这里,”她说时把十四个金币放在他手中。

    商人意外得愣住了。于是为了掩饰失望,他又是道歉,又说要帮忙,艾玛都拒绝了。她摸着围裙口袋里找回来的两个辅币,待了几分钟。她打算节省钱来还这笔帐……

    “啊!管它呢!”她一转念,“他不记帐的。”

    除了银头镀金马鞭以外,罗多夫还收到了一个印章,上面刻了一句箴言: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