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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包法利夫人 > 第46章
    应该了解情况,核实财产是否抵押出去,是否要拍卖或者清算。

    她随口引用专门名词,什么继承人的顺序,催促对方诉讼代理人出庭的通知,互助基金等,还不断夸大继承的麻烦;结果有一天,她拿出一张授权委托书的样本,上面写着“经营管理一切事务,代办一切借货,代签一切票据,代付一切款项,等等”。勒合教她的,她都照办了。

    夏尔幼稚地问她,这样本哪里来的。

    “居约曼先生那里。”

    她非常沉着地加了一句:

    “我不太相信他。公证人的名声不好!也许应该问问……我们只认识……唉!不认识人。”

    “只有莱昂……”夏尔想了一下,接嘴说。

    但是写信说不清楚。于是她说要去一趟。夏尔婉言阻拦。她却一定要去。两人争着表示体贴对方。最后,她装出顽皮的口气叫道:

    “不,求求你了,让我去。”,

    “你多么好呵!”他吻着她的前额说。

    第二天,她坐燕子号班车去卢昂请教莱昂先生。

    她在那里住了三天。

    第三节

    这三天过得真充实,真有味,真漂亮,这才是真正的蜜月。

    他们住在靠码头的布洛涅旅馆。白天,他们待在房里,闭上窗板,关上门,地上的鲜花和冰镇的果子露,一清早就有人送来。

    到了傍晚,他们又坐上一条门窗紧闭,帘暮遮严的小艇,到一个小岛上去吃晚餐。

    这时,造船厂外,听得见捻缝工人用木材敲打船身的响声。熬柏油的黑烟从树木间升起,看得见河上有大块的油渍,在太阳的紫红光线下,不匀称地浮荡,好像佛罗伦萨的古铜勋章一样。

    他们穿过停泊的船只,船上的长缆索斜斜地,轻轻地擦着他们小艇的上部。

    城市的喧嚣,大车的滚动,人声的嘈杂,甲板上的犬吠,不知不觉地就越离越远了。她解开了帽带,他们走上了他们的小岛。他们坐在一家小酒馆低低的餐厅里,酒馆门口挂着黑色的渔网。他们吃油炸胡瓜鱼,奶油樱挑,他们躺在草地上;他们在偏僻的白杨树下互相拥抱;他们恨不得变成两个鲁滨逊。就在这个小地方.天长地久地住下去;他们心醉神迷,觉得这里就是人间乐园。他们并不是头一次看到树木,青天,芳草,也不是头一次听到流水潺潺,微风吹动树叶,但是他们的确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良辰美景,仿佛大自然以前并不存在,只是在他们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大自然才开始显得美丽似的。

    到了夜里,他们才动身回去。小艇沿着小岛走着。他们两个人待在船里,藏在阴影下,并不说话。方桨一划,铁桨架就嘎吱响;仿佛在一片寂静中打着拍子,而船尾的舵拖在水中,不断地发出轻轻的喋喋声。

    有一回,月亮出来了,于是他们不得不冒充风雅,夸夸其谈,说什么月色忧郁,充满了诗意,她甚至唱起歌来:

    记得那夜划船时……

    她柔和的歌声消失在水波上,拖音给阵风吹散,莱昂听来,好像翅膀在他身边扑扑地响。

    她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小艇的板壁,月光从开着窗板的一个窗口照了进来。她穿一件黑色袍子,下边的褶幅摊开像一个折扇面,使她显得更瘦,更高。她仰着头,合着双乎,两眼朝天,有时,她整个人都给柳树的阴影遮住了,然后,突然一下,她又在月光中冒了出来,如梦似幻。

    莱昂坐在地上,一伸手在她身边捡到了一条深红色的丝带。

    船夫仔细看了一眼才说:

    “啊!这好像是前一天坐船的那一伙人的。他们真是热闹,有男有女,带了蛋糕,香槟酒,还有短号,真是无奇不有!特别是一个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先生,留了小胡子,最逗人乐!他们总对他说:

    ‘来吧,讲点什么吧……阿多夫……多多夫……’我想是这个名字。”

    她发抖了。

    “你不舒服?”莱昂坐到她身边来说。

    “哦!没什么。恐怕是夜晚太凉了。”

    “……看来,他不愁没有女人喜欢他,”老船夫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想讨好外地人。然后,他在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又划起桨来。

    可是最后总得分手!离别真是难分难舍。她要他把信寄给罗勒嫂子转交;她无微不至地再三叮嘱他要用双重信封。她对于私通这一套如此精明,使他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样,你可以对我说没有问题了吧?”她最后一次吻他的时候说。

    “当然没有!”他一个人回家,在街上寻思着:她为什么这样关心委托书呵?

    第四节

    不久,莱昂在他的伙伴们面前摆出了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屑与他们为伍,甚至连公事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等她的信;信一来就读了又读。他给她写回信。他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去回忆她的形象。思念之情不但没有因为分离而减弱,他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想再见到她,结果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悄悄地离开了事务所。

    等他到了山坡高头,看见山谷里教堂的钟楼,还有白铁皮做的风信旗在随风旋转,心里觉得高兴,就像百万富翁荣归故里一样得意洋洋,感慨系之。

    他围着她的房子转。厨房里有盏灯亮着。他等着看她的影子出现在窗帘后,但是没有出现。

    勒方苏瓦大娘一看见他,就大叫大嚷,说他“高了,瘦了”,而阿特米斯却恰恰相反,说他“胖了,黑了”。,

    他像以前一样,还在小餐室吃晚餐,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税务员作伴,因为比内等燕子号班车也等累了,已经提前一个小时用膳,并且定了就不再改,准五点钟开晚餐,不过一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奇*书*网^.^整*理*提*供),硬说老马破车又迟到了。

    莱昂到底下了决心;他去敲了医生的门。夫人在卧室里,要一刻钟后才下来。医生见到他似乎很高兴;但他整个晚上都在家里,第二天也不出门。

    一直等到第二天夜里很晚的时候,莱昂才有机会单独和她在花园后头见面,——也是在小街上,和另一个情夫一样!天在打雷下雨,他们打着伞,在电光下谈话。

    分手真叫她受不了。

    “这还不如死好!”艾玛说。她一边哭,一边缠在他怀里。

    “再见!……再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他们分了手又转回来互相拥抱;就在这时她答应他,不管怎样也要想个长远之计,可以自由见面,起码一个星期要见一次。艾玛相信会有办法。而且她满怀希望。她不久就会有钱了。

    因此。她买了两幅有宽条纹的黄色窗帘,勒合先生早就向她吹嘘:货色价廉物美。她梦想买一条地毯,勒合说:“这并不像喝光海水那么难。”他很有礼貌地保证送货上门。她再也少不了他的帮忙。一天她要人找他二十回,他立刻丢下手头的事,甚至不发一句牢骚。大家更不明白的是,罗勒嫂子为什么每天来她家吃午餐,此外还要专程探望。

    就是在这个时期,也就是说,在初冬季节,她对音乐似乎热爱得入了迷。

    一天晚上,夏尔听她弹琴,同一支曲子,她一连弹了四遍,越弹越生气,夏尔却听不出来,反而喊道:

    “好极了!……非常好!……为什么不弹了?弹下去吧!”

    “不行!弹得太糟!我的手指都迟钝了。”

    第二天,他求她再弹一点什么。

    “好吧,只要你喜欢听!”

    于是夏尔也承认她有点失误。她弹错了乐谱,乱弹一气,后来干脆停下。,

    “啊!我算完了!恐怕该去上钢琴课,不过……”

    她咬咬嘴唇,又接下去说:

    “上一课要二十法郎,太贵了!”

    “是,的确……有点贵……”夏尔傻里傻气地哧哧笑着说。“不过,我看,不一定要花那么多钱,因为有些不出名的钢琴老师,往往比出名的音乐家还强呢。”

    “你找找看,”艾玛说道。

    第二天,他回家时,用自作聪明的神气瞧着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

    “你有时候也真死心眼!我今天到巴弗谢尔去了。好,列雅尔太太告诉我,她的三位小姐都在慈悲修道院,学一次钢琴只要五十个苏,还是一个出名的女教师呢!”

    她耸耸肩膀,从此不再弹琴了。

    但是她走过钢琴旁边的时候,只要夏尔也在那里,她就叹口气说:

    “唉!我可怜的钢琴!”

    有人来看她,她总会告诉你,为了重要的原因,她已经放弃音乐,不再弹琴了。于是人家就同情她。真是可惜!她有这样好的素质!人家甚至还会对包法利说情。人家会使他觉得惭傀,尤其是药剂师:

    “你这就不对了!一个人有天分决不该荒废呀!再说,你想想看,我的好朋友,让你太太学琴,不是省了以后孩子学音乐的教育费吗?我呢,我主张母亲亲自教育子女。这是卢梭的想法,现在也许还太新了一点,不过我敢担保,总有一天会占上风的,就像母亲喂奶和种牛痘一样,现在不也没人反对了吗?

    于是夏尔又再一次提起学钢琴的问题。艾玛却尖酸地说反话:还不如把琴卖掉呢!这架可怜的钢琴,使她心满意足地出过多少风头呵!要把琴卖掉,那不是要包法利夫人亲手割掉身上一块肉吗!

    “要是你想学的话……,”他说,“偶尔去上一课,到底也不会叫我们倾家荡产呵!”

    “不过钢琴课一上,”她反驳说,“决不能中断,否则就是白学了。”